《乱唐》 第一章:孤城万仞山 乱唐 作者:五味酒 第一章:孤城万仞山 乱唐 作者:五味酒 第一章:孤城万仞山 天宝十四载深冬,距离腊祭日还有半月光景,凛冽的北风就卷起了漫天大雪,越过幽州,刮过黄河,由塞北一路向南而去。 倏忽间,河北道二十四郡山水弥漫,原野湮灭,天地混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白色,数不尽的雄关大城都被吞没在了无边的风雪之中。 一夜醒来,都畿道河南府的百姓骇然发现,呼号北风带来的除了酷寒大雪以外,还有滚滚的叛军铁骑。 “封大夫兵败,洛阳城破了!”东都陷落的消息像瘟疫一样随着溃兵迅速扩散蔓延,郡县地方官们望风投降,百姓纷纷南逃避难。 雄奇瑰丽、武功赫赫的盛唐大厦竟骤然间光彩尽失,危如累卵了! 而此刻的秦晋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醒醒,少府君快醒醒……” 眼前尽是漆黑,仿佛有人在抓着他的双臂使劲摇晃。 迷迷糊糊中,秦晋感觉整个身体变得轻飘软绵,就像身堕云雾之中,虚幻而又不真实。 来自两个不同时代的记忆碰撞纠缠在一起,仿佛两条争夺巢穴的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收缩着全身的骨骼和肌肉,拼死肉搏着。 有那么一瞬,秦晋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麻木,意识也逐渐模糊。 但陡然之间,耳边又好似炸响了惊雷,一切都随之清晰了起来。 须臾刹那,竟似一日十年。 秦晋的脑子里满满的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天哪,我竟然回到了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一年! 双目张开,面前是一张肥胖的脸,上面满是焦虑,可目光中又明显露出一丝惊喜。 “少府君可算醒过来了,县廷里闹的天翻地覆,崔安世杀了卢县丞,要裹挟咱们新安投降安禄山……召集了团结兵,在城东校场……大伙都指望着少府君做主呢……”这个胖子急的恨不得将所有话一口气说完。 记忆的主人与他同名同姓,这难道是老天选择重生者的条件之一吗?秦晋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眼前这胖子叫陈千里,是本县的司兵佐,他口中的崔安世出身名门望族,是本县的县令。 陈千里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少府,也许是他身为新安县尉的缘故,秦晋如此暗暗想着。 但如果眼下的形势真像这胖子所说,他面临的局面就尴尬了。 新安是洛阳向西不足百里的一座小城,如果让崔安世得逞,势必要在两难中做一个选择:要么顺从崔某人,做一个唐奸。 要么引颈就戮,留名青史。 这时,来自前一世的记忆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安禄山叛军虽然风头正盛,甚至在半年后还一举攻克了长安,可唐朝还是在数年之后平定了叛乱,而那些当初附逆而又一直活到平乱之后的官员,绝大多数都遭到了朝廷的清算。 所以,做唐奸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至于留名青史,秦晋更想好好的活在当下。 他又想到了逃跑…… “少府君?少府君莫非真被瓦片砸傻了?”胖子陈千里见到秦晋虽然苏醒了过来,却还是愣怔怔没有反应,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砸傻了? 秦晋这才明白为何自醒来以后头顶便有一处淤肿在隐隐作痛。 他没有这个时代上下尊卑的意识,所以并不在意胖子的失言。 与之相比,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陈兄弟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逆胡安禄山大兵压境,连崔安世都绝望了,为什么大伙却不愿意随从倒戈?” 陈千里急道:“还用问,大唐乃天命所在,听说高大夫领兵二十万已经出了潼关,不日就能克复洛阳。 再说,俺们家中世代种着朝廷赐予的永业田,学不来蕃胡放牛,放羊!”然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莫非少府君……” 秦晋从榻上站起身来,摆摆手,让他不要胡猜。 “逆胡作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他的目光骤然聚拢,又陡而犀利,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陈千里的话让秦晋意识到了一个关键所在,李唐王朝统治这片土地已有百年,根基犹胜老树盘根错节,上层官吏可能对时势更加清醒、悲观,但百姓们却纯良敦厚,不清楚事实的残酷,念着唐朝的好,对烧杀抢掠的蕃胡叛军,自然畏之如虎,恨之入骨。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民意!秦晋自问,既然老天垂恩让他重获新生,就断不能放过这个天赐的机会! 见到秦晋在陈千里的引领下出现在城东校场,崔安世很是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自信。 “催某决定即日起带着全县官民弃暗投明,迎安大夫人马入城。 秦少府来的正好,功劳也算上你一份!” 崔安世如此说,自然有他的底气,而今新安四门已经全在他的亲信控制之中,一向反对他的县丞被斩首于县廷,团结兵里那些不安分之人也都被悉数控制起来,剩下的团结兵大都不敢违抗自己,就算秦晋是本县的县尉掌管六曹,到现在也翻不起浪花了。 还没等秦晋答话,被捆了手脚横在地上的一名团结兵对着崔安世破口大骂起来。 “狗贼,你若不杀了老子,老子早晚有一天要让你血债血偿……啊……” 嗖! 一支弩箭射穿了团结兵的左臂,鲜血很快染透了土黄色的袖子,校场霎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在他身周还有几十个被捆起来的团结兵更是骂不绝口。 紧接着又是一阵弩箭嗖嗖射出,倒霉的当场气绝殒命,不死者也是惨叫连连,血腥之气在校场上空蔓延开去! 集合在校场上的数百团结兵们被惊的没了声气,蹶张弩的震慑力实在太过骇人。 崔安世的家丁随从均手持蹶张弩,腰挎横刀,目光凶戾,也许他们对这种军中重弩还不能熟练掌握,因此才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偏了吧。 但也足以震慑这些从没见过血的团结兵。 手臂中箭侥幸不死的团结兵是这数百人的校尉,并且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契苾贺。 此时秦晋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蠢猪般自投罗网,无奈之下他只能深深一揖。 “一切惟明府之命是从!” 本来按照陈千里所说,县丞被害以后消息迅速扩散,团结兵中不少人打算与崔安世抗争一番,校场集合就是他们发难的大好机会,孰料竟是这个结果。 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表示顺从,否则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步了县丞的后尘。 崔安世哈哈大笑,他不是很瞧得起这个书呆子,如果不是朝廷搞什么科举取士,寒门子弟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和郡望大族比肩而坐?既然此人肯阿附自己,他就乐得多个随从。 “少府君?你……” 秦晋的临阵倒戈让陈千里不知所措,一时间张口结舌。 “陈千里,你也想和县丞一般下场吗?”崔安世突的厉声喝问,他知道城中人心不稳,团结兵内部也是摇摆不定,只有用武力和鲜血才能彻底震慑住宵小们! 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胖子却一梗脖子,有些结巴的质问道:“崔,崔安世,你,你饱食朝廷俸禄,今日背主求荣,难道,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得到了陈千里的答复,崔安世居然笑了,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秦晋却在他的一双小眼睛里看不到半分的笑意。 “秦少府,为了证明你跟从崔某弃暗投明的诚意,现在就拜托你取下此人的项上首级!” 说着,崔安世一摆手,指使身边的家丁塞给秦晋一把横刀。 右手握住冰冷的刀柄,秦晋瞥了一眼站在十余步之外的崔安世,不禁暗叹一声,这是多好的机会,可惜一把横刀要不了这厮的性命! “俺陈千里瞎了眼,看错了人……没想到少府君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陈千里绝望的闭上眼睛已经准备引颈就戮了。 秦晋冷笑一声,手中横刀骤然反转,狠狠的刺进了那名家丁的腹中,继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舍弃了横刀,去夺他手中早已上弦的蹶张弩。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直到有家丁意识到危险时,秦晋持弩在手,照门已经瞄准了崔安世,手指扣动铜制的机括,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疾射而出。 “保护明府,护住明府!” 尽管口中喊的山响,绝大多数人却都纷纷向两旁闪避,惊得崔安世如鹤立鸡群,双目圆睁,愣在当场,连脚都挪不动半步。 一名家丁应声而倒,这一箭居然射偏了。 蹶张弩的后坐力太大了,在扣动机括的一刹那,弩身剧烈震颤,差点从秦晋手中飞出去。 看到失手之后,他立时就冒了一身冷汗,如果弄不死这杂碎,今日也就完蛋了。 第一次杀人后,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情急之下,他高呼道: “皇帝陛下已经封高仙芝为兵马副元帅,领二十万大军出潼关,不日就可抵达新安,跟着崔安世投降逆胡等于自绝生路,父老子弟们,难道你们想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永世都背负着叛逆的恶名吗?”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陈千里,他甩着肥硕的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猛窜到那腹部中刀而倒地的家丁身前,一把抽出横刀,又高高挥起,狠狠劈下,头颅滚落当场,鲜血喷涌而出。 陈千里揪住首级的发髻,高高擎起,颤声喝道:“本县子弟随秦少府杀贼啊!”喊出的声音嘶哑变形,鲜血洒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狰狞可怖,有如煞神附体。 崔安世的家丁毕竟不是好勇斗狠之徒,被陈千里的声势震慑住,一时间竟都畏缩愣怔在当场,甚至忘了自己手中也有蹶张弩。 见此情景,秦晋长呼一声,天无绝人之路,又振臂一呼:“秦某以先人起誓,杀逆贼一人赏百金,倒戈者同在此列!” 惊魂回神的崔安世终于缓了过来,愤怒的斥骂道:“不要听他的,谁杀了秦晋,某就让他做县尉,赏金千斤!” 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弩箭与秦晋擦身疾射而过……崔府家丁想来也是骇然,蹶张弩竟大失准头。 满身满脸是血的陈千里针锋相对:“崔安世惯常出尔反尔,把咱们寒门不当人看。 少府君从来言出必践,该相信谁,请诸君决断……” 终于,一直鼓噪不安的团结兵中有人挥起手中陌刀,砍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崔府家丁,那家丁不及躲闪整个人立时就被横腰斩为两段。 “少府君记下了,欠俺百金!”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团结兵们便如决堤的河水,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崔安世和他的家丁随从。 不少家丁手中的弩箭刚刚已经射出一轮,再想重新拉弦上箭却来不及了,只能抽出腰间的横刀…… 经过一个时辰的混战,校场上血流成河,遍布残肢断臂。 崔安世的百余家丁再无一人活着,就连崔安世本人也在血泊中被碎尸万段了。 团结兵校尉契苾贺满身鲜血,来到秦晋面前,双膝跪倒于地,“少府君救命之恩,契苾贺永世难忘!俺们新安子弟决意追随少府君抗击逆胡叛军!” “追随少府君,抗击逆胡!” 数百团结兵同声呼喝!见血之后,这些良家子身上的野性已经初露峥嵘! 注: 封常清、高仙芝、安禄山官职均为御史大夫,按照唐朝的习惯,一律别称为大夫。 天宝元年,改州为郡,改州刺史为郡太守。 少府:唐代县尉别称 明府:唐代县令别称 第一章:孤城万仞山 - 第一章:孤城万仞山 - 第二章:胡来但自守 校场上,团结兵阵阵呼喊,如狼嚎虎啸,随着北风呼呼而起,漫天雪花扬扬落下。血泊逐渐凝固,红色也很快被白色覆盖。秦晋注视着这些刚刚进行了一场厮杀的团结兵,他们在崔安世的随从面前或许可以称之为狼,但在安禄山的百战蕃兵面前,很可能就是一只只绵羊 团结兵是本县良家子十户选其一而来,大体上类似秦晋后世的团练,这种地方色彩浓厚的本土兵勇,使得他们都拥有一个最明显的弱点,那就是一旦不能力战退敌,遭受乱兵劫掠的就将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恰恰就是这个弱点,也可以成就他们决死一战的战斗力。 秦晋在后世曾听说过一个理论,一支军队不知为何而战,等同于失去了灵魂。 “我想问问诸位,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追随少府君杀贼!”团结兵们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们的父母妻子兄弟呢?”秦晋又问了一个残忍的问题,这一次得到的回应变得稀稀拉拉,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继续说道:“叛军在河北道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们每过一处,会抢走所有年轻女人占为己有,驱使壮丁为他们攻城填命,最后还抢走他们毕生的积蓄。你们能容许这种惨剧发生在新安吗?” 人人都有父母,妻子,兄弟,想到这种惨剧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团结兵在胆寒之外还感到愤怒,更对蕃兵生出了由衷的厌恶与憎恨。 “绝不能!”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不是为了朝廷而战,也不是为了长官而战!是为了你们每个人的父母妻子和兄弟而战,你们明白吗?” 团结兵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们对这种为何而战的文绉绉说法难以理解,但是却都有保护父母妻子的本能,因此很快认同了秦晋的说法。 秦晋对自己激发斗志的思想工作并不满意,没有切肤之痛时,人们对危机的感受自然不会有多么强烈,但只要在这些人心里撒下为何而战的种子,在这个时代,它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浇灌这颗种子的肥料就是那数不尽的鲜血和骨肉。 县令崔安世伏诛当日,其在新安城中的党羽也被团结兵悉数搜捕了出来,按照校尉契苾贺的想法,将这些意欲投降逆胡的人一股脑都砍了才干净了事。不过,陈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他以为校场杀人那是事起绝境,迫不得已。按照朝廷制度,此刻当立即行文河南府说明诛杀县令的是由,然后再按照唐律对一众逆党明正典刑,公示百姓,用来震慑心怀不轨的人。 可现在洛阳陷落,河南尹达奚珣也投降了安禄山,一切就应当从权、从缓处置。毕竟崔安世出身清河崔氏,他的亲眷与牵扯进来的故旧也都背靠世家大族,如果不问因由一概诛杀,将来可能会给秦少府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这些事情对于秦晋而言都是细枝末节,清楚的熟知历史走向使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可以有一线幻想,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背。就在县廷外轰轰烈烈搜捕逆党时,他正在仔细的研究着河南府地图,看过一遍之后竟被生生的激出了一身冷汗。 新安在洛阳西面大概六七十里的位置,可以说与洛阳近在咫尺,叛军骑兵到此地可朝发夕至,就算步卒有两日的功夫也满打满算了。除此之外还有更要命的一点,新安曾是汉函谷关,汉武帝为了扩充关中地方硬是将函谷关从弘农移到了洛阳之西,使这里成了险关要隘。 从汉代以后,新安一直就是洛阳通往长安驿道上的必经之地。虽然自两晋开始,关城逐渐废弃,但这座不起眼的县城对于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换言之,安禄山叛军一定对此城志在必得。在叛军倾力一击的前提下,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他刚刚在上午强调了为新安而战的主旨,如果在此时提出来撤军,定然会让所有人觉得他出尔反尔。这岂非是作茧自缚? 秦晋看着这张简陋的地图,足足发了一个时辰的愣,如果不是陈千里慌慌张张的赶来,说不定能楞上一个下午。 “少府君,东门外发现了叛军骑兵,咱们该如何应对?” 陈千里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从来没打过仗,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叛军的攻城。秦晋也从来没打过仗,说他不紧张那是骗人,但现在既然身为全县万多人赖以依仗的主心骨,哪怕半分不利情绪也不敢轻易在部属面前表露出来。不但不能表露出来,他还要安抚陈千里的紧张情绪。 “来的叛军既然是骑兵,一时半会就不会攻城,你何时见过骑兵攻城?” 当秦晋目睹城外叛军由远及近时,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双手都骇的紧紧攥在一起没了半分血色。他生长在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战乱,更没见识过骑兵铁流那种裹挟着刺骨朔风,轰鸣咆哮的震撼。尽管这股骑兵仅仅有数百人而已。 脚下的夯土城墙似乎都在随着骑兵马蹄的哒哒踏地而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干脆放弃。但是,当他看到如此气势汹汹的骑兵在这座夯土小城下顿足不前时,心中豁然开朗。 熟知历史诚然是秦晋超出时人的见识,但也会成为他的负担和包袱,打击他抵抗的决心和勇气。为人所熟知的历史大趋势是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打破潼关,攻克长安。但历史上原本没有重生的自己,如果没有自己,此时的新安城头或许已经插上了叛军旗帜,这些在城下顿足不前的蕃兵蕃将也许已经成为了崔安世的座上宾。 这不就是改变吗?一只蝴蝶在美洲扇动翅膀,足以引发太平洋上的一场海啸。谁又能保证,自己的突然重生,为人所熟知的历史不会因此面目全非呢?卸下心理包袱的秦晋再一次恢复了最初的自信,再次直面城外的数百叛军铁骑时,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对策。 陈千里一阵惊呼,“百姓,那是百姓。逆胡要驱使百姓们攻城吗?” 城外的百姓不过数百人,就凭这几个人也想蚁附攻城?就算新安城墙不过丈余高,也不是如此轻易就能拿下来的。果然,蕃兵没有驱使百姓攻城,而是将用麻绳串成一串的百姓推到最前沿,然后就是一顿乱箭攒射,百姓们纷纷中箭倒毙。 忽然,城墙上传来一阵干嚎,“俺兄弟在下面……”城上的团结兵们躁动起来。 很快,叛军又揪出来一串百姓,继续如法炮制,攒射射杀。秦晋马上明白了,叛军这是在用屠杀震慑威胁城中的守军,如果不投降他们就会一直杀下去。 “少府君,出城迎敌吧,蕃兵屠杀的是咱新安父老啊!” 校尉契苾贺愤怒不已,频频请战。 陌刀兵在蕃兵骑弓面前几乎难以生存,秦晋本想拒绝。话到嘴边他又忽然改了主意,蹶张弩射程超过三百步,而蕃兵骑弓不过百多步。如果以弩手在城上掩护,陌刀兵依城而战,则足以克制蕃兵骑弓。但这种打法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陌刀兵不能离城超过两百步,且要寄希望于叛军骑兵能够主动进入蹶张弩的射击范围。 不论如何,面对出城的**,蕃兵便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射杀百姓。有这一条就足够了。至于让弩手与陌刀兵一起出城协同作战,他更是想都不想,以这些团结兵目前的训练程度未必能够胜任。 这时,远处林地边缘的一群黑影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很快,这些黑影由远及近,是一支规模不足百人的骑兵马队。他心中顿时一沉,叛军骑兵顷刻便接二连三抵达,说明已经有大军在向此处进发,这些小股的骑兵就是在大军之前侦查敌情的的游骑。 马蹄的咆哮再次传来,先一步抵达的叛军们不再射杀百姓,反而如临大敌一般调转马头,拉开了迎敌的架势。 “是**!”当陈千里脱口而出时,前后两股骑兵已经轰然碰撞到了一起。以不足百人的规模强行冲击数百好整以暇的叛军骑兵,秦晋很是佩服这些**的勇气。**最初凭借速度优势打乱了蕃兵的阵形,但却没能成功脱离与蕃兵的接触,陷入胶着之中。一旦胶着在一起,人数的劣势立即就显露出来,开始陆续出现伤亡。 秦晋马上意识到,眼前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契苾贺!” “在!” “令你率三百陌刀兵出城与**夹击蕃兵!” 这次,秦晋没有限制他们出城的距离,只要能够夹击成功,将会有效缓解团结兵面对蕃兵时的恐惧感。只是前后夹击的想法很好,一旦出城作战则完全不是想象中那回事。团结兵在契苾贺的带领下,勇猛自是不必提的,可万没想到蕃兵居然分兵回击,立刻就杀伤了十几个陌刀兵,让城头观战的秦晋心疼惋惜不已。 也许是契苾贺左臂的箭伤影响了的活动能力,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挥动陌刀也很是笨拙,团结兵逐渐势衰力竭,伤亡也开始猛增。就在秦晋打算下令鸣金收兵的当口,叛军竟然兵分左右,风卷残云般撤离了战场。 几百个未及被射杀的百姓也因而获救。城上观战的众人一时之间竟忘了欢呼!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胜的莫名其妙,残存的**骑兵与陌刀兵回城之后才揭开了谜底,原来是**骑兵以骑弩射杀了对方的头目,群龙无首之下,蕃兵仓促撤离战场。秦晋不禁暗叫侥幸,此时方知团结兵与蕃兵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如果贸然与其正面作战,不知要损失几何了,只怕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 一直看热闹的陈千里凑近了秦晋,低声道:“这些人身上的铠甲都不是普通样式,只怕在军中地位不低。” 有了陈千里的提醒,秦晋就特地留意了这些幸存的**骑兵,他们明显以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为首,甚至微不可闻的听到有人喊了几声节帅。 在县廷大堂,秦晋很快得了知此人的身份,万万没想到,来到唐朝以后遇到的第一个名人竟然是他。紧随其后,秦晋又生出一丝怜悯与同情,因为很快,大唐皇帝李隆基的一纸敕书将夺去这个人的生命! 第三章:艰难奋长戟 御史大夫、钦命范阳节度使封常清站在秦晋面前,他果然如史书上所言,长相其貌不扬,一双眼睛甚至还稍有斜视。唐朝选官须考核身言书判四项,其中身形伟岸这一条首当其冲。以封常清这等情形,如果不是凭借赫赫战功,别说官至御史大夫,只怕连吏部选官这一关都过不去。 就在刚刚的一战中,封常清身边仅存不多的精锐部曲又损失了将近半数。从他久历兵戈风霜的脸上,秦晋看不出感情波动。 “足下是新安县令?” 封常清直视着秦晋,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很不适应。 “下官并非县令,是本县的县尉!” “哦?”秦晋的回答引来了封常清的疑惑,一般遇到这种紧急状况,当家作主的一定是县令,就算没有县令总还有县丞补上,可是新安的情形着实另类,居然只有一个县尉。 陪同在侧的陈千里当即诚惶诚恐的解释道:“蔽县县令意欲投敌,已在今日早晨被少府君率团结兵诛杀,县丞于此前就已经被县令崔安世所害。” 陈千里见过最大的官都没有超过正五品的,封常清身为边将节度使,官拜御史大夫,在他眼里已经是高高在上而不可攀附的人物。他绝没心情如秦晋一样先暗自品评一下其人的样貌,只激动和紧张就占据了他心理活动的全部。 封常清微感讶异,看不出来面前这个稍显文弱的县尉竟有带兵剿逆的胆量和能力。但他并不打算与秦晋谈及此事,很快就转入了正题。 “并非封某要插手新安政务,实在是叛军兵锋太盛,新安又地处冲要,逆胡肯定对此地志在必得。不如请县尉带兵先撤离新安,以保存实力,将来朝廷大军收复失地后,再回来也不迟……”这个建议中并没有提及百姓,试问大军撤退,又有谁会拖家带口呢?都说慈不掌兵,多年的兵戈生涯,他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在唐代还没有形成明清那种地方官守土有责的观念,打不过就跑也是很正常不过的行为。封常清言语中很是客气,所做的判断也与秦晋此前所推测的大致无二。 这些话,如果封常清再早几个时辰说出来,秦晋将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现在他却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自然不会俯首认同。可他身边的陈千里却勃然色变,封大夫战功赫赫,声震西域,既然明说新安守不住,可能新安真的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少府君?” 陈千里内心很矛盾,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晋的回答让县廷大堂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正因为新安地处冲要,才不能轻易放弃,否则将助长逆贼士气,堕了我大唐将士的士气声威!” 这些话当然是言不由衷之语,秦晋不打算离开,也不希望封常清离开。因为这一去,封常清将一步步走向死亡和毁灭。 很快,李隆基将会以一道敕书罢免了封常清的一切官职、使职,令他白衣效力军前。这仅仅是封常清厄运的开始,接下来年逾古稀的大唐天子将很快置他于死地,与之一同被冤杀的还有他的老上司高仙芝,这两位声震西域的名将就此化做黄河岸边的一抔黄土。 秦晋认为,如果能将封常清留下来,说不定会有所改变,为此他愿意试一试。 “新安百姓将希望寄托在下官身上,下官又岂能失信于人?大夫好意,下官承情之至,只是新安人手有限,至多只能派遣一百团结兵,护送大夫返回关中!” 听了秦晋的说辞,陈千里差点没将眼珠子掉在地上,他如此说可是无礼到了极点,这不是在讽刺封常清不顾地方百姓而只顾自家逃命吗?同时色变的还有封常清的随从,只是这些人都十分规矩,没有封常清的命令,他们连话都不多说一个字。 面对冷嘲热讽的新安县尉,封常清不怒反笑,称赞秦晋勇气可嘉,可随即又话锋一转:“有报国爱民之心固然可嘉,如果仅凭一腔血气,封某还是要再劝上一劝。敢请教足下,若守新安当从何处入手?” 秦晋并不知道,刚才的对答以后,封常清已经将他归于空谈阔论之辈。 “新安为汉函谷关故地,四山环抱,皂水由城南依山向东而过,城墙虽低矮残破了些,可依旧不失形胜险要,如果决意守城未必难有作为。下官以为,能否守得住新安,关键处不在新安本身,重点有二,前者在于河北道,后者则在于兵马副元帅!”这个天下兵马副元帅指的自然就是提兵出潼关的高仙芝了。 “哦?愿闻其详!”封常清有些讶然,这个年轻的县尉很明显是从全局的角度在考虑河南战事,而且也已经猜到了他所要描述的战略意图,逆胡的老巢范阳就在河北道北部,如果派一支精兵北上,的确会搅乱逆胡的计划,安禄山也必然要挥师救援,然后以此可以牵制他们对洛阳以西的攻势。 但这些都只是假设,派出一支精兵又谈何容易?如果真有那么多精兵,自己又岂会被招募的市井贩夫毁掉一世令名?再说,就算派出一支二流人马,河北道已经尽没于逆胡叛军手中,去了不也是自投死地吗? “河北道二十四郡投降逆胡的官员,多是为情势所迫,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仍旧心向大唐,相信很快便会有各郡相继重新归附朝廷。安禄山未免后路被断,也一定会分兵派出得力干将北上平乱,如果朝廷对此视而不理,河北道归附诸郡就撑不住多少时日。相反,如果朝廷能在河北道派遣一支精兵,牵制住安禄山北上的援军,只要拖延的时间越久,逆胡叛军别说向西攻略,就连坐守洛阳都将因为战事的胶着,而变得岌岌可危。” 封常清觉得这种假设未必能够成立,多年来他在安西一直饱受朝中文官攻讦,对文官的感官很差,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要么是那种只说话不做事的空谈阔论之辈,要么就是玩弄权术的奸诈小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为朝廷火中取栗? 就算还有人心向朝廷,当地的郡县官员手中没有兵权,在没有朝廷大军抵达之前,如果轻举妄动,岂不是以卵击石?他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假设上与秦晋纠缠。 “对新安而言,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 秦晋却道:“有大夫坐镇新安便又不同了,若河北果真有郡守起事,还请大夫向副元帅请一支精兵派往河北道以作奥援。只要以上两点尽皆齐备,下官就敢下军令状死守新安!” 对此,熟知历史走向的秦晋深有底气,他相信常山太守颜杲卿是不会让他失望的,按照时间掐算,现在没准已经正式起事反正了,只是由于交通讯息的不便利,消息还没传到河南。很快,河北道二十四郡将会有一多半重新归附朝廷,如果把握好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安史之乱说不定就会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秦晋的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倔强和热切,封常清好像看到了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当年高仙芝不也是对他嗤之以鼻吗? “好!如果河北道二十四郡果真有官员起事反正,封某就如你所愿!” 出了县廷,陈千里满头冷汗的追了上来,秦少府在封常清面前面不改色据理力争,使他更为折服。又见秦晋在封常清面前信誓旦旦能够死守新安,本来动摇的决心又立时重新坚定。 “天色已晚,少府君要去何处?” 秦晋急着离开,是惦记着两件事。一件是看望下午一战受伤的团结兵,另一件则更是事关重大。 团结兵出战三百人,受伤者超过五十人,而且几乎全部是肢体重创,将来就算有幸伤愈存活下来,也一定或多或少都留下残疾。 现在最宝贵的就是人力,一战损失现有团结兵的十分之一,怎么叫他不心痛连连。为了增加城中人力,也减少百姓被蕃兵屠戮的几率,他决定将所有关城以东乡里的百姓悉数迁移到城内,或者关城以西。因为新安城夹在南北两山之间,蕃兵若想绕道关城之西将十分困难,这在某种程度上为百姓们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夜里,东城外几次有马蹄作响,团结兵们都为此高度紧张,好在平安撑到了天明。昨日一战让团结兵们对蕃兵的战斗力有了清醒的认识,脱离黑暗夜色的笼罩后,人们内心的忐忑感也随之驱散不少。 校尉契苾贺奉命集结团结兵于校场。很多人都注意到,校场上堆放着上百支丈余长的木杆。团结兵们都识得,这些小臂粗细的木杆是制作长矛的半成品。 只见秦晋脱去了平日里的青色官袍,穿上了一身与士卒一般的胸甲短衣,在校场中肃容而立。团结兵们集结完毕,佐吏开始指挥杂役分发木杆,这种木杆比之原来的陌刀粗糙了不是一点半点,仅仅在头部斜切出尖刺,端在手中哪里还有半点大**威,倒像个十足的农夫。 “从今日起,这些长矛就是诸位的武器!” 从昨日的战斗里,秦晋还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陌刀这种武器号称斩马剑,虽然足够精良,但如果没经过足够的训练,将很难发挥威力,甚至对使用者本身而言,会造成某种负面影响。 经过一夜思考,秦晋终于想到了称霸欧洲千年时间的长枪阵。这种军阵笨拙无比,毫无机动能力,在惯常于长途奔袭**眼中,自然毫无价值。但是秦晋所看重的正是它的笨拙。 这种以长枪为主要作战武器的军阵,战术动作只有一个,向左前方直刺。士兵们再也不必进行相对复杂的陌刀训练,临敌一刻只要他们记住这个向左前直刺的动作就大功告成。 而且有一点更为重要,长枪阵正是克制骑兵的利器,蕃兵叛军多骑兵,一旦在野外遭遇,就算不求取胜,以熟练的长枪阵,自保也当绰绰有余。当然,为了克制蕃兵的骑弓,秦晋还打算进一步训练弩手与长枪阵之间的协同作战。 契苾贺深受**长途奔袭,陌刀阵战的传统战术所影响,对手中的丈把长矛很是不屑一顾。小臂粗的长矛掂在手中,分量不轻,整个矛身甚至连最基本的打磨都没有做过,很多木刺扎手不已,就凭这种简陋的武器怎么能比陌刀还好用呢? 但这是秦少府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执行,至于行与不行,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了! 第四章:朝廷谁请缨? 和契苾贺一样,团结兵们对发到手中的新武器都很是不屑。有人甚至还杂耍一样舞弄起来,丈把长的杆子立在地上都快赶上新安的城墙高了,可他硬是舞的虎虎生风。这等漂亮身手引得叫好声如雷,人们一拥而上围观起来,整个校场转眼就成了杂耍市场。 秦晋阴沉着脸,站在校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各行其是的团结兵们。团结兵校尉契苾贺很快就从秦少府的眼中发现了失望与不满,这让他赶到很尴尬。 “都给老子住手,把校场当什么了?当杂耍市场吗?” 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这些团结兵们安静下来,契苾贺自觉脸上无光,来到秦晋面前。 “团结兵已经集合完毕,请少府君训话!” 秦少府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昨天诛杀崔安世以后,这个平日里很温和的县尉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就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契苾校尉,县中在籍的团结兵有多少人,今日实到的有所少人?” 秦晋平静的发问,契苾贺却憋的满脸通红,说实话秦少府的这两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只能说一个大致的数目。再者,团结兵平日里的训练本就时有时无,谁又有闲心去数数每天实际到场了多少人呢?但不管有一千种,一万种借口,身为校尉的他都是失职的。 “好,秦某帮你回答!”秦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冲身后的佐吏挥挥手,立时就有人捧上来一本籍册,竟是团结兵的花名册。 “半个时辰,给秦某一个准确的答案!” 契苾贺一句话都没解释,从佐吏手中接过花名册挨个点名画押,很快今日的实到人数便统计了出来。除了负责警戒城墙的一百多人,今日校场上竟只来了三百七十九人,而在花名册上实有人数却达到了破天荒的一千余人。亏得平日里大伙都号称团结兵有八百人的规模,看来都不及这份花名册夸张啊。 秦晋冷冷的看着满脸无辜之色的契苾贺,情知这件事根本怨不到他的头上,他就是个负责训练的校尉,平日里负责征募节制团结兵的,都是挂了兵曹参军之名的县丞。 这种虚增团结兵人数的戏码在唐以后历代也是司空见惯。团结兵在良家子中十选其一,选中者每户可免除部分徭役。有唐一代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免除全部徭役的特权,只凭免除部分徭役这一点,平白多出了着许多员额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对团结兵的整顿就从清理空额开始。繁杂的文书工作和具体实施,他都交给了户曹和兵曹的佐吏。接下来,才是今天校场练兵的重头戏。 以新安团结兵的现实情况,称之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也不过份。契苾贺虽然是个很勇武的人,但也只能管束住身边的一众亲信。这种仅以私恩笼络亲信的办法利弊都很明显,他无意革除这种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但是在这种观念之上,他要确立一个规范,让这支散兵游勇真正成为一支精兵。 由于内乱和恶战,团结兵内部原有的编制早就乱了,裁汰掉不合格的老弱后,今日实到人数仅仅三百一十二人。**兵制,五人为伍,十伍为队,一个队正好五十人,三百人可以分成六个队,于是秦晋让契苾贺当场将今日实到的团结兵分配为六个队,再由他指定任命队正。当然,这是在给他机会,将所有的队正都换成亲信,以免再出现校尉被活捉,士兵居然干瞪眼的尴尬状况。 还有,团结兵的人太少了,除了训练少量精锐,还要大量征募壮丁,负责守城,眼看着大敌当前,朝廷十户选一丁的规矩也就没了必要。 秦晋又叹息了一声,他的时间太少,如果能有一个月也好,这样至少能把眼前的乌合之众练出个大致模样来。而现在叛军随时会兵临城下,复杂的变动仓促间就算做明文规定也未必能够做到,所以关键在于化繁为简。 其一,必须掌握手下士卒的精确数字。其二,就是长枪阵,说到枪阵,就避免不了队列训练,他不指望这些人能很快掌握队列的要领,比如最基础的齐步走,能不顺拐就已经谢天谢地。至于那些向左,向右转,左转弯,右转弯,这些稍微复杂的战术动作,一旦让几百个人一齐做,很可能就是个灾难。 所以,他的要求很简单,让团结兵能够掌握齐步走和立定就算大功告成。 秦晋对这些团结兵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下什么是队列,然后便要求这些人按照要求,以队为单位站成六排。 可是他明显高估了这些团结兵的站队能力,六个队正排成一列纵队作为排头,从左向右前十个人还能保持六排的规模,可到了排尾第五十个人,竟然已经站出了八排。一连几次,没有一次能成功的排成六个横排。契苾贺大为光火,甚至连棍棒都用上了仍旧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秦晋亲自上阵,硬是一个挨一个将六个横排生生捋直了。 “大伙都听好了,不用想着如何站排,看看自己左面和右面都是谁,都记住了,以后队列训练的时候就固定成现在的模样,你们只须找到自己左面和右面固定的人,队列自然就成了。”固定每个人在队列中的位置,也是训练科目之一,将两件事揉成一件事,将会大大降低这些人的畏难情绪。 一个团结兵突然问道:“少府君,俺,俺分不清左右怎么办?” 秦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在这个时代,分不清左右的人,竟然和不认字的人一样多。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教会这些人分清了左右,然后又勉强站成了六排歪歪扭扭的横排。 望着眼前的团结兵,他的内心里鼓荡着说不出的成就感。 “哦?那位秦少府整顿了新安的团结兵?” 封常清饶有兴致的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老部下郑显礼,他想知道这个善于高谈阔论的县尉是如何整顿兵马的。 郑显礼毕恭毕敬的答道:“秦少府闹的动静不小,清理了团结兵中四百个空额。” “嗯!从兵马员额上入手,于将兵者算是切中要害。”封常清点着头,对秦晋似乎有所赞赏,接着又话锋一转,“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处置这种无伤大局的营私舞弊之举,只怕于人心稳定不利,还是有些迂阔了!” 这个评价算是好坏五五分,在统兵多年的封常清口中说出来,分量自是不轻。 “还有其他举措吗?一并都说说。” “有倒是有,就是奇怪了一些,这位秦少府既不练弓弩,也不练陌刀,弄来了几百根长杆削成长矛,要练枪阵。” 封常清明显对郑显礼口中的枪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看来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人练兵,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靠谱的事。郑显礼又详尽的描述了,秦晋着重训练的战术队列,又说起团结兵们甚至连枪术都没有训练,最后他还破天荒的加了一句自己的评价。 “让书呆子练兵,练出的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这句话让封常清忽然想到了眼下的战局,焦虑和不安又涌上心头,虽然脸上平静的像无波古井,但是他的的确确后悔了。自己怎么真的和一个书呆子做赌了?难道十天半月也等得起吗? 不,等不起,别说十天半月,就是一天都有可能一失足便成了千古恨。 “一会去把战马喂了,通知所有人养足了精神,天色擦黑,咱们就立即动身西去!”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觉得,叛军的士气与战斗力远非朝廷的十六卫军可以匹敌,野战获胜的把握很低。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据守潼关,只要守住了京师的安全,一切便还有可为之法。至于新安弹丸小城,则断无守住之理。 夕阳西下,东关城外一片萧索,雪地上还有昨日激战时留下的血迹。城上的团结兵忽然生出一阵骚乱,远处有战马正疾速驰来。蕃兵恐怖的战斗力已经让他们谈之色变,此刻陡然突发的状况,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两人四马,是汉人,不是蕃兵!” 眼尖的团结兵很快瞧清楚城外的情况。 “请从速开城,我乃贝州太守信使,奉命入京!” 贝州位于河北道南部,众所周知河北道已经尽数落在叛军之手,难道这个人是奸细?团结兵们一时也拿不准,只好派人去请示秦少府。 秦晋听说来了贝州太守的信使,心头就是一喜,立即下令放信使入城。贝州紧挨着平原郡,如果他没记错,此郡应该与平原郡联合,也竖起了反安禄山的大旗。平原郡面对叛军的进攻一直坚守不降,是河北道中的异类,郡太守颜真卿在后世以书法家闻名,却被世人忽略了抗贼力战的一面。 而他的堂兄弟正是常山太守颜杲卿! 这位信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河北道十五郡联手起事,重新归附朝廷?消息可没错?” 封常清已经准备离开新安,听了郑显礼的话,整理鞍具的手猛然抖了一下。 第五章:青史谁不见 封常清放下了手中的鞍具,他要亲自见一见这位来自贝州的信使,一则确认此人身份的真假。二则,如果河北道十五郡果真联手起事,他要详尽的了解河北道现在的具体形势。 “还真让那书呆子说中了,他不是顺口胡诌的吧?” 如果贝州信使带来的消息是真的,就意味着封常清输给了秦晋,郑显礼不愿意看到恩主输给了一个书呆子。 “莫要胡说,秦少府的判断有理有据!” 封常清岂是那种在乎赌约输赢的锱铢必较之人?像这种对朝廷大大有利的赌约,就是输上一千个一万个,也心甘情愿。 “贝州李萼拜见大夫!” 信使大概二十岁上下,竟敢只身偷越叛军地盘,前往长安送信,胆识绝非常人所及。封常清问了几个问题,李萼都对答的一丝不差,尤其在谈及往平原郡给颜真卿送信时,还盛赞了他决断英明。封常清曾与颜真卿有过一面之缘,对应之下,更确信李萼身份不假,但就算李萼的身份不假,又如何证实河北道二十四郡反正的消息是真的呢? 李萼敏锐的察觉到了封常清对自己的疑虑,打开贴身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他。 “这是常山颜使君的讨逆檄文,大夫一看便知小人所言真假!” 这篇檄文写的大气磅礴,读之使人热血沸腾,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常山太守颜杲卿乃亚圣颜回后人,文章自是天下翘楚,封常自此清深信不疑。 “足下进京可是为了向朝廷报喜?”秦晋问了一句。 李萼脸上的笑容很快被忧虑所取代:“的确要报喜的,但却不是要害。朝廷必须派出一支人马来,对河北道颜字昕等人予以援手,还要任命一位大使统筹全局,否则他们手中无兵,又是一盘散沙,互不统属,在史思明的铁骑面前撑不住多久的。”他叹了口气,“只是李某位卑言轻,却不知庙堂明公们肯否采纳……” 他的话让秦晋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向李隆基如此建言,应该趁机出兵河北。只不知李隆基是如何应对处置的,等到李光弼带着朔方军进入河北道以后,颜杲卿等人的头颅早被安禄山砍了下来。 直到此时,封常清才重新审视着秦晋,也许因为对文官的偏见影响了他的判断。 “封某今日就会亲笔手书向副元帅陈情……”他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提议,“还是亲自去一趟合适,很多事情在书信中不一定说的明白。”封常清已经决定愿赌服输,他要说服高仙芝派出一支人马往河北道以作支援之用。 而秦晋则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夫不可!”如果让封常清回到潼关去,那么事情的发展不是又与历史的脚步重合了吗?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秦晋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如果让封常清去河北道,这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很快,他又有些沮丧,虽然是个好主意,但实施起来却有太多的困难。首先,封常清现在是丧师失地的大军统帅,朝廷按照惯例肯定要治罪的,若是太平年景边事失利,皇帝顶多下敕书申斥一番也就算了。可现在是关乎大唐东都的失陷,封常清不但要为军事失败担上责任,更要承担政治责任。 现在的封常清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旦皇帝的中使出了长安城,秦晋所能做的就是阻止封常清与中使见面。也就是说,通过合法的途径,封常清几无可能去河北,那么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沉思了一阵后,仍旧一筹莫展。 “秦少府有更好的建议吗?” 封常青很奇怪,秦晋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说服高仙芝派兵北上吗?怎么一提到西返关中,他的反应就如此之大呢? 这个问题让秦晋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他这一去将死无葬身之地吗?他相信,以封常青的心智,未必不能对自己的前途有所预感吧。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下官以为,有大夫的亲笔手书就应该足够了!” 次日一早,李萼离开新安,直奔关中。河北道即将全境光复的好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一时间,连日来笼罩在全城上空的阴云似乎也一扫而空,好像安禄山的败亡已经尽在咫尺了。平日里甚少有人的街道上也有了行人踪影。 从县廷到东城门,再从东城门到县廷,这条路秦晋每天要走上不下六遍,早中晚各有一个来回。今日团结兵的训练科目是左前直刺,战术动作很简单,六个横排肩挨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端起长杆来一遍又一遍的突刺就是。 在路上,秦晋能明显的感觉到,城中紧张的氛围已经大为缓解。而且就连他身边的人,从陈千里到契苾贺,这些得力助手一个个都对时局充满了盲目的信心,有自信本来是好事,但若因此而放松了对城防的警惕,那就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坏事了。 正因为河北道形势的不稳定,安禄山才急切需要洛阳稳定下来,而把控洛阳通往长安驿道的新安就更要尽快拿下来。 他决定召集县廷中的所有官吏,召开一次军事会议,其主要目的就是向诸位官吏提醒,新安或许即将面临叛军的大举攻城。 司户佐统计了全县的壮丁,可堪一用的大致在五千人上下。如果将甄选范围再扩大一些,这个数字可以涨到八千。 对这个数据,秦晋很失望,唐代的一个县满打满算居然只能找出八千人来打仗,不过用来守城也足够了。 听完了司户佐的汇报,秦晋又将目光投向了司兵佐。 “裁汰空额的进度如何了?” “回少府君,城内的人已经全部清理,只是还有三百多人散居在新安城外东西两侧的各乡里,不易处置。” 这倒给秦晋提了醒,他一直要将城东的百姓都转移到城中或者关城以西去,而今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这个计划也必须提到日程上来。 “清理空额的差事可以先停下来,司户和司兵两曹一同负责征募县内壮丁,叛军或许旦夕可至,此事要快,越快越好!”关于清理团结兵空额一事,秦晋后来便觉得处理的有些草率,事有缓急,现在就急着清理空额肯定不利于团结内部一致对外,更何况有能力在团结兵籍册上弄虚作假的,基本都是本县的富户名望。 把这帮子人都得罪了,对自己的计划未必能有好处,但是他们联起手来,肯定能给县廷添堵。 “难道少府君认为叛军将会大举攻城?” 在座的官吏只有陈千里比较了解秦晋的心思,他现在已经被从司兵佐的位置上调离,专职负责城中主簿的差事。因为在此前的混乱中,主簿已经不知所终,由于高级官吏纷纷脚底抹油,他只能从自己信得过的佐吏中提拔一些人上来,署理县廷的日常事务,如此也正是一举两得。 秦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步卒由洛阳到新安,行军两日便可抵达,也许今晚就是新安最后的平静之夜了!” 分派完一众事务,各曹的佐吏纷纷离去。秦晋想了一阵,觉得转移百姓一事牵涉过多,仅兵户两曹的佐吏他还是放心不下,便让陈千里也跟着去一并处理,只要说服了当地乡、里的啬夫、里正,一切就好办了。 天刚过午,县廷大堂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拉门外露出半个头来,是秦晋安排在馆驿中负责封常青一行人吃住的佐吏。他的出现让秦晋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封大夫带着人走了,下吏,下吏拦不住,还被他们捆了起来。”那佐吏躬身唯唯诺诺道。 秦晋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封常青还是走了,自己费尽力气想要改变他的厄运,难道还是功亏一篑了吗? “这是封大夫留下的手书!” 展开书信,字迹力透纸背,封常青在信中交代,他留在新安城中已经难有作为,况且又身负全军覆没失陷东都的罪责,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如果继续在躲在新安,或许还会给秦晋带来麻烦。而他到高仙芝军中去,则可以全力运作出兵河北一事,趁着皇帝中使敕书没出长安,说不定还能为新安争取一些援兵。 满纸悲凉,让人不禁唏嘘,时势能造就英雄,同样也摧折了英雄,这还是那个“走马赴东京,计日取逆胡之首”的封常青吗? “是否派人去追?” 佐吏摸不准秦晋的心思,试探着问道。秦晋摆摆手,示意不必去追了,既然封常青去意已决,就算追上了他也不会回来的。只是此一去,是否就成了永诀,秦晋不敢保证。 申正时分,形势突然恶化了,陈千里带着几个佐吏狼狈的逃了回来,几个人身上都是各种轻重伤,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不好了,长石乡啬夫勾结逆胡叛军做反!” 什么?连乡啬夫都做反了?秦晋大吃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叛军有多少?” 注: 啬夫:在唐代是流外杂任,可以理解为现在的乡长,但不是官。 第六章:默默以苟生 “叛军没见着,都是乡里的乱民!”陈千里虽然身上有几处轻伤,却不甚在意,甚至对这些作乱的乡民也不甚在意。“少府君只须派出城中团结兵加以震慑,就可一举平定民乱!” 他的意思并非将作乱的乡里乱民都杀光了事,而是派出官府兵丁,强行摆平乱局。对此,秦晋深以为然,立即召来团结兵校尉契苾贺。 “召集团结兵训话,明日一早,随秦某亲往城外平抑乱民!” 陈千里闻言后立即加以劝阻,认为秦晋身为新安县中的主心骨切不可身履险地,万一有个好歹,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是秦晋却非去不可,他知道民乱最是复杂,处理的不好,则可能引发本没有发生民乱的乡里随之附和。 长石乡在新安关城以东是数一数二的大乡,乡啬夫范长明则是新安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平素在乡里间很有影响力。陈千里跟在秦晋的身后,向他一一介绍着长石乡的基本情况,然后就是将范长明如何诱骗他们入里门后,再实施偷袭的简略过程。 “范长明哪来的胆子,敢公然反叛朝廷?” 听了陈千里的描述,秦晋只觉得这厮既然蓄谋为之,可见其叛乱之心不是在这一日半日生出来的,已经动了杀心。 “长石乡的情况也有点特殊,其中占用团结兵中空额的就有近百户,而且范长明一直与伏诛的崔安世多有金钱勾结,此时做反也不稀奇,只想不到会在这个当口!” 陈千里的语气中有点不甘心,被一群乱民暗算,而且差点丢了性命,让他有些颜面扫地。 秦晋却猛然明白,此人在这个当口突然造反作乱,恐怕与清理团结兵空额一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虽然自己是出自一片公心,但在范长明看来,分明是在借机铲除伏诛县令崔安世的余党。 所以,在陈千里带着人前去传达往关城以西迁民的政令时,更加坐实了范长明的猜测,从而决心铤而走险。 次日一早,契苾贺于校场召集了三百团结兵。短短一两日的功夫,无论集合速度还是精神面貌,团结兵似乎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唐制十里一乡,每个里则向城中有坊一样,由里墙隔断,并开有里门,各里在军事上便如独立的堡寨一般。当秦晋带领团结兵抵达城东五里外的长石乡时,此次作乱的基本情形,也被事先派出去的哨探查了个七七八八。 所谓长石乡作乱,绝大多数人都集中在范长明有家族关系的几个里,范姓在长石乡是大姓,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姓范,各种关连交错纵横,所以范长明才能在短时间内纠集了一批人陪他造反作乱。 半个时辰后,秦晋望着面前严阵以待的里门,甚至门内还有圆木桩搭起来的高台作为瞭望台,心道,长石乡的乱事果真棘手,他有几分后悔此前清理空额的草率之举,如果不是进一步刺激了范长明,这厮也不至于在如此紧迫的关口作乱。 “少府君,下令吧,不出一刻,定叫乱贼鸡犬不留!” 契苾贺完全没把乱民放在眼里,在**的蹶张弩面前,仅凭锄头砍刀又能顶得住多长时间? “向他们喊话,只要放下武器,就可以既往不咎,仍旧是我大唐百姓!” 本想大干一场的契苾贺愣住了,目露不解的望向秦晋,“少府君,这些都是意图杀官的乱民,按照大唐律要连坐处斩的!” “执行军令!” 秦晋没有做多余的解释,只是让契苾贺严格执行命令。在得知了前因后果以后,他断定长石乡未必人人肯跟着范长明一条心,如果自己下令大肆诛杀不留余地,反而会将长石乡各里那些处于两可犹豫中的百姓推向了范长明。 契苾贺在团结兵中找了几个嗓门大的,才喊了几句,里门中便抛出了两个血肉模糊的首级。眼见如此,陈千里面色剧变,上前检视一番后,果然所料不差,是被困在此地的县廷佐吏,已经遇害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请求秦晋下令破门而入诛杀逆贼。 这让秦晋一阵皱眉头疼,目下摆在他面前的首要问题是抵抗安禄山的蕃胡叛军,可谁曾想新安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处置的稍有差池,说不定就会对迁民的既定策略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另一个声音突然从秦晋的脑中跳了出来,乱民定要悉数诛杀,否则人人都以为造反作乱不会付出代价,将来必然遗祸无穷。 就在天人交战的当口,秦晋并不知道,在里许开外的里门内,一双精亮的三角眼正死死的盯着他们的动向,嘴里嘀嘀咕咕着。 “下令吧,快下令进攻吧!” “阿爷糊涂了么?官军就此罢兵,长石乡父老才可免于刀兵之灾!” 三角眼正是长石乡啬夫范长明,他回身就踹了儿子一脚,“不长脑子的东西,官军越狠,乡里的百姓才会紧紧的站在咱们一边!” 这是范长明的长子范伯龙,觉得自己一脚挨的甚为冤枉,继续犟道:“以木条夹成的寨墙根本挡不住官军的进攻,就算能挡住,官军弩箭厉害极了,不知要死多少乡里兄弟……” 面对迂腐的儿子,范长明恨铁不成钢,乡里的百姓多死几个和他范家又有什么干系,重要的是把长石乡的人都捆在自己这一边,才是保命的筹码,官军杀的越狠,乡民们害怕诛联,自然只能跟着范家干。再说,那些团结兵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都是些提不上台面的家伙,就连崔安世的家丁都能将他们轻易制住,何况一向骁勇的范家子弟。 范长明数日前与崔安世曾有过一次深谈,这厮出身名门望族居然也要反唐投奔安禄山,就足以说明大唐气数将尽,如果能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来子孙封侯封公也不是不能,比一辈子窝在山野间做个不入流的乡啬夫,不知要强出千倍百倍。 范长明的三角眼在长子身上扫了一圈,暗叹一声,大郎为人忠孝,又读的好书,的确是个光大明媚的好苗子,只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读书读的脑子都生锈了,看不清这天下大势。 范长明口中哼哼冷笑,看着吧,乱世将至,逐鹿天下的序幕已经拉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个个想法在脑子里蹦出来,激的他浑身热血沸腾,全然不像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 “官军撤了,官军害怕了,阿爷让俺带人去把他们都抓回来,剁碎了喂猪!” 不用回头,范长明也知道,这是他的次子范仲龙,与大郎正好相反,空有一把子力气,却是个没长脑子的东西。在寨子里面据墙而守才能抵消官军武器上的优势,出去和官军野战,只有脑子被驴踢傻的人会去做。 “带几个人出去探探,官军去了何处!” 片刻功夫,便有壮丁回报,官军去了其他各里,正逐个喊话呢。闻言之后,范长明的三角眼忽而射出愤怒的光芒,他娘的,还是小瞧了那书呆子,以前怎么没觉得县尉是个人物? 朔风呼啸,望着封冻的谷水河面,封常青扶住马鞍,冰冷的触觉自手心传来,他从未如此清醒过。 “郑三啊!” “卑下在!” 郑显礼立即上前回应,他能感觉到恩主的心事。 “你带上这些人到新安去,不必和某一同前往长安了。” “节帅……” 封常青一挥手,“某曾在圣人面前夸下海口,而今丧师失地,自当负荆请罪。你们不同,留下来还能军前效力!县尉秦晋说的不错,河北道变局的确是朝廷的一大转机,或许,或许某能说动圣人,一举扭转急转直下的形势。只不过……” 说到此处,封常青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不过新安终究不是久守之地,仓促间训练的长枪兵也未必是蕃兵对手……况且,安禄山得知后方叛乱,必然急于稳定洛阳局面,拿下地处冲要的新安就成了迫在眉睫的……” 洛阳城城防何等坚固,还不是没能挡住安禄山的逆胡蕃兵,最终他一败再败,又何况小小的新安土城! “咱们安西军善使陌刀,你可以酌情帮助他们操练,如果情况不允许,在危机关头就助他们安全撤离新安……” 郑显礼的情绪有些激动,“那书呆子如何当得起节帅如此看重?”跟随封常青近十年,他从未见过节帅如此看重过某一个人,但这都不是重点,节帅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自己怎么能弃之而去! “长石乡的父老们,秦某是本县县尉,以先人之名向你们发誓,官府除了追究斩杀县廷佐吏的罪魁范长明一家,绝不会再牵连别家!若不相信秦某,就请诸位去相邻的里去打听一下,看看秦某究竟有没有牵连无辜!” 秦晋苦口婆心说了一堆,虽然他言语间情真意切,换来的却是横眉冷对,和一而继之的猜忌与疑虑。“不是俺们不相信少府君,实在是啬夫与俺们相处几十年,而少府君来新安不过一年而已,这且不算,今日还是第一次谋面,大伙都评说评说,俺们该相信谁?” 里门内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即就换来一阵附和之声。 这个问题就算放在秦晋一方阵营中的人都不好回答,世间岂有不相信乡老士绅,而听信外乡人的道理? 契苾贺早就被秦晋这种近似于相求的口吻弄的不耐烦,在他看来所谓官府牧民,就像牧人放羊,一旦有不合群的要脱离队伍,就必须以牧羊犬用武力将其驱赶回去,哪有反其道而行之好言相求的? 就连陈千里都有些不解,既然对面的里门内没有决死抵抗之心,何不动武硬冲进去,然后再和他们讲讲道理,到时候便都能听进耳朵里了。 其实,秦晋何尝不想快刀斩乱麻,不过拥有来自前世记忆的他深知百姓不好管,往往手段愈强,民心却已与之愈远,武力为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轻用。 好话说了一箩筐都不管用,他只能单刀直入主题,“想必父老都听说了,叛军攻破东都洛阳,烧杀抢掠足足三日夜,秦某请大伙移到关城以西也是为了防止惨剧发生在我新安百姓身上……” “秦少府的好意俺们心领了,都知道秦少府是个好人,可俺们死也要死在家乡土地上……” 陡然有团结兵指着东面的天空,惊恐的喊道:“狼烟,狼烟!” 第七章:鼓角动新安 秦晋统管新安以后,便在新安关城以东十里内派出去了十几个哨探,每两人为一组一旦发现敌情便燃狼粪,狼烟腾起之后就算十数里开外一样看的清清楚楚。 眼见着狼烟骤起,知道一定有叛军来犯,敌情不明之下,秦晋终于咬牙下令:“撤回县城!” 临走时,契苾贺狠狠的冲着长石乡吐了口浓痰。 “不知好歹,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秦晋这时还幻想着来犯的敌军只是前锋股人马,毕竟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推断,从洛阳到新安步军两日,骑兵一日,就算窃据洛阳的安禄山派出了大军,也不可能如此快就到了新安。 所以,他还做着一旦敌情并不危急,便再次组织人手将关城以东百姓迁移到关城以西的打算。不过,很快秦晋就发现,这个想法落空了,站在新安并不高的城墙上,仅从漫天招展的黑色军旗就能判断出,叛军规模至少在数千人之上。 该来的总要来,秦晋稳定了一下心神。 “陈四何在?” 陈四是陈千里的排行,唐代关系较为密切的人会以姓氏排行称呼,秦晋自然也入乡随俗,既不会直呼其名,也不会如前世一般喊他陈,或者千里。 “下走在此!” 陈千里拱手应诺! “去将昨日准备好的十几口大锅都抬到城上来,架上柴火烧水,把水烧开!” 另一方面,契苾贺则指挥着城中募集的千余民壮将火油和滚木礌石抬上城墙,眼看着大战即将一触即发,有过校场浴血厮杀和上一次的蕃兵袭击后,秦晋已经不再如初时那么紧张,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计算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少府君,那伙人又回来了!” 一个佐吏突然在人群中来了一句。秦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谁又回来了?”然后他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在佐吏口中的那伙人还能有谁,当然是封常清了。 “他们在何处?快将他们领过来!”随即秦晋又道:“不,头前带路,我去见他们!” 看到秦晋的态度,那佐吏干咳两声:“少府君此前下令,没有县廷公文不得擅自放任何人入城,他们,他们现在被下吏挡在了西门外……” 这个佐吏正是封常青他们离开时捆起来的那个倒霉蛋,秦晋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厮胆子不,公报私仇不算,连当朝御史大夫、堂堂节度使都敢难为。 其实,秦晋低估了唐人的骨气,与明清以后的官场尽是奴颜婢膝之辈不同,就算中书门下的相公,一样也有人敢以白衣之墒疑批判。其实,认真看待这佐吏的作为并没有不妥之处,此前县廷的确是下了一道命令,没有县廷出具的公文,任何人不得进入城中。所以,即便他明知对方的身份,加以阻拦也没有毛病。 突然一阵杀声大盛,但见关城东北方向的九坂林地间突然冲出了一股步卒,呼喝着奔到了一箭之地的地方堪堪停住。这时已经有眼尖的发现了眉目。 “是长石乡的乱民!” 秦晋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两下,仔细向城下望去,果见一名身量高大的壮汉带头大呼叫,只是因为距离稍远听的不真切。很明显,这些百姓里有人曾在唐军中应役,知道军中重弩的射程,面对一群知晓战阵,又同为唐人的“叛军”。秦晋暗叫不好,这些人的出现可能会严重打击守城军卒的士气。 现在城中的军卒共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作为“精锐”训练的团结兵,经过挑选扩充后,达到六百人的规模。其二则是仅作简单训练的丁壮,凡是县里满十八岁的男丁一律征发来守城。原本按照籍册上可至多征发八千人之数,不过由于时期仓促,目下城中可用的丁壮才不到三千人。 团结兵的士气还算可以,那些丁壮究竟战意几何,秦晋却是连底都没有。 当得知城外率先杀过来耀武扬威的竟然是刚刚放过的长石乡乱民,此前随秦晋出城的团结兵们都愤愤不已,军中出身于长石乡的军卒心里也都打起了鼓。 秦晋粗略估计了一下,长石乡的“乱民”大概有六七百,看着吓人,除了打击城中守军士气以外对城防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正盘算着,他的眉头忽而拧了起来,城外的乱民竟似有恃无恐,直接进入了距离西南城墙四百步的范围之内。 而这个范围正是唐军蹶张弩的射程,足可见乱民们嚣张到了何等地步。秦晋的手在袍袖内紧握成拳,又骤然舒展开,心中每默念一个数字,便按下一根手指。 直到五根手指全部放下,秦晋突然断喝一声:“蹶张弩手准备!” 一声令下后,城墙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眼神中明明流露着抗拒,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拦。原因很简单,少府君此前已经给足了他们机会,但这些人冥顽不灵,竟然敢主动攻击新安县城,就算有些人与长石乡里人沾亲带故,也没有任何理由开口帮他们求情话了。 眼睁睁看着箭雨一阵又一阵的射向范氏子弟,包括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次子,老啬夫范长明痛心疾首,跺脚连连。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五百范氏子弟啊,就被他如此败了!” 咄莫冷眼看着这个捶手顿足的汉人老啬夫,心中满是鄙夷,只因还要利用此人,所以才留了他一条狗命。同罗部的每个勇士都金贵无比,正好可以用这些倒戈来的汉人做蚁附攻城。 “老东西少哭几声,赶紧用你啬夫的身份,把乡民们都派到前面去!” 咄莫是铁勒同罗部人,汉话的不好,几句生硬的话让范长明把所有的眼泪都憋了回去,因为他从这个胡人的言语中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但是他已经无力抗拒这个胡人的任何命令。 在投敌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拥有不轻的筹码,范长明召集了长石乡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丁壮,凑到一起约略有近三千人。 作为新安县最大的一个乡,身为乡啬夫的范长明以此为资本,才有了与本县县令对话的资格。同样,他也能以此倒向安禄山,完成崔安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 新安城头上百支蹶张弩齐射,仅仅三轮就射死了上百人,范长明的次子范仲龙在仓惶撤退的途中,臀部中了一箭。这一箭射的深可及骨,疼的他差没当即昏死过去,若非同乡施以援手将其连拉带拖救了回来,恐怕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凭什么让俺们打头阵,俺们不去!” 范长明本就是连哄带骗,又外加许诺每户赏钱半贯,才带出了乡里的成年丁口。所以这些人里除了范氏子弟,没有多少人肯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攻城。 在范长明的再三要求下,壮丁们很快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那半贯钱俺不要了,俺要回家……” “对,俺也不要钱了……” 咄莫看着这些像鸟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汉人,似乎并不十分买这个老啬夫的帐,便冲身边的铁卫使了个眼色。铁卫立即心领神会,抽出马刀,奔向人群,揪出几个最活跃的,不由分按在地上擦擦数声,鲜血四溅,头颅滚落。 咄莫恶狠狠的威胁道:“谁再敢反抗,就连你们的子女家人都砍了!”话音刚落,同罗部蕃兵齐齐弯弓拉箭,只要这些人一有异动,便统统射杀! 藩将的一句话胜过老啬夫范长明的一百句拜托,壮丁们终于意识到,这半贯钱赚的远没有想象中容易,只怕连花的命都没有了。此时才有人想起县尉秦晋那一番看似婆婆妈妈的话,不禁后悔莫及。 “早知是这个下场,不如跟着县尉……” 数千被驱赶向新安县城的长石乡壮丁,一边咒骂着胡人,一边随着身边的同乡机械的往前奔跑。 “来了,又来了!” 新安城上又是一阵惊呼!刚刚射退了数百乱民,却紧接着又冲出两三千人,直冲城墙而来。 弩手们因为三次开弩而手臂酸软,即便是以脚辅助的蹶张弩,一个人连开十次就是极限,三次已经用光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劲力。人们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秦晋,等待着他的命令。 秦晋面色冷峻,没有一丝犹豫,断然下令:“所有弩手准备,五十步以击!”此前亲往长石乡时手下留情,那是事情或有可为,而今敌我对立,一丝一毫的心软都会害死城中军民。 五六百人未必能对城墙构成威胁,而两三千人则大为不同。新安城墙高不过两丈,慎重起见,且为了增加命中率,因而将射击距离缩短到了五十步。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七十步…… 这些手持砍刀斧头的乡民们抬着蕃胡兵塞给他们梯子,像无数只蚂蚁机械而绝望的向前,再向前。 眼看着这些蚁兵即将踏入五十步的重弩射击范围,秦晋忽然脑中灵光乍现。 “弩手暂停射击!下面我一句,所有人跟着齐声喊一句。”众人虽然不明白秦晋的意图,却都是轰然应诺。 “城下父老!” “某乃本县县尉!” “想活命的!” “丢掉武器!” “许你攀城!” 千口同声,清清楚楚的传了出去,饱受惊吓的蚁兵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到是秦少府在冲他们喊话,哪里还肯犹豫,多数人扔掉了手中砍刀斧头,准备攀上城去,远离那些蕃兵恶鬼。鲜血淋淋的刺激,已经使得这些人暂时忘却了家人的安危,只想着尽快进入新安县城,仿佛到了那里就会脱离阿鼻地狱一般。 新安以东数里开外的林地边缘,同罗部首领咄莫横刀立马,但见蚁兵们已经有人爬上城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些汉人的性命还有些用处。可很快他就感觉哪里不对劲,那些登上城的蚁兵们似乎并没有与守军展开厮杀,此前机械的喊杀声也逐渐淡了下来。 意识到有问题的咄莫骤然喊了一声:“鸣金,收兵!” 关注官方qq公众号“17k网”(id:love17k),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章:雪暗凋旗画 驱赶攻城的蚁兵竟然临阵倒戈,最终只回来了不到一半,同罗部首令咄莫恼怒不已,指着乡啬夫范长明的鼻子骂道:“老东西险些坏了某的攻城大计,这笔账只能记在你的头上了,想要活命,就得拿出来足够赎命的东西来!” 范长明哪曾想到他的投奔之举换来的竟是这般结局,和之前设想的出入相差太大。难道不应该是蕃兵力战克城,长石乡义民襄助有功吗?现在倒好,范家子弟死伤三有其一,连次子仲龙都身受重伤,还有带出来的长石乡壮丁也折损大半,回到乡里以后又如何向那些人家交代…… 这些都且不算,那可恶的藩将又要趁机敲诈勒索,可让他怎么活啊。 想到如此种种,不由得老泪纵横。 新安城中收纳了千余长石乡的壮丁,秦晋立即将这些人遣出关城西门,安排到西边去。他绝不敢让这些刚刚经历过叛乱的人留在城中,在临敌关键之时,万一有人闹起来,便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蕃兵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所料不差,接下来新安城将会迎来更为猛烈的攻城。北风呼号转疾,鹅毛般的雪片开始星散落下,城上十几口大锅里的雪水早就一片沸腾,旁边的军卒不时向锅下添着柴火,顺便烤烤已经冻僵的手。 经过近似于虚惊一场的攻防战,城上将士的精神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任谁都能感觉得到,蕃胡叛军的猛攻即将到来,所有人都静静的享受着这最后一刻的平静。 这一刻没能让他们等待太久,随着一声凄厉而怪异的呼啸,喊杀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秦晋振作精神,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带出一股白色的雾气。 终于来了! 呜嗷! 只向城下瞧一眼就忍不住令人胆寒,铁甲蕃兵用近似于狼嚎的声音吼着着,如果城上的守军是初经战阵的新兵蛋子,只怕被吓尿了裤子的也当不在少数。 “蹶张弩准备!” 弩手们在城墙上排列整齐,举起了手中的蹶张弩搭在城垛上,照门远远的瞄准了狂奔突进的铁甲蕃兵。 同罗部秉持铁勒人的一贯战力,上马可骑射,下马能步战,无往不利,无坚不摧,这也是它们能与安禄山亲卫曳落河齐名的原因之一。 即便没有交战,仅仅看着这些移动的铁甲猛兽就让人为之胆寒。秦晋一样不是初经战阵,面对滚滚而至的铁甲蕃兵,他依旧面色冷峻的下令:“两百步距离,准备射击!” **的蹶张弩是杀敌利器,他选择这个距离也是有原因的,此前经过数轮的齐射,弩手们臂力消耗不轻,开弩上箭的效率已经大为降低,因此只能牺牲精度而增加效率了。 同罗部铁甲蕃兵远非长石乡壮丁可比,即便身穿铁甲一样健步如飞,两百步的距离顷刻即至,新安城上箭雨激射而出,弓弦震颤与弩箭破空的声音反复鼓荡。 箭雨砸落,便立即有数十名蕃兵扑到在地,**重弩威力极大,就连铁甲都难以抵挡。余者蕃兵对中箭倒地的同袍无动于衷,手握着冰冷的马刀与盾牌发出阵阵狼嚎,仍旧一往无前。 让秦晋始料不及的是,蕃兵推进到距离城墙百步距离时,弩手才进行了两轮齐射,眼看着蕃兵的梯子就要打上城墙,团结兵们开始沉不住气,变得心浮气躁。让他们以重弩远程射杀这些蕃兵,毫无心理压力,可是自从那日见识了蕃兵恐怖的战斗力后,这些团结兵们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一想到即将与之贴身肉搏,便禁不住手心出汗,口干舌燥。为此,几个弩手竟在开弩上弦时出现失误,弩箭险些误中同袍。 秦晋看在眼里,知道事到如今,任何话语都无法激励这些人的敢战士气,只有在血与火的历练中,才能使他们成为真正的铁血勇士。 随着此起彼伏的啪嗒声,高高的梯子纷纷搭上城头,校尉契苾贺立即就指挥着一队团结兵手持丈把长杆,将梯子一架架顶出去,向后翻倒,梯子上的蕃兵不及躲闪,随着翻倒的梯子一同摔落,骨断筋折。 搭上城头的梯子越来越多,将梯子顶翻的战术很快就出现了疏漏处,几个蕃兵趁机攀上了城墙,不过立即就被数倍于他们团结兵围住,乱刀砍死。 秦晋所在的城墙附近居然也有蕃兵攀上了城墙,击杀了面前猝不及防的团结兵后,一眼就看到了那身显眼的青色官袍,挥着马刀像猛扑食物的饿狼,直冲过来。由于守城的原因,秦晋的身边并没有专人护卫,情急之下抽出腰间的横刀,用几乎同样的速度冲了上去。他对这种冷兵器作战有种认识,狭路相逢勇者胜。 眨眼间,他便意识到这个想法错的离谱,蕃兵马刀根本就不与之死磕,就像灵活的大蛇一样反复挥向自己的胸口与腰间,如果不是依仗身体灵活,只怕已经血溅当场了。 在蕃兵的步步紧逼下秦晋相形见拙,动作越发混乱。电光石火间,横刀第一次与马刀交击,岂料马刀顺势一转斜刺向他的腹部,这一下太近太快,眼看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但那蕃兵的动作猛然一滞,竟突然间趔趄了两步,秦晋趁机躲开致命一刀,反手又将横刀划过了他裸露的脖颈,鲜血喷射而出,夹着咝咝的怪吼,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击杀蕃兵后,秦晋只见左前方三五步开外的地方,契苾贺踢翻一名蕃兵抽出插入对方腹中的横刀,冲他点头示意。原来是契苾贺在情急之下掷过来手中的刀鞘,直砸中那蕃兵小腿,自己这才侥幸击杀了蕃兵。 经过初时的混乱,团结兵在秦晋的带领下终于将攀上城头的一波蕃兵悉数斩杀,他们也逐渐适应了如此快的战斗节奏。眼见着第二波又攀了上来,秦晋提起水桶,在滚开的大锅中装了满满沸水,然后对准一架梯子便浇了下去,城下顿时就传上来一阵惨嚎。 团结兵们纷纷效仿,也提了水桶装满沸水,顺着架在城头梯子浇下去。 攀城蕃兵裸露在外的头脸,立即就被滚开沸水烫的皮开肉绽,沸水又浸入铁甲湿透了里面的麻衣,在这北风呼号滴水可成冰的隆冬时节,失去了温度的沸水瞬间就会凝结成冰。在冷热相交的攻击下,番兵们惨不堪言。 如此几次,番兵们的嚣张气焰很快就被打压了下去,团结兵们兴奋呼号,士气陡然高涨。 金铁交击声自城外急促的响起,这是蕃兵撤兵的军令。至此,秦晋的身子忍不住松垮了下来,极度的紧张和兴奋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可片刻功夫不到,马蹄叩地的轰鸣竟又由远及近,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城外黑压压一片的铁骑越来越近,心中大为不解,难道对方要用骑兵攻城吗? 契苾贺却大叫一声不好:“蕃兵要以土填城!” 铁勒人对付相对矮小的土城,善用以土填城的法子,像新安城高不过丈余,正好适用这种法子,骑兵以麻袋兜土,贴着城墙外填到足够的高度,就算骑兵都能攻上城头。不过这是隆冬时节,满山遍野都是一望无尽的大雪,同罗部蕃兵自然便以雪块取代了土。 面对以土填城的战术,浇沸水和滚木礌石失去了威力,**唯一能够应对的武器只剩下了蹶张弩。可是由于此前力战退敌,几乎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再想开弩便极为困难,效率大打折扣,杀伤力已经大不如前。 同罗部以雪填城的骑兵却疾驰而来又呼啸而去,转瞬间,数不清的雪块便盖住了城下横七竖八的蕃兵尸体,垒起了一个高高的斜坡。按照这种速度继续下去,用不上一个时辰,同罗部的蕃兵就能直接顺着雪坡冲上新安城墙。 这个想法立时就让秦晋毛骨悚然。 鹅毛大雪愈发密集,已经到了影响视线的地步。咄莫望着远处模糊不清的新安城墙,脸上显出不屑的冷笑。他用这招对付契丹人在辽东的小城几乎屡试不爽,而今对付这些软脚鸡一般的汉人,自然也不会失手。 唯一让人有些扫兴的是越来越大的鹅毛雪片,如果这一仗是在对付契丹人,他一定会鸣金撤兵,毕竟在这种视线受阻的情形下很容易遭到敌军的突袭。但是软脚鸡一样的汉人怎么能和契丹人相比?看看现在的范阳和卢龙,真正能打硬仗的军队有几支是以汉人为主力的?不都是他们这些蕃胡人马吗? 为此,咄莫不但派出了全部骑兵,甚至还几次催促骑兵加速填城,激励部众将在日落之前进城取暖休息。 消息很快传回来,**在向雪坡上泼洒沸水,雪遇水融化又很快凝结成冰,如此一来雪坡竟成了冰坡,不论人马踩上去很容易就会因为失去平衡而滑倒,攻城变得履步维艰。 “谁敢后退一步,别怪某的马刀无情!” 咄莫失去了耐性后开始发怒,他认为这是部众为了逃避苦战而寻找借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于是又强行催动部众强攻新安。 第九章:蕃将夜遁逃 北风减弱,鹅毛雪片丝毫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超过三五步距离便难以视物。眼见着部众仍旧毫无进展,咄莫的耐心逐渐被磨光,忽然一阵混乱自雪幕中由远而近。直觉使然,他立即心生警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胸口升腾而起。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部众用突厥语大声疾呼着:“**骑兵,**奇兵突袭!” 愤怒在咄莫的胸膛接二连三炸开,真是终年打雁,今朝却被大雁啄了眼睛。他想集结部众对偷袭的**骑兵进行反击,但鹅毛大雪密集的已经到了几乎难以视物的程度,以雪填城的骑兵很难在短时间内集结到一起,而他身边则是一群在登城步战中受创的伤兵,似乎形势在不知不觉中就将同罗部推向了悬崖峭壁。 咄莫大骂贼老天,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鹅毛大雪。但不管如何咒骂都无济于事,多年的战阵经验使得他立即就有了决断:“撤兵!撤兵!” 金铁再次敲击,战场上虽然视线极差,但声音却仍旧能无误的传遍每个角落,同罗部蕃兵顷刻间就乱哄哄一片撤离了新安城外的战场。 乡啬夫范长明见那凶恶的藩将吃了败仗,仓惶撤走,暗骂秦晋吃了狗屎运,居然连老天都帮他。 “啬夫,啬夫,二郎他快不行了!” 家族子弟的惊呼像锥子一样扎进了范长明的胸口,他心疼这个儿子,又痛恨这个儿子,恨他没长脑子顷刻间就折损了范氏家族二百子弟。 “没用的东西,死就死了!走,回长石乡,雪大,跟紧了,一个都别落下!” 趁着蕃兵败走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范长明决定回到长石乡后收拾细软金银,带着族中的精壮子弟离开此地避难。而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秦晋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秦晋,范氏家族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向公侯之路。如果不是秦晋,自己也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雪慌乱中,年逾五旬的范长明深一脚浅一脚随着族中子弟仓惶奔逃,既害怕遇到撤走的蕃兵,又怕**追上来。想到惨死的次子,他想嚎几声,却发现已经欲哭无泪。 直到蕃兵撤走了许久,团结兵们仍旧在向城外的雪坡上反复泼着沸水,如果不是秦少府料敌先机,妙计叠出,事先在这城上支了十几口大锅,此刻蕃兵只怕已经马踏新安城了。 最先发觉蕃兵彻底不见了踪影的是契苾贺,他将手中的木桶仍在大锅旁,一屁股跌坐在结满了冰的城墙甬道上。 “蕃兵走了,咱们守住了新安,咱们赢了!” 团结兵们随之恍然,却已经连欢呼的力气都没了,纷纷就地扑到。霎那间。整个世界静的除了大雪的沙沙声,就是沸水的滚开声。忽然城下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秦晋猛然打了个激灵从结满了冰的城墙甬道上一跃而起,莫不是蕃胡骑兵又回来了? 却听城下有数人呼喊:“秦少府请开城门,我等是封大夫麾下扈从!” 一名团结兵下意识的要去开城门,被契苾贺厉声喝住。 “想死吗?” 守城战爆发之前,的确有佐吏来报,封大夫的人在城外,可那是在关城西门。而关城的南北两侧均是高山,他们怎么可能绕到东门来?如果万一是蕃兵诈城呢? “是郑将军吗?” 秦晋觉得城下喊话之人的口音很像封常清身边的郑显礼。 “正是下走!还请少府君快快开城,俺们有兄弟受伤了!” 这时契苾贺则站在城墙上向下看去,果见一片迷蒙中有人马数十,但再远就看的更不真切了。 “郑将军稍安勿躁,现在是非常之时,只等天亮雪散,就为你们开城!” 城下的回应明显已经带了怒气,又似是强行克制。 “秦少府,并非下走等不及,实在是有兄弟受了伤,如果不及时救治,只怕,只怕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 听了郑显礼的话,秦晋忽然意识到,刚刚蕃兵的突然撤兵,或许就与郑显礼一干人有关。如果真把他们就此拒之门外,直等到天亮,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再说,正如他所言还有伤员在,万一被冻死了又于心何忍? 于是,秦晋派了数名哨探从城墙上用绳子坠了下去,其实根本就用不着绳子,蕃兵填埋出的雪坡距离城头已经不足一人的高度,只须一片腿就能跳下去。 在哨探确认无误之后,秦晋下令开城迎郑显礼等人入城,从骑兵马队中他没有发现封常清。 “不知封大夫可在?” 郑显礼目光瞬间暗淡了许多,“节帅去了陕州,听说高节帅在那里。”虽然世人习惯称呼官名,而不称呼使职,但郑显礼习惯了以节帅称呼自家恩主。简单几句话,语音低沉,似乎透露出封常清的前景很不乐观。郑显礼也不隐瞒,将封常清打发他们来新安协助守城的事简单约略讲了几句,然后又请秦晋尽速为他受伤的兄弟安排住处招来医师诊治。 秦晋听闻这是封常清的意思后,不禁渭然一叹,仅仅数面之缘,他便几乎将身边全部扈从都遣了来帮助自己,这又是何等的知遇?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鹅毛大雪仍旧没有变小的趋势,郑显礼详细解释了他们出现在关城以东的原因。城南皂河封冻后,便是一道天然的谷地,几十个人正是由此通过来到城东的。 当长石乡的乱民被遣送出西门后,他们就已经得知了蕃兵攻城的消息。可不论如何与那看守城门的佐吏交涉都被一口回绝,除非有县廷的公文才能入城。 无奈之下,郑显礼便冒险沿着皂河封冻后,在南城墙于大山之间形成的谷地穿越过去。这条谷地也的确险要,最窄处竟然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出谷后,他们又借着鹅毛大雪视物困难的掩护,成功吓退了同罗部蕃兵。 秦晋再一次暗道侥幸,如果不是郑显礼等人的横空杀出,今日那些蕃兵能否如先前那样仓促撤兵又在两可之间了! “有一句话还是要提醒少府君,城外那条雪坡还要尽早铲去,一旦雪停之后,蕃兵去而复返,新安危矣!”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皂河封冻后的谷地,如果蕃兵冒险由此潜入关城以西突施偷袭,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郑显礼的话没错,就算他不提醒,秦晋也打算连夜带着人去将城外的雪坡悉数铲除。雪坡上冰层累积,早就冻得铁石一样,要将之悉数铲除,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到县廷后,秦晋立即召集各曹佐吏分派任务,其一是彻底铲除城外那条可怕的雪坡,其二是调查测量城南皂河的那条谷地。在战时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始终对其监控布防,而此处也一直是秦晋所轻视的地方。 佐吏各自离去后,秦晋疲惫的向后靠去,却坐了个空,才意识到这是在唐代,胡凳还是登不得台面的家具,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在跪坐在榻上。说实话,这种坐的方式,稍久一些就令他痛苦不已。 左右县廷正堂没有人,秦晋索性仰面躺倒,放松着四肢百骸,闭上眼睛,连日来经历的种种都涌现在眼前,从诛杀县令崔安世到遇见封常清,又到现在决意坚守新安……恍若做梦一般。 还有这次帮助新安解围的郑显礼,虽然此人行事说话都极为低调,但秦晋能明显感觉出,他对自己坚守新安的战略大不以为然,若非奉了封常清之命,断不会返回新安的。 很快,秦晋的心思又转到了蕃胡叛军身上,今日击败他们的攻城企图,诚然有侥幸的成份在内,比如老天突降鹅毛大雪,还有郑显礼带着数十骑兵故作疑兵。除此之外,他也见识到了新安城中军民的战斗意志,至少在城上与蕃兵做生死搏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迷糊中,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呼唤:“少府君,少府君……” 秦晋陡然醒转过来,起身正襟危坐后,回应道:“进来吧!” 是权判主簿事的陈千里,秦晋令他负责城中治安与物资供给,在城墙与蕃兵血战之时,城内绝对不能出乱子。 “探子在东门外活捉了个奸细。” 秦晋有些讶异,俘虏了奸细交由法曹严审就是,这等琐事不至于专呈来做汇报吧? “奸细是长石乡啬夫范长明的长子,口口声声有要事求见少府君,少府君见是不见?” 陈千里看着秦晋,在等候他的反应。其实,秦晋并没将那个乡啬夫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善于投机钻营的田舍翁,能翻出什么风浪。但是,此人公然投敌并袭击县城,便再无可放过的道理。他的长子被抓到了,肯定是要受到连坐的,或者其本人就已经参与其中,更饶不得。 秦晋本不想见此人,转念一想,既然此人有意求见,便见一见又有何妨,正好可以了解一下这些地方乡绅们对唐朝的真实态度,连日来的经历使他又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高估了百姓们心向大唐的程度。 却没想到,这位范家的长子竟带来了一个让他甚为关注的消息。 第十章:夜进长石乡 “有罪之人拜见少府君!” 面前是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深深一躬到地,秦晋很难将他与扯旗造反的莽夫归于一类。不过,一个人的表象却未必能代表他的内心,就像眼前这个范伯龙,虽然颇有儒士之风,但谁又能保证一副皮囊里包裹的不是奸狡阴狠呢?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不能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从范伯龙身上,秦晋没有发现恐惧,甚至连开口求饶的迹象都没有,他决定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下走的确死罪。”范伯龙又是深深一揖,“家严糊涂鬼迷了心窍,下走来见少府君正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如果少府君能网开一面,下走就算立时谢罪,死也瞑目!” 秦晋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试问乡啬夫范长明公然叛唐,仅凭一个儿子的诚孝之心,就能免于死罪?这种荒唐事,若在崇尚孝道的汉代或许能够存在,可惜这是唐代,谋反之罪又岂是能够轻易抵消的?更何况,就算能够抵消,他也不打算放过范长明这等人。 对此,秦晋不置可否,只盯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滑稽可笑的人。 范伯龙似乎意识到了秦晋的态度,马上正色道:“下走今夜来此,愿将长石乡十万石粟米拱手相送,只求少府君念在家严糊涂的份上,网开一面!” 十万石粟米? 范伯龙的话让秦晋大吃一惊。这个数目快赶上新安县府库中的存粮了,区区一个长石乡居然能囤积了如许多的粮食,此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以此作为诱饵,勾结了蕃兵,引新安**入瓮呢? 秦晋存心要试探范伯龙的真实意图,也不说破。 “不知足下将这些说与秦某,意欲秦某何为啊?” 范伯龙先是一愣,继而又说道:“少府君难道还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害吗?十万石粟米一旦落入蕃胡叛军手中,于我大唐此消彼长。新安囤粮又有多少,少了这十万石粟米,又能支应多少时日?”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在隐隐发抖,秦晋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蕃胡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旦果真攻陷新安,覆巢之下又焉能有完卵?本县父老必将惨遭荼毒……”范伯龙的声音愈显急促,面色也陡然涨红,竟是有几分激动。“少府君只须遣人将这十万石粟米运来新安,岂非如虎添翼?” 十万石粟米的确不少,但比起洛阳城中的含嘉仓却是九牛一毛,据说含嘉仓存粮达五百万石。封常清曾隐约向秦晋提及,在兵败撤走时下令焚毁粮仓,以使粮食不为叛军所得,所以安禄山得到的只是一片已经成为了灰烬的粮仓。 “足下以为,这小小的新安,几千团结兵,能挡住安禄山的十万铁骑?” 秦晋的声音却愈发冰冷。 “什么?守,守不住?”范伯龙像是狠狠吃了一惊,“不是说皇帝陛下已经封高大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提兵二十万出了潼关,不日即将抵达新安吗?” 这是秦晋让县廷佐吏大肆在新安县城内外宣讲的话,所为的就是提振军民士气。真实情况却是高仙芝在走到陕州以后就裹足不前了,因为那里还有足可以与洛阳含嘉仓相比肩的太原仓。 “既然令尊有心弥补罪过,何不遣人将粮食送来新安负荆请罪?”看来这范氏父子都没了安好心。 想到这些,秦晋的脸色很快就冷下来,甚至连继续和此人交谈的兴趣都没了。诚然,十万石粮食对叛军和**都极为重要,但他不相信这个范伯龙,也不会使自己和麾下的士卒因为此人一句话而陷于险地。 说罢,秦晋也不等他回答便挥挥手,立即就有虎视眈眈的团结兵上前拉住范伯龙,就向外拖去。 范伯龙没想到秦晋突然翻脸,又惊又急之下脱口便道:“少府君可是在怀疑下走……请少府君看一看下走背囊匣中之物,便可知下走的诚意……”然后他又转向一直站在秦晋身后默然不语的陈千里,“陈四郎,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难道你也认为我是这种人吗?” 挣扎间,果有木匣跌落余地,但秦晋并没有加以理会,仍旧命人将范伯龙硬生生拖了下去。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陈千里将那木匣拾起,又将木匣缓缓抽开,陡然间他身子一抖,木匣脱手落地,一颗已经冻僵的头颅滚落出来。 “是范仲龙!” 陈千里自然识得范长明的次子,这匣中所装的正是此人首级。 半晌之后,陈千里才回过神来,缓缓道:“范伯龙所言出自真心也,也未可知……” “哦?” 秦晋不了解别人,但对陈千里的话却十分重视,拧起眉头,打算听听他的说辞。 原来陈千里与范伯龙是同窗好友,一直相交匪浅,这也是秦晋与范伯龙对话时,他一直不说话的原因之一。但在看到范伯龙背着同产弟弟血淋淋的首级来见秦晋时,他觉得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该避嫌了,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范伯龙至诚至孝这一点,陈千里深信不疑,他自问与之相交十几年,绝不会看错了人。怕只怕范伯龙生性纯良,受到其父范长明的蒙蔽和蛊惑。还有,长石乡的粮仓他也曾亲眼见过,的确规模不小,只想不到竟然积攒了十万石粟米。 “少府君请召回范伯龙,让他亲自解释……” “……二郎生性鲁莽,惹恼了在新安受挫的蕃胡叛军,丢了性命,家严现在已经认识到之前错的有多么离谱,悔不该当初,又知道少府君必然不会相信下走所言,这才特地将二郎……二郎的首级……呈与少府君……” 说到此,一直试图维持体面的范伯龙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在场之人见状,无不唏嘘叹息。 好半晌,范伯龙才拭泪哽咽道:“家严的确有意令乡民将粟米运送到县城来,但他之前曾用每丁半贯钱的代价,带出去三千丁壮……可回来的却连半数都没有,乡民们闹将起来,除了范氏子弟旁人都不会再听家严的话了。” 到了这等当口,范伯龙也顾不得替父亲隐晦,将实情和盘托出。 “什么?秦少府听信了奸细的话,要派人出城去运粮?” 郑显礼从榻上陡然起身,这等拙劣的伎俩连他都能看的出来,那个自诩有些韬略的县尉怎么就看不透呢?他受封常清所托,返回新安协助秦晋守城,自然不能坐看着秦晋自蹈死地。 甚至都顾不上穿戴整齐,郑显礼夺门而出,大雪已经停了,披星戴月来到校场时,却见数百团结兵已经被召集到一起,校尉契苾贺正在扯着嗓子训话。而那个县尉秦晋则也是一身甲具,竟似要亲自出城。 团结兵们虽然经过了一天守城战,体力消耗甚巨,但经过半宿的休息,体力已经恢复大半,此时在契苾贺的带动下,甚至还颇有士气。 “少府君这是何意啊?” 秦晋见到急吼吼赶来的郑显礼,拱手一礼。 “郑将军来的正好,城防指挥就拜托将军了。” 他特地派人通知了郑显礼,此人曾追随封常清在西域历经无数战阵,有着极为丰富的作战经验,有此人在,相信情况不会比自己在时更坏。 “贼人有陷阱,少府君不可轻信!”郑显礼眼见秦晋目光决然,又道:“退一步,少府君也不可轻身犯险,何不派得力之人前去?” 秦晋也是没有办法,契苾贺虽然勇武,只可惜勇而无谋,并不适合单独领军出城执行任务,更何况守城的丁壮离不开他的指挥,郑显礼毕竟是外乡人,仓促之间只怕丁壮们未必肯全数听话。陈千里则是多谋而寡断,这种性格很显然也不适合单独领军,一旦身处逆境很可能会因为一念错失,而葬送了所有人的性命。 至于郑显礼,与秦晋互不统属,则不在考虑之列,更何况此刻又在极力反对! “十万石粟米,足够新安军民再多坚守月余时间,这个险值得冒!请郑将军务必不要推辞负责城防的重任!” 秦晋看起来信心十足,让郑显礼也不由得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原因存在。 城外,大雪深可及膝,有背风处积雪甚至没到了大腿,五里的距离八百团结兵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长石乡的粮仓靠近九坂山地,地势很高,就算大水泛滥也淹不到此处。不过,现在却未必是好地方,一旦蕃兵向长石乡挺近,此地将首当其冲面临兵戈之危。 面对规模甚巨的粮仓,秦晋忍不住啧啧赞叹,范长明那老啬夫虽然为人阴损可恶,但积攒粮食的确有一套。 “每人装粮食三十斤,余者付之一炬!” 看到粮仓外堆放着不少空麻袋,秦晋就在原本的命令之前又加了一句。 负责带路的范伯龙闻言浑身一震,立即阻止道:“少府君不是要运粮食回城吗?要烧粮,除非在范某的尸体上踩过去!”这些粮食,长石乡的乡民们不知积攒了多少年,于情于理他都难以坐视秦晋将其付之一炬。 秦晋根本没打算将粮食运回新安,一则人手不足,二则大雪封路,三则蕃兵并未伤筋动骨,随时都会回来。要将十万石粟米运到新安去,简直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这次出来,就是要将这些粮食统统烧掉,一粒也不能落入蕃兵叛军手中。 农业社会,人们都视粮食如性命,除了极少数人有这份决心,敢于烧掉如此之多的粮食。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会如范伯龙此时此刻一般。秦晋相信,陈千里如此,契苾贺如此,只怕郑显礼也是如此。 第十一章:胡去又复还 范长明在里门内急躁的反复转着圈子,隔一段时间就抬起头来冲塔楼上跳脚观望的乡丁喊道:“看到了吗?来了吗?” “天太黑,看不真切,应该还没动静!啬夫,他们该,该不会不来了吧?” 天色已接近黎明,风冷的刺骨,塔楼上的乡丁被冻的浑身哆嗦。 “放屁!他们不来,你就在上面别下来,冻死得了……” 发泄了一通,范长明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继而又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二郎的惨死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笔帐全都记在了县尉秦晋的头上,现在豁出来让二郎暂受身首异处的苦痛,也是为了将那小竖子引来长石乡。 至于大郎的安危,范长明早就暗中叮嘱了他的随行伴当,一旦乱起,就护住他趁机逃走。 范长明又令范氏子弟去寻那藩将咄莫,只要咄莫能够及时赶来,秦晋小竖子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不怕咄莫不来,也不怕秦晋急匆匆就走了。 那可是十万石粟米,就算是郡守一般的人物见了,只怕也会挺而走险,将之统统运走。藩将咄莫又在秦晋那厮手中吃了亏,而今得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一想到太阳初升之际,就是自己雪恨之时,范长明忍不住就哼哼怪笑起来。 “火,火……” 塔楼上的乡丁忽然大声疾呼,范长明循声踮脚望去,果见夜色笼罩下的九坂山地间,似乎有团团火光映的发亮。那不是长石乡粮仓的地方吗?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划过。 “啬夫,粮,粮仓好像起火了!” 乡丁的话好像一把锤子狠狠的砸到了范长明的太阳穴上,顿时有如五雷轰顶,他也顾不得夜黑风大,颤巍巍爬上了塔楼,眼巴巴望去。着火的不是粮仓还能是何处? 愤怒的范长明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来:“小竖子秦晋……”那可是十万石粟米啊,说是范长明的心头肉也不为过,小竖子居然说烧就给烧了! 但他还存着希望,只要咄莫带着蕃兵能够及时的赶来长石乡,杀了秦晋这小竖子,一雪丧子之恨,就算用十万石粟米换,也值了!想到此,范长明纵声怪笑,笑的老眼里都甩出了冰冷的液体。 乡丁何曾见过老啬夫如此失态过,吓得生怕他癫狂之下站不稳,跌了下去。 …… 朔风凛冽,大地震颤,数千铁蹄踏碎了满地的大雪,轰鸣咆哮直扑新安。 郑显礼面色冷峻,好像石人一般立在城头,目光漠然的望着逐渐被朝阳驱散的黑夜,那里面有数不清火把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新安靠近。 “这可怎么办?少府君还没回来,俺就说范伯龙那小竖子有问题,陈四还替他作保,这回害死少府君了!” 校尉契苾贺急的团团转,又连声发泄着。 “住口!秦少府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郑显礼制止了契苾贺的发泄,这种口无遮拦的说话,若在守军中传了开去,必然影响军心! 契苾贺就算再对郑显礼不满也不敢过份造次,因为秦晋临走时将县令和县尉的印鉴一并交给了郑显礼,这就等于将县中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 不过,契苾贺担心秦晋的处境,还是忍不住道:“请郑将军容许俺带人出去接应少府君!” “接应?怎么接应?就凭这些刚刚招募来的丁壮?” 郑显礼指点着城墙上的丁壮,不是他看轻这些丁壮,他们在安禄山的叛军面前只怕连一刻钟都撑不过去。现在任何与叛军在野外决战的念头都是不明智的,如果秦晋不能吉人天相,或是已经与叛军遭遇,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就凭那些使用简陋长枪的团结兵,如果能力战而突围,太阳都会从西边出来。此刻郑显礼已经懊恼到了极点,他后悔没能在关键时刻劝说或者阻止秦晋的一意孤行,对不住封常清的嘱托。 但郑显礼毕竟随封常清在西域征战多年,关键时刻临危不乱,绝口不提秦晋可能的遭遇。因为现在秦晋的生死如何已经与新安城无关了,眼见着将天光大亮,蕃兵将越来越多,小小的新安又能守得几时? 眼下最佳的选择是放弃新安,然后带着能带走的所有人离开。不过,郑显礼也十分清楚,他能够指挥得动新安众人,凭借的完全是秦晋的威信,如果表露出一丁点放弃秦晋或者新安的意思,恐怕这些人会立刻炸锅。 现在,郑显礼觉得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生烤的羊羔,进退不能,但不管如何,这一战他不能丢了安西军和封大夫的脸面。 实话说,郑显礼在西域时随封常清向来都是长途奔袭,上门去打人家,从没有坐困愁城,被人家欺负到门口的时候。这种突然间的攻守异势,他现在还很难适应,尽管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一败再败过了。 郑显礼想不明白,为何武功赫赫的大唐竟像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般,任人蹂躏践踏。 “秦少府救过俺们的命,就算战死也心甘情愿,绝不会躲在城里苟活。守城的事,就拜托郑将军了!”契苾贺感觉郑显礼漠视秦少府的安危,可他不能,于是又高呼了一声:“不怕死的,愿意和俺出去救少府君的站出来!” 城墙上站满了丁壮,几乎所有人都跺脚高呼着回应:“愿意!愿意!” 这个场景让郑显礼震惊不已,如果秦晋一手整顿后带出来的团结兵如此齐心用命,还可以理解。可那些最忠于秦晋的团结兵几乎都被带了出去,现在城上的全是招募不久的丁壮,居然也如此,这等威望就算封大夫在西域时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郑显礼又绝不能让契苾贺带着人出城,否则新安城立即就会人心涣散,也就不用守了。 “长石乡并非蕃兵来新安的必经之路,秦少府当不会这么快与蕃兵遭遇。契苾校尉,郑某在此向你立誓,只一个时辰,守住新安一个时辰,再没有秦少府的消息,郑某绝不会再拦你!”郑显礼郑重一揖,本来已经做好翻脸准备的契苾贺反倒有些尴尬。 其实,郑显礼动了点小心思,只要契苾贺答应下来,攻守战一旦尽入胶着状态,契苾贺就算想走,也身不由己了。 …… 火借风势呼呼腾起,长石乡粮仓彻底被吞没在一片火红之中,范伯龙无力的跌坐在雪地上欲哭无泪,这些都是乡民们的血汗,就这么付之一炬了! “哭甚?咱们秦少府烧了粮食也是不得已,刚刚秦少府不也说了么,落到叛军手里一斤粮食,喂饱了蕃兵就要多杀咱们大唐一个士兵。所以啊,咱们现在烧的不是粮食,是在救成千上万咱们大**民呐……” 一名随军而来佐吏,蹲在地上喋喋不休的劝着哭嚎不止的范伯龙。范伯龙虽然明知秦晋说的有道理,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砍,一想到上万乡民多少年来积攒的血汗一夜之间就化作飞灰,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 负责警戒的哨探忽然打起了呼哨,所有人顿时悚然一惊。秦晋心道坏了,向东面望去,只见一条火把长龙自远而近,随之就是隐隐随朔风传过来的人仰马嘶之声。 敌袭!敌袭! 蕃兵铁骑的轰鸣狂奔让整个大地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团结兵起了一阵骚乱,秦晋沉声下令:“都别乱,就当现在是在校场上训练,全体列队!”长石乡在新安东北方向,叛军若进攻新安,这里不是必经之地。现在突然有大股骑兵出现,只能是事先得知了团结兵的行踪,有备而来。 刚刚还在苦口婆心劝说范伯龙想开点的佐吏,脸都吓绿了,话锋陡然一转。 “范大郎!亏俺还好心劝你,想不到你竟连陈四都出卖,勾结了蕃兵叛军,引秦少府入彀,”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范伯龙打蒙了,什么蕃兵,什么出卖! “我没出卖陈四,也没骗秦少府,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一片真心! 佐吏指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火把长龙,颤抖着质问:“这就是你的一片真心?陈四若非念着情分,你早就被弩手射杀了,焉能活到现在?只可惜啊,陈四信错了你这卑劣小人!” “说不定是,是**,说不定是长石乡的乡丁……” 陈伯龙的解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佐吏又骂道:“范啬夫自私卑劣,又能生出什么好儿子了?” 秦晋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陈伯龙是否与其父坑壑一气,他从来就没彻底相信过陈伯龙,原本只打算烧了粮食就迅速返回新安,即便其中有猫腻,也会打对方一个反应不及的时间差。 当然,凡事都不会有万无一失。就连秦晋自己都承认,他这次出来是冒了风险的。但粮草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太重要了,几乎是一切战斗力的保障,如果能成功烧掉这些粮食,就会打击叛军进攻新安的士气和热情。 只万万想不到,他快,蕃兵也不慢,现在已经被叛军骑兵堵在了长石乡,除了决死一战,已经再无退路和选择。 一阵凄厉的嘶喊划破天际,“我没有背叛陈四,没有欺骗秦少府,没有和家严坑壑一气……你们不信,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范长明利用了自己,心灰意冷,情绪失控,范伯龙抽出腰间短剑,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没入胸口后又猛然抽出,带出了一片血花,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支撑,直直倒了下去。 第十二章:沙场碎铁衣 范伯龙举剑自戮,鲜血喷了佐吏满身满脸,吓的他嗷嗷直叫。 “少府君,少府君,范伯龙引罪自裁了!” 自来到唐朝以后,几乎每天都看着有人死去,范伯龙是其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秦晋不会同情心泛滥,范伯龙只能怪老啬夫范长明不择手段,为达目的,居然连亲生儿子都用作了筹码。 想不到范伯龙看起来一副斯文懦弱的模样,骨子里却也还有几分倔强之气,只可惜摊上一个混蛋爹。他不能承受事实上对同窗的背叛,又不能接受父亲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手段,也许选择自戮而亡,是解脱的唯一办法。 紧握长枪的双手随着大地震颤在有节奏的抖着,蕃军骑兵越来越近,这场遭遇战打的毫无准备,也没有半分把握,但事到临头他们已经没了选择。要么生,要么死! 秦晋手中求生的筹码有限,只有六百长枪兵和二百弩手,现在他直后悔带少了弩手,如果能多带一些或许还能提升几分生存几率。 “弩手准备!” 与长枪兵相比,弩手们的队列一塌糊涂,仅仅是凭借着本能分坐两队站在了长枪兵的两侧。听到秦晋的发令,弩手们立即将早就上好了弩箭的蹶张弩举起,箭口处微微上抬。弩箭的速度快,威力大,射出时飞行的弧度也相交长弓小很多,所以并不需要大角度朝向天空。 估计着蕃军骑兵已经进入了四百步的范围,“擂鼓,吹角!” 团结兵中有专门的吹鼓手,在打仗的时候,鼓声和号角可以有效的提升士气。随着鼓声咚咚擂响,长枪兵们不约而同将手中的长枪逐一向前放倒。 第一排的长枪兵以枪尾戳在雪地上,左脚踩住以固定,使枪身斜指向前方,第二排长枪则比第一排压低了角度指向前方,往后几排以此类推,整个枪阵前形成了一道密集而有层次的枪尖之墙。 “弩手射击!” 秦晋用尽力气将空气挤出胸腔,喉间发出嘶吼,二百支短尾弩箭随之激射而出,如暴雨冰雹一样砸向疾驰的蕃军骑兵。天色已经蒙蒙泛亮,团结兵们能够隐约看到,齐射给急速推进的骑兵带来了一阵波动,接二连三有人堕马,战马倒毙。 但这相对于敌军骑兵的总数而言,如九牛一毛。 秦晋暗暗心寒,这股骑兵规模竟在千人上下。按照此前的经验推断,即使二倍于蕃兵的团结兵也没有优势,更何况而今又在人数上有着绝对的劣势。 团结兵们按照训练排成的枪阵看起来像模像样,但秦晋也只在书中见过一鳞半爪的描绘,并没有真正的使用和见识过,究竟能否挡住蕃军骑兵的奋力一击,他也是心怀忐忑。 “不要停,弩手进行第二轮射击,把你们全部的力气,包括吃奶的尽头都用出去!” 进行着飞速思考的同时,秦晋又下达了第二轮齐射的命令,其实如此命令就等于告诉弩手们,要尽可能多的在蕃军骑兵抵达面前时,进行齐射,因为他们只有这短短的一瞬功夫,至多不会超过六轮齐射。 团结兵的蹶张弩完全压制了蕃军骑兵的骑弓,骑兵们纷纷将身子藏在马鞍之侧,以躲避如蝗如雨的弩箭,这唯一的优势有效的保护了长枪兵们不被射杀。 秦晋从前几日的战斗就已经发现,安禄山麾下的番兵们似乎不善使用令后世各国闻风丧胆的骑射战术,使用骑弓的作用也仅仅是接阵之前,进行额外的打击。这些来自西域的胡人更多凭借的是一身血勇之气。 果然,也许是在黑暗中,蕃军骑兵看不清那森森枪阵,也许是他们根本就没瞧得起屡战屡败的**,竟然连骑兵最基本的侧翼迂回都懒得去做,顶着一轮又一轮箭雨直直冲了过来,大有泰山压顶碾压一切的阵势。 一百步,七十步,五十步,弩手的齐射仅仅进行了四轮,眼看着只有最后一次机会。秦晋已经能够感受到骑兵铁流激起的劲风,夹着铁甲的冰冷与鲜血的腥味迎面砸来。 “枪阵准备!杀!杀!杀!” 在临战之前大吼喊杀,有助于激发士兵的血勇之气,同时也会震慑进攻的敌军。陡然间,杀声震天,秦晋不知道面前的蕃兵是否产生过些许畏惧的心里,但他清楚的可以感受到,团结兵们已经达到了临战的最佳状态,几乎摆脱了被偷袭的恐惧感。 大雪并没能阻止蕃兵骑兵的铁蹄,下一刻如惊涛拍岸撞向了团结兵早就结好的枪阵。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须用满是冷汗的手仅仅攥住小臂粗细的枪身,静静的等着。 蕃军骑兵居然用了最笨拙的战术,直接冲了上来,秦晋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觉一股大力从双手和左脚传来。他手握的丈多长枪刺穿了战马的脖颈,又扎入了马上骑兵的胸膛。战马长嘶一声,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枪身撕裂了战马脖颈的皮肉,因战马冲击而弯曲的枪身失去制约力,重重的将那百多斤的马上骑兵弹了出去。 战马就在秦晋的脚下轰然跌倒,气绝,带着热乎乎温度的马血喷淋了他满身满脸。 枪阵的正面战线由百人肩挨肩组成,也许是秦晋身处最左端,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而中间的长枪兵则面临了更为血腥的冲击,第一波骑兵撞上枪阵后,速度受挫,后面的骑兵却继续向前,一名团结兵手中的长枪没入飞速疾奔的战马腹腔后,枪身弯曲到了极限,竟被硬生生折断,断掉的枪身直刺入了团结兵的胸腔,碎骨入肉,划破腹腔,红绿色的肠子瞬间喷了出来…… 血腥程度远超历次守城之战。有的团结兵受不了这残忍的场面,忍不住当场呕吐,握枪的双手跟着为之一松,战马再次冲撞,戳在雪地上的枪尾直接跳了起来,向后疾速而去,后面的团结兵猝不及防,竟被长枪的钝头生生捅穿,当场气绝! 第一排的长枪兵眼看着就要损失殆尽…… 经过惨烈的冲撞后,蕃军骑兵的冲击势头终于被止住,竟一次性损失了超过二百之数,而团结兵的战阵尽管伤痕累累,却仍旧牢牢的钉在雪地上,没有动摇。 蕃军骑兵失去了冲击力,很快便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混乱中,秦晋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呼喊着躲在长枪兵后面的弩手:“弩手在两侧射击!” 两百弩手如梦方醒,提着已经上好了羽箭的蹶张弩冲出侧翼,左右开弓,就像收割韭菜一样,收割着蕃兵的人命。蹶张弩的威力极大,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能够一连贯穿两人或者三人,就算身着铁甲同样也能将整个人射的对穿。秦晋终于彻底见识到了这种军中重弩的恐怖威力,难怪朝廷严禁民间私藏重弩,却对弓箭管束不严。不过,重弩极耗费臂力,就算是可以用脚辅助开弩的蹶张弩,经过这最后一轮齐射后,已经有半数的弩手拉不开弩弓了。 秦晋知道,绝不能给蕃军缓口气的机会,攻击绝不能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马血,抽出腰间横刀,怒吼道:“弃弩,抽刀,跟我杀!” 弩手们拉不开弩弓,但使用横刀还绰绰有余,又乱哄哄一片冲了上去。 接二连三的冲击,和惨烈的伤亡最终让这股蕃军骑兵彻底崩溃。打仗不是为了去送死,**的枪阵前所未见,轻敌又陡然受挫之下,久经战阵的蕃军骑兵竟然士气低落,不知所措了。混乱中,撤退的突厥语此起彼伏…… 蕃军残兵拨马调头纷纷溃散走,秦晋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些残兵再集结起来重新发动反攻。他又令弩手重新拾起蹶张弩,尽可能多的开弩上箭,全神戒备。 直到天光大亮,逃走的蕃军残兵并没有回来,秦晋这才确认此战大胜!这一战竟然胜了!尽管惨烈异常,却是团结兵第一次在野战中以少胜多,以劣势的步兵击败了优势的骑兵! “**威武,**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威武万岁之声立刻响彻九坂山地的上空。 “击破长石乡,杀了范长明,鸡犬不留!”很快,又有人将矛头对准了阴损卑鄙的乡啬夫范长明。 这时,那躲在粮仓废墟内佐吏才探出头,发现已经脱险,大有劫后余生之感的长舒口气,一溜小跑来到秦晋面前。 “少府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返回新安的好!” 秦晋点点头,如果再来一波叛军骑兵,他们这些几乎力战而竭的人,只怕全都得交代在这长石乡。 范长明的帐,以后再算也不迟! “蕃兵不论死活一律割下首级,带回新安!” …… 良久之后,一队人鬼鬼祟祟的人从九坂林地间跑了出来。乡啬夫范长明都快吓傻了,他哪想得到就凭八百团结兵竟硬生生击败了千余蕃兵。 “大郎!” 一阵惨厉的哀嚎骤然响起,老啬夫发现了躺在雪地上的长子,胸前涌出的鲜血早就结成了一片暗红色的冰凌,惨白的脸上似乎还挂着几颗晶莹的冰花。 范长明颤抖着将冻成冰坨的儿子抱在怀里,老泪纵横,悔不该当初! 第十三章:血战新安东 新安城头,契苾贺只觉得嗓子在冒火,蕃兵又使用了昨日以雪填城的战术。不过很显然吸取了教训,每撒一层雪后,便又以烧剩的石炭渣滓填上去,就算城上不断的向下泼水,再想如昨日一般将之浇成一个滑坡已经不可能。 弩手们早就因为臂力用尽而难开重弩,就连普通的丁壮,都被拉来替弩手开弩上箭,能够有效遏制敌军以雪填城的武器已经为数不多。 “再这么下去新安就要顶不住了,郑将军可还有良策应对?” 此时的契苾贺一直在出城去救秦晋和留下来守城之间纠结,郑显礼许诺的时间早就过了,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新安陷落不管不顾,况且两军杀到这个节骨眼上,城中的丁壮还有几个能顾得上跟着他出城? 还有一个声音不时在他的脑中冒出来:秦少府只带了八百人,怎么可能躲得过叛军骑兵的追击?现在没准已经遭遇不测了。 一想到自己对身陷险境的秦少府无能为力,契苾贺就心如刀割! 郑显礼此时此刻的感受绝不比契苾贺好,没能够协助秦晋脱离险地,已经辜负了封常清的嘱托,现在连新安都要丢了,将来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自己的恩主?。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只擅长长途奔袭,以快打慢的战术,而换成守城这种干巴巴的战斗,却几乎是一筹莫展。 到现在为止,除了重复昨日秦晋使用过的战术以外,就别无办法。 让他能怎么办?不能以技取胜,那就只能死战力敌了! “去取陌刀来!” 自从秦晋在新安提倡使用古朴笨拙的长枪以后,陌刀便被甩入了府库里。而郑显礼则不然,他步战之时最善使陌刀,此时索要陌刀就表明他已经立下了死战到底,不死不休的决心。 …… 雪原莽莽,狂风呼啸,团结兵正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新安,力战后的他们几乎人人带伤,初获胜时的兴奋逐渐淡去后,伤痛开始折磨着他们。包括秦晋在内,手臂也被蕃兵马刀划开了一道尺把长的口子,虽然侥幸没有伤及骨头,并不致命,可是那火辣辣的疼痛感仍旧让他煎熬难耐。 “加快速度,绕过前面那道山梁,咱们就到家了! 由于狂风呼号,秦晋要用很大的声音发布命令,然后这再由士兵们口口相传,命令才能传达下去。这时,佐吏凑到秦晋的身畔,大声说着:“少府君,下走好像听见了战鼓的声音!” 佐吏的一句话让秦晋忍不住心头一颤,大战之后一直急着赶回新安却,却忽略了新安是否已经遭到了叛军的攻击。侧耳倾听,果然似有阵阵鼓声传来,可仔细分辨却又不像。 团结兵们的脚步不停,眼看着翻过山梁就是新安,浑身是伤,饥肠辘辘的团结兵们都自觉加快了脚步。终于翻过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可所有人都愣住了。 面对此情此景,秦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时也深为这次鲁莽的出击而赶到懊悔。诚然这次冒险之旅烧掉了十万石即将落入叛军之手的粟米,可是重重险象却几乎将他和新安逼上了绝路。 …… 攻城的节奏又慢了下来,叛军在积蓄马力,以进行下一轮的以土填城。 “快看,是秦少府!” 不知是谁指着远处,迎风猎猎的一杆大旗上分明的绣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是团结兵! 契苾贺很快确认了那个壮丁的发现,欢呼随之而起,又陡的戛然而止。 秦晋和团结兵们没有遭遇灭顶之灾,这个消息让人激动不已,可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新安城下,岂非要面临与绝对优势的蕃军骑兵野战?到了此时此刻,就算秦晋和团结兵想要撤退也晚了,蕃军骑兵会在追击中把他们打的溃散殆尽。 见此情景,郑显礼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又将面临是否出城救援的两难选择。 果然,契苾贺非要出城不可,之前不知道秦少府的安危,守城又急迫的很,所以他只能暂时放弃了出城的想法。但现在不同,眼看着秦少府和一干团结兵就在城下,即将遭到蕃军骑兵的毁灭性,怎可见死不救? 郑显礼这次并没有阻拦,只说了一句话:“以一城,换一人,足下好盘算!” 这句话就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给契苾贺浇了个透心凉,呆呆的愣在当场。 “陈四,难道你也见死不救吗?” 陈千里一直负责府库军用物资的运送,这一刻正好就在城墙上,见到秦晋被困城外,也是难以决断。良久之后,挤出了一句话来: “相信少府君在,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的一句话彻底绝了契苾贺出城的念头…… “咦?怎么可能?团结兵在列阵迎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只瞧见远处的团结兵摆开了百人长排,郑显礼见过秦晋练的枪阵,笨拙无比又毫无攻击力,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的军阵。当初他在封常清面前没少评价这个笨拙到了极点的长枪阵,现在陡然见到团结兵们排开了架势,居然又强烈的希望他们能够取得最终胜利!实际上,他十分清楚,这种可能哪怕连半分希望都没有。 “蕃兵冲锋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紧,就像眼睁睁看着一群饿狼扑向了待宰的羔羊。契苾贺双目圆睁,再也忍不住,扯着嗓子,振臂一呼:“愿与秦少府并肩杀敌的跟俺走!” 契苾贺终于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哪怕冲出去面对的是死亡,他也绝不能坐看秦晋和团结兵们被一点点蚕食掉。 外面的雪坡距离城头已经不足一人高,他抓起陌刀,纵身就跳了下去。 丁壮里果然有不怕死的受到契苾贺的感染,竟有数百人不管不顾的跟着跳了下去。口中呼喝着“死战!死战!”也发疯一样冲了上去。 眼见着形势失控,在电光石火间郑显礼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的决定,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新安城能否守到今晚都难说,左右都是死,不如痛痛快快拼个干净,如此也对得住封大夫的嘱托了。 “传令下去,举城士兵全部上阵!杀贼!” 东关城头上,守军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 同罗部首领咄莫在铁卫叛军的簇拥下,远远目睹了城上纷乱冲下城头这一幕,脸上荡开了阴冷的笑容,好像他看到的并不是冲杀下来的**,而是一群死人。 “将军,派去长石乡的兵马败了!” 部众带来的消息实在让人扫兴,“吐迷度呢?他是猪吗?” “吐迷度身受重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吐迷度是咄莫最疼爱的幼弟,听说幼弟几乎死在**手中,立时就暴怒不已。他的目光转到从长石乡方向出现的**。 “传令,集中全力歼灭那一小撮**!” 在咄莫的眼中,这些**赶和同罗部的勇士野战,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如果他们踞城而守或许还要费上一些脑筋,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再简单不过。 歼灭这些不自量力的**和碾死几个臭虫也没什么区别。幼弟重伤的愤怒在继续发酵,他要让这些该死的**全部下地狱! “去死吧!” 在愤怒的驱使下,他带着随身铁卫加入了对**的屠杀当中。数千**沿着蕃兵填出的土坡源源不断冲下来,蕃兵未料到城中守军竟会如此,再要结阵已经晚了,双方轰然间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敌我军阵。只见咄莫的黑色将旗狼奔豸突,哪里杀的惨烈,便会奔向哪里。 杀的正兴起,咄莫忽然发现,长石乡方向出现的那股叛军居然依旧坚挺,而他的部众勇士们居然向扑向烛火的蛾子,不断毙命在那些简陋的长枪下。 这股**军阵的形制很特别,以往**大都是啸聚一起,以大纵深的军阵与敌冲击对决,而这些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浅纵深的宽大战线,看似不堪一击偏偏却极富弹性,骑兵们一次冲击不破,便再而衰,三而竭,陷入了如步兵一般的混战当中。 不但如此,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长枪兵竟在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向前推进,长枪就像刺猬一样沾满了同罗部勇士的鲜血。这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愤怒继续膨胀,“杀!杀!杀!” 同罗部蕃兵在主帅将旗的引领下化作一股铁流,狂涛骇浪般卷向了如风中扁舟的**军阵。 叛军起兵南下以来,一路上屡战屡胜,咄莫的骄傲不容任何挑衅,他要用铁甲骑兵从正面将这股**冲垮,让这些该死的唐人明白,和同罗部的勇士正面对决绝对是个致命的错误。 骑兵失去了冲击力陷入混战后连步兵都不如,一部同罗蕃兵下马步战,试图绕到**的侧翼去,哪料得到**军阵后方突然冲出了一群弩手,箭雨疾射砸落。在近距离作战的情形下,**重弩的威力可怕到了极点,一轮过后,下马的同罗部蕃兵便像割韭菜一样倒了一茬,攻击势头立时受挫。 狂风突起,“秦”字大旗陡的招展开来,咄莫逆着阳光看去,竟被刺的睁不开眼睛! 整个战场的节奏都被突然杀出来的**枪阵打乱套了,咄莫身边令旗不断变幻,原本还乱成一片的蕃军立即集结整队,分向**枪阵左右两翼包抄过去,同时正面的骑兵冲击正式拉开序幕。 **枪阵顿时受到三面攻击,眼看着就有顷刻覆灭的危险! 第十四章:唐兵半不归 秦晋咂了咂嘴,口中干的已经没有一丝唾液,麻痹的双手紧紧攥着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长枪。同罗部蕃兵左右包抄,三面强攻,铁骑滚滚试图将一切阻挡它前进的东西碾压粉碎。他第一次见识到了蕃军强悍战斗力的可怖。仅仅瞬息之间,凭借着突然袭击创造的优势荡然无存。 一直躲在军阵后的县廷佐吏被眼前场面刺激的几欲崩溃,口中念念有词,竟是连佛祖和太上老君都一齐请来,保佑他能平安顺利的返回新安城中。 心念电转之下,秦晋知道这一仗如不力拼,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情的覆亡。 “弩手,掩护侧翼!” 这道命令完全是在尽人事听天命,弩手们的臂力早就被掏空了,即便还能够勉强开弩弓上箭,其效率也不足以威胁疾驰而至的骑兵,那么剩下的只有弃弩持刀与骑兵力战。 话音未及落地,蕃军骑兵就轰然而至,狠狠的撞上了承受过十数波冲击的长枪阵。 “杀!” 面对如此绝境,**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声势陡起,喊杀嚯嚯。 身在骑兵铁流中的咄莫见到此情此景,无情的冷笑了两声,**的回光返照未免也来的太快了。之前让这些软脚鸡占了突然袭击的便宜,现在由他亲自指挥,让这些愚蠢的**见识见识,同罗部铁骑的厉害! “加速!加速!冲上去,冲垮他们!” 咄莫身边的数百铁卫,甲装俱全,比普通的同罗部士兵精良的多,战斗力自然也不能同日而语。有了主将首领的加入,同罗部蕃兵爆发出了惊人的吼声,战马铁甲撞到刺林一般的枪阵,顷刻间人仰马翻,肢残臂斷。 对此,咄莫面不改色,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种怪异的枪阵就会被骑兵冲击的支离破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支军队能够抵挡住同罗部骑兵,尤其是他的贴身铁卫,的用命全力突击! 一波又一波骑兵像泛滥的黄河之水不断冲击着阻挡他们的枪阵。 咔擦一声,秦晋手中的长枪终于不堪重负而折断,庞大而又沉重的战马嘶鸣一声重重的砸向了他,一名长枪兵见机极快,竟脱离了自己的位置又以长枪前刺试图阻挡马匹砸中秦晋。 “少府君小心!” 随着提醒之声,长枪噗的没入马腹,但冲击力仍旧不竭,强大的惯性带着长枪竟将那长枪兵生生的甩了出去,甩到了枪阵之前,蕃兵铁骑马蹄叩地,转瞬间他就被碾成了一摊碎骨烂肉。 这一幕快的几乎让人不及反应,还没等悲伤的情绪涌上秦晋的脑袋,同罗部的骑兵便又冲了上来,情急之下他就地一滚试图躲开战马的践踏,同时借势抽出了腰间的横刀,胡乱向马蹄间挥去。 骑兵的速度极快,秦晋这一刀挥空,骇然发现竟然又有三四匹战马紧随而至,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躲开,难道这就结束了吗!一瞬之间,秦晋发现自己在最后时刻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好像面前一切不过是臆想中的场景。 疾奔的战马突然倒地,紧随其后的则是避让不及人仰马翻,羽箭嗖嗖,团结兵的弩手救了他。再次逃脱死身魔爪的秦晋趁着蕃军骑兵一滞的功夫,从雪地上一跃而起,抽出插在马腹中的长枪重新返回枪阵之中,准备迎接下一轮冲击。 到了此时此刻,再也用不着什么指挥,所有团结兵都是凭着直觉和一股血勇之气,做最后的坚持,被动的承受着蕃军骑兵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冲击。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枪阵将会被冲垮,秦晋嘴里苦涩无比,裹着血腥寒风的战马再次呼啸而至。 长枪军阵的伤亡不断攀升,第一排的长枪兵死伤殆尽,第二排也是残缺不全,第三排开始直面骑兵的冲击,原本仅仅六排的纵深变得更加脆弱,只要蕃军骑兵再冲击一阵,或许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让秦晋稍稍感到欣慰的是,侧翼骑兵并没有硬冲,在一阵弩箭之后,仅仅是蜻蜓点水一样的一撇而去。事后,秦晋分析战况时,才明白侧翼的骑兵为何不发力猛冲,并非是他们惧怕团结兵的蹶张弩,而是如果他们冲进团结兵的军阵之后,势必会阻挡正面冲击的蕃军,倘若如此,岂非又陷入了混战? 只不过,临战之时,哪有时间考虑那么许多,更何况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已经有蕃军骑兵透阵而过,同罗部蕃兵战斗力之持久,韧性之强悍,远远超出秦晋的认知。 幸运的是,后续蕃军骑兵没有跟上,之前被冲击到地的长枪兵竟然不死,翻身跃起,又将缺口重新堵上了。 “少府君看!蕃军后翼乱了,好像,好像也打了起来!” 一直躲在混在长枪军阵中的佐吏居然活了下来,他指着新安城的方向大声喊着。 此前,秦晋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交战上,经过佐吏的提醒才赫然发现,蕃军骑兵的后方竟然与**战成了一团,只不知这股**究竟来自何处! “兄弟们!朝廷的援兵到了,已经杀出新安城夹击叛军,都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逮着机会的秦晋立即以此提振士气,果然,到了强弩之末的团结兵枪阵竟然再次爆发出了阵阵喊杀! 然而,士气终究不是实打实的兵力,蕃军骑兵的战斗力实在不是团结兵可以匹敌的,同罗部即将彻底掌握了与战场的主动权。 骤然间,秦晋原本逐渐散乱的瞳孔聚拢起来,就在距离他十步之外,黑旗猎猎,分明是一杆将旗。将旗之下层层簇拥的又分明是主将一般的人物。 他想也不想,立即命令身后的弩手发弩射击!但却一直没有反应,回头一看,心却已经凉了半截,原来一股下马步战的蕃军骑兵和弩手战在了一起。 无奈之下,秦晋拾起了被丢弃在雪地上的蹶张弩,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开弩弓,上好短尾羽箭。有了弩箭射击经验以后,他特地将弩身压低,以抵御强弩激发一瞬间的强大后坐力。 扣动机括,羽箭闪电般射出,带着秦晋最后的希望…… …… 新安全城有五千丁壮,随着郑显礼的一声令下,冲出城来的足足有三千之数,尽管是打了蕃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使战场陷入一片不分你我的混战,可是丁壮的战斗力毕竟难以和百战的蕃兵相比。丁壮们每杀死一个蕃兵,可能就要用三条命,甚至五条命去换。 以这种伤亡的速度,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丁壮们就会因为伤亡激增而溃散,然后被一一击杀!郑显礼对战况如此悲观,但手中的陌刀却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郑显礼身边有几十个从安西带回来的老兄弟,这些人跟着封大夫灭国十数,杀人无算,就算同罗部的蕃兵再强悍,敌我力量再悬殊,也不可能将他们吓倒!他们紧密的集结在郑显礼身边,结成了无坚不摧的小型军阵,像磨盘一样碾压着冲上来的蕃兵哪一处的蕃兵气势大盛,他们就杀向哪里。 但他们毕竟人数太少,对于整个混战的战场来说,有如杯水车薪。往往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能看到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丁壮被同罗部的蕃兵砍翻在地!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新安了吗?” 郑显礼如此绝望的想着! 金铁交击的声音急促的回荡在新安城外的战场上空,好半晌郑显礼才回过神来,是鸣金之声! 蕃军撤兵了? 郑显礼简直难以置信,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听错,混战的蕃兵在节节撤退。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蕃兵的诡计,还是另有原因?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郑显礼的胸中都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求胜欲望,绝望不再绝望,只要坚持住,坚持到蕃兵悉数撤走,就能挨过这惨痛的一战! “是秦少府!是秦少府!” 突如其来的欢呼让郑显礼步伐一阵凌乱,抬起头来透过重重蕃兵,却见“秦”字战旗猎猎招展,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向己方前进。 “蕃兵败了,兄弟们杀啊!” 意识到胜利近在眼前,郑显礼发出了一者狂吼,便再次杀入战团。蕃兵听到鸣金声后,战意明显大不如前,这让他捡了个大便宜,一阵横冲直撞后,竟然一口气接连斩杀了数十蕃兵。 随着两军胜利在城外会师,郑显礼见好就收,只列阵虎视眈眈,防止撤退中蕃兵又做反戈一击! 半个时辰后,蕃兵终于全数撤离了战场。 而新安城外已经成了一片横尸场,漫山遍野被染的一片血红! 双方不及寒暄,立即撤回城中,同时又专门派出人清理战场。 到了天擦黑时,清点尸体的工作基本完毕,这一战丁壮死伤近两千,蕃兵留下的尸首不过区区七八百之数。而团结兵的损失最为严重,出战时八百人,返回新安则仅仅剩下了不到四百! 第十五章:风雪将欲来 “秦少府一箭射死藩将……” 幸存下来的团结兵说起昨日一战立马就来了精神,经过一夜的休息,大战时的紧张和恐惧逐渐被身体的疲惫所取代!而更难面对的是,昨日还生龙活虎的兄弟,今日已经成了一坨坨冰冷的冻肉! 县廷大堂内,秦晋召集了各曹的佐吏,同时也请郑显礼列席。有过并肩战斗的经历后,新安县廷内的很多人已经从内心中接受了这个出身自安西军的汉子。 “昨日一战获胜,全赖诸君一心用命!” 县廷佐吏顿时嗡嗡一片,能够在野战中击败蕃胡叛军,这在大乱之后还尚属首次,尽管伤亡惨重,但其带来的意义绝对是不可估量的。亲历战场而又侥幸得活的户曹佐吏连声赞叹秦少府英明神武,临危不乱。 “少府君一箭射死藩将,迫使蕃兵败退,顶的上十万大军哩……” 话说的阿谀谄媚,但大伙却都爱听,契苾贺忍不住揶揄:“要说溜须拍马,这新安城内,数你刘四郎是这个!”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满堂众人一阵大笑,此前略显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哪里,哪里!” 佐吏干笑着,他以前是县丞的心腹,可县丞死了以后,失去靠山,在县廷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这次主动请缨跟着去长石乡,也是为了向秦少府表明心迹,只是不想竟遭遇了一场前所未见过的惨烈大战。 而今侥幸不死,仅凭着与秦少府有过并肩血战的经历,满县廷上下就没一个人敢再轻慢于他。 秦晋举起双手虚按一下,示意大伙安静,然后却话锋一转。 “然则却是惨胜!死了这么多人,责任在秦某一身,如果不是冒险烧粮,便不会有……”说到此处,秦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昨天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今日已经成为了冰冷的尸体,甚至有些人连尸身都不能完整的寻回。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为上位者拥有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一种无形的责任。 “秦少府此话责己过甚,即便昨日没有出城烧粮,蕃兵未伤筋动骨,一样会卷土重来。且以昨日守城的战况判断,各种手段用尽了,也只能延缓他们填城攻城的速度,一场血战难以避免!说句不中听的话,城破也在迟早之间。” 郑显礼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万想不到秦晋能够仅仅凭借着八百人用那种粗糙笨拙的枪阵就能先败千余蕃兵,再搅乱了同罗部攻城的节奏,一举将其击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何封大夫如此看重这个县尉,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秦少府昨日以野战两次击败蕃军,就此使他们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牛皮吹破,对提振我大**民士气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句话正说到县廷诸君的心坎里去了,打仗死人很正常,只要取得胜利,就是值得的!相较于秦晋出生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对生命远远要漠视很多。 眼见如此,秦晋也不矫情,同时心中又产生了一个想法。 “战死将士的抚恤不能忽视,明日举办一场追悼授勋大会,以表彰他们为新安所做出的功绩!” 追悼授勋大会这个点子倒是新颖,在坐的诸位从未听过连战死的士兵也一并追悼的,这个待遇通常都是品级极高,深受皇帝恩遇的大臣名将才有资格享受。普通军士能有个招魂仪式就不错了。 不过现在秦晋在新安县廷声望日隆,他说出来的决定人们已经习惯服从,所以尽管有异议却没有人反对。 昨天夜里,秦晋思索了一夜,大战之后有三件事必须要做,追悼会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重新加固城防,他在研究地图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新安东关城外有条河自南往北而过,只是隆冬时节大雪封冻,一时间竟忘了! 日照当头,碧空如洗,城外雪地上到处都是结冻的斑驳血迹。 一千丁壮悉数集结于此。 “开挖!” 随着佐吏的一声令下,铁镐抡起,冰屑纷飞。 “见水了!见水了!” 没一会功夫,丁壮们呼喊起来,只见原本平整的冰雪河面已经露出了一片发黑的河底,清亮的河水汩汩流动。随着一块又一块冰被刨碎,露出的水面则在逐渐扩大。 然后又有人将大块的碎冰用铁网和挠钩捞上岸,运往河水与东关城之间的工地上。此处也汇集了千余丁壮,所为工地不过是将削尖了的木桩深深钉入冰雪地面之中,两排木桩相距三尺,由南向北排开。木桩腕口粗细,足有一人多高,后续又有丁壮将竹席绑在了木桩上,形成两两面竹席墙。 从河面上刨碎的大冰块都被悉数抛入两道竹席之间,紧接着一桶桶河水浇了下去,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倒下去的河水沿着两道竹席夹出的空间流动,很快就结冻成冰。 如此反复以河水浇灌,一道冰墙渐渐拔地而起。 “是郑将军!” 眼尖的丁壮们发现了带着人沿河检视的郑显礼! “郑将军威武!” 昨日一战中,郑显礼表现颇为抢眼,这些丁壮们对他也是敬畏有加。 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一道冰墙,郑显礼暗暗赞叹,这个秦少府战阵用兵虽然不够灵动,但在守拙上却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点子。 在以前,郑显礼崇尚的是那种长途奔袭,大开大合的战术,而这也是安西军用兵的主要特点,可自打到了中原以后,想不到招募的士卒也太不堪用,纵使封大夫这等人物都被累的英名尽丧。 所以他对中原久不闻战阵刀兵的**有一种从骨子里出来的轻视,初见秦晋那些练兵的法子,便从本能上觉得,这种笨拙的战术怎么可能与蕃兵一战! 但就是昨天一战,彻底使郑显礼对秦晋以及他的练兵法子有改观。 仔细研究秦晋用兵的特点,无非是重在一个“守”字上,就连野战都是重守而不重攻。再看眼前的冰墙,就地取材,建造方便,相信用不上黑天,两道一人多高的冰墙拔地而起,前面又多了一条河水,蕃兵再想用那填城的法门只怕是不行了,除了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强攻,当再无其他办法。 一想到蕃兵大举攻城,郑显礼的眉头又紧紧拧了起来。 这两日攻城的蕃兵,规模最多不过三四千人。等到洛阳的蕃兵主力腾出手来,派了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大举来攻,仅凭一道河水、两道冰墙和一道城墙能够力战退敌吗? 蕃兵自攻陷洛阳以后,进兵的步伐似乎就开始放慢了,与在河北道一日百里的情况大相径庭,只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将作坊内,炉子里的火劈啪作响,老铁匠以铁钳夹住坩埚在模具前一一点过,一个个碗底大小的圆饼逐渐成型。陈千里心事重重,手中掂着一枚刚刚铸造好的银饼。 秦少府将其称之为勋章! 三千枚勋章就用掉了府库中将近百斤的白银。 原本佐吏们提议以黄金作为勋章的材料,但是秦晋考虑到黄金在唐代是流通的大额货币,如果将其熔铸为勋章发下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就得被百姓们当钱花出去。 而白银则不同,唐朝的白银并不多见,而且又多用作皇家赏赐,所以平民百姓一般是不敢拿着白银当钱花的,怕被官府盯上惹了麻烦。 秦晋之所以要搞追悼授勋大会,发勋章,绝不仅仅是追悼死者和赏功那么简单。 万人大会上,秦晋亲手将一枚打磨的精致光滑的勋章别在一名伤兵的胸口。 “团结兵张金曹,荣立乙等功,斩首十人!特赏白银勋章一枚,凭此可减免县廷相应徭役!” 场下的兵丁尽起欢呼! 唐代官民普遍都服徭役,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免除徭役的特权。所以,五品是官员品秩高低的一个分界线,而这条分界线就是依靠徭役划出来的。 秦晋的灵感来源于此,凭借各等级的勋章可以免除县廷所分配的相应徭役,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就成了一件极为荣耀,而又有极有实惠的事情! 这种白银勋章,分为甲乙丙丁四等,除有重大贡献者为甲等,轻易不授外。斩首十级或战死者授乙等,其余两等的条件依次递减。 整个新安县,自秦晋以下,陈千里、契苾贺都得授勋章,包括郑显礼都被授予了一枚乙等勋章。 郑显礼是受过朝廷褒奖的人,本没将这视同儿戏一般的银牌牌当一回事,可沉甸甸的勋章挂在胸前之后,万余军民同声高呼威武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授勋大会结束后,秦晋当众宣布了他的下一个举措。 所有人都想不到,大赏之后,接下来进行的竟然是大杀! “从即日起,新安城中,凡是通敌叛国之罪坐实的,一律即刻诛杀!” 此言一出,在场上万人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从秦少府身上感受到了阵阵逼人的寒意! 第十六章:诛杀卖国贼 县廷大堂! “长石乡啬夫范长明勾结逆胡叛军造反作乱的事,想必诸君也早就心中有数了!上天本是有好生之德,但国法天理难容,此风也绝不可助长……” 说到这里,秦晋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跪坐于榻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直立起来。“契苾贺何在?” 众人原以为秦晋是要与之商议,哪想到竟然直接点了契苾贺的名字,这是要直接发布命令吗? “在!” 契苾贺听到秦少府的召唤,立即就挺直了身子朗声回应。 “令你率一千甲士往长石乡拿人!” “仅拿范长明一人,还是悉数锁拿,请少府君示下!” 秦晋断然答道:“范长明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纷纷议论,众所周知,团结兵出城烧粮被蕃兵袭击,多亏了秦少府指挥得当才在不利境地中击败了蕃兵,而现在又要派契苾贺去长石乡拿人,万一再遇到蕃兵怎么办?他能带着丁壮甲士能是蕃兵的对手? 县廷众佐吏很快发现,秦晋的脸色逐渐开始变得铁青。 “难道诸君都不知道团结兵于长石乡受袭是受何人出卖吗?是长石乡啬夫范长明!这厮从一开始就勾结了同罗部的蕃兵,裹挟乡民袭击新安,如果不予以严惩,百姓们还要认为,秦某对这种数典忘祖的背叛之徒多有包庇纵容!” 秦晋长身而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契苾贺:“现在就去,范长明所在范氏一族,不论男女老幼,今天日落之前,务必全数拿回新安!还有,你不必担心,同罗部叛军在新安城下受创,主将又被射中左眼,就算一时不死,也是身受重伤,至少今日之内不会出现在新安。” 听到命令,契苾贺躬身领命,大踏步的离去。 见到秦晋如此笃定,县廷诸位佐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蕃兵的报复,每次日升日落都数着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次面临大兵压境的叛军。 而秦晋一副安枕无忧的表情似乎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能够撇开城防与练兵,处置叛变之徒这等次要的事,至少说明近几日内,新安城不会面临这种绝境吧! 得到了这个认知,县廷上的佐吏开始变得活跃。 “少府君早该惩治这帮首鼠两端的混蛋,据下吏所知,范长明在新安城中亲朋故旧也不在少数,是否也一体锁拿?” 说话的是户曹佐吏刘四,他自从跟随秦晋在城外经历过一场混战以后,时时都以秦少府的亲信自居了。既然是秦少府的亲信,就要对城中各种隐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在原县丞手下做事的时候,他恰巧知道了不少县令与各乡啬夫以及某些佐吏之间的隐秘事,说出来,正好可以献策邀功!想到日前授勋时,秦晋为他亲自佩戴上的丁等白银勋章,便觉得不能辜负了这份信重! 只是他的这番话刚刚一出口,县廷大堂上边已经有人变了脸色。 “当然!但有通敌勾结叛军者,一概不能放过!” “少府君,当此之时正值危急时刻,大搞全城锁拿,只怕,只怕于人心不利!” 一名佐吏起身向秦晋建言,秦晋仅仅知道他是法曹的一名佐吏,一时间叫不上名字,但脸上早已挂满了寒霜。 “哦?莫非足下以为,对通敌叛国者可以既往不咎了?” 那名佐吏听了秦晋的反问,竟没能体会出其中的森森寒意,反而大受鼓励般答道:“如果少府君能够前事不咎,想必城中之人必会一心用命,别无他念!” 啪! 秦晋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面前的几案上,毛笔砚台被震的咣当直响。 “好一个别无他念!难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吗?我新安多少大好男儿在前日一战中战死受伤,他们的命又该让谁来还?如果不是范长明的出卖……” 似乎是因为激动,秦晋的话说到此处,竟然哽住了!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在他们的印象里,秦少府是个一向稳重的人,而今激动若此,可以想见其内心的愤怒,已经超出了常人所想象。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千里挪动了下身子,嘴唇抽动了两下,但终究没能说话。 “刘四,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都有谁在和叛逆眉来眼去,勾连不清!” 刘四受了鼓励,内心得意,“请容下吏写成详细公文,再面呈少府君!” “不必了!你现在指名道姓,当庭拿人审讯!” 秦晋的话让刘四立时就冒了冷汗,如果自己果真这么做了,也就彻底将满县廷的人都得罪了,可如果不这么做,此前在少府君面前的一切表现都讲前功尽弃。想到这些,他咬牙决断,只能如此了! 刘四当庭便点了五个佐吏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刚刚劝谏秦晋的那名佐吏。这些人都在崔安世伏诛之前与其多有勾连,甚至是他的心腹,曾参与过不少隐秘事,这其中也包括密谋投降。只是后来崔安世伏诛,一切便从长计议了。 “刘四,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秦晋审视着被刘四点到名字的佐吏,冷冷道:“诸君在县廷一直坚守职司也算有镇难之功,现在如果招认服罪,我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们全尸,不诛联家人!否则一旦查实,决不轻饶!” “少府君,难,难道要,要狡兔死,走狗烹吗?” 说话的还是那名法曹佐吏。 “狡兔死,走狗烹?”秦晋冷笑了两声,“你们还不配走狗这两个字!试问这普天之下可曾有过三心两意的走狗?” “你……” 秦晋再不浪费口舌:“来呀,把这几个都锁拿下狱,查实口供后,抄家诛族!” 此言一出,县廷大堂又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糊涂了,弄不明白了,秦少府因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开始痛下杀手。这些人诚然可能与叛逆曾暗通款曲,可也不至于如此急迫的就将人诛族斩杀,要知道朝廷固然对叛逆辣手无情,可这种大刑杀都要经过中枢的审核才可以定罪用刑的。 秦晋扫视着堂上众人,知道他们内心中的疑问和疑虑,但他却不想解释。 自同罗部的蕃兵受挫败退之后,他就知道,叛军大举攻城的日子不远了,也许下一次便会有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兵临城下。到那时县廷中难保不会有人在危急时刻为了自保而打开城门,出卖新安。自古以来,这种偷偷打开城门迎攻城大军入城的例子举不胜举。外部的敌人容易防范,可来自内部的威胁却防不胜防,他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清除掉不稳定因素。 除此之外,还能以叛徒的鲜血激发城中军民的抗战决心,大家同仇敌忾,才能拧成一股绳,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过的挑战! 几名佐吏被拖走后,秦晋冷眼扫过县廷众人。 “希望诸君以他们为戒!” 秦晋当众宣布散会,佐吏们鱼贯而出,出了大堂才发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暗自庆幸当初没能和县令崔安世走的过近,否则今日受牵连的只怕又会多了一人。 官场公廨内,遭受诛联这等事司空见惯,秦晋下定决心清除县廷内崔安世的残留党羽,反而让佐吏们觉得少府君的态度鲜明起来,选边站队就此没了顾虑,以后就算朝廷派了新的县令、县尉来,也不怕再有人能够狗仗人势,咸鱼翻生,打击报复了! 陈千里并没有随众人离开县廷大堂。 “少府君……”这胖子少有的吞吞吐吐,秦晋自然之道他想要说什么。 “四郎可是在为那日城上的说辞耿耿于怀?”他回城后就听说了陈千里曾阻止契苾贺出城的事,但却认为陈千里这么做的确是出自一片公心,能够不被个人恩怨影响到对全局的判断,这一点是他大为欣赏的。自己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句话,就与陈千里产生了芥蒂。 秦晋知道,如果不和他说清楚,只怕心思颇重的陈千里心中会一直有一个疙瘩。 “如果彼时我与你易位而处,一样会如此决断!” “少府君!”陈千里的话音有些哽咽,城上力战时无暇想的太多,但战事结束之后,他却因此深为愧疚,甚至难以面对秦晋!秦晋的一番话则差点使他心有所感而失态。 “今日处置县廷佐吏,你一定另有看法吧?” 话说到刚刚的地步,秦晋觉得就足够了,没必要再继续延续下去,因此立即又提起了公事! 一旦说到公事,陈千里又恢复了一而继之的自信。 “少府君深谋远虑,但下走还有一事相请,县令崔安世的余党可尽诛以顺民意,激发同仇敌忾之心。对他的遗属还是慎重考虑为上!” 秦晋看着陈千里,对他的话有些不解,如果不能够做到一视同仁,那么这场一则震慑,二则振奋的大刑杀岂不是失去了意义?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内情?” 陈千里点点头,“的确!崔安世的夫人是当朝宰相韦见素的**!” 秦晋道:“法不容情,又岂可因人而异?”陈千里算是深谙官场人情,凡是处理涉及郡望大族的事情,都极为谨慎,这一点秦晋是知道的,但现在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抱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放,是不是就有些迂腐了。韦见素的**又如何?就算是杨国忠的**,他也敢照杀不误! 第十七章:兔丝附蓬麻 陈千里一本正经的详细道来原委: “少府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家去岁与清河崔氏联姻,却没想到崔安世是个不能行人道的废人,想想,嫁过去就要守活寡,又有哪个能受得了?更何况是堂堂相公的幼.女?早在今夏就已经决定与崔安世和离,偏巧现在遇到了安禄山叛军南下崔安世作乱,不想被稀里糊涂的牵连进来……” 秦晋盯着陈千里,突然大笑起来。 “陈四啊,陈四,想不到你也会关心这等婆姨间嚼舌头的话题!” 陈千里也跟着尴尬的笑了两声,抹了两把额头汗珠,“见笑,见笑了,还请少府君三思!”随即他又正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杀一个女人容易,可站在她身后的是堂堂宰相,包括她的兄弟也在中书门下兼任显赫要职,如果被这些人记恨上,早晚会有祸事加身的!”身在大唐官场如果不对这些掌故勾当了如指掌,说不定哪一步就会踩错了陷坑,可并非是他陈千里喜欢打听这等绯闻隐秘之事。 笑过一阵,秦晋刚想拒绝,却猛的心头一动,顿时又改了主意。 他何尝不知道,惹恼了皇帝身边的权贵会带来无限的麻烦,但是现在新安危在旦夕,安禄山主力大军随随时都会到来,他们就连自身都尚且难保,哪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如果为这些朝中的烂事束手束脚,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不如干脆扯旗造反来的痛快。 “韦相公的幼.女关在何处?带我去见上一见!” 话音未落,陈千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去见身陷囹圄的县令遗孀,这里面可供想象的内容太丰富了。 “少府君?” 秦晋立刻就知道陈千里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好立即去解释,如此反而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盖了。于是他试图让陈千里明白,韦见素的幼.女自有利用价值: “毕竟还没有和离,以我大唐律法仍是崔安世的妻子,如果饶她不死,总要有合理的价值!” 这句话还不如不说,秦晋意识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恐怕只会愈发加深陈千里的误解。 陈千里却干笑了两声,“下走明白,这就去安排!”说罢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县廷大堂,留下秦晋一个人在那摇头苦笑感慨,唐人风气开放,涉及男女之事,全然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谴责和负担。 不过,秦晋要见那韦见素的幼.女,却并非有什么私心,而是为了那块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惜全力一搏! 崔安世的妻子韦娢年龄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这让秦晋有些惊讶,同时又恍然,崔安世已经四十多了,两个人的年龄相差太过悬殊,也难怪她和崔安世没有感情。 这是县廷内的公廨房,原本供佐吏办公居住之用,现在闲置下来,被陈千里用来软禁了县令的遗属。这些人的毕竟身份不一般,他没有将这些人和那些普通叛逆一般都关进了肮脏污秽的大牢里去。软禁在县廷的公廨房内,也可以进退自如。 “少府君有何事见教?” 相公之女的气度果然不一般,完全没有阶下之囚的觉悟,她甚至还直视着秦晋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 秦晋从她的眼睛里没看有到仇恨,与之相反,倒有几分蔑视。 “崔安世通敌叛国,夫人也在诛联之列…..” 秦晋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又停顿不语,静静看着韦娢的反应。按照常理揣度,寻常人不论男女,听到自己被叛逆诛联,都会鸣冤叫屈,以希冀于对方的开恩,而免除一死! 令秦晋没想到的是,韦娢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缕笑容,这笑与那日崔安世在校场上如出一辙,眼睛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少府君肯拨冗相见,想必已经为妾身指明了一条不死之路!” 既然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来意,他也就省得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夫人随时可以返回关中,县廷甚至还会派人护送,不过却须为秦某做一件事!” “少府君果然快人快语,成交!” 事情顺利的超乎想像,和这个女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秦晋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递到韦娢的面前。 “请夫人阅览后,自然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封信对秦晋来说,重于千斤,正因为面前的是宰相之女,他才希望藉由此女之口替他说出一直筹谋而不得门路的计划。说到底,还是关乎到朝廷对河北道起事的态度,希望朝廷能重新起用封常清,由他领兵再兼以范阳节度使的名义,节制各郡太守。如此一来,只要能够多撑得一月两月,大唐这一盘颓势明显的棋局,将满盘皆活。 秦晋真正的打算,希望韦娢作为他的说客,去说服父兄,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说不定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韦娢也完全可能不会替他说一句话,甚至出言污蔑也未可知,但总要尽人事听天命吧! 韦娢臻首低垂,捧着那封书信读的很仔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向前走了两步,很认真的问道: “少府君有意让妾身去做说客吗?” 秦晋没有否认,唐朝在安史之乱前,权贵家的女人一样有着很可观的政治能量,让韦娢去游说,甚至可能比封常清和高仙芝的上书更要有效果。 “若能说动令尊,假若令尊又能使皇帝陛下不被奸人蒙蔽,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不介意先送韦见素一顶高帽子,其实他心知肚明,李隆基杀封常清也好,杀高仙芝也罢,根本就不是受什么奸人蒙蔽,包括对河北道的起事并不上心也算在内,还是他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本性在作怪。他需要有人为他去背这个丢失东都洛阳罪责的黑锅,而封、高二人又自持军功向来于朝中的奸臣、奸宦不睦,到了这个节骨眼,跳出来的只能是落井下石的人,而绝不会有雪中送炭的情况。 岂料韦娢竟摇了摇头,目光中的不屑少了几分,却又平添了几许嘲讽之意。 “少府君想的天真,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家严是杨国忠的影子相公?只怕爱莫能助……” 回答的干脆直接,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她还真是嚣张托大,难道以为新安县廷不敢将她诛联吗? 秦晋对这些郡望士族没有好感,已然动了杀心,既然韦娢不能亦或是说不屑帮助他游说,那她只能作为叛逆遗属给死守新安的**祭旗了! 岂料韦娢的一句话又让秦晋心里生腾出一股希望来。 “少府君公心谋国,妾身感佩之至,虽然韦家能力绵薄,亦可勉力一试,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转折来的太突然,乍闻之下,秦晋心下狂喜,继而又双手深深一揖,“夫人高义,请受秦某一拜!” 就是在低头的当口,秦晋完全没注意到,韦娢又向前迈了几步,等施礼完毕直起身子时,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骤然间,身影晃动,面前的女人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撞了过来,紧接着胸口就是一阵刺痛。 在本能的驱使下,秦晋一把推开了她,赫然见到胸口竟插入了一枚玳瑁发簪,只是因为用力过猛,簪尾已经折断,留在体内的小半截簪子并不足以致命,仍旧疼的他直咧嘴! 眼前的女人说翻脸就翻脸,竟然先诓骗了自己,然后又痛下杀手,这让秦晋恼怒不已,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如果她手中是一柄短剑,那么此刻的自己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再也休提什么匡扶大计!可笑他还幻想能够说服这个女人返回关中,去游说父兄…… 急切之间为防对方再施袭击,秦晋抽出腰间的横刀,呼的一声挥了过去。两个人的距离并不远,如果这一刀结结实实的砍下去,韦娢势必会身首分家。可她并没有躲,反而闭上了眼睛,神情卸去伪装,露出了本来的恍惚忧伤。 似曾相识的表情让秦晋大有恍若隔世之感,怒火顿时就被浇灭,横刀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 然而,睁开眼后,韦娢的态度再次转变,她并没有纠缠在秦晋因何没有痛下杀手这种问题上。 “少府君杀了崔安世,现在身上挨得一计,就算妾身为他报了一箭之仇,从此与他两不相欠!只不知将来又要落到多少人的舌头根子里。至于少府君的拜托,妾身也一定会勉力尽心……”好像刚刚她那一刺,不过就是个玩笑一样轻描淡写! 秦晋彻底败下阵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也说不出是恼怒抑或怀疑,总之这个女人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秦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安排人手护送韦娢返回关中,直到马车消失在新安西面的驿道尽头,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愿这个女人能够言而有信。 一阵北风凭空卷起,激的秦晋猛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下,胸前的伤口就跟着抽搐疼痛。 第十八章:张网待逆胡 新安东城外封冻的涧河被悉数凿开,两排一人多高的冰墙在河水西岸耸立而起,位于最内侧的冰墙之内人头攒动,汇集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他们不是被征召起来劳作的民夫,而是观刑的百姓。 沿着冰墙内侧,上百个身着囚服的男女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咒骂声,哭泣声,告饶声,不时从其中传来,但很快就被百姓们鼎沸的议论声而湮没。 “看看,那不是崔安世的家奴吗?平日里耀武扬威,欺男霸女,想不到也有今日下场,真是活该!” 崔安世绝大部分的家奴都在校场的变故中被尽数斩杀,但也有极少数人因为没有跟在他的身边而暂时幸免,后来大都被契苾贺带人给搜捕了出来,又因为有着陈千里的阻止,一直活到了今日。 现在,秦晋决定拿他们的肮脏的血液祭旗,激发城中军民的抵抗意志,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新安县县廷在秦晋的带领下几乎倾巢而出,陈千里展卷宣读着待宰囚徒的罪状。 “……通敌造反,诛联三族,当此非常之时,上安天心,下顺民意……即刻行刑……” 宣读完毕,秦晋冲陈千里点点头,陈千里则面无表情的又提着气高呼了一声:“行刑!” **着上身的刽子手,手持着锋利的大斧早就跃跃欲试,听到县廷长吏的命令,早就有人上前将囚徒的脑袋按到在刺骨的冰面上,锋利的大斧闪着耀眼的阳光狠狠挥落。 上百颗血淋淋的头颅当场滚落,囚徒腔子里鲜血箭一样喷到了几步远的冰墙上,瞬间的功夫就将冰墙染的通红。紧接着,刽子手上前将亲手砍下的头颅揪住发髻,高高的举起,呼喝道:“请百姓们验看,通敌造反者已经尽数伏诛!” 几日下来,谁家没有好男儿死在逆胡叛军手中,百姓们自然恨透了这些通敌的败类,见到这些人伏诛顷刻间人心大快,呼喊万岁,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斩首的尸体统统扔到涧河河水中冲走,至于头颅则被整齐的码放在冰墙上,以震慑心怀不轨的叵测之人。 唯一的遗憾是,被斩首的人中并不包括范长明的族人,当契苾贺带着千人队赶到长石乡以后,范氏族人造就在范长明的带领下,逃之夭夭。捉不到正主,又不能牵累其他人,契苾贺只好悻悻的返回新安。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以范长明奸狡过人的性子,在得知蕃兵叛军败退后,怎么可能还留在长石乡等着人上门去拿他呢? “听说那老竖子被生生气的吐了血!” “也难怪,老年丧子,这种打击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哼!还不是那老竖子自作自受?弄到现在没了子嗣给他养老送终真是活该啊!” 范长明的两个儿子,范伯龙和范仲龙都因范长明作乱而死,等同于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两个儿子。 围聚在秦晋身后的佐吏们在低声议论着范长明,陈千里回头狠狠瞪了那几个佐吏一眼,他们缩了下脖子,瞬间就没了动静。一场血腥的刑杀让所有人都心怀畏惧,看到少府君的面色阴沉似水,便都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这其中与县廷一干人站在一处的郑显礼则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他对秦晋这种以杀人震慑人心的方法是持保留意见的,但是鉴于此人面对逆胡叛军历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便也认定这未必是秦晋的泄愤之举。 前日城外一战,死伤无算,秦晋一手带出来的团结兵折损了大半,就连丁壮们都是十损其四,秦晋的确是愤怒了,这才有了今日涧河内的大刑杀。 刑杀结束,百姓们们被组织起来返回新安城,原本人声鼎沸的东关城外立时就变得一片萧索,只有一人多高的冰墙上,那一字排开的头颅倍显狰狞可怖。 心腹们紧随在秦晋的身后,他们对这位杀伐决断的秦少府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相信只要有他在,新安便会守的如金汤城池一般。不过,这几日已经有人开始在私下里议论,高仙芝的二十万兵马究竟什么时候能抵达新安! “走,去城南!” 这一日,秦晋的话少的出奇,上马之后,一抖缰绳,战***关城与南山之间的皂河谷地奔去。陈千里、契苾贺、郑显礼也拍马跟了上去。 十数匹战马很快便从关城与南山间的狭窄谷口进入,这个所谓的谷地不过是皂河封冻形成的,一旦出暖开化,再想进入却是难上加难。与外面深可及膝的大雪不同,谷地封冻的河面上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学壳,马蹄踩踏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条河谷大概有六七里长,走了约有三四里的路程,河面逐渐宽阔了起来。显而易见,出口处狭窄,河水自然就会变得湍急,难以行船,以使关城险要。只不知这是当初建造关城的人故意为之,还是山势水势原本就浑然天成。 不过再往前走,山势便突然变得陡峭起来,连带着河谷也在逐渐收窄,再也不能几匹马并排前进! 一行人都被秦晋弄得满头雾水,这皂水河谷虽然可以作为通往新安城以西的通路,但却紧邻着新安南城,地势险要极了,并不会对死守新安构成威胁。 而秦晋却突然发问了,“郑将军,那日足下从这条谷地经过时,城上可曾有人注意到你们?” 郑显礼被问的一愣,继而仔细回想一番后,便摇摇头。 “那日鹅毛大雪下的几步远就难以视物,我又命部下以麻布包裹了马蹄,行走在谷中便悄无声息,人们的心思都在危在旦夕的东关城上,没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可秦晋却突然面色一变,声音变得已经有几分阴冷。 “如果再有一个这样的雪夜,东关城会不会再次上演这种情况?” 契苾贺陡然醒悟过来,失声道:“难道蕃兵会有可能从此处过……”愣怔了一下,他又信心满满的道:“少府君不必忧虑,咱们在谷口如涧河内冰墙那般炮制,将这河谷封堵就是,蕃胡叛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进来,除非他们生了翅膀!” 他的建议得到了人们的同声附和,不过郑显礼却觉得,秦晋亲自走了一遭这河谷,绝非仅仅是要封堵谷口这么简单。 果然,秦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不要封堵,我就是要让蕃胡叛军,趁着大雪之夜进入这里,正好给他们来个火烧皂河谷!” 郑显礼听罢,不禁为秦晋的想法击掌叫绝,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此计虽好,怕只怕逆胡叛军不肯乖乖入彀啊!” 直到此时,秦晋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就要感谢我们的范啬夫了!” 众人一阵愕然,谢他何来? 秦晋忽然指着这谷中薄薄的雪地上一条深浅不一脚印直向西延伸而去,“难道诸君就没注意到,这新下的雪上有新踩出来的足迹吗?” “难道?” 陈千里失声道,“难道是范啬夫派了奸细来探查这条谷地?” 秦晋指着身边的户曹刘四道:“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四这才带着一副献宝般的表情上前道:“说来惭愧,俺有个表叔家就在长石乡,也是巧了,今日一早俺在南城上当值,正瞧见俺这表叔从那峭壁上攀爬下来。当时俺就扯着脖子问他,冰天雪地的来作甚,他只说趁着大雪来打几只野兔,开开荤。百姓乡民们经常由此攀爬,上山打猎砍柴,俺也就没多想。可过后越想越不对劲,就把这事告知了少府君……少府君当时就断定此人是范啬夫的奸细!” 众人没想到今日一早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插曲。刘四咽了口唾沫又道:“俺当时还不敢相信,俺那表叔果真从了范啬夫那老竖子,然后就打发俺兄弟去长石乡走了一趟,诸君猜猜结果如何?” “别卖关子,赶紧说!” 契苾贺被刘四弄得不耐烦斥了一句,刘四吓得一缩脖子,也顾不得卖关子了,乖乖道:“俺表叔那个里跟着范啬夫走的不下百十号人,俺表叔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此处,契苾贺冷笑道:“这回范啬夫老竖子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显露出几分忧色。“咱们沿着东关城外的涧河修了两道冰墙,又凿开了涧河河面的厚厚坚冰,滔滔河水岂不是阻碍了他们进入这皂河河谷?” “也不尽然!”陈千里跺了跺脚下的覆盖着雪层的皂河冰面,“皂河流出河谷,在东关城外与涧河交汇,咱们可没将冰墙修到皂河上啊。相反,如果得计太容易,反而会让多疑凶残的逆胡叛军有了警觉!” 众人击掌喝彩,认为陈千里分析的很是合理! 秦晋当场下令。 “陈千里,回城后立即清理府库,将全部火油搬到南关城墙上备用。” 陈千里轰然应诺! “契苾贺,令你带人多备柴草......” 第十九章:胡将引兵来 眼看到了西关城,临出皂河谷口,紧窄的河面又开始放宽,秦晋忽然勒马驻足,指着封冻的河面。 “召集丁壮,将此处宽阔的河面凿开十步宽的口子!” 郑显礼担忧的说道:“如果奸细再翻了南山来探路,发现咱们凿了河面,岂非打草惊蛇?” 陈千里立刻回道:“这个简单,逆胡能派奸细,咱们也可以派哨探,撒到山上去,来一个便弄死一个!” 皂河所依傍的南山山壁几乎与新安的南关城墙平行,陡峭险峻,能够容人攀爬上下的地方也就仅有几处而已,陈千里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秦晋却一摆手,“不必如此,今天傍晚前凿了冰,明日一早又会冻上,到时候再嘱咐人往上面撒上一层雪,保管没人能看得出来!不过却须做好记号,别误踩了刚刚结冰的河面,掉进冷水里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众人恍然,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城东关墙外的涧河水面不也得每日凿冰,以防止结冰冻的结实了吗?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又忐忑的,两日后洛阳方向仍旧没能派来大军攻城,然后一则谣言却从洛阳城中隐秘的渠道传到了新安城中。 安禄山患了极为严重的眼疾,正四处求仙问药,甚至有人直接说逆胡已经瞎了!对于这则消息,新安众人都将信将疑,在他们眼中安禄山身宽体胖,怎么可能不迟不早就在拿下了洛阳以后就患了眼疾呢? 但秦晋却突的记起了百度百科上对安禄山的一则描述,“身体肥胖,常年长疮疖,起兵叛乱之后视力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失明”!这是典型的糖尿病慢性并发症啊,而且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所以在这个当口有安禄山患眼疾的谣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或许这就是逆胡叛军迟迟没有大举举兵西进的原因。 其实,只要摊开都畿道河南府的地图也能从中领悟一二,洛阳向东是青州、兖州等要地,向南则是淮南道的粮米财赋重地,往西更是大唐帝国的京师长安所在之地。更何况,河北道二十四郡一夜之间又重归唐朝,逆胡叛军的后路随时都有被切断的危险。 安禄山占了洛阳这个四战之地,实则也等于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炙烤。既要出兵河北道平乱,还要攻略青兖、淮南等地,可用之兵自然也就可能捉襟见肘,同罗部是与安禄山亲卫曳落河齐名的蕃军,可能谁都不会想到,居然会在小小的新安城下,折戟沉沙,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县尉手下。 等待的时间越长,秦晋心头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不知逆胡叛军终究会调遣哪些蕃将来攻打新安? …… 东都洛阳以西三十里,谷水北岸有一处小城名为慈涧,叛军大将孙孝哲领五万大军顿兵于此。孙孝哲刚刚领了安禄山的军令,都畿道以西各路人马皆由他节制,当然也包括了刚刚兵败逃回的同罗部。 同罗部首领咄莫被**以重弩射瞎了右眼,伤口牵动整个头部疼的他暴躁不已,“将那老啬夫给老子带上来!”如果不是铁甲面具挡住了弩箭的大部分劲力,他早就被重弩一箭洞穿脑壳了。咄莫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处发泄,不想那老啬夫竟然举族东投,正被他的部将撞上。 一名铁卫来到军帐中,愤愤回禀:“老啬夫被孙孝哲的人带走了……” 咄莫瞎了一只眼,记恨上老啬夫,本想好好炮制一番,出一口恶气,现在竟又被孙孝哲抢了先,忍不住破口大骂。 “骈妇子算什么东西,现在也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了!” 孙孝哲的母亲与安禄山私通,他本人也深受安禄山信任和重用,这让很多桀骜不的骁勇悍将妒火中烧,私下里都侮辱性的别称他为骈妇子。 如果是别人抢了他的俘虏,咄莫一定会带着人打上门去,不但要将人夺回来,还要打的对方跪地求饶。但他害怕安禄山,因此便不敢动深受其宠幸的孙孝哲,只能恨恨的独自生着闷气。 乡啬夫范长明受到了孙孝哲极高的礼遇,受宠若惊,老眼含泪,哽哽咽咽的诉说着自己和唐朝官吏解不开的仇疙瘩。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天幸有安大夫吊民伐罪,讨伐奸佞,否则老朽这比海还深的冤屈都不知道向谁说去,万望将军主持公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范长明言之凿凿,将起兵叛乱说的一身正气,孙孝哲听着虽觉滑稽,却也很是受用,甚至还跟着附和了几句,不过他是契丹人,肚子里水平有限,说出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话。 “老朽此来可助将军拿下新安!” 范长明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只要能为两个儿子报仇,甚至不惜做任何事情。然而,他的一张热脸结结实实的贴在冷屁股上。 “此事容后再议!足下先说说,当地乡里对我北军的态度与看法……” 很明显,孙孝哲的兴趣不在攻打新安这件事上面,反而更在意附近的风土人情,他捡重要的问了几句,又褒奖了几句,就挥挥手将老啬夫打发了出去,完全没给范长明发表攻城长策的机会。孙孝哲作为安禄山的亲信,已经得到了确实的的消息,安禄山将在来年正月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大燕。 了解乡里百姓对燕军的看法,也是孙孝哲的任务之一。换言之,收买人心已经成为首当其冲的问题,燕军再不能像刚刚起兵那样烧杀抢掠。因此,对于范长明这种地方乡老出身的啬夫、里正,都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 至于新安城的数攻不下,孙孝哲认为,咄莫的自大无能是主要原因。只要踏踏实实的攻城,燕军起兵伐唐到现在,还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呢!当然,颜真卿的平原郡是个例外。 在受命出征之前,孙孝哲就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连新安往前数百年的历史都了解的七七八八。说穿了,这不过是一个从汉代以后就废弃的关城,而且依照当地人的描述,现在的新安土城早就不复当年汉函谷关的雄峻险要,城墙高才不过两丈,新安县可堪守城的丁壮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七八千人。 听说咄莫那蠢货在新安城外又杀了不少人,现在城中守军早就精疲力竭,成了强弩之末。在孙孝哲看来,自己此时携大军趁势碾压过去,直等于白白捡了个便宜。 亏得那个老啬夫竟大言不惭,自称可助燕军攻取新安,想起来孙孝哲就想发笑。 次日凌晨,孙孝哲颁下军令,大军分成前中后三军次第开拔,进击新安。同罗部也在开拔的诸军之中,不过却被孙孝哲安排在了后军垫底。他不想让这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铁勒人坏了自己的行军计划。 慈涧距离新安只有一日路程,经过连夜行军,孙孝哲所在的前军终于在午时之后抵达了新安,但眼前所呈现出的场景却是他前所未见过的。 新安的夯土城墙的确高不过两丈,可在夯土城墙数十步开外的距离上居然还拔起了两堵冰墙。 “擂鼓,攻城!” 鼓声霎时震天动地响起,数千步卒抬着云梯,举着盾牌山呼海啸的向新安汹涌狂奔而去。 …… 新安城头,校尉契苾贺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旌旗招展,人马蜿蜒不绝,竟似无穷无尽一般。果然让少府君说中了,逆胡叛军再度攻城就会派出数万大军,志在必得。 他冷冷看着第一批攻城叛军蜂拥而上,脸上竟忽然浮现出了几分颇为古怪的表情。 就在攻城叛军即将抵达第一道冰墙时,在距离十数步的距离上,轰然陷了下去。薄薄的冰面碎裂,下面涧河水滔滔,瞬间就吞没了冲在最前面的叛军。 由于是冬天,涧河水量下降的厉害,成年男人在河中央也仅仅能没过腰部,但事起突然北人蕃兵又不习水性,在数九寒冬里跌入冰冷的河水中,叛军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在水中踢腾挣扎,不少人在呛了几口冰冷的河水后失去了知觉,竟被活活淹死在了齐腰深的水中。 后续赶上来的蕃兵则刹住了脚步,不再向前冲锋,挤在涧河岸边进退两难,后面的人有不知道情况的仍旧在继续向前推进,以至于河岸边的叛军像下饺子一样,被纷纷挤落入冰冷刺骨的涧河中。 孙孝哲眼见中了**陷阱,知道士气已堕,再催促强攻唯恐徒增伤亡,就算攻下了新安也反为不美,便果断的下令收兵,待休整之后明日再战! 金铁交击之声在战场上空回荡,新安城头的**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势直透天际。 首战失利,孙孝哲也很沉得住气,下令在新安东关城外两里扎营,同时又命人去请随军而来的乡啬夫范长明! 咄莫跟随后军在当日傍晚抵达新安城外,当他听说孙孝哲初战吃亏以后,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自觉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第二十章:城东数重围 叛军终于再次抵达了新安城下,规模远胜此前的同罗部蕃兵,站在城墙上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架势。县廷内,各曹的佐吏们虽然十分紧张,可在秦晋每日近乎于警告的提醒下,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天里的一战,在涧河上设置的陷阱起到了作用,叛军猝不及防吃了败阵,一时间使得人们情绪亢奋,觉得叛军也不过于此,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败来犯叛军,心中的恐蕃情绪已经与初闻洛阳陷落时,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一些性子粗放,胆子大的人甚至叫嚣要趁夜出城偷营,让叛军不得安生。 列席县廷大堂的郑显礼眉头紧锁,很显然并不似有些佐吏那么乐观。校尉契苾贺是这种盲目乐观的典型代表。 “以前都说那叛军有三头六臂,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都是肉体凡胎,爹生娘养,没甚可怕的!” 秦晋被他们一派盲目乐观弄得有些不悦,现在是要切切实实的想办法御敌,而不是在这里胡吹。他决定站出来,为县廷内高涨的乐观情绪灭灭火。 “涧河凿冰的陷阱只能用一次,对方就算再愚蠢也不会两次上同一个当。诸君群策群力,都好好筹算筹算,可还有良策退敌?” 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大伙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偷营,坚守之类的法子,乏善可陈。秦晋无奈之下,只好将人都打发走了。 佐吏们鱼贯退出了县廷大堂,郑显礼则留了下来,看他样子似乎满腹心事,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少府君明明已经有了对策,火烧皂河谷,绝佳的妙计,为何还要瞒着县廷各曹的佐吏?” 火烧皂河谷的对策只有那日穿谷而过的十几个人心腹知晓,秦晋曾有言在先,要求他们严格保守消息的秘密性,就算砍伐柴草,搬运火油,也决口不提火烧皂河谷的只言片语。 郑显礼是何等样人,一眼就看透了秦晋是在提防着什么。 当所有佐吏都不在面前时,秦晋才难得的放松一刻,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反问了一句:“足下认为,新安还能守上几日?” 郑显礼下意识的准备作答,可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面色陡然一变。 “少府君难道不是要坚守新安吗?” 在他的印象里,秦晋是力主死守新安的,而从刚才的问话中,分明已经流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难道秦少府已经有了退走的心思? “敢问少府君,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实话!” 郑显礼毫无保留一五一十讲诉了自己的想法。 “郑某最初的确认为新安不可守,主动放弃,战略转移才是最佳的法子。但现在看来,这个法子似乎并不是很好……” 否定自己并不容易,但他并非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各地的形势都在好转,河北道一共才二十四个郡,现在就有十几个郡起事反对安禄山。而且又有传闻,安禄山患了极为严重的眼疾,虽然消息未必确实,但总非是空穴来风,叛军内部的压力与麻烦,可能远超你我想象!若果真能坚守新安,副元帅提兵支援,再有封大夫能渡河北上,以范阳节度使之名节制各郡,天下指日可定……” 郑显礼侃侃而谈,对局势充满了乐观情绪,秦晋盯着他看了半晌,胸中生出一丝不忍,将一个人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无情打碎,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最终,秦晋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郑显礼。 这是一封没有抬头署名的信件,郑显礼接过后微显诧异,但摊开来后,才看了几眼就勃然色变。继而,他粗大的双手紧握成拳,右拳狠狠的砸在了座下榻上。 “一定是朝中奸佞小人作梗,否则大夫怎么会遭受如此不公待遇!” 大唐皇帝李隆基最终还是下敕书,褫夺了封常清的一切官职使职,令他以一介白衣,效力于高仙芝军前。 秦晋自以为能够改变他所熟知的历史进程,也曾试图努力过,但该发生的似乎果如滚滚车轮一样,难以抵挡。封常清的被贬,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相信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对封、高二人动了杀心。秦晋才不相信,李隆基冤杀了封常清和高仙芝是受到宦官边令诚的挑拨。要知道,李隆基也是一手发动政变杀死了亲姑姑,逼迫亲生父亲交权,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强势皇帝,就算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可也绝不至于昏聩到这个地步。 郑显礼突然发现,封常清被贬,对秦晋的打击好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恩主的个人遭遇,可从秦少府的表情来看,怎么似乎连新安的防守都大受影响呢? “少府君不必过于忧虑,以封大夫的能力,就算白衣效力军前,再凭借战功封侯拜将也未必是难事。”郑显礼反而宽慰起了秦晋,在他潜意识里,诚然气愤封常清遭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也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秦晋内心的愤怒要多过失望,但他很快从不理智中恢复了过来,何必受唐廷的影响,只要认准了自己的计划,坚持下去就是。李隆基这个人已经年逾古稀,很难再有所作为,他的所作所为的不过是想有个安稳的晚年余生,世间事他已经顾及不上,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仍旧在做着这个愚蠢不可及的怪梦。 他摒弃了内心的各种杂念,重新审视着未来,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可避免,那么天下大乱,藩镇割据的日子即将不远,自己为什么还要死守着如此愚蠢腐败的唐廷?这个唐廷与他印象中恢弘大气,包容万象的大唐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这是个让人感到陌生又齿冷的时代,上位者自私冷血,人命贱如草芥…… “少府君?” 秦晋想的入神,直到郑显礼连声呼唤才彻底惊醒了过来。当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壮汉时,目光里已经充满了坚定与火一样的炽烈。 “新安的确有坚守的条件,只要咱们同心同力,未必不能创造奇迹!”秦晋又将话题从封常清身上拉回了眼下的新安防守之战上。 对此,郑显礼深以为然,事实上秦晋已经创造了奇迹。他能以八百战斗力孱弱的团结兵在野战中一举击败优势蕃胡叛军,又在西南城下击退了与曳落河齐名的同罗部,仅仅这些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所以,到了此时此刻,郑显礼对坚守新安是充满了乐观情绪的,这与他初次见到秦晋时的判断已经大相径庭。 “难道少府君是在怀疑县廷里有奸细?” 火烧皂河谷的计划被秦晋严格保密,似乎隐隐印证了郑显礼的猜想。 秦晋不置可否,只说人多口杂,说不定哪一层有了疏漏就会将消息走漏出去,更何况这些决策也没必要搞的尽人皆知。倘若果真有奸细,就算不对众人明言,县廷如此大张旗鼓的搬运火油,屯集柴草,叛军也能猜出个一二!所以,不能讲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条奇计上,至少要有两手准备,才能以策万全。 这时,陈千里又去而复返,他手中捧着一份名单,是补充团结兵的员额。 “乡民们情绪很高涨,布告张贴出去,自愿加入团结兵的足有上千人。” 到此时,秦晋才又露出了笑容,这说明授勋与授予相应待遇的办法奏效了。不过他一直都笃信兵贵精而不贵多,计划补充满一千人,就仅止于一千人。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几桩事都有了定计,陈千里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叹道:“现在万事齐备,只等鱼儿入网了!” …… 中军帐内牛油大蜡扑扑乱跳,咄莫很愤怒,孙孝哲这个“骈妇子”居然让那老啬夫坐在了他的上手边。气血上涌之下,右眼处的伤口,又突突的疼了起来,这更使得他如坐针毡。 范长明眉飞色舞的讲诉着自己的计划,“皂河谷是一道贯通新安东西的捷径,**在新安东关城外把守严密,但西关城就要差了很多,如果将军派出一支奇兵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西关城下,到时东西两面同时夹攻,新安一鼓可下!” 听了老啬夫范长明的计划,孙孝哲默然不语,似在盘算着此计的得失利弊。咄莫则连连冷笑,“老啬夫献的好计,你当守城的**都是傻子吗?大队人马从皂河谷进去,南城墙上的**就看不到,听不见?” 范长明耐心的解释着:“咄莫将军好忘性,怎么忘了那日在新安城外,天降鹅毛大雪,目不视物?” 这句话正戳中了咄莫的痛处,新安城下的惨败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这老啬夫表面上笑呵呵的,实则是在嘲讽他战败无能。咄莫忍无可忍,极力克制才忍住了抽刀的冲动,最终只以突厥语骂了几句,起身不顾而去。 孙孝哲这才站起来打圆场,“咄莫是西域来的胡人,脾气乖戾,啬夫不要见怪,皂河谷的主意的确不错,问题要等到难以视物的鹅毛大雪,只怕不太容易,难道一个月不下,大军还要等上一个月吗?” 范长明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老朽在新安多年,对天气变化了熟于胸,不出三日准保有鹅毛大雪!” 第二十一章:石砲显神威 出了孙孝哲的中军帐,老啬夫范长明脸上笑容消退的一干二净,儿子惨死的忧伤和仇恨再次爬了出来,阴沉的面容让所有跟随他的乡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和咄莫提供的“待遇”相比,在孙孝哲这里,范长明有着比较明显的自由。 “啬夫,城中子弟透出话来,姓秦的小竖子在满城的搜集火油,听说契苾贺还带着丁壮砍了不少柴草。” 范长明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他在琢磨着另一件事,然后又陡而醒转。 “小竖子还有什么举动?” 那传话的乡丁寻思了一阵,“东关城外的冰墙,还有凿了冰面的涧河水,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动作。” “嗯,知道了,告诉咱本乡的子弟,没有重大意外就不要冒着风险传话,以后说不定还要有大用。” 范长明数次在秦晋的手中吃亏,几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他想不明白多备火油与柴草和阴谋诡计有什么牵连。如果说此举是故意针对偷袭皂河河谷的所为,那个小竖子简直就不是人了,他难道是借助了鬼神的能力,可以做到未卜先知吗? 火油与柴草不过是寻常的守城和取暖之物,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呢?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在犹豫着,要不要与孙孝哲再商议商议。 和那个咄莫比较,孙孝哲看起来是个可以成大事的人,听说又是安禄山相好的儿子,说他是安禄山的半子也不为过,绝对是个可以依靠的大树。为此,他不能不谨慎小心,万一出了纰漏,范氏一族不但在唐廷,就连安禄山那里都无法立足了。 那乡丁的话却又让他一阵心烦,“啬夫这番叮嘱晚了,他已在今日凌晨逃出了新安城,说是怕叛军连夜攻城。” “没用的东西……”范长明发泄般的骂了一阵,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好生安顿他吧,别寒了咱们族中子弟的心!” 这番叮嘱让那乡丁一阵眼红鼻塞,族中子弟们跟随老啬夫一则是相信他的眼光,认为大唐气数已尽。二则是他的这份重视乡土情谊的心肠,相信老啬夫绝对不会亏待本乡本土的子弟们。 “哭甚哭!只要替孙孝哲立下功劳,大郎和二郎的仇不但得报,咱们范氏一族也终将飞黄腾达,封侯拜将,金钱无算……” 范长明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对这些乡丁描绘一番美好的前景蓝图,乡丁们开始并未当真,但久而久之说的次数多了,也免不了耳热心动,由将信将疑到信以为真。 打发走乡丁,揣着心事的范长明坐立不宁,决定去求见孙孝哲,将这个重要的情报详细禀报一番。可是,他却没能如愿以偿的再次见到孙孝哲,早有亲卫将其拦了下来,冷冷的甩下一句,“将军岂是一个乡啬夫就能够随意求见的?回去吧,将军传见了,自会有人去唤你!” 吃了闭门羹,范长明暗暗数落着这些狗仗人势的蕃兵,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逐一问候了一遍。但向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不论中外都是如此,他惯常与官府打交道,便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金锞子,偷偷的塞在那蕃兵手中。 “小老儿确有紧急军情禀报,还请将军通融,通融一二……” 范长明恭维的称呼蕃兵为将军,看在金锞子的份上,蕃兵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并非某不近人情,实在是军中法令森严,不如这样,如果啬夫放心,某可代寻着机会代为通传!”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长明知趣的不再提额外条件,只要话能稍到孙孝哲那里,自己见与不见他都无所谓了。接下来,他所需要的就是等待,等待孙孝哲数万大军破城,秦晋那小竖子伏诛授首,自己杀子大仇得报。 …… 一连三天万里晴空,叛军在新安关城外扎起了连绵的营帐,每日佯攻一阵就草草撤兵。县尉秦晋带着一众亲信属吏也没闲着,城里城外的视察,凿冰和抢修被破坏的冰墙都是每日督办的重点。他甚至还在府库中发现了一架已经残破不堪的石砲,其时仅剩下了几根木杆的架子,抛臂和圆斗等关键部件都已经不见了。 秦晋只在游戏和书中了解过这种攻守利器,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围着石砲的残骸一连转了两圈,口中啧啧连声,心中在盘算着此前怎么就忽略了这种武器呢! 陈千里见到秦晋对这架石砲大感兴趣,便介绍了几句:“听说这架石砲还是前隋造的,我大唐立国以后,中原再无战事,武备逐渐松弛,抛臂是上好的桑木打造,可做强弓,也不知哪一年被县廷的佐吏偷偷拆走,圆斗是生牛皮缝制的,拿到集市上也值不少钱哩……” “此物,县廷中的工匠可还能打造?” “石砲原理简单,工匠们打造不难,不过想要达到与前隋一般的水平只怕不易!” 只要能打造就好办,秦晋心里有了底,而且打造石砲的主要原材料新安也不缺乏,城西就有一大片桑林,砍来做成抛臂也是正好。 陈千里又提出了一个要害问题,“打造石砲的原料新安并不缺乏,就是木料需要风干,没有一年半载只怕难以成型!尤其是石砲的抛臂,刚砍下来的桑木韧性不够……” 在秦晋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的要求很简单,不求造出来的石砲有多精良,只要能够具备基本的功能就行。相信十几架这种大家伙架上新安的城头,石砲齐发的场面一定很是震撼。 说干就干,秦晋立即召集了县廷的工匠,同时又在丁壮中征募会木匠手艺的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捣鼓,终于折腾出来一架看起来还像回事的石砲。 不过,比起县府库中的那一架残骸,工艺上明显粗糙了不少,而且底座上也没有用作移动的轮子。但这都不是问题,反正是用来守城的,能不能移动都无所谓。将这种大家伙装置在空间局促的新安城墙上,着实让工匠们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 工匠们将加工好的木料抬上城墙,然后在城墙上组装固定,但问题也接踵而来,安装好炮架之后,负重石与抛臂便施展不开。最后秦晋从记忆力一部电影中得到了灵感,取消负重石,仅以抛臂做弓,伸向城墙内侧,然后以小臂粗细的麻绳绑住抛臂末端,再用十数人在城下用力下拉以使抛臂弯曲,最后松开弯曲的抛臂,圆斗中的石弹就势击发。 工匠甚至还别出心裁,在石弹表面绑缚火油易燃物,以增加威力。 看着距离城外三里的叛军连营,秦晋觉得仓促建成的石砲恐怕难以达到这种距离。书上记载,宋代石砲可发石百斤,射程五里,他认为那都是古人吹牛逼的春秋笔法,实际上能有一两里地的射程都不错了。 “少府君,发令吧!” 陈千里在催促秦晋进行第一次试射,秦晋闻言后点点头。 “传令,发射石砲!目标,叛军连营!” 早就准备好的工匠轰然领命,调整好方向后,将石砲的抛臂压缩到了极点,然后骤然松开。几十斤重的石弹带着浓烟和火焰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在夕阳映照下于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 城墙甬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团结兵和丁壮,眼见着着火的石弹砸进了叛军的连营中,顿时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就连秦晋都暗暗咂舌,想不到这个时代的石砲竟又如此之大的威力,如果精工细作,石砲的射程和可靠性也许还会更上层楼。 “再来一发!” 工匠们再次卯足了劲头,用力拉下抛臂,但不知何故,抛臂居然咔擦一声从中间断裂,众人顿时又嘘声一片,意兴索然。 未经过严格加工程序的桑木果然稳定性不佳,但也不是问题,大不了多打造几根抛臂,一旦有折断损坏的换上新的就是。 对于这次试射的成果,秦晋甚为满意,当即下令大规模打造这种石砲,多多益善。 …… 孙孝哲招待洛阳来的使者喝了不少酒,刚刚卧在榻上小憩,便听闻营中一阵骚乱。他秉承安禄山的风格,治军甚严,对这种目无军纪的行为深恶痛绝,还没等他派人去查看情况,便有亲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将军,出大事了……” 亲卫的表情很是震惊,说话更是口齿不清,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慌张个甚?慢慢说!” 见到主将沉心静气,亲卫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发射飞火石,击中了一帐营兵,死伤十数人!” 说来也是巧合,那几十斤重的石弹正好砸中了一顶军帐,里面的蕃兵无一幸免,非死即伤,除此之外甚至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凭空飞来的着火石头给人的震撼太过强烈,因此那亲卫才被吓得面无人色,口齿不清。 孙孝哲闻言之后也是大惊,酒顿时就醒了一半,**竟能由城中发射发石达到三里开外,如果砸中的是他的中军帐…… 第二十二章:燕兵夜引弓 孙孝哲看着支离破碎的军帐与满地的残肢断臂,面色阴沉难看至极。最让人震撼的是,一块几十斤的石弹竟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如果**一次发射十几块这种飞石,一连射上几轮,他的军营岂非要被打成了筛子? 这个想法让孙孝哲陡然心惊,大声疾呼下令:“传令,大军拔营,后撤五里!” 早在上午,孙孝哲就收到了关于新安城头的异动,他初时并未在意,城中的守将喜欢捣鼓些奇技淫巧之法,或许会收一时之效,但攻城守城拼的是粮草和人马,而燕军无论哪方面都远胜**,所以也就由着那些人折腾。可万万想不到,**的一次试探性射击,竟然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和麻烦。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天色大亮以后,大军连营终于重新安扎完毕,但番兵们也都累的筋疲力尽,以至于每日的例常袭扰攻城都不得不暂停了。孙孝哲抬眼望了望刺眼的太阳,突然想起了那个预言三日内必有大雪的老啬夫。 就在昨天,安庆绪居然派了使者来催促他加快进军的速度,并且希望他最好能够在安禄山登基之时拿下潼关,以作为恭贺大燕立国,皇帝登基的贺礼。 孙孝哲与安庆绪一向不对付,两个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安庆绪此举绝对不会是出于好心,很可能会在进军速度慢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没准还会在安禄山面前进献谗言。 此前他之所以不愿强攻新安,是不想自己的精锐人马在西进中折损过甚,同时也在等待着一场及时的大雪,然后偷越皂河谷,袭击新安的后方,由此新安关城便旦夕可下,又甚少折损,一举两得。 看来要加快攻城的步伐了,孙孝哲暗暗下着决心,如果今日再不下雪,说不得就只好下令强攻了,即便拼着损失部众也不能失去了安禄山的宠信。心事重重之下,他便和身边的亲卫议论了几句天气,询问他们,觉得今夜是否会有大雪。 那几个亲卫支支吾吾一通,当然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但其中一个人却欲言又止,孙孝哲看在眼中大为奇怪,便问道:“有话但讲无妨,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是!昨天那老啬夫曾来求见将军,说,说新安城中在备制火油、还在大肆伐木,让将军小心应对……” “哦?” 这让孙孝哲大为惊讶,没想到那老啬夫也有些手段,看来此人必在新安城中有内应,至于他说的那些情况,可能就是**在新安城头竖起的几架石砲。 “将军要不要见一见那老啬夫?” 见到孙孝哲的面色有所缓和,那蕃兵试探的问了一句。 “不必,他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见与不见都一样,如果今夜能有一场大雪,本将倒真要重赏一番!” 孙孝哲现在急需打破僵局,以堵住安庆绪的嘴,省得这厮在背后给自己制造麻烦。 “传令下去,大军白天休息,到了晚间随时待命,准备出击!还有,告诉那老啬夫,一旦天降大雪,请他辛苦辛苦,出面带路!” 突然间,孙孝哲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寻思半晌才终于恍然警觉,以目下情形判断,那新安县尉必然是个狡黠之人,皂河河谷这个隐忧,怎么可能全然无觉? 想到这里,孙孝哲有点意兴阑珊,同时又犹豫着,究竟是否应当冒险执行偷越皂河河谷的计策。 也曾有人质疑范长明是**的奸细,但经过仔细的摸底之后,孙孝哲就打消了这种顾虑,此人二子皆因新安县尉而死,据说新安县廷还曾派人去长石乡锁拿全体范氏族人,试问谁会和与自己有杀子之仇的人坑壑一气呢? …… 新安城头,经过了一日一夜的赶工,十架石砲在东关城上组建完毕,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长,看起来更加结实的桑木加工成抛臂。 “少府君,要不要再试一次齐射?” 昨天第二次试射,抛臂就因为不堪拉力而折断,这让很多人都耿耿于怀。城外军营连夜开拔,退到五里开外重新安扎,大伙都看在眼里,如果抛臂没能折断,亦或是当时有根备用的抛臂及时换装上去,至少可以多发射些着火的石弹,一方面可以杀伤蕃军,另一方面则可以对蕃军进行持续的震慑。 秦晋欣然点头,他也要看看这种石砲齐射的威力究竟有多强劲! 片刻之后,风声呼呼响起,十枚几十斤重的石弹夹着烟火,抛射向了天空,直往极目尽头而去。他不指望这种石砲的射程这能超过五里,但只要能够形成持续有效的杀伤,就会尽可能阻滞叛军的攻城。 石砲的射程果然没有超过五里,但威力还是让新安城上的众人深感震撼。 就在众人啧啧称叹的当口,一名团结兵忽然发问:“如果叛军也造出了这种利器该怎么办?”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当然也包括秦晋。石砲技术简单,制造过程并不复杂,木匠只要稍加研究就能制造出来,而且很多涉及到匠作的书籍上也对石砲有各种记载,相信叛军中的主将只要有心,未必造不出这种威力巨大结构简单的大杀器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兴奋都戛然而止,很显然大家都认同了这个简单的推断,石砲的威力有目共睹,几十斤重的石弹砸在地上就是个数尺深的大坑,如果砸在夯土城墙上呢?如果石弹足够多,足够密集,破坏了绝对是人们难以想象的。 这时,一向不甚发表意见的郑显礼出面道:“诸君有所不知,胡人擅战阵,却不擅技艺,短时间内向造出石砲来也不容易……” 现在新安军民都知道,这位姓郑的将军曾是封常清的亲随,在西域戍守边将十几年,和胡人打过无数大小战斗,他的话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专门负责操纵石砲的石砲手又继续进行试射,他们甚至还总结出了一套办法,可以通过控制拉抻抛臂的弯曲度,以改变石砲射程的远近。 这一日平静的让秦晋多少有些不安,现在新安众人已经得知统领数万蕃胡叛军的主将是孙孝哲,对于此人,他多少还有些印象,史书记载此人在留守西京时,曾受命屠杀霍国长公主等数十名唐朝宗室,并残忍的将他们剖腹剜心。 面对这种人物,如果说秦晋没有心理压力那是假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几斤几两,不过能在安史之乱中留名的安史叛将多数都不是无能之辈。他深知不能轻视古人的智商,所以此前筹划的火烧皂河谷,后来仔细琢磨一番,又觉得有些想当然了。 就算范长明真的顺利与孙孝哲接上头,又成功将皂河谷这个新安的软肋吐露给他,孙孝哲又岂能不评估衡量其中的风险性?如果真就傻乎乎一头撞上来,那么安禄山又凭什么重用这样一个蠢货呢? 这种侥幸的心思淡了以后,秦晋又重新开始琢磨守城的法子,所以才有了石砲这种大杀器。 由于叛军白天并没有发动攻击,所以秦晋在夜间格外警觉,甚至还在东关城上待了一夜,但直到天亮叛军也没发动袭击。随着太阳冉冉升起,所有人紧张的心都渐渐放下,黎明这一刻是最令人安心的,不论敌我双方都在起锅造饭。 忽然有人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惊呼: “天哪!快看,那是什么!” 秦晋闻言,向城外望去。只见叛军军营前赫然出现了两架石砲,每架石砲由数十人推着,正缓缓的向新安方向移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那名团结兵的担心竟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现实。任谁都知道,新安城墙是死的,面对石砲打击只有默默承受的份…… 一向勇武的契苾贺当即表示要带着敢死之士,出城去将那两架石砲捣毁。秦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在他看来,麾下团结兵的性命比那两架石砲重要多了。更何况,叛军能在一夜之间早好两架石砲,就算捣毁了这两架,他们一样能很快造出第三架,第四架…… “所有石砲手,各就各位,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经过秦晋的提醒,石砲手们立即反应过来。 “快,快,操砲,把绳子拉紧了!” “把石弹装好,往胡狗身上招呼!” “放!” 木轴急促的摩擦声,石弹呼呼的破空声,骤然突响! “砸空了……” 城上的团结兵们爆发出一阵惋惜,十枚石弹远远的抛在了对方石砲的后面。 石砲手们并不气馁,第一轮只不过是校正落点,他们用足了最大的力气。 “兄弟们,松把劲,拉紧绳子……” “送胡狗回老家去!” 甚至还有人脱下裤子,冲着石弹尿了一泡尿。 “童子尿辟邪!打的胡狗魂飞魄散!” 一句话,城上所有人都为之轰然! 石弹再次齐射,迎着朝阳划出了一道道弧线…… 第二十三章:萧萧北风起 齐射的石弹再次砸在了空地上,**石砲一而再的没有准头,使得逆胡叛军气势大盛,蕃军打造的两架石砲也不再向前推进,十几名蕃兵开始往石砲的圆斗中放入十几斤重的石弹。为了方便移动,蕃军打造的石砲明显比新安城头的固定石砲小了许多,然后他们又松开勾住负重石的木杆,负重石狠狠落下,带动抛臂猛然向前方翘起,圆斗中的石弹呼啸而出。 哗啦一声,石弹砸碎了涧河面上结出的薄冰,落入河水中,溅起了团团水花。 城墙上的校尉契苾贺勃然色变:“不好!叛军要以石砲杂碎冰墙!给我瞄准了那两架石砲,狠狠的打!” 绝对不能让蕃军的意图得逞,否则新安的防御工事被破坏,他们在孙孝哲的数万大军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站在一旁的秦晋也陡然紧张起来,“沉住气,蕃军石砲的射程比咱们的石砲近,只要大伙加把劲,一定会将他们轰烂!” 城上的人很快就有了惊喜的发现,城下蕃军的石砲和果然和城上的固定石砲有所不同,不但小很多,而且还在城上石砲的射程之内,把他们轰烂那是早早晚晚的事,于是又都发出了阵阵嘲笑。 而负责操砲的石砲手也很是给力,在进行第四轮齐射的时候,一枚石弹正好砸在了其中一门石砲的炮架上,顷刻间木杆折断,碎屑横飞,躲闪不及的蕃兵有不少被高速迸溅的碎木刺中而受伤。 眼见如此恐怖,侥幸没有受伤的蕃兵一哄而散,就连那一架完好无损的石砲都被丢在当场。 新安城头爆发出阵阵欢呼,石砲手们卯足了劲,又进行了三轮齐射,终于将第二门蕃军打造的石砲也给轰了个稀巴烂,威胁就此解除…… “他娘的,这些胡狗学的快……” “幸好他们手艺不行,要不咱们还真要费点气力……” 再一次挫败了蕃兵的计划,团结兵石砲手们一个个士气高涨的厉害! 可很快又有人发现了城下的异动,指着远处的九坂林地,“胡狗在伐木!” 果然,只见蕃兵已经伐倒了十几棵大树。秦晋早就有预感,孙孝哲绝不会像同罗部的蕃兵那般无脑,只知道一味死冲乱打,现在看来,预感果然应验。 这个时代绝不乏能工巧匠,造出一些可以攻城的大型器具也不奇怪。 不过石砲的射程只有三四里,远远达不到九坂林地,他们也只能在城上望而兴叹。 “怎么办?少府君可有法子教训教训他们?” 对此秦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他自问不是智计过人的人,所以踏踏实实的守城才是上策,目前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以目前新安的城防结构,蕃兵想要破城绝没有那么简单,仅仅那道冰冷的涧河河水与两道冰墙组成障碍将会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噩梦。 这也是因何孙孝哲抵达了新安城下三天,仍旧不紧不慢,没有发动倾力一击的原因之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伐倒的木头被基本加工成型,碗口粗细的原木被加工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是浮桥!” 城上的几个匠作坊木匠一眼就认出了蕃兵在做什么,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更多的大型攻城器具。这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石砲的威力虽然巨大,可毕竟准头奇差,效率有限……只要蕃军越过了涧河,再通过大型器具辅助,翻越两道冰墙,后果不堪设想 秦晋忽然觉得脑门一片冰凉,一片雪花化成了水渍,竟然下雪了。下雪对于守城绝对是个好消息,这将会迟滞攻城大军的步伐,甚至会将那些打造的笨重大型器具困在雪地中寸步难行。 “不管他们,注意警戒,都散了吧,都吃饭去……” 按照九坂林地边蕃军打造器具的速度,今日注定不会有大战,而经过了一夜的枕戈待旦,所有人都已经身体疲惫,饥饿难耐。城下大锅中熬煮的肉汤已经滚沸,肉香气顺着微风飘上了城头,引得人们口水直流。 有时候,一顿肉食,比一箩筐话语还能激发士气,这是秦晋在守城战中总结发现的。 …… 同罗部的首领帐篷内,一众蕃将聚在火盆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当前的局势。 “听说骈妇子今天又在城下吃了亏,让这种草包来统领咱们同罗部的勇士,还真是让人不甘心呢!” 另一个声音立即就以嘲讽的口吻接着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骈妇子在新安城下打的满地找牙才好……” “安大夫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净重用这些只会巴结的无能之辈!” “都小声点!这些话如果传到骈妇子的耳朵里去,有你们好受的!” 马上又有人借机警告着众人。 咄莫被部下们胡言乱语此计的脑仁生疼,右眼的伤口也随着突突乱跳的难受。他以马鞭敲了敲铜制的火盆边缘,立即就发出一阵清脆的交击之声。 “行了,都给俺省点心,少琢磨这些没用的事,孙孝哲打了败仗,同罗部也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那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咱们同罗部和孙孝哲一样,都是无能的草包!” 安禄山军中蕃胡混杂,其中以来自西域的胡人地位颇高,比如出自铁勒人的同罗部,而辽东漠北当地的北虏则地位相对较低,其中既包括了契丹人,也有高丽人。 孙孝哲就是契丹人,又以其母是安禄山骈妇的因由而上位,因此更遭军中胡人的鄙视。 众人被咄莫数落的满面通红,但又不善口舌,无法辩驳,毕竟他们也在新安城下被打的灰头土脸。但谁都不认为这是无能所致,这其中有运气使然,更多的则是轻敌所导致。在同罗部中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只要他们好好打上一场,不再轻敌大意,绝对不会有此前的那种惨败! “好了,好了!”咄莫继续敲击着铜盆,铜盆里的炭火越烧越旺,“眼下就有一桩机会,骈妇子是个懦夫,只知道捣鼓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狼群不会永远窝在豺狗的窝里,同罗部就是草原上最凶残的一群狼,现在是证明的时候了!” 军帐外,太阳西斜,鹅毛雪片越来越大…… 大雪的突然而至影响了打造攻城军器的进度,孙孝哲很是恼火,石砲的威力他刚刚已经见识过,他也决心打造出几架威力巨大的石砲,可是不论工匠们如何改进,射程和威力总是比城头上的那些石砲差了许多。 为此,孙孝哲迁怒于打造石砲的工匠,甚至还差点拿木匠开头。后来,还是一个脑筋比较灵活的木匠道出了其中原委。 “其实咱们造的石砲一点都不比**的差,咱们的石砲之所以没**的射程远,那是因为他们将石砲架在了高高的城墙上,射程自然就远了许多!” 这个理由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但石砲不能因此而停止打造,除此之外,为了在总攻中安然渡过那一道十几步宽的涧河,木匠们又按照孙孝哲的意思打造了几十架浮桥。 虽然打造大型器具的速度很慢,但是孙孝哲认为这点时间消耗是值得的,有句古语说的好,工欲善必先利其器!他就是要将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只等时机成熟,新安这座弹丸小城必然一鼓而下! 还有,新安的县尉也是个人才,如果能将此人生擒,孙孝哲甚至有了劝降的打算。安大夫正满世界的招募读书人,听说那个县尉还是科举出身,进士及第,这种能文能武的大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泥炉中炭火烧的通红,中军帐外风雪越来越大。门帘忽然挑起,一名亲卫急吼吼奔了进来:“将军,咄莫带着人进了皂河谷,营兵们拦不住!” 闻听此言,孙孝哲陡得跳了起来,咄莫这夯货,行事从来如此鲁莽,难道就不怕中了**的埋伏吗?想要争功也不能如此不要命啊! “快!派人去追!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拦回来!” 那亲卫刚要领命而去,孙孝哲又忽而改了主意,“慢着!回来!” 亲卫停住了脚步,面露不解与焦急。 “排一队人跟上去,一旦谷中有异动就立即回来禀报!” 咄莫自己赶着去送死,又何必拦住他,既然这样,不如就拿他当一把探路石,如果他能安然无恙的通过皂河河谷,那就证明自己高估了那个小小的县尉。 顷刻间,整个军营都动了起来,大将军孙孝哲的军令连夜传达下来。 营中各军有条不紊,大军随时待命。已经造好的浮桥被抬到了辕门前,一副连夜攻城的架势拉的十足。不过夜间攻城的例子并不多,成功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都不许举火,大将军有严令,违者立斩不赦!动作都快点……” 孙孝哲穿戴整齐甚少使用的铁甲,勒马立于辕门前,目光中闪动着幽幽的光芒。 老啬夫从热乎的被窝中被人拎了起来,“将军有令,今夜会有行动,请老啬夫随俺走一趟……” 第二十四章:逆胡连入彀 **的冰墙沿着皂河与涧河交汇处分别向西向北修建,所以在涧河与延伸到新安关城以南的九坂山地间,实际上是有一块空地的。咄莫屡屡在新安城下受挫,为了一雪前耻,早就将新安附近的地形摸得七七八八。因此在风雪狂做的情形下,仍旧能带着所部数千人摸准了这一处缺口,鱼贯进入皂河谷口。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夜色漆黑难以视物,北风呼号掩盖了一切声音,为了尽可能降低被发现的几率,咄莫仍旧下令,将战马上好嚼子,马蹄全部用麻布包裹严实,所有人口中衔枚,禁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进入谷口之后,能明显的感觉到谷中风雪小了许多。成败在此一举,咄莫可不像骈妇子孙孝哲那般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他需要这次豪赌,赢则盆满钵满!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新安东面城防被**整修的滴水不漏,而西面则残破的多,加上突然袭击之下,一鼓而下也不是问题!在咄莫看来,自己的赢面很大! 南关城的敌楼内,几个铜铃铛忽然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打盹的团结兵被惊醒,顿时睡意全无。 “刚刚是铃铛响了吗?” 睡眼惺忪的几个人还不敢确定,但紧随其后铃铛再次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团结兵们大骇,“快,快去报信,有人进谷了!” 南关城的城墙修建在一片岩石基座上,加起来距离河面足有三四丈高,天黑雪大之下目不视物,为了加以监视,秦晋特地令人在谷中横拉起数条细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通过滑轮延伸到城墙上,连着铜制的铃铛。黑夜中一旦有人马经过,必然会触动麻绳,铃铛作响,城上的人自然就会有所警觉。 现在,铃铛果然响了,团结兵飞奔报信,今夜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身为掌管城中大小事务的县廷长官,秦晋并没有住在县廷,而是搬到了东关城内的军营中办公吃住。团结兵赶来时,他正和契苾贺、陈千里等人商议对策,孙孝哲打造浮桥等大型器具,足见其攻城的决心,如果不拿出来绝好的应对办法,涧河与冰墙将很快失去效用。 听到谷中果然来了人,契苾贺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胡狗果然中计!少府君料事如神,如今不知省却了咱们多少麻烦!” “走,到南关城上去看看!” 南关城上仍旧是一片漆黑,雪已经积了尺把有余,只有两盏风灯高高挂着,随着呼号的北风左右摇曳。 此时团结兵们已经被召集起来,悄无声息的立在城墙甬道上,之所以没点火把,是怕打草惊蛇,这一点秦晋早就交代过。 秦晋把着女墙,探身出去,侧耳倾听,风雪由谷口而过鼓荡出的气流声阵阵刺激着他的耳鼓,但仍旧能够感觉到其间参杂着沉闷的马蹄哒哒之声,听起来规模至少当有数千人。如果不是有意留心倾听,任谁也难以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发觉异常。 “少府君动手吧!” 秦晋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立即动手的冲动,几千人还没达到他的预期底线,以皂河河谷的规模至少要装进来万人以上,才值得动手。更何况,他不相信,孙孝哲若要前后夹击新安,才仅仅派出了几千人。 “再等等!” “再等,再等,他们就出谷了,西关城的防御没有东关城那么齐备!” “这是一支试探的人马,如果现在就收口,等于打草惊蛇!” 秦晋果断的做出了决断,放那些人出谷。 陈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西关城的谷口处,皂河冰面不是被凿了十几步宽的口子吗?万一他们踩塌了冰面,不还是打草惊蛇吗?” 这倒提醒了秦晋,西关城的谷口处,的确有一段皂河冰面被凿开过,但后来出于这种考虑就没有持续凿冰,经过了三四日的结冻,冰面的强度承受人马路过应当不成问题。 但有了陈千里的提醒,为防万一,秦晋又下令,一旦有人马踩塌西关城的谷口冰面,就算没达到预期目标,也必须立即动手。 “契苾校尉,令你现在召集城中所有团结兵待命,一会我自有分派!” “陈四郎,令你即刻带人巡察坊市,一旦与逆胡交战,要力保城中不乱!” …… 一切分派完毕,秦晋的心境没有丝毫放松,他原本都不对皂河谷地的诱敌之计报以希望,可没想到最终是一场大雪使得峰回路转。他默默祈祷着,但愿此战能够一役退敌! …… 风雪愈大,叛军大营,孙孝哲得到了回报,“咄莫骑兵出了西关城谷口,城上**仍旧没有动静!”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孙孝哲的胸中一阵狂喜,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简单明了,目下看来以前的种种疑虑都是过于保守了!咄莫这夯货,今夜运气不错。 “李存忠何在!” “末将在!” “令你点起一万步卒,即刻杀入谷中,对西关城发动突袭!入谷以后,所有人口中衔枚,切勿发出声音,打草惊蛇!” 李存忠是孙孝哲的心腹,也是契丹人,他重重的应了声诺,又从人群中揪出了老啬夫范长明。 “走吧,少不了老啬夫带路!” 此刻的范长明既兴奋又害怕,原本听说孙孝哲取消了皂河谷的计划,他一连失落难过了几日,不想今日柳暗花明,想到两个儿子的大仇即将得报,禁不住老眼通红。但他毕竟是个普通的乡下老翁,听说自己也要一同进谷,身子就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 孙孝哲目送着李存忠带领一万步卒消失在漆黑一片的风雪夜色中,他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行军,穿越皂河河谷。一个时辰后他将下令举火,正面攻城! …… “来了!听,有动静!” 此时,谷中的气流声逐渐减弱,趴在女墙上倾听城下动静的团结兵不断说出自己的判断,“好像不少人,声音很嘈杂!” 秦晋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也趴在了女墙上,试图看清楚谷中的情形,奈何鹅毛大雪与漆黑的夜色使得他看不到下面的一丁点东西。只能侧着耳朵,听着逐渐变大的嘈杂声。 “传令契苾贺,往西关城谷口堆积柴草,泼洒火油,一旦胡狗露头,立即点火!” 团结兵们兴奋的应诺之声都激动的在颤抖。 至于东关城的谷口,秦晋安排了战阵经验最为丰富的郑显礼,只等逆胡叛军悉数进入谷中,便带着五百团结兵翻过沿着皂河修建的冰墙,于此截断退路,同时也堆积柴草泼洒火油,只听城上鸣镝声响,便立即举火。 等待的时间让人倍感煎熬,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谷中道路崎岖,短短的五六里路,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有余。相比之下此前的骑兵行军如风,没用了半个时辰便悉数出谷,由此也可以见得前后两支人马战斗力不一。 只是,那股骑兵不知何故,出了谷以后却没有立即对新安的西关城发动突袭,这也是秦晋所期盼的。只要成功的封堵了河谷的前后两端,今夜一战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 乡啬夫范长明毕竟是老胳膊老腿,谷中路面虽然是河水冰封而成,但由于气流使然,落在冰面上的雪却高低不一,他已经一连摔倒了十几次,摔的浑身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眼看着即将走皂河河谷,范长明长吁了一口气,忽见一道红亮的弧线划破了漫天夜色,面前陡然亮起了团团火光。 谷中顿时被照的通明,契丹蕃将李存忠大惊失色,“不好,中计了,快冲出去!”城墙上一团团的柴草带着火苗和浓烟被扔入谷中,趁着火势还没有烧起来,李存忠边向前冲,边吼道:“都跟老子冲出去,冲出去!” 谷口就在眼前,只要冲出去,**的火攻之计就难以奏效。李存忠一马当先,身后数百人跟着狼奔豸突,岂料刚刚冲到了烟熏火燎的柴草堆前,所有人竟连同柴草堆都骤然陷落了下去。 竟是冰面开裂,上百人一齐跌入冰冷刺骨的皂河水中!火光映照下,冰层碎裂后赫然出现了一片十几步宽的水面,前路已经断绝!城墙上仍旧在不断的向下抛掷着火的柴草堆,蕃军步卒乱成一团…… 眼见如此,乡啬夫范长明通红的老眼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他不甘心,为什么秦晋这小竖子总能算到他的前面! 不!不能就此放弃,大仇还未得报,怎么能轻易的死去,一念及此,范长明就像恶鬼附体了一般,从雪地上一跃而起,而今唯一的生路只有那峭壁上鲜为人知的山路,爬出去,活!爬不出去,死! 与此同时,南关城上已经开始向谷中发射弩箭,每一轮弩箭砸落,河谷中便会回响起阵阵惨叫,然后倒下一片蕃军步卒! 第二十五章:射杀呼延将 主将跌入皂水河里,冲在最前面的蕃兵顿时乱成一团,城上的弩箭与着火的柴草不断砸落,很快滚滚浓烟就充斥满了整个谷地。 “李将军落水了,李将军落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就失去了有效指挥的蕃兵顿时就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谷地中部的蕃兵开始蜂拥向前冲去,试图冲出这致命的河谷。冲在最前面的蕃兵由于冰面的突然断裂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而后面的人在不断的向前冲,向前挤,推得他们身不由己的向前,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水,一如孙孝哲兵临城下第一日的那幕。 所不同的是,那一日有孙孝哲统筹全局,见到士气受挫就立即鸣金收兵。而今日今时的皂水河谷中,番兵们失去了主将的节制,在火攻与弩箭的双重夹击下,陷入了难以自制的疯狂与恐惧中。 “冲出去,冲出去……” 随着大队蕃兵不断的向前挤压,跌入冰面破裂的皂河水中的人越来越多。 “别向前冲了,退回去,都退回去……” 一名蕃将眼见着自己也要被推落冰冷的河水中,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左右劈砍,试图逼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乱兵。但他就像激流中的一叶小舟,很快就被惊涛狂狼拍翻。 老啬夫范长明夹在乱兵群中,几次试图挤向山谷的边缘,却每每都被裹挟着距离那冰层破裂的河面越来越近。 怎么会是这样?范长明绝望的,反复的质问着自己,这条计策明明是万无一失,怎么就让秦晋那小竖子占了先机呢?这还不算,孙孝哲因为他的献计而损兵折将,又怎么会放过自己?范氏族人既反叛了唐朝,又得罪了安史叛军,天下之大竟难有立足之地! 嗓子被熏得冒烟,眼睛被呛得睁不开,身体的痛苦与精神上的恐惧,竟陡得激发了他老迈躯体内的潜能,三下两下挤到了山壁的边缘。这条河谷他在平时走过许多次,乡里的猎户也经常在此处行走,因此曾清楚的记得在山壁间曾有几条不易察觉的山路。如果老天还眷顾他,就让他顺利找到那山路吧,如果老天要抛弃他,抛弃范氏族人,就将他困死在这山谷里吧! 新安南关城上举火,将整个河谷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鹅毛大雪竟适时的逐渐转小,谷中情形瞧的一清二楚,却又很快被迅速升腾流窜的浓烟所遮蔽。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河谷的空间就那么大,城上的团结兵们只需将着火的柴草、滚木、礌石、弩箭一股脑的招呼下去就行,每次都会换回一阵绝望的惨呼。 自叛军兵临城下以来,新安军民何曾有过这等痛快的杀敌,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叛军,守军气势大盛! “杀光胡狗!给乡里父老们报仇!” 叛军多次袭扰东关城外的百姓,几乎半数的丁壮家中都有人惨遭欺凌,劫掠。现在逮着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南关城的厮杀开始以后,秦晋的心思就已经转移到了东关城,他相信孙孝哲绝不会仅派出这一部蕃兵单独作战,一定会与呼应,对新安进行东西两侧的前后夹击。 而且咄莫的两三千同罗部蕃兵又冲到关城以西,如果他们不趁机攻城,而是在新安以西流窜,劫掠百姓,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算无遗策也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发生,目下击败孙孝哲已经成为首要目标。况且,秦晋相信,咄莫的同罗部蕃兵绝不会放弃攻陷新安的诱惑,只要他敢来攻,就一定会教他有去无回! …… “将军,快看谷中!好像有人在放火!” 咄莫遥望皂河谷中的方向,果见隐隐的火光冲天而起,心头顿时一沉,但马上又涌起了一丝幸灾乐祸。 那一定是孙孝哲的部众,这厮也派人跟着同罗部进入皂河谷中,但却料不到中了**埋伏。 “同罗部后路已断,请将军立下决断!” 咄莫大胜冷笑:“怕甚?新安西关城就在眼前,击破新安,进城吃早饭!” 火光隐隐然,新安低矮的西关城墙,与东关城果然不能比。 “去砍伐大树,撞破城门!” 咄莫马鞭一指皂河边的林地,那里生满了一人难以环抱的树木。 这里没有护城河,没有冰墙,甚至连城墙上都灯火寥落,远远的只有几盏风灯,看起来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其他地方。 “都打起精神来,**还没有发觉我同罗部,今次出其不备,必能一举破城!” 咄莫不断的在向部众打气,他自觉终于逮到了机会,就算那城中的县尉小竖子再奸狡,也不可能面对三面攻击吧!他在静静的等着,等着孙孝哲于东关城发动攻击,到那时,便是同罗部一雪前耻,踏破新安之际! 同罗部的蕃兵就像饥饿的狼群,隐匿在皂河边的林地间,等待着机会,而新安就是他们眼中的肥羊! …… 陈千里安排完毕城中巡察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西关城,现在新安缺少人手,他现在几乎是以一当十,已经有连续三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蕃兵还没有动静吗?” 东关城外的叛军有了动静,他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按照秦少府的推测,只要东关城出现异动,穿越河谷的蕃兵一定会对西关城发动突袭! “胡狗不来则已,来了就让他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团结兵和丁壮们的士气很旺盛,连日取得的一连串胜利,已经使他们摆脱了对蕃胡叛军的恐惧!甚至还隐隐觉得所为蕃胡叛军也不过如此! 陈千里刚要说几句激励士气的话,一名丁壮突然指着城外的一点火光,“那里有火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虽然鹅毛大雪逐渐变小,可夜黑如墨,除了远处林地间的那一天火光,便什么都看不清。侧耳间,除了北风呼号之声,还是北风呼号之声! 突然一阵重重的颤动自脚下传来,城下赫然响起了沉闷的呼喝。 “不好!叛军撞城门了!” 防守城墙的团结兵和丁壮还是经验不足,竟然连蕃兵逼近城下都没发觉。 “都别愣着了,蕃兵就在城下,都给我往下招呼!” 陈千里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滚木礌石与弩箭纷纷砸落…… …… 声东击西的小计谋十分成功,咄莫暗暗得意,守城的**注意力果然都被皂河林地的点点火光吸引过去,而他的部众则下马抬着两人环抱的原木,一路冲到了新安的西门下。 原木重重撞在木质的城门上,夯土城墙上立即就有土石颗粒扑簌簌落下。 “撞破城门,鸡犬不留!” 一下,两下,三下…… 番兵们顶着城墙上纷纷落下的擂石与弩箭,抬着原木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新安城门,一旦有人倒地便立即有人补上,进攻的节奏丝毫不受影响。 咄莫带着大部人马则在距离城外一箭之地观望着,大约一刻钟过去了,忽见城下火起,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撞破城门后以举火为号! “冲啊,破城了!杀进去,鸡犬不留!” 咄莫一马当先,在铁卫的前后簇拥下,顶着**乱哄哄射下来的羽箭,风驰电掣一样冲进了新安西门! 想不到,新安竟如此轻易的就被攻破了,想想此前的种种的挫败和不甘心,他已经准备大开杀戒一雪前耻! 率先冲进新安城中的部众陡得一阵混乱,还没等咄莫出言斥责,头顶上四面八方滚木、礌石、弩箭如雨落下…… “将军,这,这是个瓮城!前面还有一道城门,咱们中计了!” 惊悉中计的咄莫顿时大惊,肩头骤然剧痛,一支弩箭穿透了厚重的铁甲,直钉入了骨肉之中。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当口,胯下战马又希律律的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咄莫随着战马的倒地被狠狠甩了出去…… “快撤出去!” 一句话还未及喊出口,乱马踩过,铁蹄正踏中了他的大腿,一条粗壮的大腿顿时就血肉模糊,咄莫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腿骨碎裂。 “救我!” 同罗部铁卫忠勇无比,在发觉首领跌落马下以后,立即赶过来护卫,但却为时已晚,咄莫一条大腿已经成了一堆血水烂肉。 …… 东关城外,涧河河面上搭满了浮桥,孙孝哲大军渡过河水,攀上冰墙,蚂蚁一般的向城墙涌去。 “石砲调整角度,轰塌浮桥!” 浮桥是孙孝哲大军攻击东关城的要害,只要能以石砲能将之击毁,便可大功告成。奈何石砲的准头有限,打击成片成群的目标还可以,一旦瞄准浮桥这种比较小的目标,能否击中就只能凭借运气! “打中了!” 映着熊熊火光,只见一枚石弹砸中了其中一架浮桥,顷刻间木屑与血肉横飞,侥幸不死的蕃兵跌落水中…… 但河面上浮桥有十多架,毁了一架,仍旧杯水车薪,挡不住蕃兵如蚁如蝗而来。 秦晋抬眼望去,蕃军军阵火光通明,一面纛旗分外显眼…… 第二十六章:借问谁家子 是孙孝哲! 有资格使用纛旗的,在城外蕃军中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所有石砲,打那面纛旗!” 天气冷的可以滴水成冰,石砲手们却一个个精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在一名团结兵的指挥下,拉动绳索弯曲弓臂。早有人将捆扎好麻布的石弹放入圆斗,浇上火油,再用火把引燃。 “放!” 十余个火球弹射而出,十余道明亮的弧线划破漆黑一片的天空,直延伸往蕃军军阵之中。 秦晋试图以石弹打击孙孝哲的纛旗,虽然打中的几率十分低,但打击浮桥的命中率也没高多少,反正都是碰运气,不如用来轰击纛旗。 果然,一轮齐射仅仅落在了距离蕃军军阵前百余步的距离上,而这几乎已经是石砲射程的极限。石砲的射程接近四里地,孙孝哲很明显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竖起了纛旗大摇大摆的观战。 石砲齐射一开始的确给蕃军带来了一阵骚乱,被这种数十斤重的石弹砸中,只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可两轮齐射过后,番兵们又发现,石砲的射程有限,根本就打不着他们。 越过浮桥的蕃兵已经攀上第二道冰墙,再向前将没有任何阻拦,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一直竭力控制情绪的秦晋也由不得焦躁起来。 “石砲的射程还有没有提升空间?那面大纛旗,打中了赏千金!” 一名石砲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俺不要千金,少府君能授予俺们一个乙等勋章就成!” 到现在这个时刻,莫说是乙等,就算甲等,只要有人能够把那面大纛旗击中,他也毫不会吝啬! …… 关城以东,皂河河谷谷口,城墙上火油弩箭齐下,守御断后于此地的蕃兵早就乱作一团。郑显礼率五百团结兵将谷口堵住,堆满如山的柴草一把火点燃,使谷中蕃兵后路断绝,彻底难以逃出来。 就这样,郑显礼还不放心,又带着人去凿皂河河面坚冰,不过战事一起,秦晋立即下令他与所部五百团结兵立即撤回冰墙之内。皂河以南到九坂林地间有一整片开阔区域呈扇形往新安方向收缩,皂河穿流其间,仅仅凿开冰面并不足以遮挡整个开阔区域,所以秦晋下令凿冰时并没有将这一段规划在内。 就在郑显礼准备撤回冰墙之内时,瞧见一群蕃军游骑直奔此而来,便立即拉开了阵势准备迎战! “结枪阵御敌!” 他对团结兵的长枪阵很不适应,但也明白此时用此阵,是最合适不过的! 战事推进按部就班,新安城的抵抗黔驴技穷,纛旗下端坐的孙孝哲眉宇间颇有得色,此前有新安方向杀声火起,想来用于偷袭的一万步卒已经与守军接战,**现在一定已经疲于应付。 派出去联络领兵蕃将李存忠的游骑还没回来,孙孝哲却也不担心,**在发觉后路被偷袭后,一定会遮断皂河谷口。然而已经无济于事,只要新安陷落,从洛阳到潼关将就此一路坦途。 “将军,**阻断皂河谷口,我游骑被击退了!” 听到部下的禀报,孙孝哲眉头微皱,一丝阴影蒙上心头,但看着节节向前推进的大军,没有半分异样,又放下心来。 “派兵,将**打回城去!” 此时让一股**在林地边缘游荡,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眼看着第一波攻城步卒踩着浮桥渡过涧河,翻越过了一人多高的冰墙,又断然下令再次压上五千步卒。到现在为止于新安东关城前已经投入了将近两万人的攻城步卒,在相对狭窄的关城前诚然无法展开如此多的士兵,但他就是要让守城的**见识见识燕军的强大,让他们明白,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奸狡巧记的卖弄和抵抗都将是徒劳无功的,是螳臂当车。 带着浓烟与火苗的巨石陡然从天而落,附近战马车盖四裂粉碎! “快护住将军,护住将军……” 带着怒火的石弹再次砸落…… …… “打中了!” 负责观望的团结兵惊呼一声,遥遥只见蕃将的大纛旗已经倒了下去。石炮手们激动的跳脚欢呼,将石砲弓臂弯曲到了极限,不想竟又将射程提升了一大截。 此前他们进行了不下几十轮齐射轰击涧河面上的浮桥,才仅仅中了一弹。现在齐射了四轮便有四五发石弹准确命中目标,砸毁叛军纛旗,甚至连蕃军主帅孙孝哲也没准一命呜呼了! 这难道不是老天护佑吗! 秦晋头一次激动了,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孙孝哲纛旗砸毁,正是新安的大好机会。 “众军齐呼,孙孝哲已亡!” 新安城头的团结兵依令开始同声疾呼,“孙孝哲已亡!孙孝哲已亡!” 越过了冰墙的蕃兵并不相信,明明将军的纛旗仍旧高高耸立于中军,这等伎俩也太卑劣了。可直到有人回头望向中军方向时,心头都凉了半截。 明明一直高耸的主帅纛旗,此刻已经不见了影子,远远的隐约能够看见,其下也早就乱作一团。 “**石砲击中了帅车!” 不知谁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原本还气势如虹的蕃军兵锋顿时重挫,鸣金之声没有响起,便不能撤兵,只能继续新安城墙冲击。如雨弩箭嗖嗖砸落,立时就有一片蕃兵倒地,瞬息之间,士气已经天差地别! 过了不久,大纛旗又重新于叛军中军竖起,激发进击的战鼓隆隆加剧,号角呜呜,竟又有五千人压了上来! 秦晋口中发干,他知道至关重要的一刻来了! “少府君,难道,难道叛军主将未死?”一名佐吏紧张的问道。 “休要胡说,箭在弦上,岂有不发的道理,顶住叛军攻击,天明太阳初升之时,就是叛军退兵之际!” 秦晋大声斥责着,现在他也不敢确定孙孝哲究竟有没有死!在临战的关键时刻,只能宣讲对方主帅已亡,死拼到底! “报!”一阵急促的粗重声音自城墙内侧传来,传令团结兵狂奔上城,“报少府君,西关城大胜,斩杀同罗部首领……” 半个时辰后契苾贺也派人报捷,谷中万余蕃兵俱被焚烧困死,一战歼灭逆胡叛军上万人,即便败了也对得住城头猎猎飘扬的**战旗。 蕃兵云梯搭上新安城头,开始攀上城墙。团结兵欢呼过后,再一次陷入苦战之中。 东方天际隐隐泛白,金铁交击回荡于战场上空,蕃兵海水退潮回卷而去。城上的石砲手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石弹接二连三的砸落群兵之中。 “少府君果真神算,蕃兵天明撤兵!” 此时,秦晋已经基本确定,孙孝哲定然在石砲的袭击中有了变故,即便没被砸死也应是身受重伤难以视事。 蕃军停止了进攻新安城墙,绵延数里的叛军连营已经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放眼城下,遍地尸骸,两道冰墙也被破坏的残破不堪。一个细节吸引了秦晋的目光,涧河上的浮桥已经被流水冲的横七竖八,胡乱浮在水面上。 至于城南皂水谷地中的大火,则燃烧了整整一天,烤肉焦糊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新安上空。同罗部蕃兵被俘者上千,余者四散溃逃,再对新安西关城构不成威胁。 熬过这一天一夜,团结兵们陡然发现,东关城外绵延数里的叛军连营消失不见了。 良久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欢呼:“胡狗撤了,胡狗逃了!” …… 长安兴庆宫,这一日是月中常例的朔望朝会。等候上殿的大臣们聚集在大同门外,一个个面色凝重,战战兢兢。安史叛军初起之时,朝野上下都抱定十分乐观的倾向,认为安史之辈不过是跳梁小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平定。 可时间进入腊月以后,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河北道相继失陷,紧接着就连名震西域的封常清都连战连败,东都洛阳陷于贼手。直到此时,大臣们才慌了神,大有末日降临的感觉,煌煌盛世的大唐竟在顷刻间有了大厦将倾之势。 内侍宦官尖细的嗓音自大同门内唱起:“圣人不豫,今日停朝!” 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会,大唐天子李隆基即便已经年逾古稀,也甚少缺席。现在说停朝就停朝,究竟是皇帝果真身体不豫,还是这风雨飘摇的帝国中枢又起了宫掖之变? 自天宝以来,大臣们早就习惯了圣明天子的威权,今日颓势如此,让人更是惶惶然,不知所措。原本希冀于朝会一探朝廷举措前景,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隐在百官中一同退出兴庆宫的大臣,有一位却是例外。 韦见素的宅邸位于兴庆宫西面的胜业坊,刚刚进门便见长子韦倜已经先一步回来,候在门廊下。 “阿爷!” 自**从新安回来以后,便整日寻了她这位兄长在自己耳边聒噪。 但今日韦见素却郑重其事的将韦倜唤进了书房。 “娢娘终日与你唠叨的那个县廷小吏叫甚名字了?” 韦倜官至给事中,为门下要职,有审议封驳诏敕的重权,但在父亲面前仍谨慎小心的像个孩子。 “儿子也觉得娢娘所言多有不妥,已经不见她了!” 韦见素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舒展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韦倜明显在言不由衷,他一向亲近这个妹妹,又岂会拒而不见?但也不说破。 今日陛见圣人,皇帝拿出一封奏捷书让杨国忠和他观看,说的居然就是这个县尉。李隆基还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汉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第二十七章:不知绊人心 大唐天子李隆基已是老迈残躯,身处如此逆境下难免有英雄迟暮的感觉,对天下乱局力不从心,韦见素已经能够明显的察觉到这一点。但一句《白马行》使韦见素依稀有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错觉。彼时,圣明天子还是年轻的临淄王,勃发进取,杀伐决断。而他也是相王府的参军,虽然未能在唐隆政变与先天政变中从龙一跃,却也一直与这位一代英主多有交集。 李隆基为天子四十余载,极善用人,又不拘一格,重用姚崇、宋景为相,成就开元盛世,后来又有杜暹、张九龄等人,哪一个不是治世干臣?边将节帅,如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安思顺者,又有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声震一方的领军将帅?就连逆胡安禄山都算上,也是战功赫赫,打的北地胡虏屁滚尿流。 若非天子老了,心思不密,又岂能有今日之祸?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留给人后悔的余地,就算御极八方的天子也不例外。今日于兴庆宫交泰殿的奏对中,韦见素敏锐的发觉,圣明天子有意破格重用那个县廷小吏。 韦见素拍了拍桌案上的一封书信,看着一向持重的儿子。 “此子既谋国,也谋私人,如果你将这封书信呈递到圣人面前,就没想想咱们韦家今后的祸福吗?” 韦倜最初只是拗不过小妹的软磨硬泡,才将那区区小吏的书信送给父亲观看。而韦见素最初看了之后甚至不发一言,更不许他再参与此事。今日陡经提醒,才又重新审视这个小吏的自大之言。骤然感觉父亲一定还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事情,但他不说自然是不想明言,只能在肚子里胡乱的猜测着。 “此子也算有勇有谋,天子不日将会重用。可与之方便,却断不可再提这书信上的一字一句!” 韦见素说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声色俱厉,这更是极为罕见的。 就这样,受到严厉警告的韦倜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离开了父亲的书房,出了胜业坊韦府,赶往门下省。过了午时,皇帝的敕书也就该送到了,身为给事中的他,还需要审核内容,用印覆奏。 直到他打开了敕书,竟忍不住愣在当场,手抖的几乎连绢帛质地的敕书都拿捏不住,骤然之间冷汗淋漓,后怕不已,同时也明白了父亲因何不让自己吐露那县廷小吏书信中的一字一句。 天子竟已经下定决心处死封常清与高仙芝,尽管封常清刚刚被贬为白衣庶人,仍旧以丧师失地而获死罪。至于高仙芝,处置他的罪名则看起来有些可笑,只因有人举报其贪墨公帑军饷。高仙芝在钱财方面名声的确不是很好,可面对如此生死存亡的境地,试问一名主帅贪来金钱何用,而朝廷杀掉一位领兵的重臣,又何其鲁莽! 那新安县尉的书信中可谓是字字句句都在为封常清开脱,如果当初自己贸贸然将书信的内容吐露出去,让天子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就此把他归入封高一党呢? 要知道当今天子最痛恨的就是臣下勾结边将,届时又该如何处置自己?天子御极四十余载,多少名臣权相俱往矣,其父韦见素能够在险恶的权力斗争中直至今日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还位列宰相之班,所凭借依仗的不就是一生谨慎小心,既坚持原则又明哲保身吗? 但也正因为如此,韦见素在世人眼中落得了一个性情软弱,易于控制的名声。这里面诚然有性格因素使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重大事情面前,他是卓有远见的。 想到妹妹还在为了她的承诺,四处奔走游说,韦倜顿时就坐不住了。天子向来杀伐决断,既然已经对封高二人下了杀心,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谁想挡在前面,就得先问问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以韦家今时今日的风光地位,趁机踩上一脚而落井下石的人绝对大有人在,一定不能让她再如此莽撞了。 父亲今日罕见的,郑重其事的召自己进入书房,恐怕根本目的就是要让他劝阻小妹再继续如此。 韦倜如梦方醒! ….. “阿兄来的正好,快说说,阿爷今日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说了些什么?” 被问的一阵语塞,韦倜便搪塞般的回了一句。、 韦娢娇嗔回道:“阿兄为何明知故问?” 韦倜盯着妹妹半晌,最终还是狠下心来,问了一句:“阿妹如此替一个区区县廷小吏四处奔走,图的是什么?” “自然是一诺千金,答应人家的事情,岂能出尔反尔?” 兄长如此直白的询问,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本能的回答了一句,可同时也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是啊,图的是什么?这其中固有重然诺的因由,而更多的还不是她已经从心里边接受了这个人的想法吗?说来也奇怪,此人手段很辣,杀伐无情,她明明应该恨他的才对,何以却心境若此? “不管怎么说,是那小吏杀死了崔安世,阿妹如此尽心为其奔走,难免会在世人口中落下背弃夫家的话柄!” 崔安世与妹妹的婚事,韦倜其实并不看好,首先崔安世已经年过四十,又曾有过贪墨渎职的罪责,若非有着清河崔氏的金字招牌做后盾,别说屡迁上县县令,只怕早就被被对手逮住机会拿问治罪了。 当初父亲应承了崔家的求亲,还不是看重崔家门第的显赫?也正因为此,才牺牲了妹妹的婚姻,还差一点将她推进了不见底的深渊。若非她坚强胜过男儿的性格,只怕也撑不到今日。 想到这些,韦倜又禁不住心软起来。 韦娢却冷笑道:“崔安世叛逆降贼,就算旁人不杀他,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难道不是你们将我一手推进了这个火坑中的吗?若不是那个叫秦晋的县廷小吏网开一面,阿妹现在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阿兄以后也休要在再提什么崔家!”事涉权力斗争,韦家早晚会与崔安世划清界限,若是她没有脱离了那深渊地狱般的新安,而被诛杀掉,只怕韦家门里再也不会承认有她这个人了。一想到这些,韦娢就从里到外的感到心寒,甚至对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兄长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没能说服妹妹,韦倜自己却险些被她说服,最后只能一咬牙将在门下省所见敕书中的内容说了出来。 “阿妹好糊涂,天子准备诛杀封常清与高仙芝,就在刚刚,敕书已经送到了门下省,用不了多久这两个人的首级就会被传阅众军。你这么做不但不能帮助那个区区小吏,反而会害了他,试想想让天子知道了打算重用提拔的人与即将诛杀的叛逆同为一党,还会有好下场吗?” 这句话正切中了要害,韦娢不在乎封常清与高仙芝的死活,只想着履行然诺,本来已经打算求了霍国公主的门路疏通,若不是兄长的突兀出现,现在已经身在路上。又听到天子准备重用那个人,韦娢先是一阵担忧,继而又觉得如释重负,最后竟还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意。 看到韦娢的表情变化,韦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妹妹,可看到她那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中又着实不忍。 “阿妹也不要再怨恨阿爷,等逆胡乱贼平定以后,阿兄一定禀明阿爷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不料韦娢却立即变脸,“我为你家已经跳过一次火坑,难道还不够吗?”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扭身去了,留下一脸尴尬与难言的韦倜愣在当场,也不知是喜是忧。 次日一早,长安东城延兴门里青龙寺前,十几辆驮马大车鱼贯停下。车夫们征尘满面,破旧的衣衫好像还带着斑斑血迹,大车上围罩的芦席被呼啦一下掀掉,附近围观的百姓立时就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十几辆大车所装载的并不是什么货物,分明是一颗颗被冻得的青黑冷硬的首级,而从面貌发饰上来看,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胡人。 长安百姓多年不闻刀兵之声,即便安禄山叛军已经攻陷了洛阳,一样觉得这距离他们还太过遥远,在他们眼中盛世大唐,万国来朝,圣明天子更是号称天可汗,战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长安来,逆胡作乱也必将是传檄而定的事。 “老哥从何处来?” 有百姓忍不住询问赶车的车夫! 车夫赳赳道:“俺们从新安来!” 周围啧啧声起,连连称奇,长安百姓见多识广,也没见过百里来京贩运人头首级的。 那些车夫听了百姓的议论却不干了,大声反驳着:“俺新安在秦少府的带领下,诛杀上万叛军,这些首级是特地来运来长安献捷的!” 人们顿时轰然一片,一战斩杀万人,那得多大规模的大战,又都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车夫们听闻后,甚觉脸上有光,腰板也挺的越发直,骄傲的昂着头。 一夕之间,新安大捷的消息传遍长安全城,青龙寺外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让所有人都能直观的感受到,这是一场切切实实的大战,大捷! 第二十八章:愿借千里足 新年在即,逆胡叛军攻克洛阳的消息,好像对长安城中的百姓影响不大,家家都在张罗着元朔日的用度。一派辞旧迎新的气象,让陈千里大为感慨,想起新安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此刻如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就像逆胡叛军燃起的滔天战火,从不曾波及到庞大的帝国腹地一般。 难怪世人只道长安好,陈千里才在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待了一日,就已经生出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的慨叹。只有青龙寺前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逆胡在潼关外已经搅的天翻地覆,如果不奋发振作,说不定长安就是第二个洛阳! 这句话从秦少府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时,陈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在他的内心里,长安就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天上之城。实在难以想象,如果长安也落到了逆胡安禄山的手中,大唐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少府自打诛杀叛逆崔安世以来,对局势的判断和应对,每每都精准得当。这种极度悲观的假设,对县廷中几个参与决策的官吏,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将刚刚取得大捷的兴奋和喜悦驱赶的一干二净。 哪位是新安县吏陈千里? 一个尖利的嗓音,在围观人众的嘈杂中格外明显。 长安城天子脚下,权贵如云,陈千里对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听到有人准确唤出了自己的职属姓名,便举目再人群中搜寻。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费力的寻找,人们早就自觉的分开,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青袍官员立在当场。 “正是下走!” “天子口沼,新安县吏陈千里勤政楼问对!” 这是一名宫中的内侍宦官,此言一出,陈千里顿时受宠若惊,皇帝派人到市井中宣谕召见,这是何等的荣耀! 勤政务本楼不同于宫墙深锁的禁苑宫殿,南向直面东市、百姓,凡有重大典礼、节庆,大唐天子李隆基常登此楼与民同庆。如果秦晋能亲自来到长安,见到勤政楼前宽阔的广场,一定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陈千里匍跪在殿上,也不知是否因为刚刚经过了重重宫门,绕的晕头转向,连说话都因呼吸急促变得愈发困难。 “臣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一个声音好像自天上而来。 “免礼,赐座!” “还不快起来,圣人赐你免礼入座!” 直到内侍宦官小声提醒,陈千里才回过神来,将身子稍稍直起,俯首诚惶诚恐答道:“臣不敢!” 那个声音便又问道:“新安捷报朕看了,你们很好,不愧是我大唐的健儿勇士!” “全赖陛下天威护佑,秦少府决断,将士用命!” 陈千里搜罗组织着他认为最得体的话来回应天子的褒奖。 “说说新安的情况,朕听闻封常清在洛阳连战连败,你们是如何凭借一座小城击败逆胡,斩首万余的?” 面对天子的疑问,陈千里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一五一十的讲诉了秦少府是如何诛杀叛逆崔安世,又是如何训练团结兵,最后又设下巧计,伏击叛军的前后经过。 这些经过秦晋早就在奏捷书中写的一清二楚,陈千里这此押运逆胡首级亲来长安,主要是受命探听京师各方对目下局势的态度。只没想到,皇帝就然破格直接召见了他。 天子似乎对秦晋很感兴趣,一连几个问题都与秦晋有关,甚至连家世出身都详细的询问了一遍。 陈千里不过是秦晋身边的佐吏,对这些事都不甚了了,竟被问的张口结舌。反而是陪坐在侧的一名紫袍重臣详细道来,“此人是天宝十三年进士及第,那一科的进士们还曾在勤政楼聆听圣人教诲!” 天子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在努力的回忆着那一年的事,试图在数十个模糊的面目里记起只鳞片爪,但他实在太老了,很多刚刚发生的事,一转眼都未必记得起来,更何况一年以前那么遥远。 大唐以武功立国,一向讲求出将入相,开国武将以军功入相者比比皆是。承平日久后,进士出身的宰相才逐渐多了起来,但几乎无一例外,都变得只能入相而不能出将。像秦晋这种进士出身,又善用兵的人突然横空出世,立时便如鹤立鸡群,得到了这位老迈天子的关注。 青龙寺前那数千颗触目惊心的逆胡首级,高力士亲自去验看过,绝无作假的可能。天子只叹息,这样的少年才俊,不能立时就亲自一睹。 目光透过松弛的眼皮,投射在身侧的紫袍大臣身上,天子心里不无慨叹。 这些年他重用的几个宰相,从张说到李林甫,再到面前的杨国忠,都是些以权谋为体的人,并非当国正才。这样的人虽然听话,用起来顺手,却无法堪乱。而今国难当头,仓促间竟找不出一个可堪用的正才,只能继续依赖身边这些只以权谋立身立命的人,是他此时此刻莫大的悲哀。 天子欣赏陈千里的忠勇,打算将他留在身边。陈千里在谢恩之后,竟直言愿为陛下杀贼,婉言拒绝了! 直到出了兴庆宫,陈千里这才感到了后怕,能够在皇帝左右随侍,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机会,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拒绝了,也不知道此举究竟是福是祸,会不会触怒了天威不可测的皇帝。 此时的陈千里想不到,就是今日这次陛见,将对他今后产生莫大的影响。 回到驿馆时,便有新安带来的团结兵迎上来禀报:“有客到访,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不用面对天子时,陈千里的头脑立时就清明起来,他们在长安两眼一抹黑,根本就没有故人,究竟是谁上门求访?很快,谜底揭开。面前一身男装的竟是那位韦相公的女儿。 陈千里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装丽人,新安一众官吏等差点将她作为崔安世的遗属诛杀,若非秦少府的坚持,此女早就化作地下一鬼。她出现在驿馆,究竟所欲何为? “长安将有大变故,这封信请君务必在一日内送到秦少府的手中,再迟就来不及了!”韦娢的语气很是急促,也没有“叙旧”算账的意思,陈千里仍旧警惕的看着她、 “不知夫人肯否相告,信中所言何事!” 韦娢本不想说,但转念之后一咬牙,还是和盘托出:“天子要诛杀封高两位大夫……” 这则消息让陈千里心头一阵狂跳,刚刚在勤政楼陛见时,他面对的分明是一位祥和的老迈天子,可哪里料得到,就是同一个人竟能对两位功勋卓著的重臣,动辄言杀。 …… 新安,秦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陈千里到了京师,算着陈千里该何日返回新安。他现在急需知道,长安城中各方对待时局的态度。 战后,秦晋再一次扩充团结兵,由一千人增加到了两千人,专以枪阵训练,时间仓促之下,仍旧如第一批团结兵那样,只能掌握简单的齐步走和立定等几个口号。歼灭同罗部时,缴获了约有数百匹完好的战马,他又挑选了会骑马的丁壮,组建了一支规模有数百人的骑兵。 虽然战斗力与蕃军骑兵不可同日而语,但从无到有,对新安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然而,就在新安厉兵秣马准备再大干一场的同时,坏消息随着一股溃兵来到了新安。 “什么,逆胡叛军从垣县南渡黄河,袭取了渑池?” “叛军现在向硖石进兵,可能还不知道新安的叛贼打了败仗!”溃兵中一名校尉如是分析道。 时值隆冬,黄河封冻,叛军其实可从任意地方难渡黄河。渑池位于谷水上游,在新安以西不足百里的地方,一旦渑池和硖石落入叛军之手,坚守新安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连新安本身都将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境地。 思量一阵后,秦晋立时恍然,攻打新安也好,从垣县渡过黄河攻打渑池也罢,这都是叛军的战略手段。他虽然成功的击败了进攻新安的叛军,在战术上取得了局部胜利,可从整个战略上考量,他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渑池的失陷,将使得他在新安所取得的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摆在秦晋和新安面前的路越来越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难道就只能选择撤退了吗? 撤退又谈何容易,新安军不会丢下父老子弟而离开,但如果拖家带口,这还是一支军队吗?又与难民逃难有什么区别? 秦晋立即派人召来了郑显礼与契苾贺商议此事,至少要现在新安团结兵的内部就此事取得共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在听说了渑池失守的消息后,态度竟出奇的一致。 撤出新安,保存实力! 契苾贺与陈千里不同,他直接建议,只带着丁壮离开。逆胡安禄山即将称帝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新安,他认为逆胡为了收买人心,当也不会做下屠杀这等丧尽天良,民心尽失的蠢事。 第二十九章:哥舒能饭否 秦晋在经过了一整夜的苦苦思索后,终于下定决心,举新安迁移。 当日上午,县廷贴出了布告,言明叛军的进展,以及新安的态势,迁民退走是不得已的事,并强调原则上以自愿为主,如果有希望留下来的,县廷也不会反对。 布告一出,便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浪。 大胜之后的欣喜兴奋还没来得及消化,便被当头棒喝,有些人甚至想不通,明明一片大好的形势,怎么就突然间败坏了呢?不是说高大夫领兵二十万出了潼关吗? 一时间,新安内外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另一方面,新安县廷立即开始着手组织撤离,秦少府下了死命令,不论如何,城内的万余居民必须全数撤走,但又不能用强。无奈之下,县廷的佐吏只能使用一而贯之的恫吓手段,只说新安一战杀伤蕃兵太多,新安一旦落入叛军之手,他们肯定会屠城作为报复的。 这种例子在当时很常见,大军攻城,但凡遭遇激烈抵抗的,城破之后,都会使用屠城的报复手段。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有八成的人同意离开新安避难。但问题又随之而来,众多的财产带不走怎么办。 有人希望县廷出一笔钱来补偿他们损失,还有人认为县廷应该帮助他们运送财产。 “无耻,无耻之极。”契苾贺听到这种近乎无理的要求后,大骂那些狮子大开口的人。其实但凡提出这种要求的人,都是本地的名流是神,甚至很多人在朝中都有着深厚的背景,他们已经被太平盛世娇纵的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 为此,县廷还特地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召集在一起,试图商议出个结果来,结果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连半步都不敢让。甚少对当地百姓发火的秦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不想走的都留下,户曹佐吏何在?” “下走在此!” “把不想走的人都登记在册,将来朝廷光复,若察觉有附逆的,一概从重论处!” 说罢,也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秦晋下令将这些顽固的世族悉数都赶了出去。 相比士绅,本地的普通百姓则要通情达理的多,很多人甚至主动带头提出来,不要给县廷增加负担。 “父老们,秦少府待咱们新安如何,大伙都有目共睹,到了这个节骨眼,咱们可不能拖了人家的后腿!” 坊里的百姓齐声称是。 “老哥不用说了,俺们都信得过少府君,哪个敢矛头炸刺,俺们决不答应!” 对于这次举县撤离,秦晋在县廷内部也给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说法。 “虽然决意撤离新安,但是新安的架子不能散,从今而后咱们就是流亡县廷,希望诸君戮力同心,撑过这最艰难的时刻。” 既然要带着百姓走,就要涉及到人口的管理,这些离开了官府是万万行不通的。 至于往何处去,秦晋对着地图研究了一夜,黄河以北太乱,到处都有乱兵,绝对不是一个避难的去处,那么只能往南走,翻过熊耳山渡过伊水,往山南道去,商洛与卢氏都是绝佳的去处。 “这几个地方虽然是避难的好去处,但都是些深山老林,一旦进去,想再出来也就难了,这不是与少府君一贯主张的背道而驰吗?” 郑显礼发觉了秦晋前后态度的转变太大,以至于有此一问。 目下县廷仅有秦晋、郑显礼、契苾贺三人商议此事,秦晋也不隐瞒,直言计划。 “安顿了父老子弟,团结兵们才能免去了后顾之忧,与你我杀贼抗敌!商洛大山里,我是决计不会去的!” 契苾贺拍案而起,“俺也不去那劳什子山,追随少府君杀贼!” “不如咱们安顿了百姓以后去陕州投奔高大夫,杀敌建功!” 郑显礼的目光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恩主封常清也在陕州,能够与他们并肩作战,想想都是快意事! “自洛阳陷落以来,咱们从来都是等着被动挨打,与叛军做正面决战。仔细思量,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秦晋停顿了一下,又道:“从今天起,咱们不如就换个打法!” 听说秦少府有新的策略,两个人立时精神一阵。 “请少府君明言示下!” 契苾贺更是直接询问,秦晋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对此,秦晋只给出了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郑显礼思索一阵,当即拍手称妙,只是又显出一点失望,如果按照秦少府的策略推测,他只怕是不会去陕州投奔高仙芝了。 “难道咱们不去陕州投奔高大夫吗?”契苾贺心直口快,问了出来。 秦晋摇摇头。 “咱们人少,又是地方的团结兵,去与不去,对高大夫而言,至多是聊胜于无。” “难道少府君打算去往河东?”郑显礼骤然问道。 “确是如此,王屋山地势险要,背靠河东,直面黄河,进可攻,退可守,难道不是绝佳的去处吗?” 王屋山位于都畿道与河东道交界处,向东可威胁河北道,向南可进击都畿道,只要能在此处立足,无异于拿着短剑,逼住了逆胡的脖颈。 “听说河北道不少大郡都反对安禄山,咱们还可与之联络。” …… 长安城,陈千里派了快马将韦娢的信送往新安。他还要等候天子的赏赐,所以须得多耽搁几日。城中的消息果然是一日数变,听说天子已经加封病废在家的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唐代,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天子拜一个病废之人为宰相,其意图已经呼之欲出。 哥舒翰今春中了风疾导致半身不遂,人人都以为他将从此淡出大唐的官场,没想到几经峰回路转之后,竟然登顶了权力巅峰。 陈千里却喟然一叹,看来封高二人的死期越来越近了,不过往陕州传旨的中使迟迟没能走出长安,这让一直置身事外旁观的他有些奇怪。 谁都没想到,这封夺命敕书居然卡在了门下省,几次审核下来,不是中书省的用印不合规制,就是敕书的抄件有字迹不妥处,总之都是些平素里睁眼闭眼的事,现在却都较真起来,再加上各省之间处置公文的效率不高,竟一连耽误了两天。 天子身边的内侍宦官边令诚几次都没能将敕书从尚书省领出来,便去找身兼门下侍中的韦见素讨个说法。 韦见素位列宰相,平素里并不过问门下省庶务,面对边令诚的质问一头雾水。 “不如请将军宽座,某现在就遣人去了解下情。” 边令诚不是个简单的宦官,早在天宝六年,天子便以此人在安西监军,高仙芝历次征讨西域都少不得他的身影。这个人在大唐开了宦官监军的先河,又屡有战功,于兵事上颇受天子重视。现今,高仙芝顿兵潼关外的陕州,他就以监门将军继续充任监军。 他曾经与高仙芝打的火热,又互为奥援,而今说翻脸就翻脸,检举高仙芝贪污军粮,拥兵自重,简直比翻书还要快。按照古人的说法,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万万得罪不得。 几经折腾,这位监门将军终于如愿以偿的离开了长安,踏上东去的道路。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从新安大捷开始,天子接二连三的决断处置,使得原本人心惶惶的朝野立时就安稳了下来,人们开始期盼着一场更大的胜利,以期彻底打消他们胸中的恐惧。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天子敕书再次颁行,右迁新安县尉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但这则消息从门下省传出后,再一次于百官中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天子将一个从九品上的县尉擢拔为正五品上的州郡长史,有唐以来空前绝后。多少官员穷其一生也难以越过五品这道龙门,一个区区小吏竟如此容易的就成就了。 并且,弘农郡太守因督办粮草不力,已在数日前待罪贬官,长史又为州郡长官之副,在没有任命太守的情形下,就已经在实际上掌管了一郡的权柄。 对此,有人嫉妒,有人赞叹。 一直滞留在驿馆中陈千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新安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秦少府。 弘农是上州上郡与陕州南北相望,原本同为一郡,武德年间弘农被一分为二,陕州被单独分出。在潼关设置以前,弘农还是关中门户,现在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陕州。将秦晋放在弘农为长史,天子的用意不言自明,也足见天子对秦晋的欣赏与重用。 归心似箭的陈千里久候不到中书行文,不敢擅自东返,又不知具体因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在长安举目无亲无故,只好去求见唯一有些干系牵连的韦娢,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这位望族贵女能够屈尊一见。 不想,韦娢竟当即见了焦心不已的陈千里,并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所求所请。 第三十章:恶向胆边生 焦急等待了半日,眼看着天色见黑还没有消息,陈千里打算再次登门去询问情况,不想韦娢竟轻车简从亲自来到了驿馆。 “查清楚了,中书省行文到文部,你即将被调入龙武军!恐怕,新安是回不去了!这也不算坏事…..” 韦娢进门便直接道明了情况,龙武军是当今天子最信重的一支禁军,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追随天子四十余年宠信不衰,能够进入龙武军寻常人连做梦都没这个资格。 然而,陈千里心里惦记着新安,惦记着曾并肩战斗过的袍泽,对于突如其来的升迁没有一分欣喜和兴奋。 “也是奇怪,杨国忠竟然亲自过问了此事。到现为止,除了天子,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这个任命……” 陈千里知道,韦娢这是在告诉他,调入左龙武军已经板上钉钉,再难更改。同时他也暗暗咋舌,杨国忠办事果然秉承天子心意,明明那日在兴庆宫中,他已经拒绝了天子的留任,而且天子也没有表示反对和坚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还是亲自过问并留下了他。 看到面色失望又复杂的陈千里,韦娢安慰了一句。 “龙武军中将佐向来由勋贵子弟充任,等闲之人都可望而不可及,能在龙武军中任职绝不是坏事。而且秦少府不日将赴任弘农,你再回新安,也是物是人非了。” 明知道韦娢说的不无道理,可陈千里的心里仍旧疙疙瘩瘩,他只想阵前斩杀逆胡,而不是终日在深宫大内做一个执戟之人。当然,陈千里是文吏出身,即便在禁军中,充任文职属官,才是他最合适的位置。 有了确切的消息,陈千里也终于不用七上八下,他深深一躬,谢过了面前这位险些命丧新安的贵妇。 “下走,谢过……夫人……” 岂料韦娢却咯咯笑了,“还谢甚?当初如果不是你拦着契苾贺那莽夫,此刻站在这里说话的就是女鬼了!” 陈千里暗道惭愧,当初他阻止契苾贺杀戮崔安世的亲眷,不过是出于少惹麻烦的心理,谁曾想过今日竟还会有交集。 韦娢又幽幽一叹:“你来日与秦少府再见,请代为致歉,答应他的事我已经尽力了!” …… 新安,迁民的速度出奇的快,先后已经两批共两万余人在县廷的组织下翻过长石山,赶往洛水,然后他们将沿着洛水溯流而上,抵达卢氏后,再向西便可进入商洛大山。 叛军兵锋再盛,也不会轻易进击人口稀少群山遍布的商洛。与之相比,河南道南部与淮南道遍布丰腴富庶之地,那里才是他们除长安之外,进军的主要目标。 换言之,只要百姓们到了商洛,便算安全了。 “听说,安禄山已经开始征发各占领郡县的丁壮,叛军的兵力应该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郑显礼说的不错,秦晋点点头,“嗯!河北道平乱,占领河南道,又要进逼长安,他那十五万人的确不够,怕只怕那些不肯走的百姓会遭到叛军的报复。”此前他们在新安杀伤叛军过甚,叛军自起兵南下以来,头一次如此伤亡惨重,等到叛军卷土重来的时候,大举报复的可能性将十分之大。 紧接着秦晋的目光一凛,此前他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那是因为有新安,这是他的根本,但有时也会成为累赘。现在渑池失陷,新安的战略地位尽数丧失,在丢掉根本的同时,他也甩掉了包袱。 这让秦晋看待目下局势时,又站在了另一个角度。 诚然,叛军现在四面进击,表面看占尽了优势,却也是四面漏风,所占领的郡县并没有足够的守军,投降叛军的官员也没有足够的忠诚度,随时都会重新反正归唐。 如此,他和团结兵将大有机可乘。 “少府君,这是最后一批八千人,走吧!” 一名佐吏催促着秦晋。秦晋在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点火!” 拥挤的城中坊市已经堆满了柴草遍洒火油,随着秦晋的一声令下,大火腾腾窜了起来,很快,整个新安城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就算是走,也不能留给叛军蕃兵一砖片瓦半粒粮食。 当然,秦晋还有一个隐隐的理由没说,烧了新安就等于断了百姓后悔的路,这样做虽然残忍了点,可很快中原腹地将会陷入**与叛军的反复争夺交战之中,他们留在新安也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到最后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转过山口,回望了新安最后一眼,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最后这批离开新安的人没能看见,一名骑士自西向东打马而来,眼见着新安燃起的熊熊大火,惊急万分。他不知道新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绕路往附近的乡里打探消息,但却骇然发现,整个新安县各乡里的人似乎都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他几乎陷于绝望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名从长石山上下来的猎户。 …… “是从长安赶回来的信使!” 契苾贺领着人断后,发现了一路打马向南疾驰而来的骑士。等他拦下对方时,马上之人则突然翻落马下人事不省。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落马之人的身份。 “那不是郭七郎么?跟着陈四郎上京献捷的!” 契苾贺立刻命人将他救起,几口水喂了下去,又悠悠醒转。 “信!信!” 这位郭七一路马不停蹄,在新安又惊惧过度,以至于脱力坠马。醒来迷糊间也不忘使命,右手捂着胸口,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字!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七手八脚的在他胸前摸索着,果然从他衣服中掏出了一个油布包,打开油布包,里面有一封信,封皮上写着五字,笔体娟秀,“秦少府亲启”! 契苾贺不敢怠慢,当即便向南追了过去,将这封信亲自交给秦晋。 才看了几眼,秦晋捏着信纸的手就不由自主的发抖,愤怒很快充斥满了他的胸膛。 “是陈四的信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就连契苾贺都注意到秦少府看信时,表情很是不对。信上的字字句句落在秦晋眼中,如针刺刀扎。 秦晋没有回答契苾贺的问题,只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身侧的郑显礼。一头雾水的郑显礼接过信件后,才看了两眼就痛叫一声,竟罕见的失态,破口大骂起来,骂朝廷,骂天子,骂宰相...... 此情此景把契苾贺惊的直缩脖子,他搞不清楚,一封信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两位素来持重的人变得如此失态。 然而,骂完之后,郑显礼又无奈的面相西方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热泪夺眶而出,语不成调。在朝廷和天子面前,他们渺小到没有任何说不得权力,只能默默的承受。 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以后,秦晋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提醒着他。 “你一定不能放弃,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反问:“不放弃,又能做什么?”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骤然间,一个念头从秦晋的脑中蹦了出来。 听了秦晋的主意,郑显礼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继而又咬紧了牙关,重重点头。 “某这条命何足道哉,只要能救得下恩主,就算刀山火海也上的下得!” 秦晋与郑显礼商议时,避开了契苾贺,并非他不信任契苾贺,而是不想契苾贺沾边,一旦牵扯进来,万一事败,那就是诛族的大罪。 “少府君,也算俺一个!” 但还是被契苾贺有意听到,他对封常清没有多少感情,但却一直记着秦晋的救命之恩。 “胡闹!你知道么,一旦事败是要抄家灭族的!” 契苾贺嘿嘿笑道:“少府君也忒小瞧俺,俺血管里流的是铁勒人的血,铁勒人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从契苾贺的名字里,秦晋就知道他一定不是汉人,只没想到他是曾经叱咤草原的铁勒族人。 反倒是郑显礼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铁勒可汗、镇军大将军、凉国公契苾何力与你是什么关系?” 契苾贺骄傲的一仰脖子,“正是家曾祖!” 铁勒可汗契苾何力在贞观年间归附唐朝,追随太宗灭吐谷浑,征龟兹,征高丽,可谓是战功赫赫。却想不到,他的后代在百年之后竟沦落成为了县里乡兵的一名校尉。 契苾贺从未提及过他的身世,契苾家的败落还是在武后当政时期,有唐一代,朝廷斗争险恶,王侯公卿转眼破家灭族的数不胜数,家族后代能够在区区新安做个平凡普通的良家子,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 但是作为铁勒可汗契苾何力的后代,就注定了他的一生不会永远这么平凡下去,契苾贺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安禄山造反作乱,洛阳陷落,新安危急。秦少府横空出世,带领团结兵大败叛军,一战杀贼上万人,使他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和认知。 秦晋不再坚持,决定接纳契苾贺参与进来。 退一万步讲,救下封高二人,他不知道会对将来有什么影响。但如果不救,对唐朝而言绝不会是一件幸事。更何况这又是秦晋一直以来试图避免的,绝不能让遗憾和悲剧在他的眼皮底下又一次上演。 ------------------------ 注:文部,天宝十一年改吏部为文部。 第三十一章:奇袭高丽奴 契苾贺从团结兵中挑选了二百五十人,面目严肃的训示了一番后,便对秦晋道:“这些兄弟都是可以托付的死士,都在军中应过役,少府君有所命,但请吩咐就是!” 这是他在向秦晋表明,面前的一百五十人都是能够托付生死的人,可以无话不说。 “事起仓促,步行赶往陕州肯定来不及,这些人里有多少能够骑马的?” 新安一战,歼灭同罗部后俘获了四五百匹上好的战马,此时此刻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又经过一番挑选,最终只筛选出一百五十人。 “契苾兄弟,你留下来,护送百姓过了卢氏县以后,带着团结兵北上,翻过熊耳山,赶往陕州东部的峡石县,咱们在那里汇合。” 然后又沉吟着,“选出三千丁壮一并带上,余下的择可靠人统领,护着百姓到商洛去。” 杀掉边令诚不是件容易事,潼关内自不必说,秦晋和他的人根本进不去,能够下手的地方,也只有出了潼关到陕州之间的这一段距离。用这种方法去阻止封高二人的悲剧再度发生,实则是下下策,但是他力所能及的手段都用过了,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这么做虽然未必会改变天子杀掉封高二人的决心,但至少能换来十数天乃至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够发生很多事情,而边令诚之死也势必会导致天子对领兵在外的高仙芝产生忌惮之意,从而有很大可能一改初衷转为好言抚慰。 总之,这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副作用也十分明显。就算一切都按照计划成功实施,天子有生之年再也不会信任与重用封高二人。 郑显礼身边还有二十几个安西老军,与精选出的一百五十团结兵加起来将近二百人,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小型骑兵。 为了掩人耳目,秦晋令所有骑兵都换上了从同罗部蕃兵那里缴获来的衣甲,齐整装具后,赫然就是一支凶神恶煞的蕃军。 秦晋与契苾贺在新安以南数十里外的洛水永济桥分开,他和郑显礼打算避开叛军占据的渑池,沿着南部的三崤山进入陕州境内。途径新安以西二十余里的缺门时,便见到一股股的叛军游骑在向新安方向前进。 好在他们也都是蕃军装扮,一路上狭路相遇几次,都没露出破绽。 “蕃军游骑越来越多,大路不能走了!” 郑显礼心事重重,向秦晋建议道。对此,秦晋大以为然,万一遇到大股的蕃军,露出破绽来,跑又跑不掉,那就悲催了。同时他也庆幸,能够及时从新安脱身,否则在叛军东西夹击之下,想要坚守住新安无异于痴人说梦。 岂料刚进入三崤山就下起了漫天的大雪,秦晋抬头望了望乌压压黑沉沉的天空,心忧如焚,如果因为大雪而误了时间,这是不是老天在和他们做对。 天擦黑时,郑显礼的部众俘虏了两名叛军游骑,拷问之下得到了叛军的一些基本动向。 领兵占据渑池的正是安禄山麾下大将崔乾佑,数万人向西进逼陕州的峡石,又分出偏师分别向东攻新安,向南取永宁。 安禄山叛军的进军节奏大出秦晋意料之外,崔乾佑用兵很明显也比孙孝哲要高出一筹。 孙孝哲虽然不至于是蠢货,但他的着眼点仅在一城一地,与之比较崔乾佑则高明了许多,绕路黄河以北再南下封冻的黄河,袭取渑池以后,向西威逼陕州,向东可轻取新安。轻易就破除了他带领团结兵在新安为安禄山叛军西进制造的麻烦。 想到这些,禁不住浑身冷汗淋漓,也不知侥幸还是有老天护佑,撤离新安以后,秦晋开始还有些纠结,可目下看来,幸亏走的造,否则等着他的除了拼个城破人亡的结局,再看不到第二种可能。 沿着林地边缘迤逦向西,风雪越发大了。 一名熟悉地形的骑兵进言道:“少府君,雪眼看着越下越大,若是继续走下去,就算三天三夜也出不了三崤山。” “可还另有出路?”秦晋问道。 “据下走所知,翻过三崤山南面,有一条五河涧,那里有山梁挡着北风下雪甚少,沿着五河涧走上一夜,就能到河原,此后一路坦途直通弘农,我军一人两马,不歇不停,半日就可抵达潼关。” 有人埋怨道:“有捷径不早说,也省得咱走了冤枉路!” 那骑兵赧颜回道:“其实,走这条驿道是最快的,没想到叛军来的这么快,占了渑池就向四面八方扑过来!” 不论如何,还有条捷径可以直通潼关,总不至于误了事。 他们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顶着风雪翻过了山梁,到了南坡以后,大雪果然便停了。或者说,纷纷扬扬的大雪仅仅局限在北坡。 山涧虽然紧窄,但走起来比积雪满地的路况却要强上了许多,如此直走了半夜,眼看天将放亮,前方豁然开朗。 骤然间,马蹄疾响,众人透着将亮未亮的天色望出去,这是一片干涸了不知所少年的河床,一片茫茫中枯草丛生,距离他们数里之外竟有一团火光于半黑半亮中明灭闪烁。火光隐约中,是一个个攒动的人头身影,瞅着规模竟也有百十上下。 秦晋陡然警觉起来,团结兵一片低低惊呼,郑显礼和他的二十几个部下都是身经百战的人,比起由团结兵中临时甄选出来的骑兵要强上许多,一个个面无表情只静静的勒马驻足。 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声音不会小,远处那一群人敌我不明,马上就发现了他们,不消片刻,便有三匹战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手疾声高呼,“来者何人?” 待看清秦晋等人身上的北军铠甲,警惕之色稍减,但仍是一副戒备神态。 与此同时,秦晋也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的北军铠甲,是安禄山叛军!他心头一沉,暗叫糟糕,不详的预感立时就涌了上来。 “俺们是孙将军的部众,前几日攻打新安时遇到伏击,走散了!”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立即就有团结兵上前回道。 孙孝哲等人在安禄山未反之前于唐朝地位并不高,仅仅是六七品的各军镇将,称呼一声将军已经是十足的恭维。 来人听秦晋他们自称是孙孝哲的部众,似是松了一口气,但再说话时语气中已经透着几分不屑。 “原来是孙镇将的部众,一会请诸位跟随俺回前军去,大夫有令,诸军悉数听从崔将军号令!” 看样貌口音,这几个叛军也是汉人,口中不耐烦的絮叨着,此前在渑池路上就收拢了不少同罗部的蕃兵,想不到竟在此处还能遇到被打散的‘骈妇子’部众。 言语中,不时提及“骈妇子”对孙孝哲毫无半分恭敬之意。 秦晋于马上拱手问道:“不知足下口中的崔将军可是上乾下祐?” 那叛军骑兵点头称是,一副除了他还能有谁的不耐烦架势。 “快走,快走,崔将军有令,天一亮就要立即赶上去。” 东方天色已经鱼肚泛白,眼看着就要天亮,秦晋揣度着叛军骑兵口中的话语,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叛军骑兵的引领下,秦晋一行人来到开阔地上,但见火堆旁的叛军士兵已经悉数上马,大约四五十人的规模。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骑兵看着秦晋麾下人人一手两马,眼中露出了嫉妒与贪婪的光芒。 “‘骈妇子’麾下的人都好阔气,能一人两马,可惜打仗都是些怂包软蛋!白白瞎了着许多良马!” 同罗部的马都是秋后养足了膘的上好战马,骑兵们自是一眼就看的出来。 秦晋暗暗忍住胸中一口气,问道:“不知将要去何处?”那头目依旧语气轻慢,“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崔将军今日要奇袭弘农,断了高丽奴的后路!” 那头目口中的高丽奴所指的正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御史大夫高仙芝。 秦晋也是来到唐朝后才知道,在**中的蕃胡兵将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突厥人和铁勒人等草原部族地位最高,尤其是突厥被唐朝击败以后,铁勒人逐渐取代了他们在漠北草原的地位,如今雄踞草原的就是出自铁勒的回纥部。 地位稍次的是西域胡人,如来自河中一带的昭武九姓。安禄山的生父为西域杂胡,一向与之不睦的哥舒翰自持出身突厥贵族,便曾对他大加嘲讽。 身份地位最低的就是来自辽东大山中的契丹人和高丽人,他们在**中一向为人所鄙视,便都会选择以军功换回来一个朝廷所赐的汉姓,以摆脱这种尴尬卑微的地位。朝廷赐姓中尤以大唐皇族的李姓最为尊贵,而且为了表示对唐朝的忠心,通常又都会改为进忠,全忠一类的名字。 孙孝哲是契丹人,以幸进忝居高位,自然就更加为人所鄙视。 有了这些因由,**中蔑称高仙芝为高丽奴的也大有人在。只是随着高仙芝军功日盛,地位渐高,有资格有胆量敢于如此称呼他的人则越来越少。 当得知崔乾佑准备故技重施,袭取弘农,秦晋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第三十二章:胡兵欲夺马 弘农郡是河东道在黄河以南唯一的一个郡,位于潼关以东,陕州以西,正好将洛阳所在的都畿道与长安所在京畿道隔开,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崔乾佑盯上了弘农郡,说明安禄山叛军已经准备攻打潼关,进而直接威胁大唐帝国的都城长安。然而,高仙芝带领的二十万大军还在陕州守着太原仓,不敢轻易挪动半步,如果一旦让崔乾佑的意图得逞,那么叛军将成功的隔断关中与关外的联系,唐朝的中央朝廷将彻底被封锁在潼关以西的关中。 “还磨蹭什么?都快点跟上,记住,现在你们都归崔将军节制,不要再想那个骈妇子了。” 头目模样的叛军警告了秦晋所部几句,虽然对他们一人双马垂延不已,但还是没能对“自己人”下手。当然,这未必是他存着什么香火之情,主要原因还应该是秦晋一方人多势众,一百七十多人对比四五十人,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如果将这种优势对调过来,那头目还会不会如此淡定克制,就在两可之间了。双方同为骑兵,在大平原上放马疾驰,不消半个时辰就奔出几十里地,遥遥已经望见一条大河横亘南北,河东岸聚集着黑压压的大片人马。初升的太阳从他们身后跃出地平线,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看起来有些虚幻的金色。 再一眨眼,河岸边已经炊烟袅袅,似是大军并不急于渡过已经封冻的鸿胪水,而正在埋锅造饭。 这条大河名为鸿胪水,与大雪遍地的新安略有不同,降雪很少,一条银亮封冻的冰带与枯败土黄的两岸对比十分强烈。渡过鸿胪水再往西就是弘农郡的郡治虢州城。 郑显礼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只默默的混在骑兵中,正低声的向秦晋介绍着左近的地理情况。 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秦晋等人的预料,如果按照计划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越过弘农,在潼关通往陕州的驿道上,冒充突入此地的蕃胡叛军劫杀赶赴陕州传旨的监门将军边令诚。 但此时此刻,秦晋等人竟被困在了崔乾佑军中,说来也有几分可笑,他们还被崔乾佑的部众当作了自家人,分配到了一部人马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秦晋立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笼上心头。 就在几步之外,大锅内的稀粥冒着腾腾的热气,成群的叛军士兵围在一起,争抢着要多盛几碗。 “别抢,别抢,将军有规定,一人只许一碗……喝完粥的都准备上阵杀敌了,别在这挡着……” 叛军中立时就有骂骂咧咧的回应,但多数人还是一哄而散。 “崔乾佑这是什么调调,让手底下的士卒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秦晋麾下的骑兵们私下议论纷纷,对崔乾佑的吝啬多有鄙视。 郑显礼却在一旁低声对秦晋道:“这是用兵之要,临战之兵是不可以饱餐战饭的……” “都愣着作甚呢?喝粥,喝粥……” 狼吞虎咽将碗中的稀粥胡乱灌入肚腹之中,虽然无法完全消除饥饿感,但热粥的温度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将一夜的风雪疲惫统统赶走,精神倏忽间为之一振。 有了秦晋的带头,大伙们也纷纷仰脖将手中捧着的粥碗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粥以后,崔乾佑部的叛军开始整军向鸿胪水西岸进发,秦晋所部则被和所有的溃兵集中在一起,乱哄哄的留在了临时营地,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很明显,崔乾佑不信任这些“乌合之众”的战斗力,将这近千人收拢起来以后,又分成了三波分置在鸿胪水的两岸,以图别给他的计划添乱。 “少府君,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何不趁此机会在崔乾佑后背捅上一刀?” “对,派人去陕州给高大夫送信……” 被“困在”叛军之中,骑兵们开始低声议论,各种让人脑洞大开的建议层出不穷,秦晋对此不置可否,仅凭一百多人就想在崔乾佑背后捅刀,恐怕就太低估了崔乾佑的能力。 至于给高仙芝送信就更不用提了,如此大规模的用兵奇袭,除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可以做到保密,消息将会很快扩散。相信此时高仙芝的人已经得知了弘农遇袭的消息。现在秦晋倒是很好奇,虢州城并非小县城,崔乾佑怎么能在高仙芝应对之前,将其攻克拿下。 心事重重的秦晋没注意到,郑显礼的面色开始阴晴不定,良久之后才向秦晋说道:“如果崔乾佑攻下弘农郡,潼关与山东的联系将就此断绝,天子的敕书就无法送抵陕州……” 秦晋心头猛然一动。 “借刀杀人?” 心里想着,口中便轻轻问了出来。郑显礼重重点点头,“少府君以为如何?” 秦晋的确心动了,这是个好办法,但转念之后,他的念头又淡了下去。若论他不遗余力甚至甘冒风险拯救封常清所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一个人吗?那封二与普普通通的封三、封四、封五、封六又有什么区别? “如何为之?” 在郑显礼的内心中封二的地位远远要重于他所效命的大唐,重于面前的虢州城,重于城中成千上万的人命。秦晋原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来到唐朝以后屡屡面对这种血淋淋的选择,这让生在太平盛世的他每每都脑门生疼。 郑显礼也仅只是一瞬间念头上脑,若说起借刀杀人的具体法子,便只好一摊两手。 但是,看着已经一一熄灭的袅袅炊烟,秦晋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冷兵器时代行军打仗,打的就是粮草,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崔乾佑搞奇袭尝到了甜头,就要忍受着脆弱的粮草补给。 崔乾佑不能通过从渑池必经陕州的驿道运输粮草,就只能消耗随军携带不多的存粮,或者攻掠弘农郡就地补给。 “先寻机烧了他们的粮草,再趁夜离开此地。粮草一断,崔乾佑大军肯定不会持久,随之高仙芝援兵的赶到,优劣之势立时就会颠倒,如果处置不得当,被**一举歼灭也是有可能的。” 崔乾佑部的粮草物资就在鸿胪水的东岸,距离他们不过一二里的距离。烧掉粮草比起借刀杀人这种不甚靠谱的计划,成功率则要高了许多。 自从在新安两战大败叛军以后,郑显礼已经对秦晋的态度和最初时有了彻底的转变,不说言听计从,秦晋的话在他那里分量也是极重的。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借刀杀人的想法,转而支持秦晋的烧掠粮草之计。 但他还是忧虑不已。 “怕只怕天子中使已经到了陕州。” “当不会如此快,咱们有三日时间,这才过了两日!” 韦娢给秦晋的书信中曾言及会拖住天子中使三日,让他尽可能周旋,否则便也无能为力了。陈千里在一并送回的信中,曾详细介绍了于长安城中的情形,除了天子的态度,花费笔墨最多的就是韦娢的尽力奔走。 “况且由潼关往陕州去,弘农郡是必经之地,如果天子中使还没出潼关,或者刚刚出了潼关,都不可能由此处通过。” 秦晋如此说是想彻底打消郑显礼的疑虑,果不其然,郑显礼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一些。 远处战鼓声骤然隆隆响起,那是叛军在攻打虢州城,秦晋很担心虢州的守军顶不住崔乾佑奋力一击。 这时,战马哒哒踏地,由远及近。散布在鸿胪水两岸的叛军一阵骚乱,他们很明显对自己被至于如此被鄙视的地位感到不满。在孙孝哲麾下时,从来都是他们斜着眼睛看别人。现在面对着低人一等的尴尬境地,自然是忍受不了。 这些人有一部分是从新安皂河谷地中侥幸冲出来的残兵,还有一部分是咄莫麾下的同罗部溃兵,双方即便都落了难还相互敌视,彼此虎视眈眈,只有秦晋这一伙人比较低调,喝了粥以后就一个个守在战马旁闭目养神。 “都起来,赶紧都起来,崔将军手下不养吃闲饭的,一会轮到你们上阵了!” 崔部叛军的数十骑骄兵悍将态度傲慢的呵斥着沿河散布的孙部残兵,有几个不长眼的挡了路,便扬起手一顿鞭子。 然后骄兵悍将中的头目马鞭一指秦晋等人,“把你们的战马交出来,现在起就被征用了!” 秦晋麾下的人虽然是团结兵,但也是打过恶仗胜仗的,歼灭过上万的叛军,而今虽然不明不白的被困在此处,又如何能忍受叛军头目欺人太甚的斥。更何况,又要他们交出来视作命根子的战马。 “凭什么?俺们不交!有种自己来取!” 叛军头目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随之阵阵抽搐,使之更加面目可憎,然后又回头去看左右,用极其戏虐的口吻道: “兄弟们,俺没听错吧,?”继而又连声冷哼,一挥手:“都给俺上!” 别看只有数十人,却全然都没把秦晋这一百七十余人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错与胡同仇 战马在这个时代金贵无比,又是团结兵们的心头肉,原本他们的情绪就焦躁不堪,在叛军头目咄咄逼人的挑衅下立时就爆发了出来。 “谁敢抢马,要看俺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叛军头目是个汉人,他不去招惹那些同罗部的胡人残兵,将目标选中了这些看起来肥而弱小的羊群,自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在北地,这些人都是嚣张桀骜惯了的人,如何能忍受被自家收容残兵的顶撞。 “这些‘骈妇子’的残兵公然闹事,都给我上,哪个抵抗就砍了哪个的脑袋!” 叛军头目嗷嗷喊着,身后的蕃汉兵则红了眼一般冲了上去,就冲着那几百匹上好的战马也不能落了人后。 郑显礼主张息事宁人,赶紧劝秦晋制止部下的挑衅行动,大不了先分他们一半的马匹,否则事情闹大,万一冒充的身份被揭穿,将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少府君赶快劝住他们,绝不能打起来!” 但秦晋的目光却骤然变冷,高喝了一声:“举弩!” 此时此刻,团结兵令行禁止的效果立刻显示出来,所有人齐刷刷的从马鞍后取出蹶张弩平端在胸前,直指那些跃跃而动意欲冲过来夺马的叛军。 叛军此前也同为**,军中同样也装备了不少蹶张弩,十分了解蹶张弩的威力,忌惮之下动作顿时阻滞。 新安城中没有骑兵使用的轻型骑弩,所以临出发时秦晋只能令麾下团结兵每人都带上一张蹶张弩,事前上好弩箭,关键时刻可以用作一轮远程打击。 服软与抗争这两个念头仅在秦晋的脑中转了一圈,他就断然选择了后者。如果崔乾佑果真要征用战马或残兵军卒,必然会有手令或者令箭,此时仅凭一张空口白牙就将战马抢了去,分明是这些叛军在拉大旗作虎皮。 “敢近前十步者,一律射杀!” 叛军头目身后的蕃汉兵都是步卒,见到对方举弩之后先是一阵迟疑,但看到对方并没有上马,不能结成骑兵军阵,立时就不再犹豫,“都给老子上,你们怕了么?‘骈妇子’残兵在虚张声势,作乱者死,放下武器者生!” 十步的距离眨眼即到,蹶张弩弓弦的震颤声,短尾羽箭的破空声骤然响作一团,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 眼见冲突乍起,郑显礼当机立断,“陌刀手上!”他麾下剩下的二十余名安西老军都是百战余生的劲卒,上马疾驰如风,下马陌刀阵令敌人胆寒。 尽管身陷敌营,安西老军一直泰然处之,在得令之后,趁着团结兵拉弓臂上箭的当口,挥着手中陌刀冲了出去。意图夺马的叛军万没想到这些“骈妇子”麾下的残兵竟然真格有胆量动手,但一轮弩箭过后,竟有半数倒毙身亡,五六十人眨眼间就剩下了二三十人。 这些人还没从弩箭威力的震慑中缓过劲,又见二十多个陌刀手杀了过来,士气当即一泻千里,轰然而散。到了这等时刻,只有傻子才会顽抗。 叛军头目哪想得到他一脚居然踢到了石头上,战马没夺到手不算什么,可败给了“骈妇子”的残兵,叫他今后如何在军中抬头做人。 “吹角,吹角,残兵作乱!” 牛角呜呜,转而高亢,直穿透了整个鸿胪水两岸的天空。 …… 虢州城外战鼓隆隆已经响了一个时辰,大军乌压压排开,渐次冲击着夯土的城墙,城上的抵抗相比之下则显得疲软而凌乱。**的软弱,并非虢州城一地如此,攻城的叛军经过一个多月的作战也都习以为常。 “报!鸿胪水两岸的残兵作乱,击杀士卒上百人!” 纛旗下崔乾佑面色平静,看不出来喜怒。 “李万忠是吃屎的吗?区区千人也来崔某耳边聒噪!告诉他,摆不平乱兵,就提头到某这纛旗下交代吧!” 蕃兵领命而去,崔乾佑的目光再次投射到了虢州城上。 刚刚驱赶了由附近捉来的百姓蚁附攻城,城上抵抗的**果然手软,不敢再轻易以弩箭滚石应对。 片刻之后,又有蕃兵禀报。 “报!虢州城内派出人来,意欲谈判。” 崔乾佑面色转阴,“砍了来人,立在旗杆上。告诉守城的**,立即献城投降,否则一旦城破,屠城在所难免。” 继而,他又安稳的端坐在纛旗下,似乎并不急于拿下弘农郡的郡治,虢州城。 …… 秦晋麾下射杀崔乾佑部的举动赢来了一阵喝彩,“杀的好!”其间还夹杂有叽里呱啦的契丹话。 这是那些距离秦晋所部百步开外的另一股孙孝哲部残兵,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契丹人,被崔乾佑部收拢以后,他们备受歧视和欺侮,此刻见到这股汉人“同袍”竟有胆量奋起反抗,便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随着牛角呜呜,很快便有数百留守的崔乾佑部蕃兵集结而来,弓箭马刀晃得人心发颤。 带头的榜样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大概有三四百的契丹人开始向秦晋所部靠近,试图支援他们一同对付崔乾佑部的蕃兵。 “少府君,契丹人在向咱们靠近!” 秦晋的精神高度紧张,闻言扭头望去,却见这些人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从侧翼包抄过来的崔乾佑部蕃兵。一阵箭雨射了出去,立时就将对方前进的节奏打乱。想不到前些日子还殊死作战的双方,目下竟在叛军内部并肩作战了,这等情况何其荒唐,却又是切切实实存在于眼前。 “挥令旗,告诉那些契丹人,令他们挡住侧翼即可,正面来的杂碎交给咱们了!” 双方都曾是**,军中令旗用的都是同样规制,契丹人自然也都看得懂。 “啊?” 掌旗兵闻言愣在当场。 “愣着作甚?还不挥旗!”秦晋大声催促。 “契丹人会听咱们的吗?”掌旗兵才反应过来。 “听与不听,一试便知!” 眼看着动静越闹越大,蕃兵又派出了七八百人赶来镇压。秦晋不由得叹息,蕃军内部也是山头林立派系倾轧,因马匹而起的纠纷立时就演化成了一场大祸。 但秦晋没有选择,战马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工具,一旦失去了战马,即便能够截杀掉传旨的中使,却不能急进急退,此行便会失去意义。事已至此,已经没了退路,不如击退眼前蕃兵之后,上马疾驰离开鸿胪水,远远的甩掉他们。 崔乾佑的骑兵都布置在虢州城附近,留下来驻在鸿胪水两岸的多是步卒,即便不能取胜,全身而退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契丹人回应了,服从指挥,!”掌旗兵惊喜的喊了一声。 秦晋暗道侥幸,想不到此时此刻与之并肩作战的,竟会是来自安禄山叛军的契丹人。 很显然,崔乾佑部的蕃兵低估了被分置于鸿胪水两岸的孙孝哲部残兵,契丹人最善骑射,接二连三的箭雨让他们陷入混乱。秦晋的侧翼之忧立即解除。 团结兵虽然不善骑射,但胜在士气高涨,有此前击败数万大军的胜利,自信心极度膨胀,只怕就算此刻对阵安禄山麾下有曳落河之称的亲卫,也眉头不会皱上一下。再加上手中蹶张弩是**中的重弩,杀伤力极大,三四百步内可以有效射杀敌兵,百步内更是可以破铁甲而入。 “少府君怎么处置这厮?” 击退数十人的蕃兵后,郑显礼并没有穷追上去,立刻带着部下回撤,一并抓回了那意图抢马的头目,就是此人因他的贪婪,一手挑起了眼前的骚乱。 “宰了他,以振声威!” 那头目被吓得脸色煞白,不过嘴上倒也硬气,“你敢动老子一根汗毛,崔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秦晋根本就不与之对话,唰的一下抽出腰间横刀,狠狠劈了下去,但听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一支右手竟被生生剁了下来。紧随其后,腥臊恶臭阵阵泛起,那头目在惊恐剧痛下竟失禁了。 并非秦晋一刀砍歪了,而是他故意为之。 杀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对时局毫无帮助,对方不会因为多死一个人而陷入混乱,己方也未必会多一分胜算。而砍掉了他的右手,则完全不同。只要这厮苟活下来,将永远是个失去右手的残废,永生遭受世人的鄙夷,欺侮。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食肉者眨眼间成为被猎者的情况比比皆是。 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叛军头目,现在浑身血污,痛苦的在雪地上打着滚,凄惨的嚎叫着。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可怜他,这是咎由自取。 正面冲上来的叛军足有四五百人,秦晋咬了咬牙,现在既不是在新安,脚下也没有城墙可以依仗,他们所能依靠的,除了可堪一战的士气,就是手中的蹶张弩与横刀。 “弩手齐射!” 陡然间,马蹄动地。秦晋闻声猛然扭头,瞳孔骤然收缩,却见鸿胪水对岸的同罗部残兵竟踏着冰面,挥着马刀,呼喝着冲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沙场同生死 是同罗部的骑兵,与皂河谷地中突围出来的残兵相比,他们的实力保存相对完好,三五百战马紧叩冰面的声势很是骇人。 新安团结兵与同罗部的骑兵交手数次,最为痛恨的也就是他们,登时便一片轰然。已经有人准备回身迎战,但没有秦晋的军令,又不能贸然动作。 瞬息之间,却见同罗部的蕃兵在河面上划出了一道弧线由侧翼包抄过去,兵锋竟直指崔乾佑部叛军。 秦晋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些同罗部的溃兵也被崔乾佑部欺侮的惨了,才有今日的反戈一击。 身份认同感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让几股原本互不统属的人马竟拧成了一股绳。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秦晋不会放过,“蹶张弩,齐射!” 箭雨如簧,划破北风凄厉的砸向迎面而来的崔乾佑部叛军。 临时拼凑的联军占据突然性的优势,一开始的确将崔乾佑部的留守步卒打的措手不及,但在对方主将的指挥调度下,这种局面很快就被扭转。同罗部的骑兵兵锋看似锋利,实则早就士气尽丧,在崔乾佑部弓弩的威胁下,出现了不小的伤亡,立时就士气顿挫。另一部三四百规模的步卒,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相比较反而是秦晋一部顶住了强大的攻势,他们凭借蹶张弩和陌刀手的配合,成功压制住了崔乾佑部的反击。防守战已经成为新安团结兵所最擅长的,数次以少胜多已经使他们在心理上不畏惧任何强敌的进攻。 很快,正面的进攻停止了,两部虎视眈眈对峙着,反而是侧翼打的热火朝天。 秦晋一直位于军阵之后,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落在了同罗部与孙孝哲部的残兵身上。很显然,他们在崔乾佑部的打击下战线开始逐渐崩溃,骑兵失去了冲击力连步卒都不如,乱哄哄的挤成一团,你拥我挤。 这且不算,秦晋发现一部大约数百人的步卒正在远处鸿胪水的冰面上疾奔而来,很显然这些人打算绕到他们背后,做前后夹击。 “挥旗,让两部人马收缩战线,与我部合在一处!”秦晋当机立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掌旗兵手中令旗再次挥动,牛角随之呜呜响起。 **于战阵中的通讯之法,此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崔乾佑部的步卒,他们当即聚在一起,步步为营向秦晋所部的右后翼靠拢。 反应相对慢了一步的同罗部就十分倒霉,崔乾佑部叛军立即填补了战场的空隙,将同罗部蕃兵团团围住,意欲将其斩杀。 双方虽然同为安禄山的部下,但却一点都不念及香火之情,下起杀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秦晋大感头疼,整个鸿胪水东岸的战场上,总共也不过两千多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分出胜负未必容易,就因为双方势均力敌。可现在同罗部的蕃兵突然陷入重围之中,这个脆弱的平衡顷刻间就有被打破的危险。 可他们无能为力,如果冒然有所动作,只会加剧局面的恶化。 现在摆在秦晋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所有人上马迅速脱离战场,二是集中精力击败面前的敌人,再从容脱离战场。很明显,两者都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前者在未击退围攻之敌的情形下,仓促上马脱离,很容易像同罗部的蕃兵一样,被敌兵黏住,陷入重围之中。而若选择后者,一旦敌兵以优势兵力合围,便只剩下死战一条路,如果不能将敌兵击退,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一阵暴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陷入重围的同罗部中,一员身量壮硕的蕃将,以手中的铁戟戳中了铁甲敌兵,竟又将其生生挑起,继而甩了出去。一连数次如此,连番炮制,崔乾佑部的一名校尉不及躲闪之下,被铁戟戳中,若非他的部下死死将其拽了回来,恐怕也已经被生生挑死 个人勇武在危急时刻,震慑住了他们面前原本并不占人数优势的崔乾佑部。 “射他,射死他!” 立即有人高喝,然后冷箭嗖嗖的射了过去,那同罗部蕃将并不闪躲,两石弓的羽箭射在铁架上,十有七八噼里啪啦跌落在地,仅有少数钻入夹缝钉入皮肉中,可此人却岿然不动,仿佛是被蚊子叮了一般。 一支长箭没入战马前颈,只听希律律一阵惨叫,战马轰然倒地。蕃将猝不及防滚落在雪地上,崔乾佑部的步卒瞧准了机会,呼呼啦啦一拥而上,准备将这煞神乱刀剁死。哪料到对方手中铁戟却未撒手,猛的挥出去立时就扫到了一片。 秦晋暗暗咂舌,想不到古时战阵果然有如此骁勇的猛将。随即又长叹一声,只可惜,这种凭借个人勇武的混战,在协作如一的团结兵枪阵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毫无章法,双方明明都是冠绝天下的范阳铁骑精锐,但看上去却向乡里间在为了争夺灌溉水源,扛着锄头镰刀乱斗在一起。 秦晋又发觉这是个一举扭转局面的机会,当即就领着一整队团结兵共计五十人上马,直奔数百步开外的混战场地而去。 谁都没想到秦晋竟会带着数十骑兵冲了过去,三四百步的距离,战马四蹄刨开,很快就达到了极速。先是迎头一阵弩箭胡乱射了出去,然后便是凭借着强大的冲击力轰然撞了上去。 顿时,崔乾佑部便被撞的混乱四散。包围同罗部的步卒虽多,但贪图围而歼之,将人都分部在四面八方,这就导致了每个方向的纵深都不大,因此仅仅一次冲击就将之冲垮。 秦晋也不管那些同罗部的蕃兵能否听懂汉话,自顾自喊了一句:“别恋战,都让战马跑起来,跟着我冲,冲出去!” 一匹、两匹、三匹……越来越多的同罗部蕃兵驱马往秦晋率部撞出的口子涌去。那蕃将死了战马,又在乱军中寻了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上去直冲秦晋而来。 “救命之恩,乌护怀忠记下了!” 战阵仓促,秦晋哪有功夫和对方废话,“快走!”仅以区区五十骑兵冲阵,失去了冲击力以后,无非是又给他们填了肉而已。与之相比,秦晋更怕团结兵正面对峙的敌兵趁机发动突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混战之中,对方无法有效阻止进击,只要瞅准了时机,便可从容进退。 …… “报!李万忠遣人求援!孙孝哲部的几支残兵都造反了!” 崔乾佑的眼中腾起一股怒意,又转瞬而逝。 他知道李万忠的部下没少勒索欺侮这些残兵,比如前日还强夺了同罗部数百匹战马,在冲突中同罗部首领咄默的胞弟一命呜呼。但这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残兵败将能苟活性命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战马、女人和财富本就该是胜利者所拥有的。 崔乾佑只是料不到,这支残兵竟还能让一向骁勇的李万忠吃了亏。 他看了一眼虢州城,“鸣金收兵,暂缓攻城!” 大军并未挥师到鸿胪水以东,而是在距离虢州城一箭之地的位置就地休整。崔乾佑领一千亲卫赶赴鸿胪水东岸平乱。原本这等事用不到他这一军主帅出马,但他想看看“骈妇子”的部下究竟何德何能,打的拥有优势兵力的李万忠无可奈何。 抵达鸿胪水西岸,崔乾佑勒马驻足,观望。 只见重围之中,三部残兵曾品字形,相互依托应战。 崔乾佑眨了一下眼睛,难以置信,那根本就不是应战,品字形的战阵分明在左冲又突,却让李万忠的部下疲于应付。 随即,崔乾佑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李万忠的困厄之因在于他想合围对方,可是他仅有三千左右的人马,想要围歼一支指挥得当的军阵,必然捉襟见肘。 如果李万忠能集中全力于一点做奋力一击,对方势必无法阻挡,定会一战而败。但如此一来,这股作乱的残兵也正好一哄而散,别说李万忠不甘心,就是他崔乾佑也不甘心。 三支残兵能够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一定有位极厉害的角色在充当指挥者。想到这些,崔乾佑突然改了主意,“告诉李万忠,只要那些残兵肯于罢兵,本帅可以既往不咎!” …… “一定是诡计,少府君不能轻信!” 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对方竟突然喊话,只要罢兵就可以既往不咎,试问谁能相信这不是对方在华农诡计呢? 秦晋忽然注意到了鸿胪水方向忽然出现的纛旗,斗大的崔字格外醒目。一个想法顿时在他的脑中生了出来,想必冲突已经引起了崔乾佑的注意。他为何不派大兵直接碾压过来?反而要罢兵言和,要知道仅凭区区千人,绝难挡得住崔乾佑大军倾力一击。 正思量间,对面突然喊话:“哪位是主将?崔将军有意传见……” 随着话音落地,围在四周的步卒散开了一道口子,只见一名铁甲虬髯的主将在众军拱卫下堪堪停在一箭之地外。 第三十五章:孟德惜云长 崔乾佑自表身份,并亲自许诺,可以对秦晋等人既往不咎,大伙同为安大夫麾下精兵良将,不应该因为些许的龃龉而生了嫌隙。 “孙镇将与我同为袍泽,看在他的面上,也绝不会难为你们。都是底下人不知进退,让诸君受了委屈,崔某这厢代为赔礼,还望将此中过节一笔勾销,戮力同心……” “还让俺们如何信你?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那个叫乌护怀忠的蕃怒气冲冲的回呛,崔乾佑被人打断了喊话,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详细询问起个中情形。乌护怀忠不愿意之多说,只重重闷哼了一声:“惺惺作态,演的好戏!”便再也不搭理他。 崔乾佑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被乌护怀忠奚落的尴尬。双方的距离不近,崔乾佑说话基本都要靠喊,这时他竟突然带着数十个亲卫骑兵直奔过去,在距离秦晋等人十几步远的地方勒马驻足。 “诸君要相信崔某,崔某绝无恶意,否则又何须以身犯险来到阵前?只须下令大军碾压过去,诸君自问还有活路吗?” 秦晋也知道崔乾佑说的在理,如果此时此刻冲突还在将起未起之时,双方未曾拼死一战互相杀伤,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今,崔乾佑部死伤数百,他们这一方损失也不轻,尤其他们这一方又互不统属,各怀心思……种种条件制约之下,再想平安无事的与崔乾佑部和睦共处的可能性已经极低极低。 一阵北风倏地刮过,片片冰凉落在脸上、手上、铁甲上,竟是下雪了。一时间谁都不回应崔乾佑,只静静的全神戒备。 “诸君究竟要如何才肯相信崔某?” 崔乾佑的语气已经几近恳求,让所有人都摸不清楚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然后他的目光又来回扫视,终于落在了群兵护卫的秦晋身上。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主导着三股不相统属的残兵,让李万忠大疼其头。 尽管安大夫自范阳起兵南下已经有月余时间,河北道、都畿道、河南道已经被搅的天翻地覆,但很多人仍旧留在天宝盛世的错觉中没缓过神来。崔乾佑却清醒的认识到,乱世将至,兵凶战危,千军易得而一将难求。李万忠已经是难得一见的骁将,竟被折腾的向他求援。由此惜才爱才之心顿起,便生了将收服此人的心思。 崔乾佑也清楚,双方一旦见了血,矛盾就再难弥合。他甚至已经有了杀掉李万忠的心思,以此来收买人心。 秦晋一直未表露身份,可是却见崔乾佑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便再未挪动一丝一毫。心知崔乾佑已经发觉了,是他在指挥众人与之做对。想到此处,他反而向前一步,分开众人。 “将军高义,若果真有心放过某等,何如敞开一条通路,让某等自去?” 闻言之后,崔乾佑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情知对方戒惧之心极盛,便以极为宽容的态度回应道:“有何不可?崔某现在就能答应你!” 言毕,崔乾佑对身边的亲卫交代了几句,那亲卫领命打马而去,片刻功夫之后,重围蕃兵果然如潮水般的散了。 崔乾佑极是诚恳的对秦晋说道:“足下自去便是,崔某绝不食言!” 秦晋抱拳虚虚作了一揖,转身欲走。崔乾佑的声音却又响起,“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某乃孙镇将麾下,历城人秦建是也!” 秦晋信口胡邹了个姓名,眼见着崔乾佑真有心放他们走,便不想再多耽搁一刻,万一对方反悔,那才是后悔莫及! “秦兄且慢!” 秦晋顿觉有几分滑稽,刚刚互通得知姓名,崔乾佑竟纡尊降贵以兄弟相称,还真是莫名其妙的自来熟。其实,这就是秦晋骨子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如果是唐朝土生土长的人,有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人折节相交,第一反应便应是感激涕零,而后再顿生知己之感。 偏偏秦晋的脑子里没有这一套根深蒂固的上下尊卑,自然对崔乾佑的折节下交有所免疫,甚至还觉得崔乾佑这种态度实在唐突的很。 在秦晋疑惑的目光中,崔乾佑一挥手,刚刚那打马而去的亲卫竟不知何时又奔了回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大的皮囊。只见他径自来到了秦晋面前,将手中的皮囊郑重放在了地上,然后又从皮囊中掏出了一块乌黑锃亮的牌牌,搁在皮囊上面。 “这皮囊中是一副精工铁甲,宝甲配壮士,还请秦兄不要推辞。”然后又指着那乌黑的牌牌,“诸君只要凭此牌,在我军控制关卡各处可自由通行,返回洛阳。” 秦晋淡然谢过,将崔乾佑的临别赠物悉数收下,返回军阵之中。随后,掌旗兵令旗挥舞,品字形的军阵仍旧互为犄角,渐次离去。崔乾佑部的大军果然再没为难他们。 直到品字形军阵渐渐与远山融为一体,一直跟在崔乾佑身后的李万忠才愤愤然道:“将军一番好心都喂了狗,看那小竖子,连道谢都言不由衷…….” 崔乾佑突的瞪了李万忠一眼,他的后半截话立时就被吓了回去。 而后,崔乾佑再不看李万忠一眼,领着亲卫绝尘而去。他相信,今日这一番姿态做足了,将来班师洛阳之际,必能一举将秦建从孙孝哲那个“骈妇子”手中挖来。 …… 秦晋领着千余人,先是沿着驿道向东,继而又离开驿道折向南面,如此走了几十里才停下来。到了这个距离,他才确信,崔乾佑的确不会再派人追击。但总领着近千人的孙孝哲部残兵东游西荡也不是个事,这就相当于在身边带了两个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炸响,是到了甩掉他们的时候。 于是秦晋招来了两部人马的头目,一个是已经汉化的高丽人自报姓名,姓王名义方,另一个则是壮硕无比的乌护怀恩。 两个人显然都没料到,这位在孙孝哲麾下名不见经传,却一鸣惊人的秦建,竟然要与之分道扬镳。 就实而言,他们都愿意跟着秦建,一则毕竟是败兵,失去了大军庇护,抱团取暖总比落单要强上许多。二则,这个秦建明显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跟着他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刚才与崔乾佑部激战,虽然险象环生,但终归是痛快淋漓,转危为安。这使他们从大败的崩溃状态中又依稀找回了自信。 可这个带领他们找回自信的人竟要分道扬镳,两个头目都纷纷表示,只要合兵一处,愿意听从秦建号令。 王义方和乌护怀忠的态度坚决,秦晋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高丽人王义方见秦晋面有难色,直愣愣的问道:“莫非还别有隐情?” 秦晋暗道:当然有隐情,我是**,你们是叛军。此前联手那是迫不得已,面临共同的敌人崔乾佑。现在已经成功脱困,自然不能再搅合在一起了。 还是那个身量壮硕,长相粗豪的乌护怀忠痛快了当。 “同罗部仰仗秦兄才从崔狗那里脱困,现在是时候去寻部众了,不如就此别过!” 眼见着乌护怀忠表明了态度,那王义方即便再不想走,也不能硬赖着,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在此处正式分道扬镳。 同罗部本就是临时划归到孙孝哲麾下,现在同为败兵,乌护怀忠也不愿带着王义方所部这个累赘,整顿骑兵后,扬长而去。王义方部则均是步卒,只能一溜小跑溜进南面的崤山里,希望借助群山的掩护,能够躲过**的游骑。 …… “少府君为何不将这些叛军一股脑都除去,却还放他们走了?” 郑显礼面色灰白,此前一战他身上多处受创,幸甚都不致命,但依旧流血过多,身体虚弱。 “目下群敌环肆,又时间无多,抓紧去寻那天子中使要紧,多一事便不如少一事,何况两部人马加起来,又数倍于我军......” 其实秦晋终究还是有一点恻隐之心,倒不是他变得优柔寡断,毕竟双方刚刚曾并肩作战,转瞬间便痛下杀手,无论如何都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今日此事揭过,将来再次相逢于战阵之上,自然再不会手下留情。 “还有一件事,刚刚从叛军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只不知真假,说出来请少府君斟酌一下。” 秦晋示意郑显礼只管说。 “崔乾佑在弘农郡应该不止虢州城下一部人马。” 秦晋目光聚拢,问道:“何出此言?” “在崔乾佑军中时,有粮车从岘山方向过来,据说那里集中了从附近乡里搜掠而来的粮食,又言及是为了方便两地驻军方便调度。” 郑显礼分析着他所得知的只鳞片爪,但这些已经足够引发秦晋的联想了。秦晋当即将地图铺在地上,手指沿着鸿胪水,沿着崤山,沿着驿道一路划过去,又思量了半晌,最终在陕州位置和虢州位置重重的敲了两下。 “是了,一定是这样!” 秦晋的自言自语,郑显礼听的一头雾水,刚想开口相问,却听秦晋又道:“崔乾佑的好盘算,好一个围城打援!” 第三十六章:误救边监门 岘山向东南与崤山连接,距离陕州虽近,却须由驿道绕行可至,对兵临虢州的崔乾佑而言,的确是个天然的调配储粮之地。也就是说,陕州的**即便发现了这个地方,存了偷袭的打算,也绝躲不过崔乾佑主力大军的监视。 很快,秦晋又更正了这个想法,按照运粮车的形迹,崔乾佑在弘农郡和陕郡至少应该拥有两部人马。一部在虢州城下,另一部至少应当在岘山以北的某个隐蔽位置。 只要陕郡的**出兵救援虢州城,仓促间势必将会落入崔乾佑早就挖好的坑里。虽然,一切都是基于现有情报的假设,但秦晋认为,这种可能性至少有七成以上。 秦晋远远的观察了崔乾佑部的攻城情况,其烈度还不如当初孙孝哲部强攻新安,可见他攻城未必是真,将龟缩在陕郡的**吸引出来,逐一消灭掉或许才是真实意图。 但秦晋还有一点像不通透,那就是据他所知的历史记载上,叛军自攻陷东都洛阳以后,兵锋无往不利,几乎是一路碾压就到了潼关脚下。而高仙芝和封常清也几乎是未作抵抗就放弃了陕郡,一把火烧掉了仅次于洛阳含嘉仓的太原仓,退守潼关。 现在的情形却多有出入,崔乾佑并未一路碾压,高仙芝所领的**也没有轻易放弃陕郡内太原仓,原本清晰的历史进程也逐渐变得模糊。此时,依靠他所熟知的东西,对目前的局面已经毫无帮助。 怎么办?崔乾佑若围城打援,逐一蚕食**,**能否从容应对。 “这些事自有朝廷和高大夫他们去担心,少府君,咱们当下的要务,是解决掉边令诚!” 面对秦晋的征询,郑显礼有些急躁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正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所言不虚,他手中无兵无权,却偏偏想着这些大军主帅才考虑的问题,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即便并非不自量力,相对于手中仅有的二百人骑兵而言,他也的确是无能为力。 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久经战阵的人,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在崔乾佑手中吃亏的,秦晋如此安慰着自己。 “走!往潼关去!” 往东北方再走十几里地就是岘山的北坂,那里尽是出没的叛军,边令诚如果此时未抵达陕郡,那么一定就被困在潼关到岘山一带的某个位置。 秦晋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一切都如韦娢信中所说,尽可能拖住那阉宦三日。今日就是第三日头上,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手中有崔乾佑亲自交予的令牌,即便遇到了叛军也不怕,所以百多人骑兵就堂而皇之的沿着驿道向北绕开虢州,避免再与崔乾佑相遇,然后再一路打马向西。 北风呼号转强,夹着雪片打在战马上、铁甲上,灌进口鼻里,但秦晋反而又使劲夹着马腹,催促战马加速。一连奔出去将近五十里地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这让他的内心也越发忐忑。 难道预想中的一切落空了? 撒出去的游骑疾驰而回,“报!前方五里有身份不明的人马,数目不详!” “报……” 接二连三的回报,都有不明身份人马的出现,这让秦晋本就有些焦虑的心绪更加烦乱,但又不能说走就走,绕过虢州以后,直到潼关,这条驿道北面是黄河,南面是连绵的秦岭大山,躲不开,绕不过。 “派人去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是什么来路。” 秦晋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对方是叛军,便抬出崔乾佑的令牌,如果对方是**就道明白他的真实身份,不管情况如何,总有一个应对之法。 烦乱间,秦晋瞄了几眼四周的地形,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目下他们身处的位置向北是成片成片一人多高的蒿草,南面是与秦岭大山连绵一体的林地,往西则有一片坡地挡住了视线……如果此时有伏兵从两侧突然杀出,他们岂非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他的注意力都被前方五里处的人马所吸引,而且这些游骑都是郑显礼麾下的安西老军,经验十分丰富,如果此地果真有伏兵,也该早就发现了吧。 这时,郑显礼突然凑上来低声道:“少府君,此处地形于我军十分不利,请快快撤出去!” 秦晋心头猛然一沉,心道坏了! 还没等他回应,便听林地间牛角嗷呜作响,在旷野中回荡着,凄厉刺耳!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有伏兵,准备迎敌!” 到现在为止,即便想逃也已经晚了,此刻摆在秦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力战破围,要么悉数战死! 陡然间,杀声震天,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战终于拉开帷幕。秦晋心头一片冰凉,此前都是他算计别人,现在落入别人的圈套中,个中滋味真是苦涩杂陈。但很快,他又发觉不对劲,喊杀声,号角声,的确震天响,可他和他的人并未遭受到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 “报!前方三里有激战……” 秦晋此时才恍然,原来伏兵不在左右两侧,也并非为自家而设,遇伏者另有其人。 “走,去那片高地上!” 形势明朗之前,他先要观察一下战场的局面,再做计较。 上了高坡,果见两方人马总有千余上下,打的不可开交,土黄色的旌旗上斗大的“王”字格外醒目。 “是**!” 郑显礼眼睛一亮,指着乱军中的旗帜,除了主将的姓氏外,还有些旗帜上绘着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图案。 “是天子十六卫军!” 情况与判断正好相反,伏击者并非叛军,而是**。但**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叹息,即便占了突袭的优势,仍旧打的十分辛苦,若果真能步步为营,最终当也能取得胜利。 郑显礼长声一叹:“十六卫军早就不复当年,各地折冲府有名无实,现在的番上卫士多从市井贩夫中征募,功勋子弟再也不以入卫番上为荣,甚至以此为耻,这样的军队又怎么可能是叛军的对手?” 话音刚落,战场却陡然起了变化。成片的蒿草地中竟又冲出了数百蕃兵,观战的众人陡然色变,蕃兵生力军的加入,使得本就左支右拙的**顿时陷入了困境之中,眼看着就要有覆没的危险。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再没有闲着瞧热闹的理由。 “所有人听令,吹角,杀敌!” 牛角嗷呜,骑兵们加速由山坡上直冲了下去。百多人的骑兵绝不算多,但在千人多人混战的战场上也绝不算少。秦晋所部骑兵的突然出现,使得战场上的形势再度发生逆转。 **步卒避免了崩溃,仍旧勉励支撑。 叛军显然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捕鸟人。叛军蕃兵的战斗意志也的确顽强,竟加紧了对**的攻击节奏。 在骤然重压下,**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崩溃的局面。 而此时,秦晋所部才刚刚爬上了驿道上的坡地,距离双方混战的战场还有接近两里地的距离。 秦晋懊恼不已,后悔没有早点下令出击,否则这股**也不至于崩溃。但此前**是占据微弱优势的,只要坚持下去取胜不成问题,可谁又能想到叛军居然也有伏兵。 这一仗打的真是乱套。但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哪还有退缩的道理。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叛军撵着**军满地跑,骑兵又追着叛军一路冲击……为了避免被裹挟在乱军之中,秦晋所部骑兵甫一与之接触,便尽速拨转方向加速离开,然后再返回身继续冲击。 混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溃散的七零八落,叛军也跑的漫山遍野都是。骑兵们狂卷而去又倏忽回来,将落单的小股叛军杀的片甲不留。又继续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战场终于渐趋平静。 但能够留下来的**已经十不存一,满打满算只剩下了几十个人。 **主将便在这几十个人当中,留下来没跑的都是他的亲卫,这一仗虽然胜了,却是惨胜。可如果没有秦晋的骑兵,他们连惨胜都不可得。 一名浑身是血的骁将被众军卒搀扶着来到秦晋面前,艰难的抱拳行礼。 “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多谢将军援手之恩!” 眼见对方浑身带伤,秦晋那里还肯让他真的一躬到底,赶紧将这个还算骁勇,又浴血奋战到底的将军扶住。 “中郎将大礼,绝不敢当!” 忽然,游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少府君,寻着个大官!” 秦晋回头望去,果见几名军卒已经下了马,架着一个已经吓瘫的紫袍官员,只细看起来,对方面白无须,细眉长目,立时便觉心中突的一跳! 却听那面白无须的紫袍官员有气无力的喊着:“我乃监门将军边令诚是也!” 北风呼呼陡起,带起了层层雪片,刮在脸上阵阵生疼,吹在铁甲上遍体生寒,可是却都没有心里凉的干脆透彻! ----------------------------------------------- 注: 番上,唐朝各地府兵轮番宿卫京师。 第三十七章:惊悉为长史 紫袍人直呼自己是监门将军边令诚,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闻声后,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起身,待看清那紫袍人的面目后,不禁喜极而泣。他身负护卫天子中使的重任,无论中使失踪或者战死,都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唐律,护卫天子中使不利是要被枭首的,并且还要褫夺一切出身,半生荣耀都将付之东流。 眼见边令诚平安无事,如何能不让他欣喜,激动?就算王孝玄一向不喜欢边令诚的小人勾当,此时此刻也全都抛诸脑后。 相反,秦晋等人的脸色则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们冒险奔赴潼关至陕郡一带,为得要劫杀天子中使,然后嫁祸给叛军,以暂时解除封高二人头上高悬的利剑。结果却事与愿违,竟误打误撞救了边令诚。 郑显礼后悔的直拍大腿,碍于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就在当场,也只能憋在心里,瞪着边令诚无能为力。 “叛军奸狡,边某设下了圈套等他来钻,却想不到险些被人暗算。”边令诚惊魂未定,兀自嘀咕着,又看看向立在当场不言不语的秦晋等人,以一副极为欣赏的派头赞道:“今日诸君都是有功的,边某来日一定会在圣人面前为你们表功!”又见他们身上的铠甲是北地样式,与都畿道、河南道颇有不同,便问:“诸君从属于河北道哪一郡啊?” 秦晋本想编一个出身糊弄过去,转念又一想,且不论边令诚的中使身份,就是那个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也不能忽视啊,如果今日说了谎,将来谎言揭穿,又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电光石火间,秦晋的脑中已经转过了十几个念头,最终决定对他实言相告,但又投其所好的先拍了个马屁:“全赖将军智勇,麾下将士用命,下走加入战阵不过是锦上添花,绝不敢言功!” 秦晋将懊悔的情绪统统压制住,看着这个名声卑劣的宦官,他并不像后世书中插画所描绘的那样,生了一副猥琐刻薄的面孔。正相反,边令诚除了没有胡须这个明显的生理特征以外,和一个普通的富家翁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富态之像。 这是更应该引人警醒的,一个面目猥琐刻薄的人会使人本能生出厌恶和戒备的心理。而像边令诚这等面目和煦,又心如蛇蝎的人,才是最难防备的。 边令诚惨白的脸上顿时绽出了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意,“好,很好,不贪功!”似乎对秦晋的印象极好!“听足下口音,似是河南道人士?” “将军好眼力,下走是新安县尉,带领新安全体百姓为了躲避叛军兵锋,才翻过崤山,到秦岭大山里来。” 边令诚又点点头,“不错,知道爱民,又有担当……” 一连几次夸赞,落在秦晋的耳朵里却让他腻歪至极。边令诚的话才说到一半,竟猛然间打住,紧盯着他问道:“新安县尉,就是那个一战斩了上万胡兵首级的新安县尉?” 边令诚有此一问,秦晋心下了然,当是陈千里押解进京的那上万首级起了作用。 “正是下走!” “这就是了!圣人看好的官吏,岂有无能之辈?今日足下能解边某的危难,便是圣人天恩浩荡,福泽无限啊……” 一旁的王孝玄对秦晋的态度也顿时改变,最初他只是出于礼貌,而现在则多了几分敬服之意。要知道自安禄山起兵造反以来,**连战连败,就连封常清这等声震西域的名将都败的惨不堪言,秦晋能以区区团结兵独挡数万贼兵,斩首上万,只怕一代名将都要自叹弗如。 几个人寒暄的功夫,**溃兵经过初步的收拢仅余百多人,齐聚在左近,有痛苦**者,也有忐忑不安者。 “此地不宜久留,崔乾佑部大军就在虢州城下……不知将军欲往何处?” 秦晋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边令诚要往陕郡去,身上还带着一份夺命的敕书。 孰料,听了秦晋的问话,边令诚的脸上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身边负责保管敕书旌节的小宦官刚刚在大乱里不知所终,而今他这个丢了天子旌节与敕书的中使,还有什么资格称作中使? 王孝玄不明故里,便直言道:“秦少府有所不知,将军奉天子旌节,此番是要去陕郡监军……”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诚如秦少府所言,叛军截断了通往陕郡的路,想要顺利抵达并非易事!” 虢州地理位置特殊,连通西临京畿道,北有河东道,东抵都畿道,南面山南东道。叛军意欲攻打虢州,想来安禄山已经下决心进击潼关了,说不定一场恶战已经近在眼前。 “什么?崔乾佑果真到了虢州?”边令诚刚刚恢复的大吏风度顿时便带上了几许慌张,继而又恨声骂道:“高丽奴与那封瘸子在陕郡是吃白饭的吗?怎么就任由崔乾佑越过陕郡到了虢州?哼,真真是自取死路!”一想到敕书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就是一阵心烦意乱。 这番谩骂引得郑显礼极度愤怒,以横刀刀鞘使劲磕着马靴上的冰雪,又恨不得冲上去一刀结果了这个阉宦。但他身边还有百多**,还有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仅凭天子十六卫军的亲将身份和姓氏也不难猜出,此人极有可能是出身自河东太原王氏。时下门阀世家,五姓七望里,太原王氏位列其中,虽然比不得博陵、清河两崔氏,但也是极度显贵的。 杀一个边令诚,区区阉宦,何足道哉?可让郑显礼连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一并都结果了,却还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如果能把这个王孝玄支走,或许是不错的选择。殊不知,王孝玄出于职责所在,再不会让边令诚脱离他的保护范围。 秦晋从边令诚的话语中觉察出了他对崔乾佑叛军的忌惮,便趁机建议道:“眼下弘农郡叛军肆虐,到处都是乱兵,将军不如先退往潼关观望几日,再起行也不迟!” 眼下既然杀之无望,便退而求其次,将边令诚堵在潼关内,也是个办法。 边令诚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却是有苦难言。丢了天子所赐旌节和天子敕书,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回潼关,他这个监门将军拼着性命,在西域搏出来的名声和资本将就此付诸东流,甚至会招致天子的降罪。假使不回去,在潼关通向陕郡的驿道上,遍布崔乾佑部叛军,随时可能连吃饭的脑袋都丢掉,两难之下不好抉择,是以对秦晋的建议不置可否。 “秦少府,将军身负旌节到陕郡监军,出了潼关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王孝玄不知道双方各怀心思,只觉得就这么回去,一定会被天子治罪,因此比较倾向于继续往陕郡进发,大不了多走山路,夜行晓宿,避开叛军就是。 远处高坂枯草间突然噗噜噜飞起一群惊鸟,边令诚此时已如惊弓之鸟,面色顿时剧变。 “有贼兵,快走!” 说罢便作势欲走,秦晋一把扯住了边令诚的袍袖。 “将军勿忧,先往南边的林地避一避,现在将士人人带伤,贸贸然走,反而更会引人注意!” 边令诚大为赞赏,“就依秦少府所言,快,快,都到林子里去……” 一行人呼呼啦啦进了南面的林地,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静静的观察着驿道附近的动静,但除了有一阵惊鸟飞过以外,久久不见再有异动。边令诚竟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忍不住连声唏嘘。 “当年在西域何等的威风!动辄灭人国,哪一家胡儿不是风闻**到来而丧胆?今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竟被杂胡小儿欺凌至此……” 话未说完,嚎啕大哭! **残兵上至王孝玄,下至普通士卒,闻者无不戚戚落泪。 秦晋冷眼旁观,暗道这阉竖哭的怕是自己吧,昔日不可一世,今日却惶惶若丧家之犬。突然间,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将军不愿回潼关,何如让中郎将到潼关去搬些援兵来,然后护着将军到陕郡去!” 秦晋不知道边令诚因何不肯回潼关去,但却突然想到,如果能把王孝玄支走,岂非可以寻机杀掉边令诚了?这阉竖于秦晋的印象太过卑劣,不杀此人决难消心头之恨。 王孝玄不肯离去,边令诚却一抹脸上泪迹击掌称善。 “如此甚好!就依秦少府所言!”然后又对王孝玄道:“有秦少府在你还怕个甚来?” 王孝玄坚持己见:“下走身负天子敕命,保护中使,不敢……” “哪来那么多废话?秦少府能一战斩首万余胡兵,难道还不如你了?”边令诚当即翻脸,言语刻薄的讥诮训斥。 见边令诚态度如此坚决,王孝玄只好咬牙从命,但也不再顾及颜面,希望见一见秦晋能够证明他就是新安县尉的物什。秦晋心怀坦荡,自然不在乎对方的疑虑,当即将印信取出,让他们当面验看。 瞧着秦晋的县尉印信,边令诚右手拍着脑门,恍然道:“怎么忘了这关键事!”然后又似笑非笑的看向秦晋:“秦少府可知道,圣人已经右迁足下为弘农郡长史……” ------------------------------------------------------ 注: 监门将军,天子十六卫军之一的主官。 敕书,天子封任官爵,告诫臣僚的文书称为敕。 第三十八章:再遇胡家子 弘农郡长史? 秦晋看着边令诚,满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将军不是在说笑吧?”王孝玄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等大事,某岂会说笑?出京时敕书已经到了门下省,说不定现在中使已经出了长安城。” 边令诚一本正经说的煞有其事,也由不得众人不信,天子将秦晋从一个九品小吏擢升为正五品的长史,这种前所罕见的用人手段已经有数十年没人见过了。据说只在天子刚刚继位,准备修内政,拓疆土时,才有过一段大规模越级提拔人才的时期,但像这种连越六级的情况还是头一遭听说。 “只有一件事,足下还须向圣人解释,因何放弃了新安。”边令诚不在乎秦晋为何放弃了新安,可天子一定在乎。坚守一座城,可以振奋人心士气,放弃一座城说不定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负面影响。 如果天子得知了秦晋已经主动放弃新安,逃了出来,就算理由再正大光明,说的再好听,终归是做了逃兵,还能保持对他的欣赏和重用吗?边令诚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秦晋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应答,因为他分明从边令诚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同时也诧异,此人一直以开明面目示人,何以变脸如此之快?还有他口中的弘农郡长史,究究竟是真是假,毕竟这种越级提拔的情形也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众人默然不语的时候,王孝玄临时召集了十名步卒,又有几分难为情的向秦晋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敢请秦少府借马十匹,将来一定,一定加倍奉还!” 秦晋一挥手,示意部下分出十匹战马来交给王孝玄,反正他们一人两马,少了十匹马一样不影响长途奔袭,快速转移的能力。 “多谢秦少府援手!” “都是为了国家公器,何须言谢?” 王孝玄没想到,秦晋能这么痛快就分出了十匹战马,要知道十匹战马换成钱绝不是小数目,一个小小的县尉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禁立时又刮目相看。 这让王孝玄又重新审视了面前的新安县尉,最初他只是单纯对秦晋的相救报之以感谢,后来见此人对边令诚多有阿谀奉承之意,又心生厌恶。因而边令诚命令他往潼关内求援兵时,才冷面索要证明身份的印鉴。现在,对方毫不在乎那些龃龉小事,待之以坦诚,反而让王孝玄有些歉疚。 眼见着右威卫中郎王孝玄将带着人离开,郑显礼的目光中开始流露出迫不及待的杀意,定要杀了这老阉竖,替封常清报仇解恨。 “如果某没记错,秦少府应是去岁进士及第而出仕的吧?允文允武,连圣人都赞不绝口。” 边令诚忽然又和秦晋套起了近乎,他对秦晋的情况信手拈来,足见其曾做过一些基本的了解。 这种明显示好来的太突然,只让秦晋觉得边令诚是个喜怒无常,情绪很不稳定的人。同时,听到此人提及进士及第,又是一阵心虚。他虽然完整的继承了原本那个秦晋的记忆和头脑中的知识,但有一样却偏偏没能继承下来。 那就是诗词歌赋的能力! 唐朝考取进士的难度极高,除了一般的经义与时务,更看重考生的诗词歌赋。换言之,诗词歌赋就是,决定着成千上万考生能否脱颖而出,进士及第的关键科目。 在唐朝这种律诗盛行的时代,如果有人让他即兴赋诗一首,岂非立马就要现了原形?若是换了明经科还可以借口诗才拙劣,但秦晋是进士及第,就不能用这种理由来搪塞。 好在边令诚突然间和秦晋拉近乎,并非是让他作诗,而是另有目的。 “秦少府不必等王孝玄回来,现在护着某往陕郡去便是!” 秦晋大为讶异,万想不到,边令诚竟也存了打发走王孝玄的心思。 “将军这是何故?下走这百十人并不能保护将军完全。” 边令诚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当初某在西域,动辄长途奔袭数千里,哪个又敢说战场上能百分百保性命无虞了?直管走便是,只要平安到了陕郡,某自会为足下在圣人面前筹谋。到时别说保住区区一个长史,就算成为郡太守也未必不能!”他只不断的强调当年在西域时,何等临危不惧,对甩开王孝玄的的原因却只字不提。 郑显礼对边令诚的底细再熟悉不过,他说的这些得意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借了高大夫的光?如果没有高仙芝,仅凭他这个阉竖,又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他甚至开始示意部下,随时做好击杀这阉竖的准备。 “有动静!” 负责警戒的探马压低声音发出了警告,所有人都摒心静气,万一是叛军领着人去而复返,那形势便不妙了。 其实,次从王孝玄走后,秦晋便在心里一直转着击杀边令诚的念头,谁知还没等寻着合适的机会,便又有不速之客突然而至。 “是蕃兵!” 蕃兵与**的铠甲制式相同,但脑袋上的髡发却是最明显的区别。 “快,快,都隐蔽好!” “管好自己的战马,别弄出动静来!” 幸亏雪下的越来越大,及时掩盖了路面上激战过后的残迹,那股蕃兵很明显发现了战斗过的痕迹,对四周极为警惕,但似乎并未发现潜藏在林中的秦晋所部,以及边令诚与百十**残兵。 面对突然而至的蕃兵,一个主意在秦晋的脑中成型,便对身旁高度紧张的边令诚低声道:“下走有个主意,请将军决断。” 边令诚的注意力都在林地外面的蕃兵身上,对秦晋的话有点心不在焉,只机械的答道:“甚的主意,说吧!” “下走偶然得知了崔乾佑的存粮之地,就在岘山的山坳中,如果能趁机将他的粮草一把火烧掉,虢州之围便立时可解,在陕郡**的攻击下,大败亏输也未可知!” “甚?崔乾佑的粮草?”边令诚重复了一句才陡然醒觉,秦晋竟是在献计呢,他就像闻到咸鱼味的老猫,眼睛骤然就亮了起来。 边令诚一生只爱两样东西,一个是权,另一个是钱。其中钱可以拿权换,而权他却只能拿战功来换。 在大唐天子李隆基身边的人,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身居高位的,要么以姻亲上位,如杨国忠。要么以亲信得宠,如高力士、王毛仲之辈。还有一种就只有凭借能力,张说、李林甫、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都是这种人。 边令诚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三种条件都不具备。若照此下去,也只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做个宦官,但老天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一次机会,那就是监军西域,他也成功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常常借助外人之力来攫取战功,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官至天子十六卫军之一的主官,监门将军。 如果能借着烧掉岘山粮草的机会,击败崔乾佑,这个功劳绝不算小。据边令诚所知,封瘸子在洛阳就是屡屡败在此人手中,如果他能借助秦县尉的力量成就这份功劳,他在天子眼中的地位将愈发重要,说不准哪一日取代那个老不死的高力士也未可知呢! 一想到得意事,边令诚对前方驿道上蕃兵的恐惧就淡了不少。 “秦少府可有几分成算?” 秦晋正待回答,却一阵陡起的惊呼打断。 “糟糕,暴露行藏了!” 秦晋只觉心头一紧,果见两三里外驿道上的蕃兵在向他们藏身处张望,而且还有不少人已经持弓在手,将箭矢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射击。仔细观察,蕃兵的数目并不多,仅在三四百人上下,秦晋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是小股游勇,以他麾下的团结兵当还有一战之力。尤其现在敌明我暗,对方不辨虚实,断然不会贸然攻击。 但暴露了行藏总归不是好事,万一再招来大队人马,形势便真的愈发糟糕了。 “咦?看那个大块头,是不是乌护怀忠?” “好像,好像就是他!” 同罗部那个叫乌护怀忠的蕃将给众人印象深刻,凭借一个人的勇武之力能在军中左冲右突,杀伤无算,也当真是罕有! “秦兄弟,秦兄弟,是你吗?如果是你请出来一见!” 乌护怀忠在驿道便徘徊了一阵,忽然冲着他们所在林子的方向喊了起来。 “少府君别回应,小心上当!” 郑显礼反映的最快,立即提醒秦晋要小心谨慎应对。只有边令诚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认识外面那个蕃将,但好像又怀着深深的戒备之心。 “这是甚的情况,秦少府明白说说!” 与此同时,一丝狐疑在那细长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勾结蕃将,实在可疑的紧。 于是,秦晋避重就轻的将在崔乾佑营中的离奇遭遇讲述了一遍,这些事没有必要瞒着边令诚,仓促间临时编个谎言反而容易漏洞多出。 “竟是如此!”边令诚迟疑着,看向林子外面驿道上魁梧的蕃将,忽然语速又加快了,“此子既然与崔乾佑有仇,何不替朝廷招安了他!” 第三十九章:雪夜行军急 边令诚的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辉,他的表现时而胆小如鼠,又突然异常的大胆冒进,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形下,仅凭只言片语就敢做下招安叛军的决定。秦晋本以为把握住了这个阉宦的脾气秉性,可看他此刻的表现,又不由得糊涂了。 “如何,秦少府还有甚迟疑的?如能招安这个乌护怀忠,叛军去一臂,**增一臂,此消彼长,何愁叛军不靖?袭击岘山粮仓不也有了现成的助力?” 秦晋不得不承认,这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边令诚的确有些魄力,成就他的不是靠算无遗策,而是那种富于冒险的赌徒性格,但性格因素使然,又使他大战临头时,不敢孤注一掷。总之,这阉宦就是一个矛盾而又反复无常的人。 “实不相瞒,同罗部与我新安团结兵曾有殊死大战,他们的首领咄默被斩首于新安。胡人没有忠于国家公器的习惯,但极重私恩,乌护怀忠以前不知下走的真实身份,或许对下走还有些好感,一旦得知真相,岂会善罢甘休?” 林地外的呼唤声在继续着,那些同罗部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仍不甘心。 “瞧瞧,那些胡儿还不肯走,明显有求于足下。新安的事,索性就瞒到底,等到奇袭岘山之战成功,让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大势已成,还怕他们翻脸?” 边令诚嘿嘿笑着,似乎在为秦晋打气,“蕃兵人数比咱们没多几个,就算他们怀有异心,相信以新安军的战力,将其击退也没问题……” 眼见边令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晋已无话可说,便派人出去与那乌护怀忠联络。还是郑显礼多了个心眼,又暗暗嘱咐了那出去联络的探马几句。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众人惊讶的瞧见,乌护怀忠竟然只身一人随着探马军卒往林中而来。 “秦兄弟,总算寻着了你,俺是来借兵的。” 刚一见面,这位出身自同罗部的蕃将,便直言道明了来意。而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晋身侧的紫袍人身上。乌护怀忠当然知道,唐朝三品以上官员方可穿紫袍,便不由一愣。 有精兵强将在侧,边令诚的气场十足,没等秦晋答话便率先道:“某乃大唐天子驾下监门将军,”说着又一指秦晋,“这位是弘农郡长史,不知足下欲借兵何为啊?” 乌护怀忠的表情并没有秦晋想象中那么惊讶,而是从容说道:“早就觉得秦兄弟应与**有关联,只想不到竟是弘农郡长史,既然如此,俺就送秦兄弟一桩大功劳!” 乌护怀忠早在与秦晋分道扬镳时,就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因为按照常理,他们应当向东南或者向东而走。秦晋所部却反其道行之,在短暂的向南行进之后,又骤然改变了行军方向,一路向西急驰而去。 秦晋又询问乌护怀忠,究竟发生了设么让他冒险赶来向**借兵。 乌护怀忠叹了口气:“崔乾佑杀我吐迷度兄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吐迷度是同罗部首领咄默的幼弟,此前曾在新安一战时负伤,不想最后竟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其实早在鸿胪水畔的战斗中,同罗部的表现就很奇怪,他们明明有机会逃走,但还是选择了加入战团,其中竟还有这一层因由。 乌护怀忠简单的讲述了一遍经过,吐迷度如何在李万忠部夺马时被流矢射中而亡。 “足下当真无双义士!”边令诚适时的赞了一句。但乌护怀忠似乎对这位紫袍宦官兴趣寥寥,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一下,只期待的盯着秦晋。 “俺本来打算翻过岘山,到渑池去,不想却偶然发现了崔乾佑于岘山中设置的粮草集散地。但碍于有数千兵马把守,一时不得法,只好往西来寻秦兄弟帮忙。”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崔乾佑好像志不在虢州,陕郡方向当有一支伏兵,不知意欲何为。” 秦晋则一字一顿道:“既然乌护兄弟已经猜到秦某是大唐命官,何不就此反正归附大唐,由此两家合在一处,才名正言顺。否则有监门将军在此,即便你我有私交在先,只怕……” 虽然这么做有些趁人之危要挟的意思,但秦晋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只有先归附,才能谈合兵。 乌护怀忠爽快利落,“只要能为吐迷度兄弟报仇,俺麾下的部族勇士现在就重归大唐!” “好!请监门将军为证!”乌护怀忠的爽利态度让秦晋心头顿时一松,又将边令诚抬了出来。 双方一拍即合,边令诚自觉大事成了一半,声音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兴奋,要求立即赶往岘山粮仓,秦晋寻着一个机会,与郑显礼碰了个头,“阵战之时,寻可靠的人以重弩射杀这个阉竖!” 秦晋之所以不用团结兵,而用郑显礼,全是因为郑显礼的部下均为安西老军,在临战时失手的几率要更小。 一支临时拼凑的奇袭人马沿着山垣又转向东,直往岘山而去。秦晋与郑显礼麾下合计有将近二百人,边令诚所领的残兵也有百十人,再加上乌护怀忠麾下的三百多人,这支人马共计六百多人。 经过半夜急行军,又避开虢州,在子正时分,抵达岘山山谷外围。 这时,边令诚叫住了秦晋,“奇袭至关重要,一点疏忽都要不得,某决意亲领百人在此断后,秦少府与那蕃将尽管去,一旦火起某便提兵接应!” 秦晋愣住了,想不到边令诚竟如此狡猾,他哪里是等待火起时断后接应,分明打算见势不妙就要开溜。但秦晋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强行命令边令诚行军作战,现在奇袭岘山粮仓又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就算想对这阉竖用强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依将军所言就是!” …… 李万忠刚刚发落了几名敢于顶撞的汉将,由于鸿胪水之战的失败,他被崔乾佑打发到岘山中守粮仓。到这里就等于再与战功无缘,守粮仓的差事做好了没有功劳,做不好一旦出了丁点纰漏,等着他的都将是难以接受的处罚。 从崔乾佑的心腹爱将,突然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李万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转变和落差。 “镇将何须沮丧,行军打仗都是粮草为重,崔将军如此安排,表明他仍旧信任和看重将军,否则又怎么可能将决定大军命脉的粮草交给将军来看管呢?” 尽管部下的说法句句在理,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够在阵前斩敌立功,他却只能窝在山沟沟里吃雪喝风?但李万忠也只敢牢骚几句,不敢再有放肆行动。 李万忠清楚,崔乾佑将粮仓设置在这个山坳里自有他的用处,围住虢州不过是以此做诱饵,真正的目的是将坐守陕州太原仓的二十万**一一引出,在路上将其分批消灭掉。只要击败了高仙芝的二十万**,太原仓的物资粮食,便足够再组建一支超过二十万人的大军。 眼看着安大夫在元日之后就要登基,立大燕国,这份贺礼有多重,用脚趾头都能想的明白。 粮仓设在此处,图的就是距离虢州与陕郡的伏兵距离相当,以使本就紧张的粮草减少损耗。 实际上,安禄山在进入洛阳之后,并不急于进攻关中,洛阳城中的党羽亲信又都在张罗着新帝登基,求爵求官,根本就没人顾得上其他事情。因此,同罗部在新安城下吃了大亏,洛阳城的反应一慢再慢,最后连孙孝哲都在新安城下惨败。 崔乾佑的进军实际上也失去了洛阳方向强有力的支持,对他最明显的影响就是由洛阳方向运送来的粮草时有供应不足,否则此次奇袭也不至于如此精打细算。 “镇将,谷外来了一队人,是陕郡方面提粮的。”有亲卫在帐外禀报。 李万忠正心绪不佳,便不耐烦的道:“军中规矩,天黑后之后不开辕门,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但那亲卫却迟疑着没走,“回禀镇将,这些人有崔将军的金令牌,说是,说是军中急务,必须连夜起运!” “他娘的,伺候人的活计真不好干!”李万忠骂了一句,他无意难为对方,万一误了大事,最后不还是要着落在自己头上?只交代着:“告诉书吏,将金令牌堪和仔细了,否则出了问题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警告几句,打发走了亲卫,李万忠大剌剌躺在榻上,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他才懒得去亲力亲为,否则养了那么多书吏、佐任都是吃白饭的吗? 陕郡方面子夜来提调粮草,很可能是那里即将有大战发生,想到这些李万忠心里就忍不住犯痒,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杀个痛痛快快! 胡乱想着,睡意阵阵袭来,李万忠的眼皮越发沉重,他十分羡慕那些可以持金令牌行事的人,至今为止能够手持金令牌的人也屈指可数,只要是崔乾佑的部众莫敢不从。 陡然间,李万忠一骨碌起身,他忽然想到,那竖子手中也有崔乾佑亲送的金令牌! 第四十章:名将两茫茫 一瞬间的闪念使得李万忠惊出一身冷汗。 “来人,快来人!” “镇将有何吩咐?”帐外军卒慌慌张小跑了进来。李万忠刚刚来到岘山军营就杀了几个敢于顶撞的将校,现在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去,去把那个持金令牌的人带来中军帐……”李万忠又觉得不妥,便改口道:“他们现在何处?召集值夜的将校,随我一同去看看!” 李万忠来的时候身边仅带了百十个亲卫,所以身边亲信可用的人并不多。 “回,回镇将的话,他们堪和了凭证,在草料场粮仓提调粮食……” 话音未落便听帐外陡起山呼海啸,李万忠气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再询问士卒,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便光着脚跑出了军帐。拢目望去,军营北边隐隐透出了明灭忽闪的火光。 “救火,快救火!” 那里正是粮仓的所在地,里面的粮食用来供应燕军弘农郡的五万人马,一旦被烧光,粮草接济不上,崔乾佑岂能饶了他?一念及此,满腔的火气瞬间如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凉。继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恐惧。 李万忠提着横刀,光着脚踩在雪地上,直奔粮仓方向,一边跑还不停的狂吼下令,让所有人赶去救火。一名百人将突的从黑暗夜色中冲了出来,哭嚎道:“**偷营,镇将,那些人,那些人是**假冒的......控制了草料场大门,兄弟们一时间攻不进……” 尽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从部下口中得到了证实以后,脑袋还是忍不住嗡嗡作响,愤怒与恐惧很快蔓延到全身。 再抬头望时,火光已经升腾而起。 “你们这帮蠢猪,让奸细再眼皮子地下把火烧了起来,都该杀,该杀!” 暴怒之下,李万忠提刀劈头便砍了下去,那名来报讯的百人将反应不及,一颗头颅滚落当场,腔子里的暗红血液霎时间四处喷溅,淋了李万忠满身满脸。 “老子要被你们这群无能之辈累死!都他娘的愣着作甚?杀不干净奸细,老子就把你们杀干净!” 军卒们都被李万忠吓傻了,然后又猛然反应过来,呼呼啦啦的往起火方向奔去。 若在平时,即便主将不亲自过问,军营中的几名校尉也能从容应对突发事件。但偏偏几名掌兵的校尉都被李万忠借口杀了,下面的军卒没了指挥,又心有怨愤,自然就乱上加乱了。 山谷内外到处都回荡着喊杀之声,很多人以为谷外来了大股**,营中的乱兵战意低落到了极点,好在李万忠还有百十个部众,驱赶乱作一团的军卒向草料场冲击。 然则却迟了,大火越烧越大,不过片刻功夫就冲天而起,眼见着是救不下来了。李万忠气恼至极,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奸细是怎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火烧起来的! 眼睁睁看着冲向草料场的军卒像割韭菜一样倒了一片又一片! “是重弩,都小心了,**有重弩!” 军中响起了绝望的呼喊,李万忠的百十个部众手持钢刀弓箭,一旦发现有后退逃跑者,不由分说就是一通乱砍乱射。乱兵只好再次冲向草料场的寨墙,奈何箭雨纷纷砸落,终是顶不住又溃了回来。 一股又一股溃兵如退潮的海水回卷向督战的李万忠部众。李万忠的部众虽然勇悍,但毕竟人少,上千人不顾死活的一股脑涌了回来,立时就被淹没在人海当中。 李万忠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再看看不分敌我的溃兵,胸中荡起了阵阵绝望。 突然,草料场的两扇木门大开,当先冲出来了一个胡人,生的高大魁梧犹如天神下凡一样。正是同罗部的乌护怀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乌护怀忠一眼便瞧见了害死吐迷度兄弟的李万忠,挥舞手中铁戟拍马直杀了过来。溃兵门竟不自觉的向两旁闪开,给乌护怀忠让开一条通路。 李万忠惊魂回体,才意识到了危险近在眼前。 “挡住他,射死他!” 亲卫死死挡在李万忠身前,同时又有人弯弓,箭指来袭之人。左冲右突的乱军溃兵瞬间又混在一起,乌护怀忠也被裹挟困在当中,寸步难行,眼看着李万忠在部众亲卫的护持下越走越远,情急之下便将手中铁戟奋力掷了出去。 “乌护兄弟!来日方长,快走!” 秦晋紧随其后从草料场中冲了出来,火借风势越来越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乌护怀忠不甘心的看了一眼乱哄哄的溃兵,那一枪究竟有没有投中仇人不得而知。他也知道,再不走,等着乱兵恢复过来,便插翅都再难飞出去。 数百人袭破寨墙,蜂拥而出,营中兵只乱哄哄的呼喊了一阵,却并不卖力追击。他们被**的重弩吓怕了,没有谁敢不要命的冲上去。 …… 就在岘山大火的同时,虢州城东北四十里外的崤底,一场大战拉开帷幕。一支规模超过五万人的大军从陕州开往虢州以解叛军之围,尽管**为了避开叛军耳目选择了夜间行军,最终还是遭遇了伏击。 **的领兵主将李承光是个契丹人,颇得高仙芝看重,这次救援虢州十分紧要,因此才被派了出来。 崤底东南面是个无名大湖,向西则是成片望不到尽头的蒿草地。大火就是从成片的蒿草中陡然而起,又借着西北风一路往东南蔓延而来。李承光作为统兵多年的将领深知夜间火攻意味着什么,一旦乱起来不知要被烧死多少人。 “传令!所有人往大湖上去,火烧不到那里!” 时值深冬,连黄河河面都结冻成数尺厚的坚冰,这个无名湖自然也不例外。陕郡左近的地形,李承光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冷静沉着的指挥部众转移。如果他的麾下仅有近千人,那这场连卷漫天的大火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有五万人,若稍有不慎便是兵溃败亡的下场。人和人可以拼个你死我活,在熊熊的大火面前,却没有一分一毫的还手之力。 军令很快被传达下去,为了躲避大火,大军蜂拥挤向湖面。 李承光驻马于冰冻的湖面上,在众军护持下,眼望着照亮了半边天的熊熊大火。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崔乾佑既然在此地设伏便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也许他正希望**到冰面上来。 稳定心神后,李承光不再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大火熄灭之前,叛军都不可能越过火焰发动攻击。 “结阵,结阵!防备叛军从湖面上过来!” 随着军令一个接着一个传下去,遭遇偷袭而散乱的军心逐渐稳定下来,军卒们开始按照各营伍将校的指令结阵,做御敌准备,这些招募不足半月的市井贩夫已经初步有了点**的影子。 叛军就像狼群一样隐匿在黑夜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上来狠狠的咬上一口。各部结阵完毕的讯息,一个接一个反馈到中军,李承光的心绪也逐渐安定下来。只要坚持到天亮,大火燃尽,叛军没了黑夜的掩护,他就可以看情形进行反击。 大战才刚刚开始,胜负还未分出! “有人落水了!” 疾呼声陡的传开来,军中立时就起了一阵骚乱。李承光眉头紧皱,不就是有人落水么,各营将校是怎么维持军纪的,竟任由众军喧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浑身巨震,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还未及李承光做出反应,巨大的断裂声频频传来。 不详的预感终于化作现实,黑夜伸出了冰冷恶毒的触角,将数万**悉数笼罩其中。 冰面多处断裂,**士卒猝不及防,像下饺子般纷纷落入冰冷的湖水中。虽然在冬季水位下降的厉害,但多数水面仍旧可以轻松的没过胸口,数不清的**士卒在冰冷的湖水中绝望的挣扎着。 无名湖远处,一双眸子冰冷的望着陷入水深火热中的**。为了这一幕他准备了足足三日光景,仅仅是凿开湖面的坚冰就动用了近万人,为了不惊扰到**的探马,除了只能在夜间进行外,还要设置大量的游骑在左近游弋。 崤底是陕州驿道通往虢州城的必经之地,只要**赶来救援,就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天幸,愚蠢的**竟没有任何察觉,一头就撞进了早就为他们挖好的陷阱中。 时下冷的滴水成冰,那些掉进湖水中的**士卒,就算淹不死也要被活活冻死。 崔乾佑收回了目光,他特地从虢州往此地视察,不想竟赶上了这一幕好戏,这还真是天意呢! 崤底一战,**五万人全军覆没,唐将李承光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天亮以后,这个消息迅速传回陕州城。 整个陕郡上下全军震动,原本稳定的军心开始变得浮躁散乱,人心惶惶,逃兵也越来越多。 二十万**说起来声势吓人,其实就是一群从市井招募的贩夫走卒,他们奸猾、散漫、军纪败坏,打仗不用命,逃命比谁都快。 高仙芝领兵多年,何曾带过这种不成样子的军队,听到李承光全军覆没的消息后,竟久久不发一言。 第四十一章:忠魂草离离 时间回溯到大战当夜,岘山林地外,边令诚与百十**潜伏在一人多高的灌木丛中,陡见山谷内火光大起,心知秦晋和那蕃将已经事成。又等了半个时辰,火光早就冲天大盛,秦晋等人却仍旧没有出来的迹象,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忽然间,一支千人马队自黑暗中疾驰而出,出了驿道直往谷中而去。潜伏在山边灌木丛中的的**人人色变。 边令诚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山谷,阴恻恻下令:“走,立刻撤出此地!”这么长时间,秦晋等人音讯皆无,十有八九是被困在了谷中不得脱身,现在叛军又有援兵赶到,他才不会冲进去接应。反正大火火势熊熊,再想扑灭难比登天。有了这桩战绩,正可将它窃为己有,圣人高兴了,没准就会赦免丢失旌节敕书的罪责,甚至再多加封赏也未可知。 毕竟失去粮草以后,崔乾佑在弘农郡的一切计划都将成为泡影,若不撤军就随时有被饿死的危险。 “将军,秦长史还在谷中呢……” 一名校尉惦记着陷在山谷中的秦晋,边令诚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秦长史力战殉国,某自会为他向圣人请功抚恤,都记下了?哪个再聒噪,剜了舌头!” 监门将军如此说,那校尉便吓得再不言声,但心里总觉得如此做对不住那以身犯险的秦长史,奈何监门将军圣恩在身,谁又敢忤逆了他? …… 火烧草料粮仓后,秦晋与乌护怀忠破营而出。守仓叛军竟不敢追击,乌护怀忠大叹痛快,急于出谷与守在外面的边令诚汇合。 秦晋却指着一条通往东面林地间的羊肠路道:“翻过岘山,往陕郡去!” “监门将军尚在外面断后……” 乌护怀忠大惑不解,郑显礼却击掌称快,“如此甚好,阉竖聪明反被聪明误,留给叛军收拾正好!” 岘山并不似崤山、秦岭那般绵延上千里,它只是崤山支脉位于弘农郡与陕郡交界地的一处高岭。翻过山梁虽然并不容易,但也绝非是做不到的事情。 见到秦晋与郑显礼似乎都对那监门将军不甚友善,乌护怀忠马上就明白,他们与边令诚当是貌合神离,这种借刀杀人的伎俩燕军中也不少见。仅仅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翻山就翻山,还聒噪个甚,等李万忠想明白了,追出来,可就大事不妙。” 乌护怀忠要烧掉崔乾佑的粮食,一来为了报复崔乾佑对同罗部的落井下石,二来也有为吐迷度复仇的心思。只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直接害了吐迷度的李万忠,那一铁戟投掷过去,不死也得让那厮没了半条命。此仇已报,心情大好! 郑显礼大声附和着:“对,翻过岘山,到陕郡去,投高大夫!” …… 整整一夜时间,秦晋才带着部众绕出了岘山,身后是滚滚浓烟,谁都没想到一场大火引燃了岘山的林地,火借风势之下迅速蔓延,竟席卷了整个岘山山梁。 而岘山林密草盛,这场大火不知要烧到何时才能算完。 “乌护兄弟,秦某从来不会强人所难,昨夜招安之说也是因为边令诚在,不得已而为之,若无归顺唐朝之心,现在尽可以领着部众离去。” 秦晋知道,乌护怀忠和他的同罗部在**手中吃了大亏,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归顺唐朝,与其强求将来酿成祸患,不如现在就摊开来说个明白。至少有着两次并肩作战的经历,他还不想现在就翻脸。 乌护怀忠的回应毫不犹豫。 “当俺同罗部勇士做甚了?说出去的话就再没有更改的道理!” 秦晋并没有放弃,盯着乌护怀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乌护兄弟可知道,秦某此前在何处为官?” 乌护怀忠纳闷道:“在何处为官与俺何干?” “新安!” 轻轻吐出了两个,一块堵在秦晋胸口的巨石,仿佛也随之消失。 听到新安两个字,乌护怀忠先是一愣,继而又大笑起来。 “秦兄弟莫非就是那声威赫赫的新安县尉?”随即他又一拍脑袋,“如此智计勇武,除了秦兄弟还能有谁?” 这回反而轮到秦晋有些迷惑,眼前这个胡人为了给吐迷度报仇敢和崔乾佑翻脸,如何同罗部的首领咄莫死在他手中,此人竟似混不在意一般? “秦兄弟想岔了,吐迷度兄弟于俺有恩,为他报仇责无旁贷。崔乾佑于李万忠趁人之危,欺凌按同罗部太甚,害了吐迷度兄弟,这是私仇。新安一战,俺与秦兄弟各有其主,公战而死,堂堂正正,私仇公战绝不能混为一谈。同罗部勇士素来敬服强者,能在秦兄弟麾下效命,正是俺们求之不得的。” 说罢,乌护怀忠回头问了一句:“秦长史就是在新安大败俺同罗部的县尉,诸位可愿听从号令?” “愿意!愿意!” 这种变故让秦晋实在难于理解,**对付叛军胡兵的手段不可谓不狠,但这些人似乎并不记恨袍泽死伤的仇恨,听说可以在他麾下效力,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秦晋有个习惯,但凡有疑虑的事情,就不肯轻下决定,因此竟罕见的沉吟不决了。还是一旁的郑显礼,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少府君不必疑虑,胡人性子多简单,崇尚强者,没汉人肚子里那些弯弯虫子。!” 有了郑显礼的提醒,秦晋不再迟疑,欣然接纳了乌护怀忠的投效。 其实,乌护怀忠所领的数百人仅仅是同罗部溃兵中的一股,那一夜新安恶战,半数以上的同罗部胡兵星散溃逃,至今不知有多少散布在新安以西到潼关一带的三崤大山之中。 此时摆在秦晋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转进长安向大唐天子李隆基报捷。二是到陕郡去,与高仙芝和封常清会面。 思来想去,秦晋委实觉得,昨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确认边令诚被叛军所杀。但以昨夜的情形而论,那个阉竖并不通兵事,想要从容的全身而退,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从岘山到虢州城,到处都有叛军游骑,岘山大火烧的十几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有叛军必然会以岘山为中心,蜂拥而至,试想想边令诚得有多大的运气才能逃得掉。 秦晋一行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走驿道,弘农郡向东到陕郡的驿道多半都被控制在崔乾佑的手中,只能沿着荒地一路往东北方向疾驰。奈何雪深草密,自天亮以后两个时辰,才走出去不到三十里地。 前面远远显露出一大片开阔地,眼见着绕不过去,秦晋的心思立即就紧张起来。 “前面好像是一片大湖!”眼尖的人立即就发现,前面那并不是什么开阔地,而是一片看起来面积不小的大湖。 片刻功夫,他们来到湖边,却被眼前一幕惊的肝胆俱裂。 大湖中碎冰交错,显是人为破坏后,经过一夜北风,又重新封冻。可仔细看去,冰层中竟遍布着已经冻成了冰坨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景况直逼阿鼻地狱。 秦晋踉跄着紧走了几步,一个青黑冷硬的“冰坨”就在脚下,手脚极度夸张的扭曲着,仿佛还在拼死挣扎,青黑的面部结满了冰,遮盖了他原本可能痛苦、绝望亦或是狰狞的表情……一二三四……秦晋试图数清楚究竟有所少人,但数到几百之后竟再也数不下去…… “少府君小心,浮冰冻的不结实!”郑显礼出言提醒,阻止了秦晋继续往冰面上去的举动。 有的军卒从没见过这种骇人场景,当时就趴在雪地上哇哇干呕了起来。可是昨日喝过的稀粥早就消化干净,腹中空空如也,想吐也吐不出东西。 郑显礼和乌护怀忠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见到如此骇人的场面也惊得半晌回不过神。 经过辨认,这些冻成冰坨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郑显礼粗略估量,遍布湖面以及死在岸边的**尸体,至少要在三两万上下。且以湖面冰冻的程度来看,这一幕惨剧应当发生在昨夜,也就是他们偷袭岘山草料粮仓的前后。 “是崔乾佑!” 崔乾佑围城打援的计策终究还是实施了,一战杀掉了数万**…… 有了以上判断,这些被伏击身死的**来历也呼之欲出。 “这些**都是从陕郡来,应该是高大夫的人马!” 郑显礼重重一拳打在雪地上,直起身子,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激动。 “高大夫怎的如此大意,竟中了崔乾佑那狗贼的奸计!” 他们却不敢在此处多耽搁,生怕在附近会遇到叛军,暴露了行藏。在这种开阔地上,一旦被骑兵发现,想要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一行人片刻之后又沿着大湖继续往东北方疾走,疾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在一处背风的山坡处停了下来。 此时,偷营成功的喜悦已经被无尽的阴霾所取代,所有人都死气沉沉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 “秦长史何必忧虑,昨夜烧了军粮,崔乾佑就算有回天之力也再变不出粮食,想来这一两日就会像斗败的豺狼,夹着尾巴滚蛋!”乌护怀忠表达了他的看法。 秦晋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算崔乾佑被迫撤兵又怎样,一战损失数万**,对陕郡乃至全国**的打击,将会是难以估量的。他甚至担心,这将会导致高仙芝提前烧掉太原仓,带着大军退守潼关。不,弘农郡尚在崔乾佑手中,高仙芝若撤,只能往河东而去,再迂回往潼关。 到那时,损兵折将又连连失土,就算神仙也难再救下他们的性命! 第四十二章:狂犬吠监门 最初秦晋并不急于赶赴陕郡到高仙芝那里,但在目睹冰湖数万**尸体后,他就恨不得生出双翅来飞过去。自洛阳陷落,**面对安禄山叛军已经如惊弓之鸟。 陕郡地势开阔,位于浩浩黄河之南,长安到洛阳的驿道出潼关、弘农郡以后贯穿此地,太原仓设在这里图的就是水陆交通发达,方便沟通南北,这在太平盛世自然便利极了,可一旦大战降临,叛军大兵压境,仅靠那些市井贩夫临时拼凑的**,又能挺住几日? 现在崔乾佑在崤底一战杀**数万人,高仙芝为了保存实力,将有很大可能转移大军。大军既然要走,太原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肯定不能留给安禄山叛军,一把火烧掉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在秦晋熟知的历史上,高仙芝在面对咄咄逼人的崔乾佑大军时,的确做了这种选择,一把火烧掉了唐朝经营近百年的太原仓,退守潼关。这在军事战略上肯定无可厚非,可是于朝局人心上的影响,却会带来极为恶劣的后果。同时也为李隆基杀掉封高二人,奉上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秦晋就怕高仙芝已经做了这种决定,现在的情况已经与此前大为不同,就算崔乾佑在崤底一战斩杀了数万**,可他突施奇兵,孤军深入弘农郡,岘山粮草被烧后,将面临断粮的艰危形势。只要高仙芝能够调动大军,稳住局面,无须与之决战,仅仅依托崤山将他死死的困在弘农郡,不出七日,叛军必然会不战而自溃。 然而,想法是好的,却奈何信息不对称。只怕高仙芝并未得知岘山粮草被烧的消息,且以崔乾佑的才智,也必会严加封锁消息。也许只要慢上一步,就有可能步步皆慢。 秦晋频频催促胯下战马,奈何雪深草密,战马经过连续奔跑,早就筋疲力尽,累的不断打着响鼻。很快,已经陆续有战马不堪疲累而倒毙,但他已经顾不得心疼战马,什么都比不上尽快将消息送到高仙芝军中重要。 “秦长史,咱们歇一歇吧,再如此跑下去,战马都要被累死!” 边令诚曾介绍秦晋以被天子任命为弘农郡长史,所以乌护怀忠便一直以长史相称。他看着不断倒毙的战马心头犹如在滴血,胡人多生在戈壁草原,战马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乌护兄弟,再坚持一下,同罗部死了多少战马,到时秦某加倍补给你便是!” 天空灰暗阴沉,一直若有若无飘散的清雪,在此时竟陡然转大,鹅毛大雪也使得能见度下降到极点,这让秦晋等人在雪地密草间更是寸步难行。 秦晋断然下令,“往驿道上去!” 大雪虽然使行军会变得困难,同样也为身在一片坦途驿道上的骑兵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和遮蔽,只要里许之外,叛军游骑就绝难发现他们的形迹。 …… 潼水在秦汉时曾是一条大河,自秦岭发轫而注入汤汤渭水之中,数百年后这条大河逐渐干涸萎缩,在昔日的河道上仅仅剩下了一片北依黄河,南靠秦岭的河谷。取代函谷关的潼关,便在这片河谷上耸然而起。 自汉末曹魏时代至今数百年间,潼关关城虽几度移位,“三秦锁钥”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时至隋唐,位于渭水平原的长安城成为全国中心,这座关城也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天下第一关城。 开元天宝盛世,潼关曾整日敞开关城,供经由此关东去西入的商旅通行。时隔不过三两月,此时的潼关外已经换了模样。 宽十数步,深达丈余的深沟横亘在雄伟的关城前,阻断了东西道路。于已经修整好的护城深沟之外,民夫们又再挖掘第二道深沟,加强潼关的关防,以抵御有可能到来的叛军兵锋。成群的民夫在监工军卒的呵斥下,以铁镐费力的刨着已经冻成石头一般坚硬的土地。 “贼乞丐看甚?也想挖沟不成?” 民夫们累的苦不堪言,但仍旧有成百上千道羡慕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毕竟干了这公家的活计,至少每日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许多西进逃难的难民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幸事。而那些体弱老残的人被筛选淘汰掉后,又不甘心离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一下下轮着铁镐,可以换取每日两三块冰冷的馍饼。 监工呵斥一名试图靠近的老丐后退,这种讨便宜的人每日见的多了,不给他们一顿鞭子,尝到疼,总会凑上来摇尾乞怜。 但面前的这位老丐一张口却让那监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某乃监门将军边令诚是也!” “哈哈!你是监门将军?俺还是杨相公呢!”杨相公指的的是身兼四十余职的天子宠臣杨国忠,这个老丐是得了失心疯么,以为冒充边将军就能换口冷馍吃吗?“快滚,再来聒噪,叫你吃鞭子!” 那老丐后退几步,却又不肯放弃,继续说道:“让潼关守将田建业出来一见,自然就会证实某的身份!” 监工冷笑两声,谁不知道潼关守将是田建业,以为能叫出他的名字就会得到优待?想得倒美!监工失去了耐心,狠狠一鞭子抽了过去,老丐身上污秽残破的衣服立时就烂了两条口子,随即又响起杀猪一样的惨叫。 然而那老丐并没有被吓走,反而撩开了蓬乱打绺的灰色乱发,露出了一张无须的脸。 “不长眼的狗东西,你看看老子是不是监门将军,你看看老子可有胡须?” 监工仔细看了两眼,此人果然没有胡须,下巴干净的就像女人一般。这个时代除了宦官以外,男子加冠以后都要蓄须。众所周知,将军边令诚就是天子身边的内侍宦官,以军功位列天子十六卫军主官之一的监门将军。 前几日监门将军耀武扬威出潼关时,他的确曾远远的看过几眼,别说此人面目到真有几分相似。但转念一想,监门将军乃是天子使者,身边又有数百卫士护卫,岂会沦落成面前的老丐模样? 监工恍然冷笑,竟险些被这老丐骗了。 “老儿骗吃骗喝倒下本钱,以为刮干净胡须就能骗的了人?”监工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了促狭的笑意,一个主意忽然升腾而起,整日看着这些民夫干活也忒枯燥了,何不找点乐子。 “兄弟过来瞧个热闹,这老儿说他下面没有那话,可相信吗?” 另一名与之同为监工的军卒哄然大笑,看向老丐的裤裆处。 “那老儿,你脱了裤子,让俺们看看没了下面是个什么样……和女人那处有何不同……” 监工调笑着,脸上却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被当众羞辱后,老丐的忍耐力似乎被压榨到了极点,“尔等杀才,是活腻歪了吗?敢羞辱天子近臣,就不怕丢了狗头?” “哈!听听,老儿在吓唬人呢!” “废话作甚,拔了老儿的裤子,让他现了原形!” 魁梧的监工立时就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一人将那老丐按到在地,一人就去褪他的裤子。老丐拼死挣扎,口中嗬嗬吐着粗气,含混不清的咒骂着,声音愤怒而又尖利,甚至还夹杂着几许恐惧。 嘻哈笑嚷骤然停了,拔老丐裤子的监工就像石化了一般,口中结巴不成语句。按住老丐那人则讶道:“如何没了声气?”然后好奇的伸过头来…… “真,真的没有?” 监工目瞪口呆,老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他从身上掀翻,又赶紧提上裤子,面目扭曲的骇人不已。 “杀才,这回信了吧?还不去把田建业叫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莫名惊骇,寻常人肯定不会没了下面,莫非此人真是监门将军?就算不是监门将军,万一和监门将军有牵连,今日所为岂非在讨死? 好在其中一个人反应快,一溜小跑便往潼关城中奔去,另一个愣在当场,心虚的试探问道:“老,老儿真是监门将军?” 老丐怒火难平,只轻蔑的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潼关守将田建业正在城门外检视城防,听到报讯,有人自称是监门将军边令诚,心中陡然一惊,“快带他来见我。”随即又道:“不,带路,本将去见他。” 前一日,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曾返回潼关,声言监门将军遇袭,奉令回来调遣援兵。不过,田建业身为潼关守将却不敢擅自做主,连夜行文尚书省,而尚书省商议后报请天子,再到门下省审议,这一套流程繁冗无比,没个三两日是不可能得到回文的。王孝玄心急如焚,便又快马赶赴长安,亲自向天子请命去了。 知道这个关节,再听说有人自称是边令诚,田建业已经先信了八成。 而那监工的军卒见到主将如此神色,立马就意识到闯了大祸,万一老丐真是监门将军,刚刚又抽鞭子,又扒裤子,羞辱于人,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田建业在军士的护卫下急吼吼越过了两道壕沟,终于见到了污秽邋遢的老丐,仔细看过去,那不是监门将军边令诚还是何人? 第四十三章:但使飞将在 潼关守将田建业陡见边令诚这般模样,诚惶诚恐问道:“将军何以如此?” 在他看来,这位监门将军一定是遭到了逆胡叛军的袭击后,历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回来,却哪曾料到,边令诚拖着尖细的嗓音,大声拿捏腔调说道:“快快派人随某回长安面见圣人,岘山大捷,一战烧掉崔逆五万人粮草,弘农之危不日可解!” 高亢的声音,夸张的表情,让田建业以为边令诚败军之后得了失心疯,不由得迟疑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备马,选出十名卫士,随某回京!” 田建业咕哝一下作了个吞咽的动作,还是问道:“将军是说,烧了崔乾佑的粮草?崔乾佑不日将败走?” “怎么?某还要向足下禀明军情吗?”边令诚面色骤然转冷,阴恻恻问了一句,吓得田建业一缩脖子,“不敢,不敢!” 堂堂函谷关守将在一个老丐面前唯唯诺诺,不明真相的军卒和民夫远远瞧着,只觉得匪夷所思,都暗暗瞧起了热闹。然而,曾经鞭笞、羞辱那老丐的两名监工军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早就吓得面无人色。 还用说,面前这老丐当是监门将军无疑。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了窍,扑通扑通跪在衣衫褴褛的边令诚面前,“将军饶命,俺,俺瞎了狗眼,瞎了狗眼……” 霎时间,一阵骚臭气息散了开来,竟是其中一名军卒惊惧之下,失禁了!他们这般畏惧天子近臣并非事起无因,十六卫军曾有一名中郎将当庭羞辱某位宦官,结果不出一年此人就被冠以谋反之罪,抄家灭族,妻女卖与别家为奴为婢,好不凄惨。 田建业何等样人,眼见这幅光景,也就明白这两个人不长眼的蠢货一定是冲撞了监门将军,不禁暗暗头疼,若是因此而被牵连,那才是无妄之灾,便不由分说令左右将这两人拉出去,以军棍打杀。 “且慢”一时面色数变的边令诚拦住了他,又突的发出了两声尖利的大笑,转而对那两个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军卒说道:“尔等哪个是杨相公?” 两人哪敢回应,只磕头如捣蒜,祈求饶命。边令诚紧了紧腰间松垮的裈袴带子,鼻间发出了一阵轻蔑而又快意的冷哼,看也不看匍匐在地上的两摊烂肉,闪身往潼关城门而去。 田建业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赶紧跟了上去,“将军肚量如海,下走敬佩,敬佩。” 边令诚却一扭头似笑非笑,“前汉时御史大夫韩安国受辱于狱吏田甲,待死灰复燃却没有处置那个狱吏,可知为何?” 韩安国何许人也,死灰复燃何种典故,田建业是个粗人,也没听说过,但却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请将军示下!” 边令诚满意的点点头,却又反问道:“只听说过狗咬人,何曾听说过人咬狗?”言罢便大步而去。 “啊?” 田建业目瞪口呆,看着衣衫褴褛的监门将军,直觉让人捉摸不透,以这等阉人的性子不该是睚眦必报么? …… 下了整整一天的鹅毛大雪在掌灯时分终于停了,长安兴庆宫,老迈的天子颤巍巍倚在宫墙角楼上,凭栏向东方远眺,那是潼关的方向。 “入夜风贼,莫侵了身子,老奴扶圣人回去吧。”同样老迈的高力士上前来,扶着李隆基的小臂,便想下了角楼。谁知,老迈的天子却用力挣脱了,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东方已经尽显墨色的天际。 陡然间,乌漆漆虚空中突的腾起了一点火光,紧接着火光自远而近,又次第亮起。见得如此,李隆基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走吧,回去。”声音仿佛刚刚解冻一般,干涩不已。 那次第亮起的火光被称之为“平安火”,从潼关到长安,十里便设烽燧一墩,每日初夜放烽一炬,以报平安。大唐立国百多年,不曾有一日断过。 新安大捷没能让天子的安心持续多久,渑池突然失守的消息传回长安后,天子每日掌灯时都会登临东部宫墙的角楼,不望到平安火,便绝不会下楼。 今日,右威卫中郎将王孝玄返回长安,带回了崔乾佑大军奇袭弘农的消息,朝野上下立时震动。若弘农有失,陕郡的**则会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境地,而紧邻着弘农郡的潼关,也将第一次直面逆胡叛军的兵锋。 一向以温和示人的天子罕见的大发雷霆,以护卫天子使者不利,丢失旌节的为由,当廷下敕,褫夺王孝玄一切官职,下狱待罪。然后又急令内侍到尚书右仆射哥舒翰府中传诏,请他立刻到兴庆宫中问对。 哥舒翰今春中风以后,便一直卧床在家养病,虽然经过大半年的将养已经大见好转,可右臂和右腿终究还是落下了不甚灵活的毛病,走路稍快一些便明显的跛足,至于右臂,执笔尚且艰难,更别论持刀开弓了。 为了显示自己体魄健全,哥舒翰并没有乘坐天子亲赐的轺车,而是骑着来自西域河中的大宛良驹,在长安大街上风驰电掣直入兴庆宫。 长安街市行人见状纷纷侧目,“那不是哥舒相公么?听说他今春已经中风病废,如何还敢骑马?” “坊间谣传也能信?若果真病废,天子如何可能宣麻拜相?” “有道理,哥舒老将军出马,叛军指日可定了!” 行人议论纷纷,对时局无一例外,都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至于已经陷落的东都洛阳,在他们眼中则太遥远了。 在兴庆宫中停留了整整三个时辰,哥舒翰才在天色见黑时,又骑着那匹大宛马返回府中。战马直入府中后,家仆们紧闭大门,哥舒翰轰然跌落马下,剧烈的颠簸耗费了他太多了精力,忍到此时此刻已经是极限了。 家仆们惊呼一声,七手八脚的便来抢了过来。哥舒翰却有气无力的斥了一声:“都退下!”然后独自以左臂撑着地面,直起了上身,又艰难的缓缓起身,双脚稳稳踩着脚下方砖。 “走!扶我回房!” …… 哥舒翰离开兴庆宫以后约有一个时辰,十数骑兵护持着衣衫褴褛的老丐由通化门直入长安城,在永嘉坊向左又直奔兴庆宫。宫门卫士远远高喝:“何人敢皇城纵马?” “某乃监门将军边令诚是也,弘农郡岘山大捷,特向圣人报捷!” “举火!” 宫门守将令部下点起火把,见边令诚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讶道:“监门将军何以至此?” “时间急迫,请速向圣人禀报,有紧急军情……”那宫门守将先是听边令诚报捷,此刻又见他语气急迫,也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但皇宫大内却有规矩,日落之后不开宫门,除非有天子谕旨。 “但请将军稍后!” 边令诚本就是宫中内侍,熟知规矩,便道谢一声,再不多说一句话。 片刻功夫,东便门从里边打开,一名内侍宦官急急走了出来,“天子口诏,监门将军边令诚入宫觐见!” …… 次日一早,岘山大捷的消息不胫而走,崔部叛军五万人的粮草被悉数烧毁,没了粮草的叛军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如果趁机杀将上去,没准还会取得更大的战果,让朝野人心惶惶的弘农之围竟如此轻易的就化解了。 正逢常朝之日,天色蒙蒙未亮,百官就已经聚集在宫门内外,他们对内情了解不多,只纷纷猜测着,究竟是哪位良将出手退敌。哥舒翰临危受命,还未及出京,提兵驻军在陕郡的高仙芝则是众人揣测的首选目标。 一名给事中却一语道破天机,“家兄为宫门郎将,昨日入夜之时,边令诚入宫了!” 此言一出,立即惊起千重浪。 边令诚不是奉旌节敕书出京监军去了吗?怎么连夜还京了?他在此时此刻回来,一定与岘山大捷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边令诚于朝臣京官中虽然口碑不佳,但至少知兵这一点是得到公认的,如果说是他主导了这次火烧叛军粮草的大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能力,是否可以做到这一点。 百官们现在只慨叹,刚刚听说边令诚丢失天子旌节敕书时,人们都准备算坐看此人倒霉,哪想得到不过一夜功夫,竟携功返京了。 时辰一到,内侍官官宣布天子不豫,身为宰相之首的杨国忠例行主持朝会。首要一件事,便是当廷公布这件已经传了一夜的消息。 果然,边令诚有功其中。但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首功却另有其人。 “甚?又是那个新安县尉?” 当秦晋的名字在杨国忠的口中清晰吐出时,交泰殿中立时嗡嗡作响。 “肃静!肃静!”杨国忠的语气很是不满,一连两个肃静出口,不怒自威。 交泰殿中安静下来。然而很快,百官们却再一次的惊讶了。因为这位连续立下赫赫战功的新安县尉,已经在岘山火烧粮草一役中以身殉国了!监门将军边令诚侥幸不死,才将消息带了回来,不至使英雄功绩埋没。 “天子有诏,弘农郡长史有功社稷,着礼部议加谥号!” 第四十四章:挥手自兹去 天子居然下诏,要为一个从九品上的县尉议加谥号,这在有唐以来前所未有。按照唐朝惯例,有资格追封谥号的,除了皇帝、诸王以外,还包括那些卓有功绩,德高望重的大臣,比如开国名臣房玄龄谥“文昭”,一代名将李靖谥“景武”,开元宰相张说谥“文贞”。 区区新安县尉,罕有令名,出仕也不过两年,凭什么能得此死后殊荣?但毕竟人死为大,又是力战而死,尽管百官腹中颇有微词,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公然质疑。 如果全部按照惯例,天子不但要对死去的大臣追封谥号,还要追封官爵,可杨国忠却一转头看向了同在殿中的边令诚。 “监门将军,足下来说说,秦长史是如何以身殉国的。” 边令诚早就等得急不可耐,在得到了杨国忠的首肯后,当即起身踏步。 “诸位,请听某一言,崔乾佑大军绕过了陕郡的二十万**,奇袭弘农郡,高仙芝对此束手无策。某在途中狙击小股逆胡与出奔潼关的秦长史相遇…..” 边令诚本就善讲故事,将前前后后描绘的扣人心弦,一面讲秦晋献计于前,又大加渲染他定策于后,其间波折丛生,险象连连,听得很多人都不自觉前倾着身子。 “弘农郡是潼关门户,一旦有失逆胡兵锋向西便可直面潼关,向东又可两面夹击陕郡的二十万**。当此之时若非……” 不得不说,边令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在大肆渲染了崔乾佑奇袭弘农对时局的不利影响后,又转而描述烧掉岘山粮草将使逆胡的诡计功亏一篑。除此之外,他非但没有隐匿侵吞属于秦晋的功劳,反而还在交泰殿中对其大加宣扬。 这绝非是边令诚出自一片好心,因为只要他坐稳了定策之功,不论秦晋的功劳有多大,都会稳稳的踩在秦晋头上,享受因功而得的荣耀和富贵。而秦晋早就在岘山大火中化作了飞灰焦炭,就让他顺道尝尝四时牲祭,也算仁至义尽了。 杨国忠传达完了天子的旨意,便眉眼观心闭口不言。边令诚眉飞色舞足足讲了有一个时辰,眼见着散朝的时间快到了,与杨国忠同为宰相的韦见素咳嗽了两声。 “监门将军所言,见素钦佩不已,天子欲为秦长史加谥,不知可有成算?” 讲述被打断,边令诚略有不爽,但天子命大臣为秦晋议追谥号这件事并非他有资格可以与闻的,韦见素当殿询问,却是大大的抬举他了。现成的高帽子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边令诚虽是宦官,然则却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既然让他表达意见,谥号的级别自然越高越好。 “‘文贞’便不错,韦相公以为呢?” 此言一出,交泰殿中顿时又起了一片窃窃议论之声。“文贞”二字乃有唐一代顶级的美谥,多少文臣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只有魏征、宋景这等一代名臣名相才有资格得授,阉宦竟张口就来,如何能让人服气? 韦见素沉吟了一下,便斟酌道:“学勤好问曰文,秦长史去岁进士及第,“文”字也可当得……只这贞字,却与清白守节、大虑克就、不隐无屈相去甚远,当仔细斟酌一二。” 百官当即纷纷附和,表示“文贞”二字不可轻易授人,是要仔细斟酌斟酌。边令诚也不争辩,脸上挤出一层褶子,呵呵笑了两声。 “韦相公所言极是,不知以那一个字替代更为合适呢?” 这番问话让韦见素大为受窘,他原本只是想模棱两可的将之敷衍过去,早早结束了这索然无味的朝会,谥号自有那些有司官员去议定,虽然有天子诏谕,但还轮不到一众相公们亲自出马。可边令诚却不肯罢休,竟直接反问回来,以韦见素的性格不肯轻易得罪天子近臣,那么只能认真斟酌一个合适的字了。 沉吟半晌,韦见素才慎重道:“有功安民,以武立功可曰烈。”与此同时,他又转向了在一旁沉默多时的杨国忠,“杨相公,以‘文烈’二字如何?” 有杨国忠这位首相在侧,韦见素的宰相便不值钱了,他当然不能独谋独断。杨国忠显然于今日朝中所议之事兴趣寥寥,只哼哈着答应了两句,“不错,不错!” “如此甚好,便叫‘文烈’了!”边令诚击掌赞道。 …… 长安驿馆之中,陈千里整肃好身上的青色常服踏步出门,这是正式入龙武军为录事参军的第一日,回首往昔,禁不住喟然一叹,由不入流到入流,别人以毕生之功或不可得,而他却唾手可得,更何况还是天子十六卫军这等显要的差事。 现在想想还直如梦中一般。 迎面一名老卒急吼吼进来,正与陈千里撞了个满怀。 “这是急甚来?” 陈千里决意服从安排,留在长安为官以后,便在当初与之一同来新安的军卒中挑了几名得力之人作为随从,这名急吼吼与其撞个满怀的老卒正是其中之一。 老卒却抹了把脸,嚎啕大哭,“参军,秦少府他,他……”此时,天子虽已下诏右迁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不过当初在新安的那些老卒却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少府。 陈千里心中猛然一颤,疾声追问:“如何?秦长史如何了?” “朝廷刚刚宣示,秦少府他,他战没了。” “甚?再说一遍!” 陈千里只觉听得不清楚,也是不肯相信,又颤声追问了一遍。老卒带着哭腔,便又再重复道:“秦少府在岘山一役,以身殉国了!” 这一回,字字句句听的真真切切,陈千里的胸口似有惊雷乍起,轰的五内如焚,脚下踉跄了两步,若非老卒眼疾手快将其扶住,便险些跌倒在地。 “这,这,这如何可能?” 即便已经信了,他仍犹自空问着,想起新安往事,虽然日短,却历历在目,倏忽间,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夺眶而出。 “不会有错,官府张贴的告示,岂能作假?” 一句话直如万箭攒射,陈千里终是一把推开了老卒,他要亲自去看看,秦少府究竟因何而亡。 刚出了驿馆大门,却见一辆双马轺车堪堪停在门口,帘幕挑开,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 “足下就是陈参军?曾在‘秦文烈’麾下任事?” 陈千里被问的一愣,细看面前宦官又不像宣召的架势,不禁满腹狐疑。 “甚的,文烈?” 心情激荡之下,他也顾不得礼数,便直指的反问回去。那宦官却好似不以为忤,好言道:“足下可能还不知,天子已经颁下策文,为秦长史追加谥号‘文烈’。” 时人提及逝去之人,以谥号称呼是极大的尊重,对方如此说,陈千里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秦晋能够死后殊荣,名垂青史,固然值得一贺。可他宁愿回到半个月以前,与子同袍,并肩作战。 “陈参军节哀,某也算与秦文烈共生死一场……”说着,那宦官便作态欲泣。 回过神的陈千里这才想到询问对方职司姓名,便有随从上前来大声说道:“此乃监门将军是也!” 陈千里心中一动,直觉的监门将军如此熟悉,忽然间便又想到,此前奉天子敕书出潼关,准备去斩杀封常清与高仙芝的那个边令诚不就是监门将军吗?难道面前这位面白无须,眼睛细长的宦官竟是边令诚? “请问将军名讳可是上令下诚?” 宦官欣然点头,“正是边某。” 陈千里心中更加狐疑,当初在新安时,秦晋曾几次提及边令诚其名都是恨恨不已,这厮又是构陷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主谋,他怎么可能与这种小人共生死呢? 这时,恢复常态的陈千里不知此人来意如何,便隐忍着,将其请入驿馆中落座奉茶。 边令诚端起了茶碗,吹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又深一吸气,里面胡椒香料放的很足,然后才大饮了一口。将茶碗放回几案后,他再次把那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讲了出来。 一旁侍立的老卒并不知道那些龌龊内情,被煽的再次落泪涕泣。又听说这位毫无架子的监门将军,天子近臣竟是与秦少府一同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顿时又对他好感大增。 陈千里也被故事牵的阵阵心悸,但却因为早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因此对此中内情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等着,等着边令诚主动开口,道明来意。 “不知陈参军可有意调往右监门卫,尚有行军司马一职空缺,人选未定。” 右监门卫乃天子十六卫军之一,比之龙虎军丝毫不差,行军司马在军中的地位比录事参军又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只要陈千里答应,眨眼间便又是官升数级。边令诚不疾不徐的看着面前颇有几分拘谨之意的忠厚汉子,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此人会拒绝。 但偏偏,陈千里却起身肃然一躬,淡然道:“将军好意下走愧不敢当,眼看军中应卯时辰已到,请恕不能奉陪。”说罢,又是一躬,便转身扬长出门而去。 第四十五章:故人今非昨 龙武军驻地位于西内苑,在太极宫以北的玄德门外,距离玄武门不过十里。陈千里入营之后,便早有军中书吏在侯着,交代了文书和印鉴后,他这个录事参军就算正式走马上任了。 按照惯例,军中的将校佐官履任,须得拜会主将,但那书吏却又道:“唉!听说天子染了风寒,大将军被召入宫中问对去了。” 陈千里心下烦乱,既然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不在军中,他也省得再费力去虚应,于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可那书吏却并不知趣,仍旧留在廨房之中。 陈千里不解其意,便耐着性子问道:“可还有事?”毕竟初来乍到,若轻易便给人以颜色,于他今后肯定会带来一些想不到的麻烦。 “听说参军来自新安?”那书吏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了一句之后便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原来他竟也是新安人氏,家中父母兄弟俱在新安城中,听说“新安大捷”的秦县尉在岘山以身殉国,那么新安县此时是不是已经落入叛军之手了呢? 由于潼关封关,交通闭塞,关内外的消息已经极难交流。这位书吏当是想着陈千里是来自新安,或许会有些别人所不知道的消息。 陈千里先是一愣,然后强做笑意:“足下说的一口好官话,陈某竟没听出来,还是同乡。”书吏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在长安不比别处,关外人总会低人一等,若非说的这一口字正腔圆的关中官话,平日里行事,又不知会遭多少人的歧视于刁难。” 不管拿书吏说的真假,陈千里都无意暗讽于他,这却是书吏自己想多了。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录事参军,目光中充满了希望和忐忑。 陈千里的确不知道秦晋是如何处置的新安百姓,但以他对秦晋的了解,应当会有个妥善的处置才是,于是安慰那书吏道:“秦长史一向爱民,他一定会妥善安置新安百姓的,足下且放心。” 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些言语不过是善意的安慰,但人们宁愿选择性的相信这就是事实。于陈千里对话的书吏便是如此,强笑了两声后,便施礼告退。 时人重乡情,若在他乡遇到同乡人,比之遇到亲人也没甚区别,可陈千里心中装着天大的事,哪有功夫和那书吏叙旧呢?才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书吏又贸贸然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兵曹参军求见!说是您的故人,一见便知。” 陈千里大为纳闷,心道他在长安无亲无故,怎么可能遇见故人呢。此人既是军中参军,与他便是同僚,且又自称故人,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不见的理由。 “想不到新安一别,再相见时你我已经俱是军中参军了。” 看到风风火火的来人,爽朗的声音回荡在廨房之中,陈千里确实没想到,所谓故人竟然是李萼。 李萼自贝州而来,途径新安时,曾在城中和封常清、秦晋等人深谈过许久。陈千里因为是秦晋的左膀右臂,因此也须臾不曾离开过他的左右,自然也与李萼多有交集。 只是彼时,李萼的地位远胜于陈千里,此时此刻却又正好颠倒过来,身为兵曹参军的他无论在官职与地位上都在陈千里之下了。还真有物是人非之感啊。 原来李萼离开新安入京后,顺利的得到了天子的召见,君前问对之后,李隆基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具胆识,便将他留了下来。听了李萼简单的讲述之后,陈千里竟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龙武军岂非成了天子豢养人才的地方?就像他和李萼,两个人各有所长,但在龙武军中未必就能够一展所长。 而以那书吏的介绍来看,这龙武军多由勋戚子弟充任,平日里没甚正事只顾斗鸡走狗,武备早就废弛的不堪直视。现在陈千里和李萼虽然于军中为参军,也仅仅是个有名而无实,终日胡混的差事而已。这和初闻将入龙武军中时的想象,已经相去甚远。 又说起秦晋在岘山大火中以身殉国,李萼愤愤然直言:“边令诚这等无能阉竖都能全身而退,以秦长史的能力,又怎么可能不如此人了?”言之凿凿的指责边令诚很有可能是临阵脱逃,弃秦晋等人于不顾。 这个说法正好切中了陈千里的内心,他也一直认为以秦晋所能断不会轻易便战没了,说不定边令诚那阉竖从中做过手脚,这才害了秦晋。 毕竟在新安时,秦晋就不止一次对陈千里表明过对边令诚杀之而后快的恨意,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实质性的龃龉。边令诚会以卑劣手段构陷高仙芝,再同样以卑劣手段害了秦晋也不是不可能。 李萼咚的一声,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边令诚老阉狗,害高大夫不成,却让他害了秦长史。试想想,阉狗破天荒的没有独吞功劳,和他的性子岂非格格不入?” 李萼的分析不无道理,边令诚这两天在长安城中,对秦晋的吹捧不遗余力,以至于让陈千里都产生了错觉,难道此人并非如传言中那么不堪? 但是,以此人的各方口碑来看,这种形迹的确可疑到了极点,若说他背后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才见鬼了。比起那个同乡的书吏,陈千里更与李萼一见如故,言谈间也更为交心,低低的恨声道:“若有一日,让某得知,秦长史果然是那老阉狗所害,便是拼着冠带性命不要,也定要血溅五步!” “好!陈兄甚有古人之风,也算李萼一个!” 陈千里起身正色一躬,“李兄何必牵扯进来,眼看着天下乱局将至,若是都血溅五步了,谁还匡扶社稷?”若果真事情那般败坏,他实在不想让这个热血好男儿也牵连进来。 李萼面色一惊,失声道:“目下形势一片大好,陈兄何以如此悲观?” 陈千里原本也如李萼一样,对时局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当秦晋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叛军将如何如何搅的天翻地覆,**如何束手无策,左支右拙……他是不以为然的,但自从到了长安以后,所闻所见都让他心里凉了大半截。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老迈昏聩的天子只信任阉宦,重臣们只顾争权夺利,一众官员们只知道明哲保身,尸位素餐。这等京师,这等朝堂,哪里还有半点盛世气象? “天子昏聩,宰相无能,阉宦横行……”陈千里说这些话时,无比的艰难,但却全是他来长安以后的所思所得。“李兄说说,逆胡叛军大兵压境,朝廷可有几分胜算?” 李萼并非想不到这一点,但他于此前那个书吏一般无二,一叶障目般的相信着最好的结果,直到陈千里无情的将那片叶子扫掉后,只能面对无情的现实。 “我辈人微言轻,即便有报国之志,却也只能在这龙武军中蹉跎光阴,终日看那些纨绔子弟斗鸡走狗。”一向给人以壮怀激烈之感的李萼此时竟颓然一叹,他比陈千里在龙武军中时日要长一些,自然也更了解一些内情。 “实话说,一旦潼关被破,天子十六卫军没有一支可堪一战!” 骤然间,两个人都默然不语,难道天子不知道,十六卫军烂到骨子里了吗?难道重臣们不知道,大敌当前应团结一心,力克胡虏吗? 他们都知道,却偏偏还要醉生梦死,却偏偏还要先斗个你死我活。 整个龙武军驻地空空荡荡,纨绔子弟们嬉戏于市井间,哪有闲心在这高墙之内应付差事?只有两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在满腔愤懑的议论着国事。 在廨房外,书吏听得心惊肉跳,两个参军说的竟全是些大逆不道之言,上至天子,下到宰相,内侍宦官都骂了一遍。书吏默默念叨着这等事不宜入耳,万一将来这两位参军事败,再将他也牵连进来,岂非是无妄之灾? 想到事败二字,书吏的眼前陡然间一亮,一个前所未有过的,大胆的主意,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 胜业坊韦相公府邸,韦见素十分后悔在交泰殿上多言,边令诚这几日上窜下跳的太过欢快,已经引起了杨国忠的不快。尤其是边令诚耍手段构陷高仙芝,直接使得天子将病废在家的哥舒翰重新启用,甚至还拜为宰相,以取代高仙芝再军中的位置。 众所周知,哥舒翰与杨国忠早就互相争斗多年,尤其以性格高傲的哥舒翰,本就瞧不起短短数年间从无所事事的纨绔而忝居宰相之位的杨国忠,今日两人同为宰相,一较高下,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杨国忠肯定已经因为这件事,记恨上了边令诚,但宰相毕竟是外臣,拿天子近臣官宦没有办法。交泰殿议定谥号的事,他在不小心帮了边令诚的忙,如果杨国忠因此而记恨上了韦家,只要耍几个手段,便会让他拙于应付。 心情烦闷之下,韦见素抬眼看了看躬身立在面前的儿子韦倜,叹息了一声。 “听说娢娘近日很是活跃?你好好劝上一劝,山雨欲来了,不要再为韦家招惹祸端。” 第四十六章:回天乏术否 朔风凛凛,战马飞驰,雪渣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突起的大风吹散了鹅毛大雪,仅有星星点点的雪渣子随风刮落。 “过了前面的坂地就是陕州,兄弟们加把劲!” 迎着风,秦晋的嗓音有些嘶哑。战马的体力透支严重,骑兵们屡屡挥鞭催促,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还有数匹战马不支倒地。马上骑兵措手不及,一头扎在雪地里再没了声息。 “烟,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却见远方天际处聚集着团团浓烟,虽然天上阴云密布,可那浓浓的黑色还是格外的刺眼。秦晋心头突的猛然一沉,不详的预感顿时将他整个人激的彻体冰凉。 没有亲眼所见,秦晋还心存一丝希望,不相信一直担心的事情突然变成真,也许是哪里失火了也说不准。 又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有三五成群的溃兵沿着驿道向西而来,正与秦晋所部迎面撞来。最初,他们还大为紧张,以为遇到了叛军的游骑,负责外围警戒的同罗部骑兵包抄过去,片刻之后就驱赶了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看到同罗部骑兵的北地衣甲,一个个有生的胡儿面貌,立时就像老鼠见猫一样,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求饶。 乌护怀忠纳闷至极,亲自揪过一个来问,“尔等何人所属,来此作甚?” 那被揪起来的溃兵何曾见过乌护怀忠这种高大威猛的胡儿,立时就吓得屎尿横流,竟是失禁了,口中更是含混不清,根本就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 乌护怀忠甚觉晦气,便将那人狠狠地贯在地上,又指着另一个喝道:“你说!” “将军饶命!俺们是陕州逃出来的,要,要投叛军。” 许是这位也吓得脑子僵硬,竟顺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乌护怀忠听罢哈哈大笑。 “说甚来,投叛军?你们又是什么军?” 如梦方醒的溃兵吓得连连自抽嘴巴,“小人该死,该死,是,是投……天兵。”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弘农郡长史,你们口口声声要投叛军是活腻歪了吗?” 乌护怀忠伸手一指身后赶来的秦晋,冷冷斥道。 溃兵们几曾想过这些北地衣甲的胡儿,竟是弘农郡长史的部下,更吓得不知说甚好了,只不断的祈求饶命。看到眼前一片唯唯诺诺的人,秦晋直觉一阵气苦,刚刚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难道这些就是陕郡的**吗? 在找了一个脑筋口齿还算清楚的人询问了一阵之后,秦晋的内心便如万丈深渊一脚他空,不知跌向何处! “高大夫烧了太原仓,带着大军过黄河去了!” 一个队正被众兵推了出来,他便将所知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俺,俺也是听校尉说的,大夫早上得知救援陕郡的三万人全军覆没,就,就当机立断,力排众议,烧了太原仓,带着主力过黄河去了!说,说是陕州无险可守,要,要保存实力!” “尔等如何不跟大夫过河?” 秦晋在经过初时的震惊、愤怒与失望后,只没头没脑的质问了一句。 那队正也知道逃兵可耻,便低下头来无言以对。这时,断后的郑显礼赶了上来,正将秦晋与那溃兵队正的对话听个清楚,便愤愤然道:“逃兵依军法一律斩首,少府君还犹豫个甚来?” 秦晋倒想将这些临阵脱逃的溃兵一个个都斩了,可放眼看去,成群的溃兵转过了前面的林地,正乌压压的奔逃过来。杀!杀的过来吗?就算将这些逃兵悉数都杀了,又能对时局有一星半点帮助吗? “大元帅都带头逃了,凭甚不让俺们逃?”不知是哪个脑壳发夯的溃卒顶了一句。 这句话让郑显礼一愣,继而便怒斥道:“谁说的站出来!” 百多溃卒竟齐刷刷的没了声气,生怕被这个动辄言杀的壮汉给揪出来一刀抹了脖子。 眼见着溃兵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任由他们向西往虢州去也不是事。无论投敌抑或被杀,都是秦晋不希望见到的,便让乌护怀忠以自己那还没到手的弘农郡长史名义,驱赶收拢这些溃兵也未尝不可。 三五百同罗部胡兵的确有威慑力,就像驱赶羊群一样,纵马四处游弋,驱赶着由陕州方向而来的逃兵聚在一处。 随着驱赶的逃兵越聚越多,秦晋渐渐也沉不住气了,如果是三五百人逃兵也就罢了,可看着眼前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千人。真不知道高仙芝是如何御兵的,赫赫名将麾下竟会出现如许多的逃兵。 很快,在逃兵中便已经出现了身穿铁甲的骑马之人。能在步卒中穿戴铁甲,有资格骑马的,至少也得是旅率以上的军官,秦晋便命人将逃兵中所有穿着铁甲的揪了出来。 看到这伙凶神恶煞的骑兵专抓身穿铁甲和骑马的人,逃兵中有反应快的便开始脱去铁甲,弃了战马。偏生逃兵中有人还不打算放过这些人,直呼唤某某某脱了铁甲弃了战马,打算蒙混过关。 最终,那些人也没能逃脱了抓捕。 “尔等在军中身兼何职,一一报上来,可以不死!” 军中本来这些人都以为难逃一死,听说可以不死就纷纷来了精神。 “俺是旅率!” “俺是校尉!” ...... 其间还有人冒认官职被当众揭穿的,更有人还以为活捉他们的是蕃胡叛军,不断给安禄山念佛告饶,种种丑态实在让人不堪,如果**俱是这种鱼目混珠之辈,兵败如山倒也不甚奇怪了。郑显礼久在边军,所见**俱是嗷嗷敢战之辈。直到随封常清去了洛阳以后,才惊觉关内**竟已经糜烂如斯,全是这种破皮无赖。 这些人比起新安的团结兵都差了不知多少里地。 秦晋阴沉着脸,“某乃弘农郡长史!”一声断喝之后,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弘农郡长史?弘农郡不是已经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了吗?片刻之后,秦晋的话就引来了阵阵窃窃私语。 “大唐天子已知悉弘农之围,援兵不日即到,现在崔乾佑部叛军已经被烧了粮草,撑不住几日。尔等只要回陕郡去……” 秦晋的话并没有让这些人信服,一个个都心下腹诽着,高仙芝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烧掉太原仓逃到黄河北面的河东去了,区区一郡的长史就大言不惭的自称烧掉叛军粮草,实在滑稽可笑,如果真是这样,大元帅又何必派了李承光引兵三万救援虢州,终至全军覆没? 众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肯先说话,回应秦晋的呼吁。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不是俺们不想回去,高大夫都挡不住叛军,长史君凭甚让俺们再回去送死?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俺们!” 有了带头的,溃卒们开始蠢蠢欲动,纷纷嚷着回去送死,还不如死在这里。他们觉得文官都心慈面善,轻易不会杀人。再者,不还有法不责众一说吗?这里有上千溃卒,难不成还一一都杀了? **中招募的市井贩夫竟是如此不堪,远超秦晋想象。他冷笑两声,不让这些市井无赖见血,还道可以侥幸得活。 “逃卒斩首先斩将,将这些身穿铁甲的校尉和旅率就地正法!” 郑显礼早就不耐烦,当即便要动手,带着人冲过去。 秦晋却又道:“慢着,用重弩,射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罕有的狠辣语气,郑显礼现实愣怔一下,然后便下令军中弩手准备齐射。到了这时,那些校尉、旅率们才惊觉,面前这个看似有些书卷气的长史竟然真的要痛下杀手,有人惊慌失措,有人便想趁机鼓动溃卒作乱。 毕竟溃卒们足足有上千人,且还可能不止一千人,反观这位秦长史的手下却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当还有一战之力。 很快,那些心怀鬼胎的逃卒就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不过想要后悔却为时已晚,劲弩破空的声音嗖嗖乍响,杀猪一般的嚎叫凄厉而起,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自己身中弩箭,倒地,竟毫无办法...... “长史君饶命!” “饶命啊!” 在发现反抗徒劳无功后,这些旅率、校尉们居然又哀声求饶起来。 秦晋心头阵阵发冷,也难为高仙芝和封常清了,领着十几二十万这等油滑泼皮,能打出胜仗来,那才是见鬼了! 片刻功夫,数十个个校尉、旅率一个不剩,全都被重弩射死。 这种一边倒的屠杀,直将那上千溃卒都看得傻了,聚在外围的试图逃跑,乌护怀忠暴喝两声,立即便有一队同罗部骑兵抄了上去,三两下砍瓜切菜一般,便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见此情景,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逃跑,都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些胡儿犯了浑,将他们的小命一刀结果掉。虽然此前都嚷嚷着,回去送死不如死在这里。但那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一旦要他们立时受死,便一个个原形毕露! 溃卒还在由陕州方向向西而来,秦晋等人便在距离陕州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堵截溃卒。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已经收拢了有五六千之数。心惊之余,秦晋也改变了最初的打算,指望用这些人来对付崔乾佑,还不如指望猪能上树。 第四十七章:皆是狐鼠辈 秦晋以弘农郡长史的身份发号司令,先允诺可以免去这些人的逃军之罪,但从此刻起必须服从他的一切调度指挥。现场虽有五六千人,但应者声音寥寥。 乌护怀忠怒喝一声:“都聋了吗?哪个没听见割了脑袋!” 那些旅率、校尉尸身上的血还未凝固,淌的满地暗红,触目惊心。再加上这壮硕的胡儿一声暴喝,逃卒们一个个只恐人后,纷纷表示,“俺们愿听长史君号令!” 很快,稀稀拉拉的喊声逐渐演变为五六千人的齐呼。 秦晋冷着脸,完全没把这些人言不由衷的话当真。若是这等刀架在脖子上所发出的承诺可靠,天下事也就简单的多了。 “回去,回陕郡去,本长史带你们回去!”稍一停顿,秦晋还是鼓舞了一下人心,“天子已经拜哥舒翰为宰相,老相公现在提兵出了潼关,本长史刚刚烧了崔乾佑的粮草,弘农叛军就快山穷水尽了!” “**威武!” “长史君威武!”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众人便也跟着齐齐大喊,落在秦晋的耳朵里直觉滑稽可笑。他不再继续废话,该说的都已经说透了,现在该尽快往陕州去,如果能追上高仙芝,说不定还能说服他回防陕州。 崔乾佑部失了粮草,必然急于离开四面都是唐朝属地的弘农,返回渑池去。自然,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经由陕郡的驿道。如果高仙芝能够趁机将他挡在陕郡与潼关之间,唐廷再派兵与之两面夹击,就算用的都是市井之兵,也未必不能一战。 只是时间还来得及吗? 这一日,秦晋的心总是在希望与失望间反复摇摆。在刚刚得知高仙芝已经如历史上一般烧掉了太原仓的所有物资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曾在瞬间拢上了他的心头,但转念间又重新振作,即便烧掉了太原仓,事情也未必一定会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 不经意间,秦晋的眼光扫过了西南边,却倏地发现,远山天际间竟弥漫着滚滚烟尘,正在以一种肉眼能看得见的速度吞噬者灰白色的天空。 秦晋的动作万众瞩目,在场的数千人也随之一同忘了过去,逃卒中有人骇然喊了一声:“山,山火!” 山火常在春夏之际爆发,山林间雪水化尽,裸露在密林地面上的干燥枯叶,一星半点火星都能引燃,再借着春天的大风,半日功夫就可以点燃整片林地。不过,这等规模的山火在冬季却极为罕见。 河南府不少百姓还记得数年前熊耳山的那场大山火,烧的惨烈至极,熊熊大火着了整整七天七夜,最终是一场姗姗来迟的大雨才浇灭了漫山遍野的烈焰。 提及熊耳山的那场大山火,亲历者至今仍心有余悸,多少百姓来不及逃出林间乡里被大火瞬间吞噬,房屋和毕生的继续也随之付诸一炬,最后剩下的除了整片整片焦黑光秃的土地,就什么都没剩下。 此时此刻,西南方天际的那滚滚黑色烟团,正与那熊耳山大火初起时的势头一般无二。 这些逃卒们绝大多数都是在河南府所征发,对熊耳山大火有着此生难以磨灭的记忆,知道大火一旦蔓延过来,人的两条腿是绝对逃不过烈火魔爪的。 “山火来了,山神火神发怒,要烧死崔乾佑……” “快跑,山火烧过来,谁都跑不掉……” 被聚在一处的逃卒们开始蠢蠢欲动,若这些人失去了理智而崩溃,几百个骑兵未必能控制住局面。秦晋也暗暗心惊,他心惊的不是山火之恐怖,而是昨夜烧粮引发的山火竟然已经蔓延到如此规模,在数十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隐隐间,秦晋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通透。看着蠢蠢欲动的数千逃卒,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即赶往陕州城。 一声令下之后,挡在驿道上同罗部的胡兵闪开了开来,逃卒们不约而同向陕州城方向发足狂奔。这种情形远远超出了秦晋的预料,他没见过山火,也不知道山火的可怕,但从这些逃卒们空洞而麻木的目光中,他却敏锐的发现了其中流露出的恐惧和心悸。 如此正好,也省了他们的力气,数百骑兵们就像驱赶羊群的牧民,几十成群的在逃卒外围游弋,遇到有脱离人群者便强力驱赶回去。 一路走,又一路收拢着陆续由陕州方向逃出来的**士卒。当这些人听说岘山方向起了大山火,也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随之往东北方的陕州城狂奔而去。也顾不得是刚刚从那里逃出来的。 大约日暮时分,陕州城的城头已经遥遥在望,至此,秦晋所部聚集驱赶的逃卒已超过万人。郑显礼驱马来到秦晋身侧,疑惑道:“若高大夫放弃陕州,因何没有焚城?” 秦晋也是心下疑惑,这的确有些不符合常理,既然连太原仓都烧了,陕州城还有留着的必要吗?难不成还完好无损的留给叛军?但不论如何,陕州城还未及烧掉是件好事,一座大城建起来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就这么白白烧掉岂不可惜? “走!到了城下便知因由!” 乌护怀忠领着同罗部还在驱赶逃卒,疏导他们往城西旷阔的空地方向而去,那里是一大片农田,正好可以暂且安顿这些人。 不过,想法是好的,仅以数百人引导这上万逃卒前进的方向已经很不容易,若想让他们停下来,却是休想。乌护怀忠只能率部继续游弋在逃卒外围,一路又转向陕州城北的黄河。 逃卒们显然是想北上渡江,断后的秦晋很快发现了这个苗头,便立即命人挥旗示意乌护怀忠不必理会逃卒去向,只要他们不投叛军,到哪里去已经无所谓,想过黄河就让他们过。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每每出人意料,就在秦晋打算放弃控制这些逃卒的时候,这支毫无秩序的逃卒大军竟然堪堪停在了陕州城北的黄河岸边。 直到秦晋也来到黄河边时,才顿时恍然。原来,封冻的黄河早已被凿开,浑浊的汤汤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块巨大的浮冰,很是骇人。最前面的逃卒因为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拥挤,便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水中。 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只有一条窄窄的浮桥横跨南北,极少数幸运的逃卒挤上了浮桥,没命的向黄河北岸奔逃,仿佛过了黄河就会逃出生天一样。秦晋鄙夷的一叹,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当了逃卒往西南而去? 陕州城外到处都是秋收后空出来的农田,既没了密林也没有成片的蒿草,就算大山火再凶狠也烧不过来,真不知这些人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忽然间,乌护怀忠纵马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青袍官员,到了近前后又将他一把仍在地上。 “尔自说去!” 那青袍官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已是狼狈至极,头顶的官帽丢了,身上的袍子也被扯出了口子,但他的脸上却挤满了僵硬而又谄媚的笑意。 “下官奉杜将军之命,特来迎候天兵使者!” 秦晋愕然,不知这青袍官员是何意,但见乌护怀忠眼里露出了揶揄的笑意,便又定住了心神,等着青袍官员道明来意。 “杜将军仰慕安大夫多年,而今燕兵解民倒悬,弃暗投明,正当其时……” 闻言,秦晋一阵苦笑,怪不得乌护怀忠会有那种揶揄的笑容,原来竟又被当成了崔乾佑的叛军。 …… 明威将军杜乾运被高仙芝留下来断后,只等一切完毕之后,放火焚城,然后北上渡河,烧掉浮桥以断掉崔乾佑叛军的北上通路。 然而,杜乾运却另有打算,眼看着东都陷落,名将纷纷败北,这不正是败亡前兆吗?反观安禄山的北地蕃胡大军,势如破竹,一月取东都,就算两月下长安,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谚云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这时还死死抱着唐朝的大腿,早晚有一天连命都得搭进去。 由此种种,留下来断后这个倒霉差事,在杜乾运前来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苦于没有因由投效,而今不正可以献城,献桥了吗? 杜乾运没想到弘农郡的叛军竟来的如此之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召集部下摸一摸底,对方便已经兵临城下了。站在城头上,杜乾运仅仅向新安方向看了一眼,便险些被吓得腿肚子抽筋,上万人的大军山呼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很快,这些“逆胡叛军”又直奔黄河上的浮桥而去。身在城头上的杜乾运看的真真切切,暗道领兵的胡将果真不一般,竟直奔要害处而去,他现在被断了后路,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杜乾运不敢耽搁,赶忙安排了随军的亲信书吏出城,去寻领兵的叛军主将商谈投降事宜。就算投降也得先谈好了价码,否则稀里糊涂的便献了城,万一对方反悔又找谁说理去? 亲信书吏奉令之后,出城便遇见了凶神恶煞一般的乌护怀忠,刚表明了自家主将有意投效安禄山,谁知对方竟不由分说将他提了便走。 从雪地上起身之后,那亲信书吏才明白,战马上这个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才是领兵主将! 第四十八章:叛将蠢如彘 书吏带回的消息让杜乾运精神一震,对方答应了保举他为陕郡太守的要求,但随即又心存疑虑道: “此人身份尚算靠谱?” 那书吏略一思索,便回道:“此人护卫皆是同罗部骑兵,都是与安大夫身边曳落河不遑多让的胡兵,身份岂能有假了?再说,事到如今将军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杜乾运迟疑了半晌,书吏却又催促道:“那蕃将说的狠辣,若将军过了半个时辰没有回话便要自取之!” 听到这等**裸的威胁,他终于还是咬牙承认,到了这种时刻哪里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也罢,便出城投降去吧! 说实话,杜乾运的确打算投降,但希望投的是崔乾佑,至少这厮曾打败过封常清,攻克过洛阳,如果由此人保举,陕郡太守的位置应该十拿九稳。 而现在兵临城下的却是安庆绪麾下的一名幸臣,虽然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可隔着层层关系,现时的保证将来又有多少能够作数就难说的很了。 “走,出城去,见识见识这位蔡将军!” …… 陕州城门打开,秦晋等人丢下了乱哄哄一片的逃卒,在见到出城相迎的杜乾运后,数百骑兵裹着投降的**守将旋风一般横扫入城。 “将军,这是从广南得来的东珠,还请笑纳!” 下了马,还未及进入城中官署,杜乾运就忙不迭的献宝取宠。在他看来,天下官员都是一般样人,唯好权与钱。这一颗东珠世所罕见,价值连城,得来实属不易,此刻将之送了出去,心头正在滴滴流血。 秦晋瞥了一眼杜乾运手中的木匣,忽而去了满脸的冷酷,揶揄神色一闪而过,“杜将军如何这等猴急?怕本将反悔吗?”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顺手接过了木匣,打开一看,原也是平平无奇的一颗珠子。这于生在一千年后,见识过太多精美仿品的秦晋而言,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力,随意扔给身后的一名护兵,抬腿便往太守府中而去。 一边走,秦晋还一边询问紧跟在身侧的杜乾运:“陕州户口籍册可都保存好了?百姓有几多逃亡?” 杜乾运万没想到这蕃将得了东珠以后开口就动问户口籍册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不应该第一时间询问府库财货吗?但略略思索一阵后也就恍然,心中颇为得意,看来所献东珠起了作用。 现在的陕州城除了能带走的,带不走的财货粮食早被高仙芝和太原仓一起付之一炬,就连这座城本来也要焚毁的。而他现在能进献的,也仅仅有这座空城而已。 蔡将军不问府库财货,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结果。但是,对方不问,他却不能不说,踌躇了一阵才道:“实不相瞒,户口籍册尚在,只是百姓却都被高仙芝裹挟而走,府库中的财货也都悉数搜掠一空,带不走的均已付之一炬!” 秦晋点点头,高仙芝本该如此,带走百姓与财货,留下一座空城与叛军,已是最好的选择。继而,他又摇摇头,若在岘山大火之前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来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只可惜一步慢而步步皆慢。 杜乾运惊讶的看着年轻蕃将,忽而一副赞同神态,然后又满脸可惜,虽然说是蕃将,可瞧他言语做派一身的书卷气,倒像个十足的文官。 “是可惜,如果太原仓堆积如山的财货能够进献给安大夫,岂非如虎添翼……” 面前这位蕃将的态度有些奇怪,杜乾运总觉得他话里话外竟好像在为高仙芝可惜。正思忖间,猛然听得一声暴喝。 “杜乾运,你可知罪?” 这一声暴喝便如凭空炸雷,惊得杜乾运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下走心向大夫久矣,又愚钝不堪,实在,实在不知何罪!” 秦晋耍弄过了杜乾运,又在郑显礼基本摸清城中情况后,便当场翻脸。 “不知何罪?”秦晋冷笑两声,“那某就替你道来,身为大唐臣子,却叛主降贼,仅此一条,千刀万剐尚且不足以恕你之罪!” “将军莫要说,说笑……” 面对秦晋的斥责,杜乾运一时间有些发蒙,看不准他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此人打算卸磨杀驴?一念及此,杜乾运还打算召集部众反抗一阵,目光扫去,却见自己的亲信虽然悉数尽在身边,可都在凶神恶煞的胡兵夹持之下,就算反抗也来不及了。 杜乾运审时度势,马上又磕头如捣蒜,“将军请明示下走,下走就算给将军为奴为仆也在所不惜!” 这时,站在秦晋身边不足五步远的乌护怀忠嘲笑道:“如何,如何?像你这等卖主求荣的奴仆收来有甚用?等着被出卖吗?” 杜乾运被责问的哑口无言,只不停的祈求饶命。此时此刻,他早就被下落了胆,连赫赫威名如高仙芝、封常清都被胡兵打的屁滚尿流。何况他从未单独领过兵,打过仗,可谓毫无作战经验。只凭借祖上的荫功才得了散官将军,便走了宰相杨国忠的门路,本想趁此机会出京为将,捞些功劳,哪料得到竟是个九死一生的结局。 此时杜乾运心中纵然有千般万般悔恨,都只能打落了牙齿吞到肚子里。然而,面前这位年轻蕃将的一句话却让他立时如遭雷击一般,石化了。 “睁开了你的狗眼,某乃天子亲授弘农郡长史!” “甚,甚,甚?” 杜乾运如梦方醒,却又不肯相信。 “这如何可能?高大夫三万援军尽数战没,你,你休要诳我!”说到这里,杜乾运忽而停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可是血战新安的秦少府?” 秦晋血战新安大败蕃军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河南府各地,天子破格擢升他为弘农郡长史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陕郡。高仙芝与封常清召集诸将议事时,甚至还亲口提及了此人,并对他大加赞赏。 难道,难道面前这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就是那个传言中的秦晋? 不用秦晋再多言,郑显礼的部下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将杜乾运按翻在地,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秦晋又当众宣布,“某乃弘农郡长史秦晋,昨夜一战烧了崔乾佑的粮草,哥舒老相公也已经提兵出了潼关,弘农郡叛军指日可定。尔等虽意欲降贼,然某只拿首恶,不问胁从,可听得明白?” 变故来的太快,杜乾运的几个心腹你看我,我看你,反应倒也快的很,当即便大声拥护道:“俺们也是被杜乾运逼迫的,有长史君在,俺们愿听从号令!” 紧接着便有人进一步请杀杜乾运以安军心,秦晋冷然点头,这种反复无常的叛徒,自然杀一个少一个,他才不会有半点怜悯。 杜乾运大梦方醒,悔之晚矣,又暗骂自己愚蠢,如何投降之前就没认清了对方的身份呢! 眼看着小命即将不保,杜乾运杀猪一样哭号着,“长史君饶命,下走,下走有惊天秘密要,要报与长史君知晓!” 死到临头了还敢危言耸听,秦晋如何肯搭理他,只郑显礼不耐烦的斥责了一句。 “大丈夫死便死了,何必如此丧尽颜面,辱没祖宗!” 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杜乾运如何肯放弃,便拼尽气力道:“下走并非胡说八道,实在是有件紧紧要害的绝密事,只要长史君答应了饶过下走一命,下走便悉数告知!” 秦晋心中一动,何不听听他所谓的秘密?刚喊了句“且慢”,便有负责警戒的**军卒急急赶来报讯,见到主将杜乾运被绑缚当场,不禁愣在当场,半晌才高声禀报。 “城外五里有四五千人,正急速向陕州城靠近。” 秦晋闻言大惊,难道崔乾佑的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 虢州城外,尸体累累,山呼海啸的叛军一浪又一浪冲击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夯土城墙。临时打造好的冲车在胡兵卖力推动下,缓缓冲向城门,一人难以环抱的原木吊在车梁上,八条小臂粗细的铁链绷得紧紧的,原木顶端镶着生铁灌注的锥形冲锤。随着铁链来回摆动,数百斤重的生铁冲锤在原木带动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每撞一下,城门便嘎拉拉颤响,土渣子在城门洞上扑簌簌掉落。 崔乾佑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李万忠,胸中五味杂陈,一则懊悔看走了眼,放走了那**奸细。二则,因为自己盲目的自信,使得大好局面险些毁于一旦。 李万忠因为他的疏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废掉一条手臂对一个军中将领来说比杀了他还过分。 此时粮草尽失,再留着虢州做诱饵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要尽快攻下虢州,然后挥师东进,兵锋直指陕州的高仙芝**。尽管北地燕兵拥有绝对的优势,他一直以来仍旧试图避免硬碰硬的正面交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但这并不代表崔乾佑不愿与**正面一战,那些临时拼凑的市井之徒如何能与唐朝边军相提并论?在洛阳时,就是他不计代价,一次又一次将声名赫赫的封常清打的一败再败。不过很可惜,朔方、陇右甚至安西的唐朝边军,都出奇一致的动兵缓慢了,起兵已经一月过半,放眼战场上却还是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不堪之兵。 第四十九章:山火滚滚来 战场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尘气息,崔乾佑不自然的耸动了一下鼻子,不再理会匍匐在地面上的李万忠,将目光转向东面的大山密林,但见阴云密布,黑烟滚滚,也由不得阵阵心惊,想不到一场大火竟引燃了岘山的密林,看这个势头不知要着道几时才会熄灭。 围攻虢州城的叛军每人会随身携带三日口粮,如果节省一些,勒紧腰间束带,再多支应三五日也不是问题。所以,心中有底的崔乾佑并不十分着急,只要用一日时间踏平虢州,再用三两日时间挥师陕州,就算粮草被烧了又能如何? 如今位于弘农郡的两路人马合兵一处,眼看着如风中败絮的虢州城就要城破易主了,崔乾佑便已经开始为下一步做筹谋,如何能将岘山粮草被烧的危害降到最低,以确保能够击败龟缩在陕州不敢轻动的**。 面前是张线条粗细不一的地图,崔乾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若说他的心绪半分都没受到影响是不现实的,那个姓秦的小竖子利用了他的赏识和看重,狠狠地在他心腹处捅了一刀,还真真是痛彻到了骨头上。待有朝一日擒了此人,崔乾佑倒要问问此子,后不后悔辜负了他的一片向明月之心。 在仔细的研究了一阵后,崔乾佑立下决断,兵分三路,一路遣数千偏师向西往大谷关佯攻,以防止关中有**出潼关威胁他的后路。 潼关并非像秦汉函谷关那般地形险要,而是北依黄河沿着干涸的潼水河谷,向东南秦岭方向延伸出数个大小不等的关城,形成一个看似严密的防御带。但实则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谷关便位于整条防御带的东南,只要攻击此关,潼关守军必然不敢坐视不理,由此正好牵制住西面关中的**,以不至使进击陕州城的大军主力面临两面夹攻的危险境地。 第二路仍旧遣数千偏师沿着崤山与熊耳山之间的谷地往东南推进。一则用以迷惑**,使他们不清楚燕兵的用兵意图。二则,可轻取扼住洛水河谷源头的卢氏与朱阳关。 秦岭自关中由东向西延伸到河南便分做三支,北支为崤山,中支为熊耳山,南支为伏牛山。崤山与熊耳山之间有一条大河名为洛水,流经福昌、寿安以及东都洛阳,直到汜水,注入汤汤黄河之中。崔乾佑充分利用了绵延大山的地形,将对大军推进不利的劣势变作了施以诡计可依托的优势。 第三路则由崔乾佑本人亲领主力数万先攻桃林,再突袭陕州。同时,又派了信使潜回陕州以东的渑池,调当地守军挥师向西,以对陕郡构成两面夹击之势,使其首尾难以相顾。 这个计划虽然看似容易,但还有个关键处,那就是受到岘山粮草被烧后的限制,所有用兵意图必须在七日内达成,否则便有断粮的危险。 燕兵自南下以来势如破竹的势头,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的前进步伐,崔乾佑很有自信可以拿下陕州,再不济也会逼迫的高仙芝带兵退走。只要陕郡唐兵一退,燕军兵锋便可直指潼关,到那时关东千里沃野不都任燕军予取予求了吗? 然则事有奇变,看似一团败絮的虢州城竟然一日三攻不下。逼得崔乾佑不得不在虢州城下多耽搁了一夜,只两路偏师仍旧按照计划在午后出兵了,明日落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将虢州拿下。 远处,隐隐暗红的火光照亮了天际,那是已经燃烧了整整一日的山火。每每看到这明暗闪烁的火光,崔乾佑的眉头便禁不住突突乱跳,就连他本人也不知会因何如此不安。 刚过了子正初刻,部将将崔乾佑由浅睡中唤醒。 “将军,您快去看看外面的火势。” 战阵之时,崔乾佑都是和衣而卧,睁开眼在短暂的恍惚后眼神又陡而犀利起来。 “火势有甚好看的?还不养精蓄锐,明日敢死一战!” 部将的声音却有几分发抖,“不是卑下睡不着,大火都快烧到鸿胪水了。” “甚?这如何可能?” 落日时分东面忽明忽灭的火光距离鸿胪水至少有数十里地远,怎么可能三两个时辰就烧到虢州城下的鸿胪水了? 鸿胪水发端于崤山,自南向北流经虢州城东,最后注入黄河。崔乾佑扎营,分左右两营分置于鸿胪水东西两岸,西岸是原本就进攻虢州的人马,东岸则是伏击李承光部的人马。崔乾佑便住在鸿胪水东的军营中。 再没等那部将啰嗦,崔乾佑急急出了军帐,霎时便觉眼前骤然一亮,竟通明的如白昼一般。 鸿胪水再向东两三里地便是山坂林地,大火已经直透霄汉,隔着如许近的距离,崔乾佑甚至都能感受到烈烈火焰灼人的温度。 军营中的蕃胡兵将们早就聚在一处眼巴巴的看着呼呼作势的大火强风,不安与躁动在隐隐发酵,几乎使人忘了这是攻城大战的战场。 崔乾佑心惊不已,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山火,甚至也不知道山火蔓延居然可以如此惨烈。只不知一场大火过后,山林中要死多少行人鸟畜。这个荒诞的念头荡开后,他的心境又立即恢复了常态,大军左右两营都扎在鸿胪水封冻的河岸两侧,都是农田开阔地,大火就算再怎么惨烈也烧不到军营中。 “传令,都回去睡觉,养精蓄锐,胆敢私自围观者立斩不赦!” 同时又叮嘱部将一定要严加防范,既要防**偷营,也要防止因为大火带来的恐慌或可导致的营啸。交代完一切,又视察了一圈军中情形,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疲惫以及的崔乾佑回到军帐中,倒头便睡着了,恍惚迷糊间便觉得有人再推拉他,睁开眼一看,却是名满身满脸狼狈的部将。 骤然间,他腾的坐了起来,厉声问道:“本将领你带着五千步卒往熊耳山去,如何敢擅自回来?” 那部将竟满眼尽是恐怖之色,似乎此刻想到了什么,仍旧心悸不已。 “是山火!卑下转进了山口后天色已经黑透,便下令就地休息,哪,哪想得,到了半夜大火忽然烧了过来,步卒们纷纷逃命,火焰接着风势竟一路追赶,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山火?成功脱离火海的步卒已经,已经十不存一……” 南下的偏师竟在一夜之间已经全军覆没,不,是灰飞烟灭。崔乾佑在震惊之余,终于开始正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山火。 潼关到洛阳这一段的黄河南岸俱是绵延数千里的秦岭三崤大山,山火自岘山蔓延,而今已经蔓延到了崤山。而从虢州到陕州城之间又夹着茂密的山林野地,不是苍苍森林就是遍野的蒿草灌木。 这时,一个恐怖的念头跳了出来,如果穿过其间的驿道因为大火蔓延而被阻断,他的七日进军计划岂非要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一念及此,崔乾佑再也坐不住,断然下令,游骑四出,探查地形,以及驿道究竟是否已经被大火阻断。 这一夜,崔乾佑已经毫无睡意况且,就算有睡意也再难入眠,鸿胪水两岸的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烟尘。眼见情况如此,他已经睚眦目裂,以目下情形只怕天亮以后的攻城计划都要被迫搁置了。 崔乾佑开始后悔,没能在发现山火后第一时间进行应对处置,的确失策。此时再想应对却为时已晚,数万人马已经被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出现乱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姓秦的小竖子。随着情绪的起伏,他又忽的想到了那个秦姓年轻人,牙关紧咬之际,暗暗自嘲苦笑,此人火烧岘山粮草时,只怕也想不到会导致今日的大山火,更为他和他的部众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拔营,向西撤!” 就在刚刚,已经有数百人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浓烟而倒闭身亡。等不及游骑的回报,崔乾佑在破晓时分下令大军开拔向西面避开山火带来的滚滚浓烟。 沿着鸿胪水向北向东向南很可能均被大火所蔓延,那么只有向西去,才会避开因为山火而产生的滚滚浓烟。 崔乾佑试图将目光投向围攻了数日之久的虢州城,然而入眼处除了弥漫的浓烟还是弥漫的浓烟。突然间,他觉得肺子如火烧一般,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此地再也不宜久留,他收回了目光,虢州城里的唐朝守军只怕也一样不会好过,也许等不到日落,他们就会被滚滚浓烟尽数熏死。 崔乾佑领着部众纵马向西疾驰了大约二十里地,才堪堪停了下来。此处已经没有了弥漫视线的浓烟,但空气中仍旧充斥着浓烈的烟尘气息。 “收拢部众,检点人马!” 由于撤兵命令下的十分突然,各部行动并不一致,有的早早就开拔,有的则被堵在军营中不得而出,又经过了半日的急行军,原有的建制也都基本跑散,将寻不到兵,兵寻不到将,数万人马乱哄哄一片遍布于这二十里长的驿道左右。 第五十章:磨刀向虎狼 秦晋听说有四五千人直奔陕州城而来,也顾不得再处置那个叛将杜乾运,命人将他收押看管起来,便领着乌护怀忠往城墙上去。 “传令下去,紧闭四门,不得放一兵一卒进来!” 陕州**的几个头目唯唯诺诺领命而去,但秦晋并兵不相信他们,这些人既然肯随杜乾运投降,只要见势不妙说不定还会再起投降献城的念头。 如果将守城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还不如寄托在猪身上靠谱。陕州城并不大,片刻功夫秦晋便来到了城墙上,他已经做好了一旦不敌便弃城退走的打算。 还是秦晋身边的护卫眼尖,看了一阵便发出了疑惑的惊呼:“咦?俺瞅着像新安的团结兵!” 秦晋仔细观望,果见数千人马中飘扬的旗帜正是当初在新安的样式。但这又如何可能?当初分道时,秦晋命契苾贺带领百姓往商洛山去,掐算时间也不可能如此快就赶来了,就算赶来,也应该按照约定到陕州东部的硖石去,契苾贺也不可能知道他此时在陕州。 而且,当初秦晋城千叮万嘱,如果在北上的过程中一旦发现形势不妙,绝不可逆势而为,当南返到叛军难以抵达的郡县,甚至是一并到商洛去与百姓汇合在一处,千万不要就近寻找**投奔。秦晋十分清楚,在未来半年内,关东**在安禄山叛军的面前只能是炮灰一般的存在。在朔方和陇右乃至安西的**陆续出兵之前,安禄山叛军几乎没有敌手。 “长史君快看,那不是契苾贺吗?” 秦晋再仔细看去,当先骑马之人不是契苾贺又能是谁?同时他也暗暗感叹,契苾贺最终还是没能听从他的命令,其一并没有护送新安百姓到商洛,其二在硖石没有寻到他,契苾贺也没能按照约定撤往南部郡县。 最终,契苾贺选择了向西到陕州来投奔高仙芝,只是却万料不到,高仙芝此时已经焚毁了太原仓退到黄河北岸去了。 发现是虚惊一场之后,秦晋派了人出城去接应契苾贺,这四五千人对他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陕州城内原有的万余守军都不堪用,如果有了契苾贺带来的团结兵,那么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很难想像,契苾贺是如何将四五千人一路带来陕州的,要知道现在的硖石已经在叛军的控制之中,仅凭能够将如此大规模的一群团结兵,于叛军鼻子底下,安然无恙的带到陕州来这一条就绝不简单。 果然,契苾贺并未料到高仙芝已经撤离了陕州城,更未想到,此时在陕州城中当家作主的是秦晋。激动之下,不禁动容。 原来,他在护着新安百姓走了半日后便进入了熊耳山,到了这里,安禄山叛军的触手根本不会伸到这种穷乡僻壤。于是,契苾贺和新安百姓的几个乡老商议了一阵,取得大家伙的共识后,便带着四千团结兵一路北上翻越崤山去寻秦少府。 当契苾贺带着人满怀希望的抵达硖石后,却失望的发现,此时的硖石城头已经飘荡起了叛军的旗帜。无奈之下,为了不被叛军发现形迹,又不得已钻进了崤山的密林之中。 因为寻不到秦晋,契苾贺便又决定到陕州去,即便寻不到秦少府,他们这些大好男儿总不能空手而回吧?到陕州去,投高大夫,杀胡狗! 结果万万没想到,在崤山密林中几经波折辗转,抵达陕州后,竟阴差阳错的遇到了秦晋。 四千团结兵入城后,秦晋的底气陡然便足了,即便不整合杜乾运麾下的**,在叛军压境的情形下自保也已经绰绰有余。 在安顿团结兵的当口,契苾贺以一种甚为惊惧的语气和秦晋说及了一件事。 “山火!” 契苾贺所惊惧的就是山火,他也曾见过数年前的那场大山火,七天七夜,熊熊大火烧光了一切,山林数目,飞鸟走兽,以及困在其中的山民百姓,甚至连一部分农田都被生生波及。 大火蔓延的速度要比奔驰的战马还快,任何东西都难以逃过烈焰的魔掌,在那一刻,契苾贺才彻彻底底见识了火的恐怖,才头一次知道,火不仅仅可以给人带来生机,也可以带来巨大的厄运。一场大雨浇灭了那场山火后,滚滚烟尘弥漫整个河南府上空旬月不绝。 “少府君,下走在……” 还没等契苾贺将话说完,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的团结兵说道:“契苾校尉还不知道吧,咱们秦少府如今不是县尉了,天子颁下敕书,已经右迁弘农郡长史了!” 言语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试问这大唐天下,还有谁的升官速度比长史君还快?尽管这个消息是从边令诚口中得知,天子的中使敕书秦晋也并未见到,严格的说他此时还不是弘农郡长史,但在此时此刻借用弘农郡长史的名义收拢人心,要远胜于一个新安县尉,因此他也从不对此加以否认。 契苾贺也是一则惊讶,一则欣喜,继而又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大山火已经在崤山蔓延开去,如果不是刮北风,下走也险些被山火吞没。”他说这段经历时还心有余悸,但同时也表明,只要大火不灭,安禄山叛军便没有办法向西进军。他所得出的结论就是,此时守陕郡已经没有必要,既然高大夫已经顺势撤走,他们不如也避开叛军兵锋。 秦晋听罢契苾贺的想法哈哈大笑,“契苾兄弟好计略,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也没想到,这个契苾贺看似粗豪,其时也自有心细之处,一些想法也的确是很恰当合适的。 就在此时,忽然有同罗部的游骑来报,黄河浮桥已经被砍断,大量的**逃卒进退不能,在黄河岸边已经乱作一团。秦晋闻言一惊,立即带着人沿城墙甬道往北城而去。到了北城,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浮桥果真已经断了,一大截浮桥随着汤汤河水在一片碎冰中左翻右摆。 从浮桥被截断的位置来看,当是在黄河北岸。秦晋凝目远望,隐隐绰绰却见一群**士卒聚集在北岸,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契苾贺知道这些乱哄哄挤在黄河岸边的**都是逃卒后,便恶狠狠骂道:“这帮混账,就该赶下河去,喂鱼!” 收回目光后,秦晋又做了两个决定。 其一,立即派人越过黄河去联络高仙芝。其二,再派人到东面去散布崔乾佑大军惨败及本人身死的消息。 正是契苾贺对这场大山火的描述,给了秦晋以灵感。既然,这场大火能够阻断自东向西的驿道,那么自西向东不也同样会被阻断吗? 眼望西南面若隐若现的黑色云团,那是岘山大火发展出来的大山火。秦晋有些感慨,今日方知什么叫无心插柳。想必崔乾佑此刻已经被这场大山火折磨的焦头烂额了。 秦晋亲自翻过崤山,抵达虢州、岘山,又一路赶到陕州,对沿途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契苾贺的说法他完全认同,崔乾佑失去了粮草,向东经陕郡回渑池的道路被大火浓烟阻断,而崤山的谷涧山口也一样被大火所吞噬。如果所料不差,他们已经陷入一种进退不能的状态。 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到陕州以东去散布谣言,祸乱叛军军心。相信崤山大火的消息三五日也会传回去,到那时,叛军必然会出现乱像,而洛阳方面又再筹备安禄山的元日登基大典,无暇西顾,而这不就是他秦晋的机会吗? 第五十一章:蜉蚍撼树也 郑显礼自告奋勇,打算亲自渡过黄河去给高仙芝送信。不过,秦晋出于人手吃紧的考虑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而是建议郑显礼派一名与封常清有过一面之缘,最好是知有其人的部下,前往送信。这样,可以省去很多因为信任基础薄弱带来的麻烦。 “这还不好说,下走麾下每个人封大夫都识得,只请长史君写信就是。” 秦晋提笔,久久方才落下。高仙芝和封常清带兵撤往河东,以秦晋的推测当是打算迂回到迂回到黄河以北的风陵关,再南渡黄河转进潼关,由此实现他紧守潼关以待天下变化的策略。 封高二人如果回到潼关,便如牛羊入了屠宰场,其下场可想而知。但犹豫了一阵,秦晋最终还是打消了将边令诚奉天子敕书欲处死他们的消息,如实相告的想法。 因为秦晋不敢肯定,他们知道了自己天子准备处死自己的消息后,还会不会一心不二的为了唐朝与逆胡叛军搏杀,会不会产生拥兵自重的想法也未可知。在这种要紧关头,如果再以为他的搅合而使得局面更为复杂,那就诚非所愿了! 有了这种想法后,秦晋便只谈崔乾佑,而绝口不说边令诚与天子敕书的一字一句。而今崔乾佑被大山火困在陕州以西,崤山以北,潼关以东的狭长地带。如果高仙芝能够领兵南下,对狼狈不堪、人心惶惶的崔乾佑部做致命一击,仅凭如此一件大功,想来也会给天子一个手下留情的台阶。 在此期间,秦晋则全力搅乱陕州以东的局面,视情形对硖石、渑池的叛军予以打击。 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详述于信上,秦晋将信纸双手捧起,轻轻吹干了墨迹,又小心的卷成了一个纸卷,塞到早就准备好的铜管之中,再以蜡封住旋口处,然后又于未凉透的蜡封处盖上他的私人印鉴。蜡封一则用于防水浸,二则可用于保密,防止送信之人泄露了秘密,而收信人尚不自知。 “请速派妥善之人渡河北上,一定要尽快交到高大夫的手中!” 秦晋郑重交代郑显礼踩着重重的步子退了出去。 这时,秦晋才想到还有那个准备叛唐的降将杜乾运尚待处置,于是又命人将这厮带了过来。 经过小半天的冷静之后,杜乾运已经不像此前那么惊慌失措,但仍旧面色惨白,精神萎靡,眼睛空洞无神,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见到秦晋后,杜乾运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这位年轻的长史面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长史君再给下走一个机会吧,下走鬼迷心窍,猪油蒙心……”哭号的同时,杜乾运又赶紧膝行几步,一把抱住秦晋的大腿,苦苦哀求。 秦晋心道,如果不是此时身陷囹圄,这厮只怕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叛军之将,调转刀口烧杀抢掠也未可知。又岂能如现在这般,啼哭不止,惺惺作态? 有了这种想法,秦晋心中残存的那点怜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脚将杜乾运踢了开去,目光鄙夷的落在他身上。 “秦某之所以还有耐心听你聒噪,全是要听听那天大的秘密,否则此时此刻足下早已人头落地,血溅刑场了!” 这时,杜乾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再欲上前,可是看到秦晋虚抬欲踢的马靴时,又生生停了下来。 “不敢瞒长史君,下走早在杨相公那里得知,天子已经下敕书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杨相公曾叮嘱下走就近见识此二人。长史君想想,高仙芝将下走留下来断后就安了什么好心吗?无非是借刀杀人,下走也是走投无路,一时才,才犯下如此大错……天子欲使哥舒老相公取代高仙芝统帅大军……” 这些消息是秦晋早就知道的,而且携带天子敕书的边令诚此时此刻说不定也早就丧生在岘山大火之中,亦或是死于叛军之手。只是杨国忠还派了人在高仙芝军中充作耳目一事,则超出秦晋所料。但细细思忖一番,这也不难理解,高仙芝久在边镇任节帅,屡屡立下灭国之功,飞扬跋扈惯了,除了天子以外,岂会听命依靠裙带关系幸进的权臣?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如果对领兵在潼关外的大将丝毫控制不住,便肯定会有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派出耳目就近监视动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可惜杨国忠所托之人竟是如此不堪的鼠辈,又能成什么大事了?秦晋心中一动,这杜乾运口口声声是杨国忠的心腹之人,无非是寄希望于狐假虎威要自己饶他一命,想到这里边禁不住一阵冷笑。 “那又如何?临阵降贼,就算杨相公亲临,一样要拿足下的首级祭旗!” 见到自己努力徒劳无功,杜乾运只得不管不顾的再次恳求:“长史君饶命,下走一定会在相公面前美言,以长史君之功就算升任郡守,也不是难事啊!” 至此,秦晋已经了然,杜乾运肚子里的干货已经彻底都掏空了,这些出自宫闱权臣的隐秘在一般官员看来,的确会震撼不已。但秦晋却又是何等样人?他的灵魂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深入到骨髓中对君权的畏惧,在其中不曾有过一丝空间,又岂会因为几句消息就饶了这杀才一命? 摆了摆手,当即就有护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提着杜乾运的衣领,倒拖着就往门外而去。 杜乾运自感末日临头,吓得连声音都嘶哑变调,一时没忍住,黄白之物径自窜了出来,满室立即骚臭不可闻。 “长史君,下走还有一事,可戴罪立功,只求刀下留命啊!” 秦晋哪里还肯信,只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迟疑的两名护卫将满身骚臭之气的杜乾运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下走与硖石守将多有书信往来,只要下走书信一封,那守将就会提兵赶来,到时,任凭长史君杀伐!” “且慢……” 秦晋本想说带回来,但一闻到杜乾运满身的骚臭之气,又改口道:“就在门外好了。”然后目光陡然一凛,直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杜乾运。 “若有虚言诓骗,信不信秦某剐了你?” 言语虽狠厉,杜乾运却如蒙大赦,激动的保证着:“如有半句虚言,下走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杜乾运这幅德行,秦晋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亲自接触过的人里,如新安县令崔乾佑,长石乡啬夫范长明,监门将军边令诚,还有面前的唐将杜乾运,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都是这种不堪之人,而从这些人身上,又哪里看得到半点奋进勃发的盛唐迹象? 就连高仙芝、封常清这等流芳后世的名将也都不见了当初的骁勇智计。要么是兵败如山倒,要么是避战连连,如此种种,秦晋的胸口就像塞了一团破布,吐不出,吞不下。 秦晋决定再给杜乾运一个机会,如果真能借此斩杀硖石守将,将会极大的震慑渑池一带的叛军。 “带他下去,收拾干净了,再来见秦某!” 几次交锋下来,秦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杜乾运口中没一句实诚话,如果不是死到临头,实在没有办法,他也未必会将与叛将早有勾结的事吐露出来。 杜乾运乖乖的按照秦晋的要求,去信给硖石守将,言明高仙芝已经是烧掉太原仓逃到黄河以北,让对方带兵来接收陕州城,只看对方是否上钩了。 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分两部埋伏在半路密林间,不管对方上钩与否,有枣没枣总要打上两杆子。至于杜乾运,只能默默祈祷,硖石的胡将会如猎物般一头撞上来,否则终归还是避免不了那当头一刀。 过了一日功夫,坐守陕州的秦晋忽然得着了一则消息。消息是从河北道传过来的,秦晋得知之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河北道各郡纷纷起兵归唐已经成了气候,现今已经公推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盟主,共同对抗安禄山叛军。如此一来,燕军的后方大本营,便彻底陷入混乱之中。身在洛阳打算于元日后登基的安禄山,想必此时也是焦头烂额了吧? 让秦晋忧虑的是,安禄山的部将史思明已经带着幽燕精锐铁骑越过黄河北上,这两点都与秦晋所知的历史,一致的吻合。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史思明此去会将河北道起事各郡打的稀里哗啦,生擒常山郡太守颜杲卿等忠于唐朝的官员,押解回洛阳后,安禄山将他们斩首并传之各郡县以震慑人心。 如此一来,唐朝最有希望将安史之乱扼杀于襁褓之中的机会便眼睁睁的丢失了。 而秦晋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做的种种努力,似乎并没能阻挡住各种关键事件的发生。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在操弄着每个人,乃至于全天下的命运。不管作为个体的人多么努力,都像小小蚂蚁一样,意欲撼动一颗参天大树,是多么的可笑。 第五十二章:插柳竟成荫 秦晋进了陕州城以后,又出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长史君,已经核实,陕州粮食不足一月之用。” 郑显礼忧心忡忡,原本陕州紧挨着太原仓,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可用。但高仙芝再撤离陕州后,将所有不能带走的物资都付之一炬,包括城内外留下来可堪一用的物资也寥寥无几。 “唉,高大夫此一计是对付崔乾佑的,结果倒霉的却是咱们!”秦晋一直沉吟不语,郑显礼便又叹了一句。 “这一月之期可包括杜乾运旧部和城外万余逃卒在内?”秦晋忽然开口问道,郑显礼面有忿忿之色回答:“自然不在此列,这些人鼠首两端,若不是咱们拦着都已经投了逆胡叛军,还管他们作甚?” 万多人没吃没喝,又被困在黄河岸边,北上不能,南下不得。一旦闹将起来将带来无穷的麻烦。这倒不是秦晋同情之心泛滥,实在是为了局面安定计,也不能对这些人不理不睬。 “如果将粮食分摊开用,可坚持几日?”见秦晋一意坚持,郑显礼阴着脸答道:“至多十日。”问即有所答,显然胸中早就有了成算。 “好,就以十日之期,将这些人分批送往河东,交给程千里处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黄河以南潼关以东的局势已经糜烂不堪,能够安置下这么多人的地方也只有河东道了。程千里出身自安西军,做过高仙芝的上司,后来也做过高仙芝的下属,于一个月前被大唐天子李隆基任为河东节度副史兼上党郡长史,而今河东道南部的**基本上都由此人招募节制。 万多人送过去,正好就是现成的军卒,对程千里来说恰当其时。 仅仅过了一日,派去联络高仙芝的人便匆匆返回陕州城,还带回来一封高仙芝的亲笔手书。 秦晋禁不住一阵激动,这其中除了有对历史名将的仰慕之外,他心底里还隐隐存着希望,希望高仙芝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 然而,看罢手书后,秦晋愣怔了半晌,竟不知内心之中是悲是喜。 倒是在一旁的郑显礼急切万分,见秦晋久久没有反应,便忍不住出言崔问道:“长史君,长史君?高大夫是,是如何回复的?”直到被一连唤了两声,秦晋才反应过来,顺手将手中所捏的书信递了过去。 “郑兄一看便知!” 接过信之后,郑显礼急不可耐的大致扫视了一遍,对比秦晋的喜忧参半,他则是击掌称快。 “太好了,封大夫率师北上,有史思明那狗贼好看了!” 让秦晋欣慰的是,时局的发展终于与他所熟知的走向产生了不同,高仙芝敢分兵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率兵出河东往河北道去,这其中冒了多大的风险是可想而知的。 “程千里乃庸才,守河东上党唯恐不足,更遑论出兵河北道以作奥援?而今封大夫领兵往河北道去,纵然不能取胜,也会拖住史思明所部铁骑。” 毕竟高仙芝麾下都是些奸猾的市井贩夫之辈,和几十年前的大唐府兵,以及现今的边军精锐都不可同日而语。秦晋不想给郑显礼泼冷水,但也要说明现今的形势,绝非封常清出兵河北就万事大吉的。 这背后仍旧有着数不清的隐忧。高仙芝擅自烧掉太原仓,此其一。不经圣命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掌兵出击,此其二。天子那道已经发出,却又在半路上丢了的夺命敕书,此其三。 以上种种,在秦晋严重不啻于一颗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响。若战事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封高二人再立大功一切都好说,反之…… 尽管秦晋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郑显礼仍旧对前景充满了乐观的态度。 “就算封大夫所领之兵不堪战,只要朔方军能够及时出兵河北道,何愁叛贼不定?” 这也并非是秦晋只知道一味悲观,凡事未虑胜而先虑败也无可厚非,知道了隐忧所在,就要一一提前做出应对,以避免悲剧的发生。 也就在秦晋沉吟之际,突然有军卒急吼吼而来。 “捷报!捷报!长史君,契苾校尉斩首数千,凯旋而归!” 突然而至的捷报让秦晋暂时忘却了忧虑,急急起身出去,郑显礼也甚是惊喜,想不到那杜乾运的计策果然奏效,硖石与之勾结的逆胡叛将也果真蠢如猪狗。 当叛将蔡承恩的首级被扔在众人面前时,被招来一同瞧热闹的杜乾运几乎晕了过去。在安禄山未反之时,杜乾运就与此人有过来往,甚至还几次通信,商议如何投效事宜,那血污不堪面目狰狞的首级,无论如何也让他难以联想到那个生龙活虎的七尺壮汉。 倒是契苾贺上前来一拳头砸在了杜乾运的肩膀上,“全赖将军某才能有如此斩获!杜将军卖人,果然名不虚传!” 前半句话是恭维,后半句话却话锋一转,变成了挖苦讽刺,杜乾运已经拱起的双手,略显尴尬的僵硬了一下,自我解嘲似的干笑了两声。 “契苾将军说笑,说笑!杜某一心所为的是朝廷,莫说此等逆贼与某有旧,就算亲爹亲子,只要他敢背叛朝廷,一样不能容情!” 契苾贺又揶揄道:“杜将军大言大义,无父无子,某也佩服的紧!” “哪里,哪里!” 杜乾运此时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秦晋赶紧咳嗽了一声,询问这次大战,斩首几何,战况细节究竟怎样。 契苾贺哈哈大笑,冲着一直在后面的乌护怀忠抱拳赞道:“乌护兄弟的部众果然厉害,若非以数百骑兵截住了叛军归路,此战还未必能斩首如此之多。” 秦晋之前还怕契苾贺对同罗部出身的乌护怀忠有偏见,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一直被挤兑的杜乾运却忽然问道:“契苾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攻下硖石县?” 契苾贺闻言之后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道:“攻城不是难事,却未必能守得住,既然守不住,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晋暗暗点头,契苾贺说的不错,硖石紧邻渑池,就在叛军大部的眼皮子底下,如今**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摆开了阵势明刀明枪硬生生死磕,那才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却见城墙底下摆了一溜血污不堪的首级,粗略检点也在三五千上下。秦晋带着众将检视一番,杜乾运旧部的一干军将都禁不住咋舌心惊,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秦长史竟然如此能打敢战。同时,也都庆幸,幸亏没与秦长史为敌,否则城墙下那些首级说不定就会有他们赫然在列了。 过了午时之后,秦晋又做了新的安排和决定,派人往长安向天子报捷! 高仙芝曾在手书中回复秦晋,太原仓既然已经烧掉,陕州就再也没有守住的必要。至于崔乾佑所部,区区山火,又岂能将他困住? 让秦晋无语的正是这个回复,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否高仙芝的真正看法,但方略被婉拒,终是忍不住一阵失落。难道,两三万人就能躲过山火的熊熊烈焰与滚滚浓烟,而从容脱身吗? 很快,派出去查探山火情形的游骑陆续赶回了陕州。 大山火的规模要远远超出了秦晋以及陕州城中一干人等的想象。经过两日的燃烧蔓延,山火不但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大火从崤山支脉的岘山向北一直漫过了弘农通往陕州的驿道,直烧到桃林去,而桃林再往北就是黄河了。并且,除了大火以外,因为燃烧而弥漫的大量浓烟,更是恐怖之极。几名游骑竟差点被浓烟困住,险些丧命,好在他们并未深入火场,才堪堪逃了出来。 大火和浓烟几乎就是一道密而不透的天然屏障,派出去探路的数百游骑,无一例外均不得空而入。 秦晋命人取来了陕郡到潼关一带的地图,对着那些粗浅不一的线条,研究了一阵之后,他忽然觉得桃林所在的位置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伸手在桃林位置指点了半晌,陡得记了起来。 “函谷故关不正是在桃林南塬吗?” 秦晋摇摇头,这场大火若在他生长的那个时代,不知要对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破坏。仅仅是崤山中被烧死的动植物就不计其数,山上那些几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老树悉数毁于火海,又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重复旧观。 “这回正好,崔乾佑就算插翅也别想飞出去!”郑显礼恨声咒了那崔乾佑一阵,又恭贺秦晋,“长史君此番又立新功,不知天子又该如何封赏了!” 秦晋却喟然一叹,殊不知他早在向天子奏捷的行文中,将这次火烧岘山的策划之功放在了高仙芝头上。希望有了这份大功傍身,老迈昏聩的天子能够还有几分忌惮之意,别再肆无忌惮的将夺命之刀挥向唐朝为数不多的名将脖颈之上了。 第五十三章:胡将走麦城 虢州城通往潼关的驿道上,随处可见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这些人正是崔乾佑所部叛军。他们如此狼狈并非败给了**,而是败给了熊熊的大火,滚滚的浓烟。 “死伤失散者不计其数,现在收拢到将军身边的都是敢战之兵……” 啪的一声,崔乾佑手起鞭落,狠狠抽在了跪在地上禀报的部将身上。 “什么叫不计其数?给你半日时间,清点不出损失,便提头来见吧!” 那部将倒也硬气,挨了鞭子以后并没有唯唯诺诺的退下去,反而梗着脖子大声抗道:“将军不如现在就杀了俺,大火浓烟突如其来,所有人都跑散了,从虢州城到此处二十余里,遍布各部人马,别说半日,就算一整日功夫能收拢八成都算快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崔乾佑雷霆一怒,谁都知道顶撞他会带来什么后果,当众斩首以儆效尤那是最轻的处置。谁知崔乾佑竟长长叹了一声。 “也不怪你,是本将失算,低估了山火的威力。” 其实,崔乾佑现在所面临的境地除了部众失散以外,还有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缺粮。本来军卒们每人都随身携带了三日的口粮,可在逃离滚滚浓烟的路上,绝大多数的人为了减轻身上的负重,不但丢弃了粮食,有些人甚至连分量不轻的陌刀都丢掉了。 此时此刻,崔乾佑身边剩下的人,简直比败战之兵还要不如。 放眼四周,不论东面抑或南面,都是滚滚的浓烟和不知蔓延到何时何地的大山火。就算崤山之中大火还未来得及蔓延而至,崔乾佑也不敢轻易带着部众一头扎进大山中去,万一被大火和浓烟困住,那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崔乾佑本想继续等下去收拢部众,谁知派往大谷关一带的偏师却又迟迟没有回音。按照约定,各部之间,至少每日要派出游骑信使与之联络。 眼看着一整天都过去了,竟然还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很快,派出去的游骑带回来了令人震惊的情报,潼关方向有大军行动的迹象。 最初,崔乾佑只以为是潼关的寻常异动,也可能是游骑探马草木皆兵,但随着带回这种情报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免逐渐紧张起来,万一果真有**出潼关奋力一击,以当下身边人马的战力,孰胜孰败实难预料啊。 再看看身边这些所谓的可战之兵,一个个丢盔弃甲,战意全无。崔乾佑仰天长叹,想不到没败给**,竟间接败给了那秦姓小竖子放的一把大火。而那姓秦的小竖子放火之后,当有八成可能往陕州去投奔高仙芝了。 思来想去,崔乾佑不敢冒险继续收拢部众,当即只带着身边的可用的三五千骑兵离开驿道,专拣农田荒地,往北方逃去。 俗话有灯下黑一说,那些**们万不会想到,崔乾佑竟然打算沿着黄河一路逃回渑池。 …… 天色见黑,一队**出了潼关正沿着驿道由西向东鱼贯而行。眼看着东面的烟尘越来越浓,浓烟阴云间又有火光若隐若现,这支**便显出了犹豫之态,前进速度比之龟爬也快不了多少。为首的唐将正是函谷关守将田建业,他奉了天子中使,监门将军之命出关向东来扫荡叛军残敌。 不过田建业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种如丧考妣的受死之色,口中还不停的小声咒骂着:“混账阉竖,公报私仇!” 很显然,前些日子监门将军在潼关外受辱,还是怀恨在心了,亏得田建业还曾庆幸佩服,监门将军胸襟似海。结果,这还没出了旬日功夫,报应就已经到了头上。 “钱五,耿七两个混账何在?给老子滚过来!” 唐人习惯称呼排行,在军中这种非正式称呼则更为盛行。钱五和耿七就是那两个敢于扒监门将军裤子的军卒,到了这般境地,两个人再没了监工时的威风,扑通扑通跪在了田建业的马前,哭丧着脸求饶道:“将军饶命,饶命啊!” 田建业被气的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指点着这两个不长眼的混账,“老子也想饶你们,可谁饶了老子?” 田建业心中同样也觉得冤枉,在接待这些宫中近侍出身的中使时,都加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可谁曾想竟生生被面前的两个蠢货给搅合了。 “令你二人去前面探路,十里之内若有敌情,立即回报!” 两个人抖如筛糠,却只能连声应诺,因为如果违抗军令,田建业便可依照军法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 在钱五和耿七看来,到前面去探路,分明就是借刀杀人,他们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那么开眼,遇上了大宦官边令诚呢! 被派出去探路的不止钱五与耿七,加起来一共有数十人,这些人呈扇面次第向前推进,一路走出去七八里地都没有发现异动。 就在钱五和耿七暗暗庆幸没有敌情虚惊一场之际,却陡然发现,驿道前方路口处已经转过来十几个北地衣甲模样的步卒。 “是,是胡狗!” 耿七反应最快,立刻就发现了不妙,喊过一声后拔腿就跑。谁知那些步卒追的倒快,没几十步竟生生的将这两个贪生怕死之徒给追上了。 …… 翻过了一道山梁,穿过一片林地,眼前霍然一片开阔,黄河已经遥遥在望。崔乾佑本有意试图翻过山梁后再循着驿道,往陕州方向去,但大火的蔓延规模和速度都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不但出了岘山的范围,越过了驿道,甚至以枯草和林地为媒介已经蔓延到了黄河南岸的桃林县。 东去的驿道算是彻底被堵死,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再做幻想。于是乎,崔乾佑这才带着人索性直向北到了黄河岸边。 崔乾佑驻马黄河南岸,望着封冻的河面如飘带一般直延伸往东边天际,这不正是一条天然的驿道吗?若沿此道打马疾驰,一日夜的功夫离开陕郡当不是问题。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被抛弃的燕军步卒,但他仍旧心硬如铁,要怪只能怪他们没有战马,不是骑兵,在那种危险之地,多待上一刻都有可能带来无尽的变化。 其实也不算抛弃,只不过这些人是以断后的名义,跟着他们的步伐,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径,也一路向北而来。可他们毕竟是步卒,能否躲过**的游骑和大军那就另当别论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崔乾佑一直笃信,只要主将在,便会有数不尽的战无不胜之兵。丢了数万人,大不了回去再招募一批,打上一两年,便又是一支能征善战的精兵。若没了主将,再强的兵也将是一盘散沙! 况且,在渑池还有尽五万大军。崔乾佑笃定,只要能安然回去,便能起兵直扑陕州城。崤山大火能割断他东归的路,同样也割断了陕州城与关中的联系,旬日之内只要时间掌握得当,一举击溃盘踞在陕州的高仙芝部,他的丧师之罪便也会随之轻易化解了。 到时擒住那逃往陕州的小竖子,定要他尝尝后悔是什么滋味。转而,崔乾佑又觉得那姓秦的小竖子是个不可多得的福将,一刀宰了有些可惜,如果能网罗此人到麾下,岂非如虎添翼?只怕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自家主将身临如此情境之下,竟然还在想着收揽岘山大火的始作俑者! 黄河河面封冻后,积雪并不深。在夜色掩护下,四五千骑兵纵马疾驰,直往往东面而去。 天蒙蒙亮时,忽有先一步探路的游骑回来禀报: “报!前方五里处,黄河河面被刨开了,再难以通行!” 崔乾佑心中陡然一惊,究竟是谁竟在此时将黄河河面刨开了?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各种可能霎时间在他的脑子里升腾而起,只一瞬的功夫,就将他弄的满脑子浆糊。 走黄河河道已经是兵行险招,如果再滞留耽搁下去,一旦天亮,就将面对高仙芝的十余万大军。黄河以北是王屋山,多为山地,道路崎岖不平,仅仅沿着黄河南岸是一片狭长的冲击平原,崔乾佑当机立断,下令离开黄河河面,到南岸去,沿着堤岸走。不过河岸边到处都生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寻着乡民踩出来的小径,才能勉强继续前进,只是行进速度却突的慢了下来。 …… 陕州城,秦晋通宵未眠,与郑显礼、契苾贺等人商议了整整一夜,最终他一锤定音,敲定了在陕州以东的用兵方略。 总结起来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扰敌军心,杀伤有生!” 这次的目标不在攻城掠地,而在攻心为先,杀伤叛军有生力量,以此达到喝阻叛军的目的。毕竟他们人少,能够自保便已经十分难得。若非有大火造势,崔乾佑生死不知的情形,秦晋一早就下令撤出陕州,不做无用的垂死挣扎了。 现在,唯一让秦晋苦恼的是,高仙芝在回信中并没有明确的交代,他未来的动兵方略。其实细想想也合乎情理,高仙芝常年为节度使,又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岂有向区区长史交代动兵计划的道理? 就在众人打算散去休息的当口,忽然室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房门被拉开。 “报!有敌情!” 第五十四章:焉知将入彀 敌情突至,所有人的情绪都为之一紧。 “数千骑兵由桃林方向沿着黄河南岸往陕州城而来!” “可探明旗帜部属?” “天色未明看不真切,又没举旗,远远瞅着,倒像北地衣甲样式。” “再探再报!” 除了知道这时一股身份不明的骑兵以外,其它情况一概模糊不清,如果说这些人是叛军,可又从桃林方向过来。迄今为止,不论桃林段的黄河南北两岸,都在**的掌握之中,万一是友军呢? 不管友军亦或是敌军,秦晋断然下令:“契苾贺何在?” “下走在此!” “命你领所部人马三千,埋伏于城西桑林间。”秦晋本想让他见机掩杀,但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待命!” 同时,秦晋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不甚说话的乌护怀忠。乌护怀忠自忖降将身份,在众多人中算是极为低调的。 “乌护怀忠,命你率所部骑兵游弋于桑林之外,随时配合契苾贺!” 分派一番后,秦晋便要起身离席,郑显礼见秦晋独独没提及自己,便忍不住问道:“长史君,下走作甚?” 秦晋闻言一拍脑门,“郑兄一直负责陕州城防,眼看天将黎明,还要严加防范!” 出了陕州城向西三里就是太原仓,太原仓的大火着了足足有一天两夜,到现在还能见到零星火光。秦晋虽然没见过此前太原仓的盛况,却也禁不住暗暗可惜,仓中积攒了开元天宝数十年的粮食,竟在一场大火下尽数化作了飞灰,这种损失对农业社会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即便平乱之后,再想重现天宝旧观,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秦晋耸动了一下鼻子,鼻腔里充斥着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连日以来,到处都是蔓延的大火,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突然,一骑飞至。 “报!是叛军,胡狗射杀了探马,俺跑得快,才侥幸回来!” 秦晋骑在战马之上,马鞭陡得一挥。 “传令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叛军露头,就打的他们后悔出娘胎!” 身侧的传令军卒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秦晋再想向前走,便有人上千劝阻,“长史君身系上下安危,不可再轻易身履险地!”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劝阻之人,并不认识,口音与都畿、关内大不相同。 “下走乃陕郡司兵参军靳世熊!” 此人说的不错,哪有身为州县长官,身边猛将如云,总是身临前敌的! “足下说的不错,走,咱们向南走走,去那里看看!” 再往南是与黄河南岸桑林连城一片的高坂,不过远远望去,其上桑林却是稀稀拉拉。 那陕郡司户参军赶忙也跟了上去,同时还随口介绍着本郡的山形地貌。 “此处再往南十里就是函谷故关,只是多年的淤塞填埋,至今只剩下了一条林间小路,不复当年雄起险要!” 秦晋往南去当然不是要看什么秦汉函谷关遗址,南方滚滚烟尘黑云愈发浓密,他是担心大火有朝一日波及到陕州。此前,又不少曾亲历过熊耳山大火的人不止一次提及,这种大山火中,烈火固然是凶猛至极,但更要命的却是燃烧后产生的浓烟。很多山民、牲畜、走兽并非死于大火的炙烤,而是一早便被浓烈的烟尘熏死。 陕州附近虽然有不少开阔地,但这一大片桑林环绕在左右,万一大火蔓延过来,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浓烟。与此同时,秦晋也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植被覆盖之茂密,若是在他生长的那个年代,这场大火只怕想烧也烧不起来。 这个靳世熊看起来一副能吏模样,秦晋便问起他的籍贯出身。其实,从“靳”这个姓氏上,他就已经知道此人绝不可能出身自世家大族。 “禀长史君,下走乃淮南道庐州府人士……”这个靳世熊果然是寒门子弟,还有着一个明经科的出身,能任显州望郡的司户参军,看起来仕途也算顺畅,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突起,在地方混几年资历,说不定还能调往长安在天子脚下任职。 “足下因何没有随高大夫一同北撤?” 靳世熊看起来还有些愤愤然,“还不是小人陷害,当日一早下走被派了附近乡里的差事,谁知等到下午回城复命时,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所指的面目全非,应当就是太原仓被烧,杜乾运意欲叛唐,陕州城易主的事实。 一行上百人登上了山梁,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奈何漫天阴霾,太阳光却透不出一丝来,看得人无比压抑。 秦晋举目向南而望,隐约间但见浓烟翻滚,遮蔽了浓密的山林与蜿蜒其间的驿道,如果没有一场大雨下来,真不知道大火何时会停。 如果是太平年景,自然有官府组织丁壮修出隔火带来,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但现在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和精力操心这等事。再说,这场大火说不定会烧死,熏死崔乾佑部多少人呢! 一想到崔乾佑,秦晋的心脏扑通猛跳了几下,联想到那股从桃林方向而来的骑兵,一种预感强烈的袭来! …… 天色渐亮,黄河南岸一股骑兵滚滚向东,过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河岸边已经少有蒿草,这种地方正适合战马奔驰。自刚刚射死了数名**游骑后,崔乾佑的精神高度紧张。 再往前走只怕会有**出现,毕竟高仙芝有着十余万人,而自己只有惊魂未定粮草殆尽的数千骑兵。再走了一阵,散在左右的游骑探马竟然捉了几个难免桑林中出来的山民。 为此,崔乾佑停了下来,亲自询问。而那几个山民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一股脑都交代了出来。 “甚?烧了太原仓?” 从山民含混的回答中,崔乾佑敏锐的捕捉到了最要紧的词汇。在几经确认后,崔乾佑竟哈哈大笑,“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继而他又抑制不住兴奋的仰天大吼了几句:“高仙芝啊高仙芝,尔若知道崔某此时以落得眼下境地,不知是否后悔的撞墙而死!” 太原仓被烧,就连傻子都能猜到,高仙芝肯定已经生了弃守陕郡的心思。如今距离太原仓被烧已经过去了数日,想来陕郡的**早就撤到黄河以北了。这也解释了黄河封冻冰面被凿开的原因。 崔乾佑思忖一阵,肯定是数日之前一夜间全歼援虢数万**,迫使高仙芝下了火烧太原仓的决心。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的冷笑有些不甘。 如果不是那姓秦的小竖子捣乱,高仙芝如此决断可谓英明果决,否则他尽起渑池守兵与之两面夹击,陕州无险可守又与关中后路断绝,即便有十几万乌合之众又能守得几日? 只可惜啊,注定了老天不给高仙芝机会。否则只要他晚烧太原仓一日,时局也许改变也未可知呢! “都杀了!”杀掉那几个早就吓傻的山民就和碾死几支虫子一样轻松。 在嘲笑过高仙芝的倒霉以后,崔乾佑又大胆的派出了游骑向东深入,果然得到了太原仓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的消息。自此,他疑虑尽去,率部大摇大摆的直扑陕州城! 高仙芝既去,放眼潼关以东,黄河以南,还有谁能是他崔乾佑的敌手? 这倒不是崔乾佑托大,安禄山起兵南下以来,他所率之兵势如破竹,无往不胜,就连守洛阳的安西军节度使封常清都被他打的屡战屡败。试问,高仙芝退到黄河以北之后,唐朝的可用之将还能有谁?难不成靠那个已经病废在家的哥舒翰吗? 数千骑兵马不停蹄,风驰电池一般向东再向东。此时的崔乾佑归心似箭,又难以抑制住心头的兴奋。 人总是如此,如果在一切顺风顺水之时,得到的一切总会看作天经地义。但遭到挫折打击以后,在濒临绝境之际,又突然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又如何能不抚额相庆,激动兴奋? 就算名将权臣也是人,也会有人的喜怒哀乐!更何况崔乾佑本也没资格做名将权臣! 如雨箭矢骤然从天而降,喊杀之声暴起于桑林上空时,崔乾佑便猛然如遭雷击一般。 他下意识的想到中计了!但倏忽间又一转念,高仙芝就算要引自己入彀,烧了太原仓,这代价也太得不偿失…… 兵荒马乱之际,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崔乾佑第一次竟乱了方寸,心中所想怪诞不经,但事已至此除了拼死一战,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没有!只要他下令撤退,这数千人马,转瞬间就会败的一干二净。如果拼死力战,说不定还有一线取胜的机会! 崔乾佑抽出腰间的钢刀,振臂一挥。 “儿郎们,随本将杀贼!” 他本就是军中悍将,在安禄山起兵之初还不过是个七品镇将,一路上连战连捷,一月有余的功夫竟已经飙升至领军一路的将军。现在不得已又回到厮杀战阵之上,便重拾勇武,尽显本色了! 第五十五章:问君几多悔 在听到高仙芝火烧太原仓的消息后,崔乾佑直叹老天垂幸,一方面也更加确信,天道已经抛弃了唐朝,在他眼中只有加速前进,仿佛前面的陕州城已经是砧板上鱼肉,早到早得。 **的出现突如其来,骤然打击之下,原本已经隐隐上扬的士气又立即萎顿了下去,被山火与断粮折磨的惨不堪言的骑兵马上就现了原形。箭矢如蝗如雨,仅仅一轮过去,就有数百人马中箭倒地。 好在崔乾佑本人甚为勇武,在他一马当先的带动下,叛军骑兵又陡得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向着在他们面前列阵的**猛冲过去。 崔乾佑惊讶的发现,面前的这些**在面对骑兵时不但没有避开锋芒,反结阵而守。这让他感到大为屈辱,何时**步卒竟敢再燕军骑兵面前耀武扬威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面前的这股**,一杆杆丈把长的长枪斜斜直指滚滚骑兵时,不妙的念头再次升腾而起。然而留给他迟疑的时间不多了,骑兵铁流与枪阵轰然撞击在一起,立时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肉飞溅。 崔乾佑的战马被一杆小臂粗细的长枪直戳进了胸腔内,又贯入腹腔,锋利的枪尖穿透腹壁的肋骨和皮肉,血淋淋的挺了出来。长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贯穿了整个战马,血腥可怖的枪尖刺出马腹时,距离崔乾佑的大腿仅仅有寸许距离,如果再偏上一丁半点,他的大腿只怕此刻已经血肉模糊了。 这仅仅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崔乾佑甚至还未来得及冒出冷汗,整个人便随着沉重的战马尸体轰然倒地。半个马身将他压在了下边,竟使其进退不能,不禁仰天长呼:“天亡我也!” 后续跟上来的战马已经无法减速,只能加速加速再加速,连续不断的冲击着**的枪阵。 战马庞大的马身虽然压住了崔乾佑,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身体某部分骨头碎裂,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但这也救了他一命,由于有了战马尸体的保护,后续冲上来的战马铁蹄才没能将他踏成一滩碎骨肉泥。 主将人马尽失,数千骑兵立时就陷入了无指挥状态,在经过一阵徒劳的冲击后,绝大多数人开始溃逃。 契苾贺等的就是这一刻,**的蹶张弩射程在四百步上下,这些叛军骑兵想从容逃出这个射击范围,至少也要再挨上两到三轮齐射。 “弩手准备,射!” 弓弦锵锵作响,箭矢嗖嗖破空,一轮砸了过去,立时便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桑林后方战鼓隆隆而起,咚咚巨响每砸出一下,便让大地都不禁为之震颤一下。 嗷呜! 契苾贺举目眺望,但见桑林一侧埋伏多时的乌护怀忠出马了,他的骑兵虽然只有四五百之数,但胜在士气高涨,像一柄披荆斩棘的陌刀一般向溃散的叛军溃兵横扫而去。 这一幕,在硖石也曾上演过,只不过这一次双方的配合要更默契了。见到此情此情,契苾贺禁不住暗暗感慨,当初在新安血战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还能与同罗部的胡兵并肩作战。 有了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同罗部骑兵的骁勇善战,给了契苾贺更加直观和深刻的印象,尽管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团结兵当初能够在野战战胜这些胡兵是多么的侥幸。 一场期待中的大战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分出了胜负,这让契苾贺很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捉住了一条大鱼!” 团结兵军卒的欢呼声将契苾贺的思绪拉回到战场上,只见十几名长枪兵正推搡着一名衣甲样式迥然于众人的蕃将。 而那蕃将显然是身上有伤,没被推搡一下口中就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再看他的面部已经因为疼痛扭曲的变了形状。 契苾贺冷笑了两声,“还真是条大鱼,拖过来!” 他才不会对这些一路上烧杀抢掠,作威作福的蕃将大动恻隐之心。与此同时,唰的一声将腰间横刀抽了出来,他打算问清了对方姓名之后,便将其一刀咔擦了,反正大唐以首级论军功。像这种在战场上轻易被活捉的蕃将,是个校尉便已经到顶了,完全没有留活口的必要。 这时,契苾贺身边一名团结兵却惊讶的叫了一声。 “咦,这蕃将,俺瞅着怎么有点像崔乾佑呢!” 乍闻之下,契苾贺完全没当回事,但都一转念立时就把那团结兵拉了过来,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团结兵又盯了那蕃将几眼,点着头确认道:“没错,俺跟着秦长史在虢州城下时,曾见过他,就是他!” 契苾贺大声喝问了一句:“尔可是崔乾佑?” 蕃将低着头,默然不语! …… 叛军主将崔乾佑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方,秦晋初闻之下还有几分不相信,以为是谣传。但紧接着契苾贺的派回来的报捷的军卒也确认了这个消息,且称军中不少在虢州城下见过崔乾佑的人都已经确认了,的确是此人不假。 秦晋大喜过望,当即传令:“要活口,不要死人的!” 一个活着的崔乾佑价值当然要比一个崔乾佑的首级有用处多了,一则可以从他身上审讯出安禄山叛军的具体用兵方略,以及他们内部的种种机密。二则还能用来向朝廷献俘……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疑似崔乾佑的蕃将被押回陕州城,秦晋率领陕州仅存的文武官员在西门内“迎接”了这位被俘之将。 秦晋曾在虢州城下与崔乾佑有过一面之缘,此人甚至还起过招揽他的心思,这才有了以后的火烧岘山,有了今日的桑林一战。 果不其然,经过辨认之后,秦晋已经百分之百确认这位被俘之人正是洛阳以东叛军的主将崔乾佑。只是,此时此刻的崔乾佑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垂头丧气,目光无神,与当初虢州城下那个睥睨天下的蕃将早就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崔将军别来无恙?” 崔乾佑仍旧默然不语。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秦晋身侧响起:“崔乾佑,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可还认得秦长史?” 崔乾佑这次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官吏,继而失声道:“竟然是你?” 第五十六章:露布传飞捷 长安东市,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这里依旧恍如盛世,丝毫不见关外山东的腥风血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百姓们便呼呼啦啦向康阳坊方向挤去。 混在人群中的有一名布衣胖子,被人潮推着不由自主的移向康阳坊。这个胖子正是左龙武军录事参军陈千里。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同伴面露急躁,低声说道:“唐律官吏无故不得入市,若是被发现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这个热闹你我兄弟还是不要去凑!” 陈千里扭着肥硕的身子,试图逆人流而去,但好半晌都难有寸进,脸上流露的则全是无奈的苦笑。 “陈某也不想去凑这热闹,奈何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如这种近似失控的场面,很快就会引来南衙禁军,到时候挨个盘问之下难免会泄露了身份。此时趁乱先行离去的确是不二选择,奈何事与愿违,陈千里与李萼越想逆流而走,却硬是生生被人流推着往康阳坊方向去了。 此时,陈千里反而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见李萼一副忧急欲死的模样,便宽慰道:“李兄何必如此,又不是多大的事体!” 唐朝到了天宝年间,随着盛世的全面来临,法度也渐趋废弛,全不似武后当政之时那般严刑峻法了。就算不许官吏随意出入市场,寻常时候也不知多少人微服而来寻一寻平日里在官署中难得一见的新鲜热闹。 陈千里和李萼两个人正是在龙武军中闲的无所事事,才相约到东市来瞧热闹,不想头一次犯禁,居然就赶上了百姓闹乱子。 “快看,快看,是胡人……” 随着逐渐靠近康阳坊外的四马大道,百姓们的纷纷议论之声也愈发清晰。陈千里对胡人二字分外敏感,便抻着脖子向大道东面望去,但由于人流汹涌,很快又被人推搡着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前移动着。 反而是李萼身体清瘦而长,稍稍踮起脚尖便见远处一队骑兵踢踏而来。 “陈兄,看着好像是**!”这些人的衣甲装束与长安内外的南北衙禁军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从陇右或者朔方而来,便当是从潼关方向来的。 很快,骑兵由远而近,其中还有不少骑兵在扯脖子呼喊着:“潼关大捷,斩杀胡狗无算,俘虏数千……” 前些日子,青龙寺外堆积成山的胡狗首级让长安城的官员百姓们开了眼,现在听说又是一场大捷,便也都觉得顺理成章,若是战败了才是大稀奇呢! 大唐盛世,开边拓土,**声威广布四夷,对付区区胡狗叛军还不是手到擒来?只听说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被胡狗叛军打的满地找牙,市井间均不无唏嘘,都说名将难求,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长安百姓向来爱看这等热闹,远远的便已经有百姓扯着嗓子回问着:“敢问是哪位将军力挫胡狗了?” 当先一名校尉双手抱拳朝左上虚抬了一下,“监门将军督战之功,潼关田将军以身用命,不负天子重托厚望!” 百姓们啧啧连声,这两位都是声名不显的人物,不过官职比起那个新安县尉来,还是要大了不少。 随着骑兵的行进,眨眼间便能看到长长一串蕃将胡兵垂头丧气的鱼贯而来,这些人都被卸去了被卸去甲胄和武器,但身体一闪却都还算完好,百姓们并未直观的感受到血战的气息。 混在人群中的陈千里闻言却是悚然一惊,继而又表情忿忿。 “老阉竖!” 李萼也是大为惊讶,但随即又叹了口气,“不管阉竖如何横行为恶,大败叛军逆贼,总是对朝廷有好处的。陈兄也不要过于纠结,纠结于秦少府之死!” 他虽然也厌恶边令诚的为人,但终究是不像陈千里那般与秦晋感情深厚,是以很容易便站到了理性的立场上来看待这场被大肆宣扬的胜利。 陈千里也知道李萼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就是对那老阉竖难以放下心中的猜疑和憎恨,虽然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秦少府死于此人之手,但他心里却有八成可以确定,秦少府之死一定与这个老阉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南衙的禁军赶来维持局面。不过,让陈千里和李萼大为松了一口气的是,南衙禁军并没有封锁东市逐个人头的盘问,仅仅疏导百姓尽快有序的离开这里。 闹闹哄哄的约有一个多时辰,东市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沿着永兴坊东面的大街,两个人一路向北,打算返回龙武军衙署。陈千里看向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只觉得无比沮丧萧索,如果秦少府不死该有多好。 陡然间,李萼侧着耳朵惊叫了一声:“陈兄你听,是否又有人在呼喊?” 陈千里也侧耳倾听,声音若隐若现大约从东南方传来,来自关外的官员、商旅多走青龙寺旁的延兴门,想来声音便是由那里传来。长安城内大街是禁止百姓如此大声喧哗的,平日里若听到这种异乎寻常的喊声,便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边地军报大捷。 很显然,李萼也同时想到了此中关节,失声道:“露布飞捷?” “新安县尉……” 几个极为敏感的字眼立时就触动了陈千里的心弦,却又难以置信的让李萼来帮他确认。 “李兄快听听,远处是否在高呼新安县尉?” 李萼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好半晌,但远处传来的声音竟消失了,最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听不真切!哎……陈兄,你去哪里?” 李萼话说到一半,却陡然发现身边的陈千里已经沿着东市大街往春明门方向而去,那里是天子常住的兴庆宫所在之地,所有的“露布飞捷”不论从何处进城,最终都要汇集到兴庆宫。 “陈兄千万不要鲁莽,你我私自溜出龙武军已经触犯军纪,若是被人发现了……” 才说了几句话,陈千里已经快步奔出了很远。李萼一拍大腿,便也追了上去,同时也不由得感叹,真看不出来,陈千里身体如此肥硕,跑起来竟也如风一般,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千里远远可见宫门,眼睁睁看着满身征尘的骑马甲士在禁卫的引领下消失在宫门之中。 “陈兄回来,冲撞宫门卫士罪责……” 李萼跟在后面又不敢喊的大声,但陈千里甩着一身肥肉跑的飞快,只怕能听见半个字都算不错了。 宫门禁卫远远便瞧见一个胖子飞奔往宫门而来,当即便有人上前去阻拦。 “宫门禁地,尽速退开,否则立斩不赦!” 陈千里还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当即停住双手抱拳深施一礼,“下走刚刚听闻露布飞捷,激动难以自制,请问将军,刚刚飞捷来自何处,何人?” 宫门禁卫本欲驱逐此人,但见他一派彬彬有礼,竟收敛怒容答道:“陕州,是个甚的县尉……”他显然也记得不真切,又拍脑袋回忆着。 听到是陕州,陈千里心中一沉,总所周知,高仙芝领兵驻扎在此地,如果飞捷来自这里,那么八成便于秦少府没有关系了,也许是心神恍惚之下听错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便追问道: “可是新安县尉?” 那宫门禁卫点点头,又摇摇头,将陈千里弄的一头雾水。 “究竟是与不是?” “皇宫禁苑,少来聒噪,退后退后!“宫门禁卫被问得烦了,失去了耐心,便要将这个多事的胖子轰走。 恰在此时,李萼赶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千里便走。好在,陈千里没再坚持犯浑,随着李萼离开了兴庆宫。他们现在是私自离开龙武军衙署,如果再加上一条冲撞宫门的罪名,至少也得是个流放千里的惩罚,到那时别说一展抱负,便连自身都难保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大唐天子李隆基浑身颤抖,此时他心中的愤怒甚至要远超过初闻安禄山起兵造反。 烧了?太原仓百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就就在大火中毁于一旦了? “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如果当初奴婢冲破一切险阻到了陕州,就,就不会有今日……”“ 边令诚瑟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哽咽哭泣,似是激动不已。 天子的声音久久才又缓缓响起。 “怪你何来?高仙芝烧的哪里是太原仓,分明烧在了吾之心上……” 听到天子如此回答,边令诚撅着屁股连连以头碰地,口中连称对不住圣人的信重,心里却已经开了花,知道这致命一击算是郑重要害。况且,有了潼关大捷的铺垫,天子的信重势必将更胜从前。 天子对边令诚不自称朕,而用寻常称呼,正是没将他当做外臣一般看待,而是当做了如高力士一般的亲近之人,这如何能不叫他激动的难以自制。 “圣人,圣人,露布飞捷,飞捷……” 一名内侍宦官有些慌张的小步紧走进来,正逢边令诚起身,转头背着天子,目光狠厉的瞪了过去。 “莫胡言,哪里来的露布飞捷? 第五十七章:良臣喜复生 传话的内侍虽然与边令诚同为宦官,但地位却是天差地别,边令诚乃是十六卫军的将军,他岂敢去得罪这种人,只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敢妄言,是,是真有露布飞捷!” 天子年老耳背,听不到他的小声说话,但也不敢多做耽搁,万一被看出不妥来,没准便会承受雷霆之怒。 “圣人,露布飞捷!” 内侍宦官越过边令诚,又紧走了几步,将手中满是尘土的破烂旗子和油布包放在了天子案头。 李隆基抬起眼皮,露出了浑浊的老眼,里面充盈着疑惑和不解。小宦官动作麻利的将里面绢帛取出,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的文字便是此次飞捷的具体内容。 将这一方绢帛掂在手中,李隆基才看了几眼面色竟陡然一变,转而看向那内侍宦官,声音依旧低回沉稳,只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 “报捷的人呢?速带来见朕!” “回禀圣人,报捷的军卒尚在宫门里,奴婢去将他唤来。” 这一番变故将边令诚弄的一头雾水,但这是在天子驾前,天子不发话又岂有它随意插言的份,只能暗暗纳闷,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 正好李隆基的目光又投向了边令诚,他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一股不详的阴云正在自己身边团团聚集。 “那位秦县尉还活着,你高兴吗?” 天子的声音仿佛自云端传来,声音飘忽的好像无根之楼阁,可落在边令诚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当头闷棍。然后他又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好跪下来迟疑着,不敢回答天子的问题。 “甚好,甚好,不但未死还再立新功,朕倒想见一见这位后起之秀!” 李隆基快速浏览着绢帛上苍劲有力又不失工整的文字,这是秦晋亲笔手书,里面详细介绍了关外情形,以及崔乾佑的困境,硖石一战斩敌将之首,杀伤数千人。这份功战绩虽然看起来并不显赫,但却一针见血的将边令诚刚才添油加醋描绘的关外乱局撕了个粉碎。 而能够在重重叛军之中再次斩敌主将,破军万人,也正为帛书上所言做了强有力的注脚。相比之下,边令诚为天子所描绘的局势,便有些站不住脚的意味,抑或是说没有帛书上所言更得圣心。 边令诚是何等样人,立刻就从天子的目光中发现了对他的不满之意,脸上身上立时就出透了冷汗,琢磨着究竟该如何挽回圣心。 片刻功夫,小宦官细碎的脚步踩着地板,沙沙作响,在鸦雀无声的殿中甚为明显。边令诚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暂解一时之围,先看看天子如何询问那报捷的使者吧。 “臣新安县户曹司佐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边令诚心中颇为讶异,原来这并不是一般的军中健卒,还是位县廷中的杂任吏员,继而又恍然,此人既然是新安县廷中的佐吏,那么,难道秦晋未死之说自己果然没有听错? 瞬息之间,边令诚脑中念头千转,思量着如果真的证实秦晋未死,这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还是好处…… 只听天子问道:“这帛书中所言新安县尉可是那个秦晋?” “正是!”这位户曹佐吏并不知道秦晋的被烧死在岘山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中,广为流传,甚至朝廷为了表彰他的功绩甚至还破例为他追加了谥号。 如秦晋果真未死,朝廷和天子岂非要大大的难堪了?这时边令诚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又不禁浑身战栗,若果真如此,让朝廷和天子难堪的始作俑者岂非就是自己了?一念及此,跪在地上的边令诚立刻面如死灰,豆大汗珠顺着尖瘦的两颊淌了下来,噼里啪啦落在地板之上。 “与朕详细说说,你们如何逃过了岘山的大火?” 虽然秦晋已经在帛书中将前因后果一一详述,天子显然还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中,尽管他言行依旧看似如常,但边令诚的直觉告诉他,秦晋还活着的消息让这位古稀天子难得的兴奋了。 直到此时,边令诚有些后知后觉诚惶诚恐的跪拜而道:“恭喜圣人,贺喜圣人,良臣死而复生,正昭示我大唐乃天道之所系!逆胡叛军,传檄可定!” 李隆基这才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边令诚的身上,事情的发展证实这个宦官从关外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不尽不实,从秦晋之死到潼关外形势的糜烂,不一如是。说实话他是心有不满的,但看到边令诚诚惶诚恐匍匐在地上,倍显艰难的模样,又禁不住心生恻隐。 天子身边的旧人越来越少,除了获罪的以外,大都也先后离世。边令诚不满十岁入宫,在天子身边战战兢兢三十余年,虽然比不得先天、神龙年间的从龙旧人,但像他这种既亲且能的人的确已经屈指可数了。 逐渐,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殿中沉寂了好半晌,天子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召集宰相们来勤政楼议事!” 内侍宦官应诺之后又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兴庆宫门前车马不绝,先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率先到了,胜业坊毗邻兴庆宫,韦相公先至,也在情理之中。紧接着,宰相之首杨国忠轺车辚辚,在扈从随员的拱卫簇拥下进了兴庆宫。 最后赶到的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老相公仅带随从一名骑马而至,倒得兴庆宫门前左臂用力勒住马缰,大宛良驹前蹄高高扬起,希律律一阵怪叫,然后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随从,这才大步踏着地面上青砖咚咚的去了。 骇的宫门禁卒连连咋舌,“不都说哥舒老相公开春就中风疾,病废在家了吗?如何还似这般生龙活虎的?” 宫门守将狠狠瞪了那多嘴的禁卒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怕被剜了舌头?” 恶狠狠的一句,立时将那禁卒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第五十八章:峰回且路转 杨国忠进了兴庆宫后下马步行,立即便有小黄门殷勤的赶了上来。 “圣人今日身体心情可好?” “回相公的话,刚刚有露布飞捷来了,圣人龙颜大悦!”小黄门满脸媚笑,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今日运气也忒好,喂杨相公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不枉顶风冒雪的站了一天。 有了小黄门的提醒,杨国忠心中便有了底气,微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如果局面持续败坏,天子便不得不重用和依靠朝中唯一的老将,即是新近册封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而哥舒翰老贼一直和他多有龃龉,数年间积累下来,甚至已经到了非死即生的地步。 开春时,哥舒翰在返京的路上突然中了风疾,醒来后半身偏瘫,形同废人一个。杨国忠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心中着实长长出了一口气。哥舒老贼病废以后,他在中外的竞争对手便少了一位,接下就剩下安禄山,只要除掉此人,便可如当年的李林甫一般独霸朝纲。 想想也是天随人愿,安禄山这杂胡儿竟在一个月以前起兵造反,杨国忠得知此事后曾大呼痛快,自此以后身边威胁尽去,在他眼里安禄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 然而,杨国忠万万没想到,安禄山一介杂胡儿,竟在月余时间里攻克了东都洛阳,就连封常清这等战功赫赫,威震西域的灭国名将都被打的一败再败。 转瞬间,天下局势好似一日坏过一日,他身为宰相之首,拿不出半分主意来。天子几次召集重臣议事,几个宰相竟无一人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这在有唐以来实在是咄咄怪事,要知道唐朝自高祖太宗以降,重臣向来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几曾有过列位宰相团团如热锅蚂蚁一般这等情形? 当然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在杨国忠身上,杨国忠如果想如李林甫一般独霸朝纲,其它宰相的人选便绝对不可强势。所以,一生谨小慎微的韦见素才能进入他的视线,而为宰相。 杨国忠已经能从天子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不满,虽然皇贵妃圣眷正隆,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不是轻易能够动摇的,但这毕竟是个不好的苗头,一切都在朝着坏的方向发展。面对这种境地,杨国忠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初李林甫还在位时,他兼任剑南道节度使,便受李林甫的逼迫不得已出征南邵国,差点死在了剑南。 在征南邵国一役中,**没能讨到便宜,说到底还是主将无能累死三军。杨国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曾假意试探着天子态度,表示愿领军出征消灭逆胡。 天子李隆基当时只摇摇头,让他回家好生安坐。后来高仙芝顿兵陕州裹足不前,新安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县尉,以区区团结兵竟斩首万余,竟使得龙颜大悦。接着,天子一连几道敕书发了出去,处置军政事务一力躬亲,这让杨国忠大有冷落之感,军国大事不和他与闻,宰相还有何用? 更让杨国忠如坐针毡的是,天子竟然连病废在家的哥舒老贼都搬了出来,不但让他进位宰相,还有意使其统帅天下兵马。这就深深刺激了杨国忠,危机感如影随形。须知哥舒翰可不是韦见素那种只知道点头不知道摇头的好好人,此人既为宰相,若再掌天下兵马大权,还能有杨国忠的好果子吃吗? 因此,在听到“露布飞捷”从小黄门的口中说出后,杨国忠心头莫名一喜,能够让天子龙颜大悦的捷报绝不会是小胜,如果是一场决定成败的大战,那么哥舒翰统帅天下兵马的可能性岂非就大大降低了? 进入勤政楼以后,一如既往的,韦见素已经在杨国忠之前到了,正坐在天子之侧奏对,另一侧还有那面目惹人厌恶的边令诚。还未及大礼参拜,天子就使其就坐,然后将边令诚的表文与露布飞捷的帛书一并由内侍宦官交给了杨国忠。 在看清楚表文内容后,杨国忠惊得双手颤抖,险些将手中的表文跌落于地。同时心中暗骂那小黄门,明明高仙芝烧了太原仓,自此以后潼关以东将彻底是安贼逆胡的天下,天子怎么可能龙颜大悦?又何来露布飞捷之说? 但在翻看飞捷帛书之时,杨国忠又疑惑了,那个新安县尉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朝廷还为他追加了文烈的谥号,怎么这份帛书中此人不但稳住了高仙芝退走后的局面,甚至还斩杀了硖石守将与数千胡兵。 如此一来,手中的表文与报捷帛书中的内容竟大有矛盾之处。杨国忠虽然在兵事上无能,却绝非一无是处之人,立即就意识到,一定有人撒谎了。此时,小黄门那满脸的谄笑再又浮现,将圣人龙颜大悦之说再次品味了一番,他立时恍然,天子心里肯定更倾向于后者,也就是那份稍显残破的报捷帛书。 瞬息之间,杨国忠脑中念头千回百转,边令诚前些日子风头出尽,甚至还引着天子为一个九品小吏加了谥号。现在正是此人一手打造的秦文烈又死而复生,天子和朝廷将颜面尽失,正如一巴掌狠狠扇下去。边令诚一直上窜下跳,他早就看不顺眼,而今自然不介意趁势狠狠一脚踩上去。 还有比这还要紧的事,既然关外的局势还有缓和余地,阻止哥舒翰掌兵便并非不可能了! 种种念头在脑中尘埃落定后,杨国忠先是向天子李隆基道贺,“恭贺圣人再得良将。”然后便就“露布飞捷”的帛书发表意见。“一场大火乱了逆胡军心,朝廷当立即派兵出关乘胜进剿追击,这样才不致使秦,秦晋的所为白白付诸东流!” 就实说,杨国忠的建议是很中肯的,他在提及秦晋的时候口中打了绊,险些将此前朝廷议定的谥号说了出来,所以又补充道:“既然秦晋未死,‘文烈’的谥号便不宜再用,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言毕,李隆基投来了甚为满意的目光,杨国忠一连两个建议都深得圣心,“以卿之见呢?” 杨国忠之所以能深得大唐天子李隆基欢心,除了皇贵妃族兄的身份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善于体察圣心。这份能耐即便与李林甫相比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他在施政能力与权谋之术上却差的很远。 “臣以为,秦晋杀贼有功,既然已经追封为弘农郡太守,现在证实死讯不实,也不宜再夺其职,但以九品小吏骤然与宰执同品,只怕亦有不妥,何如从上郡太守降为中郡太守,品秩为正四品下,圣人原本就有意擢升其为弘农郡长史,如此品秩比从五品下又有提升,当不至于寒了功臣之心。” 李隆基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门下侍中韦见素,“卿以为如何?” 韦见素肃容正身答道:“相公之言,老成谋国,臣无异议!” “臣有异议!” 脚步咚咚砸的殿内地板阵阵发颤,哥舒翰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身紫袍遮不住健硕的身体,气息咄咄逼人,杨国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暗暗心惊着,上次圣人召见时,甚至能明显看出他身体虚浮,是在勉励支撑着,今日如何竟声若洪钟,步似磐石? “县廷小吏以尺寸之功便要与戎马为政半生的老家伙们平起平坐,圣人如果开了这等恶例,将来又何以赏功?难不成安贼胡逆平定之后,满朝上下要尽服朱紫吗?” 哥舒翰字字句句,如钟如鼓,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老,老哥舒放肆!” 杨国忠愤怒之下“老贼”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反应及时避免了君前失仪。 哥舒翰冷笑两声,如电目光鹰隼般射向杨国忠。 “国难当头不比太平盛世,若不赏罚分明何以治政治军?若军政事不协,又何以平定逆胡?就凭借一张如簧巧舌,几根衣裙飘带?” 言语犀利辛辣,责备讽刺毫不隐藏。 “圣人驾前,口吐狂言,君前失仪,休再狡辩!”杨国忠面红耳赤,愤怒无比。 “都住口!” 李隆基的胸口明显可以看出在有节奏的起伏着,哥舒翰话中那句“不比太平盛世”深深的刺痛了他,刺的他浑身发颤,又猛然醒转。 是啊!太平盛世已经终止在天宝十四年,而今河北糜烂,河东危急,连东都陷于贼手。这在大唐开创百多年来是绝无仅有的,李隆基为太平天子四十余年,倾其一生打造的骄傲,被杂胡儿三拳两脚砸了个粉碎。现在,就连最后一丁点自尊都被臣子扒了个精光。纵使他城府再深,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爆发了。 也不知多少年了,也许自张九龄被流放开始,李隆基的耳朵边就再也没有过这等刺耳的言语。 “左仆射言之在理,县廷小吏骤然与中书门下比肩,的确是朕的疏忽。” 哥舒翰肃容施礼,“圣人英明!” 注: 关于宰相,唐朝实行群相制,三省的长官同为宰相,在太宗时逐渐以“同中书门下三品”为宰相名义,资望不及三品,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在文中哥舒翰加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上郡太守品秩为从三品,所以才有平起平坐之语,尽管两者权力地位在事实上相差很远。 第五十九章:天子急如焚 两位相公在殿上言辞激烈的交锋,侍立在天子身侧的边令诚心惊肉跳,生怕这两位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现如今后悔也晚了,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在没有确实证据时,咬定了秦晋的死讯呢? 若是那厮果真被烧死,或者被乱兵杀死,也就罢了,偏偏倒霉催的,那厮非但未死又再立新功,而今露布飞捷又直达天听,就算想再做手脚挽回也来不及了。 唉! 边令诚暗暗长叹,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天子与宰相们议事,别看他监军时可对边镇节帅颐指气使,并且还兼着监门将军的职官,但在天子面前是奴仆,在相公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内侍,根本没有平起平坐的权力,甚至连插话的资格都不具备。 李隆基又询问哥舒翰,当下局面似乎有所转圜,当如何应对处置,还有那个县尉秦晋,毕竟两次立功,又该如何封赏才合适。 哥舒翰想也不想便从容答道:“一应赏罚朝廷皆由定制,臣本不该置喙,但圣人问起,臣以为,应当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则……”话才说了一半,杨国忠便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圣人此前已经加封新安县尉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且天子敕书也经过了中书门下的审核,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应比上郡长史再低了。” 哥舒翰冷笑两声,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杨相公大谬,弘农郡长史就已经破前所未有之先例了,再高,还想高到哪去?更何况持天子敕书的使者不也因为道路断绝而返回潼关了吗?”然后他又转向天子李隆基,“以新安县尉秦晋之功而论,确实可越级提拔,臣以为可使其为荣王府府掾,襄赞军务。” 王府府掾的品秩仅仅为正六品上,哥舒翰以为如此一来当称得上不偏不倚,同时也让百官诸将没有话说。 其时,李隆基任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实际拥有统天下兵马大权,但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天子李隆基的六子荣王李琬。因此,让秦晋以两次斩首之功,升任荣王府府掾的建议也还算中肯。 李隆基赞赏的点了点头,一旦意识到自己任意独断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不合时宜,便立即恢复了当年的从谏如流,就算哥舒翰的建议的确有打压秦晋这个后起之秀的嫌疑,却同样要以支持的态度向天下人表明,他仍旧是那个睿智的天子。同时,也释放了一种信息,那就是重用与信任哥舒翰。 现在李隆基已经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失去了信任,如果不是一次意外阻住了边令诚,现在这两个人的头颅没准已经传首各军了。但这道没送出去的敕书他绝不会听之任之,不了了之,这两个人必须死,否则岂非当天子处置边将重臣之生死为儿戏了? 议定了对秦晋的封赏以外,重头戏就是应该如何应对气势咄咄逼人的逆胡叛军。 哥舒翰的建议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坚守待变!” 听到寄予厚望的哥舒翰如此建言,李隆基有些暗暗失望,东都的陷落使他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就算不能尽快的收回东都,也要以一场足够振奋人心的胜利来安抚百官们的悲观情绪,以及十几个儿子们蠢蠢欲动的各种心思。 尤其是太子李亨,李隆基防备自己的继承人竟甚于防备外臣敌寇。尽管李亨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当了十几年太子,但他的戒备之心仍旧没有半分减淡。 比如在兵马大元帅的人选上,按照常情而言,首要的对象当是太子才对,而李隆基偏偏却选了一个素有雅称,风格秀整的荣王。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不信任李亨,不能让李亨掌兵,不能让李亨有一丝一毫积攒功勋建立威望的机会。 这其实也是李隆基最大的无奈,唐朝自高祖以来,李氏皇族中以子克父,手足相传的例子便屡见不鲜。 太宗于玄武门杀兄杀弟,才从高祖手中夺得皇位。太宗的长子李承乾亦曾与重臣侯君集勾结谋逆,到武后时期同样是母子猜忌,一桩桩人伦惨剧接连上演。 包括李隆基本人也是通过两次政变才问鼎天下,第一次将自己的生父睿宗李旦扶上皇位,第二次杀掉自己的姑母,软禁逼迫生父李旦彻底让权,此后才有了一代太平天子,才有了继往开来的开元盛世。 家族的传统与自身亲历的血腥遭遇,让李隆基不得不像防备仇敌一样防备着自己的儿子,就在开元二十五年,他便曾一日之间杀掉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李隆基虽然身为太平天子四十余年,于朝政边事懒问不理,却对威胁皇位的十几个儿子没有一时半刻的放松过,尤其是到了当前境地,他身为皇帝的威权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更需要严防死守。 也因此,他需要为东都的陷落找几个分量足够的替罪羊,以洗脱自身失责的污点,用以维护太平天子的威权,而封高二人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所以,李隆基才不遗余力的抬举哥舒翰,加封他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之班,其根本目的是用此人取代封高二人,继而再以雷霆之势一举荡平逆胡。 现在哥舒翰的建议明显有着一切从缓的倾向,这也正与李隆基最急迫的需求背道而驰。 “而今河北道各郡县纷纷反正归唐,圣人只需令朔方军出云中策应各郡,如此安贼逆胡后路便被切断。只要河北道掌握在朝廷手中,安贼逆胡便如芒刺在背,用不了多久,逆胡军中士气尽衰,不攻自破也未为不可!” 哥舒翰分析的头头是道,但也避重就轻的对一些问题做了回避,比如朝廷可用之兵都是市井招募的贩夫无赖,缺少训练更没有作战经验,这种军队怎么能和身经百战的燕地逆胡叛军相比呢?因此才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冒着战败的风险打硬仗,不如等着逆胡内部先出了乱子。 然而,李隆基却等不及了!刚刚他与报捷的佐吏交谈了一阵,还得到了一个令人寝食难安的消息。安禄山在元日之后就要登基称帝了,可这让他如何能说出口来,难不成还要如丧考妣的命令这位重臣吗? 杨国忠马上从天子有些不悦的脸上读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在刚刚的交锋中他败给了哥舒翰,现在机会从天而降又岂能轻易放过? “潼关外一场大火烧掉了逆胡十万大军,目下正是反击的大好机会,老哥舒还在忌惮什么?” 他这句话正说出了天子李隆基想说而又不能轻易出口的话。 岂料哥舒翰却一本正经的反问:“不知杨相公所言十万逆胡叛军死于山火之中,可有确实的依据?” 时人说及数字从来都虚指以及有意识的夸大,同样杨国忠也只是信口一说,现在哥舒翰板起脸来要依据,却又从何给他? 杨国忠回忆了一下“露布飞捷”的内容,帛书上的确曾言及崔乾佑在陕州、虢州一带的兵力部署,只好搬出来应付一下哥舒老贼。 “‘露布飞捷’言及弘农有逆胡叛军五万,陕州城下又以数万计,加起来总有十万之数!” 哥舒翰思考了一阵,才抬起头道:“若杨相公所言属实,逆胡叛军至少有五万人会被困死崤山,这场大山火实在胜过精兵二十万!” 站在天子身侧的边令诚忍不住腹诽着:哥舒翰的胸襟果然当不得湖海之量,高仙芝出潼关时所领之兵便是二十万之数,他这么说无非是在暗指高仙芝无能,其实就算没有人落井下石高仙芝和封常清也死定了,皇帝的敕书岂能是玩笑?不过哥舒翰这话边令诚听着也舒坦极了,毕竟大火的功劳要算在他的头上,但一想到崤山大火这份功劳还要被活着的秦晋分区一半,心里立时就疙疙瘩瘩起来。 如果不是秦晋“死而复生”,他又岂能被天子责备? 杨国忠见哥舒翰竟然附和自己,虽然将十万之数砍去了一半,但结果是一样的,他不会放过这个再次给哥舒翰添堵的机会。便干笑了两声说道: “诚如老相公之言,崤山大火当得二十万大军,老相公还顾虑什么?若不乘胜出击,岂非给逆胡叛军以喘息的机会?”到这里,杨国忠顿了一顿又面带微笑的说着:“崤山大火皆因县尉秦晋火烧岘山粮草而起,不知以老相公之见,又当得功勋几何?” 哥舒翰闻言再次冷笑:“我大唐只以斩首,破城论军功,他如果拿得回来五万首级,某自然会为他叙功。” 至于此时趁势出兵潼关以东,哥舒翰又看向了正盯着他的天子李隆基。 “圣人,崤山大火不灭,则人畜难以通行。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出兵进击,其要有三,一则联络北上的高仙芝,与关中遥相呼应。二则策应河北道起事各郡,使安贼逆胡后路断绝。三则令秦晋死守陕州,彻底断绝崤山中叛军的后路,以期大火灭后做进击洛阳之用!” 第六十章:父子窃窃语 哥舒翰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边令诚却在一旁暗暗冷笑,这老贼口口声声社稷为重,其实与朝中百官又有什么不同?只字不提高仙芝和封常清其实等同于默认支持天子的夺命敕书。降秦晋即得官职,又将他留在无险可守的陕州,敢说用心就尽是光明磊落了? 只有一点边令诚还是想不通,秦晋不过是蕞尔小吏,哥舒翰已经身居宰相高位,位极人臣,有什么理由打压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呢? 想到此,边令诚胸中竟生出了一阵淡淡的同情,秦晋啊秦晋,被哥舒老贼盯上,可有你好受的了。想当初,哥舒翰看不惯安禄山,当面羞辱于他,最后连天子都亲自站出来当和事老,两个人仍旧明争暗斗至今。这回就算天子也不会站出来为一个蕞尔小吏说话的。 天子李隆基发觉了身侧的边令诚表情古怪,便问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边令诚心道,正琢磨着如何寻个机会在天子耳边说上几句话,现在当算是瞌睡来了,便有现成的枕头出现,于是他也不矜持,跪了下来连声道:“奴婢以为,哥舒老相公言之有理,陕州扼河东与河南府之冲要,不应轻易有失,否则潼关以东将尽皆落入逆胡叛贼之手!” 这番话可谓一箭双雕,强调陕州的重要性,暗指高仙芝放弃陕州罪不可赦。同时,也为哥舒翰建议秦晋固守陕州,做了个有力的注脚。 边令诚暗叹着,当初他还有打算收那小吏为心腹,谁知造化弄人,既然老天将此人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那就休怪辣手无情了。 天子以手轻轻拍打着大腿,长久跪坐使得血脉不通,下肢麻痒不已。边令诚何等机灵,匍匐着膝行几步靠近,便在天子的腿上力道适中的敲打起来。 李隆基舒服的呼了口气。 “你在陕州待过,就说说,形势究竟可为与否。” 天子的话看似随口一说,但边令诚却敏锐的意识到,这是天子打算借他之口来说出,尽速动兵平乱的必要性。 这等表现露脸的机会,边令诚岂肯放弃,当即便摇头晃脑的分析起来。 “崤山大火以后,叛军元气大伤,**正可趁此机会四出潼关,攻略要地,打的他们没有喘息的时间。再者……”边令诚拉长了声音,向李隆基请了一声罪才又道:“奴婢出潼关以后曾听闻,安贼逆胡打算在元日之后,僭越称,称帝。”说着,他将目光在面露惊愕之色的几位相公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哥舒翰身上。 “老相公,您说说,咱们等的起吗?拖上个一年半载,不管甚酒肉都得凉透了!” 哥舒翰闻言之后身子晃了两晃,安禄山居然打算称帝,这厮何德何能敢如此?就不怕遭了天谴吗?思忖一阵,他不屑道:“安贼跳梁小丑,敢于称帝便是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众所周知。安禄山起兵南下打的可是清君侧,为天子除奸臣的名义。 曾有个不开眼的小官为了搏个前程,竟然建议天子杀了安贼讨伐的奸臣,这样安贼就没有作乱的理由。须知这奸臣指的正是宰相之首,身兼四十余职的皇贵妃族兄杨国忠。 天子一怒之下将这个利令智昏的小官处以枭首之刑。且不论杨国忠的身份,这种情形是有过先例的,前汉景帝削藩引致七国以诛除奸臣晁错的名义讨伐朝廷,景帝惊惧之下听从袁盎的建议错杀了晁错。前车之鉴不远,当今天子岂会重蹈覆辙? 所以,天子从来就不承认朝中有奸臣,哥舒翰以此为话引,指出安禄山如果此时称帝,下的就是一招臭棋,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天子也一定会像当年的景帝一样,顺利平定乱局。 只是这种勉强的理由能够说服执着的天子吗? 胜业坊韦府,门下侍中韦见素回到家中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今日入兴庆宫议事如坐针毡,冷汗几次湿透了袍服,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静思冥神。 天子驾前,杨国忠和哥舒翰两位宰相明争暗斗,天子又大有重用哥舒翰平乱的意思,这使得杨国忠的处境就颇为微妙,连带着自己也陷入两难兼顾的尴尬境地。 “阿爷……” 不知何时,长子韦倜已经来到书房之中,他抬起眼皮,点点头道:“坐吧,为父有些累了,你先读一读书。” 韦倜见父亲满身满脸的疲惫,也不敢贸然发问,便依照吩咐,在书架上寻几卷书来看。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韦见素才噫的一声睁开眼睛,目光中一改往日的威严深沉。 “这几日市井间可有甚传闻?” 一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韦倜便小心回答道:“市井里并无异常传闻,儿子倒听说有‘露布飞捷’,门下省的几位同僚们,有些议论。” “说来听听。”韦见素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韦倜心道父亲向来对这些谣言传闻不屑一顾,今日如何竟一反常态了? “同僚们都说,高大夫,高大夫这回必死无疑了!” 露布飞捷传回来,固然会让百姓们觉得**打了胜仗,值得一贺。但门下省的官员们却不然,寻常这种小胜对朝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衰颓的局势依旧难以逆转。反而高仙芝火烧太原仓,避敌锋芒,渡过黄河转进河东的消息在门下省诸位官员间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还有吗?” 韦见素仍旧面无表情的问着,韦倜这回摇摇头,“别无其它了。” “以后这等议论少去掺合。” “是!” 韦见素今日特别健谈,转而又提及了今日在兴庆宫中所议的诸多机密。韦倜越听越是心惊,父亲大人平素里从不会向他吐露一字半句朝中议论,今日如何又一反常态? 在听到关于“露布飞捷”的具体内容乃是关于前些日子将家里搅合的鸡飞狗跳的秦晋时,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六十一章:有女为君忧 当韦倜得知秦晋未死之时,心中好一阵惊讶,同时又隐隐觉出一些不妥之处,朝廷为他举行了祭奠仪式,又追加了谥号,现在突然“死”而复生,朝廷和天子的难堪由谁来解决? 在父亲面前,韦倜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只垂首听训,从来不置一词意见。不过,韦见素再次一反常态,端起案上茶汤,啜了一口之口,说道:“说说,秦晋不死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韦倜早就习惯了从父亲迂回的语句中分析揣摩真实意图,秦晋“死”而复生这件事表面上看自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但父亲既然堂而皇之的当做一个问题问了出来,他知道,那就一定大有因由。 韦倜在外面是人人紧着巴结的门下省要员,但在父亲面前却战战兢兢的像个孩子,就连脑筋思路比以往都不甚清晰顺畅。 见到韦倜一直在低头沉吟,韦见素索性就自问自答起来。 “秦晋在‘露布飞捷’中将所有的决策均冠以高仙芝之名,揣度一下,所为何来?” 经过提醒之后,韦倜顿有茅塞顿开之感,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缓缓答道:“父亲曾说过,秦晋此子既谋国也谋私人,后者所指当是高大夫这一关节了!” 韦见素点点头,报之以鼓励的眼神,让他继续说下去。在得到父亲的鼓励后,韦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心思顿时就一片澄明,思路变得无比清晰。 “只可惜,秦晋的做法有些天真。如果以为让些功劳就能挽回高仙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岂非是看低了当今圣明天子?” 此前天子下敕书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韦见素父子二人都知晓,所以无须言明,只须一点便可心领神会。 “这么做恰恰适得其反,只能使天子对高大夫更加忌惮和猜忌,如果不知其本意,反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在故做构陷之举。” 一句句诛心之言,韦倜说的艰难无比,但父亲有所命,便不得不从。 韦见素满意的颔首,看来这个长子在门下省几年的历练没有白费,能看透这些关节,将来就算自己不在了,自保也当绰绰有余。 说实话,大唐的官,尤其是朝廷的高官和天子近臣是最难做的。远的不算,历数开元天宝年间得到善终的宰相重臣屈指可数,被贬官流放甚至获罪处死的大有人在。 列位有功名相就不用提了,多是惨淡收场。就说与天子有主仆情义的辅国大将军王毛仲,不也是因为权力斗争获罪赐死? 反观他韦见素,既没有治世之功,也非天子亲近之人,身在宰相之位每日里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不定哪一日便会祸起突然之间,若是就此能辞官返乡只怕便是最好的下场和结局了。 韦见素这么想也并非全然是杞人忧天,他之所以能够身居宰相之位,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杨国忠需要他,然则目下杨国忠受能力所限,对平乱定国之事插不进手去,使得皇帝不得不依靠一度病废在家的哥舒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便很值得玩味了。 默然半晌,韦见素才缓缓开口,“秦晋虽然出身地方小吏,却能够力排艰难,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可以拉上一把。” 听到韦见素如此直白的叮嘱,韦倜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 出了的书房,韦倜快速向西院而去,他的胞妹韦娢便住在那里,想必秦晋未死的消息一定会将她郁郁之气尽扫而空。 “阿兄说甚?究竟谁个未死?”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那新安县尉姓秦的后生了。” “可当真?”檀口轻启,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信息,韦娢鼻间酸涩,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晶莹的水光。 “阿兄何时诳过你?这是父亲亲口所言,绝不会有假。阿妹该如何答谢阿兄?”说这些话时,韦倜的脸上浮起笑意,其中还有几分揶揄之意。 韦娢轻轻拭泪,竟略有赧然的扭捏了一下,“阿兄尽取笑人家,下回不要来了!” 韦倜见状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他这个妹妹性子刚强,甚至不让须眉,今日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扭捏之态,竟大觉有趣,于是又打趣道: “既然阿妹不想听听其中细节,阿兄走便是!” 韦娢嗔道:“哪个让你走了?快说,快说!” 于是,韦倜也不再继续打趣,便一五一十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消息讲诉了一遍。他与这个胞妹感情甚深,是以很多事也不加隐瞒。 随着讲述,韦娢的眉头逐渐轻蹙起来,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哥舒老家伙用心何其险恶!” 韦倜却道:“秦晋以从九品小吏陡然与朱紫重臣品秩比肩,的确多有不妥,此例一开,赏功罚过全凭天子喜怒,而不顾大唐典章,长此以往只恐于朝廷不利!” “阿兄怎么也被哥舒老家伙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给迷惑了?” 面对妹妹的反问,韦倜回应道:“哥舒老相公此言确实有理!” “上郡太守自然可以不算,是追封给死人的,那上郡长史呢?天子敕书黑纸白字,国玺御批难道都是儿戏?” 倏忽间,韦娢的声音里又透出阵阵寒意,韦倜一时间无言以对,明明觉得此种说辞不妥,却一时间无从辩解。 “阿兄当真糊涂了吗?”韦娢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说话依旧是一针见血。 “阿兄想想,哥舒老家伙让秦晋去做的是什么官?” “荣王府府掾。”韦倜下意识答道。 “这就是哥舒老家伙用心险恶之处。天子以荣王而非太子领兵便已经很是不妥,现在秦晋身为荣王府属官,将来不论有多大的功劳,都永远要打上荣王的烙印。阿兄想想,将来天子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即位,又岂能放过荣王,放过身上带着荣王烙印的秦晋?” 韦娢的一番话让韦倜大为震惊,一则为阿妹眼光如此犀利,二则为哥舒翰难道真是这种大奸似忠之人吗? 第六十二章:阴差阳错也 妹妹的话令韦倜身上汗毛倒竖,太子李亨在他的意识中几乎是一个已经被遗忘的角色,所谓太子的权威也早在当今天子有意无意的打压下荡然无存,几乎已经到了人人可欺之的地步。但凡天子身边的臣子,欲想巩固圣恩,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这位太子拿捏一番,以表示自己对天子的忠心。 韦倜顿有猛然警醒之感,是啊,不论当今天子如何防备厌恶太子,早晚有百年将至的一天,到那时这位曾任人拿捏的太子又岂会放过那些曾经以他为垫脚石的臣子们? 但父亲韦见素罕见直白的叮嘱还言犹在耳,让韦倜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课对秦晋做雪中送炭之举,难道是父亲老眼昏花了吗?难道他不明白这么做会将韦家卷入皇位争夺的漩涡中去吗? 再看韦娢,不管她多么愤慨于哥舒翰的鬼蜮伎俩,终究是高兴欣喜的,至于阿兄内心中的忐忑则全然没注意到,只颇为兴奋的又道: “不管怎样,只要人没死就谢天谢地……” 看到妹妹这副样子,韦倜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总算舒了口气。“妹妹这份情义,那人可曾知晓半分?用不用阿兄代为……” 谁知韦娢却板着脸道:“谁要阿兄多事!” 韦倜摇头苦笑,“好好,阿兄不多事就是,到时可别埋怨阿兄不帮忙……”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高一声第一声的呼喊,隐隐间竟似还有马蹄疾驰的声音。韦娢所在的院子紧邻胜业坊外大街,登临院中楼正可一览外面的坊市街景,是以大街上但凡有些大些的响动,在室内也都能听得清楚。 “阿兄快听,外面好像在喊甚大捷?” 韦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歪着头,倾听外面大街上一阵又一阵传来的声音。见妹妹听得煞有其事,韦倜便起身来到窗边,将木棱窗子一把推开,霎时间一阵寒风灌了进来,室内正中铜炉内炭火陡然明亮了起来。 果然,街上马蹄阵阵,报捷之声也不是韦娢的幻觉。 隐约中,呼喊声带着浓重的关外河南府口音,声声传了进来。 “陕州大捷……崔乾佑……” 急促的马蹄声逐渐远去,韦倜打开了窗子却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但就是这只言片语里所包含的信息也足够他震惊的了。 陕州又打了一次大捷,还提及崔乾佑,难道是那个秦晋打败了崔乾佑?要知道,叛将崔乾佑以往虽然声名不显,但在洛阳一战中屡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在朝中在天子那里都已经是挂了号的猛将。 秦晋毕竟是个的县尉,且还是文官,难道他能击败崔乾佑吗? 韦娢听得也不真切,但已经有九成可以确定,外面呼喊的报捷之声既然提及了陕州,那就一定与秦晋有关系,竟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一双如水眸子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阿兄如何还愣着?快去打听打听飞捷究竟内容几何……” 兴庆宫,大唐天子李隆基刚刚在内侍宦官的服侍下睡去,轻轻的鼻鼾声若有若无的空旷的殿内回荡着。 由于战事国事繁冗,李隆基以古稀老人之身,连续数日接见大臣处置决断,已经严重的体力透支。所以,在送走了几位宰相之后竟在这便殿中的坐榻上倒头睡去。 这时一个黄门在变殿外脚步急促的走了过来,见到殿外候立的内侍宦官,便急急道:“有潼关外急报,圣人可还在殿内?” “圣人刚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候立在殿外的内侍宦官颇感为难的回答着,他不是高力士这种天子亲近之人,可不敢去扰了圣人的清梦,连日来雪片一样的败报送到长安,已经有几位倒霉蛋惹的圣人很不痛快,被赶去洗便溺之物了。万一自家也被迁怒下来,那才是无妄之灾呢。 所以,这内侍宦官便想借口先拖延下来,眼看着还有半刻钟换班的时间就到了,便由旁人去触霉头吧。 然而,天子却早就立下了规矩,当此非常之时,所有内侍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军报。所以,那黄门还在连声催促着:“圣人早就有过旨意,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关外军报,都是得到立送的。若因此耽误了军机,那,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那内侍也是被的下不来台,虽然同为宦官,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是天子身边伺候起居的人。而对方不过是个看门的低贱人,居然敢出言教训,于是便故意刁难道: “圣人尚在安睡,你若有胆子便自进去。” 黄门也是手中捧着个烫手的山芋,若不立时将手中的军报上呈,万一被真有大军情,就因为这片刻功夫耽搁了,又上哪理去?他只恨这军报在宫中各门禁间转了几道手,到了自家手上,竟然是喜是忧都不得而知。 再看整个便殿外竟只有这面目可憎的内侍一人,黄门就算想甩给旁人也是不能,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便殿的大门,想着进去以后总能寻到其它内侍,但进去以后心惊胆战的走了几步才发现,便殿内竟也是空无一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帷幔中透出来。 “何事?” 黄门识得,是天子的声音。 “回禀圣人,是,是潼关外,外的军报。” 见到天子之后,他激动的连话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拿来!” 天子的声音有些干涩还有几分不耐烦,也许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缘故。黄门愣怔怔想着,却听苍老的声音又道:“还磨蹭甚呢?” 很明显,天子已经有些愠怒,从来还没有人敢等到他再次催促还傻愣愣的不知所措。 黄门这才如梦方醒,也顾不得其它,便三步并作两步用接近于跑的速度来到帷帐外,哆哆嗦嗦的将手中之物捧了进去。 如果按照内侍惯常的做法,他此时应该尊天子之命,将手中满是尘土的油布包打开,然后在将里面的一应物什呈递到天子面前。然而,黄门哪里知道这些,只哆哆嗦嗦的将油布包递了进去。 天子李隆基也是心忧关外局势,来不及理会内侍的举止失常,三两下将油布包封口撕开,很快便从中拿出了一封帛书来。 才看了几眼,李隆基陡得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把撩开帐幔,赤着脚披头散发大踏步走了出来,对着空旷的便殿大笑了三声。 天子这等怪异举止将那黄门看的傻了,心下忐忑的想着,莫非又是大惨败,圣人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但很快他就心虚而又惊骇的低下了头,因为天子竟骤然转过身来,干瘪的眼皮下一双如炬眸子投出了两道犀利的目光。 “朕如何没见过你,姓甚名谁?” 黄门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答道:“奴,奴婢,张,张辅臣。” 天子似乎心情甚好,竟赞了一句。 “辅臣?好名,今后你就跟在朕之左右吧。” 天子不管这内侍因何面生,但迷信于天大的喜讯,与此人独特的名字,都是上苍的安排,于是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奴婢,奴婢……” 黄门激动的难以自制,竟呜咽哭泣起来,天子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打了胜仗,哭甚?去传旨,速命宰相们入宫。” 很快,大胜仗的消息就以便殿为中心传了出去,而那位便殿当值的内侍宦官则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在便殿当值的宦官,听那黄门违例入殿,不但未遭惩罚,反而大受天子抬举,便连连拍着大腿,直道自己错过了这辈子都未必再能遇上的大好机会。 除了后悔以外,那内侍还怕黄门张辅臣趁机将自己刁难一事,告到圣人驾前,到那时只怕他连在这兴庆宫中想有个立锥之地也是不能了,是以惶惑忐忑着,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宰相们还没到,张辅臣伺候着天子将衣衫穿好,又去梳拢披散的斑白头发。李隆基心情大好之下,便觉得梳拢头发太过麻烦,索性一扬手,将披散的头发都捋到肩膀后,然后来到殿内的铜炉前,借以取暖。 便殿毕竟不是起居寝殿,诺大的殿内燃着了三炉炭火,仍然冷的可以呵气成霜。天子搓了搓手,脑中也一刻没停过,开始思考着这次大胜对将来局势的影响。下午宰相们议论时,都是些悲观论调,对尽速收复东都持着谨慎的态度,似乎非有一两年之功不可达成。 然而,以目下这次大胜作为基础,又有河北道各郡的起兵支持,天子大有豁然开朗之感,仿佛一直弥漫于天际的阴云在转瞬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李隆基还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该如何封赏秦晋,此前他为了表示对哥舒翰的信重,对其所提出的一切意见都不加甄别的一概照准。实话,如此亏待于人,天子心中对这颇为欣赏的后起之秀是心有愧疚的。现在有了这桩大功,岂非正可旧事重提?也不至于将自家欣赏的人一把推到烂泥漩涡中去。 关注官方qq公众号“17k网”(id:love17k),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十三章:进退两难间 陕州城,黄河碎裂的冰面已经重新封冻,崤山大火中止于桃林高坂,又因为冬天刮西北风的缘故,滚滚烟尘都被吹向了东南部的秦岭余脉。 秦晋揉了揉鼻子,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空气中若隐若无的焦糊气息使他很不舒服,从清早起来鼻腔内干痒难耐,随着几个大喷嚏打完之后,清鼻涕就像开了闸的水管,淌个没完没了。 看到秦长史如此,军中一干人物,如郑显礼、契苾贺等人都高度紧张起来,这战争年月缺医少药,又要面对紧张的局势,万一染上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算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长史君快回屋里去,城墙上一应事务都交给俺们,您只管将养好身子。” “没事,小毛病而已,都大惊小怪个甚?” 凭借经验,秦晋已然有了判断,自己穿越到的这副躯体竟然犯了过敏性鼻炎。 但是,这些人哪里肯相信秦晋只是小毛病而已,一个个连拉带拽的将他弄回了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并严加嘱咐负责警卫的军卒,不许秦长史再踏出屋子一步。 而秦晋哪里又有心情养病,现在他麾下算上杜乾运的旧部总共有上万人口,一天消耗的粮食就有上千斤,携带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在陕郡四周零星搜索到的粮食也只够支应旬日功夫,这就等于在他脖颈上套着一根绳索。如果不早做筹谋,每过去一天,绳索的圈套就收紧一点…… 想到陕州西面里许外的太原仓,秦晋就忍不住连连可惜,如果早来半日,太原仓取之不尽的粮食也不至于都被付之一炬。然则世事又岂能都尽如人意? 想到这里,秦晋喟然一叹。 “一场大火烧光了叛军,长史君又因何叹息?” 却见郑显礼与契苾贺联袂而至。秦晋也正有要事与他们商议,“来的正好,快来坐下,烤烤火。”说着,将他们引向了屋子正中的铜炉边上。 契苾贺脱掉了身上的兽皮大氅,在铜炉前使劲搓了搓手,“贼老天能把铁疙瘩冻两半,怎么不多冻死几个贼子,也省了咱们供应粮食。” “某所愁之事,正在这粮食二字上。” 郑显礼挨着契苾贺坐下来,也满脸忧虑的附和道:“长史君,下走与契苾校尉此来,也是为了粮食二字!眼下军中的粮食已经撑不过七日。” 秦晋点点头,“两位兄弟都说说,接下来咱们该何去何从?” 契苾贺扯着嗓子大声道:“还能怎么办,趁着手中还有余粮,当尽快带着咱新安老团结兵们撤离这个鸟都不会拉屎的地方。” 其实契苾贺说的没错,陕州城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此地有着可以与洛阳含嘉仓比肩的太原仓,可惜太原仓已经被高仙芝撤兵时烧了个一干二净,留给陕州的只有一片被烧成炭灰的废墟。换言之,失去了太原仓,陕州城的地位也就变得泯然于众城,且引陕郡无险可守,已然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契苾贺的态度很鲜明,那就是“撤兵”,甩掉杜乾运旧部那些累赘,然后放弃陕州。 “此举甚为不妥,杜乾运的旧部好歹也有五六千人,咱们放弃了,岂非推给了逆胡叛贼?” “那就都……”契苾贺粗重的眉毛狠狠扬起,以手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对此,秦晋毫不犹豫的给与拒绝,他从不怕杀人,但杀人要杀的有所值,如果仅仅是为了省几口粮食,而将五六千条活生生的人命统统杀掉,这种行径与杀人魔头又有什么区别? 有仆役端来了热腾腾的茶汤,郑显礼端起一碗,咕咚咕咚喝下肚去,身体中的寒意立时就被驱散一空,然后正色道: “长史君莫打着将之收为己用的念头,他们早就成了奸懒油滑的兵痞,收了这些老鼠屎,整锅粥都被被糟蹋了。” 秦晋又是一阵可惜,继而又有几分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做才行?他下意识的端起了一碗茶,举到嘴边刚刚张开嘴,便被腾腾热气里浓郁的胡椒味冲的鼻子发痒。 他喝惯了清茶,对唐代这种加足了佐料,熬的和汤粥一般无二的茶实在难以消受,所以又就手放了回去。同时暗暗慨叹,做领头之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所有事都要一身抗在肩上,容不得半分闪失,毕竟上万条人命都凭他一言而决呢。 “杀人不可,放弃这些人也不行,两位兄弟可还有高见?” 契苾贺一蹬腿,两手摊开,瞪着眼睛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俺也没办法了。” 郑显礼沉思了半晌才有些迟疑着道:“那就只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尽快过河,到河东去,找高大夫,他那里肯定会有足够的粮草。” 对这个提议,契苾贺觉得也算中规中矩,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俺看行,少府君快决断吧,多过一天,粮食就少一天。” 过河没有问题,被凿开的黄河已经重新封冻,此前被困在南岸的那些逃卒此时便已经踩着重新封冻的黄河河面往河东逃难而去。可现在的问题是,秦晋并不像投靠高仙芝。 秦晋知道,在这个时代,军中最忌讳令出多门,如果到了高仙芝军中,能够悉数听从调遣吗?他自问不能。既然不能,便绝不再做此想,与其强扭在一起,不如在外与其遥相呼应了。 也就在转瞬间,秦晋突然下定了决心,既然坚守陕州已经不可能,晚走不如早走,再加上不能到河东去,那不如干脆到潼关去。进了潼关,他麾下的万余人就不愁吃穿,况且手中还有个分量十足的俘虏,那就是叛军主将崔乾佑。此人被生擒活捉,的的确确大出秦晋所预料,不图有多大的功劳,拿此人向长安城中的天子换些粮食来,给将士们充饥,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听了秦晋的想法,契苾贺一拍大腿,“长史君也忒小看咱大唐天子了,他岂会如此吝啬?” 第六十四章:大夫有所求 说起大唐天子的吝啬之语,秦晋呵呵笑了两声,此时有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正好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和气氛。但他视线一转却见一直面色凝重的郑显礼更加显出了几分忧虑。 “郑兄弟还有其他心事?” 郑显礼先是一愣,继而又摆了摆手,“一时走神!” “有甚难事,就说出来,大伙群策群力,总好过一个人憋在肚子里。” 此时就连契苾贺都看得出来,这位来自安西的百战之将,还另有心事。 郑显礼长叹一声,有些歉然的望向秦晋。 “下走在担心封大夫。” 听到他突然提及封常清,秦晋心头大为讶异,于是不解的看着他,等他详细讲诉。契苾贺却是个急性子,“封大夫远在河东,又有高大夫庇护,还担心甚来,有那功夫不如想象咱们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不然!封大夫正是受了高大夫的连累。如果太原仓未烧掉,一切都还好说,而今崔乾佑兵败被俘,不管咱们如何替他辩白,在天子看来,太原仓烧的毫无意义,甚至还会认为,认为高大夫在畏敌怯战。” 这几句话郑显礼说的很艰难,契苾贺听罢大不以为然的笑了,“高封两位大夫都是在西域有赫赫声威的灭国名将,怎么可能畏敌怯战?如何,难不成天子还能下治罪的敕书?” 契苾贺的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畏敌怯战,临阵脱逃,再加上焚毁了太原仓数之不尽的粮食,怎么算都免不掉一个死字。他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心惊,但紧接着便意识到,这种担忧未必不可能现实。 不但契苾贺转而沮丧,就连秦晋也猛然意识到,崤山大火后败胡兵,擒崔乾佑,这些都为烧太原仓提供了反面的例证,不管自己再怎么替高仙芝辩白,都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显得无比苍白。 不过至少有一点,秦晋还算安心,天子的夺命敕书现在肯定没能到高仙芝军中,边令诚此时就算没被烧死在岘山,此时的处境也必然不会好过,丢失旌节,不能颁行敕书,几样失职失责,罪名可都不轻。 外面忽有军卒高呼,“长史君,有信到。” 信是从黄河北面送来的,封皮上没有署名,李信撕开了封皮将期内一张纸笺抽了出来,只见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秦晋认得这笔迹,除了白衣效力军前的封常清,还能有谁? 到此,秦晋不禁莫名的有些激动,一目十行的大致扫了下去,他眉头却又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封常清的这封信并非说闲话,也不是报平安,而是有切切实实的困难,希望秦晋能够帮助解决。 信中的内容大致有两点:一是高仙芝已经从风陵关南渡黄河,到潼关去了。二是封常清在河东遇到了麻烦,他本是往河北道去援助起事的颜杲卿等一干郡守。后来不知是何因由,又几次改变了行军路线,改经潞州府由太原府出井陉进入河北,为从太行山南麓的天井关攻击都畿道位于黄河以北的济源与怀州。 封常清写信给秦晋的目的正关乎于后者,他希望秦晋能够率兵在渑池与陕州一代搞出些动静来,吸引盘踞在东都洛阳的叛军西进,然后他便趁势奇袭东都洛阳的北门户,必然会逼得史思明调头解围。 这可让秦晋左右为难,封常清以手中有限的兵力敢甘冒奇险,这的确非有过人的胆识而不能做到,但是,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麾下上万张嘴每天都等着吃饭,现在不用行军打仗,可以保证最低供应量,一旦大军行动起来,为了保持军卒的体力,粮食的消耗也肯定会随之加大,到那时又能撑的上几日? 说到底还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粮食,不但大军寸步难行,恐怕饥饿之下哗变也是有可能的。秦晋对他一手带出来的团结兵还是有些信心的,但对杜乾运的旧部与一些投过来的逃卒,就不报多大希望了。这些人本就是为了能活命,有一口饭吃才投靠的自己,现在吃不上饭再去找新的饭东也在情理之中。 郑显礼和契苾贺见秦晋捧着一封信愣了好半天便忍不住询问:“长史君何故发呆?信中都说了些甚?” 秦晋也不隐瞒,便将信中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二人听说封常清有了新对策,都兴奋不已,但一时间也都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解决办法。 三个人密议了半天以后也没个结果,郑显礼与契苾贺都有军务在身,到了巡视防地的时辰,便一一起身告退。秦晋一个人坐在烧的正旺的铜炉前思考着,久久之后终于一拍大腿。 “来人,去把明威将军杜乾运带来。” …… 洛阳向西的驿道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蜿蜒达五六里之长。 几名衣甲华丽的骑士在一处残破焦黑的夯土城门外驻足,其中为首的胡人喘着粗气询问身边的随从:“这就是新安?” “正是,此处即是新安。” “孙孝哲,你就是在这么一座低矮残败的小城下受阻负伤的?” 跟在首胡人身后的一名将军立时脸色通红,但似乎又不得不强作笑意的答道:“正是。此城曾是两汉函谷故关,别看现在破败如斯,却是个极具形胜险要的关隘之地。” 衣甲华丽的胡人夹了一下马腹,催促胯下战马走了几步,便又抬眼瞭望远处山坂,禁不住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里四面环山,两水交汇,真是难得的关城之地,只可惜李隆基那老儿无福消受了。打今天起,这里便是我大燕国的土地了!” 此言一出,又立即有人连声附和:“我大燕军威武,杀到长安城区,捉了兴庆宫李的皇帝佬,给咱大燕国皇帝端洗脚水。” 随即,众人爆出阵阵哄笑。 孙孝哲暗骂了两句赶忙也催马跟了上去,前面这位就是大燕皇帝的儿子,安庆绪。 眼看着安禄山即将登基称帝,安庆绪的身份肯定也就水涨船高,此时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敢有所忤逆。 第六十五章:鸟雀有壮志 安庆绪指着残破废弃的夯土城墙,一连感慨了数声。 “难以置信,就凭这样一片低矮的城垣,竟能抵抗我燕军旬日时间,听说带兵的才是个县尉?” 孙孝哲落后安庆绪半个马头,答道:“正是,新安县尉秦晋,此人虽然年轻,胸中却很有些韬略。”他说起秦晋时,表情一如此前般平静,看不到半分难堪与尴尬,若有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谈及的是正要投效“大燕”的人才。 呼的一阵风起,墙头上突出的雪壳断裂,扑簌簌掉落,碎雪随之四散飘荡,撒了安庆绪满身满脸,煞是狼狈。跟在后面的许多随从见状,都是低头掩嘴,想笑又不敢笑。 “倒是个人才,可惜不能囊入我大燕朝廷,为父皇效力!” 安庆绪拍掉身上的碎雪,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可惜。现在安禄山虽然还没正式登基称帝,大燕也还未正式立国,但他们在私下里早就当大燕国已立,视安禄山为大燕国皇帝了。 “收为大燕所用未必不能,只要擒住此人,还不是予取予求?” “孙将军所言甚是,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这世上爱惜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就算那素有令名的常山太守颜杲卿又如何?还不是也有屈膝请降的时候?”说到这,他忽然意识到,颜杲卿已经降而复叛,此时举这个例子似乎不太恰当,于是便一挥手,提气说了一句:“走,进城!” 刚刚那一阵碎雪并没有扰了安庆绪的勃勃兴致,他带着一众将领进入了新安城,入眼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这多少让安庆绪有些意兴索然。想不到经自己之手攻克的新安,竟是一座为付之一炬的空城,废城。 新安之抵抗**是自行撤走的,但是安庆绪手下的书吏再向大燕皇帝安禄山奏捷时,却对安庆绪歌功颂德,称其力克唐兵,攻下函谷故关。 此前,咄莫同罗部与孙孝哲部人马纷纷折戟于此,而两人在燕军中都并非庸碌之辈,相较之下,自然就衬托出了安庆绪的能力超群。安禄山得知奏捷后果然“龙颜大悦”许诺会对安庆绪的部众大加封赏。 “临出洛阳时,父皇曾几次叮嘱,大燕立国后,这些百姓就是我大燕的百姓了,不得再像以前那样恣意烧杀抢掠。如果有违命者,抓到一个杀一个,抓到一百个便杀一百个,尔等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纷纷应诺,但却都在暗自腹诽着,这到了新安以后,别说遇到一星半个百姓,就连活物都不曾见过。 果然,安庆绪甚是奇怪的问孙孝哲,“**逃走了,如何百姓也都不见了?” 以往燕军攻克的城池,虽然也多有百姓逃亡,但毕竟还有留下来的,至于城池左近的乡里,留下的百姓更是多达五成,似新安这种城里城外都杳无人烟的情形,绝对是个例外。 孙孝哲早就有了答案,回道:“新安县尉狡黠的很,带走了本县的百姓也不为奇怪。” “我燕军乃吊民伐罪之师,唐皇无道,将失天下,百姓们愚昧看不清楚大势,以后进入关中时,一定要多多宣讲一番。” 此次安庆绪乃是奉了其父安禄山之命,巡视洛阳以西各处郡县的情况,顺道安抚百姓,以为元日称帝要买人心。可是,这一路上百姓们畏燕军如虎,根本就没人听他那一套。 背地里蕃胡将领们都说安庆绪魔怔了,天下从来都是马背上得来的,也不知这夯货听了哪个书呆子吊书袋,竟然也学着那些汉人想搞这一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其实,就连燕军内部也没人理会安庆绪一遍又一遍发出去的命令,不让大伙抢唐朝百姓,手底下的勇士们,吃什么,穿什么?又哪有动力杀敌克城? 是以将领们都私下里议论,幸亏安禄山还没老糊涂,否则让这夯货领兵,攻克潼关入主关中,只怕就要遥遥无期了。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回报,新安县方圆十几里地空无人烟,也就是这个县几乎等于名存实亡。 安庆绪摸着络腮胡须思忖了一阵,继而又叹道:“幸亏唐朝的地方官不都是那小吏之才,否则没到一处,百姓便空一处,到那时别说入主东都洛阳,怕是还没出河北道就要被饿死了!” 这番话落在孙孝哲耳朵里,直让他憋不住想笑,迁移一县的百姓,若事先准备周全,或许不难实现,但若是将整个郡乃至几十个郡的百姓迁走,便没那么容易了,先不说百姓们舍不舍得抛弃财产背井离乡,几十上百万人安置到何处,供应的粮食来自哪里,这些都是几乎没有解决办法的难题。 唐朝虽然有粮食,但也绝不会如此败家,掏空了粮仓做这等愚蠢至极的无用之功。 新安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安庆绪带着孙孝哲等人继续向西,他的下一站是渑池。崔乾佑的奇袭十分成功,一举打开了自新安到陕郡的僵局,这个人的本是胜过孙孝哲多矣,一路上他在心中逐一品凭着几个领兵主将的优劣。 这些人在范阳的时候,均不过是些镇将,守捉将这等芝麻绿豆大武官,仅仅一个多月的功夫,便都突然间大放异彩,立下了让人咋舌不已的大功勋。 笼络像崔乾佑这种善于用兵的人,就成了安庆绪此行不可明言的主要目的。 岂知抵达渑池后,安庆绪却没能见到崔乾佑,渑池守将所言,崔乾佑带兵奇袭弘农去了,力图在安禄山登基之前,拿下陕州城,得到陕州城外的太原仓。 这时,一个想法突的在安庆绪脑袋里冒了出来,便问渑池守将: “目下我燕军正面向西已经推进到了何处?” “陕郡硖石,以东所有府县皆为我燕军占领。” 闻言之后,安庆绪大为兴奋,“陕郡硖石?如此说我燕军兵锋已经直指陕州城了?” “正是!”渑池守将毕恭毕敬的答道。 安禄山双掌交击。 “好,今日不在渑池歇了,走,到陕郡去!” 第六十六章:胡儿非良马 自范阳起兵南下以来,安庆绪一直都紧随其父安禄山左右不得立功,现在逮着机会,岂肯轻易放过?也怨不得他立功心切,这位大燕皇帝的次子心中实在是有着难以对外人言说的苦衷与危机感。 对此,在安庆绪左右的孙孝哲洞若观火,安禄山身边比较有地位的一妻一妾,正妻康氏生长子安庆宗,次子安庆绪;妾段氏,生子安庆恩。按照宗法制,安禄山的继承人,也就是将来的大燕国太子非嫡长子安庆宗莫属,但问题却是安庆宗与其母康氏此时在长安为质,只要大燕立国,皇帝登基,母子二人必死无疑。这就给了本无望承继大统的安庆绪以希望,是以整日都盯着那太子的宝座。 战马疾驰,踏碎了一地冰雪,孙孝哲打马仅仅跟了上去,却闻听一阵放浪的大笑与粗鄙的谩骂自前方传来。是安庆绪一面催促部曲加速,一面又因为不知何种事体谩骂他们。 孙孝哲眉头紧皱,如果这种粗鄙少文又喜怒无常的人将来承继了安禄山的大位,他们做臣子的就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脖子担忧。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驾!” 于是挥鞭催马,也紧赶了上去。 也正因为安庆绪粗鄙少文,便很不得安禄山欢心。相比之下,反而是年轻貌美的段氏所生安庆恩更受宠幸。这就使得安庆绪的地位很是尴尬,为了获取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便一心要在安禄山的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看着前面魁梧的背影在马上颠簸起伏,孙孝哲暗暗品凭着,此子不过是恐有野心的蠢猪罢了,若由他来做大燕国的太子,大燕国说不定就要二世而亡。 就孙孝哲的本心而言,燕国太子的最佳人选,非康氏所出的嫡长子安庆宗莫属,此人性格温厚,又素有果敢机智之名,若作为一个守成之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啊……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人喊马嘶,孙孝哲悚然一惊,过了渑池再向西就随时可能面对**的袭击,虽然陕郡硖石还在燕军手中,但这段驿道显然是不太平的。 安庆绪这次出来巡视地方,仅仅带了一千于众,人马并不多,若是突遭袭击还当谨慎应对。孙孝哲原本和安庆绪尿不到一个壶中,只因为新安城下大败,损兵折将两万余,同罗部更是生生被打散了,安禄山大怒之下欲行军法将其处斩,关键时刻正是安庆绪为他求情,这才让孙孝哲得以逃脱伸头一刀的下场,然后戴罪立功。 所以,此时的孙孝哲就算再看不惯安庆绪,因着这份相救之恩,他都只能捏着鼻子景从相随。还有一点,孙孝哲由于母亲的缘故,到处被人蔑视的称呼为骈妇子,偏偏安庆绪则不然,反而颇为优待,这些都是令他纠结的症结所在。 孙孝哲的部众多数都被瓜分,此时仅有几十个部曲跟在身边,当即催促部曲加速赶上去,以防止安庆绪出了什么意外。 到了近前才发现,竟是硖石负责警戒的燕军游骑,孙孝哲大声呵斥着这些不长眼的游骑探马。 “此乃安大夫次子,尔等还不速速闪开!” 安庆绪虽然在燕军将领中口碑不佳,但于这些底层军卒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谁都知道安禄山即将登基称帝,安庆绪则有很大希望成为太子,能够见到太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分,是以一个个跳下马来,匍匐在地上膜拜请罪。 游骑们的举动令安庆绪大为受用,被冲撞的小小不悦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起来,都起来吧!甲胄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很快附近星散的游骑听说未来“太子”到了硖石,纷纷结伴赶来,小半个时辰竟聚了有数百人之多。安庆绪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然后又在众人簇拥下赶往硖石城。 路上,安庆绪招来一位游骑旅率,似模似样的询问了一番当前的形势,然后对其大加赞赏了一阵。 不过,孙孝哲却从那旅率颇多闪烁的言辞中,觉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到了硖石以后,守将却迟迟不来拜见,安庆绪自觉受了冷落,便大骂崔乾佑,骂够了又带着人去逮那敢于蔑视自己的守将。 城中的几名留守校尉被逼无奈才不得不直言,硖石主将早在几天前就被**诱伏斩首了。 安庆绪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甚?主将被斩,尔等为何不速报渑池中军?”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孙孝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因由。此时无论**亦或是燕军,失主将者,其下部将皆要受到严厉惩处,相关甚重的则会被依军法处斩,想来这些人一定是为了活命,才瞒报了这次惨败。 尽管洞悉了其中的猫腻,孙孝哲却不打算站出来说话,他要看看安庆绪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谁道一波未平一波再起,一个校尉禁不住内心的恐惧,便把所知道的情形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从崤山的一场大火,再到崔乾佑已经与之失去了联络达七日之久,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着,或许还有更大的灾祸在等着他们。 安庆绪竟一时间难以接受手足无措了,连声道:“这,这如何可能?崔乾佑不是连封瘸子都打的屁滚尿流吗?怎么可能败?” “卑下也不敢断言崔将军会兵败,只是失去了联络,杳无音讯,这不符合崔将军的用兵习惯。” 安庆绪道:“这有甚奇怪的?行军打仗,岂有不遇到意外的?万一是有事情耽搁住了呢?” “卑下也希望如此,但崔将军有定制,大军必会每日派回信使,即便耽搁了也至多不会超过三日,而今已经七日没见一名信使往渑池去,甚至连片纸只字都没收到过……” “住口!崔将军用兵向来谨慎,岂会有如此纰漏?由弘农到渑池的路又岂止硖石一条?数万大军奇袭虢州城,走的不就是崤山中的河涧吗?” 毫无征兆的,孙孝哲出言斥责了那本就战战兢兢的校尉。 …… 陕州,秦晋站在东门城头,眼望着远方,目送一队队军卒消失在驿道的尽头。就在中午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派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再度联手出击,正是此番计划所有环节中的第一环,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长史君,把崔乾佑也搭进去是不是有些冒险了?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知何时,郑显礼已经站在了秦晋的身后,他对秦晋的冒险举动很明显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样做过于冒险,万一失败他们连到手的一桩大功都要丢掉。 秦晋却十分自信的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郑兄弟可还有更合适的计划吗?” 一句反问让郑显礼咂了咂嘴,他如果有更稳妥的计划,此时契苾贺与那乌护怀忠便不会带着人***而去了。 郑显礼实在想不明白,契苾贺与那乌护怀忠并非愚蠢的盲目之人,如何对秦晋的任何计划都不加任何质疑呢? 其实秦晋的心里也没有完全把握,但事到如今,凡事又岂有万全的?倘若如此,天下间哪里还有诸多的突发事件,如果一切都是精确计算好的,只怕这场令盛世大唐走向衰落的叛乱也便不会发生了。 久久,城头上的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最终还是秦晋先打破了沉默,“走吧!咱们肩上的担子同样不轻,容不得一星半点纰漏!” …… 夜色渐浓,阴云笼罩之下,虚空中见不到半点星光,只有远处硖石城头上风灯随着呼呼西北方左摇右摆。黑暗中,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前进着。 一阵呼哨陡得响起,箭矢自黑暗中乱纷纷射来。 “别开弓,俺们是崔将军部众!崔将军在此……” 同一种内容,有人用汉话,还有人则用突厥语,甚至是契丹语喊了出来。 众所周知,崔乾佑麾下胡虏杂处,尤其以契丹人颇受重要,因此一时间出现各种语言都不奇怪。不过令游骑们放下心来的则是这股突然出现的人马打出了只有燕军旅率以上才知道的暗号。 一名游骑旅率带着部众亲自前来查探,毕竟对方说崔乾佑就在这股人马中,他曾经见过崔乾佑数面,至少要确认无误方可放行。 “不知崔将军何在?” 当先马上的是一名魁梧的胡人壮汉,以一口突厥语答道:“崔将军受重伤,尚在昏迷之中,可以带你去看,却要严加保密,否则休怪以军**处!” 旅率心中一寒,旋即又道:“下走明白,请带路!” 主将负伤要严格保密,自然是怕沿途士气不稳,乱了军心。这一点,他还是懂得轻重的。 只见一驾牛车上铺着厚厚的茅草,一床破旧的被子盖在其上,只露出了头发乱蓬蓬的脑袋。 “火把!” 旅率说了一句,紧随其后的两名随从便将火把举了过来。借着忽闪的火光,却见牛车上所躺之人面色惨白,嘴角翕动,不是崔乾佑还能是何人? 第六十七章:绵羊亦虎狼 此前硖石守将被杀,现在连大军主将崔乾佑都身负重伤,一众叛军游骑纷纷如丧考妣,头前带路引着这股突然出现的人马往硖石城中去。 “硖石城里有郎中,崔将军定会化险为夷的!” 那旅率与胡人壮汉说着话,而那胡人却傲慢的很,连眼皮都不舍得落一下,只聚精会神的望着前方黑洞洞的夜空。旅率受了冷落却道主将身边都是有大功的人,态度傲慢也是正常,只好不再说话灰溜溜的紧随左右。 一行人过了几道暗卡,便来到硖石城下,早有游骑对城上发了暗号,夜色中看不清城头上的状况,只能听到有人向下面大声的喊着:“今夜回来的早啊?可曾杀几个**探马?” 旅率刚要如实回答,那胡人壮汉却出言警告道:“不可透露崔将军身负重伤一事,否则休怪军法无情!” 到了嘴的话,旅率又咽了回去,只高声回应道:“遇到了崔将军派回来的人马,少聒噪几句,快开门吧,数九寒冬都快冻成冰坨了。” 只听城上哈哈干笑了几声,紧接着黑暗中又传来了转轴折页吱吱嘎嘎的声音,厚重的木质城门缓缓的敞开了一条缝隙。这是战时的规矩,城门决不许四敞大开,万一有贼人偷袭还可以迅速闭合上。 “请随卑下入城吧!” 旅率下马,躬身引领,那壮汉却又面色骤然沉了下来,“这门缝牛车如何过得去?崔将军的伤情容不得耽搁。” 两人说话间,城门里面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冲外面嚷嚷着:“还磨蹭个甚,别等一会**过来,把咱们一锅烩了!” 旅率只好又与城门里的人交涉道:“有将军受重伤,乘牛车,烦请城门开大一些……” 黑暗中的门缝里出来一名头目模样的军卒,口中不耐烦的咒骂着,“尽是些聒噪啰嗦事,俺看看是什么伤兵,还用牛车拉回来。” 头目举着火把,来到牛车前看了两眼,身子顿时一僵,紧接着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遍,“这,这不是催……”他目光有些涣散,投向了身边的旅率和胡人壮汉。 这不是崔乾佑吗?崔乾佑几次做全军训话,叛军中不识得他的人,当属凤毛麟角。 胡人壮汉冷然呵斥:“既然识得,还不快快开门,耽误了伤情,还要不要小命了?” 那头目哪里还敢耽搁,回头冲门里扯着嗓子大呼:“把城门敞开,大开!” 随之吱吱嘎嘎的声音再度响起,硖石县城西门洞开。胡人壮汉挥手下令:“进城!” 骑兵、步卒连带牛车轰然而动,鱼贯进入硖石县城之中。 …… 房间内水汽缭绕,浴桶中一盆盆热水添进去温度正是怡人爽身,还有仆役以通条拨拉着铜炉里红通通的炭火,火炭拨动后烧的更旺更暖。安庆绪舒服的闭上眼睛,身子缓缓靠在木桶边沿上,又一把揽过赤.条条女人,一双毛糙大手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上下抚弄摸索着。 女人小鸟依人样,又似花蛇般伸展着玉腿缠在壮硕肥胖的躯体上,随着手的动作时缓时快,**声也忽而低回,陡而乍起。 安庆绪很受用硖石城中几名蕃将的安排,便暂且不追究他们瞒报之罪,他抬眼皮贪婪的看着怀中娇俏玉体,想不到荒僻之地居然也有这等尤物,此番到硖石还真是不白来一趟。 这个女人是硖石县令的侍妾,县令伏诛以后,便数度易手,在各蕃将手中流转,而今安庆绪亲临,蕃将们为了巴结,自然要将最好的货色贡献出来。 安庆绪伸出布满汗毛的大手在女人臀部股间用力的揉捏着,又笑淫瘾问着:“俺这手法,比前人如何?” 女人承受不住这等刺激,双颊红晕,小嘴微张,眼神迷离的嗯了一声?显然没听清身下男人问得什么,只春情荡漾的使劲扭着身子。安庆绪大感受用,哈哈怪笑两声,也不顾浴桶中空间局促,便一把揽住玉人纤腰,翻身欲大加挞伐。 恰在关键时刻,房门被唰的一声拉开,门口的屏风稀里哗啦被撞倒,冷风寒意跟着呼呼灌了进来。原本销魂迷离的女人陡然尖叫起来,扑腾着蜷缩在水中。安庆绪则顿时浴火全消,精赤着身子腾的站了起来,待看清楚莽撞之人居然是孙孝哲时,不禁怒火熊熊,破口大骂道:“契丹奴,没人教你规矩吗?坏老子好事!” 安庆绪完全没注意到,此时的孙孝哲衣衫不整,神情慌张。 “**杀进城了,快随下走逃命去吧,走的晚了,都要成为**的瓮中之鳖!” 孙孝哲大踏步过来,便要将安庆绪从浴桶中拉出来,而安庆绪身下的女人见此情景,更是吓的尖叫不已。安庆绪被叫的烦了,一巴掌拍了过去,“叫甚叫!”纤纤之躯如何受得住安庆绪这一巴掌,登时便没了声息,软绵绵的伏在浴桶中。 “**如何可能入城?” 安庆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孙孝哲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却又在表明,这不是玩笑,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而且孙孝哲其人素来以大将风范自居,甚为重视自身的仪表风度,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当断不至有这等惊慌失措表现。 “**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人数几何,数名守城校尉的首级都被割了下来,变起突然,士气涣散,只怕用不上半个时辰,硖石城就要易主了!” 硖石守军前有主将败阵被杀,后有畏惧惩罚瞒报败讯,加上安庆绪的突然而至,因此在**突袭之下,竟一触即溃。就连孙孝哲都想不到,**竟能如此轻易的便得了手,关键时刻他才不会拼死力战,敌我实力不明之下还是走为上策。但在走之前,他必须拉上安庆绪,否则丢了大燕皇帝的次子,就算其母是大燕皇帝骈妇,也一样难逃罪责。 赤.身露体的安庆绪被拉出浴桶,此时反应过来也终于害怕了,若是就此被**捉了去,那长安城里的皇帝佬又岂会放过他?于是一把捉住孙孝哲的手,“快设法逃走,回到洛阳,定,定向父皇请功!” 孙孝哲阵阵冷笑:“都甚个时候还说请功,败军之将,丢失城池,不被治罪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少聒噪几句,快走!” “等,等等……” 安庆绪也顾不得孙孝哲的无礼,转身到架子旁去拿自己的锦缎衣衫,刚穿好中衣犊裤,孙孝哲却已经从仆役身上剥下来一件青衣袍子扔了过去。 “锦缎袍服太显眼,穿这个!” “是是是,言之有理!” 安庆绪忙不迭的连声称是,三下两下胡乱将衣衫套在身上,又探手去拿他的狐裘大氅。孙孝哲更是利落的将之夺了下来,扔给身边那早就瑟瑟发抖的仆役,喝道:“穿上它,逃命去吧!” 仆役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迟疑着问:“这,这是给俺的?” “再聒噪,扔到炭炉中烧了!” 仆役赶紧将狐裘大氅披在身上,夺门而逃,要知道这样一领胡裘大氅在市集上可以卖得千金,是几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就算要了他的命,也绝不会将之扔到铜炉中付之一炬的。 孙孝哲看都没看一眼那逃走的仆役,眼角里荡出丝丝寒意,仿佛那已经是个死人。与此同时,他扯着安庆绪,不走正门却来到偏室中,打开了通往门廊一侧的窗户,两个人一先以后跳了出去。 …… 契苾贺杀的兴起,带着麾下团结兵向城中县廷冲杀,那里是此城的中心所在,只要控制了县廷,杀了里面的头目,叛军将彻底失去抵抗的能力。 忽的瞧见个身披狐裘大氅的人由县廷大门疾驰而出,“是条大鱼,谁去给俺捉来?” 契苾贺眼睛顿时一亮,能穿得起胡裘大氅的至少也是个有名号的将军。 话音未落,便有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那身披狐裘大氅之人擒获。却见那人抵死紧紧抓着狐裘大氅不松手,嘶声嚷着:“俺不是安庆绪,俺不是安庆绪,这狐裘是他给俺的……” 安庆绪? 契苾贺闻言之后浑身都是一震,当即几步上前,揪住那人一领将其拎了起来,喝问道:“说明白了,甚的安庆绪?” 话未说完,契苾贺鼻腔内便充斥着阵阵骚臭气息,那人竟然受了惊吓后失禁了。 “俺说,俺说,饶命……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和,和孙孝哲……啊……” 契苾贺一把将那人摔在地上,回身喝道:“安贼庆绪与孙孝哲就在城中,冲进县廷去,活捉二贼!” 团结兵立时齐声高喝喊杀,“活捉安庆绪!活捉孙孝哲!” 县廷后墙,安庆绪一骨碌从墙上摔了下来,县廷前隐隐传来的活捉之声,让他肝胆俱裂。 “这,这可如何是好?”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孙孝哲见状心生厌恶,这厮生了一副魁梧身子,如何却是这般一个怂货?又赶忙将其扶了起来,向黑暗中狂奔而逃,他们必须赶在**控制四门之前逃出城去,否则可真就成瓮中之鳖了,硖石县城周长不过二三里,要搜捕一两个人也就是小半日的功夫。 …… 直到天亮,契苾贺携手乌护怀忠将小小的硖石县城杀了个底朝天,也翻了个底朝天,杀了叛军数千人,连刀口都快卷了刃,最后也没能逮到安庆绪与孙孝哲的影子。 至此,硖石城已经血流成河,叛军尸体堆积如山。 契苾贺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恨声骂道:“那小儿莫不是在诳俺?” “审讯俘获的几名头目,均已经证实,安庆绪与孙孝哲昨夜的确在硖石城中。”非但如此,这一点还从县廷中解救出的县令侍妾口中得到了确认。 乌护怀忠连连可惜,“咱们来晚一步,让安庆绪与孙孝哲逃了!” 同罗部的在新安城外的惨败很多人都归结于孙孝哲的刻意打压与见死不救,因此乌护怀忠不怨恨战胜者的秦晋,反而更加怨恨同为军中袍泽却暗施手脚的孙孝哲。 有朝一日逮到此人,定要将其大卸八块,然后统统扔到郊外喂野狗。 攻占硖石城后,他们的第一任务便是搜罗粮食,陕州刮地三尺也再搜不出一石粮食,硖石原本有一万叛军,其囤粮当不会少于旬日的消耗量,除此之外城中富户也定然多有储粮,收买一些定然足够他们支应一月时间。 “都快着点,天黑之前必须撤离硖石!”契苾贺不断的提醒着,又派出人去在城内敲锣大鼓安抚百姓。 天将过午,几个本城百姓忽然在县廷外拦住了契苾贺的战马,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一阵磕头作揖。契苾贺大怒,以为麾下有强抢民粮的举动。 岂料几名百姓开口之后,却让他大吃一惊。 “将军,俺是硖石良家子弟,家中仅余粟米两袋半,一并献与王师,只求将军收了俺们,哪怕做一名马前卒也成啊!” 这个变故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活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听说有主动献粮食投军的。 事有蹊跷,契苾贺便要弄清楚其间因由。 “这位兄弟快起来,有什么冤情,尽管说就是,俺们受命于弘农郡秦长史,从不会亏待百姓!” 其中一名领头之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起身之后咬牙切齿,紧握着双拳! “我等有天大的冤屈,叛军逆胡杀我父母,淫我妻女,夺我家产,此仇不报枉为一世之人!” “报仇,报仇!” 不知何时,县廷前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每个人都恶声呼喊着报仇二字,继而又如数百道溪流汇聚大河之中,声势竟直震撼人心。 直到此时,契苾贺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新安时,秦晋曾召集所有团结兵做了一番为何而战的讲话,当时连他在内都觉得打仗无非是拼死用命,说那些文绉绉的话有甚用来? 但以目下这百多人来看,仇恨,血海之深仇,同样可以催生出不可低估的战斗力,一旦加以适当的引导,难保不是支胡狼之师! 第六十八章:胡儿不知祸 此时契苾贺想起了秦晋当初的手段,又不禁暗暗赞叹,还是秦长史了得,早就算准了这些世事人心。 “尔等有多少人打算投军?城内外的父老子弟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话,城内屡遭屠戮,剩下的人不多了,倒是城外乡里还剩下不少人,只是日日夜夜要受那胡贼劫掠搜刮,也都是胆战心惊度日。” 契苾贺在遭遇到城中良家子拦路投军的突发事件后,当即便有了主意,决定在秦长史的计划中再画一添足之笔。不论结果如何,这总是秦长史反复强调过的策略,当不至于有大错。 其实拦路投军的这些人多是硖石城中的富户子弟,因为有庞大的家产在地方才舍不得逃跑,却料想不到因财失人,最后竟连费尽代价欲保住的财产也都悉数丧失。 绝望之下人,心底里生出的仇恨之心可以驱使人做任何事,比如这领头的中年人,他本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现在家中仅剩破屋三两间,余粮两袋半。其余财货地契均被胡贼或抢走,或付之一炬。而今除去这两袋半的粟米,还能够拿来出卖的也仅仅剩一条性命。然而,在乱世之中,人命却是最不值钱的,甚至还不及他手中的那两袋半粟米。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看似粗豪的**校尉居然一口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允许他们编入**。 这些城中尚幸存的子弟哪一个不是破家亡人,身上都带着几辈子解不开的仇恨,加入**,上阵杀尽逆胡就是他们还苟且活着唯一的理由。他们跳着脚的欢呼,欢呼到眼睛里流出眼泪,欢呼到痛哭失声。 此情此景,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众团结兵想起家乡父老都禁不住念秦长史的好,新安若非有秦晋一力担待,此时自己只怕也与眼前这些可怜人一般无二了。 硖石城向东的驿道上,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跌跌撞撞,没命的往前奔跑着。身材颇为魁梧肥硕的胡人几次跌倒,又几次起来,然而当他再次跌倒时便像一滩烂肉般瘫在雪地上,口中发出绝望的咝咝声。 “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就让**把咱们都捉了去,也好过再这冰天雪地里遭罪受冻!” 这个魁梧肥硕的胡人正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他和孙孝哲两个人于昨天夜里侥幸逃出了硖石城,但身边的部曲随从却都已经丢了个一干二净,昨天由此处招摇而过时,决然想不到,会有眼下这般狼狈境地。 又由于走的突然,安庆绪身上只有一层丝质的中衣,外罩一领麻布长衫而已,而现在正值数九寒冬,他早就被冻的浑身麻木,生不如死。 想起在洛阳城中还在享受锦衣玉食的几个弟弟,后悔接下了这巡视西部郡县的差事,妒忌之火伴着恐惧熊熊燃绕,尤其是那个不满十六岁的同父异母弟弟安庆恩,自己若死在此地,安禄山本就宠爱他,想来本当属于自己的一切便都要归了人家。 安庆绪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孙孝哲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若果真如此自暴自弃,洛阳城中的一切紫醉金迷的繁华都将属于旁人了!” 朔风呼呼而起,刮起的冰雪渣子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安庆绪突然止住了哭声,恶狠狠道:“对,说的对。如果死在这里,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真就白白便宜了那小崽子!我不能死,不能死!” 然后,安庆绪便像一头受了惊的狼狗,从雪地上一跃而起,亢奋而又歇斯底里的吼着:“走,走!就算爬,也要爬回渑池去!” 渑池还有崔乾佑留下的数万步卒,他只要步卒两万就能轻轻松松的踏平硖石,然后一雪前耻。 安庆绪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孙孝哲大感讶异,想不到这厮还有几分血勇之气,倒不是完全不可救药。 天色擦黑之时,两个人终于望到了渑池城头上飘荡的燕军旗帜。只是这幅德行让城中军卒看见了,还有何颜面留存?想到这里,安庆绪反而畏缩了。 孙孝哲就像一个哄孩子的长者一般,劝道:“败便败了,最怕的是不能正视自己败在何处,与之相比些许颜面又算个甚来?” 这话既是说给安庆绪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孙孝哲在新安的惨败,开燕军南下大败之先河,安禄山恼怒至极,甚至要因此将其处死,若非安庆绪出口求情,只怕他的尸骨早就成了野狗肚腹中排泄出的粪便了吧。 到了渑池,城中守将听闻安庆绪与孙孝哲在前方只身逃回,一个个都面色入土。他们并非畏惧**,真正畏惧的乃是自家袍泽。据说,安庆绪素来残暴,动辄杀人那是家常便饭,现在此人在自家地面上受到如此惊吓,又焉能不借机杀人?更何况他们还有更加担心的事情。 而这个更加担心的事情,孙孝哲也早就悉数洞察,与崔乾佑失去联络的消息,渑池众将一定早就知道,但他们迟迟不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自然不言而明。 若是早一日在安庆绪车架齐全,未遭惨败之时,孙孝哲一定建议他整治一番,以打击崔乾佑在军中日渐隆起的声望。但现在情形却大不相同了,身为败军之将,又拿甚做底气来整治旁人?不但不能整治,就连硖石已经失守的消息都要严加保密,至于渑池众将们猜与不猜,信与不信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两个人的翻身仗都要依靠这些对东都洛阳阳奉阴违的渑池守军了。 目下渑池有三个镇将地位最高,他们都是崔乾佑的亲信,但是也正如失去了主人的猎犬一样,昔日所有的威风和底气都不见了。在安庆绪和孙孝哲面前,异乎寻常的顺从和配合。即便是面对狼狈逃回来的安、孙二人,同样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顶撞。 这让孙孝哲大为慨叹,崔乾佑将性子刚猛的人都带了出去打仗,留下来的尽是些性子温和圆滑的人,若其中有一两个刺头,他们还真就束手无策了呢! 然则,安庆绪对崔乾佑早就不满,此次得知崔乾佑有可能兵败的准确讯息,便想落井下石,将其一脚狠狠踩死,踩的翻不过身来。 孙孝哲又不得不谆谆善诱。 “万万不可对崔乾佑落井下石!” “如何就不可了?这厮在父皇面前出尽了风头,现在已近旬日杳无音讯,若非出了意外,还能有甚解释?正可趁此机会将这厮踩的用时不能翻身!” 安庆绪说话的同时还不解恨,犹自狠狠跺着脚下的地板。 “难道殿下不想报硖石受辱之仇了吗?” 孙孝哲的话让安庆绪为之一振,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殿下”一词可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可以用的,只有太子才可敬称之为殿下。孙孝哲此时如此称呼,让他立时心痒难耐,又陡然清醒了。 “说的也是,渑池守军都是崔乾佑旧部,若是咱们此时落井下石,这些人又岂能甘心听凭驱使?” 孙孝哲摇摇头,他所筹算的绝非这么简单。同时也庆幸安庆绪不是一头油盐不进的倔驴,好在还有可以吸引他向上的东西存在。 “殿下英明!”他将这两个字咬的十分之重,安庆绪听在耳朵里大为受用。 安庆绪反而不好意思的摆手道:“英明不在我,全赖将军运筹帷幄!” 一时之间,孙孝哲竟也迷惑了,实在弄不清楚安庆绪究竟是生性残暴喜怒无常的蠢货,还是礼贤下士,颇有用人之量的雄主。在安庆绪的身上,这两种矛盾总是无时不刻的闪现,让人实在难以捉摸。 在他的计划中,非但不能对崔乾佑落井下石,反而要宣讲已经与崔乾佑取得联络,此时须得派兵前去配合,想来便必能一战功成。因此,在与三位渑池镇将的交涉中,孙孝哲多有暗示之语,让他们觉得此番若出兵,对崔乾佑而言将无疑是雪中送炭。 听了孙孝哲的全盘谋划后,安庆绪拍手叫绝。 “将军好机谋,这就好比借人家的鸡,生咱们自己的蛋!” 孙孝哲欣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然而,渑池三位镇将还颇有些疑虑,因为崔乾佑在离开渑池之前曾严令他们死守渑池,未经命令不得擅自动兵。 但孙孝哲以安庆绪乃授意于安禄山巡视各郡县为由,称之位天子使者也不过分,别说几个区区镇将,就算崔乾佑本人在此,也一样得欣然领命! 在软硬兼施之下,三位镇将终于点头同意,可出兵两万,遣镇将一名随军,向西进击。 安庆绪当即以使者身份令孙孝哲为领兵主将,进兵硖石! 以孙孝哲的建议,安庆绪刚刚受了惊吓,不宜再身履险地,但安庆绪却报仇心切,若不能亲眼目睹大仇得报,终觉得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仍旧坚持跟了出来。 目送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进发的背影,渑池两位镇将摇头议论。 “安庆绪与那骈妇子好精的谋算,难道以为咱们兄弟看不出来,硖石已经失守,他们借兵不过是为自家洗刷耻辱罢了。” 另一人叹道:“大夫眼看就要立国称帝,安庆绪没准就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咱们哪里得罪的起?” “鸟!就这幅猪脑熊身的德行,能当咱大燕皇帝?” 两个人默契的没有议论崔乾佑,大家都深知以崔乾佑的性格,若非出了意外绝非旬日之间都与渑池毫无音讯联系,实则都在心底里有了最坏的打算。 渑池到硖石可朝发夕至,安庆绪与孙孝哲领兵两万雄心勃勃直逼硖石。对于此战胜败,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了从硖石的校尉旅率口中得到的消息。 首先**高仙芝部似乎有北上渡河的动向,因此袭击硖石的人之可能是偏师一部,人数当不会在一万人以上。更何况燕军向来勇武,就算**派十万众来,有两万甲士在侧,又何惧之有? 安庆绪已经打算好了,一旦击败占据硖石的**以后,如何惩处这些人,不论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总之要让这些人后悔从娘胎李出来。 继而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经过一日夜的受冻,鼻涕不断,幸而没有发热,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比起安庆绪的盲目乐观,孙孝哲则更多的是对时局的分析,从陕郡一直到洛阳,沿途无险可守,**在绝对劣势下攻城略地本就十分不明智,因此才断言,突袭硖石不过是一次在战略上的试探之举。即使一战成功,也不会派大军与燕军在此处死缠烂打。 直觉告诉孙孝哲,**非但不会在硖石与燕军硬碰硬,甚至连在陕州都不会,从这里到陕郡一马平川,战斗力低下的**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久历战阵的边军相比? 傍晚时分,两万大军进抵硖石近郊,但遥遥望去却见城头一片漆黑,团团浓烟盘绕其上久久不绝。孙孝哲当即色变,失声道: “不好!” 安庆绪在兴奋间不及反应是如何不好,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甚的不好?” 孙孝哲咬牙切齿道:“**焚城!” 这让安庆绪想到了新安城,新安城就是**打败孙孝哲部以后焚城撤军的,只留下了一片焦土给燕军。难道硖石也成了这个德行? 大军开到硖石城下,孙孝哲的猜想果然得到了印证,**一把火烧掉了硖石城,卷走了城中所有的人口和财货,已经逃的无影无踪。 面对失而复得的“硖石城”安庆绪大有一拳击空之感,闪的浑身说不出的难受,这算是大仇得报,一雪前耻了吗? 不算,当然不算! 进城之后,入眼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甚至有些地方的火还没有熄灭,孙孝哲与安庆绪立即撤了出来,城中已经不能住人,夜色正逐渐降临,他们只能于城外安营扎寨了。 经过一夜的郁闷,安庆绪找来了孙孝哲,宣布他的决定。 “大军西进,攻击陕郡,那里有太原仓,就算难以一战克城,也要一把火将太原仓给烧了!让**彻底绝了吃粮的念想!” 孙孝哲不禁暗叹安庆绪之暴躁,一怒之下就要烧掉太原仓那难以计数的粮食。总所周知,陕郡的太原仓是大唐仅次于洛阳含嘉仓的粮仓,负责京畿道与河东都畿道之间粮食转运,其粮食储备大的惊人,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口,一把火烧了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重新积攒下如许多的粮食。 但这一次,孙孝哲没有反对,两军交战容不得妇人之仁,烧了粮食饿死**,燕军就少死人。大军既出便不能空手而还,总要有些战绩交代才能作罢,否则安庆绪与自己都难在安禄山面前过关。 次日一早,埋锅造饭后,大军次第起行。过了硖石以后,孙孝哲用兵便比之从渑池而来时谨慎了许多,毕竟过了硖石就是陕郡腹地,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的威胁。 岂料一路走出去数十里地竟然连半个**的影子都见不到,并且过了硖石以后距离陕州城越近,空气中弥漫的焦糊气息便越重。 安庆绪于马上向西南瞭望,但见远处天际间,一团又一团的浓烟乌云滚滚压向地面,惊异莫名的骂道: “这他娘的是甚气象?” 孙孝哲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应当是崤山大火!” 硖石的几个校尉旅率曾说过,**在崤山放了一把大火,前几日烟尘大的站在硖石城头就能看得到。最初,孙孝哲以为是他们在说谎话,而今看来所言当为不假。 想不到崤山的火势竟如此之大,如此之骇人。想到此处,孙孝哲心中猛然一动。都说崔乾佑已经旬日未与渑池守军联络,很有可能是被大火困在了山中。然则,大山火烧起来,草木鸟兽尽皆化为焦炭飞灰,更何况肉身之人? 这个想法陡然跳出以后,孙孝哲既心惊又隐隐有几分兴奋。 心惊的是崔乾佑所率数万大军很可能已经在这场山火中化为焦炭,兴奋的是自己再燕军中去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想必安庆绪也一定乐观其成的。 此时的安庆绪脸色已经十分难看,随着大军的推进,他已经明显能够看到远山处成片的焦黑,那些定然是大火过后留下的焦土。 而越往西去,开阔地越窄,南面便已经是茂密的群山,他开始担心山火会不会烧到脚下来。 孙孝哲听了安庆绪的担忧后不禁哈哈大笑,说安庆绪是在杞人忧天。 “现在是冬季,刮西北风,火借风势,将往东南而去,如何会烧到咱们脚下?” 安庆绪这才似信非信的点点头,随大军继续向西,然而心头还是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报!” 游骑探马飞报,陕州城外无**一兵一卒,就连城门都是四敞大开。 这个消息让安庆绪很吃了一惊,“可没看错?城内外究竟有人无人?” 探马答道:“城外罕有林地,地形一目了然,确实没有**一兵一卒,只是城内不知深浅,没敢进去!” “夯货孬种!**都把城门打开了,因何还不进去?我现在令你,第一个进城,否则就提着脑袋回来吧!” 安庆绪劈头盖脸对那探马一通叱骂,继而又下令大军准备好随时战斗,终究还是对一座四敞大开的城池心有忌惮,毕竟**此前没少耍弄诡计,万一这又是一次诱敌之计呢? 孙孝哲也赞同安庆绪的办法,小心无大错,先派出小股人马试探进城,待确认的确没有**后,再从容进城便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便陆续有探马回报:“城内无伏兵,探马们甚至已经深入到了城中郡守府!” 安庆绪闻言大喜,“**终是畏惧燕兵虎威,夹着尾巴逃了!”然后又似想起了极重要的事,拍着脑袋问道:“太原仓呢,太原仓可还在?” “太原仓没见到,只有城西二里处,好大一片残垣断壁!” 安庆绪连连拍大腿直道可惜,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把火由他来放,那才有复仇的快感。随即,他又振奋精神一挥手道: “大军进城!” “慢着!” 孙孝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足够的时间烧了硖石县城,裹挟走了百姓,因何在陕州就没了时间,留下一座完好的空城仓皇而去呢? 第六十九章:酒醉泄天机 “大军城外扎营,生火造饭!没有军令,不得擅自入城!” 被孙孝哲抢了命令,安庆绪大为不满,斥责他自以为是。孙孝哲只能继续谆谆善诱,“难道殿下忘了硖石之辱?” 这句话直如响鼓重捶,振聋发聩,安庆绪登时就警醒起来,自己面对的这股**善使狡诈之术,鬼蜮伎俩。大军趁夜进城,如果城中真有什么猫腻,万一被**偷袭埋伏,那就不得了了。 明白其中因由后,安庆绪又盛赞孙孝哲心思细腻,堪为为将者的楷模,若不是得他提醒,今夜又中了**诡计也未可知。 孙孝哲苦笑连连,心道这个安庆绪究竟是蠢是精,如何总是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天色已经擦黑,两万大军在陕州城以西三里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同时,孙孝哲并没有对空城一般的陕州县城置之不理,而是派出了两千步卒进入城中,分守四门,搜索城中可疑之人。 烟尘味越来越浓,仿佛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不详的味道。整整一夜,安庆绪都神情紧张,和衣而卧,难以入眠。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阵阵睡意袭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庆绪只觉得有人在用力推他,立时便吓出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军榻上弹了起来。 “敌袭!敌袭!” 胡乱喊了一阵,面前的景物和人才逐渐清晰。孙孝哲盔甲整齐,精神饱满的站在面前,身侧则是两名镇将。根本没有敌袭,安庆绪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液,为自己刚刚的过激反应而有些难堪。 “将军何事?” 安庆绪刚鼓荡起来的精神气顿时泄了下去,整个人又萎靡的坐回了榻上,一夜未睡,让他浑身酸累疲乏。 “殿下如何忘了?今日要入城的。城中郡守府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只等殿下入府解乏!” 听到可以洗热水浴,安庆绪顿时又来了精神头,从榻上起身。 “走!入城!” 孙孝哲经过整整一夜的搜索,几乎将陕州城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可以住人。只能说他过于神经紧张,但小心无大错,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第一考虑。 安庆绪这几年锦衣玉食惯了,受不得军营中的辛苦,听到可以进城休息,自然比谁都积极。 待洗漱休息完毕,又有随军仆役端上来刚刚煮好的羊肉,腾腾热气熏得人流涎三尺,旁边还放着一坛子烈酒。 “好,喝酒吃肉!” 行军之中随意喝酒吃肉,也只有安庆绪这等不受军法约束的人敢如此。孙孝哲不再学汉人那般跪坐于榻上,而是盘腿于案前,以铜叉叉起一大块带骨羊肉,放入盘中在用一柄银质小刀只三两下便分解完毕,但见肉中还带着丝丝血色,撒上芫荽胡椒,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却独独不碰旁边那一坛子酒。 安庆绪哈哈大笑,“孙将军好娴熟的刀法,吃这等上好羊肉却不配烈酒,岂非暴殄天物?” 安禄山军中军法严苛,孙孝哲习惯于军中律条,行军打仗滴酒不沾早就养成了习惯,是以任凭口中羊肉嚼的满是肥油汁水,对那一坛子醇香浓郁的烈酒却是半眼都不瞧一下。 对此,安庆绪也不勉强,拍开酒坛封泥,自顾自的塞满一碗酒,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下,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条案之上,大呼痛快。络腮胡须上沾着滴滴晶莹的酒珠,随着笑声颤动,又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榻席上、条案上。 养足了精神,安庆绪又恢复如初,但谈起太原仓被烧还是不免恨恨然。 “听说陕州城中的**主将叫秦晋,高仙芝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只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孙孝哲将手盘中羊骨拨拉到条案上,又从铜盆中叉起一整块羊肩,放在盘内。 “此人正是新安县尉秦晋!”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据说此人升官了,天子亲自擢升他为弘农郡长史!” 侍立的仆役拿起通条,在屋子中间的铜炉内轻轻拨了一阵,火炭顿时由暗转亮。外面风雪呼号,郡守府的后堂却满室生春。安庆绪的鼻间额头都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吃了两大口蘸满芫荽胡椒的半生羊肉后,才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 “说不定崤山的大火正是此人所放,那崔乾佑一连旬日间杳无音讯,没准也栽在此人手下!” 孙孝哲点头道:“下走也曾想过,只是想不通透,一介书生,如何能打得过久历沙场的老将老卒?” 安庆绪嘿嘿笑了起来,孙孝哲这话半似为崔乾佑解释开脱,半是为自己说话。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纵使智计过人如此者,也难逃此关。 “秦晋那竖子曾打败了将军,现在又打败了崔乾佑,甚至可能将其一把火烧死,岂非足证崔乾佑不如将军多矣?何必再耿耿于怀?今日咱们将这厮撵的如丧家之犬,大仇便算报了一半,待明日探清行踪,再提兵杀过去,生擒活捉!倒得那时,我倒要代将军问他一问,究竟孰胜孰负啊?哈哈……” 安庆绪两碗酒下肚,便已经醺醺然,口中言语更似开了闸的洪水。孙孝哲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若是旁人如此劝慰人,怕是只能换来一顿老拳相向。 说了一阵秦晋,安庆绪忽然眨眨眼露出了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继而又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份帛书军报。 “孙将军看看,这份捷报写的可还中意?” 孙孝哲擦了擦手上的汁水肥油,接过帛书,才看了几眼就眉头大皱,指着那帛书问道: “这,这军报,殿下可是斟酌好了的?” 安庆绪不满的挥手道: “莫要以为此乃酒后之作,琢磨这封军报时,可是滴酒未蘸呢!将军只说,行与不行,功劳可还满意?” 孙孝哲胸口起伏,他们这一路不过是拾人牙慧,甚至连拾人牙慧都算不上,可在军报中安庆绪夸大其词,颠倒黑白,将硖石与陕州两战写的惊天动地,逼得高仙芝火烧太原仓,斩首三万余。 “若要大夫知道了实情,又,又如何能,能放过你我?” 这等明晃晃的欺骗,若等到元日之后安禄山登基,那就是欺君冒功,是要杀头的,就算皇子一样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孙孝哲真想掰开安庆绪的脑瓜看看,里面塞得都是些什么东西,竟能想出这等自蹈死地的法子来。 谁知安庆绪竟丝毫不觉害怕,反而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孙将军还不知道吧?”随即又拍着脑袋自语了一句,“嗯,这事多半人都不知道,父皇,父皇要对外保密的……” 从安庆绪的半酣之语中,孙孝哲敏锐的觉察出一丝异样,不由得脱口问道:“知道甚?” “甚?” 安庆绪得意的哼了一声。 “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能再让第三者知晓,可明白了?” 孙孝哲郑重点头,他的心头突而生出一丝滑稽之感,自己如何与一个酣醉的蠢猪信誓旦旦了?然而接下来安庆绪的一句话,却让他惊得手中银刀失手跌落。 “父皇自打到了洛阳以后,眼疾严重,已经到了难以视物的程度!” 见到孙孝哲神情惊骇木然,久久没有反应,安庆绪更是得意的问道: “将军说说,他如何分辨这军报是真是假?外人,总不如儿子亲近可信吧!” 孙孝哲胸中的惊骇之意难以言说,但看安庆绪说此话时,神情轻松,语态放肆,好像说的并非自己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这让他又疑虑重重,揣度着眼前醉汉的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莫说玩笑话,这种事,这种事……” 头一次,孙孝哲竟也语塞了,不知从何问起,来确认出自安庆绪之口的重要消息是真是假。然而咣当一声传来,安庆绪已然一头扑倒在条案上鼾声大起,杯盘碗碟被推了个稀里哗啦,落得到处都是。 “殿下?殿下?” 孙孝哲起身推安庆绪,又一边连声呼唤,奈何这厮睡的竟像头猪一般死,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好半晌之后,孙孝哲向后一倒,瘫坐在榻席之上,不过是听闻了一桩宫闱隐秘,却让他有种如临深渊的错觉,仿佛只要一步不慎,就有失足摔落粉身碎骨的危险。 一场酒肉直吃到天色见黑,回到卧房之中,孙孝哲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安庆绪席间所言,安禄山双眼已不能视物,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在起兵南下时,安禄山还没有这种征兆。只听个别内侍说过,大夫腰间常年生疮疖,似乎脚趾也率见糜烂,均迁延不愈,但却从未有过眼疾之说,真是奇哉怪也。 若安禄山果真如安庆绪所言,元日后的登基大典又如何举行?岂非一经露面就要天下尽人皆知?也许只是年老眼花,视力有所下降也未可知。安庆绪草包一个,拿来夸大其词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有一点,安禄山自打到了洛阳以后,的确一反常态,一头扎进紫微宫中,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只有极少数亲信如李猪儿、严庄等人才能得见…… 睡意不知不觉袭来,孙孝哲沉沉睡去。 第七十章:瓮中再捉鳖 “走水了,走水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孙孝哲于睡梦中忽闻走水救火之声,陡然间,他呼的从榻上弹了起来。 “卫士何在?” 房门被从外面来开,两名铁甲卫士肃容回道: “在!” “什么时辰了,外面何处失火?” 卫士仍旧一脸肃容。 “回将军话,子正初刻,是否失火尚未得报!” 一阵烦躁涌了心头,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兵,用着就是不顺手,但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丧师之将,否则又何必与安庆绪这头蠢猪捆在一块,整日里在一个槽子里拱食吃。 “去探!半刻之内回报!” 这些铁甲卫士用着不算顺手,若非自家的部曲在硖石一夜中莫名其妙的伤亡殆尽,也不至于到眼下这般用人捉襟见肘。 铁甲卫士出去了片刻功夫,便急吼吼一溜小跑了回来。 “大事不好,**杀进城来了!” 孙孝哲先是勃然大怒,以为卫士胡邹八扯,紧接着又陆续有军卒来报,的确有**杀进城了,四处放火,到处杀人。陕州是空城,没有百姓,到处杀人,杀的自然是他的部众。 他开始后悔没有坚持己见服从了安庆绪的命令,让所有军卒进城休息,虽然军卒们人人欢喜鼓舞,但散落在民居里,如何能对抗有备而来的**? 愤怒过后,袭上心头的就是一种莫名的恐惧,陕州四门都有军中精锐昼夜轮班把守,**是如何悄无声息攻进城来的?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传令姚镇将,令他率领精锐甲士守住郡守府……”同时,又分派人往四门传令,必须坚守四门,不进不退,只要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 “卫士何在,速去唤醒……”话到一半,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这些步卒与自己毕竟生疏,是否靠谱也未可知。 事情紧急,必须把安庆绪那头蠢猪带在身边,万一有个不测也好一起逃命!一边快步走着,孙孝哲猛的苦笑起来,如何未分胜负,竟已经做了逃命的打算? 到了郡守府后堂,刚进了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如雷鼾声,这夯货睡的倒实成,当真是天塌下都能当被盖。 进得屋内,任凭连摇带晃,安庆绪就是不醒,反而喊声更盛。孙孝哲激怒之下命人去端来一盆凉水,一股脑都泼在了他的头上身上。 啊的一声!安庆绪杀猪般惨叫,立时就醒了过来,“敌袭!敌袭!快逃,快逃…..” 待看清楚孙孝哲衣甲齐整的站在当场,两旁铁甲卫士森然伫立,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噩梦,噩梦。还道又要逃命了……” 安庆绪已经被硖石那一夜吓出病来,只要半夜惊醒,总以为是敌袭。 孙孝哲冷冷说道:“殿下,不是噩梦,确有敌袭,**已经进城了,现在将殿下唤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穿戴好衣裳,随某一并迎战!” 原本安心坐了下来的安庆绪像坐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又腾的跳了起来,大惊失色。 “甚?如何又有敌袭?不是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吗,**是如何进来的……” 一连几个问题冒了出来,不过这回就连孙孝哲都无法回答他,因为孙孝哲本人也尚在一头雾水之间。 正说话间,外面陡然炸响惊呼。 “**杀进郡守府了……啊……” …… 契苾贺,带头第一个从地道中冲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十几个敢死之士,他们纷纷以蹶张弩射杀府中叛军甲士,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郡守府便门,三下两下打开厚重的大门,招呼一声吼,早就候在门外的**蜂拥而入! “杀啊!擒杀安庆绪!活捉孙孝哲!” 呼喊声此起彼伏,转瞬间,郡守府的守军便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秦晋亲领一部人马,静静的等着,四周一片黑暗,外面已经能够隐隐听到阵阵喊杀声,只是现在时辰未到,还不宜贸然杀出去。 有军卒从观察孔中向外张望,低声报告着外面城门叛军的动向。 这里是陕州城城墙的藏兵洞。高仙芝此前顿兵陕州时,曾组织大量人手,在陕州的夯土墙那挖掘藏兵洞,四门之藏兵洞出口隐蔽,如果不是知情者实难发觉,共计可藏兵一千五百余人。 秦晋所在的藏兵洞外位于东门城墙内,城中若乱局不可收拾,比如郡守府陷落,主将被诛杀,这些守城的军卒必然不会坚守城门。到时,只要出现异动,他便可趁势拿下城门,打开铁闸,放城外埋伏的大部人马杀进来,将城中叛军诛杀干净! “长史君,叛军慌神了!叛军慌神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已经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憋了一日一夜,终于可以出去杀个痛快。 “兄弟们,杀出去,夺城门,放大军进城!” “谨遵长史君之命!” 一声令下之后,**打开了藏兵洞的出口,鱼贯而出。守城门的叛军没料到一股**突然从天而降,嗖嗖一阵箭雨,顿时就将他们打的措手不及。 这些人虽然都是叛军劲旅,但刚听说郡守府陷落,又突遭袭击,哪里还有战斗意志?顿时作鸟兽散,打开铁闸费时费力,逃出去已然不可能,便轰然往城内逃命,别的门或许还可逃生。 **不再犹豫,当即便有几个人攀上城头,摇动铁轱辘,铁闸随着铁链的绞起而逐渐抬升。片刻之后,大门被敞开,早就埋伏于城外的大军喊杀着攻入城中。 至此,秦晋长长舒了一口气,胜局已经锁定,若非有强援突至,安庆绪和孙孝哲休想再翻身,这次他要来个瓮中捉鳖! 此前,他已经在活捉的叛军舌头口中得知,领兵入城的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与孙孝哲。这可是两条难得的大鱼,安庆绪将来是要做伪燕皇帝的人,孙孝哲此前领兵猛攻新安,亦是安禄山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论活捉,亦或是斩杀其一,功劳都不必活捉崔乾佑差! 混战了半夜功夫,公鸡报晓,太阳渐渐升起,天色由暗转明,入眼处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残肢断臂与叛军尸体。 秦晋在众军拱卫下直如郡守府,指挥剿贼。可惜的是,安庆绪与孙孝哲趁乱逃出了郡守府。四座城门早就在**的掌握之中,是以他并不甚担忧,只要在城中细细搜索,当会将这两人揪出来。 听着接连而至的飞报,秦晋身边的几个原新安县曹佐吏早就乐开了花。细算总计下来,这一战斩首至少要在万人上下,又是一次不输于新安的大胜,更何况还有安庆绪和孙孝哲做瓮中之鳖! 然而,直至午后,大军已经将陕州城里里外外的翻了不下两遍,仍旧没有安庆绪与孙孝哲的影子。秦晋有些心浮气躁,到了手的大鱼眼看有可能溜掉,这让他如何甘心。 郑显礼从旁劝道:“长史君何必忧虑,今日一战斩首万余,已经使逆胡叛军心震胆寒,往后再看到秦字将旗,都要退避三舍!” 郑显礼难得说两句恭维话,秦晋也不是那等执着耿耿于怀的人,当即开怀笑道:“郑兄弟开解的是,整军,准备下一阶段攻略!” …… 陕州向东通往硖石的驿道上,大雪随着呼号的北风斜斜砸落在灰白一片的苍茫天地间,一胖一瘦两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人跌跌撞撞没命狂奔着。 这两位正是安庆绪与孙孝哲,多亏了安庆绪激灵,在听到郡守府杀进**的呼喊后,便与孙孝哲换上普通军卒的号坎,偷偷翻越府墙而出,在一处堆积了数百的死人堆里躲藏了起来。 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的躲藏了一夜,**在城中大开杀戒,拖到此处的尸体竟堆积的小山一般高。孙孝哲担心时间久了会暴露目标,提出来到民宅中躲藏。安庆绪却接连机灵上脑,认为**定会将尸体拖出城外焚烧。 果然,天亮以后,**搬运尸体出城焚烧,两个人便趁乱偷偷逃走,这一夜可谓是天上地狱,九死一生。他们还没有心思庆幸死里逃生,只要没到渑池,这沿途绝称不上安全,落了单即便是被三两游骑追上都死定了。 安庆绪也一反常态,对秦晋其人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要誓报此仇!孙孝哲此时连撞墙的心思都有了,跟了如此蠢笨倒霉的主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惶惶如丧家之犬。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安庆绪与孙孝哲平安逃回渑池。 渑池众将听说两个人又打了败仗,而且丢光了所有的军卒,心疼的直咧嘴以外,都暗暗恨的咬牙切齿。事已至此,渑池所余之兵已经仅有万多人,除了抓来的壮丁民夫,真正的可战之兵也仅仅数千人而已。 然而,这还不算完,就在安庆绪与孙孝哲逃回渑池的当天晚上,唐朝大军滚滚而至,兵临城下。安庆绪站在城头一眼望去,但见黑暗中一条灯火带绵延数里,规模如此之大的军营,人马至少要在五六万上下。 安庆绪肝胆俱裂! 第七十一章:惊弓之鸟雀 **山呼海啸而至,城外那一带数里的灯火连营成了安庆绪的心头患。随着入夜渐深,他也愈发的坐卧不宁。**两次夜间袭城,两次差点做了**的俘虏,尤其是陕州城那次,几乎是九死一生,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只怕此生都难以磨灭。 思来想去之下,安庆绪还是招来了孙孝哲打算与他商议一下对策。 “现今渑池可战之兵不满万,万一**趁夜强攻,咱们,咱们可如何是好呢?” 说实话,孙孝哲也对**使用诡计,善于夜间袭城甚为头疼,听了安庆绪的担忧后,也连连咋舌。 “能有甚好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渑池不比硖石与陕州,没那么容易被攻破,殿下稍安勿躁便是!” 几次试探,孙孝哲都不松口,安庆绪一阵气馁,看来想要此人明着支持自家撤军的提议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从渑池的两名镇将身上下手。 送走了孙孝哲以后,安庆绪立即又安排人去请两位镇将来议事。虽然在背地里这两位镇将把安庆绪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见到本人则只能毕恭毕敬。 安庆绪开门见山,直接杀入主题。 “**势大,渑池如果力敌,只怕玉石俱焚。” 其中,王姓镇将面若寒霜,问道:“下走不知殿下其意,恳请明示。” 孙孝哲率先对安庆绪以“殿下”相称,于是军中很多人便都不明故里跟着相称“殿下”。都道安禄山元日登基后,安庆绪早早晚晚要被封为太子,现在敬称几声殿下又有什么不妥呢? 另一位李姓镇将却性子软弱的多,躬身施礼道:“下走一切为殿下之命是从!” 安庆绪装模做样的点点头,“好!那就明说了,**的势头太大,我建议立即整军,趁着**反应不及,咱们连夜撤出渑池。” 撤出渑池? 王、李两位镇将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谁都没想到,这等话居然出自安庆绪之口。要知道主动放弃城池是需要承担与战败同等责任之惩罚的。放弃了渑池,那么又由谁来承担安禄山的雷霆之怒呢? 安庆绪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笑容可掬的问道:“两位可是在担心,由谁来担责吗?请放心,既然提议出自安某,自然由安某一力承担。尔等只须点头,或者摇头!” 王姓镇将并不同意撤兵,毕竟崔乾佑还在西面生死未卜,如果就此撤兵,放弃渑池,也就等于放弃了崔乾佑,他虽然也认为以数千战兵坐困愁城不是明智之举,但若如此轻易的放弃了跟随多年的主将,在情感上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下走有个不情之请,若等到崔将军返回,便立即撤军!” 而那李姓镇将则完全看王姓镇将的脸色行事,见他迟疑了,说话的语气也就模糊了起来。 “下走,下走以为,殿下之言完全在理,而,而王镇将所说,也,也在情理之中,都对,都对!” 啪的一声! 安庆绪毫无征兆的拍了面前桌案一把,“都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实话告诉你们,崔乾佑早在陕州就被**俘虏了去,这个消息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那是因为孙将军有言,若此时言明会影响军心,现在我燕军一败再败,还有甚军心可言了,索性一并揭开盖子,让诸位都知道知道!” 安庆绪的话太过震撼,两名镇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是在难以想象,以崔乾佑之善战,居然会被草狗一般的**生擒活捉。但事实的确令人疑窦丛生,一连旬日不与渑池联系已经大反常态,现在渑池派出去的两万大军竟也全军覆没,种种疑点都将矛头指向了**的战斗力。 但王姓镇将犹自做着幻想,质问道:“此事单凭殿下一人之言,请恕下走不敢相信!” 安庆绪又暴躁如雷,“鸟!信不信又如何,孙将军与我同在**虎口下死里逃生,若不信去问他!” 王李二人又迟疑了,他们也知道一些底细,安庆绪与孙孝哲此前一直不对付,只不知这次是因何搅到一起的。直觉告诉他们,孙孝哲的话当还是可靠的,虽然骈妇子名声也不好,但总要胜过这蠢如笨猪的安庆绪多矣。 于是安庆绪又遣人去将孙孝哲招来,劈头便问:“孙将军此前是否曾劝我勿将崔将军的消息告知诸位镇将,只为了不在大敌当前时影响了军心?” 孙孝哲一头雾水,他的确曾全说过安庆绪,可安庆绪如何竟又主动泄底了? “的确说过,既然诸位已经知道孙某也便没甚可隐瞒的了!” 安庆绪甚为满意的看了看王李二人,又笑道:“如何?这回你们信了吧?” 王李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了半晌,终是长叹一声: “也罢!撤兵就撤兵。殿下定个章程,何时撤,如何撤!” 安庆绪撇撇嘴,“那还不容易,现在就开始撤兵,子时过去之前,定要静悄悄的离开,明日一早就让**吃下一座空城吧!” 一想到明日**主将看到渑池只剩下一座空城那种愤怒的模样,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更主要的是,在**眼皮底下,安庆绪实在睡不着觉,生怕再次走了老路,被夜袭城池后,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仓皇逃命! 两位镇将领命而去,孙孝哲却面色阴沉,他明白,自己一定被安庆绪利用了。 安庆绪走上前来拍了拍孙孝哲的肩膀,“不要害怕,咱们的替死鬼早就找好了,只要大军撤退,我立即上书父皇,痛陈崔乾佑以及其麾下众将大罪!” 看到安庆绪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孙孝哲便觉得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他的确想要胜过崔乾佑,但却不是用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卑鄙法子,他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成为众人敬仰的常胜将军。 然而,世事造化素来弄人,可叹孙孝哲一身志向,却都报诸于安庆绪这等蠢猪之辈的身上。可再不甘心又有是很么办法呢?现在的他已经与安庆绪紧紧捆绑在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两头系的蚂蚱,谁都逃不脱这根系死的绳子。 也罢,撤便撤吧,反正罪责无须自己来背。 一夜功夫,渑池守军撤了个干干净净。 黑暗之中,秦晋的一双眸子从未离开过渑池,但他却一直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叛军撤个干干净净。他带着大军往渑池来,也不过是想打打秋风,顺便吓唬吓唬安庆绪、孙孝哲等人。哪成想到了半夜,叛军竟然开始偷偷撤军了,秦晋直呼,当真是天助我也。 如此,唾手可得一城,堪比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脑袋,亦或是走路一脚踩到了狗屎。总之,这次陕州战役打的顺风顺水,好运连连。想必叛军走的仓促,渑池城中一定会留下不少带不走的物资,正好可以一并搜刮带走,这下他那一万人终于再不愁吃喝了。 天亮以后,叛军撤了个干干净净,秦晋下令大军分出半数人马入城搜掠府库粮食,若城中尚有百姓滞留,可将他们悉数带走,城池、百姓、粮食一样都不能留给叛军。 其实,叛军所到之处,抓壮丁,乱杀人,多数百姓都不堪任凭胡虏**,携家带口向南逃难,但也有富裕之家舍不得族中世代积攒的财富,便侥幸溜了下来,可同样是被迫害的家破人亡。若问这些人恨不恨蕃胡叛军,得到的回应也许就是四个字“血债血偿”! 一如秦晋所料,渑池作为叛军再洛阳以西的主要落脚点,的确转运来不少粮食,走的时候既没有悉数带走,也没有将其烧毁。这就大大便宜了秦晋。 不论多少,一律装车带走,牛马车装不下的,就让步卒骑兵纷纷装上一口袋粟米,即便如此还是剩下了不少粮食。 看着这些粮食,秦晋心中万分不舍,久久不发一言。时间不容耽搁,还是郑显礼出言劝道:“战阵便是如此,没得选,既然带不走,就烧掉!” 秦晋决然转身挥一挥手,火油纷纷喷淋上去,火把一支支投到粮仓上面,大火立即熊熊燃烧,仅仅片刻功夫就再也救不得。 渑池冲中的百姓被叛军祸害的比硖石严重的多,城中壮丁不论贫贱富贵,一律被拉到军中做民夫,是以到现在还活着留下来的仅有不到五百老弱妇孺。就是年轻妇人也没剩下几个,稍有姿色的都被如狼似虎的蕃兵汉卒奸.淫的死去活来,不堪受辱自尽者不胜枚举。 “走吧!走吧!还有甚好留恋的?留在这里的都是噩梦!” 一位七旬老翁颤巍巍,望着自生长老去的家园变成了眼下这等人间地狱,没等话语哽咽着说完,就已经失声痛哭起来。 他本有良田百顷,家中吃穿不愁,儿孙绕膝满堂。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然而至的蕃胡叛军所打破,几个在壮年的儿子孙子都让姓崔的抢了去当壮丁。稍有姿色的年轻媳妇、女儿也被掳走,做了哪些杀千刀恶鬼的营妓。 若非还有六岁的小孙子是他唯一的牵挂,这人世间早没有任何留恋的余地。为了这个硕果仅存的血脉孙儿,他甚至不惜离开这片生养他七十余年的故乡土地。 眼望着火苗扑扑窜起,整个渑池城迅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老者收住哭声。试图将眼前模糊的家乡景象印在脑子里,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干涸的老眼里不断涌出浑浊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落,还未及跌在地面上,又被刺骨的朔风吹成了一颗颗的冰珠子。 第七十二章:胡酋怒无常 洛阳城已经遥遥在望,安庆绪带着两万人狼狈逃过了新安,直到此时,他的一颗忐忑之心才渐渐收起。终于安全了,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这里已经是他们的老巢,就算**但在再大也绝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安禄山在此地坐镇,敢于来捋虎须的,自封常清以后,只怕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到了洛阳城郊,安庆绪令大军就地驻扎,孙孝哲等主将与他一同入城谒见安禄山。 只是,入城之后,安庆绪却没有立即入紫微宫,而是先将人安顿在自家私邸。王李两名镇将不明就里,刚进院子就被人活活捆了起来,然后投入大牢严刑拷打。 三木之下无英雄,几十上百板子打下去,就算桐皮铁骨也禁受不住,两个可怜的镇将终于熬不过酷刑,按照安庆绪的意思招供。将洛阳以西形势糜烂的情形添油加醋一番,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崔乾佑。尤其是安庆绪与孙孝哲的两次遇险,也都成为了崔乾佑居心叵测的杰作。安庆绪与孙孝哲不但无罪反而有保全实力之功。 看了安庆绪递过来的供状,孙孝哲脸上真真发烧,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认还能如何?难不成还要假模假样的去认罪吗?当然不能! 只是他还心有疑虑。 “这份供状,能,能逃过安大夫法眼?” 安庆绪神秘一笑:“法眼?还有法眼吗?放心吧,准保能糊弄过去!” 这么说,可不是安庆绪大话欺人。安禄山身边的第一亲信,宦官李猪儿已经被他用金银珠宝喂饱了,此时任何事情不管干系多么大,只要一句话,李猪儿便能帮他支应过去。 洛阳皇城深宫大内,幽静的寝殿内,宦官李猪儿轻手蹑脚的将一叠公文放在了御案之上。 “是猪儿吗?” 帷幔内,洪亮的声音突的响起,李猪儿顿时吓得身子一颤,答道:“是奴婢,有前方的军报到了!” 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隐隐传来,继而又干脆的命令道:“先拣河北道的念,须得一字不落!” 李猪儿颤颤巍巍的一叠军报中挑出了河北的军报,先大致扫了几眼,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这等消息,若是念了,岂非要被打死? 那日因了河北道十五郡在颜氏兄弟鼓动下联合造反,李猪儿悉数念了出来,便挨了安禄山好一顿鞭子。安禄山自从眼力不济事以后,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暴躁,稍有不快便对手下人动辄说打言杀。 李猪儿仗着伺候安禄山日久,顶多就是挨一顿鞭子而已,其余的宦官则没那么便宜,已经有几个不开眼的撞了霉头被活活打死。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还啰嗦甚了?念!” 李猪儿一咬牙,将那份军报偷偷藏在了袖子里,“回陛下,奴婢,奴婢没发现有河北道的军报!” 帷幔里的重重叹息了一声,似乎放下了一块心中巨石,李猪儿又听得安禄山自语呢喃道:“没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声音又转而洪亮起来。 “西面呢,有西面的军报吗?” 李猪儿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是这份西面的军报,有了安庆绪的交代,总要顺利遮掩过去,若非为了这块烫手山芋,也不至于将那份河北道军报私藏了起来。毕竟他李猪儿只有一个屁股,不能被同时打烂两次。然而这种军报想要彻底销毁了也是不能,他只能将之与明日缓送的公文一并呈上,否则早晚会有露馅的一天。 “回,回陛下,西面的,有,有!” 李猪儿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忍不住发颤。 “念!快念,一字都不许差!,若差一字,想想鞭子抽的疼不疼,狠不狠!” “回陛下,奴婢疼,不敢差!” 回应李猪儿的是一声冷哼。 “知道就好,念吧!” 这份军报可谓是满纸胡言,但最根本处有一点,那就是西面战事的确出自崔乾佑一人之手,而且局面也的确恶化了,于是以这个为蓝本,便可以演化出各种黑锅和屎盆子。 安庆绪平素别的能耐没多少,最精的便是此道。就连李猪儿都忍不住为安庆绪的这份军报与一并附上的供状叫绝。 果然,李猪儿的军报才念了一半,安禄山就怒不可遏的叫停。破口大骂: “崔乾佑该死,该死!” 由于用力过大,他陡然猛烈咳嗽起来。 安禄山歇斯底里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李猪儿的预期,由不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从咳嗽中缓了过来,安禄山既冷酷又愤怒的叱骂:“狗奴的确有罪,来呀,来呀将这条契丹奴拖出去抽二十鞭子。” 李猪儿哪想到今日这么快就又挨了鞭子,前日挨的鞭子刚刚结痂,这么下去岂非生不如死了? “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知错了?哪里知错了?” 安禄山的语气中颇有玩味之意,李猪儿心念电转,揣摩着究竟哪里又触了眉头,但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片刻功夫。 “奴婢,奴婢,恐有疏忽……” “狗奴还知道疏忽?去找,把河北道的军报找出来,找不出来……”说到此处,恶狠狠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让李猪儿更是不寒而栗,后面没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就算用个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李猪儿连滚带爬的出了寝殿,装模做样的到廨房中转了一圈,便捧着那份藏在袖子里河北道军报赶了回来,再进门时,已经满脸满身都是淋漓大汗。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疏忽了,的确,的确有河北道的军,军报。” “好!念吧,一字不许差!” 此时李猪儿早就吓得七窍生烟,哪里再敢和安禄山玩心眼,只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原来,史思明提兵北上之后,又有大批的财货粮食随之往范阳老巢起运,其中接连有五批运粮陈队在黄河以北的怀州被**劫走。粮食和金银珠宝都是安禄山的心头肉,地盘丢了可以再夺回来,财货丢了就不知道被送到何处去了。 “来人,来人!把这契丹奴拖出去,拖出去,抽二十鞭子,一下不能少,一下也不能多!”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宦官进来不由分说拖着李猪儿就往外走,他们不敢啰嗦,不敢动作迟缓,就在数日之前,有两名当值的宦官因为动作慢了一步,竟被活活打死。试问,哪个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猪儿被扒光了衣服,两名宦官又将他用麻绳死死困在廊柱上,露出了尽是斑驳疤痕的后背。一顿鞭子噼啪抽了下去,将李猪儿疼的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二十鞭子,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抽完以后便有宦官亲自为李猪儿穿好了衣服。 行刑宦官此时才低声道了声歉:“莫怪俺,俺也是身不由己!” 李猪儿呲牙里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自己能恨谁?不恨你这执鞭之人,还能恨谁? 挨了鞭子以后,他还要伺候安禄山,寝殿里还有十几封军报公文等着他去念呢。 拖着满身鞭伤,到寝殿门口便听到安禄山大呼小叫。 “朕被你们这群蠢猪害死了,在范阳时一个个都鼓动着起兵造反,现在呢,现在看看,河北道一共就二十四个郡,一夜之间居然反了十五个,还有没有打算造反的,恐怕还要有!还有西边的局面,崔乾佑的能耐哪去了?让一个姓秦的县尉生擒活捉,丢不丢人?他大败封常清的能耐难不成都喂了狗?朕早就说了,不想要什么天下,能做个三镇节度使就已经足够足够,你们就整天在朕耳朵边嘀咕什么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现在形势糜烂至此,要你们拿个主意,除了臣有罪,臣该死,还会说什么……” 李猪儿忍着背上剧痛进了寝殿,瞧见严庄正跪在地上,承受着安禄山的雷霆之怒。不知何故,他竟轻轻的是松了一口气,有这老家伙为自己挡一挡箭,总不至于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有严庄在,李猪儿便识趣的远远的站住了,不去凑挨骂的热闹。 严庄也实在能忍,任凭安禄山骂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气顺了不少,才缓缓道:“臣以为,河北道与东都西面的糜烂都是暂时的,至少南路大军高歌猛进,相信很快就要杀到淮南,淮西。那里都是大唐的膏腴财赋之地,只要有了两淮江南,何愁唐朝不灭,何愁天下不定?” 安禄山与严庄两个人商议了约有两个时辰,终于熬不住疲惫,沉沉的睡了过去。严庄这才起身离开寝殿,出门时见到李猪儿在殿外疼的战栗不止,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 “里面是南方夷狄入供的金疮药,一用即灵,回去抹上些,就不疼了!” “奴婢谢过严相公!” 严庄呵呵笑道:“还未拜相,不要如此称呼,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都是你我的麻烦。” 第七十三章:雪夜风陵关 到了黄河以北,沿途地形与南岸迥然不同,向北十余里就是绵延上千里的王屋山,大雪随着西北风竟越下越大,一支数里长的行人马队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秦晋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凛冽的寒风不至使他透心凉。他对这个时代的很多吃穿用度都不适应,这穿衣也在其内。唐朝时棉花还是稀罕物,非豪富之家用不起棉衣棉布,所以棉衣这类明清以后极为寻常的东西便无福享用了。冬天防寒,一般人家用丝麻填充冬衣,若是穷人家多糊上几层裱纸都权且充作了御寒之物。 秦晋所部的大军绝大多数便是用这种纸糊的冬衣御寒,此前由于条件所限,他也穿了一件,但实在熬不过刺骨的寒风。后来大军进入渑池以后,总算缴获了大批物资,其中就有几十领狐裘大氅。 “长史君,照这个速度下去,再有七天咱们也到不了潼关,要另想办法啊!” 郑显礼忧心忡忡的凑到了秦晋的面前。秦晋不用问都知道这些人想的是什么,每逢关键处难以为继,首先想到的就是抛弃百姓,独自逃命,还美其名曰,为了大局和保存实力。 并非秦晋矫情或是同情心泛滥,实在是百姓乃这个时代的根本,若想成就大事,就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拥护,虽然名声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能够意识到名声之作用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真真正正能做到实至名归的怕是屈指可数了。 秦晋虽然能力绵薄,但所到一处,便要带走一处百姓。就算不图名声,也是有利可图的,因为人口是这个时代比土地和金银都无法比拟的财富。 “坚持坚持,过了前面的山梁,北风刮不过去,雪就会小,雪小了,路就会好走,用不上三日,咱们就可以安然抵达潼关。” 郑显礼无奈的摊了摊手,看着契苾贺与乌护怀忠,他就知道秦晋一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这几个家伙诚然也不想带着百姓,却让他来当投枪。 按照秦晋的规划,军卒一万人,百姓三万人,共计四万人,从陕郡大阳桥处越过封冻的黄河,沿着北岸,直往风陵关而去,然后再由风陵关南下越过黄河,直抵潼关。 潼关就是这四万人的目的地,到了潼关便再不会有叛军骚扰和威胁。只是除了逆胡叛军是他们的敌人以外,恶劣的天气也是不容忽略的敌人之一。 一路上,已经有数百人因为大雪和酷寒而丧命,好在他们还有足够支应四万人一月以上的粮食,不至于受冻又挨饿。 经过五天的艰苦跋涉,四万人的队伍终于抵达风陵关,当风陵关守将听说弘农郡长史秦晋在此时,竟带着一大群部众呼啦啦的赶出来看热闹。 现在秦晋这个名字在京畿、都畿两道以及河东道南部,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子亲自下敕书迁弘农郡长史且不算,就是误传死讯的之时,朝廷竟然为他加了谥号,文烈二字,实在是难得的褒奖,多少功臣名将到死也未必能有这比这评价还高的谥号呢。 结果,朝廷追加了谥号之后,秦文烈居然突的死而复生,使得他成为有唐一代生而加谥的第一人。如此传奇人物,但凡大小官吏都想一睹为快,亲近为荣。 此时的秦晋还不知道,自己已在朝野上下声名鹊起,要知道连哥舒老相公都颇为忌惮的人物,那还能是虚有其表的草包了? 不过,朝中的风言风语太多了,还有人风传,秦晋得罪了监门边令诚,边令诚没少在皇帝面前给他穿小鞋,下绊子。但也有人不赞同这种观点,认为秦晋在崤山大火的功绩若没有边令诚,便会被埋没,凭此一条便足以证明,边秦二人并无矛盾。 更有甚者,居然还传言秦晋与韦相公家的贵女有私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多数传闻大家伙都是听个热闹,一笑而过。但这次,名扬三秦三川的主角忽然来到了小小的风陵关,便也难怪官吏们争相目睹。 风陵关守将殷切备至,为秦晋等人准备了热水解乏,酒肉驱寒。秦晋一一领受好意,却不能在风陵关多做耽搁。毕竟手底下有四万多张嘴,多耽搁一日,就要吃掉多少粮食。他手头的粮食有限,总要留下点以供日后军中之用。 秦晋将粮食靡费的情况诚恳的坐了说明,希望风陵关守将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这反而让风陵关守将受宠若惊,要知道官场上以诚待人的实属凤毛麟角,尤其向秦晋这种名气甚大的人物,竟然一丁点的架子都没有,不禁由衷的感叹,若说当今风流人物,此子绝对是实至名归。 “长史君,百姓们差不多都过河了,咱们也该上路了!” 郑显礼拍马过来催促秦晋尽快起行。风陵关守将闻言之后,却欲言又止。 秦晋呵呵笑道:“兄弟有话不妨直言!” 风陵关守将直言道:“难道君还不知,京中传言,哥舒老相公以君年轻位卑,不宜越级升官,天子已改迁君为荣王府府掾。” 荣王府府掾是个什么官,秦晋在记忆深处搜寻了小半晌才找到答案。不过是亲王府的六品小吏,与五品实权地方官实在无法比拟。 唐代为官,以京官为最佳,其次才是地方官,最次便是这种各府的属官。且五品对于唐朝官吏而言,有鲤鱼跃龙门的性质,最基本最明显的一点区别,凡五品以上官员全家可免服任何徭役。而五品以下各级官员,是不免徭役的,如果不想亲自劳动,便要以钱赎买,或者以家奴充任。 所以,由弘农郡长史到荣王府府掾,视为降一等,由五品高官到六品小吏,又降一等。这对秦晋而言,是再明显不过的打压。 秦晋本人对这里边的门道所知甚少,是以并不甚在意,就算降到六品官,比从前的从九品县廷小吏,还是升了七八级呢。然而郑显礼却愤愤然道:“岂有此理!”他本想骂一句哥舒老贼,却碍于有外人在,轻易说不出口。 风陵渡守将打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嘴,交浅却言深。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见到面前这位年轻的大唐官员,转瞬间得知沉浮结果,竟然面色都不曾变一下,若非城府甚深,就是他当真超然豁达,不在乎品秩高下。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超凡特质,更加肃然起敬。 “哥舒老相公此举乃有意打压,不知君可曾得罪过他?君既要进京,还要早做谋划才是!” 秦晋也是纳闷,自己来到唐朝与哥舒翰素昧谋面,得罪更是无从说起。况且,他对哥舒翰其人的印象甚好,哪怕此人后来被部下胁迫降了安禄山,还是同情多过其它情绪。 秦晋前世所能完整背诵的古诗不多,其中一首就是因哥舒翰而作。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文字平朴自然,雄浑粗狂,却使得哥舒翰在秦晋内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和哥舒翰结怨, 思来想去,终是寻不到答案,索性便不去想,该来的总要来,到了长安之后,一切自然便会大白。 再三谢过了风陵关的守将以后,秦晋与十数随从终于南渡黄河,有三秦锁钥之称的潼关已经近在咫尺。 第七十四章 守将欲熏心 仿佛老天也在为他们庆贺,南渡黄河以后,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竟然停了,露出了难得的晴天,只是因为大山火烟尘弥漫的缘故,蓝色的天空仍是显得灰蒙蒙一片,就像这个时代也有了雾霾一般。 相比风陵关守将的淳朴热情,潼关守将则更多的是冷漠与骄傲。 在看到数万衣衫褴褛的人直奔潼关后,竟然下令派出骑兵赶来驱逐。在得知队伍中混杂着从陕郡撤下来的**以后,面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 “原来是陕郡的溃兵逃卒,都原地等着,没有命令不得前进一步,否则杀无赦!” 领头的是个骑兵旅率,很是瞧不起这些破衣烂衫的**袍泽,甚至连眼神中都有着毫不掩饰的鄙视之色。 还有一点,秦晋知道了自己已经不是弘农郡长史,便不许部将再随意称其为长史,更不许对外任意宣称为弘农郡长史。但他也不愿认下那荣王府府掾的属官,于是便只许部将对外宣称大伙来自陕郡,跟随左右的有三万人众都是河南府数郡百姓。 潼关守将田建业听说自风陵关方向来了四五万逃卒难民,不禁大是头疼。而今壕沟挖完,已经不需要劳动力,来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的,一天要浪费多少粮食。 “将军,卑下见到那些逃卒中至少有千余匹战马,都是一水的漠北好马!” 闻言至此,田建业眼睛突的一亮,千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从逃卒手中把这些战马弄过来,岂非是发了一笔横财? 思忖一阵后,田建业让那旅率附耳过来,细细一一交代。 小半个时辰后,旅率回到了喝令秦晋等人驻足的地点,上下打量着这些乞丐一般的逃卒难民。 “田将军说了,潼关不比别处,养不得闲人,尔等之中凡是有马匹的可以随俺走,管吃管住,将来还可能编入骑兵……” 在田建业和他的谋划中,这些乞丐一般的逃卒定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听说能够管吃管住,还不得打破了头争抢着过来。岂料对方成千上万双眼睛里射来的却是愤怒的目光,全场鸦雀无声,却似在酝酿着更大的爆炸。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这个旅率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俺们在陕郡拼死杀敌,你们田将军是个什么狗东西,窝在后边连胡狗的屁都闻不见,还敢说不养闲人?” 旅率有些慌了,面对如此气势的逃卒,还是头一次。在他的印象里,逃卒都是些乌合之众,比之难民没有区别,就像饿疯了的野狗,听见吃的便两眼放光。然而,以往的经验居然不灵了,田将军的分化之策居然不灵光了,反而激起了这些的愤慨之心。 “都退后,退后!找打!” 旅率为了震慑这些逃卒难民,易斌子狠狠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逃卒身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鞭稍挑动之下,纸糊的冬衣寸寸层层碎裂,皮肉碎屑亦被卷了出来。 又闻一声惨叫响彻天空。 大伙的愤怒终于不受控制,一次性的爆发出来。 “揍他!揍他!” 意识到不妙的旅率此时想逃也已经晚了,几乎在瞬息之间就陷入了愤怒的汪洋大海之中。 人们将他从战马上拽了下来,扯掉头盔,扯掉铠甲,扯掉靴子,甚至连里面的中衣和犊鼻裤都扯掉了。 那旅率向来视逃卒难民如羔羊,动辄打骂,何曾似这般如羊入狼群。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开始哭喊着求饶,让这些人给他留些体面。 但愤怒的人们哪里还肯听他驰来的哀求,一会的功夫就将其扒的一丝不挂,然后将之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的戏弄着,就像猫戏老鼠一般。 其余几个骑兵则见势不妙趁势溜掉,哭喊着找主将田建业告状求援去了。 “甚?乱了?陈旅率被他们捉了?” 田建业不是傻子,四万多人若是一齐乱起来,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营啸兵变。 这么敏感的大事,又是在潼关脚下发生,一旦失态扩大被捅到朝廷上去,边令诚肯定不会保他的,到时候丢官去职只怕都是轻的。 想到如此种种,田建业的额头上终于淌下了颗颗豆粒大的汗珠。这时他才惭愧的发现自己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一旦这些予取予求的羔羊强硬起来,居然毫无办法。 田建业乱了方寸,关键时刻终于想起了驻兵潼关的高仙芝,只可惜此时他不在潼关内,一早就带着随员到潼关以南的各个关城巡察去了。 不过,高仙芝的部将王玄礼却在军中,何如请他来领兵平乱?一念及此,田建业立下决断,便急吼吼往军营中却求见王玄礼。 见到王玄礼后,田建业大呼:“大事不好,潼关外有逃卒要闹兵变,他们捉了下走麾下的旅率……” 听闻闹兵变,王玄礼的面色也随之变坏,兵变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控制不住,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于是,当即点起一千甲士,“潼关外有逃卒闹兵变,随我平乱去!” 这些甲士都是军中精锐,比起那些贩夫走卒来自然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眼见着王玄礼只点了一千甲士,田建业心中有些狐疑。 “王将军,这,这千人之数,是不是,难,难以威慑……” 王玄礼哈哈大笑,“请田将军放心,平乱与打仗一样,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对付一群逃卒,千人足以!” 说罢,便领兵出营,直奔潼关关城外。 田建业将信将疑,但还是一催追了上去。 …… 部下闹事,自有秦晋纵容的成分在内,不给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一点颜色看看,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旅率被折腾了一阵,此刻已经像小羊羔一样乖乖的跪在秦晋等人面前,由于被扒的赤身露体,已经冻的浑身发抖。 “拿件衣服,让他穿上,别把人冻死了!” 郑显礼从容下令,折腾一阵也就够了,他们的目的不是把人弄死。再说,弄死了人,也是徒然为秦晋招惹麻烦。 那旅率穿好衣服,连不迭的磕头作揖,“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没命了,落在这些逃卒乱兵手里,还能有好吗?然则却万想不到,对方看似乱哄哄一片,实际上极有分寸,甚至下手都避开了自己身体上要害处。 郑显礼虚指秦晋喝问道:“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么?” 旅率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敢请问将军高名上姓?” “某乃新安县尉秦晋是也!”秦晋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最初的官职。所谓弘农郡长史,这等升官却是镜花水月一般,都不如区区县廷小吏来的实在稳当。 “新安县尉?”旅率小声嘀咕了一阵,继而大惊失色,脱口问道:“可,可是在新安斩首万余,又在崤山放了大火烧死胡狗无数的秦少府?” 立于秦晋之侧契苾贺冷笑三声。 “此刻知道还不算晚,秦少府生来仁义,不忍伤了尔等,若是落在俺手中,不弄折几条胳膊腿,如何能解恨?” 旅率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假话,自然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心里头却是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潼关城墙上。 这哪里是什么逃卒啊,分明是从陕郡撤下来的百战之师,亏得刚刚还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想想都后怕脸红。如果对方一见面就表露身份,自己又岂能鼓动田建业去夺他们的战马? 幸亏秦少府海涵雅量,不与之一般见识,否则就算将其打死在乱军之中也并非不可能。 “闪开,闪开!” 陡然间阵阵高呼由远及近。 “对面的兄弟们听着,俺是兵马夫元帅高大夫部将,只要尔等放下武器,不再闹乱子,俺便当做甚都没发生过,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可别怪俺辣手无情!” 这句喊话又使得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人们再度群情激奋,他们本以为到了潼关以后便会得到朝廷的欢迎和善待,就算得不到欢迎也不至于刀枪相向,当敌人一般对待。 刀砍在身体上伤口流了血还能愈合,但此举无疑是一刀刀砍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肝上,流了血,伤口却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郑显礼忽然朗声回应道:“是王玄礼兄弟吗?俺是郑显礼啊!” 王玄礼忽然听到乱军中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顿时大为惊讶,定睛细看,只见那人不是曾与之在西域并肩作战过的郑显礼么? 随即王玄礼马上想起,封大夫曾提及将郑显礼留在了新安县尉秦晋的身边,秦晋所立的种种大功劳只怕都离不开此人,莫非,莫非那赫赫有名的“秦文烈”便在乱军之中?秦晋诸多传闻中,生而追加谥号“文烈”这一则于他印象最深,所以下意识想到的便是“秦文烈” 王玄礼脑子转的飞快,亦或是说,这些所谓的乱兵原本就是“秦文烈”的部众。他再看向面露心虚之色的田建业,心道此人名声一向不好,除了勒索钱财便是钻营巴结,朝廷怎么让这种人做了潼关守将? 想到这里,王玄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一定是这厮趁机勒索财物,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惹了众怒。一时间他心下了然,暗自决定,一旦证实了对方是“秦文烈”的兵,定要教这厮好看。 郑显礼与王玄礼是旧相识,两人见面后分外亲近互道短长。眼见如此,秦晋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一场误会轻易解除,总算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初到潼关就遭遇了一场风波,使得即将到来的长安之行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云。如果长安城中官吏都是田建业这副德行,国事还能好了吗? 秦晋之所以急急赶到潼关,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高仙芝的安危。大唐天子李隆基早就起了杀心,高仙芝却还一头扎回潼关,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挨宰吗? 所以,长安之行除了向皇帝陈情,还要为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保一个前程。 只要救得高仙芝于水火之中,上一世的遗憾在这一世也许就不再发生。 怛罗斯之败一直是所有愤青心中永远的遗憾,难道就不能再给高仙芝一次机会,让他在中原内乱大定之后重返西域,一雪此前战败之耻,惩罚那些敢于背叛大唐的葛逻禄人? 第七十五章:潼关生变故 搬来的救兵忽然和乱兵称兄道弟,田建业感受到了一丝丝威胁,心里七上八下的打起了鼓。心道这些乱兵究竟什么来历,如何与王玄礼这般熟识?一想到他的旅率曾说起这些人来自陕州,心里就不自禁的咯噔一下!他忽然有点后知后觉一般的记起,高仙芝不正是由陕郡撤军而来吗? 难道乱兵与高仙芝的人马本就是一伙的?现在的情况是亲哥哥遇见亲弟弟,亲兄弟相逢了?如果是这样,这些人还不得调转刀口相向?毕竟刚刚他还打算着谋夺人家上千匹战马。 想到这些,田建业心中恨恨然,怪那旅率怂恿自己去夺人家的战马。可是眼睛在人群里搜寻了好久,也不见那旅率的踪影,暗道此人莫不是已经被乱兵给害了? 忐忑间,果见王玄礼仅带着两名随从离开了部众直奔乱兵而去,田建业的一颗心彻底凉透了,这位高仙芝的亲信与乱兵们如此表示亲近,定然是与之有着颇深渊源的,说不定一会还要合起伙来对付自己。 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然后再对一切死不认账,却听王玄礼忽然大声的唤着他的姓氏官职,田建业当即如丧考妣一般,既然偷偷开溜的心思无法得逞,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是福是祸就看造化吧。 不过,田建业却想错了,王玄礼招呼他过去,乃是受了秦晋之所请,要与之化干戈为玉帛,消除误会的。按照王玄礼和郑显礼的想法,则是不管如何也要给这厮一点颜色看看,弄的他丢官去职都算便宜了。 秦晋想的却更要深远一些,田建业其人如此草包无能,却忝居如此重要的位置,说明此人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若还没到长安就先得罪了一批人,实在不划算,何如双方握手言和! 然而想法是好的,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田建业硬着头皮来到乱兵之中。 王玄礼紧紧拉住他,倒得秦晋面前。 “田将军恐怕还不知道,这位就是在长安城中风传沸沸扬扬的新安县尉秦少府。” 甚?秦少府?哪个秦少府?莫不是生而受加谥号的“秦文烈” 从那场看似闹剧一般的死而加谥,又死而复生来看,一切都出自天子手笔,也足见天子对这位秦少府的宠幸。田建业心中更加郁闷,他本想从这群乱兵里榨出点油水来,可万万想不到,榨油的不是豆子,却都是些硬邦邦的石头,闹不好要连榨油的磨盘都得崩坏了。 田建业脸色难看至极,极为敷衍的虚应着。他自诩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之辈,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卑躬屈膝讨饶,发生过的冲突也是不可能抹掉的,人家既然摆明了身份,自然是要明火执仗讨回这个脸面。 秦晋向前几步走,特地恭维了两声。 “可是潼关田将军?秦某闻名久矣,失敬失敬!” 看到对方一脸的笑呵呵,田建业心里就像吃了一只刺猬,不敢咽,又吐不出,捏着鼻子虚应的嗯了一声。 “些许误会,刚刚王将军已经说清楚了,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错不认了一家人!” 王玄礼嘿嘿笑着打着圆场,“一家人,一家人。” 话虽如此说,颜色却已经递了给身边的甲士,甲士心领神会。田建业随着人流向前走,却冷不防脚下突的打了个绊,整个人倏地失去平衡,向前摔了个狗啃屎,结结实实的趴在了秦晋的脚下。 “田将军客气了,刚一见面就行如此五体投地大礼,俺们秦少府可消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带头喊了一嗓子,里里外外围观的军卒们立时轰然笑成一团。 田建业心中恼怒无比,暗骂抬腿绊他的混蛋,但人多手脚也多,想要揪出来那个人却是不可能的。 秦晋一阵气闷,他本想不计前嫌主动与田建业拉近关系,消弭误会,不想竟被这个小小的举动给破坏的再难弥合,如此一来只怕田建业也恨自己愈深。 “田将军小心脚下路滑!” 一把扶起了田建业,秦晋心中便也不再纠结什么得罪人不得罪人,甚至心理上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都是这些混账王八蛋主动拉招惹自己,若是再笑脸相迎,岂非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他们新安军软弱可欺? 再说话时,准备好的说辞就都变了。 “听说,田将军想要秦某千匹好马?” 田建业脸色更加难看,只能连不迭的应着:“岂敢,岂敢……” 秦晋却呵呵笑道:“军中袍泽,想要兄弟的战马说一声便是,都是为了杀逆胡。”说着,他一转身对身后的部将下令道:“来呀,分出良马百匹送与田将军!” 部将轰然应诺! 秦晋又道:“田将军的部将与秦某的麾下闹了些误会,现在将人完璧奉还。” 说完身子一闪,一身破烂衣衫的那个旅率三两步便奔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田建业的面前,痛哭失声:“将军!”他这是劫后余生,哭得真真切切,直以为再也见不到军中同僚与上司了。 然而田建业却看得腻味,心中恶心,抬腿一脚就将他踢了个仰面朝天。 “混账,险些害的某到了那不仁不义的地步,有多远滚多远,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他在等着,等着秦晋假惺惺的表演图穷匕首见。但直到双方寒暄完毕,秦晋再没有给他难堪之举。 田建业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对方不但未追究,甚至还真格送了百匹良马来,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一并受了就是,看看姓秦的还能如何,毕竟他是朝廷任命的潼关守将,就算兵马副元帅高仙芝有大事不也得叫上自己与闻么? 姓秦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偏僻小县的区区县尉而已,别看名声弄的响亮,还不是因了诈死而成就的? 经过这段风波插曲,秦晋的部众开入潼关,辟地安营,百姓则交给当地地方官酌情安置。 总算到了潼关里,不过秦晋却始终没见到高仙芝,高仙芝带着人马不停蹄一路去巡察附近各个关卡,没有三五日时间只怕是回不来。而往朝廷报讯的人已经到了长安,从长安到潼关的驿道,宽阔、笔直、平坦,战马疾驰一日可走两三个来回,若有天子旨意,甚至当天就可送抵潼关。 秦晋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天子使者的到来。 军帐中,秦晋心事重重,郑显礼刚刚忧心忡忡的进来,向他报告了目前潼关的局面,以及对他所带来百姓处境的忧虑。 “地方官和田建业是一个鼻孔里出气,使唤百姓们当牛做马,抢掠民财,动辄打骂,缺衣少穿,冻饿而死,虐待而死者不计其数,处境形同囚徒一般。只怕随咱们而来的百姓们要戳脊梁骨骂咱们了!” 秦晋万没想到,唐朝的官员对待大唐的百姓居然和那些蕃兵胡将也没什么区别。 “非但是咱们带来的三万百姓,潼关下原本就聚集了十万逃难百姓,潼关守将一直使唤这些人挖壕沟,休整城墙。又要防备这些人坐反,便尽给些猪狗不吃的食物,就是猪狗食物也是一日才有半个拳头大小,根本就不够吃啊,上上下下不知折磨死了成千上万人。” 郑显礼声音愤恨,也不知他是出于对百姓的同情,还是对田建业本人的愤恨。以秦晋分析,朝廷是断然不会开关放逃难百姓入关的,这样会给关中的稳定带来严重的破坏。一群居无定所,又没有恒产的逃难百姓,说难听点就是流民,流民与流寇只有一字之隔,只要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能将他们的怨愤与仇恨点燃,一旦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潼关的地方官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与逃卒,时时刻刻堤防着,压迫着他们,难免不是出于这种考虑。但是,旁人他管不着,自己亲自许诺并由陕郡等地带来的百姓却不能不管。 如果他知道带着这些人过来,等于才出了虎口便又入狼群,还不如像安置新安百姓一样,引到深山中靠渔猎避难,也好过被当囚徒一样看管起来。 秦晋也犯了难,安置这些百姓的头等难题是粮食,他们虽然带了不少粮食,但若给数万人供应下去,也吃不上多少时日。再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接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解决如此庞大的难民群体,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只有朝廷才具备这个能力。 这时,契苾贺与乌护怀忠两个人先后进帐,围坐在铜盆炭火前烤着手取暖。 “少府君还在想百姓的事?” 大家现在都明确知道秦晋的弘农郡长史已经鸡飞蛋打,不宜再称呼其为长史,一个个也都为他的遭遇而愤愤不平,背地里不知骂了那哥舒翰多少遍老贼。 契苾贺先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便又自顾自说着:“有句话说的好,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少府君这么做可不明智啊!地方官在其位都没有解决办法,难道少府君一个客军将领就能把几万十几万难民的吃穿问题都解决了?只怕皇帝佬都没这能耐!” 说到底还是关中缺粮啊,关中向来人口众多,渭水平原产的粮食入不敷出,一旦有收成不好的年景,皇帝经常会带着朝中大臣们到水运发达的洛阳去就食。 现在正是数九寒冬,青黄不接的日子,朝廷在关中的的粮食储备供应士卒还尚且不够,哪有富余的管这些逃卒百姓? 契苾贺与郑显礼一唱一和,议论时局,只有乌护怀忠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秦晋将这些情况听在耳朵里,心中却是喟然一叹。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很多事凭借一己之力,便只能望洋而兴叹。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思来想去还是下令道:“分出点粮食给百姓们,能吃饱一口是一口。” 契苾贺叹道:“潼关以东的民营有十几万流民,分多少出去?一旦分配不均,又会横生枝节,不如不分。” 最终,粮食也没能分出去,没人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秦晋麾下团结兵系与胡兵系上下均一致强烈的反对。 到第三日头上,高仙芝还没回来,天子的使者便已经到了潼关。 第七十六章:君臣起争执 兴庆宫勤政楼,尚书左仆射哥舒翰铁青着脸与天子力争着: “朝廷有定制,关外兵马非番上不得入关中。秦晋所领兵马,既非十六卫军,也非番上应役的卫士,如果堂而皇之的开入关中,开入长安,以后再有立功将佐,他们的兵要不要循例也带到关中来?” 天子沉默不语,哥舒翰却还在声声劝谏: “老臣带兵几十年,最了解这些兵,穿上号坎是兵,脱了号坎就是匪,让如此一群虎狼到关中,岂非引狼入室?” “哥舒老相公莫要危言耸听,天子要见一见定难臣子,带几个兵进来,为的还不是激励天下臣工,尽心竭力为朝廷杀贼?如何就不理解天子的苦衷呢?” 说话的是宰相之首杨国忠,但哥舒翰却半分不把这名义上司放在眼里,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冷哼着,继续劝谏着皇帝。 “圣人既然委老臣掌兵马事,就不能置之不理,除非圣人不用老臣掌兵!” 哥舒翰态度强硬,以退为进,逼迫天子表态。 天子李隆基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既想让秦晋领兵入京,又不想让哥舒翰辞官,是以在两难间犹豫着。 若是在太平年景,有官员敢如此要挟,他一定会如其所愿,让这位官员滚出长安,但现在不同,逆胡起兵作乱,连东都洛阳都已经陷落,现在不得不倚重朝中硕果仅存的,可堪信任的老将哥舒翰。 而哥舒翰也正是抓准了天子的弱点,才敢如此近似于威胁的抗上。 天子暗暗叹息,哥舒翰说的的确在理,抛开定制,招关外之兵入关的确会开不好的先例,但他的心思诚如杨国忠所言,就是要为天下官员们立一个可供效仿的楷模。况且,三四千人就算作乱又能对关中有什么威胁? “以卿之见,有没有办法,两全其美?” 天子已经接近于软语相求,若是竭力争执,哥舒翰还能继续硬抗,可是这般态度,他只好哼哼着思忖了一阵,才道:“也不是没有,将秦晋之兵拨入左威卫,将兵分离,就此无忧矣!” 天子眉头微皱,转向杨国忠与自进殿开始就未发一言的韦见素,“杨卿、韦卿,意下如何?” 杨国忠知道天子不满意,但哥舒翰已经做了让步,天子询问他们的意见,就是想寻个台阶下,于是当即答道: “哥舒相公之言老成谋国,臣附议!” 至此,韦见素才抬了抬屁股,跟着也说了一句:“臣附议!” “好!即刻召秦晋入京,三日后,朕要亲自检阅虎狼之师!” 宰相们鱼贯出了勤政楼,韦见素才走了几步,便听后边有人在叫他。 “会微兄!”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宰相之首杨国忠。 “相公可有吩咐?” 韦见素知道杨国忠甚少与自己闲聊,只要说话必然有紧要事欲与之订立攻守同盟。 “边走边说!” 两个人沿着甬道,往便门而去。 “哥舒翰在天子面前飞扬跋扈,会微兄也都看到了!” 对杨国忠的开场白,韦见素嗯了一声,静候他接下来的重头戏。 “天子召秦晋入京,所为就是以示恩宠,现在夺了此人的兵权,岂非与天子本意大相径庭,弄巧成拙?” “杨相公以为当如何?某附议便是!” 杨国忠呵呵笑了两声:“会微兄果真痛快,好,且稍待些时日,便会有确实消息!” 说罢,一甩袍服,径自去了。 望着杨国忠志得意满的背影,韦见素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国难当头,两位当朝相公想的不是如何平定胡寇,却在朝廷里明争暗斗,究竟是否朝廷之福? 同时,他也在腹诽着天子的决断和魄力。 倘若天子再年轻二十岁,做事绝不会如现在一般拖泥带水,拖拖拉拉。明知道杨国忠与哥舒翰两个人积怨甚深,还要强行将他们一同塞入宰相政事堂。 若是太平光景也就摆了,弄一些异论相搅的的平衡之术。可现在是外有强敌作乱,大唐江山已经岌岌可危,若是不能上下一致,还如何指望**能够一举平定叛乱呢? 非常之时,就该用非常执法,既然已经下决心重用哥舒翰,以哥舒翰统管群臣以及天下兵马,就该罢了杨国忠的相位,使之不能掣肘,也让哥舒翰无内顾之忧,专心对付外敌。 但就实而言,韦见素也不看好哥舒翰。哥舒翰做统兵将帅自是绰绰有余,可让他做总领国政的宰相,却还是稍有不足。他缓缓走着,心里长长叹息,现在就是少了太宗朝那班可以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非但如此,就连开元年间,宋景、姚崇这种干才,也寥寥无几。 说白了,还不是天子晚年只顾享乐,不再重视人才,提拔的屡屡都是些阿谀谄媚,毫无真材实料之辈,以至于国难当头,连一个可以挑起大唐重梁的人都找不出来,以至于不得不启用哥舒翰这等中过风的病废之人。 但是,以上这些韦见素从来只会在心里想上一想,却从不会多说出一句话一个字。须知祸从口出,韦见素能够屹立开元天宝四十余年间而不倒,自然离不开这份谨慎。 韦见素出了兴庆宫,儿子韦倜早就候在了门口,自家的车夫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 他不由得皱眉,在这等暗流涌动的时候,如何行事还是这般急躁,不知谨慎低调,什么事不能到家中候着? “上车!” 经过儿子身边时,韦见素冷冷的说了一句。 马车辚辚驶离宫门,韦见素才寒着脸道:“说吧!” 在父亲面前,韦倜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见到父亲发话,这才恭恭敬敬的答道:“杨相公家大郎邀约儿子赴宴,儿子不知去还是不去。” 韦见素点点头,缓缓道:“去,去看看也好,唯独记住一点,甚都不要答应!” 在车厢狭窄的空间内,韦倜行了一礼。 “既然父亲同意,时间紧的很,儿子现在就去赴宴了!” 说罢,叫停了马车,下去便骑上了自己的大青马,扬长而去。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车身随着颠簸的路面,左摇右晃,摇晃的韦见素阵阵心烦。 杨国忠与哥舒翰的矛盾已经激化,此人正在加紧应对的手段,如果对方硬逼自己表态,韦家又该如何选择呢? 马车驶入胜业坊,眼看就要到韦府正门,韦见素才轻轻叹了一声,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着:“难啊!” 韦见素向来奉行的是骑墙中立原则,表面上依附一派,却从不牵扯甚深,因此朝中的宰相倒了一茬又一茬,他还能屹立不倒。而今朝廷内外交困,天子年老体衰,对朝局的掌控能力逐渐下降,更加激烈,更加凶狠的党争,只怕就要到来了。 危亡之际,多事之秋,再加上党争,这是要摧折断大唐天下的脊梁吗? 韦见素虽然奉行自保原则,但不代表他心中没装着大唐朝廷,只他深知道一个道理,一人之力不可逆时局,不在其位不可谋其政。 在这个关键当口,秦晋和他的四千百战之兵来到长安,对大唐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下了马车,韦见素在家仆的搀扶下进了府门。 也许,秦晋的到来,会成为廓清朝局,一改乌烟瘴气局面的契机也未可知。他的心思仍在飞速转着,但转瞬目光又暗淡下来,廓清朝局?谈何容易,没有一位定国之臣,就算廓清了朝局,还不是争的一地鸡毛,乌烟瘴气…… 府门缓缓关闭,韦见素才定住了脚步,吩咐家仆:“从今天起府中闭门谢客,就说我病了,谁来都不见,所有礼物一律退回!” 第七十七章:演练为献礼 三日后,秦晋率军抵达长安近郊。 自进入关中以后,沿途气象顿时与关外为之一变。潼关以东到处是叛军,所过之处无不残垣断壁,哀鸿遍野。堪堪月余功夫,好好一个太平盛世成了人间炼狱。 然而,潼关以西却又是另一个世界。但见沿途客舍林立,民房错落,驿道上百姓商贾络绎不绝。这里还残存着盛世大唐的影子,虽然仅仅局限于关中弹丸之地,但毕竟大唐立国百年所积精华,皆在此处了。 一路上不断有地方官和各种官署的人员前来慰问接洽,与在潼关时得到的待遇大有天上地下之别。 当然,秦晋也是心知肚明,四千精锐入潼关,那是天子的决定,各方官员们对自己殷切备至,也不是冲着这些赫赫战功的勇士们,而是巴结着至高无上的皇帝。 “杨相公指派下吏来此,特地恭候秦少府。” 关于秦晋的官职,朝廷尚未下旨,于是在官方称呼上,仍旧只能以其新安县尉为准。 秦晋望了一眼迎接的队伍,暗暗咋舌,其中牛车就不下数十辆,试问如此规格的迎接,对他这个新安县尉是不是过重了? “天子有旨意,三日后要在禁苑校兵,某奉了杨相公之命而来,这里是所有将军兵卒的衣甲礼服,请秦少府来接收吧!” 这位青袍官员接连两次提及杨相公,想必应当就是杨贵妃的族兄杨国忠了,秦晋对杨国忠没有好感,唐朝迅速衰败,在安史之乱中一败再败,与此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但现在杨国忠毕竟还是当朝宰相之首,手握国政大权,也不能轻易就得罪了。 “有劳,有劳!” 青袍官员又殷勤道:“秦少府还有甚困难只管提,杨相公说了,勇士们立下大功,只要您秦少府张嘴,国府无一不应!” 秦晋打着哈哈:“岂敢岂敢,秦晋微末小吏,不敢言功。” “秦少府谦虚了,斩胡狗数万首级,活捉崔乾佑,这等功绩还不敢言,还有甚可能言的?” 青袍官员又絮絮叨叨的恭维了好一阵,才交接了各项物资离去。 “这厮巴结的好啊。看来杨相公都对少府君高看一眼呢!” 契苾贺凑上来笑呵呵道。杨国忠毕竟是宰相之首,不管旁人如何骂他是奸臣,如果能得此人看重,飞黄腾达岂非指日可待?就算与之虚与委蛇,新安出来的这些老弟兄们的境况,总不会差了。 所有人都认为前景一片光明贪图,军心士气也都为之一振,继而又放松下来,全不似在关外时那般神经紧绷了。 很快,便有专门的官员与秦晋所部接触,引领他们开入禁苑。禁苑中有现成的兵营,里面多数都没驻兵,所以他们也无须自己动手安营,之按照各级官员的分配,住进空着的兵营便是。 秦晋才懒得理会那些络绎不绝赶来交办公事的官员们,所有对外琐事全都委派给郑显礼一人担当。他则独处室内,静下心来筹谋三日后的天子阅兵。 阅兵绝对是个提振士气,亦或是取悦领导的双赢办法,古今中外,莫不如此。秦晋深悉其中利害,所以十分重视麾下士卒们在天子面前的表现。 而且杨国忠处处都表现着善意与拉拢,这对新安团结兵而言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让天子满意不是问题,仅仅后世的一个分列式就能把这个时代的一众名臣名将唬的心神震撼。 来自新安的团结兵们大都有队列训练的底子,复杂的分列式,整齐划一的动作,或许还有不少差距。但搞出几个简单的方阵,缓缓向前推进还是有搞头的。 设想了各种方案之后,秦晋最终决定采用既简单,又见效快的折衷办法。毕竟只有三日时间,搞复杂的东西弄不好出了纰漏就会弄巧成拙。 他立即招来的契苾贺,令其集合所有在新安有队列练习底子的团结兵,听候训话。同时又招来了乌护怀忠,他的同罗部奇兵同样是重头戏的主角。 “乌护兄弟,同罗部的骑兵能否排成整齐的阵型向前推进?” 校场之上,秦晋指着前面已经渐渐排成了六个方阵的数千团结兵。 乌护怀忠哈哈大笑,“不过就是走路而已,如何不能?只要少府君有所命,便没有做不到的。” 秦晋似笑非笑,“不要太过自信,队列没有乌护兄弟想的那般简单。” 乌护怀忠不屑的咧咧嘴,“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少府君且看罢!” 五百同罗部骑兵果然训练有素,一声呼哨之后,立刻啸聚成群。 乌护怀忠扯着嗓子用突厥语哇哩哇啦的喊了好一阵,骑兵们随之不断的发出阵阵吼声。秦晋便在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形形**的各部人马,在进行着战前动员一般的行动。 今日秦晋只是提出了最基本要求,让麾下的团结兵与胡人骑兵们自由发挥,如此才能了解这些人的底子如何,然后再有针对性的进行突击训练,便可最大的提高效率,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都准备好了吗?” “回少府君,准备完毕!” “准备完毕!” “好,开始吧!” 团结兵特有的鼓点有节奏的咚咚响起,六个松松垮垮的团结兵方阵依次从左向右推进,在秦晋看来,这种队列水平连前世的小学生都不如,而且在队伍行进间,还有人肆无忌惮的大声喧闹嬉笑,甚至还时不时的追逐打闹离开队伍。 紧接着出场的就是乌护怀忠的同罗部骑兵,但见铁甲骑士寒意森森,随着鼓声阵阵呼喝,大有临战冲锋之势。然而进入到列队推进的环节时,骑兵们却丑相百出,战马速度一旦放慢,便前后参差不齐,战马焦躁嘶鸣不断,边走边排便,胡兵们更是桀骜不羁,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好似一群乌合之众。 秦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把这样的队伍展现在李隆基面前,只怕会弄巧成拙吧。 “停鼓!” 鼓声一停,队列推进立即停止。 秦晋特地以团结兵资格最老的一团为标杆,准备将所有的要点展示给其它五个团,首先一点,便是队伍行进时不得随意说话,否则须当众围着诺大的校场不间断奔跑十圈,屡犯者加倍处理。 之所以不采取军棍责罚,秦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毕竟还要用这些人在三日后阅兵。而以他的判断来看,各项临时条例一旦颁行下去,至少会有半数以上的人频频违犯,难不成还要将这些人都打伤了不成,到时候用谁去阅兵? 然则围着校场跑圈就不同了。既达到当众羞辱的目的,又在体力上对其加以惩罚,须知做不间断的长跑绝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时间稍长之后便会长了记性,这么做还不会似军棍处罚那般伤及筋骨,岂非一举两得? 经过小半天的准备与训练之后,第二次预演正式开始。有节奏的鼓声再次响起,各团方阵缓缓由左向右呈直线推进。 热闹的响动吸引了禁苑内不少官员和将领前来观看,由于新安团结兵是奉圣命驻扎于此,不敢近距离太近,生怕惹了骚扰驻军的罪名,便都远远的瞧着。 而秦晋搞的这一套训练方法,是唐朝官员们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 “瞧着稀奇,不知这练兵的法门可有甚名目?” 观者有人啧啧称奇,也有人煞有介事的点评着: “若所观不差,这是司马子所创的秦军练兵之法……” “足下此言差矣,秦军乃虎狼之势,狼子野心,用之于天子亲召新安劲旅,不合适,不合适!” “差在何处?虎狼乃兽中王候,若我大唐均是这等精锐虎狼,逆胡安贼岂有今日之嚣张?” 第七十八章:阅兵震朝野 第二次演练比第一次强了许多,团结兵步卒们基本上可以做到不喧哗嬉闹,但队伍行进总是跑偏,无论如何都捋不直。 这将秦晋急的不停抓耳挠腮。郑显礼一直在侧旁观,他是**传统阵战的拥趸,对这种花里胡哨的法子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行军打仗大开大合,若是步卒硬战厮杀,陌刀凶狠锋利,斩敌首级。若是骑兵,便当长途奔袭,迂回进击,攻敌不备,攻敌软肋。 似秦少府这种笨拙的死战硬拼,实在不是为将者当效仿的楷模,否则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领兵作战,比的不是战术奇谋,却多是拼人命了事。 诚然秦晋的这种笨拙战法在新安打了几场硬仗,大败安禄山叛军,但那是特殊地形,特殊情境所产生的结果,如果不是新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不是敌攻我守,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呢。 **不可能永远采取守势,一旦时机成熟,必然会转守为攻,将来国势再盛还要开疆拓土,同样要以进攻为主。那么,这种运动迟缓,攻击笨拙的方阵战术,势必将会失去了用武之地。 所以,在郑显礼的心中,秦晋只是善守之将,他的兵也都是善守之兵。而在弘农郡以及陕州、渑池一线的历次战斗中,制胜的关键也均非这种方阵战术,所利用的还是奇谋巧记。 一言以蔽之,秦晋以此法取悦天子可也,推广于军中则弊大于利。 郑显礼并非因循守旧之人,他也从这种队列方阵李看出了一些门道,若是使这种方阵之兵假以时日,练的整齐划一,一臂动而千臂动,一腿踢而千腿踢。的的确确是上佳地礼仪之兵,譬如应对三日后的天子阅兵。 就在郑显礼一言不发,不断腹诽着方阵练兵之法的同时,秦晋也在苦苦思索着有什么法子,用到这些团结兵身上能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少府君,太难为人了,让俺们走直线,便全是曲里拐弯的,干脆让俺们就曲里拐弯的走,说不准还能走成直线……” 契苾贺的抱怨让秦晋眼前突的一亮,对呀,如何自己就忘了这一招。前世军乐队队列训练时,不也曾在地面上以白灰划出数条直线或是弧线,以让队员们按照灰线行走。如此一来既节省了训练时间,又走的更加合乎规范,真真是一举两得,立竿见影的法子。 于是,秦晋立即命人去弄来几箩筐炭灰,在校场的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如此折腾一番,进行第三次演练时便已经接近黑天。然则,辛苦没有白费,六个团的方阵队列此时已经走的有模有样,借着渐浓的夜色掩盖,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齐整画一的味道。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到了天子阅兵的日子,团结兵上下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就算当初在新安最危急的关头,与胡兵拼死一战时也没这么紧张。 那可是当今天子亲自检阅验看,试问要祖上修多少德行,才能有如此福分?不少人兴奋的议论着天子样貌,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的憧憬着,“天子说不准能记住咱的模样,将来生了娃,也好跟他说,阿爷曾经和天子照过面呢!” 团结兵们立即报之以哄笑,说他异想天开。 说起来,最紧张的还是秦晋,自打到了长安,他便一头扎进禁苑兵营,一刻不停的想着如何把这些乌合之众练的看起来还算有板有眼。 从现在开始,命运的主动权就不掌握在他的手中,一则要看麾下四千人的表现,二则要看天子李隆基的心情。也许天子的心情更重要一些吧,秦晋又暗暗想到。 团结兵们身上所穿的都是禁军衣甲,比之以往粗破的团结兵号坎,又有天差地别之远,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一样不可同日而语。 最先抵达禁苑的是大臣们和大批的宦官,其间车马粼粼,礼官们上上下下的安排着所有人的站位座次。 “秦少府请随奴婢来!” 引导秦晋以及麾下四千兵马的是一个内廷宦官,叫张辅臣。 由于边令诚的缘故,秦晋对宦官的感官甚恶,最初还担心宦官张辅臣会使小动作,但接触几次下来后,他便又有了新的发现。并非所有宦官都是坏的流脓冒水,比如这个张辅臣,此人便是难得的忠厚老实之人,不论什么事都做的规规矩矩,谨小慎微,而且在态度上更是恭谨谦卑,动辄自称奴婢,绝没有半分飞扬跋扈,狗仗人势之态。 郑显礼则见多了宦官,特地在秦晋耳朵边小声嘀咕道:“天子特地派了老实过来,如此在意细节,足见对少府君的厚爱!” 秦晋尚未在意这一点,经过郑显礼的提醒顿有豁然开朗之感,于是对今日的天子阅兵也信心倍增。他之所以患得患失,如此重视天子的看法,无非是对未来和时局有着太多的祈望。正如在潼关时,面对数万经自己之手带来的百姓无法兑现诺言,那种无奈与渺小使他第一次大受触动。 并非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是没有其位便不能谋其政,归根结底一句话,还是手中无权,一切便休要多提,说的再多也只能是废话,想的再好也只会是做梦。 位卑言轻之时,莫要说改变时局,怕连自身的安危都要由他人左右。 所以,他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不断的攫取最高权力,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拥有相应的话语权。 在注重门第出身的唐朝,士族寒门泾渭分明,秦晋一无官场根基,二无显赫的家族背景。他所能指望的也只有,远处那个老迈的天子。 秦晋已经能够远远看到车辇上的天子,是李隆基来了。 霎那间他的肾上腺激素猛然激增,心头一阵咚咚乱跳,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随着黄钟大吕的奏响,仪式终于开始,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鼓乐稍住,便有宦官扯着嗓子唱道:“阅兵开始!” 说实话,绝大多数的官员对所谓阅兵的态度均不以为然,这只不过是天子抬举幸臣的官场手段和套路而已。几十年下来,大臣们见识的多了,来到禁苑便是抱着应付差事,为天子撑门面的心态而已。 司礼官的唱声响起后,张辅臣便提醒着秦晋。 “三声唱罢,就该秦少府登场了!” 秦晋重重点头,紧了紧腰间束带,提气猛喝了一声。 “出发!” 四千人六个团的步卒方阵轰然而动。 经过三天几十次的演练,团结兵的成果也十分显然,整齐划一的步伐,牛皮靴他在坚实的地面上,激起阵阵咄咄之声。乍一看,竟真有千足如一足的效果。 “咦!” 观看席位上的百官们立即便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异奇怪之声。这真是一群团结兵吗?如何走的这般整齐?仿佛数千人是由一个人幻化而来,淡淡阳光下鲜明的衣甲闪耀着夺人的光辉。 “大唐万年!” “天子万岁!万岁!” 骤然间,千口同声,万岁之声震透禁苑云空。 许多原本百无聊赖的大臣都猛然间热血沸腾,情绪很快全被拉动起来。就算是天子禁军与这些团结兵摆在一起,也会相形失色吧!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这种比较。 短短的五百步距离,对秦晋而言走的漫长无比,仿佛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远处高台上端坐的大唐天子。奈何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天子脸上的表情,不知这位老迈的天子此时作何感想。 不过,表演还未结束,随着战鼓节奏骤然加剧,马蹄动地,卷起一阵钢铁旋风。 观看席位上立即有大臣惊呼起来。 “骑兵!” “胡兵,是胡兵!” 骚动悚然而起,礼官不耐烦的维持着秩序。 “肃静,诸君肃静!” 五百铁甲精骑一人双马,自禁苑之西疾驰而来,绕过脚步咄咄前进的步卒方阵,向侧翼迂回疾驰,加速转弯娴熟无比,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来,没有数十年之功,绝没有如此效果。 陡得,一阵箭雨如簧乍起,胡人骑兵纷纷弯弓射箭,一轮,两轮,三轮……直连射了试论方才罢手,与此同时,马速不减,由步卒方阵的右翼绕到了正面,继而又转向左翼,但箭矢的落地却始终是同一位置。 禁苑观兵的大臣将军们都看的傻了眼,他们从来只见过天子禁军的花拳绣腿,何曾见过这等阵战杀敌的骇人战法。 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紧邻天子身侧,面色潮红,眼睛里闪烁着既惊异又兴奋的光芒,嘴角隐隐抽搐着,也不知是中风遗症所致,还是想起了边陲沙场的征战往事。 “大唐万年!” “大唐天子万岁!” “天可汗万岁!” “万万岁!” 胡人骑兵们用蹩脚的汉话同声呼喝,一时间全场尽皆激动兴奋。老迈的臣子会回想起当年出将入相的理想与抱负,金戈铁马间,威震四夷,万胡来朝,那是何等的盛世大唐?可现在,区区逆胡安贼,竟已经将煌煌盛世折腾的奄奄一息了。 众星拱月的李隆基陡听得“天可汗”炸响禁苑上空,也终于禁不住为之动容,干涸的老眼间已经不可遏止的湿润起来。比起大臣们,最应该感慨叹息的便是这位被万胡称为天可汗的大唐天子。 秦晋所部的一句天可汗万岁触动了李隆基内心中一直回避的东西,遥想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为开创大唐盛世,走过了多少血雨腥风。可不知从何时起,他懈怠了,散漫了,对一切朝局都失去了兴趣,什么开疆拓土,国计民生,都没有温柔乡中娇红软玉来的怡人可口。 正是当年被李隆基看不起的杂胡儿,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在他的大臣,他的百姓面前,在天下万胡面前,丢尽了颜面,什么圣明天子,什么天可汗,统统都被来自范阳的安贼逆胡铁骑,踏了个粉碎稀烂。 天子想要振作,想要复强,可是他又实在太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能活这个岁数的人凤毛麟角,这是他足以自豪的,也是悲哀的,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眼神不济,听力不济,现在就连记性都开始越发的糊涂……让他怎么振作复强?就凭如此一具风中残烛之躯吗? 第七十九章:面君机锋深 禁苑观兵圆满完成,天子激动之下竟临时决定,当场封赏有功将士。 进秦晋为冯翊郡长史,赏万金,于长安城中赐宅邸一座,着其次日午时,入兴庆宫勤政楼问对。其下各将尽皆叙功论赏,皆大欢喜。 随着司礼官连唱三声,“皇帝陛下摆驾回宫!” 大臣们礼拜送行,然后也纷纷散去。 喧嚣落幕后,新安众军欢声雷动,他们尽情的呼唤,雀跃。秦晋却严令下去,皇家禁苑,任何将领军卒,不得大声喧哗鼓噪,违者绕整个禁苑跑十圈。 军令一经传达,原本还嬉闹喧哗的众军卒立马就悄无声息,要知道禁苑大到跑马都要小半个时辰可环绕,仅凭两条腿,只怕跑断了也难以达到吧。所有人都知道,秦少府,不,应该是秦长史言出必践,说十圈就十圈,哪个敢拿自己的两条腿做赌? 天色擦黑后,军卒们依军法入账休息。秦晋也不例外,于帐中榻上辗转思索阅兵时的历历场景,今日果然有意外惊喜,天子李隆基不知何故竟不顾哥舒翰的阻拦,重新将自己提升为长史。 只不过,冯翊郡长史比起弘农郡长史则更胜一等。关中三辅,冯翊郡便是其中之一,且不论其农业经济是否发达,单就政治地位,在整个大唐都不出三甲之列。 天子对他的信重由此可见一斑。 “长史君?可睡下了?” 帐外响起了郑显礼的声音,秦晋一骨碌起身。 “没睡,进来吧!” 郑显礼进帐之后便先恭喜秦晋再或晋升。 “哥舒老贼没能得逞,只怕要气的吐血了!” 契苾贺与郑显礼脚前脚后进来,开门就骂了哥舒翰两句。然而郑显礼却全然没有契苾贺那般兴高采烈,幸灾乐祸。 “长史君,俺听到风声,哥舒老贼欲夺新安军的兵权!” “鸟!哥舒老贼都半身不遂了,连骑马都费尽,还凭什么掌咱兵权?” 今日阅兵,哥舒翰的确是骑马而来,开始表现的也的确硬朗,还让很多人竖了大拇指,称他老当益壮。但临走时但上马时,不知何故却需要家仆搀扶,老病之态瞬间尽显。 “消息可确实?” 咒骂对于局势没有任何帮助,秦晋只忧虑,哥舒翰究竟目的几何,到底针对自己,还是所图为公。如果他的居心出于后者,秦晋绝不会恋权,将兵权交出去就是。 古时为君王者,先选将而后有兵,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为将者乃兵之灵魂,换言之,不管秦晋人在何处,随时都能拉出一支队伍,练出一支精兵。 “八.九不离十,俺的一位军中故交现在于兴庆宫中戍卫当值,消息从此人口中得知。长史君要早做应对,不能事情临头,才抓了瞎。” “如何应对?你我位卑言轻,相公们一句话,就能决定咱们的生死去留。” 秦晋也不隐瞒自己无能为力,对此他只能等,等着天子、相公们的博弈结果。 “一旦哥舒老贼得逞,郑兄弟何去何从?” 契苾贺突然问了一句。 “那还用说?哥舒老贼的官不当也罢,俺受封大夫之拖,随在秦长史左右,岂会朝三暮四?若是旁人问俺如此问题,定然一顿老拳回敬!” 郑显礼对契苾贺的冒犯大为不满,直以为将他看成什么人了? 契苾贺嘿嘿致歉:“俺给郑兄弟赔不是了,俺这张臭嘴,看看,该打!” 说着便作势挥起又掌啪啪打了两下。 “明日,我就会进宫面圣,一切自然便有分晓,咱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个准结果。” “难道长史君不想再出关杀贼了吗?” 郑显礼又将话题扯到了关外的形势! “有机会自然要去,朝中的相公们机锋甚深,很多事由不得咱们自身做主。” 现在朝中的局势且不论,秦晋在洛阳与潼关之间大肆搅合一番,局势已经与他所熟知的历史大不相同。首先,弘农郡崤山的一场大火,使得崔乾佑数万精锐或死,或逃,或被俘,一朝灰飞烟灭,就连崔乾佑本人都被生擒活捉。然后还有从陕郡到硖石、渑池一线,一连串的奇袭,使得叛军士气受挫,龟缩回了洛阳。这是改变其一。 封常清未死,且率一部人马在河东与河北道之间伺机行动,配合河北道十五郡联合起事归唐。此改变其二。 还有其三,那就是秦晋接下来打算筹谋的,他要尽其所能使天子回心转意,改变诛杀高仙芝的主意。毕竟高仙芝有着无可比拟的作战经验,在这个时代的**中,称之无出其右也不过分,只要将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定然还会有奇功,奇效。 如此,名将皆未死,朔方、陇右的精兵再及时应援,唐朝关中无忧。关中无忧,则万事皆有可为。 突然之间,秦晋又意识到自己的筹谋似乎还有着一个难以估量的缺陷。 那就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之间的党争。 这两个人具体如何争斗,秦晋不太了解,但是却清楚的记得,杨国忠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着天子之手,逼迫哥舒翰仓促出潼关,以乌合之众与叛军精锐做野外决战,最后功亏一篑,连本人都做了安禄山的俘虏,后来又在伪燕内乱中惨遭杀害。 所以,在秦晋看来,杨国忠要对潼关失守,长安陷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的朝局正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位相公在绷足了劲打擂,想必杨国忠如此示好拉拢自己,也是打击哥舒翰的手段之一。 但秦晋能左右天子任免宰相吗?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而对于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个人的党争,他是不打算进水湿鞋的,以他的经验凡事参与进争斗中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哪怕取得一时之胜利,将来也必会有后来者报复。 与其争权夺利,不如置身事外,安心的种田养兵!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的秦晋尚不自知,想要置身事外有多么困难。 次日,秦晋早早洗漱准备着往兴庆宫中面圣。禁苑位于长安城外东北方,而且一早就有宦官来到兵营候着,准备引领秦晋入宫。这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待遇,天子亲自派家奴来引路,代表着天子的宠信与臣子的荣耀。 引路的宦官还是昨日的张辅臣。 “秦长史,请随奴婢蹬车!” 四马轺车已经停在禁苑外的大道上,左右则由十数骑禁军护卫,对于这种出行的排场,秦晋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总觉得太过招摇。 秦晋在张辅臣的搀扶下上了轺车,驭者一抖缰绳,车身辚辚起动,一路摇晃着向南而去。他们走的都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通行的道路。 顺着眼前这条宽敞笔直的大道,可以直如东内苑,穿过东内苑,便是长安北城的延政门。进了延政门已经是长安城内,然后再经过长乐、大宁、永嘉三坊,便可抵达目的所在的兴庆宫。 似乎此前早有关照,秦晋所乘的四马轺车由便门长驱直入,这更让他有些惴惴不安,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如此出尽风头,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戳脊梁骨倒不怕,就怕某些人因妒成恨,在背地里使绊子,冒坏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许是秦晋一路上沉默寡言,面色凝重,让张辅臣误以为他是因为即将面圣而紧张,于是便在快下车时提醒了一句: “秦长史不必担心,圣人性子宽厚,凡事爽直回答,便不会有错!” 这又让秦晋颇感意外,同时也对这个厚道老实的宦官好感大增,想不到宦官也并非全是边令诚、李辅国那种卑劣之徒,他们也是人,有好也有坏,比如面前的这个张辅臣,除了肢体不全以外,不就是个颇为忠厚的老实人吗? 若非朝廷有内臣与外臣不得私交的规矩,秦晋倒真想与之来往来往,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中,至少这样的人让他还能感受到,一丝如沐清风的感觉。 来到勤政楼,诺大的内殿仅有天子一人与内侍一人,秦晋规规矩矩的在张辅臣所引领的位置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是秦晋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如此磕头,虽然不适应,但为了融入进这个自己没得选择的社会,只能如此作为。 “臣冯翊郡长史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快起来,起来,坐吧!” 李隆基竟亲自起身,来到秦晋的面前,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引着他到一旁码放齐整的软垫处。 秦晋虽然懵懂但还是知道最基本的规矩,连声道:“臣不敢!” 他哪里能先于皇帝坐下?这不是闲命长吗? 李隆基呵呵笑着,竟在相邻的位置坐下,“现在可以坐下了!” 皇帝如此表示亲近恩遇,这让秦晋有些冒汗,揣度李隆基的意图,无非就是拉拢或是以鼓励人心。但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性。 天子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和憎恶,不知何种原因,李隆基自见到秦晋开始,便对他生出莫名的亲切之感。天子仿佛觉得自己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面对的不过是自家子侄而已,可以随意的放松漫谈。 但是,李隆基毕竟是天子,不可能真就随意漫谈。爱人也必有其可取可用之处,否则他便不是能驭极天下近五十载的强势天子了。 李隆基先相面一般睁开老眼,近距离的盯着秦晋看了好半晌,然后才点点头,呵呵笑道:“嗯!少年才俊,好,很好!” 紧接着,忽而一叹,“都说朕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其实尚且不如一平民百姓。” 如果皇帝真这么无趣,为什么还有那么人丢了性命也要抢那宝座呢?不过,当皇帝的确有一样东西不能有,那就是真情,否则将会死的很惨。这种绕圈子的开场白,秦晋于前世见得多了,于是便附和着静等李隆基绕上正题。 “昨日杨国忠来聒噪,要为某人求个官,我不想答应,但他是贵妃的族兄,且是宰相之首,又不能不给。” 秦晋心中一动,皇帝的每句话一定不是废话,也不可能是虚指,李隆基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杨国忠肯定为某人求官了。但是这些事都不是秦晋区区五品官能够置喙的,是以连附和都不敢了。 “今日哥舒翰又来索取一物,我也不想给,但他与杨国忠同宰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好驳他的脸面,所以也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说完又呵呵笑了两声。 秦晋总感觉李隆基笑的有些僵硬,这种感觉很快就一闪而过。 “看看,我这个天子做的是不是很无奈?什么事都要紧着这帮人……” 其实,如此说很是牵强,秦晋岂会轻易就被洗了脑?俗话说有舍才有得,李隆基之所以惯着这帮臣下,当是眼下有相求之处,将来用过了,没了利用价值,还不是像丢块旧抹布一样,一脚踢开? 只是李隆基的态度实在好的夸张,居然连朕这种场面上的自称都不用了,好像他与自己是熟识多年的忘年交一般! 李隆基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可知杨相公为何人求官?” 秦晋猛然惊醒,心脏突然不争气的哆嗦了一下,心道,莫非,莫非是为我求官吧? 这一番突兀惊愕的表情落在了李隆基干涸的眼睛里,脸上的皱纹则绽开的更加细密,忽而又目光一敛,正色道:“对,不用猜了,就是朕的冯翊郡长史秦晋是也!” 听到这个消息,秦晋脑子里乱七八糟,杨国忠为什么给他求官,求得的又是什么官?如此一来,自己昨天晚上筹谋的一切岂非又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此时此刻,秦晋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支风雨飘摇的小船,对自身的命运毫无掌控能力,只能随着海浪和狂风上下左右的摇啊晃啊! 秦晋的反应李隆基很满意,从吃惊与错愕的表情而言,此人的确没有与杨国忠勾结在一起,如果杨国忠与秦晋勾结在一起,那么现在便要做相反的决定了。 李隆基一扬手,张辅臣麻利的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刚刚写好的帛书,其实这就是大唐皇帝的敕书。 “看看吧!又升官了!” 这封敕书前面啰哩啰唆的写了一大堆,秦晋没心思看,但有几个字却分外显眼,“神武军中郎将”! 此时所谓天子十六卫军纸面衙门居多,真正负责掌管皇城禁卫的只有北衙禁军所属之龙武军与神武军。众所周知,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是从先天政变时便一直跟随皇帝的老人,而他秦晋不过是个崭新的新人,天子又凭什么放心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心思混乱之下,秦晋一眼扫到了李隆基笑意盈盈的脸上,虽然表情不变,可老眼里的笑意却在逐渐转淡。 于是他赶紧将手中敕书放下,大礼参拜,“臣何德何能承蒙皇帝陛下如此错爱!臣万死不敢受,唯求以微末小吏之身,侍奉于皇帝陛下左右!” 李隆基却让张辅臣将秦晋扶了起来。 “不用拒绝,朕还从你那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秦晋这回彻底傻眼了,他有什么东西,皇帝能够用的着,就算用脚指头都想的出来,自然是他带出来的四千精兵。但这种杀机四伏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分犹豫,李隆基的手段之狠辣,秦晋太了解了,曾经一日间杀掉了三个儿子。更何况秦晋还仅仅只是个毫无干系的外臣。 如果稍微流露出一点对兵权的恋栈,秦晋以为,李隆基对他的态度恐怕便会另有转变了。 “回皇帝陛下,只要臣有的,拿去便是,臣不需要交换!” 这时,秦晋响起了张辅臣临下车时那句话,只要爽直回答总不会错。那么,此时的秦晋觉得自己像商品一样成了交易的筹码,如此做好像将他看作唯利是图的小人一般,即便对方是天子也已经心有愠怒。 所以,他这句话是带了情绪的。 李隆基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直恭敬有加的年轻人,居然还有几分脾气,竟敢出言顶撞。但这种率性而为也正见其本心,是以天子不但不怒,反而好言抚慰。让秦晋尽管做神武军的中郎将,哥舒翰想要他的人马就给他,到时候在拨给秦晋五千禁卒,练上一年半载,则又是一支劲旅。 秦晋心道,终于图穷匕见了,关于冯翊郡长史的筹谋彻底泡汤,现在的他竟然稀里糊涂成了神武军中郎将。 在唐代,京官是所有官员都无比神往的,哪怕是到地方上做郡太守,都不如在京中做一个等品秩而职权稍差的闲散官员。更何况,神武军乃北衙禁军,掌管皇城戍卫,中郎将更是军中要职,弘农郡长史究竟是郡太守之副,若郡太守稍有强势,长史也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摆设而已。 所以,天子让秦晋做神武军中郎将是天大的抬举。然而,让秦晋这一番发作,却弄得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捏着鼻子认下来一般。 然而戏演的逼真,就与真的一般无二。秦晋不知道李隆基作何想法,也许很享受这种恩威并施,予取予求的感觉。但他此时此刻的感觉实在是坏的不能再坏了。 出了兴庆宫,冷风吹到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总听人说伴君如伴虎,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啊。 秦晋婉拒了张辅臣的四马轺车,如此招摇过市不是他的风格。他打算步行回北禁苑的兵营,顺道看看长安街市的沿途风光。 “秦长史何必再回军营,圣人赏赐的宅子里家具仆役都是现成的,只要搬进去就可以享清福呢。” 秦晋喟然一叹,天子赏赐的宅院就在胜业坊,由此步行,眨眼即到,如今他也是有房有产的人了,想当初在一个偏僻省份的二流小城,工作三五年还要蜗居在一间不过八九十平的小屋。现在可好,长安城乃天下第一大都市,又近在皇城脚下的寸土寸金之地。真是换了人间,换了人生啊。 “长史君,长史君!” 秦晋刚想就近去看看,却发现有人在远远的呼唤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却见肥硕的胖子甩着一身肥肉,正疾速奔跑而来,除了陈千里,又有何人? 故人重逢,秦晋感慨万千,就打消了去胜业坊宅子的念头,先谢过张辅臣,然后便与陈千里结伴到酒肆中去畅谈。 满满一桌子的酒肉,两个人直喝的昏天黑地,秦晋前世的酒量不济,这一世居然出奇的好,一连干掉十几碗酒,居然仍旧不醉。只陈千里已经眼神迷离,说话结巴了。 陈千里说起在长安的境遇多是心有不爽,虽然龙武军是北衙禁军,但他仅仅是个录事参军,平日里有职而无权,虽然俸禄不少,地位不低,但却与其心思想法想去甚远,整日里恨不得插翅都飞到关外去上阵杀胡狗。 现在可好,终于在长安城中见到了的秦晋,也可在这举目无亲的长安城一诉思乡之苦。 “这鸟参军实在没甚意思,长史君这次要去冯翊郡赴任,就也带上俺,离开这个鸟长安,甚鸟地方!” 秦晋说他喝多了,让他少喝点,陈千里却不断的强调自己没喝多,只是在这长安憋的快生出鸟来了,他要跟着秦晋倒外边去与胡狗上阵厮杀,才觉得爽快。 “忘了当初咱们兄弟被胡狗吓的六神无主了?才在长安过了几天好日子,如何又要出去受苦?” “新安是咱的家乡,如果不打回新安去,这鸟参军也做的没意思!” 秦晋叹息一声。 “这回咱们兄弟都在长安憋着生鸟蛋吧,天子又改了主意,现在秦某已经是神武军中郎将,明日开始也只能给天子看门了。” 陈千里听罢哈哈大笑,“长史君怎如此说?神武军现在没设大将军,中郎将直接统管各校尉、旅率,是真正的实权将军!天子对长史君看重还来不及,如何舍得让长史君去憋鸟蛋?” 第八十章:煮酒醉论道 秦晋对北衙禁军的规矩了解并不多,听陈千里如此说,立时也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机会。心想,等接掌了神武军中郎将之职以后,再将陈千里调到神武军中来,此人心思细腻,又向来有大局观,用此人做臂膀,也省却了很多不及考虑而造成的麻烦。 陈千里有着契苾贺与郑显礼所部具备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此人大事临头,仍旧十分的冷静谨慎,甚少会以情绪左右行事,这也是秦晋很看重陈千里的原因之一。 现在秦晋要到神武军中去任职,再不把近在咫尺的陈千里调过来,从哪一方面都说不过去,再者,调动区区一介参军,芝麻粒大小的事情,他这个神武军中郎将难道还办不到吗? 只是,此刻的秦晋没想到,一旦经办此事时,将会为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陈千里的酒似乎也醒了,斟酌一阵后问道: “不知天子如何就改了主意?一日间连升两次官,长史君这可是古今独一份啊!” 继而又拍拍脑门笑道:“错了错了,是中郎将!” 说起这个,秦晋的目光忽尔一阵暗淡,便将天子如何将新安军做了交易,送给哥舒翰,杨国忠又如何保举自己做了神武军的中郎将说了一遍。 听罢讲述陈千里一阵疑惑的啧啧连声。 “奇哉怪也!” 秦晋被他沉吟不决所吸引,便问道:“何处奇怪?” “长史君从未与杨国忠打过交道,此人因何甘冒如此风险,为长史君夺下关键的职官。”他端起酒碗咕咚一声,又灌了一口,才恍然一般道:“难不成这是天子的本意,杨国忠只是挡箭牌?” 思来想去,他又摇摇头,“不会如此,一定还有深意!” “是了!” 终于,陈千里双掌交击,兴奋的喊了一声,就像发现了宝贝的孩童一般。秦晋看在眼里心道,陈千里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喝多了酒却也有原形毕露的时候。 “杨国忠最近与哥舒翰争的厉害,凡是哥舒翰同意的,他就反对。凡是哥舒翰反对的,他就同意。” 秦晋点点头,以他所指,杨国忠与哥舒翰的关系的确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长史君想想,哥舒翰一直试图打压你,暂且不说其中因由。加上天子十分看重于长史君,借由这两点,杨国忠除了要以长史君为筹码打击哥舒翰以外,怕是还有拉拢之意。” 陈千里更断言,相信用不了多久,杨国忠将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对秦晋进行拉拢。 “长史君切不可与杨国忠过从甚密,以陈某判断,此人并非什么长寿之人,没准还要突遭横死,过从近了,反会受其拖累。若远了,又唯恐杨国忠因此生了戒心,总之,长安城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咱们兄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小心再小心。” 秦晋自问可以做到戒急用忍,但他可不敢保证契苾贺与乌护怀忠都能戒急用忍,尤其是契苾贺,勇武有余而狠辣过甚,任何事只要不对脾气,便是天王老子都敢大干一场。 这种脾气秉性在长安城这种遍地皇亲权贵的地面上,恐怕秦晋的双手都要时时护在契苾贺的脖子上。 秦晋就势端起酒碗喝了一大碗,大呼一声痛快,然后将酒碗重重在桌子上一顿,说起了他心中的担忧。 “杨国忠与哥舒翰的明争暗斗,秦某倒不怕,怕只怕因为争斗而害了国事,将刚刚有所好转的局面给败坏了个干净!” 一说起国事,陈千里则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道:“长史君一直担心的高大夫,只怕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听的秦晋心头立时就是一紧,他知道陈千里在长安城中,听到的消息一定很多,而长安城中遍布朝臣权贵,不论从哪一坊传出来的消息,都未必是空穴来风。 “是兴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天子有一次在提及高大夫与封大夫的名字时面色很难看,直到议事完毕宰相们退了出去,天子提起笔来写下了一个字。宦官收拾桌案,才发现,那个字是一个极为潦草的死字!” 陈千里描绘的似模似样,甚至连细节都有声有色,秦晋却不相信。 “这等宫闱隐秘能传出来个大概轮廓就已经十分难得了,加工的如此精致细微,定然是有人故意如此造谣!” 宫闱里有嫌疑造这种谣言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边令诚,此人上一次几乎就要成功的杀掉了高仙芝与封常清,但偏偏不巧在路上遇到了秦晋,又偏偏不巧,秦晋搞了个岘山大火,乃至引燃了整个崤山上的密林,彻底断绝了潼关通往陕郡的道路。 边令诚其时已经丢了天子旌节,手中空有一封夺命敕书却不敢送出去,于是灰溜溜的逃回了长安。若非皇帝念着旧情,仅仅因为丢失天子旌节一事,就会获罪流放,严重者就算处死也是常有的。 “长史君偏激了!”陈千里在边令诚和天子对高仙芝的态度上产生了不小的分歧。秦晋认为,天子诛杀高仙芝封常清,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边令诚的谗言,而陈千里却认为,边令诚不过是天子的应声虫,如果天子没有杀机,就算边令诚造出一百个谣言,进一千个谗言,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死不了。 “所以,症结所在还是于天子身上,天子要臣死,臣如何能不死?” 高仙芝和封常此前很幸运,只可惜高仙芝的运气太差了,竟然带着人马烧了太原仓后一头扎回潼关,这不是伸头等着挨天子那一刀吗?试问如今满朝文武有哪个还不知道天子要杀高仙芝与封常清?高仙芝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封常清运气好,带着兵马到河东与河北区平乱…… 陈千里说了啰哩啰唆一堆话,秦晋听的云山雾绕。 “以陈某所见,高大夫的事长史君已经竭尽所能了,不若就此罢手,否则牵扯进去,惹怒了天子,唯恐自身难保!” 秦晋定睛细看陈千里以确定他说的是不是醉话,两个人酒酣正浓,说这些话难保隔墙有耳,他又陡得警觉了起来。看到秦晋的这一番好似做贼心虚的表情,陈千里嗤笑了一声:“长史君怕甚来?大唐又不会因言获罪,似这等酒肆中,说话比你我兄弟骇人千百倍的都有,没人会当真的!” “是吗?” 在秦晋的印象里,封建王朝因言获罪的例子不胜枚举,怎么这里的酒肆就随便说呢? 陈千里就像发现了新鲜宝贝一样呵呵笑着:“因言获罪那是汉朝,幸亏你我兄弟没生在武帝之时……”说着,他打了个酒嗝,然后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肥硕的肚子,“否则这里随便响动一阵,都要被捉了去过廷尉府的大狱!” 陈千里所指的肚子秦晋是知道的,武帝时甚至有腹诽之罪,只要当权者认为某人有过不臣想法,便会抓起来下狱,可以说罗织罪名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大唐,虽然唐律依旧严苛,但执行起来却远不如两汉那般严谨,到了开元天宝年间,朝野上下一派开放散漫气息,谁又有功夫整日里揪着律条过日子呢? 就算朝中的宰相们相互间拆台斗法之时,也没人再提起大唐的律法作为是由,去打击各自的政治对手。 陈千里的醉意更浓了,话也越来越离谱。 “前汉藩王造反,有七国之乱,藩王兵力不可谓不强,为何朝廷盛而藩王败?无他,皆因法度完备,上下其一!我大唐又因何有逆胡安贼坐反?无他,皆因法度废弛,天子政令朝行夕改,墨敕斜封屡见不鲜,时间日久,从上到下都只重私恩,而忘公法,安贼焉能不反?就算安禄山在两个月前死了,造反不成,也会冒出来**山,张禄山……” 秦晋沉默不语,陈千里说的没错,唐朝到天宝年间,中央朝廷与地方之间的羁绊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身为皇帝的李隆基不想着如何完善制度,而仅以私恩笼络边将,往往节度使掌管数十郡的军政财权。地方财税,节度使可有权提调,地方官的任命可有权干预,到了近几年郡太守的权力几乎已经被节度使所掏空。 试想想,军政财权无一掌握在朝廷手中,就算安禄山被打压下去,只怕做了四十多年天子的李隆基一死,边将造反者也一定不止一人。 朝廷边患日甚,需要边将节度使为它打胜仗,便竭尽所能的扩充其权力,但日久之后又觉得难以制衡,再想收权却难上加难,于是只能哄着,给更多的好处和权力,如此饮鸩止渴,国事焉能不败坏? 秦晋忽然有一种想法,也许李隆基并非没意识到边将节度使的尾大不掉,也并非不知道墨敕斜封的害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他才有些恍然,李隆基今日所说天子当的苦,并非全然是在演戏,也许有几分真意在里面也未可知。 第八十一章:夜闻走水声 如此一来,李隆基欲置高封二人于死地的动机,便也有了另外的解释,那就是天子已经不信任任何边将,这些人只要掌兵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因为安禄山造反给天子的刺激太深了。意识到这些以后,秦晋有些颓然,如果是这样,他替高仙芝奔走还能有成功的可能吗? 不管有没有,总要试一试,否则不就等于放弃了? 两个人一顿酒肉直吃到上夜,街头宵禁,坊市关门。听到外面刁斗声阵阵,两个人才道不好,然而已经晚了。 陈千里一拍肥硕的肚子,呵呵笑着:“今日只好夜不归宿,酒肆楼上有客房,何如歇息一晚再回去?” 秦晋此时也有些头晕,便答应了下来,到了榻上倒头便睡。谁知睡到半夜时,却忽闻窗外街上锣声山响。 “走水了,走水了,救火,救火啊!” 开始秦晋还以为是做梦,然而随着喊声越发的近,越发的大,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推开窗子,也不知道是东西南北的远处已经烧的映红了半边天。 街上到处都是兵,一名甲士看到窗子推开,便厉声喝道:“关上窗子,不许张望,不许出门,违者立斩不赦!” 与此同时,立即有两名弩手将弩箭转向了秦晋所在的窗子,见状之后他赶紧关上窗户。 陈千里与秦晋共处一室,此时也被外边的锣声警醒,在见到外面骇人的一幕后,禁不住阵阵心惊。 “奇哉怪也,走水而已,何必如此凶恶?既不让出门,还用敲锣打鼓的喊着走水了?” 原本秦晋也仅仅是惊讶,没甚在意其中的蹊跷之处,但经过陈千里一番奇哉怪也之后,他的脑子里猛然跳出来两个字。 “政变!” 与此同时,陈千里也喊了出来。 下一刻,两个人便如遭雷击一样木然不动,政变的想法让他俩都感受到了不可遏止的森森寒意。 天子年老体衰,外部又有叛军作乱,现在的朝廷内外交困危机重重,有人在此时趁机作乱,完全不奇怪。只是,只是谁能,谁敢在此时此刻作乱造反呢? 秦晋第一个想到的是太子李亨,太子向来是皇帝最大的权力挑战者,尤其李隆基做皇帝近五十年,太子李亨也做太子十几年。现在太子都已经是奔五十的人,头发胡子也均现斑白,可皇帝老子身子骨还很硬朗,看样子再活个十年八年也不是问题,他会不会着急呢? “不会是太子,当今天子防备最甚的就是太子,就算最懒政的时候,都对太子没有过一刻放松。” 陈千里在长安城中这些日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对各种掌故都是信手拈来。 说实话,秦晋就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兴兵作乱,就他所熟悉的历史,只要不离开长安城,身为大唐天子的李隆基都一直牢牢的掌控着朝局,所有的儿子都是他的笼中鸟,全部养在十王宅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威胁到他的皇位。 秦晋有点坐不住,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居然不在军队之中。 陈千里似乎看出了秦晋的心思,便直截了当的提醒道:“切不可随意走动,长安城宵禁虽然不严,但在这种关键敏感的时刻,如果被人逮到,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大做文章,到时候长史君可是有苦难说啊!” 这让秦晋感到一阵急躁,早不醉酒,晚不醉酒偏偏今夜醉酒,这也是时也,运也! 想了一阵,秦晋又一头躺倒在榻上,蒙上大被。 陈千里不解的问道:“长史君这是何故?” 秦晋疲惫的打了个哈切,“既然不能出去,不如趁早休息,明日宵禁解除,便可知晓发生了何事!” 陈千里被秦晋颇有些滑稽的神情逗笑了,“形势如此严峻,亏得长史君还能睡觉,要睡你睡,我守着窗子,省得有乱兵进来捉人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秦晋鼾声如雷,陈千里果然守着窗子干坐了一夜。直到雄鸡报晓,天色放亮之后,秦晋倒楼下酒肆中打探情形。酒保才心有余悸的说道:“客官担待了,眼下宵禁还未解除,大街上全是兵,不让百姓们出去,听说各坊市大门现在还紧紧闭着呢!” “真是奇哉怪也!” 陈千里自语着又回到了楼上的卧房,进门便见秦晋已经醒了,站在窗边的缝隙向外张望。 “俺昨夜在窗边听了一夜,除了一阵敲锣打鼓以后就再没听到过交战,或者兵器相交的声音,怎么感觉也不像是兵变啊!” 秦晋从窗户缝看着外面,口中回应道:“应该不是政变,现在外面街上不少人都用大车推着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桶,里面装的不知是何物。” 秦晋和陈千里在酒肆中焦躁不难的待到日将西斜,街禁忽然就解除了,秦晋哪里还肯耽搁,与陈千里作别后,出了酒肆便往城北而去。但是到了北城门却发现,城门内有大量的军兵把守。然而秦晋却忽略了一件事,此前由延政门进入长安城,那是因为有天子的四马轺车,现在他一身便服,又是步行而至,守门的将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出北门,出了延政门就是东内苑,岂是普通百姓空口白牙就能去的? 此时的秦晋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无车无马不入公门。 折腾一震后,天色见黑,宵禁马上又要开始,无奈之下,他只能垂头丧气的返回大街上,从这里到其它任何可供平民出行的城门都来不及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往胜业坊中天子钦赐的宅子对付一夜,明日一早再返回城北禁苑兵营。 到了这个光景,他哪里还有心情打听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再晚一点就要露宿街头了,随即又庆幸,好在于城中也是有产业的,心里想着,脚下速度不由自主加快。 然而天晚路滑,前面大街路口一辆驽马大车突然冲出来,险些撞到秦晋身上。秦晋反应也极快,一个侧身避了开去,只见马车陡然横扫滑了出去,失去平衡,斜斜的翻到,车中所载的炭灰登时四散飞扬落了他满脸满身。 车夫应是官宦人家的家仆,还算有理客气,只说眼看宵禁将至着急赶路才会如此,他又看秦晋衣着考究并非普通人家,便商量询问要不要赔偿。 秦晋自认倒霉,看对方没有赖上自己的意思,便拱拱手急急离去,再不走便真要惹上宵禁的麻烦了。至于那车夫,自有他的主人出面。 转过两个路口终于到了胜业坊,远远只瞧见坊门未关,一阵谢天谢地,便兴冲冲的进去。一身的炭灰实在不怎么舒坦,抓紧时间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衣服,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还没有一个觉能睡的安安稳稳。 …… 胜业坊韦府,韦娢在小楼上依窗呆望。听说对面的宅子已经被天子赏赐给那个人了,可是她在这小楼上独独望了两天,还没见到有人搬进来。 这人的心思当真难以参透,究竟是何等样的人,会连天子钦赐的产业都不急着先视察体验一遍呢? 忽然间,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跳了出来,害的她小心脏不争气的突突乱跳,就像一头左奔又跳的小鹿,要冲出胸腔。 可再细看一眼,却觉得不像那个人,那个人虽然只是县廷小吏,但仍旧十分注重仪表举止,眼前之人满身的黑炭灰,狼狈不已,倒像是个窃贼。 听说昨夜兴庆宫失火,大街上乱了一天一夜,没准便会有窃贼趁机出来作案。 韦娢懒得理会外面的狼狈窃贼,继续呆呆的想着心事。却见那窃贼并没有在哪家翻墙入院,而是径直走向了天子赐予秦晋的府邸,在正门出啪啪敲了起来。 她甚觉奇怪,此人居然打算敲门而入,目光便又落在了狼狈窃贼身上。细看之下忍不住娇呼一声,随即又赶紧抬手捂住了嘴唇,生怕让别人听见。 尽管衣着换了,又是一身的黑炭灰,显得狼狈不已,但一个侧脸却让韦娢确认,这狼狈窃贼正是让她夜想的人。 她想立刻就奔下楼去,出了院子,然后与他见面。但是,身子还未及动,心思便又冷了下来,和他见面又怎样?互诉衷肠吗?可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想过她一次?说到底这还是自己的单相思? 再者,就算他也想过,可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人家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毕竟是嫁过人的,想到这里,一颗火热的心便渐渐踌躇犹豫了。 韦娢轻轻的呼了口气,这种折磨人的感觉从来都没有过,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时而难过,又时而开心。她不想去看,看了会觉得难过,可不看又忍不住。 一眼望去,下面宅子的门已经打开,里面探出了人影。这是他的宅子,下一次眨眼他就会消失在那扇门的里面,于是她便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第八十二章:衣沾不足惜 秦晋终于敲开了的自家府门,一名颇为魁梧的仆役从门后露出头来,满脸的不耐烦表情。他立刻就意识到,今夜想进家门未必会一番风顺了。 果不其然,那仆役没好气的斥道:“哪里来的乞丐?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宅邸?快走,别耽误俺睡觉!”说着还长长的打了个哈切。 这让秦晋反而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是自己走错了门不成?还是问一问稳妥。 “敢问此处是哪家府邸?” 那仆役便像看到了天大好笑的事情一般,表情夸张的讥笑道:“真是咄咄怪事,自来敲门,却不知是要去哪家。告诉你,这是神武军中郎将秦将军的府邸。赶紧闪开,别耽误俺关门,否则将你送到官府吃板子!” 前日晚间,天子又赏赐下了婢女十人,绸缎布帛百匹,因而这仆役也得知了秦晋升官的消息。知道自家未来的主人深得皇帝恩宠,又是少年得志,将来一定前途大好,因此一扫晦气,扬眉吐气,腰板也挺直了起来。 只是眼前这来寻衅的乞丐实在令人厌烦,想赶却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了,于是他便板起脸打算再吓唬吓唬这乞丐。 “再不走,俺放狗咬你,听到没,俺家大狗一日能吃生牛肉五十斤!”说着,他装模做样的上下瞅瞅秦晋,“你这身板的,也就够吃三两顿。” 秦晋听后哭笑不得,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家仆居然也会狗仗人势,还要放狗咬人,真他娘的不知道秦爷脾气有多暴,便撸胳膊挽袖子,要和他理论理论。 那家仆看秦晋唬着脸,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如何,还要打人吗?” 秦晋挤出两声冷笑:“不打你,教你认识认识,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这里都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走吗?俺,俺真要放狗了!” 秦晋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牌牌,扔给那仆役,“看仔细了上面写的什么!”这是做新安县尉时的照身,上面刻有他的籍贯姓名与官职品秩。 仆役拿着沉甸甸的铜牌里外看了半天,还凑到嘴边用牙咬了一下,然后又满不在乎的扔了回来。 “别欺负俺不识字,这东西,俺不认识。快说,你是谁,来找谁,不说,不说俺就放狗了!” 秦晋算是看出来了,这厮口口声声说放狗,里面却没有一声狗叫,明显是在吓唬人,却也不戳破。但是,照身铜牌对不识字的仆役毫无用处,一阵抓耳挠腮也没了办法。 总不能说我就是秦晋,是这家的主人,空口白牙的说出来谁肯信啊?连他自己都未必信。这时,秦晋有些后悔前日晚间没来府邸走上一圈,否则也不会闹出如此笑话。 “秦将军?” 身后忽然有人低低的唤了一声。 秦晋回头看去,却发现是个面目白净,身材颀长的男子,约有三十岁上下,却面生的很,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中年男子见到秦晋回过头来,一副就是你的神情,“果真是秦将军,秦将军的大观兵可让下走心潮澎湃呵。如何到了自家府门前,还不进去?”他故意不说秦晋满身黑灰的狼狈相,是不想让他难堪。这一点秦晋,心知肚明。 看着秦晋既迷惑又欣喜的眼神,中年男子又恍然道:“忘了说,下走敝姓韦,住在秦将军家对门。” 秦晋心中一动,忽然记了起来,张辅臣昨天曾和他说,宅子的对门就是韦相公家。满朝就一个韦相公,即是韦见素。而韦见素三十岁左右的儿子,又在京中的便只有门下给事中韦倜了。 这让秦晋有些难堪,初次见面这样一幅狼狈样子,但又不能不见礼,便拱手道:“原来是门下给事中,失敬,失敬!” 秦晋猜的没错,这个中年男子正是韦见素的长子韦倜。 一旁的仆役却已经看傻了,韦倜他是认识的,每日总能看到此人出入对面的韦相公府。此人称呼这乞丐为秦将军,又说到了家门为何不入,这等话字字句句听来都如响鼓重捶……万想不到今日竟撞鬼了,如何第一次骂人就将自家主人给骂了? 数九寒冬,颗颗汗珠已经顺着他的鬓角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坚持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秦晋的脚面就放声大哭。 “秦将军饶了俺吧,俺,俺生了一双狗眼,有眼无珠……饶了俺吧,再也不敢……” 韦倜见状,便淡然点头,“秦将军处置家务,下走告辞!”然后飘然而去。 秦晋心道,韦倜真是及时雨,若非此人自己说不定要与这家仆费多少唇舌,才能进得了家门。这时,院子里的其余仆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趴在门边上看热闹。 此时的秦晋还不知道,今日晚间一过,明日午时以后,他今日遭遇将成为城中权贵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松手,大街上拉拉扯扯还有体统吗?” 那仆役却并不松手,只抓着秦晋的小腿,哭嚎不止。 秦晋想一脚踢开他,但是却知道此人并不坏,只是缺少管教而已,人总要给他几次犯错改过的机会。 “松开吧,饶了你!” 仆役听说秦将军已经饶了他,立时松开手抹了抹眼睛,“谢将军饶命之恩,俺,俺永世难忘。” 秦晋苦笑,还饶命之恩,从哪里学来的说辞,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死罪绕过,活罪难免!” 一听说还有活罪,仆役又要扑向秦晋的脚面,秦晋早有准备,岂会让他第二次得手,只轻巧的一闪身,就让他扑了个空一跤摔倒地上。 这幅样子,看的秦晋有几分不忍,一指门内的家门,“去,将他扶起来!” 教训家仆也得关上门在家里,岂有在大街上让外人看笑话的?于是秦晋,又令所有人回到宅子里,关上大门…… …… 小楼上,韦娢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红漆木门将他的身影与自己隔了开来。 “阿妹既然看不够,刚刚为何不亲自下去,为他解围?” 韦娢白了韦倜一眼,“若能下去,还要阿兄去作甚?” 她一直以为秦晋是个心肠狠辣的人,毕竟在新安时曾亲眼见过新安的团结兵奉命斩杀叛党乱贼,一颗颗头颅当场砍下,带着温度的黑血从腔子里喷射而出,场面别提有多骇人。可是看秦晋处置顶撞自己的家仆居然只轻描淡写的惩戒一番,便又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韦倜看到阿妹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直觉好笑,一直以来她都是强硬一面示人,这种神态可是不多见的。 “不如阿兄请准阿爷,到秦家去提亲,他现在官拜神武军中郎将,又是圣人新近看重的年轻才俊,也配得上咱韦家女儿了!” 谁知韦娢却眨着眼睛,反问道:“”为谁提亲? 次日一早,兴庆宫大火的消息在官员中间传开,秦晋也得到了消息。他也曾不无腹黑之意的猜测过,前天夜里难道真的只是兴庆宫的一场大火吗? 秦晋放下手中的笔,这是他入京以来写的第一份,陈情表,然则却不是为自己写的,他是为高仙芝写的。从表文中,秦晋将刚刚到弘农郡时的形势,以及岘山大火的偶然性一一阐述一遍,其中还提及了他亲眼所见的,**在冰湖惨败后的惨景,然后又就火烧太原仓的必要性。 他看着表文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将之一把撕成碎片,因为无论如何解释,火烧太阳仓都成了一个硬伤,毕竟火烧太原仓以后崔乾佑部惨败也是事实。又有谁会站在当时高仙芝的立场,分析一下时局呢?大多人只会在事后忙着摘清关系,扣黑锅,和抢功劳。 “将军,宫中来人了,说是,说是皇帝召见!” 传话的是昨晚刁难秦晋的家仆李狗儿,李狗儿看着挺高大,实际上才十六岁。在秦晋看来,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听到是皇帝召见,秦晋不敢怠慢,只好先不回禁苑兵营。 来传旨的还是宦官张辅臣,不过这回没有四马轺车,两人各乘高头大马一路向北而去,由于兴庆宫失火,天子李隆基暂时搬到了大明宫。 随着张辅臣进入大明宫,一股幽深晦暗之气顿时扑面而来,与兴庆宫的祥和气象又为之一变。 大明宫始建于贞观年间,鼎盛于武后时期,里面宫闱斗争无数,惨死丧命之人不胜枚举,又不知有多少冤魂,飘荡于其间上下各处。李隆基继位以后,便嫌弃大明宫晦气,是以将为藩王时的府邸扩建为兴庆宫,常年居住于此。 张辅臣领着秦晋在大明宫中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没有牌匾,也叫不上名字的偏殿。 “请将军入内,圣人已在殿中!” 秦晋谢过了张辅臣,在门口脱掉靴子,径自进入殿中。 第二次拜见天子,秦晋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摸不到门道,眼角余光一扫,却见殿内人不少,宫女宦官侍立在身后两侧,前面座榻还有须发斑白的门下侍中韦见素,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 秦晋顿觉奇怪,皇帝何时会独自召见只知道点头的韦见素了? 而且殿中的气氛也很奇怪,与其说这是一次君前问对,倒不如说这是一次茶话会。 韦见素的面前摆放着紫檀条案,上面放着蒸煮好的茶汤,茶壶茶碗中都冒着腾腾的热气。秦晋不自然的耸了耸鼻子,一股淡淡的胡椒味在殿中弥漫着。 行过跪拜礼之后,便有宦官引着秦晋来到另一张空着的条案后,与韦见素相向而坐。 刚刚落座,秦晋的鼻间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幽淡香,原来是宫女捧着茶碗茶壶走了过来,在条案上熟练的摆放着。秦晋目不斜视,不敢多看这些女人一眼,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他还是感觉到,奉茶宫女上下瞄了他几眼,然后又掩嘴轻笑了一声。 这让秦晋有几分尴尬,赶紧偷偷看了身上左右两眼,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妥,发现并无异常之后,心中才稍稍安定。直到此时,秦晋忽然觉察出了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老迈的天子忽然说了一句:“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殿中忽然莺莺燕燕的嘻嘻哈哈起来,李隆基身后的几名宫女笑的直拍胸脯,霎那间便如春风忽至,满室生春,莺歌燕语。这让秦晋大有恍若隔世之感,仿佛血雨腥风倏然间便远离而去,他已经回到了那个繁花似锦的大唐盛世。 继而,老迈天子也忍不住笑了几声,还有一向不苟言笑的韦见素,似乎嘴角也在微微上扬,胡子随着有节奏的律动着。看此情景,秦晋如何也联想不到,天子前夜刚刚经受过兴庆宫失火的惊吓。不过也觉得,那晚揣测的政变之说,当是子虚乌有。 看着一头雾水的秦晋,天子似乎心情不错。 “秦卿,尝尝朕亲手蒸煮的茶汤!” 闻听此言,秦晋赶紧起身拜领,皇帝煮茶给臣子喝,那是何等的荣耀。他真有点恨这个时代的繁文缛节,动不动就得起身跪拜,尤其是有皇帝在身边的时候。所以每次来见李隆基,他都感到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因为紧张。 “秦将军练兵令人叹为观止,不知管教家奴也如练兵一般?” 公鸭一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顿时扰了融融气氛,就算不用抬头,秦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边令诚。直到此时,他已然反应过来,适才殿中宫女们因何笑的那般花枝乱颤。原来是昨夜自己被家奴刁难的笑话传了出去,看来京城中还真没有秘密啊,坊间笑谈隔夜便能进入深宫大内。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将兵者未必善将家奴!” 秦晋简直难以置信,这句话是韦见素一本正经说出来的,仿佛就像在议论国事一般。 老迈天子嘿嘿笑着:“是啊,秦卿不拘小节,性情直率,这也是朕十分欣赏的。” 然后天子又指着秦晋只轻啜了一口的茶汤,问道:“茶汤要趁热喝,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说实话,看着满满一碗拌着胡椒以及各种炖汤材料的茶汤,秦晋自问如果全喝下去,没准会当场就呕了出来。 秦晋言道:“臣生性不喜胡椒佐料,实在喝不惯,倘若强行喝了,万一……” 李隆基身后的宫女又偷偷的笑了起来,秦晋也是一阵气短,如此一番自后,自己的名声却是彻底毁了,至少要落得个御下不严,粗鄙少文的名声。 李隆基也不以为忤,当了四十几年天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问答间滴水不漏,也一样能洞悉对方内心所想,似秦晋这般直言回答,却对极了他的脾气。 “不能喝茶,为人岂非少一乐趣?” 边令诚的声音再次与殿中响起。 秦晋偏偏不想让边令诚如愿,便道:“臣并非不喝茶,而是不喝茶汤!” “哦?” 这一番话大大勾起了李隆基的兴趣,从秦晋入殿到刚刚,秦晋的所有应对都在他的意料和洞察之中,只有这句话是出于预料的。喝茶,还不喝茶汤,那是什么茶? 其实秦晋对于茶叶并无研究,以前喝茶也只是喝那种超市里售卖的的铁观音,几十块钱一包,所以仅凭着印象杜撰了一种河南尖叶的绿茶,或煎炒,或上屉蒸,然后脱水晾干,再以开水冲泡,片刻功夫便是一杯清香怡人的清茶。 “秦将军喝茶的法子,到与那山野村夫解暑的茶梗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边令诚又适时的讥讽了一句,秦晋这次却不再反驳,而是轻轻吟了一句:“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边令诚不学无术,听不懂秦晋说了些什么,顿时便抓耳挠晒。 李隆基却陡得击掌叫好,然后又对边令诚说道:“此等意境,尔怕要参详到来世!” 秦晋一直在等着李隆基今日的重头戏,但等到茶话会散场,一直都是东拉西扯说闲话,没一句正经东西。出大明宫时,又是张辅臣引路,“秦将军,圣人赐坐四马轺车,请随奴婢来!” 这回秦晋不在拒绝,有了无车马入公门的尴尬经历后,他学了乖,还是老老实实享用天子赐予的特权吧,有了特权这些人才会把你当人看。 坐在四马轺车上,随着车厢晃晃荡荡,秦晋的眼皮愈发沉重,他依靠在车厢壁上,逐字逐句回想着李隆基与韦见素在大明宫中说过的话,但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天子召见仅仅就是召开一次茶话会?说点闲话?秦晋不相信,天子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做任何事都不是没有原因的,至于今日的原由在何处,他有种预感,自己马上就会知晓。 大明宫与禁苑仅仅一墙之隔,出了银台门便可长驱直入兵营。 回到兵营中以后,契苾贺、郑显礼等人急的就差带兵直闯长安城去搜救。因了听说前日城中闹乱子,封街近一日一夜,直至昨天下午街禁门禁开放,却还不见秦晋返回禁苑,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谁知,今天午时还未到,秦晋竟回来了。 “你们可听到了可疑的风声?” 秦晋的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郑显礼摇了摇头,“禁苑不比长安城,消息出去的慢,进来的也慢!” “坏消息,冯翊郡去不成了。” “甚?难道又是哥舒老贼在捣鬼?” 于是秦晋把自己升任神武军中郎将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迟疑了一阵又道:“升官是杨国忠的主意,哥舒翰要咱的新安军。” 众人一时间反应不及,便有些疑惑。 “难道哥舒翰要领神武军大将军?” 还是郑显礼反应快,立即就明白了。 “哥舒翰这是要割断了咱们与长史君的联络。” 秦晋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已至此,新安军全数留在身边肯定不可能了,至于你们可以随我到龙武军中。” 几个人中,郑显礼与乌护怀忠到哪里都无所谓,他们选的是跟随秦晋其人,只有契苾贺不同,对新安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若是让他离开新安军到两眼一抹黑的神武军中,便稍有的犹豫不决了。 可是,若不到神武军中去,又不愿与秦晋分开,思来想去间,却是半天也没个主意。 传达了这个消息后,秦晋将其余人都打发走,只留下了郑显礼,因为他有一件大事打算与之商讨。 “甚?长史君的意思是,高大夫只怕凶多吉少了!” 秦晋点点头:“嗯!我前日想了一夜,皇帝这条路怕是走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 郑显礼一拳重重砸到桌子上,“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让高大夫扯旗造反?如此一来,令名尽毁,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些话说的难听,却又都是实情。秦晋知道郑显礼对封常清与高仙芝都十分熟悉,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以期能够帮助自己寻找到解决此事的突破口。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荐,秦晋绝望的发现,路越走越窄,可供选择的选项几乎没有,能怎么办?他甚至还想过,是否可以把高仙芝送回西域,那里山高皇帝远,说不定还能纠集旧部开创一番新天地。 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且不说西域的开疆拓土离开了大唐中央朝廷的支持能否进行的下去,单单就是现在的安西节度使便可能容忍高仙芝以待罪逃人之身返回西域。 秦晋又想到了边令诚,这厮今日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他的恶意,就堂而皇之的在天子面前。这个特殊异常的举动让秦晋猛然心中一惊,同时也有了今日大明宫中茶话会的最大发现。 边令诚不是蠢笨之人,断然不会在毫无因由的情况下,将自己对某个大臣将军的喜好憎恶暴露出来,此人一定还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呢?秦晋望着桌案上扑扑闪烁的烛火,呆呆出神。 郑显礼见秦晋愣了半晌没有动静,便低声唤道:“长史君?长史君?”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秦晋和郑显礼立时都是一惊,要知道以新安军的军纪之严格,到了夜间掌灯时分,除了值夜的军卒,任何士兵将官没有主将的命令都不许随意走动喧哗。 然而,现在却有了骚动,那么乱源一定来自外面! “走,出去看看!” 秦晋少有的拿上了横刀。 第八十三章:夜半突袭营 出了军帐,但见几十名着禁军衣甲的骑兵冲入了新安军立好的辕门营寨。辕门是秦晋特地嘱咐郑显礼立起来的,然后以这道辕门为起始点,在兵营四周围起一圈栅栏,但是受物资材料限制,西侧大约有二十步左右迟迟未完工。这几十个禁军便是由此处缺口冲进来的。 郑显礼厉声喝道:“神武军中郎将在此,尔等通报身份,请即刻撤出兵营,否则将以军法一律射杀!” 几十个禁军对郑显礼的警告毫不在乎,反而更加嚣张狂妄,抽刀弯弓,纵马急突。 契苾贺闻声赶到,当即下令全军集合。 郑显礼却一伸手拦住了他,“再看看,同为禁军,若是因为误会伤了人就不好了!” 谁都知道长安禁军的组成成分,兵士们多是关外番上的卫士,军官则都是世家子弟,看着这些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十有八九都是有家世背景的,如果贸然动手,伤了谁,或者死了谁,都将为秦晋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毕竟秦晋在长安属于初来乍到,多结识朋友,总比结仇要好的多吧。 “诸位不要乱来,有什么要求可以好好说,这里是军营,刀剑无眼,不要……” “狗屁,田舍翁怕死吗?”一阵放肆的大笑传来。 郑显礼的话听起来强硬,实则软的一塌糊涂,对方更觉底气十足。 “老子们到哪里跑马还用尔等聒噪?识相的都乖乖躲起来,兄弟们玩够了自然就会走!” “诸位,不要……” 郑显礼还要和他们对话,秦晋却一把将他拦住。 “不要说了,传令下去,蹶张弩准备!” 秦晋的声音冷的几乎可以结冰,就连向来见惯厮杀阵战的郑显礼都觉得背后生寒。 “将军不可,这些人背后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世家在撑腰,一旦下了杀手,就将所有人都得罪了,后果,后果不堪设想啊!” 秦晋的职官一日数变,部下们对他的称呼也随之乱套,有的称其为长史,有的甚至还称其为少府,现在他已经是龙武军中郎将,自然又当敬称将军了。 “我不杀他们,他们背后的那些世家就会对我表示友好了?” 秦晋指着在兵营内耀武扬威的几十个禁军,声音愈发的阴冷。 “少聒噪,我现在要见到新安军蹶张弩指着他们!” 郑显礼的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终是没再说话。 “弩手准备!射!” 在秦晋身后的值夜军卒足有百人,便有百张蹶张弩,随着秦晋的一声令下,数百只弩箭凄厉的划破虚空,直射向那些耀武扬威狂妄至极的禁军骑兵。 转瞬之间,哀嚎惨呼此起彼伏响起,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些关外来的田舍翁居然敢真的持弩射击,仓皇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还击,趁着新安军装填弩箭的当口,侥幸未死的几名禁军骑兵夺路而逃,边跑还边喊: “新安军造反,快来人啊,杀贼!” 郑显礼连连跺脚,为秦晋的鲁莽痛心疾首。 “完了,这下完了,将军难道就没听说过,在长安城,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这帮子世家子!” 这些人多数都是靠了父祖辈的门荫,承袭了爵位,在进军中谋了个混吃等死的差事,但他们没有能力,却不代表其背后的家族没有能力。 而且长安城中权贵如云,各家之间通过联姻,关系又错综复杂,往往扯住一家,就能牵出来十家八家。总之,秦晋的决断很没有理由,这下麻烦大了! 秦晋却冷笑一声给郑显礼送上一颗定心丸。 “这些软脚虾背后有多少家族做后台?郑兄弟可知道秦某人的后台是是谁么?” 郑显礼心神剧震之后下意识的问道:“是谁?” “告诉诸位也无妨,是皇帝,是天子,咱们的后台是天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们新安军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但是,咱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都知道,招惹咱们新安军是甚下场!” 说着,秦晋手中横刀出鞘,直指那些禁军尸体。 “这些人就是下场!月黑风高,马踏军营,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新安军的情绪被带动起来,一个个喊的热血沸腾,只觉得跟着秦将军真是提气。 “这些软脚虾若再敢来挑衅怎么办?” 秦晋又高喝了一声,郑显礼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他知道,今夜谁也阻止不了秦晋做最后的疯狂了。 “杀!杀!杀!” 喊杀声方歇,动地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紧接着便出现了点点火光,契苾贺大惊失色,“不好,软脚虾请来援兵了!” 尽管郑显礼不赞同秦晋诛杀这些挑衅的禁军,但是一旦大敌当前,立即就打起了精神,侧耳倾听一阵,不禁眉头紧皱。 “对方来了至少不下五百匹战马,全营出动吧!” 秦晋面色沉稳,“不必,都是些没见过血的软脚虾,还不值得咱新安军全营出动,就以百人之数!” 禁苑中驻扎着不止一支军队,各军都在此处驻扎有营兵,所以秦晋也分辨不清出这支禁军究竟受何人统属,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区区五百没见过血的软脚虾根本就不是新安军的对手。 这时,乌护怀忠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该轮到骑兵动手了!” 秦晋双掌交击,“很好!活捉这些人可有把握?” 乌护怀忠笑道,“这些人比草原上的野马还要温驯!” “三轮弩箭之后,骑兵出击!” 说话间,黑暗中的马蹄咆哮之声越来越近,秦晋在次下令: “弩箭齐射!” 蹶张弩的射程极远,劲力极大,几乎所有的**铠甲在五十步之内都无法抵挡其射出的箭矢,所以在距离蹶张弩手五十步以内的甲士,但凡被箭矢射中必然不死也是重伤,就算铠甲偶有没被贯穿的情况,中箭处里面的皮肉与骨头一样会被强大力道撞击的开花折断。 随着箭矢的激射而出,黑暗中但闻人仰马翻之声,随即秦晋下令停止射击,所有人举木枪严阵以待。与此同时,乌护怀忠所部骑兵轰然触动,呜嗷着杀入漆黑的虚空之中。 兵营中所有人紧张的瞪着前方,奈何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楚状况,只瞧见火把逐一熄灭,契苾贺不知战情如何,居然也紧张的攥紧了双拳,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马蹄咆哮再度集中起来,乌护怀忠带着骑兵部众凯旋而归,但一个个却是空手而归。 契苾贺急吼吼冲上去问道:“人呢,人呢?不是没抓住,都杀了吧?” 乌护怀忠哈哈大笑:“小瞧俺,该步卒们劳动劳动筋骨,都捆在路上呢,去拖回来吧!” 大伙闻言之后欢声雷动,直透云霄。又经过一阵折腾,清点现场尸体总共有四十三人,被俘者共计四八十七人。 秦晋下令将所有被俘者的裤子和靴子脱掉,然后又以麻绳将之首尾相连一一捆好。接着就全营举起火把,进行现场审讯。他亲自为部下们做了示范,先审讯了排在最前面的禁军骑兵。 “姓名!家门!何人统属!” 对方吞吞吐吐不肯说话,契苾贺不由分说上去就抽了他一顿嘴巴,喝道:“说!” 这些人生怕再遭虐待,也顾不得辱没家声,便一一自报名姓,家门,以及所属卫军。 新安军们甚少有审讯的经验,在几个昔日狱吏的带动下,才于天亮时堪堪审讯记录完毕。 郑显礼捧着这份经过审讯后整理的花名册,看的眉头直皱,咝咝吸着冷气。 “将军且看,远超想象啊!” 秦晋却道:“等着吧,会有人替你我收拾他们。” 郑显礼大奇问道:“谁?谁肯为咱们火中取栗!”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秦晋却神秘一笑,“不可说,事情一过,郑兄弟自会知晓。” 看到秦晋打起了哑谜,似乎还饶有兴致,他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便胡乱猜着:“莫非是大内的天子?” 秦晋摇摇头,天子御极天下四十余载,从来都是别人为他火中取栗,何曾见过他为别人火中取栗的? 所以,秦晋根本就不指望天子能帮自己任何事情,与天子行事,只能遵循一个原则,以利为合,换言之,只能做对天子有利的人,做对天子有利的事,然后在这个基本框架下,他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旦某一天对天子没用了,天子会毫不留情的将之一脚踢走,这种想法诚然有些偏激,但总比相信天子会讲感情要靠谱的多,如果天子都能讲感情,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秦晋习惯性的又想到了母猪上树,这些熟悉的段子正在渐渐远离他,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每日里朝九晚五是什么滋味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睁开眼睛开始,面对的就一直是杀戮,到现在为止,死在他手中的人没有几十也有上百。 第八十四章:勇闯龙武军 天光大亮,秦晋将写好的军报交给麾下军卒,“送到大明宫中去,就说匪徒冒充禁军攻击禁苑军营,斩首生俘数百人。” 同时,皇城禁苑均属北衙统管之范围,天子的亲信陈玄礼为龙武大将军,又兼管北衙诸军,所以这次的冲突也不能绕过此人。他本想行文一封送过去,但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 “我去见陈玄礼,郑兄弟代为指挥!” 然而郑显礼却死活不让秦晋出营,理由很简单,他们在一夜之间杀了这么多权贵子弟,万一被陈玄礼捉了该怎么办! 秦晋却让他放心。 “出了这种事,没有哪家会主动将污水揽上身,幕后主使并不简单,到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没人敢动我!” 见说服不了秦晋,郑显礼又令乌护怀忠带着本部骑兵随行护送,弄的秦晋很是不耐烦。 “带着五百人在禁苑中横冲直撞,是想授人以柄?不用,带随从两名即可!” 于是他又非要乌护怀忠随行,此人勇武超凡,可以一当百。这次秦晋便不再反对,反正要带两个随从,带谁不是带。 陈玄礼驻地在大明宫以西,秦晋出了禁苑以后饶过大明宫,走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便已经见到龙武军驻地外一反常态的聚集了许多甲兵。 要知道禁军寻常时候是不穿铁甲的,想必陈玄礼此时已经知道了昨夜禁苑兵营的战斗,而且还是对方恶人先告状。 “走!进去!” 跟随秦晋的一名团结兵有些打怵,便犹豫着说道:“将军,对方早有准备,咱们,咱们还是不去为好!” 秦晋笑着问:“如何,怕了?” 团结兵大受刺激,竟梗着脖子道:“谁怕了,走就走!” 说实话秦晋心里现在也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时假的,但是事到临头万没有退缩的道理,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现在所面临的正是这种境地。 路上,秦晋暗暗感慨,都说长安好,所有地方官都挤破了脑袋要争当京官,可谁又知道京官有多么难做,每日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无数的明枪暗箭,能在这么险恶的官场环境下活到现在还官位不倒的,那才是真正的勇士啊。 据秦晋所知,从李隆基登基之前至今,一直活到现在又官位亨通的,一个是韦见素,另一个就是他即将要去拜见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在天子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就是其心腹,参与了先天、神龙历次政变,同时此人又向来谨慎忠厚,所以天子一直对其委以重任,掌握对天子而言最重要的皇城禁军。 “站住!禁军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负责警戒的禁军发现了秦晋三人,对其进行了郑重警告,但在发现这三个人身上都带有兵器以后,脸色均骤然一遍,不由分说便下令:“将之拿下!” 与此同时,十数骑兵立时便迂回冲了过来,之前嘴硬的团结兵已经吓的满脸煞白,不知如何是好。就连秦晋都暗暗攥紧了拳头。只有乌护怀忠面色平静,只死死盯着冲过来的骑兵,似乎随时待命,只要一声令下就痛下杀手。 “神武军中郎将在此,尔等休要造次!” 见十数骑兵已经近在眼前,乌护怀忠便以蹩脚的汉话怒吼了一声,十几匹战马到有半数受了惊吓,狂啸不止。 “神武军中郎将?秦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晋的身上,秦晋欣然点头。现在秦晋的名头无论在文武官员中都响亮的很,这些禁军更是无人不知,曾有那日观兵的禁军一眼就认出了乌护怀忠,他生的胡人样貌又甚为魁梧是以能使人过目不忘。相比之下秦晋反而竟似泯然众人一样。 有了这一层因由,前来拦截的禁军们总算是客气了许多。 “既然是秦将军,请稍待片刻!” 其中一人回营禀报,不出片刻功夫就飞驰而回。 “请秦将军入营!” 到了辕门处,守门的甲士却将乌护怀忠与那个团结兵拦住了。 “尔等不得入内!” 秦晋冷笑道:“如何,尔等千军万马还怕我等三人?笑话,闪开!”一声呵斥之后,便一行三人进了龙武军军营。 到了帅堂,陈玄礼正襟端坐,满身铁甲穿戴齐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秦晋心道,陈玄礼果然是在针对自己。 “末将秦晋参见大将军!” 陈玄礼身居高位多年,坐在帅案后本就不怒自威,见秦晋行礼便颔首点头,以示知道了,然后竟一言不发,只直视着秦晋等着他说话。 再看帅堂两侧屏风后,似有人影攒动,秦晋面色坦然道:“昨夜有匪徒袭营,末将已经率部将之斩杀,俘虏。此次前来一则拜见大将军,二则通禀战斗情况。另有详情,末将已经行文呈送皇帝陛下!”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然后就等着陈玄礼的回答。 半晌之后,陈玄礼忽然笑了一声。 “好一个中郎将,后生可畏啊!” 陈玄礼的态度转变有些太过突然,秦晋一时间竟也摸不清头绪,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表明态度。 却见陈玄礼道:“昨夜,本帅这里就已经接到了军报,之所以没有派人去干预,是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这次突起的乱子。恩……匪徒死了几个,活捉了几个?” 秦晋敏锐的觉察到,陈玄礼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一点发抖。 “死者四十三人,俘虏四百八十七人。” 一下就死了四十三人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但相比较昨日去的五百多人,还有四百八十七活下来,这个比例还是很令人满意的。秦晋可以感觉到,陈玄礼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了。 “稍后片刻,所有俘虏押往大将军处严加审讯!” 陈玄礼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了,就关押在你处。” 秦晋暗笑,这个烫手的山芋想必没人会接,也没人敢接。 其实,秦晋不知道,陈玄礼刚刚已经急出了一身汗,昨夜得报,五百多贵戚子弟往禁苑兵营去,回来的还不到五十人。他知道禁苑的新安兵是从叛军中由新安一路杀回长安的,更斩首逆胡数万首级,却也万想不到,竟然下此辣手,难不成五百多人全都给杀了吗? 将来贵戚们跑到北衙向他要儿子孙子,让他拿什么去赔人家?赔命么?那也得人家要才成。 不料,正犯愁的功夫,肇事者秦晋就登门了,而且几乎是单人匹马而来,身边仅仅带了两个随从。听到禀报后,陈玄礼大觉对方依仗天子宠信太过嚣张狂妄,当龙武军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便有意给他下马威看,谁知见面之后,此人不卑不亢,并未有嚣张示威之举,陈玄礼也就缓和了下来。 此事陈玄礼早在夜半时分就入宫觐见了天子,但得到的答复却是酌情办理,直到早上入大明宫请见时,天子已经身体不豫,不见任何人了。 陈玄礼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军营,其实他知道天子哪里是不见任何人,只躲着他陈玄礼不见而已,大明宫外明明有杨国忠的车马在那停着呢。 陈玄礼从秦晋的口风中判断,此人似乎并没有推脱责任的意思,但这件事执行起来也颇为棘手。其中不少当事之人的家里都与他有故交,处理起来实在是难以下手。 秦晋早看出了陈玄礼的为难之处,索性爽快道:“如大将军允许,末将便全权处理此案如何?” 这番话一出口,陈玄礼直以为自己的耳朵不好使,听错了,竟又问了一遍。 “全权处理?” “正是,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初来乍到,无所顾忌,定能秉公处置!” 得到确实的准话后,陈玄礼暗暗谢天谢地,阿弥陀福,此事自己恨不得一丁点边都不去碰,既然秦晋愿意一力承担起来,不给北衙找麻烦,他当然就乐得成全。 “好!很好!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北衙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不要钱,也不要人,只要大将军的授权!” 这个说法新鲜,但秦晋稍加解释,他也就明白了,不就是要一张签字画押的纸么,无非举手之劳而已。 陈玄礼龙飞凤舞一阵,放下手中毛笔,又打开印盒,拎起了大将军铜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秦晋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再不啰嗦,转身离开了龙武军大营。 陈玄礼看着秦晋消失的背影,暗暗寻思,此子假以时日定是一名难得的悍将,但烈马好用却也难以驾驭,也只有当今天子这等机心似海的人才能驾驭。 “听说此人是去岁登科的进士?” 陈玄礼沉思了半晌忽然问身旁的录事参军,录事参军朗声答道:“回大将军话,秦将军的确是去岁登科的进士,后被任命为新安县尉。” 原来还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科出身的文官一抓一大把,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可就是凤毛麟角了。但是似秦晋这等进士出身的悍将,放眼天下也就仅此一人而已。 陈玄礼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问那录事参军。 “如果本帅没记错,陈参军似乎也是新安县人,好想还在县廷做过佐吏?” 录事参军拱手回答:“大将军所记不差,下官正是新安县人,曾在秦将军手下分判功户仓等曹!” 陈玄礼默数了一阵,猛然记了起来,这个叫陈千里的录事参军不正是此前押送逆胡之首级才进京的吗? “陈参军可曾参与过新安血战?” “是!” 陈玄礼问一句,陈千里才说一句。 好半晌之后,陈玄礼感慨丛生,这个陈千里与那秦晋一般,竟是从逆胡重重叛军红杀出来的勇悍之将,是哪个不开眼的安排他到龙武军做了个录事参军?这等人物不使其领兵,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同时,也阵阵自责,如此人竟险些埋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仔细回想一下,陈玄礼这才记起,陈千里不正是宰相之首杨国忠交代过然后安排进来的吗?最初他还以为又是杨国忠哪一门八竿子打不到亲戚,现在看来,杨国忠实实在在是送了自己一桩大礼啊。 让陈千里做录事参军肯定是大材小用了,可如果让他升为郎将似乎又与制度不合。陈千里不像秦晋那样,有数万首级的斩首之功,又生擒了叛军主将崔乾佑。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秦晋是深得天子欢心的人,就算没有尺寸之功,幸进高位也未尝不可。 陈千里有什么,他这个龙武大将军赏识吗? 第八十五章:刑场断头饭 秦晋回到禁苑兵营,郑显礼等人见状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围上来打听陈玄礼对禁军袭营的态度。在听说陈玄礼报以明哲保身的态度后,契苾贺心直口快大骂其人胆小如鼠,不配做龙武大将军。 “也不尽然,龙武大将军本就不是用来征伐阵战的,选拔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任人唯亲。况且,陈玄礼曾在天子为临淄王时便积极参与政变,也足见其不是无能之辈。” 郑显礼对陈玄礼其人的评价不低,在他看来,此人的态度暧昧,更多的是对秦晋收拾一众为非作歹的世家子予以默认。 “所以,陈玄礼不反对,便已经是对我新安军的最大支持!” 契苾贺拍了拍乌黑斗大的脑壳,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一时间想不出予以反驳的依据,冷哼了两声以后就提起了对那些俘虏的处置。 “这些软脚虾留着也是祸害,不若依照军法尽数斩首了事,也让宵小们看,咱新安军不是软柿子!” “糊涂,如果秦将军有意置那些人于死地,又何必让乌护怀忠捉生?尽数斩杀岂非省事?” 如果果真按照契苾贺所说的,将那四百多人一股脑都宰了,只怕就算是天子,为了安抚朝中的贵戚权贵们,也会拿他们开刀,因此郑显礼对这种建议又给与了严厉的驳斥。 契苾贺一时受窘摸摸后脑,嘿嘿笑道:“俺也就是随口一说,莫当真,莫当真……” 郑显礼瞪了他一眼,这个人哪都好就是身上戾气过重,这里是漩涡一般的长安,若是再不知道收敛,不但秦晋护不住他,说不定就连秦晋都有可能被此人连累。 …… “独孤兄,难道,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怂了?” “能不认吗?谁愿意被当众脱了裤子鞭笞?你还是你?” “杨行本你要做孬种,别拖上咱兄弟,看看哪个身上不带点血了?” “哼,匹夫之勇!”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揍回娘胎里去?” “来吧,裴二,不揍是小娘养的!” 话虽如此说,那个叫杨行本的禁军还是往后挪了挪,但牢房中空间狭小,关了几十号人挤得满满登登,又能躲到何处去?电光石火间,与之对骂的人便扑了上来,拥挤的牢房立时就变成了沸腾的热水锅。 “住手!还嫌咱们不够丢人?都老实点,这事不算完,姓秦的田舍夫不过一介寒门,敢拿咱们如何?除非他不放咱们出去,否则必叫他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滚回他的关外去!” 说话的名为独孤延熹,俨然是这帮禁军的领头人。 “独孤兄说的对,在座诸君哪个身上没有几等爵位?姓秦的田舍夫这回闯大祸了!” “对!看他如何收手!咱们不要被那厮唬住……” “独孤兄袭爵历阳郡公,身上可有太宗血脉,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满牢房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头头是道,昨夜恐怖经历带来的恐惧之心也逐渐消退。 独孤延熹听到有人提及他的爵位,脸色立时变的很难看,也许他想到了昨夜的不堪经历,觉得愧对已然隔世的父祖。 “不提家事,兄弟们只和姓秦的对抗到底,都坚持住了,谁都比被他吓倒,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在理,坚持到底,姓秦的不敢拿兄弟们如何!” 这些人经过独孤延熹的提醒,也都明白过来,姓秦的田舍夫之所以没有费时费力的活捉他们,不就是投鼠忌器吗?想起昨夜被吓的纷纷失态,便更觉不甘心,一个个鼓足了劲头,准备与那些田舍夫死硬对抗。 恰在此时,牢房门开了,凶神恶煞的新安军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拎小鸡一般,将这些弄轰轰的禁军一个个拖了出去,然后五花大绑起来,拖往兵营之后的一处开阔地。 最欢实的几个禁军立时吓的脸都绿了,所有人都看见已经有近百满身污秽的囚徒被按倒在地上,旁边立着精.赤上身的刀斧手,分明是一派行刑的架势,而这片开阔地也分明就是一片刑场。 不知哪个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行本,哭甚哭!” “叔父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杨行本杀猪宰羊一般的哭号,让刚刚还底气十足的禁军们立时就成了风中落叶,瑟瑟发抖者有之,如丧考妣者有之。 “少聒噪,老实点!” 押解的军卒不由分说便踹了杨行本两脚,让他老实一点。 不过片刻功夫,诺大的开阔地上除了有几十个污秽不堪的囚徒外,便聚集了百名禁军俘虏。所有人都被强令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接着便有军卒在每个人的身前放了一支大碗,碗内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粳米饭,米饭上还有一层碎肉,透着诱人的香气。 “限期一刻,都抓紧时间,吃饱了好上路!” 新安军的喊话方歇,刑场上隐约便响起了啜泣声。 这分明是断头饭啊,尽管刚刚他们还饿的要吃要喝,可此刻白饭碎肉摆在了面前,却哪里还有食欲? “别杀我们,要多少钱能赎命?我家里有钱,我给,我给……”杨行本最先失态,他指着身边的一个个同伴,“他是裴家二郎,祖父是本朝宰相……卢家二郎,其父官至御史中丞成东都留守……” 新安军头目咧开嘴笑了,“小竖子怕死?尽哪些不值钱的名头吓俺们,东都留守是个甚名目?现在没准都做了大唐的二臣,还有脸提?” 东都洛阳早就落入安禄山之手,东都留守倘若不死,十有八九就做了安禄山的俘虏,或投降,或苟活。杨行本的的话不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还换来的了一阵嘲笑。 “卢杞,你个孬种,田舍夫辱你父亲,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被叫做卢杞的人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但见他默默端着饭碗,将碎肉和梗米饭一口口的往嘴里拨着。 “我要见秦晋,我有话说!” 倒是独孤延熹还强作镇定,口口声声要见秦晋,但是被新安军头目一口拒绝。 “有罪待死之人,凭甚见俺将军?要说啥对俺说也中,将来有机会俺会代为转告……” “时辰到!” 说话间,一刻时间便已经过了,刀斧手们立时就活跃起来。 第八十六章:泰山鸿毛哉 第一批吃断头饭的禁军世家子弟内心中犹自抱着一丝希望,但见先他们一步押到刑场的囚徒们一个个被按倒在地,刀斧手们口吐唾沫到双掌间,使劲的摩擦了两下,紧握住锋利的大斧,高高挥起,狠狠落下。 霎时间,几十颗头颅滚落当场,暗红色的鲜血从腔子里喷射而出,眨眼的功夫就将白茫茫的冰雪地面染的殷殷血红。 血腥的气息在整个刑场上空弥漫开去,禁军中那个被称作裴二的人立时就扑倒在地,呕吐不止,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梗米饭与碎羊肉也都被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紧随其后,又有不少人跟着呕吐起来,但更多人则是恐惧的难以自已。 这些世家子弟多是弱冠之龄,成人后依靠父祖的余荫,或承继爵位,或得授勋官,尽管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但究竟是没见过这等骇人的集体刑杀。 数十人同时被锋利的大斧砍去脑袋,这等震撼无论是在听觉抑或是视觉上,都让他们恐惧到了骨子里。原本还有几个不争气抹泪哭号的人,现在都已经惊骇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新安军头目,轻蔑的扫了这些禁军世家子弟一眼,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喝道:“尔等直到这些伏诛之人身犯何罪吗?” “不知!” “饶命,我不想死啊……” 各种回答声纷纷响起,新安军头目冷冷的的哼了一声,“正告诸位,这些人都是附逆的蕃胡叛军,罪该万死,对他们施枭首之刑,已经是中郎将仁慈了。尔等可知道这些人手上沾染了我大唐多少百姓士卒的鲜血?” 这些待宰的羔羊们头一次震惊了,万想不到这数十囚徒竟是从关外带回的逆胡俘虏,这时他们才恍然想起,眼前的新安军可不是关外入京番上的卫士,而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之师。 独孤延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后悔不及,想到自己将要和那些逆胡叛贼一同被斩首,不禁悲从中来,愤从中来。想他独孤氏世代荣耀,若与叛逆一同被斩首与刑场,那是何等的耻辱? “安心上路吧,也莫怪俺们中郎将。新安军利斧虽快,却不斩无罪之人。军法森森,马踏军营者斩首,尔等祸乱禁中内苑,只斩尔等不牵连家人已经是俺们中郎将天大的仁慈,有什么委屈到下面和阎王哭诉去吧!” 新安军头目宣讲完毕,立时又有新安军军卒跟着拖长音调高喊起来:“时辰到,行刑!” 刚刚行刑过一轮的刽子手们立即如狼似虎的冲入了待宰的羊群之中,将这些人按倒在地,踩住头颅,露出了保养得当皮肤白嫩的脖子。 这些人平日里说起战阵征伐,都是“万里赴戎机”,“马革裹尸还”,真真到了面对死亡那一刻,才发现这是如此的艰难,若是大义凛然的赴死也就罢了,偏偏秦晋却安排他们与叛军贼子一同受死,这种绝望、屈辱、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彻底让他们失去了理智,有人抵死不从,有人歇斯底里,还有人早就成了一滩烂泥,任人摆布。 更有甚者,那个叫卢杞的居然忍不住大小便失禁,屎尿都屙了出来。若是寻常时候,他早就被同伴笑话至死,可到了这最后时刻,人人都要头颅首级落地,谁还有闲心去笑话他呢? “某要见中郎将,某乃历阳郡公独孤延熹,若要斩某也要有当今天子的敕书不可!” 此前登记个人籍贯时,他胡编了个假身份,到了这等时刻,独孤延熹也豁出来了,也顾及不得玷污门楣,折辱家声,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呦呵?好大的口气?甚的郡公?”那新安军头目先取笑了两声,声音转而转疾,厉声喝道:“来呀,先给俺把这冒充郡公的夯货砍了!” 独孤延熹大急,没想到自报家门不但没能救得自身性命,反而激怒了这些新安军,惶急之下,挣扎着,疾呼着:“某要见中郎将,某要见天子,尔等无权杀某!呜……呜呜……”当即有人塞了一团物什到他口中,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且慢行刑,某有话说!”竟是刚刚被血腥场面骇的呕吐不止的裴敬,只见一支打搅踏在他身上,正奋力的挣扎着,痛苦的喘着粗气。 “将军莫怪,他,他的确是历阳郡公,身份确是不假……并非某等怕死,然太史公曾说过,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别,裴敬不求免死,只求死于沙场军前,也,也不至辱没了祖宗,辱没了一身的……哎呦……” 踩住他的军卒狠狠踢了一脚,口中骂道:“文绉绉的聒噪甚!” 裴敬的话突然间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产生了共鸣,纷纷哀求道:“某不怕死,不求免死,惟愿死于两军阵前!” 新安军头目竟呵呵笑了两声,“一群只知道斗鸡走狗,横行乡里的软脚鸡,还敢大言不惭的要上阵杀敌?”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俯视众生,何曾被人如此讥诮羞辱过?这偏偏又是实情,他们不但被对方以数百骑兵打的屁滚尿流,还一个个像捉牲口一样给人活捉住,现在被骂做软脚鸡,都自觉羞愧万分。 “中郎将到!” 眼看就要行刑,一声中郎将到的呼喊,让这些待宰羔羊又猛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身披狐裘的年轻官员在众军拱卫下来到了刑场。 一众禁军世家子弟万想不到,他们口中的田舍夫秦晋,竟然偏偏是个书生的形象,与想象中马面虬髯,虎背熊腰相去甚远,难道就是这个人带着数千**斩首数万逆胡首级? 昨夜虽然曾冲突照面,但黑灯瞎火,又盔甲加身,因此谁都不曾注意过,此人竟生的一副斯文模样。 “听说尔等欲见秦某?” 裴敬见状也顾不得鼻口间被狠踢的一脚,连忙抓住机会道:“中郎将请允许某等死于军前,如此与叛贼逆胡一同受刑,某等不服!” 秦晋脸色渐渐阴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裴敬的面前,俯下身。 “裴敬?裴太师的孙子?” 秦晋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家世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他口中的裴太师乃开元名相裴光庭,出身于河东裴氏。这个裴敬是其长子裴稹的独子。 听到秦晋不但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言及祖父,裴敬羞惭的低下了头,泪流满面。 叹息一声后,秦晋的声音逐渐缓和,“裴太师盛名一世,为不肖子孙所累,何其悲哀!” 说罢,秦晋起身又来到了刚刚屙屎尿满纨绔的卢杞面前。 “卢杞,御史中丞之子?卢中丞在东都身陷贼手,身正守义,已然以死全节了!” 卢杞的身子突的一震,此前只道东都陷落,却并未传来父亲的死讯,而今这番话出自秦晋之口,他心知多半便是事实,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秦晋连连摇头,好一阵感慨。 “虎父犬子……” 卢杞的父亲卢奕身为东都留守,在洛阳城破时被安禄山所擒,不肯降贼之后慷慨赴死。其时,唐朝各地方官,面对安禄山叛军时,即便心有不服,也纷纷虚应称降以待时机,独独卢奕不肯低头,这与当时绝大多数的唐朝官吏相比,堪称忠贞无双。 再看看这个卢奕,竟被吓的屎尿横流,真是丢尽了他老子的脸。他只觉得卢杞之名甚为熟悉,曾在记忆中仔细搜索过此人,却仍旧没能想起来,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究竟有何等作为。但以眼下这等表现,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臣名将。 秦晋又来到被塞住了嘴巴的独孤延熹面前。 “把他口中的东西弄出来。” 中郎将发令,守在一旁的军卒赶紧将他口中的一团破布揪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秦晋却没有历数他的家世,而仅仅是冷眼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秦晋隐约得知,独孤延熹是这伙纨绔子弟的领头人,昨夜的夜袭,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若要知道幕后的怂恿者为何人,须得从此人入手。 独孤延熹却恨声道:“莫要聒噪,唯求一死!” 此时的独孤延熹已经完全摆脱了恐惧,他从秦晋的这一番做作中看到了生的希望,或者说秦晋的这番表演本就是杀鸡儆猴。 毕竟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得罪的世家大族,秦晋不过是一介寒门小吏,凭什么敢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所以,独孤延熹自忖看穿了秦晋的心思,说起话来也就肆无忌惮,表现的也愈发大义凛然。 岂料秦晋陡得起身,呵呵笑道:“好,秦某可以满足这个要求!不过,杀尔这等为恶一方的泼皮,若用斩敌之刃,却是污了利器!” 独孤延熹大怒,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骂做泼皮,倒要看看秦晋如何杀人,独孤家声威虽然远不及太宗时代,但也绝非阿猫阿狗可以随意拿捏的,若伤了自己,此人到时又如何向天子交代? 秦晋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待宰的羔羊们,朗声道:“秦某可以满足尔等的愿望,效力军前,杀贼成仁!” 第八十七章:磨剑出偏锋 “想活命的到郑校尉那里登记姓名!” 秦晋的一句话换来了无数的眼泪和庆幸,这些禁军世家子弟们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对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感恩戴德。尽管下令处死他们的也是秦晋,但人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对强者有着天然的崇拜之心,尤其这位强者还手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有了秦晋的话,刽子手们总算松开了紧紧踩在他们头上的右脚,可以任其起身,但仍旧限制行动自由。 “别高兴的太早,是裴敬的话救了尔等。冲撞禁苑其罪不小,尔等死罪虽可免去,但获罪还是要受的!” 这番话又让一众人心头陡玄起来,经过生与死之间的徘徊,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登记之后,尔等须同时立下生死状,军前效力,死不旋踵!”秦晋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要珍惜这次机会,尔等祖上都是名留青史的功臣名将,可不要再次辱没了家声!” 这句话直说到他们心中去了,这些世家子弟可以不在乎善恶,可以不在乎天下的兴亡,但却都很爱惜自家的家声。因此,秦晋的话竟让一众世家子弟产生了共鸣,更有不少人慨然表示,一定死战成仁,不辱没家声,不辜负中郎将给与的机会。 郑显礼跟随封常清多年,本就是有品级的武官,为了使他在军中便于行事,就直接委以龙武军校尉之职,其麾下的骑兵劲卒也均编入龙武军。 让世家子弟们到郑显礼那里去登记,秦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野马,驯的服服帖帖,将坏事变成一桩好事。 每个人登记姓名籍贯官职的同时,还要签上一份生死状,声明自己因纵马袭击禁苑兵营有罪,中郎将心怀着爱惜之念,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杀身成仁。同时,还以父祖辈的名誉起誓,若有违背,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到了此时此刻,别说是一份生死状,就算卖身契,只要能不死,一样会毫不犹豫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那就是之前一直故作强硬的独孤延熹,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们都没骨气的去签生死状,便想破口大骂,让他们清醒清醒,姓秦的田舍夫不敢下杀手。但是,刚要说话,嘴巴却又被堵住了。 大约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刑场上的世家子弟们均已按照新安军的安排离开,只有独孤延熹还被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由于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间不短,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冻的麻木不堪,几乎都要失去了知觉。 但是,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以外,他还感受到了心底里重新荡起的恐惧。 几个刽子手在闲聊中透漏,一会还要行刑,这让独孤延熹心中打起了鼓,想到昨晚被射杀的近百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姓秦的也许不敢把四五百人一并杀死,若是仅仅杀掉一人而立威,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独孤延熹后悔不及,如果早服了软,此刻没准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享受热汤美食了。然后,此时再想与那秦晋商量,却是没门了。任凭他如何恳求,威胁身边的刽子手,要求见秦晋,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顿拳打脚踢,并恶狠狠附上一句话,“中郎将岂是这等泼皮小贼想见就见的?” 独孤延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人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 次日一早,陈玄礼便接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的行文禀报,称已经解决了禁苑冲突的难题。 陈玄礼心中大讶,他实在想不出以秦晋这等毫无根基之人,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如此棘手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看了一遍手中的公文后,他又即刻恍然,想不到秦晋竟请准陈玄礼将这些闹事的世家子弟尽数调入神武军中。紧接着他又觉得难以置信,这些人居然还签了生死状,愿意慨然赴死,北兵叛乱。 这怎么可能?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是出了名的难以驯服,到处惹祸添乱,就算他这个北衙禁军的主事之人也不得不睁眼闭眼,他实在想不到秦晋是用什么方法强迫这些人签生死状的。 很快,陈玄礼又得到禀报,签了生死状的世家子弟已经被悉数放出禁苑兵营,返回家中。这更让陈玄礼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秦晋将数百张生死状送入大明宫中。据说天子李隆基见到这些生死状以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并称秦晋是个有胆识,也有远见的难得人才。 很快,天子下旨申斥了禁苑兵营的营啸,同时令陈玄礼于即日起整顿北衙禁军,决不允许这种恶劣事件再次出现。这等于给前夜的禁苑事件定了性,是禁军闹营啸。涉事的家族中,凡有死伤子弟的原本还想针对秦晋,见形势不妙,也都纷纷吃下了这一计哑巴亏。 然则,李隆基甚少评价臣子,似这种毫不掩饰的赞誉,罕见极了。 陈玄礼不禁陷入了沉思,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担忧,天子高兴的过早。那些世家子弟出了名的桀骜,焉知他们不是虚与委蛇,脱得虎口之后翻脸不认账?就算签下生死状又如何?到时反咬一口乃威逼之下不得已所为,又有谁能说出个不是了?诚然如此会丢人,但总归是个没风险又很容易的法子。 然而,三日之后,那些放虎归山的虎狼们竟又乖乖的返回了禁苑兵营。至此,陈玄礼长舒一口气,天子让他整顿北衙禁兵,但深谙天子心思的他一早就体察到,这是打算让秦晋这个后起之秀放手整顿一番,就算医死马,看看能否让烂到了骨子里的禁军起死回生。 有了这番体察之后,陈玄礼立即将那些签了生死状的禁军们调入神武军中。 此时的神武军不过是空有架子,其下禁军不过千人,里面都是些勋戚权贵家循资历的子弟,倒要看看秦晋有何种手段收拾这帮人? 除此之外,陈玄礼也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独孤家的主母到大明宫天子驾前哭诉,历阳郡公独孤延熹被秦晋无故扣押,目前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天子的应对方法倒也滑头,每每说到关键处便做耳目迟钝状,假装听不见,数次之后,独孤家的主母自然便明白了,绝望的离开了大明宫。回家后又去联络别家,竟一连吃了十几个闭门羹。 连连碰壁的独孤家主母为了救这个儿子当真是不遗余力,竟又备了厚礼送到胜业坊秦府,以图秦晋能给她指一条明路,究竟如何才能网开一面。 小楼上,韦娢每日都会习惯性的在窗边望着街道对面的宅邸发一阵子呆。 这几日,京城中传言纷纷,都说秦晋刑杀了数百世家子弟,现在很多人家都在暗中勾连,准备不利于他。韦娢心中惦记,却又从阿兄韦倜那里得不到准信,正忧心忡忡,却突然瞧见秦府门口停下了一辆四马轺车,一辆驮满货物的牛车。 从车舆朱幡上辨认,这辆车的主人身份不低,韦娢不免讶异,秦晋初到长安,传言中又做了不少得罪人的差事,如何还有高官显宦家主动上门送礼的? 然则,轺车帘幕轻挑,一个半老徐娘的探出了半个身子,脸上分明挂满了疲惫与忧虑,韦娢身子一震,禁不住啊了一声,这不是历阳郡公的遗孀吗?如何竟与秦晋有了瓜葛? 得了家奴的回报,崔氏叹道:“真是病急了偏出错,中郎将当在兵营,如何能整日闲在家中?”随即又吩咐家奴,“将礼物送进去吧,呈上名帖!” 重新于轺车中端坐,崔氏难以身心疲惫,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若非丈夫英年早逝,今日何至于孤儿寡母受人欺侮?想不到独孤家显赫百年,今日竟沦落至此,就连寒门出身的官员胥吏都敢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崔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心思坚韧不输男子,虽然夫家家世衰颓至此,但娘家却是五姓七望的名门望族,说不得要落下面皮来,去求一求人了。 良久后,轺车内一声叹息,“走吧!” 驭者一抖缰绳,四马轺车由胜业坊辚辚驶出。 入夜前,秦晋的家奴李狗儿赶到禁苑兵营,向他报告了一个重大消息。 独孤家往府中送了整整一车布帛珠宝,然则却只留下了名帖,所求何事竟一字不提。 秦晋哈哈大笑,只让一头雾水的李狗儿将财物入账收好,等他回去验看,然后便将其打发走了。他本想将这笔财物充作军用,但一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身在京城漩涡中,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落了有心之人口实。 为将者以个人私产贴补军中,在这个时代看来,便是存了不臣野心的悖逆之举,只有蠢到家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论神武军中多么缺钱,都要循正规途径,向禁中要钱要粮。 李狗儿走后不久,陈玄礼的命令便被送到了禁苑兵营。 第八十八章:老谋藏机深 整顿禁军? 秦晋误打误撞收拾了这些袭营的世家子弟,不过是见招拆招的结果,但如果让他来整顿禁军,却也忍不住心中犯嘀咕。禁军中要么是勋戚权贵家的纨绔,要么是招募于市井的贩夫走卒,纨绔们有父祖辈的庇护,行事往往狂妄不逊,贩夫走卒则因出身低贱,又无恒产,都有一身油滑的习气,想要收拾住这些人又谈何容易。 来到长安以后,秦晋对郑显礼愈发倚重,毕竟此人跟随封常清多年,除了阵战之外还熟悉各种典故与隐秘之事。 郑显礼见秦晋罕有的犯难了,便也沉吟着分析:“陈玄礼这个人一向奉行明哲保身之策,今日一反常态要整顿禁军,可不是他的风格。” 秦晋突的心中一动,“难道是出自天子授意?” 郑显礼捏着下巴,有些犯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十有八.九是出自天子授意,所以这个差事,咱们推不掉。不但不能推掉,还要将此事办好。焉知这不是天子的试金之法?” 一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秦晋更觉头大如斗,头疼的不是那些世家子弟,而是天子机深难测的心思。这种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传令下去,让那些世家子校场集合!” 郑显礼见秦晋的目光陡而变得坚定,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也再不多言便转身出去。 一刻钟后,秦晋精神饱满的出现在兵营校场之上。 “点名!” 郑显礼应诺之后,打开了花名册,开始一一点名。 “裴敬!” “下走在此!” “杨行本……杨行本来了吗?” “来了,来了!” “杜……” “某在……”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下去,回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在一片闹哄哄下,点名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总算顺利进行完毕。花名册实有四百八十六人,实到四百十六人。 郑显礼虽然不认同秦晋搞的枪阵,但是对他掌控军队用精确的数字细化到每一个人身上这点,还是十分赞同的。 这么做不但可以使为将者对手下的将佐兵员了如指掌,而且在每日不断重复这种精确细化的点名手段时,军纪便已经在士兵脑中潜移默化的根深蒂固了。 说实话,这些世家子弟在未被驯服前,就是一匹匹难以驾驭的野马,可一旦被制服,便会展现出惊人的服从性。这也是他们与市井间贩夫走卒的根本区别,贩夫走卒们无所谓脸面,无所谓军法,他们只相信一条,那就是趋利避害。 郑显礼曾担心秦晋过于托大,将这些人放回家中,会成为一场打脸的笑话。但秦晋却让他安心宽座,只要这些生死状送到天子御前,不论是谁,都要乖乖的返回军营。 秦晋本人虽然没有足够的能力震慑那些世家大族,但是天自有,不但有能力震慑他们,还能对他们予取予求。是以,就算这些人中有不愿意回到军中应卯的,都被家中长辈强行绑了回来。 对于秦晋的各种手段,郑显礼早就见识过很多次,但此番连天子都在算计之内,也让他禁不住暗暗心惊。此人怎么看都不像出身自寒门的子弟,因为他在秦晋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见过的气息,哪怕就是天子竟也没有半分出自心底的敬畏。 “从现在起,尔等就是这禁苑兵营中的普通一员了,要成为神武军中一名合格的禁军士兵,还要进行为期三日的基本训练,合格者正是获得加入神武军中的资格,不合格者将被淘汰,由禁军中除名,发往军前效力!” 郑显礼的话让这些世家子弟发出了一阵低呼,闹了半天还是要折腾他们,却不知要如何训练。但碍于中郎将秦晋在此,他们心中虽然有各种疑问,却不敢发问出来。 虽然秦晋一言不发,可仅仅是人站在那里,就对这些世家子弟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和约束。 “此后三日将由契苾校尉作为尔等的教官,进行队列与行进的系统训练……” 这些新鲜词都是郑显礼从秦晋那里学的,此时正好囫囵吞枣的用上了。他本身不懂队列,所以对此只能有样学样。 契苾贺一身铁甲立在秦晋身侧,郑显礼的训话完毕之后,便立即上前一步。 “从今天开始三日内,某的话便是绝对命令,尔等必须绝对服从,都听的明白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突然一个声音独独响起。 “明白,绝对服从契苾校尉!” 大声回应的却是裴敬,契苾贺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裴敬,向前三步走。” 契苾贺随口便唤出了裴敬的名字,裴敬闻言之后身子一震,不敢怠慢,数着数向前迈了三步。 “裴敬的反应最快,决断最快,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旅率!” 裴敬向前三步后本有些不好意思,但突然听到了对他的任命后,整个人瞬间石化一般,变化来的太突然,本能的要推辞,刚说了两句却又被契苾贺粗暴的打断。 “聒噪!某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 一时间,那些因为犹豫而迟迟没有回应的世家子们连道后悔者有之,向裴敬报之以羡慕嫉妒的目光者有之…… “谨遵契苾校尉之命!” “啰嗦!”契苾贺又冷冷的说了一句,然后便高声喝道:“尔等听着,从现在开始,应卯点名必须称‘到’,谨遵军令必须称“诺”,除此之外但有别的杂音让俺听见,一律军法伺候!下面宣布军中法纪……” 契苾贺的训练方法全部出自秦晋之手,从最基本的细节开始,他要对这些世家子进行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 ……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最近对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其人十分感兴趣,不时派人去探听他如何整顿禁军,得到的消息确是秦晋并没有立即进行动作,而是在军营中整训那近五百人的世家子弟。 只是整训的办法甚为奇怪,不练刀兵,不练战法,仅仅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走路。 听到秦晋让那些人练习走路,陈玄礼立刻就想到了前些日子的禁苑大观兵,其声势的确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不过,那些桀骜不驯的世家子弟肯于俯首帖耳的从命吗?对于这一点他甚为担心。 现在秦晋负责整顿北衙禁军,陈玄礼在天子那里是担着责任的,换言之,整顿北衙禁军这件差事将他和秦晋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不论他是否乐意,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长安城权贵云集,大街上扔快砖头一准都能砸到个勋官,而今搅合进这一汪浑水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尤其还有一点,整顿禁军的因由,也就是夜闹禁苑兵营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站着旁人,现在他与秦晋站到了一块,岂非也将要与之一同面对明枪暗箭? 想到这些,陈玄礼立即就变得坐卧不宁,思来想去非要将这个人揪出来不可,以摆脱这种极为被动的局面。 陈玄礼虽然是天子亲信,手握北衙禁军重权,但天子向来最为忌惮防备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亲信。如果有人要故意针对,像当年的王毛仲,此人乃天子潜邸时的家奴,还不是败在高力士手上,赐死于流放的路上?因此,他在这数十年中无时不刻不在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自大,这才承蒙天子一直不弃。 谨慎并不代表陈玄礼胆小,一旦事到临头,绝不会畏惧退缩。想起当年天子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追随天子于艰危逆境中诛除韦后一党,他便不免阵阵兴奋,但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了。 “曹无期!” “大将军有何吩咐?” 曹无期是陈玄礼的亲信,追随他在禁军中多年,为龙武大将军府长史,对长安勋贵关系也十分了解。 “夜袭禁苑兵营之事,背后定有蹊跷,派出密探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陈玄礼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此人虽然贵为宰相却没有宰相度量,平素里行事也多有任人唯亲,打击异己不择手段的例子。如果是他趁机在背后鼓动那些世家纨绔们,这一点与他近来对秦晋的打压态度则高度一致。 大约在掌灯前,曹无期果然便带回了消息。禁军中的纨绔向来都以历阳郡公独孤延熹为守,在数百禁军袭营的前日,这位历阳郡公曾与人在平康坊内宴饮。 “独孤延熹与何人饮酒?” 曹无期面有愧色,“有些麻烦,此人行事颇为谨慎,并未留下蛛丝马迹,只怕还要耽搁些时间,想来明日当会有具体消息。” 陈玄礼双目一凛,挥手道:“无妨,查仔细些,不要漏过任何一人!” 在他看来,凡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便无大小之分,一切不利苗头都要扼杀在襁褓之中,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曹无伤刚要躬身退下,陈玄礼却又道: “慢着,传陈千里到帅堂来!” 片刻之后,陈千里甩着肥硕的身子,闪身入了帅堂。 第八十九章:有子重情义 陈千里这几日来发现,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对他的态度竟大为改变,平日里几次公事求见,都难见到其本人真身。现在竟动辄传唤,大有倚重为亲信的势头,但他却知道,陈玄礼如此看重自己,只怕有一多半的原因是来自秦晋。 “下吏陈千里参见大将军!” 陈玄礼笑呵呵的让他入座,然后便开门见山提及这次传见的主要目的。 “天子有意整顿禁军,以增强京师皇城防备,不知陈参军有何意见哪?” 陈千里顿感愕然,他不过是个录事参军,向来只负责上传下达,如何轮得到龙武大将军来征求他的意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疑惑的看着陈玄礼,希望能从陈玄礼的目光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陈玄礼并没有让他猜多久,又呵呵笑道:“某已经请准天子,从今日起陈参军便晋果毅都尉,掌龙武军整备练兵事!还有录事参军本职,依旧继续兼任。” 唐朝官制,录事参军乃各军府的检察官,并无具体事权,随着开元天宝以来墨敕斜封愈演愈烈,顶着天子名头持节的各种使职越来越多,录事参军便逐步的丧失了原本的职能,沦落为各军府中仅能上传下达的一种文书官吏。 也就是说,陈千里在龙军中任录事参军虽然地位不低,但却是个闲的不能再闲的闲差。现在骤然间听陈玄礼所言,欲使他掌整备练兵事,并晋为折冲府果毅都尉。 果毅都尉是朝廷职官,品秩为正六品上,虽然也是闲官,但终究是比从六品下的录事参军连升了三级,并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整备练兵的差事,这可是极为重要的。 陈千里不由得心里犯嘀咕,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陈玄礼这等重要的亲信,但念及前几日他和秦晋酒肆畅谈,早就做打算到神武军中去,只是出了禁军袭营的差事,这件事便不得已暂时搁置,谁想得到偏偏在这个当口,陈玄礼竟提拔自己。 不过,陈千里却不敢答应,如果答应了,过几日秦晋又如何去向天子请调他入神武军呢? …… 秦晋伏案,手中毛笔如行云流水,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所来何事?” 却见秦晋面见拘谨的站着一位年轻的甲士,甲士满头热汗,发髻散乱间几可见丝丝热气隐隐腾起。甲士正是契苾贺亲口任命的旅率裴敬。 他们这些人编入神武军后,立即就投入到了高强度的训练当中,早上的训练内容只有一样,那就是跑,所有人在契苾贺的带领下绕着恐慌荒芜的禁苑一路慢跑。 最初之时,还有人争强好胜,发足狂奔,但不到一刻之后便体力衰竭,难以为继,随着时间渐长,反而被那些慢腾腾小跑的人撵了上去。 这场绕着禁苑的第一次慢跑最终只有五个人跑完了全程,契苾贺算在其内,还有一个便是裴敬。谁都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裴敬居然在此时出了风头。 一些人心怀不满,质疑契苾贺这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整治他们,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慢跑。但契苾贺只冷冷的一句话顶了回去,“某与尔等从头到尾,全程可少跑过一步?少出了一滴汗?” 一句话让所有人顿时没了质疑的理由,是啊,契苾贺身先士卒,如果这样还说他公报私仇,又能说服谁?天底下有几个人会用这等法子做报复之举? 到了下午,所有人累的不成人形,契苾贺又开始训练队列,也进入到了比跑步还要痛苦的过程,因为只要出现一点错误,便会遭致惩罚。 这惩罚虽然不及军棍鞭子来的痛快,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着兵营一圈圈的跑,世家子弟们除了要忍受羞辱还要承受体力耗尽和身体难支的滋味。并且,一旦没有按照规定时间跑完规定的全程,便还要依军法加跑一圈,如此下去以此类推。 区区五百人的队伍里,竟有四分之三整整一天都在无止境的奔跑着,很多人被累的就差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但每每这时,契苾贺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便会适时的响起:“快跑,快跑。尔等此时此刻的表现都会影响最终的考核评分,如果有哪一个半路放弃,那就给老子滚出神武军,神武军不要这样的孬种!” 这些世家子弟们绝大多数都是眼高于顶,要脸面的人,若是真的在正是进入神武军的考核中被扫地出门,那以后便也没脸再见人了。更何况有些人还是被族中的长辈硬生生绑来的,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滚出去,还有何面目在族中立足? 是以,这些世家子弟们咬牙切齿的将契苾贺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却没一个人再敢如死猪一般的耍赖。 今天是训练的第二天,趁着午时休息半个时辰的当口,裴敬不顾身体上的疲惫求见秦晋,为的还是独孤延熹一事。独孤延熹的目前昨日曾托人给他捎信,拜托他代为打探儿子的消息。裴敬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自是义不容辞的应了下来。 不过,应下来以后,他也犯了难。自己虽然人在神武军中,但却并没有任意活动的自由,契苾贺颁布的临时军法中,训练完毕以后,须立即回到所属营帐,未经军令允许不得擅自出帐走动,就算屙屎撒尿都要向所谓的教官请示,在得到了允许以后才能出去。 思来想去,裴敬一筹莫展,最后索性一咬牙一狠心,到秦晋这里来打听打听独孤延熹的下落,顺便再代为求情。经过两日的观察,裴敬发现中郎将是个讲理的人,万一能够将他说服把独孤延熹放出来,甚至也编入神武军,他们兄弟岂非又可以在同一口锅里吃饭了! 然而,秦晋平静的回答,彻底打碎了裴敬的这种幻想。 “独孤延熹其人涉及多宗案件,如今还在调查当中,请转告独孤延熹的母亲,秦某人向来秉公一心,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眼前的中郎将明明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裴敬却偏偏怕的要命,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竟连半句都没能说出来,就在他为自己的这次鲁莽而后悔之时,想不到秦晋竟又话锋一转。 “你也是受人之托,不必担惊。独孤延熹虽然不知洁身自好,但母亲爱子之心是人之常情,一会可以安排你与独孤延熹见面!” 裴敬闻言大喜过望,当即正身行了一大礼。 “先别高兴的太早,让你去见独孤延熹是有条件的!” 裴敬想也不想便道:“中郎将但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秦晋摆手道:“无须万死,只须从独孤延熹口中问出那日夜间袭营的幕后怂恿之人,倘若他如实回答,秦某或可网开一面!” 原本裴敬以为秦晋会严惩独孤延熹,可现在从他的话中来看,竟是独孤延熹的母亲小题大做了。 得了秦晋的松口,裴敬更是欣喜不已,又连连情形,幸亏今日来了,否则独孤延熹没准还要多受折磨不知几何。 片刻之后,便有甲士引着裴敬往看押独孤延熹的牢房而去。来到所谓的牢房,他又禁不住大为奇怪,只见入眼处的屋子虽然陈旧,却是干净整洁,和想象中阴暗潮湿充满了恶臭的牢房大相径庭。 有那么一瞬间,裴敬甚至以为拿甲士引着自己走错了地方,但稍后之后满脸憔悴的独孤延熹出现在面前时,他这才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 其实,这处所谓的牢房不过是新安军于禁苑兵营中的禁闭室,被暂时用作了看管独孤延熹的牢房而已。 “裴二?如何来此?难道,难道……”独孤延熹见到裴敬大为吃惊,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裴敬上上下下打量了独孤延熹一遍,见到他身体完好,并无受伤之处,知道他并未遭到刑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甲士从外面将门关上,狭小的房间中立即就剩下了裴敬与独孤延熹二人。 独孤延熹一步冲上来,拉住裴敬的手便惨然又惶急的问道:“裴二,母亲,母亲可曾奔走营救,难道天子就没追究田舍夫的罪责?各家能咽得下这口气?田舍夫是不是要杀我?难道这是临别……” 一连串几个问题,看着发髻散乱,满面憔悴,惶惑,急躁的独孤延熹,让裴敬不知从何说起,头一次,他觉得自小崇拜不已的独孤大哥已经如泥塑的菩萨,表面出现了条条裂缝。 “快说,快说啊!” “令母安好,不必挂念。中郎将也没有意要杀独孤兄,也不必担忧!” 独孤延熹却情绪极度不稳,骤然打断了裴敬的话,咬牙切齿“不杀我?怎么可能?天杀的田舍夫,每日里折磨老子,不让老子睡觉,有朝一日老子若大难不死,一定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中郎将的确曾亲口说过,不会杀独孤兄,甚至还会放了独孤兄,只要……” 听罢裴敬的话,独孤延熹却又凄厉的大笑一声。 “裴二啊裴二,竟为那天杀的田舍夫做说客!” 第九十章:波澜又再起 裴敬得到秦晋的允许,去探望被囚禁中独孤延熹,本来信心满满兴致高涨,谁料到独孤延熹不但破口大骂秦晋,还直让他死了给秦晋做说客的心。 “独孤兄,说实话,咱们那日闹禁苑兵营,究竟有没有人在背后怂恿?” 被严词拒绝的裴敬并不死心,他质问着独孤延熹,如果这件事真像秦中郎将所言,有人在背后指使,问题也许就复杂多了,他们本人甚至是他们背后的家族,都有可能卷入到一场暗流涌动的争斗中去。 想到这些,裴敬的额头渐渐冒了汗,同时也在庆幸,秦晋处置这次冲突的手段,既表明了新安军的强硬立场,又不使矛盾激化,虽然死了几十个人,但终究是没使事态失控。 他不清楚搞这些动作的是朝中哪位相公,或者是居心叵测的人,现在潼关外蕃胡叛军肆虐,东都洛阳还在安贼的手里,朝中的宰相亲贵们不想着如何收复失土,平定叛乱,却仍旧一门心思想着煽风点火,争权夺利,真真是叫人齿冷。 有了这些认知,裴敬再看向独孤延熹时,目光中便又多了几分陌生之感,仿佛与这个自小至今的手足兄弟是第一次见面。 独孤延熹的态度忽而软了下来,压低了嗓子,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兄弟若早一日问这问题,一定如实道来……” 想到,昨日夜间的神秘警告之声,独孤延熹禁不住恶狠狠打了个冷颤,对这次鲁莽的行径将自己卷入祸患之中,实在是后悔到了极点。 独孤延熹一直是他们这一伙人的领头人,一直以来裴敬对他敬畏有加,却想不到也有今日这般懦弱表现,一时间对他既是同情,又多有失望。 “独孤兄究竟在怕甚?这里是新安军营,没有中郎将的发话,又有谁敢对独孤兄不利?” 不论裴敬如何质问,开导,独孤延熹始终摇头,不肯多说一句话。裴敬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见状如此也只好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勉强,独孤兄保重!” 说罢,他转身便走,临到门口时却又停住了脚步。 “咱们兄弟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听说天子都站在了中郎将一边……” 裴敬嘴唇上下动了几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拉开房门迈步出去。 对于裴敬在独孤延熹那里碰了软钉子,秦晋并不感到意外,事情的进展总不会一帆风顺。至于幕后的黑手是谁,他也不急在一时知道,只要自己的实力不断壮大,在长安在天子那里站稳了根基,相信对方只能会越来越忌惮,早晚有一天这个人会露出狐狸尾巴。 三日的集训很快结束,就在公布结果将公布未公布之前,禁苑又出了乱子。原属神武军的数百禁军将佐突然闹起了乱子,郑显礼忧心忡忡的来见秦晋。 “这次冲突若处理不好,恐怕麻烦不会小!” “鸟!那些软脚鸡咱们都杀得,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怕甚?” 契苾贺整日里和那些世家子一起作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郑显礼也不与之争辩,只简单的解释了一遍乱子的前因后果。原来,起因仅仅是两个别将因为同一个相好的女人争风吃醋,最终各自纠集一批人公然斗殴,最后事态扩大竟在禁苑中蔓延开去发展成了营啸。 秦晋听后哭笑不得,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却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但也禁不住暗暗叫绝,这岂非是正瞌睡间有人递上来了枕头?对此次冲突的看法他与郑显礼可是大不相同,现在不啪乱事找上门,就怕没有事。如果没有事,又如何在天子那里尽快巩固自身的根基呢? 说到底,还要看处置突发乱子的手段。 “那些世家子最近表现不错,就让他们去制止冲突,平息营啸!” 郑显礼与契苾贺同时应诺。 …… 战马上,裴敬大有恍如隔世一般的错觉,数日之间经历了大起大落,身份几度转换,现在又以神武军的身份赶去平乱,这是机会也表明中郎将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的。 “这是咱兄弟第一次在中郎将面前露脸,谁若关键时刻拖了后腿……” 说话的是杨行本,才说了一半,便有人打断了他。 “有杨三郎垫底,旁人拖不了后腿!” 顿时,传来阵阵哄笑。 杨行本排行第三,是以都称他为杨三郎。大伙的揶揄讥笑,让他憋红了脸,几次要发作,最后还是悻悻的低下了头,现在可不比从前,若带头闹事,那个令人生厌的契苾贺能有一百种方法把他整治的生不如死。 卢杞拖着稍显瘦小的身子,一直跟在夹在人群之中,“杨三郎拖后腿到未必,恐怕与京兆府中行事还要靠他呢!” 众人纷纷嘲笑卢杞,平乱而已,关京兆府什么事?又不是人命官司,那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须由京兆府出马。 出了兵营,这数百世家子又有隐隐现了原形的趋势,裴敬咳嗽一声,大声道:“肃静,肃静!”他虽然是契苾贺亲自任命的旅率,这些人都应该服从他,但是大伙一向对独孤延熹俯首帖耳,这个向来不显山露水的裴二郎,谁又真正将他放在眼里了? 手下人多了不好带,尤其是这五百人哪个又没有点家世背景?若没有过人的能力和手段,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服的。 神武军的牙门设在禁苑东北角,早在天宝初年,这里便很少再补充如番上的卫士,因此营中荒芜凋敝,只有一些世家纨绔在其中滥竽充数,仅有的百多名番上卫士也都成为了这些纨绔的仆役。其实,大体情形与裴敬他们此前倒是一般无二,整日里闲来无事,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裴敬甚至暗暗想着,中郎将用他们这些人去对付神武军的这些纨绔子弟们,是不是存了以毒攻毒的心思。 等到了禁苑东北角的神武军驻地,他们才惊讶的发现,事情超乎想象,竟是那些被当做仆役使唤的番上卫士,与一众世家子出身的将佐们对立着,剑拔弩张。 第九十一章:巧借龙武力 月上西楼,刁斗声声,禁苑兵营一派安静肃杀,只有几处窗户透出点点灯火,郑显礼长坐在秦晋面前,摇曳的烛光以及昏暗的夜色掩不住他的忧心忡忡。 他本就不赞同派那些世家子弟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处理营啸,这些人一个个心高气傲,动辄喊打喊杀,尤其那个旅率裴敬更是资望不足,五百人中很多人都暗暗不服气,又怎么可能妥善处置? 不过,秦晋似乎对他的提醒充耳不闻,仍旧低着头笔走龙蛇的处置公文。忽然间,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拉开,契苾贺裹着风雪闯了进来。 “有结果了!” 郑显礼与秦晋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了契苾贺,只见他伸手掸掉了大氅上的浮雪,然后又重重的嘿了一声。 “契苾兄弟,快别卖关子了,有何结果,快讲!” 郑显礼早就被秦晋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折磨的急不可耐,现在见到契苾贺又卖起了关子,便有几分沉不住气。 “中郎将果然没看走眼,裴二郎是块好材料,营啸已经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 不但是郑显礼,就连秦晋都稍显意外,这才过了半日一夜不到,竟如此顺利的就解决了营啸,实在让人好奇之心大起。 “裴敬是如何处置的?难不成一举踏平了那些纨绔?” 其实,裴敬带领的五百人也是京中纨绔,只不过与神武军那些闹乱子的纨绔,分属不同的圈子而已,向来今日双方一定进行了激烈的战斗。 但契苾贺却神秘的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郑兄弟可猜错了,裴二郎不费一兵一矢,对方已经俯首认罪!” “这,这如何可能?” 郑显礼彻底糊涂了,就连他也想不到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世家纨绔们在短短的时间内俯首认罪。 契苾贺小小卖了一下关子终于侃侃道来原委。 原来,裴敬并没有与那些人正面冲突,而是遣了杨行本到京兆府去调阅十年间积压下来的,关于神武军中纨绔各直系亲属的案件卷宗。 这些卷宗原本在历任京兆尹的有意压制下而封存在库房中落灰,不过杨行本的关系却不简单,京兆府的长官们不敢怠慢,便一一查阅,最后经抽调出了上千份相关卷宗。 裴敬见状也不禁咋舌,想不到长安城中权贵们竟经无法无天到这般地步,随意抽出几张来翻看,竟无一不是强抢民财,民女,甚至还有蓄意害命的,这些虽然和那些谋反大案没得比,但一张张看下来,的确让人心惊不已,愤怒不已。 “这帮狗贼!” 裴敬一拳击在案头,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裴二莫急,咱们兄弟在京兆府也有不少这样的卷宗哩!” 闻言之后,裴敬脸色一变,便也猛的想起,他们这些年不也一样如此欺男霸女横行街市吗?一时间竟不知高如何作答。杨行本不解其意,还道他心中担忧,便神秘一笑,从怀中抽出了几张纸来。 “莫慌,这是咱们兄弟相关的,正好顺便牵了出来。”说罢,他将那几张纸凑到扑扑乱跳的蜡烛火苗上,片刻之后,那几张纸化作了片片飞灰。 “自此以后,再没人能知晓这些,也不会有人来穷究罪名……” 镇定心神后,裴敬挑重要人物,按图索骥去捉拿涉罪之人。而且,裴敬这次是下了死手,他原本打算以京兆府的隶役去捉人,但是看到这摊了满地的罪状直如罄竹难书,便又改了主意,令手下以北衙禁军的名义去拿人。 拿到人以后一律关押在禁苑废弃的兵营之中,然后再由杨行本协调京兆府的官吏前往审讯,同时又使人放出风去,这次大范围拿人其罪仅仅针对营啸,如果对方肯罢兵言和,将影响降低到最小,罪名自然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这些带着人命案的,以及淫**女的丑事和罪孽,他定会穷治到底。 被拿了人的亲眷四处走动,终于摸清了那些积年陈案被突然揭出的原因,于是便有人脱了关系到裴敬那里说情。 双方密谈了半夜,这才尽数散去,然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营啸的神武军禁军便一一缴械了,痛痛快快的表示,愿服从中郎将处置。 “想不到,这裴二郎平日里看上去闷头不语,竟也有些手段,郑某看走眼了!” 郑显礼尴尬一笑,大方的承认他在裴敬一事上看走了眼。 契苾贺也十分满意,毕竟这五百人是他练出来的兵,能够初战告捷,他同样也脸上有光。 “今次考核便算他们过关,可全体正式加入神武军,中郎将以为如何?” 秦晋击掌称善,到了中郎将这等位置,已经不可能在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很多事他更乐意放手让这些亲信们去做,自然便也不会反对。 整顿禁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现在的神武军他要打破了再立,所有人员上至将佐,下至士兵,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考核,绝不容许有一条烂鱼混了进来。 继而,郑显礼的脸上却显露出了几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郑兄弟又笑甚?” 契苾贺见他笑的奇怪,便忍不住问道。郑显礼也不隐瞒,略一思忖道:“裴二郎以北衙禁军之名,此番营啸事毕之后,各方怒火怕是都要落在陈大将军身上喽!” 此言不虚,之所以这些世家贵戚们迅速妥协,怕是有一多半原因,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身上。陈玄礼毕竟是天子近臣,很多行为都是直接秉承圣意的,那些人不明真相,还道天子要借机敲打他们,哪里还敢再硬抗,这才纷纷服软 “这个力借的好,陈大将军既要整顿禁军,又想躲在后边做好人,谁都不得罪,天底下又哪有这等好事?” 契苾贺哈哈大笑,甚为畅快。 北衙三支禁军的整顿先从神武军开始,秦晋用了三日时间又考核裁汰了一大批旧有将佐,合并裴敬等人组成了一支全新的神武军。 校场之上,秦晋饶有兴致的检阅着数日以来的成果,这些人就是他的军官训练团。 …… 帅堂内,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这两日焦头烂额了,不少亲朋故旧纷纷送来书信,提醒他最近京中权贵们人心浮动,一定要小心行事。最初他还有些一头雾水,但在长史曹无期的提醒下,他才陡然警觉,自己居然又被那秦晋从干岸上给拉进了水里。 陈玄礼想发火,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也亏得那秦晋想得出来,一招借力打力用得令人叫绝称道。被利用,又受了无辜连累,他本该生气才是,但不知何故,心底里却没有半分怒意。 手中毛笔游走,片刻时间便写就了一封奏报,这是呈送给天子,汇报整顿禁军的初步情况,神武军中那些向来难以管制的世家贵戚子弟,如今已经乖的像一头头绵羊。 大唐天子李隆基见到陈玄礼的奏报后,少有的开怀畅笑了一阵。 “那些个贵戚整日里在朕的耳边聒噪,对它们管深了不是,说浅了没用。而今这些恶人也终于有恶人来磨他们,终是出了一大口鸟气!” 侍立在李隆基身后的宫女们向来见惯了他的潇洒斯文,今日口出粗俗之语,都听着十分新鲜,忍不住掩嘴偷偷笑着。 李隆基自打从南内兴庆宫搬入大明宫后,为了驱散幽深宫廷中的晦暗之气,不论在何时何处身边都莺莺燕燕的带着一群年轻宫女,处置政务乏累之时,与这些莺燕打趣一番,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什么疲惫烦恼都可暂时抛诸脑后。 不过,这几日他却在有意的躲着皇贵妃,因为他既不能答应爱妃为那些蠢货所请之事,又不忍狠心拒绝,是以每日都在便殿中以处置朝政为由拒而不见。 被拒而不见之后,皇贵妃就真的再也不登门求见了,可李隆基竟隐隐然又有几分失落,每每听到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立时就竖起耳朵听着,期望着皇贵妃再来软语相求,他甚至几次下狠心,只要她再来一次,便甚都答应了。 然而,皇贵妃的脾气就和她的姿容一般,在这深宫大内中无人能及。每每午夜梦回,老迈的李隆基惊觉卧榻冷清,寂寥之感就像一头看不清面目的鬼怪,骤然膨胀,一点一点在啃噬着他的内心和精神。 不知从何年何月起,李隆基发觉自己已经难以离开这个女人,这个陪伴了他十六年的女人。十六载光阴倏忽而过,李隆基由豪勇不减的花甲之年也到了如今的垂垂老迈的古稀之龄。很难想像,如果有朝一日,她离开了自己,这个世界于他而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也许一切事物都会失去了颜色,变得索然无味。 “圣人,有潼关来的密信!” 恍惚之间,李隆基骤然起身,苍老的眼皮微微抬起,目光逐渐聚拢而变得犀利。 第九十二章:但使愿无违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色数度变幻,手中所捧的密报在不断的抖着,继而那张薄薄的纸又于干枯的手指尖飘然滑落。李隆基并没有俯身去将之拾起,而是合上双目,下一刻又倏然睁开。 张辅臣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侧,以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天子的观察,此时此刻的天子正在思索极为头疼之事,按照以往的情形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了决断。所以,他识趣的立在一旁,并没有殷勤的去拾起那封密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响动,生怕打断天子的思路。 哗啦一声!张辅臣被吓得身子骤然一颤,竟是天子将满案的书卷表文推到了地上。天子一怒,直如山崩海啸,张辅臣双腿不自觉的一软,便扑通跪了下去,以额头触地,冷汗珠子顺着两颊额头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按说李隆基已届古稀之年,早就过了那种陡然暴怒的年纪,可糟糕透顶的消息还是令他如鲠在喉。发泄了一下之后,情绪有所缓和,心思也澄明了不少。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板,颤巍巍俯下身子,一件件捡拾着散落四处的书卷表文。 张辅臣见状后,赶忙爬了起来,口中连连称“奴婢死罪,圣人安坐,且由奴婢……”他麻利的俯下身去收拾那满地的竹简纸张。 然而,李隆基却一把推开张辅臣,亲自一卷卷,一封封将之捡拾而起。 一张纸突的跃入视线之内,李隆基直起身子将之轻放在书案上,眼睛飘过其上,纸上仅有寥寥数句,他却禁不住念出了声。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是陶渊明的明志之作,也是那日茶会上出自秦晋之口。 想到这个年轻人,天子李隆基脸上的寒意稍有衰退,见张辅臣谨小慎微的躬身在侧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便信口问道:“可知道朕所念诗句有何深意?” “奴婢不敢说!” 天子面前岂能随意说话,就算天子有所问又岂能真就不知趣的任意作答了?张辅臣性子虽然有其果敢之处,但伴君便如伴虎的道理是懂得的,已经不再像做黄门时那般的直硬。 “但说就是!” 天子又坚持,张辅臣这答道:“这是靖节先生所做,以文咏志,归隐田园,坚持操守……那日茶会间,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曾吟诵此诗。” 天子李隆基颇感惊讶,大内深宫中识文断字的宦官不在少数,但绝大多数都是些不学无术之辈,能识得陶靖节笔下文字,足见其不简单之处。 “哦?懂得还不少!” 张辅臣连忙又跪下请罪,“奴婢少年时入宫前曾开蒙受教,先生,先生曾教过的……” 殿中铜炉内,火炭劈啪作响,李隆基暗叹一声,宫中宦官多有罪臣子嗣,如高力士一般,本姓冯,乃出自岭南世家,其曾祖为前隋左武卫大将军,其父亦是大唐潘州刺史,只可惜世事沧桑,天之骄子也有一朝沦为奴婢的时候。这个张辅臣既然在少年入宫之前曾开蒙受教,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李隆基并没有追问他的家世,而是接续上之前的话题。 “陶潜器局毕竟还小了!” 天子的话让张辅臣无言以对,谁都知道靖节先生的人格境界之高深,但天子说他器局小了,又联想到这是经由秦晋之口念出来的,难道,难道是天子已经对秦晋的态度有所变化了? 张辅臣胡思乱想,觉得天子心思深沉似海,实在不是自己可以揣摩的。 只是他却想岔了,李隆基的话只说了一半,在他看来天下士人,但有报国之志,便要躬身践行,似这等独善其身终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然则,秦晋以进士登科为县尉,又在大兵压境之际力抗狂澜,不折不挠,此等作为,岂能是那些扭捏酸腐之人可比的? 陶潜出世为明个人之志,不惜放下士人尊严,以衣襟沾夕露。秦晋将其引用过来,当正是反其道而行,入世而披肝沥胆,为得不也是坚守心中的信念吗?只不过,此子借此向自己表明的,则应是杀尽逆胡,重振大唐之志,他能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气息。 李隆基自诩看人极准,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太多影子,如果好好加以琢磨,没准三十载后,便可成为大唐的柱石之才。 想到三十载后,一向俯视众生,手掌天下的李隆基不由得眼神迷离起来。到那一天时,他可能早就化作了秦川大山间的一抔黄土,尽管臣下多有万岁赞颂之语,但他清醒的很,不论多么显赫高贵的人,都有死去的一天。 李隆基多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一刻到来,然而,现在已经有人急不可耐的盼着他早一日驾鹤西去了。 那封让他大发雷霆的密信中所涉及的,正是这个不容许任何人触及的隐痛,更何况触及这隐痛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有人密报,太子与高仙芝曾有书信往来,虽然内容不得而知,但这在李隆基看来,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经由两次宫廷政变才登上大唐天子宝座的李隆基就算再倦怠朝政,对这种危急皇帝之位归属行为的警惕之心,数十年来从无一刻放松过。 张辅臣偷眼看着天子,但见他面色阴晴飘忽,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便乖觉的垂手侍立,不敢再稍有异动,惊扰了天子。直到殿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 “圣人,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已在阙外候旨!” 声音不大,但仍旧清晰的传入了便殿之中。张辅臣暗暗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种难熬的光景了。天子在没有外臣在时,表现的明显阴郁深沉了不少,这让每一个在他身边的内侍都有巨石压胸之感,直觉难以呼吸。 “传见!” 天子的声音悠然响起。 过了好半晌,但听便殿之外又传来的咄咄脚步之声,当是神武军中郎将到了。 第九十三章:无声胜有声 秦晋奉命到大明宫中禀报整顿禁军一事,但来之前却已经存了另外的主意,那就是高仙芝晦暗不明的命运,这也是让他一直如鲠在喉的。此前由于忙着整顿禁军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一直没有精力也没有机会筹谋此事,现在正可趁着陛见的当口,相机向天子进言。 这世间事,但凡都脱不过一个利字,如果能以利字为中心将天子说服,岂不更好? 很显然,天子对秦晋如何整顿禁军一事的具体经过并不甚在意,而是赐座以后与其没有边际的东拉西扯。这让心里装着千钧之事的秦晋大有如坐针毡之感,如果天子总这么闲聊,他很难将话题引到自己所希望的轨道上去。 不理会天子的兴趣,直入主题的办法秦晋也不是没想过,但以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天子的了解,如果扫了天子的兴,所谈之事八成便没了希望。 李隆基更感兴趣的是秦晋对长安城胜业坊的府邸可还满意,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使唤的奴仆可还顺手。 说实话,秦晋只去过胜业坊中的府邸一次,那还是因为误了出城的时辰,不得已才去住了一夜。而且,就因为这一夜还闹出了被自家奴仆挡在外面的笑话,一时间弄的满长安城中尽人皆知。 在府中一夜,众奴仆们争相巴结,既想在新主人面前露脸表现,又不敢过于殷勤而适得其反,这让秦晋曾好一阵感慨。他来自的那个时代毕竟讲求人人平等,就算雇工庸人也不过是拿薪水的劳动者,而在这个时代不同,权贵富绅家中的奴仆命运均掌握在家主手中,这些人天然的从骨子里便有一种对主人的逢迎敬畏之心。 所以,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不是自己倒霉落在了这乱世伊始,他倒真想好好享受享受这难得的大好人生,地位高高在上,财富唾手可得,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想一想都会让人醉了! 可这毕竟只是想象中才存在的景况,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也就在半年后,潼关被叛军攻破,面前的这位天子仅仅带着爱妃太子,和几个近臣偷偷的溜出了京城。 长安百官在次日一早进宫面圣时才骇然发现,他们的天子已经偷偷的溜走了,于是大唐百年以来,长安城的第一次浩劫开始了。 百姓们趁机抢光了宫掖府库,然而这些东西在他们手中还没来得及捂热,便被杀入长安的蕃胡叛军烧杀抢掠一空,百官投降者不计其数,困于城中的李唐宗室被屠戮一空…… 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高封二人暂时未死,叛军遭遇了一次大败,就连主将崔乾佑也被生擒活捉。但秦晋的内心中仍旧有种隐隐的担忧。 这一桩桩事想起来就令人坐立不安,他还哪有心情顾及府邸中的奴仆用起来是否顺手? 天子李隆基的兴致很高,竟又当即赐宴,君臣二人便在这便殿之上大快朵颐。秦晋的条案位于天子之侧,筵席的菜品并不像后世那般花样百出,不过是些蒸煮的半生不熟的羊肉、鹿肉,被加工成可随时入口的肉丝肉片,其上则撒了胡椒芫荽等佐料。这种食物实在是简单古朴到了极致,只有盛装肉食的金银器皿分外精致,处处透着皇家气度。 然而秦晋却对这天子赐宴毫无兴趣,这种半生不熟的甚至还带着血丝的肉丝肉片带着浓浓的膻味,就算以胡椒芫荽加以调味,仍旧难以下咽。 “秦卿,如何只吃两三口?酒肉不合胃口?” 李隆基抬起头,眯着一双老眼,笑呵呵道。 “启禀圣人,臣心中装着事,吃不下!” 这回秦晋不再装作直率,直言自己吃不惯这种食物,而是决定借此提及今日所来的目的。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变得僵硬,并逐渐消失。然后他又看似随意的一摆手,喟然道:“喝酒吃肉,今日不谈其它!” 既然已经开了头,秦晋就没打算轻易放弃,不过他刚要张口说话,却由被李隆基打断。 “秦卿要说甚,朕知道,也明白。朝廷就像一艘大船,掌舵人欲调头转向,奈何船身大而笨拙,不能如臂使指,朕的难处秦卿可体会得到?” 秦晋万想不到,李隆基竟张口就叫起苦来,让他不由得犹豫了,愣怔一瞬后,索性干脆说道:“臣虽人在关中,但时时刻刻惦念着关外局势,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出去,杀尽那些作乱的逆胡。” 李隆基的面色忽而深沉似水,声音平静的赞赏了一句。 “秦卿报国心志可嘉!”说完他叉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又继续道:“兵事已有尚书左仆射全权负责,与朕说项却是求错了人。” 秦晋忽然离席,绕过条案,来到李隆基面前,深施一礼。 “而今长安百官对战事之态度乐观的有些盲目,臣看在眼里却使不上力,恨不得不做这中郎将,还去关外做县尉,只要能杀贼……” 实话说,自崤山大火以后,叛军遭遇大败,主将崔乾佑被俘,李隆基对局势的判断也逐渐乐观,现在与哥舒翰也好,与杨国忠也罢,商议的都是如何反攻洛阳的计划,甚至他本人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如何防备朝廷中死灰复燃的不臣势力上。然而,从秦晋的话中,他却分明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内心中毫不掩饰的焦虑。 瞬息间,李隆基兴致全无,有些气闷的哼了一声,再也不动案上酒肉一口。 “难道安……他还能打进长安来?” 李隆基骤然声色俱厉,然则正是这态度的骤然变化,折射出了他内心中隐隐存在的忧虑,不想承认,不想正视,却偏偏被臣子揪着不放。 对于这声色俱厉的质问,秦晋不发一言,忽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坚定,迎向天子略显焦躁的目光。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回答天子的质问,恰恰便是默认了! 就连李隆基都呆住了,他的质问不过是一句气话,然而秦晋的态度却分明是在无声的承认,这种假设很可能成为事实。自安贼作乱以来,大败叛军的唯有秦晋所领的新安军,所以他的意见与判断,自然和其他臣子不可同日而语。 第九十四章:徒有心事重 如果面前的是一般臣子,李隆基大可以命人将之架出去,但秦晋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年轻官员,表露出这种态度无疑让他尴尬极了。半晌之后,李隆基才缓缓的开口问道: “山东形势已见好转,崤山一场大火烧掉了数万叛军,朔方陇右的精兵也将要开赴战场,潼关何至于失守,长安何至于不保?” 李隆基原本还想警告秦晋一番,莫要故作惊人之语来博得重视,但转念之后,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果真是老了,很多事情在脑子里转了很多圈子,仍旧没能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对于各种难以取舍的选择也一直犹犹豫豫难下决断。 这与他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迈天子此时的内心中充满了因这种对比而产生的沮丧。但他毕竟是天子,这种内心软弱带来的苦果只能独自自品尝,旁人是万万不能与之分享的。 在秦晋看来,天子虽然一连串发了两问,但实际上更像在辩解。只是这种辩解在他所熟知的历史进程面前显得有些苍白。首先,天子一意要杀封高二人,没了这两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临时拼凑起来的**究竟能否还在安禄山叛军面前走上一个回合,这是要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其次,天子执意用哥舒翰取代高仙芝掌平叛兵事,这也为将来的激烈内斗埋下了不安的种子。杨国忠与哥舒翰素来不合,矛盾激化甚至已经到了非此即彼,非生即死的程度。 现在哥舒翰拜了相,还未掌兵权就已经与杨国忠开始了明争暗斗。如果一旦让他到了前敌去,手中握有数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若是此人稍有徇私之心,以大军安危相要挟,迫使天子李隆基在两个臣子间站队,那么这岂非是朝廷内乱?使得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这些判断与假设,秦晋却不能对天子和盘托出,这些由已知结果推导过程的逻辑,在不解释穿越的情况下根本是站不住脚的。 秦晋思忖再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臣曾闻坊间有谣言,圣人欲杀高大夫,不知此事真伪?” 天子李隆基闻言一愣,他没想到秦晋竟会用一句不相干的反问来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且这反问所涉及的内容,还牵扯极大,由不得他不动容。天子敕书并未公之于众,坊间就已经有了传闻谣言。 这哪里是坊间谣言,分明是宫中秘事不密,看来不杀一批人,那些宦官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秦晋如果知道他这句反问将会连累不知多少生命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还要添上几分感慨,都说盛唐好,可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朕如何不知曾有此等事?” 李隆基板着脸对这件事做了坚决的否认,并言之凿凿的说着:“国难危亡之时,朕岂能擅杀大将坏了军心?这些没准是与山东逆胡有勾结的细作散步的谣言,以乱我大唐君臣之心!” 都说天子金口玉牙,秦晋见李隆基如此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否定了欲杀封高二人的“传言”。心中多多少少安定了一点,不论这件事他和天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只要天子不认这个说法,那就说明一切都有希望。 天子接见臣子时,时刻都有史官在侧,记录天子起居言行,是为起居注。而此时的史官还没遇到满清那般臣子皆奴才的不堪境地,在这盛唐之时,古之风气仍还有余音绕聊,是以敢于坚持操守的人仍旧很多。天子若是食言,被浓墨重彩的记录在起居注上,流芳后世,这个丑他丢的起吗? 当然丢不起!所以,秦晋渐渐收敛心神,附和了天子一句后,又谨慎的解释着: “圣人英断!当此生死存亡之际,临阵杀将,姑且不问对错,对我大唐全军上下造成的震动不容忽视。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万万不能发生……” 天子李隆基的神情似乎有一丝不自然,轻轻的干咳了一下,然后又下意识端起案上酒盅淡淡抿了一口酒,但也许是被酒水刺激了,又或是心不在焉,他竟又不自禁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侍立的宦官都有些傻眼了,不知是上前好,还是呆立在原地不动好。此时,在天子身边颇为得宠的张辅臣并不在便殿之中,他奉了天子之命,往重臣家传旨去了。 整个便殿立时连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只有天子一下猛似一下的咳嗽声,在殿中肆无忌惮的回荡着。 秦晋出了大明宫,冷风忽的刮起,浑身便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才警觉满身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所披的狐裘大氅,这个时代保暖的衣物远没有后世那般舒服,只有这件大氅可以算得上是挡风遮雪的上品。 翻身上马,秦晋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突的窜了出去,直往通往长安城的长街而去。早间,陈千里曾遣人送信,邀约他在那日宿醉的酒肆中见面。胸中揣着心事,战马便在他下意识的催促中疾驰狂奔。 马蹄如骤雨踢踏叩地,秦晋浑然不觉一支车队与之相向而过,其间独独一辆轺车赤色金饰,硃黄盖里,分外显眼。直到秦晋的战马消失在了城门内大街的尽头,轺车帘子才缓缓放下,帘后的中年男子紫袍钿带,神色间颇为讶异的询问同车之人。 “此人年纪方及弱冠,竟敢于禁中门外驰马?” 同车之人语气颇为鄙夷的回道:“此乃圣人驾前新起幸佞之臣,新安县尉秦晋是也!” 中年男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同时又斥责同车之人。 “近来朝廷几次胜绩,都出自此子,父皇也欢喜的很。幸佞之臣此等妄语,只怕连市井间都不会有。” 见被戳穿了牛皮,那同车人面色略有尴尬。 “太子殿下,并非臣有意污他,实在是这厮巴结伤了杨国忠,才得以幸进,” “焉知不是父皇早有此意?” 轺车内的中年人正是当朝太子李亨,刚刚张辅臣到太子府去传旨,天子有事召见,于是慌忙赶往大明宫。可叹那日大观兵,身为太子的李亨竟然无缘到场,因此才不识这长安城中尽人皆知的秦中郎将。 与太子同车之人乃是府中的幕僚,这时轺车内一直默不作声的第三人却开口了。 “此人与太子殿下素无交集,若深究起来也是友非敌。” 孰料太子李亨竟在狭小的车厢中正身施礼,“万望先生教我!” 这位备受李亨礼遇之人姓李名泌,为东宫属官,身上仅有个待诏翰林的差遣,但很显然,李亨与此人似乎介于亦师亦友之间。夹在两者当中那位同车者却是看的妒火中烧,咬牙切齿。 “太子殿下,眼下便有一则近忧,圣人召见,只怕坏事要多过好事!” 太子李亨的兴致顿时又低落了,身子颓然靠在了车厢壁上,旁人见父亲,亲敬皆有,唯独他见父亲,每每便如临深渊,如临大敌,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没有一天不再为项上的脑袋担忧。想起太子哥哥的凄惨下场,他更无时不刻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一个比狗还乖巧的儿子。 然而,即便如此,父亲还要像防备仇敌一样对他严加监视,处处打压。以至于历任宰相,若想向天子表忠,便会不约而同的拿他这个太子开刀。当年李林甫还在位时,李亨竟为了自保不得已舍弃了结发之妻韦氏...... “太子殿下,到了!” 驭者的声音传入车厢之内,李亨从回忆中恍然警醒,整肃了一下衣冠,便下了轺车。该来的总归会来,他从容下了轺车。早就候在宫门外的宦官殷切备至,上前一步嘘寒问暖。 李亨报之以善意的微笑,就实而言禁中宦官对他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善,只有这个品秩并不高的宦官是个例外。 入了大明宫,便又早有专人在内侧候着,李亨随之消失在了幽深的宫墙尽头。 “李辅国,莫看了,如何,舍不得?” 一个声音落入宦官李辅国的耳朵里,感觉就像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在禁中大内,谁还没几个死对头了?只可惜李辅国的这个对头却是管着他的顶头上司。 “俺向高将军请准了,明日就去太子府吧!” 高将军指的自然是高力士。听到这句话之后,李辅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堪,对太子的态度好是不想平白得罪人,如果让他追随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这不是纵深跳进了火坑里吗? “程元振,莫要欺人太甚!” 到了此时此刻,李辅国也顾及不上什么上下尊卑,既然已经被程元振一脚揣进了火坑里,还有必要再给这恶心角色好言好语吗! 岂料程元振仅仅冷笑两声,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便口中哼着难听的曲调,踱着方步,摇摇摆摆的去了,留下李辅国一个人愣怔在原地,长吁短叹。 第九十五章:父子不相爱 太子李亨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进入便殿,大唐天子,也是他的父亲,正斜坐在榻上,由于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几名内侍轻手蹑脚的忙碌着,一张条案被两人抬到了天子面前,与天子之案合在一起,案上几支铜盆内羊肉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等情境大出李亨的预料,难道是要同案而食吗?时人上下尊卑有别,凡有宴席都是分案而食。在他的记忆中,天子与之同案而食的情形也不超过三次。 “趁热吃吧!” 李隆基的声音透着疲惫,但却听不出喜怒。李亨连走路都小心的数着步子,行礼参拜后,才规规矩矩的落座。 在落座时,李亨眼角微抬,偷偷的看了一眼天子,他的父亲。前一次是何时与父亲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此时所见,除了昭示着衰老的皱纹与老年斑,便是无尽的疲惫。 内侍又端着铜盘轻手蹑脚而来,上面放着一条刚刚烤好的羊腿,羊肉的焦香之气立时弥漫开来。紧随其后,又有内侍端来了一盘刚刚烤好的饼子,一并放在了案上。 “太子,还记得吾所教授的割羊腿肉之法吗?” 李隆基忽然又说了一句闲话,但在李亨那里却没有一句不是金玉之言,赶紧恭敬的答道:“儿臣记得!” “好,割肉吧!” 李亨左手把住羊腿骨,右手拿起案头的银质小刀,熟练的分割起来。刚刚烤好的羊腿肉外焦里嫩,一刀下去便有肥腻的汁水溢出,流的满手都是。随着手下的动作迅速精准进行,往昔一幕幕也如羊腿的汁水溢出,在眼前流淌而过,彼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皇子,在十王宅中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父亲时常赐宴,甚至还曾手把手教授割肉之法。父慈子孝,怎叫人不垂泪怀念? 李亨用力眨了眨眼睛,以驱散眼前的雾气,手下动作丝毫不见减慢。直到有一天身为太子的二哥突然被父亲处死,于是行三的他就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大唐王朝的太子。也是从那以后,李亨彻底告别了安稳的日子,同时也失去了慈爱的父亲,终日间活在恐惧与忧心之中,身边的人从太子妃到幕僚属官,无不成为奸臣权相的攻击靶子。 很快,一条条羊腿肉被分别码放在两个银盘之中,立时又有宦官上前,将其中一盘分割好的羊腿肉端到天子面前。 天子如此,让李亨受宠若惊,直到将羊腿分割完毕,一双手仍旧抑制不住微微发着抖。放下银质的割肉小刀后,他习惯性的拿起一张面饼来,擦了擦手上的汁水肥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立时让李亨惊起了一身冷汗,他飞速的瞄了一眼与之对案而坐的父亲,果见那张苍老的脸上已经渐渐冷若寒霜。不过,这一点点疏忽在十数年谨小慎微的李亨面前,并不算什么。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把那张擦过油的饼又拿起来,卷上分割好的羊腿肉,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果然,天子李隆基的面色大为缓和,道:“福气当如是爱惜!” 饶是如此,李亨还是后怕不已,如果因为一件小事而惹恼了既为天子又为父亲的老人,岂非得不偿失?而且,他也深知,今日奉诏入宫绝不会是只为了吃一顿提心吊胆的羊腿。 内侍们小心翼翼的侍立两侧,殿内只有轻轻咀嚼饼和肉的声音,天子仅吃了一口羊腿肉便不再继续,然后缓缓道:“如此福气却有人不知爱惜……”他叹了一口气,“关外山东的局势,太子可有看法?” 李亨放下了手中的吃食,面色也忧心忡忡起来。 “以儿臣所见,打仗打的是钱与粮,如果不能尽快平乱,旷日持久下去,靡费将不知凡几!” 天子点点头,太子的话正说到他心里去了,而且问题还不仅仅于此。更严重的是,叛军所到之处,地方郡县尽皆糜烂,百姓逃亡,朝廷所掌握的户口也就此成为一堆没用的文字与数字。如此,来年的租庸调与户税又从何收起? 看到天子流露出赞赏的神情,李亨大觉受到鼓励,便继续说道:“以儿臣所知,长安府库所存钱粮,只够支应十万人作战半年之用,且还没算安西、陇右、朔方所须支出!” 李亨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明显,朝廷已经没钱再维持安西等军镇的费用支出。 陡然间,天子李隆基的面色由惊讶愕然转为愤怒失望。 “安西四镇、陇右、河西一年耗用不过数百万贯,大唐一年岁入数千万贯,何来捉襟见肘之说?” 在他的印象里,以大唐一年的岁入足够支持安西陇右等地军费支出数年之久,如何到了太子口中就剩下了半年?而且这还没将那几个军镇的支出算作在内。 李亨暗叹一声,父亲果真老了,居然对这些最基本的数字都如此不清不楚,这还是那个精明强干锐意进取的皇帝吗? “开元初年,安西陇右等镇耗用支出两百万贯,其时岁入三千万贯,不过十占其一。到了天宝初年,安西等镇的耗用支出就骤升到一千万贯,府库支应开始捉襟见肘。今时今日,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万贯,今岁朝廷岁入不过五千万贯,十占其三……” 随着一连串的数字从太子李亨口中说出,天子李隆基的面色又从愤怒转为沉思,他相信太子不敢说假话,只怪自己近年来对这等钱粮琐碎之事不屑一顾,竟不知府库支用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 “大唐各军镇,尤其以安西四镇靡费最巨。从关中到西域路途遥远,处处戈壁沙漠,粮食物资倒有一多半都消耗在了路上。与之相比,边患战况更为激烈的河北道,所费耗用也比之少了五成有余。” 李隆基眉头紧皱,他知道太子李亨在委婉谏言,如果朝廷不放弃对安西四镇的影响,每年将要有一千余万贯的窟窿要堵。然而,安西四镇能放弃吗? 第九十六章:相疑诚可悲 安西四镇当然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李隆基这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开疆拓土之功岂非一朝尽丧?若是太子李亨在秦晋入京之前提出这个建议,他肯定会慎重考虑。但现在一把大火烧掉了叛军的士气与进攻势头,局面已经逐步趋于有利朝廷,他在考虑问题时就不得不从长远打算。 只不过这等事体,李隆基不愿再与太子李亨继续深入下去,于是便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一时间,两人都兴趣寥寥,吃不尽兴,交谈也尴尬了起来。 “荣王病了,你可知道?” 良久之后,李隆基的声音又在空旷的殿中响起。听到荣王二字的时候,太子李亨的心头便是骤然一紧。就在一个月前,天子任命荣王李琬为兵马大元帅,以高仙芝副之出兵潼关,往山东讨伐安禄山叛军。 当然,荣王李琬只不过是个十王宅中长大的皇子,并无指挥阵战的经验,所以军中真正做主的仍旧还是副帅高仙芝,只是仅仅这名义上的主帅也了不得,一旦大军获胜,平乱的功劳自然要结结实实落在身为主帅的荣王李琬头上。 其实李隆基的这个任命有很大的问题,如果按照惯例,这种名义上主帅理所当然的应该由储君身份的李亨出任,但也正是如此,足以表明身为天子的李隆基对储君的防备与打压程度到了何种地步。如果说太子李亨对父亲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没有怨言,那肯定不现实,但即便有怨言,他也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只能独自默默咀嚼着这种君臣父子间的悲剧果实。 荣王李琬的自小就体弱多病,在月前为兵马元帅出征之时,就已经有病在身,只不过不甚严重而已。而今,李隆基突然和李亨提起荣王病了,其中隐含的暗示,让李亨心脏一阵扑通扑通猛跳。 难道说父亲终于记起了他这个儿子,打算让他主持平乱事宜? 李亨在太子位置上庸碌无为的渡过了十余度春秋,并非他胸无大志,也并非能力平平,而是因为天子李隆基的刻意打压才不得不夹着尾巴忍辱负重至今。而他内心中也有着强烈的渴望,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只不过天子李隆基为太平天子四十余载,天下承平兴盛,李亨这个太子就像太阳身边的一颗微弱星辰,一直被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之中。当安禄山突然叛乱之时,他内心中是有一种隐隐然又难以言说的期盼的。直到东都洛阳陷落后,局面似乎无止境的败坏下去,那种强烈的渴望,几乎被在一瞬间全面点燃。 父亲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此高龄的天子很显然无论在精力和体力上都难以胜任这种高强度的活动,那么理应便由身为储君的李亨代父参政。 然而,李亨的期望很快就被天子李隆基打的粉碎,荣王李琬出任兵马元帅,又置他这个储君太子于何地? 现在荣王李琬病的厉害已经不能视事,李亨内心中渴望又被再度引燃。但李隆基的下一句话却又如一盆冰水无情的兜头浇下,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太子以为,由谁接替荣王较为合适?” 是啊,父亲防备了他一辈子,怎么会在这种最为关键紧要的时刻一改初衷呢?尽管已经年过不惑,李亨的心思也早就练得可以喜怒不惊,但深深的失望还是在瞬间塞满了胸腔,堵得难受不已。 如果天子李隆基真有意令太子取代荣王李琬便不会如此询问李亨。当面询问何人合适,李亨自然不能觍颜自荐,而且不但不能自荐,更不能对继任人选做一丝一毫的染指。 “儿臣一切听凭父皇英断!” 果不其然,太子李亨的回答令李隆基十分满意,他那苍老的脸上又挤出了几丝笑意。 “永王如何?听说他素有知兵之名。” 李亨如何能否定父亲的决断,自然连不迭的称是。 “父皇英断,永王年富力强,当能力克逆胡,不辜负父皇厚望!” 永王李琰是个什么货色,李亨十分清楚,此人平日里喜好高谈阔论,时常在兵事上有惊人之语。但这就与叶公好龙一般,整日里喊打喊杀,一旦动了真刀真枪还能有当初的几分勇气和决心?恐怕连纸上谈兵之流的赵括都远远不如。 李隆基对儿子的管束极严,所有皇子自小就圈养在长安城内的十王宅中,更是不许任何一个皇子与闻兵事,包括李亨在内,他们与圈养的牲畜也没甚区别,又哪里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呢? 如果不是安禄山起兵造反,又岂会轮到李琬、李琰这些皇子挂名大元帅? 李亨的内心中无限沮丧,今日奉诏入宫的目的终于明朗。父亲只不过是以此来让他死心,不要对兵权有一丝一毫的觊觎。想到此,李亨的背上又生了一阵冷汗,这顿羊肉吃的竟如此凶险。如果他的对答有半分不妥,或者是神情上有些许的抵触流露,只怕都会招致既为天子也为父亲的李隆基无情打压。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如果天子觉得某些人会对他的帝位造成威胁,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一念及此,李亨又只觉得自己好似深渊之侧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起来。父亲的话虽然句句只停在永王和荣王的身上,但其中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难道,难道他已经生了废太子的心思? 否则,任命永王李琰接替荣王李琬为兵马元帅,太子李亨本也无权与闻,更无权过问。李隆基又何必多此一举,招来他与闻通知此事,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他难堪? 当然不可能,天子怎么会做如此无意义的无聊之举,如此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就呼之欲出。李隆基对李亨的忌惮已经到了他为太子十余年间的顶点。 今日如此作为,既为警告,也为试探。 如堕冰窟的李亨不断审视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究竟有何处不谨慎竟引得天子如此不满。 第九十七章:惊闻哥舒事 李亨离开大明宫时,夜色已经漆黑如墨。父子二人的羊肉密谈对他而言,直与鸿门宴一般无二。李隆基的态度也让他猛然警醒,越到了紧要关头,便越要沉得住气,废太子李瑛一日间被杀身殒命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切不要自家先乱了方寸。 见到主人出来,一直肃然立于轺车之侧的驭者躬身撩开了帘幕,引着太子登车。 此时的车厢内已经空无一人,李泌和那位同车而来的幕僚早就有事离开。很快,轺车摇摇晃晃的辚辚起行,李亨独自端坐在车厢之内闭目养神,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才会全身心的放松下来,不再时时刻刻端着架子,控制情绪。 李亨在回忆着与天子见面时的一言一行是否有不妥之处,大致想了一圈,又满意的嗯了一声,总算一切顺利,没有明显的失误,想来当不会再有为难自己的后续吧! 但是,如此想不过是李亨的自我安慰罢了,他也十分清楚,万事皆有因果,既为天子且为父亲的李隆基今日一反常态的说辞举动,都似乎在隐隐的昭示着,这背后一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弄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只是那些人究竟构陷了何等阴谋,竟使天子亲自出言警告呢? 这一点李亨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揣测来,只怕事端的起因当与今日所谈之事相关。说到根本处,还是涉及了兵权。 荣王李琬也好,永王李琰也罢,都不过是天子手中操弄的棋子,用以打压克制李亨。李亨的面目在一瞬间变得阴恻恻,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太子府距离大明宫并不远,短短的路程没留给李亨太多思考的时间。进入府中后,他立即吩咐心腹奴仆,从今日起,太子府闭门谢客,任何人登门求见,一概挡驾。 其实,当今天子最忌讳太子与外臣结交,所以拜访李亨的人往往整一年间都不超过二十个人。一旦有某位臣子与太子李亨走的近了,便会招至杀身之祸。 李亨如此做无非是在向外界,尤其是向大明宫释放一种讯息,他本人无意参与朝政,更无意觊觎所谓的兵权。 “殿下,禁中遣了几名宦官过来,以供应府中的人手使用。” 李亨禁不住眉头皱了起来,高力士这个人向来对天子忠心,做事也每每秉承天子旨意。堂堂太子府中岂会缺少人手?禁中在这个敏感时刻遣了宦官过来,其中监视的意味就再明显不过。 想起这些,李亨心头顿时腾起了一阵烦乱。 “稍后带那几位宦官来见我!” 就算心中再是不悦,该做的表面文章,一样也不能省。虽然,以太子的尊贵身份,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纡尊降贵,亲自接见几名宦官奴仆。但多年的险恶生存环境使得李亨养成了对任何人都亲近如兄弟般的习惯,即便对身边的奴仆,他也从不肯轻易的口出恶语。 让李亨有些意外的是,这次送入太子府的宦官里,居然就要那个叫李辅国的小黄门。李辅国与旁的宦官不同,旁人对他这个太子向来不假辞色,都知道圣明天子不待见的太子,于是便也都狗一般的对他龇牙低吼,独独只有李辅国每每见面都执礼甚恭。 因此,李辅国给李亨的印象很不错,见到一副担惊受怕模样的李辅国跪在面前,他此前生出的厌恶之感,也随之渐渐消失。 “起来吧,府中规矩可都知晓了?” 李亨终究还是太子,与这些阉宦奴仆们说话时,隐隐然不怒自威。 李辅国和其他五名宦官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诚惶诚恐的回应着太子的问话。 “府中规矩早有执事交代下来,奴婢不敢有半分懈怠放肆!” 李亨若有若无的点点头,似乎对宦官们的回答还算满意。 “既然知道,就都下去吧!” 说了不到三句话,李亨就略显疲惫的挥挥手打发这些宦官们出去。其实他原也无意和这些阉宦们多说,以太子的身份亲自见上他们一面,便已经是给了这些人天大的体面。总要让这些人别再关键时刻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亦或是搅屎棍。 …… 酒过三巡,秦晋已经微觉头脑昏沉。这个时代的酒水劲力虽远不及他那个时代的白酒,但也架不住一碗又一碗的灌倒肚子里。 在长安城中,秦晋可引为第一心腹的,只怕除了陈千里便再无第二人选。陈千里邀他吃酒,当然也绝不仅仅只为了吃酒。这些日子以来,他于龙武军中的地位在陈玄礼的直接重用下节节蹿升,因此也接触了不少平日里难以与闻的机密事。 哥舒翰离开长安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三日之后! 这则消息对秦晋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想不到李隆基竟如此之快就再次下定了决心。让哥舒翰到潼关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李隆基再次将“杀高”提上日程?可李隆基今日明明当殿答应过秦晋,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如何早就定下了日程? 陈千里借着酒意说道:“君何必杞人忧天,大唐没了高某和封某,难不成就要亡了?这件事背后的水很深,其间隐秘之事一时间也难以洞悉。但总之,千万不要卷进去,弄不好就要功业尽毁,到时又凭甚去山东杀贼平乱?” 秦晋默然不语,陈千里这个人古道热心,对他而言更是这个时代的生死之交,此时此刻说出来的也都是一腔肺腑之言。 高仙芝也好,封常清也罢,对陈千里而言不过是御史大夫这等高官,敬畏有之,钦佩有之,然则也仅仅与此了。说到底,他们的安危又与从新安出来的老兄弟有多大关系呢? 陈千里不是秦晋,他不能理解秦晋内心中难以挥去割舍的盛唐情结,仿佛死了任何一个人,盛唐便再也不是盛唐,乱世将按照历史既定具本演绎而出。 秦晋自打来到这个时代,做的任何决定都极为理性,唯独在对待封高二人的态度上,变的很是鲁莽和冲动。陈千里对此也大惑不解! 第九十八章:走马夜长安 祝朋友们春节快乐! -------------------------------------- 一场酒终是不欢而散,比起上次酒肆夜饮,两个人的身份虽然已与从前判若云泥,但却因怀揣着重重心事,都变得有些寡言少语,更别提把盏言欢的气氛了。 最后一杯酒下肚,陈千里还打算让酒肆执事安排好夜宿的卧房,岂料那执事却嘿嘿一笑。 “陈君何须如此?中郎将的轺车连南内都可长驱直入,区区宵禁又拦得住了?” 陈千里大感愕然,扭头望向秦晋。 秦晋赧颜笑道:“有天子钦赐铜券,宵禁无碍!” 两人所在酒肆,何等样人没来过?那执事在这里十几年,何等样的人又没见过?自从秦晋的轺车停在门外开始,他就已经留上心了。陈千里和李萼是此处的常客,酒肆执事早就识得,虽然都是有品秩的京官,但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城却算不得什么,于那执事眼中也不过是两个不得志的小官而已。 今日但见天子轺车,酒肆执事立刻就对陈千里高看一眼。长安城中官场浮沉,一日登天者有之,一日堕入地狱者有之。而他再一次有幸见证了寒门子弟的飞黄腾达。 陈千里看看执事,瞅瞅秦晋眼神忽而迷离忽而疑惑,又逐渐澄明起来,继而恍然大悟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痛快,痛快!今日下走也随中郎将一起走马夜长安!” 出了酒肆,门外火把通明,十名甲士如木桩般牢牢定在石板地面上一动不动,已经备好的战马略有不安的打着响鼻,一辆四马轺车赫然面前。陈千里慨然一叹,相隔不过月余功夫,秦晋从区区小吏一跃而成天子信臣,而他此前也仅仅是个县廷不入流的杂任,穷其一生之力,能从杂任晋为流外官便已经是极限。 当初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天子亲信,龙武大将军甚为倚重之人。 而这一切皆因安贼逆胡发动的叛乱而起,如果安禄山此时仍旧安稳稳的在范阳做他的三镇节度使,秦晋与他又岂有今日的地位?他们也仍将在新安做着不起眼的佐吏杂任。 若是往常坊门关闭后,早就不允许如此举着火把当街招摇,然则此时,往日里那些令人生厌南衙禁军竟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轺车辚辚驶离了酒肆,白日间喧嚣熙攘的长安大街空旷寂静,马蹄与车轮发出的声音便格外响,巡城禁军瞧见车幡竟都纷纷避让。 透过帘幕看到这一切的陈千里又禁不住感慨起来。 “以君今夜的风光,只怕太子也要相形逊色!” 陈千里所说的确是实话,太子因为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谨言慎行还来不及,又哪里敢华车随从,如此招摇的星夜走马长安城?而后,陈千里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虐的说道:“这等风光于君而言,实在是火炭团,坐上去看着风光,却要烤的屁股生疼!” 秦晋当然听得出来,这是陈千里在委婉的规劝。他又何尝不知道做人要低调的准则,但这也是听从了郑显礼的建议后,才如此作为的。在强势君主面前任何伪装都将无所遁形,尤其是不懂得自污的领兵之人,向来是天子猜忌的首选。 反观当今天子重用的边将节帅,又有哪个身上没有明显的缺点?河北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向来以粗鄙勇悍示人,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身负灭国之功却有贪财之名,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侠义壮勇又困于酒色。 朝廷兵权事权最盛的三个节度使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才使得天子放心任用他们节制地方,然则即便如此,拥有灭国之功的高仙芝还是深受天子忌惮,被免去安西节度使之职,明升暗降调入长安。如果不是中原内乱陡起,只怕他再难有统帅大军出征的机会。 郑显礼还吐露了一则外人很难知晓的消息,高仙芝所谓贪财之名,不过是学那汉丞相萧何的自污之举。否则西域与长安远隔千山万水,交通不便,边将节帅统帅大军节制地方,又怎么能让天子安心呢? 秦晋不过是寒门子弟,与天子非亲非故,难道天子对他除了欣赏看重以外,就没有猜忌吗?试想想,骤然获得重用,登临高位的将兵之人,一个深沉世故,一个私德有亏,究竟哪一个令人放心?答案当然是后者。 天子用治世之臣,向来只用其能而不用其德。比如太宗朝的魏征,此人最初是元宝藏的僚属,后来又投了李密,李密败给唐朝后投了唐朝,结果一朝成了窦建德的俘虏,便投了窦建德。直到太宗大败窦建德,魏征才又重新投了唐朝,深得太子李建成礼遇,为太子洗马。 最终玄武门之变后,太子一党惨败,李建成、李元吉被杀,魏征才投靠了成就他一世令名的太宗文皇帝。 如此看,魏征先后数度背主,这在重视忠孝的时代,私德已经亏得一塌糊涂。然而太宗仍旧对他既往不咎,重用有加,甚至还在他死后将之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看重的还不是其能? 若臣下只求谨小慎微,沽名钓誉,在资质平平的庸主眼中,或可获得青睐,但在精于权谋,老于政治的当今天子那里,换回的结果恐将适得其反。 最终,秦晋被郑显礼说服了,并采纳了他的意见。从此之后,再不可以遮掩低调,天子亲赐的荣耀和特殊待遇,一概来者不拒。 马队轺车很快就到了胜业坊,看守坊门的卒役见到天子轺车与铜券后,不敢怠慢立即打开坊门,放秦晋入坊。 胜业坊紧邻南内兴庆宫,里面住的非富即贵,都是整个大唐的顶尖权贵,何曾有过这等夜半喧嚣。 许多府邸门房内的看门人都背着突如其来的喧嚣所惊醒,透过窗子窥探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按往常的经验,夜半有马蹄车队进坊,八成是不知哪家的大夫仆射又要获罪了。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支旁若无人的马队,战马上的甲士气势咄咄,每经过一处府门,其后便不知有多少人拍着胸口庆幸,来的不是自家,但随即又幸灾乐祸的瞧着热闹,想要看看今夜的倒霉蛋究竟是哪一家。 很快,马队停在了一处府门前。有抻长脖子瞧热闹的奴仆,陡然惊觉,那不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家吗?看来,今夜注定是韦相公的倒霉之夜。 不过,这些人下马之后却走向了与之一街之隔的别处府门,而那处府邸,近日来又有谁人不知? 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难道今夜将要倒霉的是他? 第九十九章:中使夜传旨 秦晋的车马队进入了位于胜业坊中的府邸,李狗儿屁颠屁颠来到轺车之侧,他前些日子曾拦着中郎将不让进门,不但没被撵出府去反而还得到了重用,羡煞了一干府中奴仆。但那些人也知道,这都是时也运也,嫉妒不来。 府中的奴仆们更多的则是庆幸,早前曾听说他们的这位新主人是一位杀人无数的将军,青龙寺外数千颗冻成冰坨的胡狗首级至今还堆放在那里,见闻之人无不悚然动容,都以为秦晋是个暴躁狠辣的武夫,可见面之下竟是个文质彬彬的人,而且性格也难得的厚道。 奴仆们的一生所计都着落在家主身上,如果摊上个暴躁刻薄之人,便要忍受一生煎熬。秦晋轻描淡写处置李狗儿的手段使得这些人大为松了一口气,都暗暗称道,中郎将战阵上杀敌无情,对府中的奴仆们倒是很温和,摊上这样一个好主人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府中原本就有负责日常杂物的家老,训斥了李狗儿轻挑的行径后,便执礼甚恭的躬身问候,请示秦晋可需要备下酒肉热汤款待客人。 秦晋摆摆手,刚想让这些兴师动众的奴仆们不必如此麻烦,简单收拾收拾,睡上一觉即可,但听到那热汤二字,便觉身上奇痒。 “也好,备好了热汤,洗洗解乏!” 家老领命后,沉着脸轰散了围上来的奴仆们,又亲自去张罗着,准备热汤,若是给新主人留下了管制不严,能力不逮的印象,那就糟糕了。 见此情景,陈千里也不禁咋舌,这等前呼后拥,万人敬仰的场面,若是轮到了自己第一感受定然是受窘到了极点,或是因为见识浅薄,不知所措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过看秦晋倒是处之泰然,举手投足,出言吩咐,完全没有半分的迟疑,仿佛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之事。 然而陈千里却知道秦晋的底细,在新安县时,虽然是流内品官,从九品上的县尉,但终究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加之出身寒门,家境贫穷,身边连一个仆从都没有,若非县廷公派的杂役负责生活起居,便于庶民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不知根底的人,没准就会认为秦晋原本就是富贵人家的郎君。陈千里又是暗暗赞叹,随着新安一战之后,他似乎又认识了一个全新的秦晋。 陈千里没有心思洗澡,婉拒了秦晋的好意以后,便在府中奴仆的引领下去往客房,此刻的他酒意上头倒在榻上便鼾声大作,呼呼做起了大梦。 秦晋到这个时代以来几乎没好好洗过澡,因为条件局势所限,至多就是以布巾浸透了温水,简单擦拭一番。 家老安排好一应事宜后便不再露面,李狗儿引着秦晋到了卧房门口也止住脚步,甚为恭敬的垂手侍立,此前乍见秦晋时的兴奋也已经隐隐退去。 秦晋焉能看不出来,这活泼好动的少年人一定是挨了府中家老的训斥,压住了兴奋情绪,规矩了不少。不过,这座占地不小的宅院虽然名为中郎将府邸,但对他而言与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也没什么区别。 他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感觉,因为这里没有他的家人,父母与女友早就与他成为隔世之人,一扇房门在身后合上,整个人立刻就置身于温暖与光明中,然而孤独之感却更加明显了。绕过正对房门的屏风,便可见到房间四角处放置着炭火铜盆,里面的火炭正在劈啪作响。 一道帘幕将房间分为内外两室,透过帘幕,隐约可见水汽缭绕溢出。 褪掉脚下靴子,又褪掉了酸臭不已的袜子,秦晋赤脚踩在地板上,足心处立即就传来了一阵冰凉之意,这反而让他清醒了不少,想到波云诡谲的朝局,一腔热情早就被折磨的所剩无几。 胡思乱想之下连泡热汤的兴趣都有些寥寥,索性盘坐在软榻上,思索着天子言行反复的真正意图。他很不适应这个时代的跪坐,相比之下更喜欢随意的盘腿而坐。但这等坐姿,在人前是万万不能显露的,盘坐或者箕坐于旁人来说是大大的不敬,甚至会被人耻笑为粗鄙的莽夫。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秦晋也只能入乡随俗,但他终究还是喜欢宽大柔软的沙发。 一阵睡意陡然袭来,不觉间秦晋的意识便有些模糊。咣当!是拉门合上的声音,虽然极低但还是清晰的传入了耳内,睡意骤然消退,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然后又下意识的摸到了须臾不离身侧,放在榻边的横刀。连日来的战场奔袭与杀伐,早就使他养成了谨慎警惕的习惯。 随着横刀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刀身瞬息间就闪出了片片寒光。 “啊!” 是一声娇怯怯的惊呼,秦晋扭过身子,但见两个姿容俏丽的婷婷女子竟立在屏风之侧。此刻已经被他突然抽刀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连手中所捧的布巾衣物都失手跌落在了地板上。 秦晋立时恍然,这是长安城中胜业坊府邸,不是与叛军周旋的战场,而这两个女子也许便是府中的家奴。 也许是被秦晋陡然间生发出的杀气惊吓到了,两个女子半晌都呆然无语,然后紧张而又怯生生的说道: “婢子是来服侍将军沐浴的,并,并无歹意!” 见秦晋的目光逐渐缓和,两个女子轻摆襦裙,俯身将跌落的衣物拾起,盈盈走了过来,年轻女人特有的气息也随之近了。 虽然来到唐朝不过月余时间,但秦晋却感觉好像挨过了漫长的年月,女子的醉人气息让他有了一瞬恍惚,似乎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在同时被点燃了。 “将军,大内,大内来了两个宦官,说是皇帝陛下有旨,让将军即刻入宫!”李狗儿的公鸭嗓在外面响起。 连夜召见入宫?李狗儿的一句话顿时便让秦晋浑身浴火尽去。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天子断然不会在深夜召臣子入宫。 第一百章:疏忽入圈套 秦晋顾不上再泡热汤,让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子不要害怕,便整肃袍服去见传旨而来的中使。来到正堂庭院中,果见两名宦官站在当场,刚要行礼却有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不耐烦的摆摆手。 “罢了罢了!中郎将速与某往宫中去,别让圣人等的急了!” 这两个宦官秦晋并不认识,态度与一向谦恭的张辅臣相比也嚣张了许多。 “有劳足下,敢问高姓?” “敝姓范!休要聒噪,晚了圣人要怪罪下来,可吃罪不起!” 秦晋的眼皮跳了跳,他忽然想起了新安长石乡的范长明,此人是个老混账却生了个颇有古人之风的儿子,只不知那老家伙在新安一战中究竟是死是活。 家老来到秦晋身旁低语道:“家主但去就是,贵客由老仆代为照应!” 贵客所指的自然是陈千里,秦晋想想也是,便又简单吩咐了两句,便骑马带着十名甲士随宦官往大明宫而去。 这一夜胜业坊中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甲士夜入胜业坊本就令坊中各府的主人奴仆心有惶惶,这又突然来了大内中使,究竟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此时,人们都已经确定,不论甲士也好,中使夜罢,都是冲着神武军中郎将而来,此人声明渐显仅仅月余功夫,从区区县廷小吏骤升为神武军中郎将也不过月余功夫。 各府的奴仆们都争抢着从自家门缝里瞧一瞧,这个传闻中杀人无数,又深得天子看重的秦某人究竟生的虎背熊腰还是有三头六臂。 但是,当略显文弱的秦晋在火把光芒映照下,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干好事之人不禁啧啧称奇。 这就是那个杀人无算的神武军中郎将?看着倒像个整日里摇头晃脑的书呆子,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杀人魔头? 出了胜业坊,一行人转道向北,穿过永兴、安兴坊大街往大明宫延政门方向疾驰而去。 过了大宁坊与来庭坊,便是长安城中两条南北纵横的主干道,大街宽阔竟达百余步,白日里车水马龙犹自不觉,此时纵马而行,竟有驰骋原野之感。 由是,连秦晋也禁不住感慨,唐长安之璀璨壮阔,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宋之汴梁,明清的北京,在它面前都相形失色。 秦晋忽觉股间一凉,变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入手处一片湿淋淋,紧接着就是钻心的剧痛,让他好悬跌落马下。低头一看,竟是一杆短尾羽箭直直的钉在了大腿之上。 不好,中箭了! 这个想法刚在脑中跳出来,如簧羽箭便自黑暗中嗖嗖而下,立马就有两名甲士措手不及登时中箭毙命。其余人八名甲士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挡在秦晋身前,将他死死护住,奈何人少单薄,又怎么能挡住从四面虚空中疾射而来的羽箭呢? “将军快走,咱们中了埋伏!”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竟从那甲士哽嗓间洞穿而过,壮硕的身躯轰然跌落马下。 秦晋忍着大腿处的剧痛,吼道:“抓住那两个宦官!” 却见两名宦官慌不择路的纵马而去,也顾不得漫天纷纷落下的羽箭。 一名甲士提骂欲追,秦晋又生生将他们喝住。 “别追了,撤!” 话音未落,却听虚空中传来了一阵冷笑。 “贼子还往哪里跑?尔等已经被重重包围,识相的就放下武器,否则……” 一名甲士抬起骑弩便冲着声音传来处扣动机括,弩箭激射而出,那冷冷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大胆蟊贼,俺家将军乃大唐神武军中郎将,敢当街行刺,就不怕尽诛尔等九族吗?” 黑暗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蹄声脚步声,乱哄哄传来,粗略判断竟也不下百人。究竟是什么人打算置自己于死地? “中郎将,咱们被包围了!” 秦晋冷眼扫了一眼黑洞洞的虚空,大腿处的伤口随着心脏每跳动一下,就跟着突突直疼。饶是秦晋耐力非凡,也被疼的咝咝吸着冷气。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身边仅存的八名甲士已经心存了畏惧之意,此刻的自己就是他们主心骨,如果流露出半分戒惧之意,他们很可能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怕了吗?” 八名甲士齐声答道:“不怕!” 然而,声音终究是有些发抖。 “尔等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安禄山的十万蕃胡叛军都不能奈何分毫,长安城中的区区百余蟊贼,又能奈我何?” 继而,秦晋又厉声喝道:“举起手中的横刀,跟我冲,冲过去,让这些小贼们尝尝我神武军的厉害!” 八名甲士中有三名乃是城中权贵子弟,都是从表现最为突出的人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原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更因为从小的骄纵而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眼见秦晋如此笃定,今夜是他们第一次遇到险情,眼睛里辉映着隐约的火把光芒,掩盖不住其间射出的激动与兴奋。 毕竟秦晋身上有以弱胜强,以少打多的光环在,在他们看来既然中郎将如此笃定,那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今夜以八人硬撼百人,明日太阳升起时,他们的名字势必将传遍长安城,乃至传遍整个天下。 “杀!杀!杀光蟊贼!” 秦晋以横刀将大腿上的箭杆削断,然后又将半截箭杆以牙关咬住,以抵御阵阵揪心的剧痛。 战马似乎也觉察到了背上主人的心绪,希律律一声长嘶,双蹄腾空而起,几下虚刨之后,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激驰而去。 中郎将一马当先,其余甲士又岂能落后?他们是身负保卫主将之责的,若失主将也要随之一并斩首,军法无情,无人敢躲在人后。 此时此刻,秦晋豁出去了,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可是他却知道,如果坐以待毙,等着他的一定不会是好结果。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今日将自己重重围困,定然是抱定了一击必成的打算,只有以快打快,出人意料,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零一章:脱险夜深深 这些甲士半数都有着数次与叛军野战的经验,再加上秦晋豁出命去奋不顾死,因此虽然只有区区九人,但九匹战马集中突然猛攻一点,还是取得了理想的效果。 他们趁着黑暗中羽箭连射三轮后节奏放缓的间隙,一举冲入了埋伏的人群之中。然则,近距离的接触让秦晋心惊不已,仅从从这一角的暗杀者密度来判断,今夜围堵自己的人至少也会有三五百上下。 秦晋的心头一片冰凉,不知今夜究竟能否冲出这层层包围。他来到唐朝以后,虽然也经历过十数次大小野战,但真正身受箭创,又以命相搏的情形,又是极少,万万想不到在这长安城中,居然会遭遇到突然袭击。 “杀!” 秦晋本能的爆发出一阵怒吼,狠狠的向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撞了过去。战马的速度直如离弦之箭,挡在最前面的暗杀者猝不及防当即被撞的骨头寸寸碎裂,纷纷像破败棉絮一样飘了出去。 甲士们紧随秦晋身后,也是战马速度不减,狠狠冲了上去,将试图挡在他们面前的所有人,踏成一团碎骨烂肉。 但听黑暗中不断有人在高喝:“莫跑了反贼,他们不过区区十人,杀死魁首赏千金!” 重金悬赏必有勇夫,原本便要被冲散的人群又停住了脚步,试图领取那千金的赏格。然而,九匹战马就像一柄速度极快的铁锤,所经之地无不是一片哀嚎惨叫。 这些暗杀者料想不到对方不足十人,竟敢冲击数倍于他们的人墙,这就使得暗杀者们的士气猛遭重挫。 秦晋将横刀平端,至于战马右侧,随着战马的急速推进,横刀就像割草的镰刀一般扫了出去,挡在刀刃之前的人无不血溅当场。 小小的九人骑兵阵依靠着速度的优势,竟然将数倍,乃至是数倍于他们的暗杀者冲的七零八落。 临战的紧张与兴奋令秦晋暂时忘却了腿上箭伤的疼痛,不断的催促战马加速加速,他们必须在战马彻底丧失速度之前冲出去,否则一旦停了下来,必然会陷入重重围堵之中,再也没有了逃生的希望。 短短的一瞬间,在秦晋的意识里仿佛过了整整一夜。终于,挡在前方的人少了,他们冲破了人墙。 然而,这只是脱险的第一步,秦晋不敢按照原路返回,生怕还有人埋伏在路上,到那时还能不能如此侥幸的破围而出便在两可之间了。于是,他带着甲士骑兵一路向东,然后在安兴坊与永嘉坊之间再拐向南,前面就是兴庆宫,也就是天子常居的南内,暗杀者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南内附近兴风作浪。 不过,刚要拐入大街的时候,秦晋心下又悚然一惊,谁能保证这次明目张胆的围剿不是出自天子授意?不管这个想法是否贴切实际,在这种生死存亡在一线之间的时刻,哪里能有半分的马虎? 秦晋又果断的下令,向西转向穿过永昌坊,永兴坊,然后向南再由崇仁坊绕了一大圈,才重新返回了胜业坊。 埋伏者似乎没有骑兵,经过这一通没命的奔跑,身后早就没了半个人影,甚至连鬼影子都没有。 胜业坊的坊门紧紧关闭,一名甲士飞身下马重重拍着坊门,高喊道:“神武军中郎将面圣回府,速速开门!” 其余人仍旧很是紧张,只要没能进入胜业坊中,便会随时面临着埋伏者的攻击。黑暗的虚空中,好似蹲着无数条恶狗猛兽,不知何时就会窜出一头来。 秦晋心头暗暗发冷,往日间长安城内巡逻的南衙禁军随处可见,今晚他们在几个权贵云集的坊外纵马疾奔,竟然连半个南衙禁军的人影都没见到,看来想让他死的人一定不简单。 很快,坊门内响起了役卒颤巍巍的回应。 “入夜宵禁,坊门不得随意打开,请诸位将军恕罪。” “恕你娘的罪,若不开门,俺劈杀了你这匹夫!” 危险还如影随形,那几个权贵子弟出身的甲士富贵小郎君的脾气上头,哪里还管得了其它,破口大骂。 但如此一来,里面的役卒更是戒惧,不敢开门,反而回应道:“请将军速速离开,否则,否则俺敲钟示警了!” 坊内有铜钟一口,一旦遭遇意外乱子,其间役卒便可敲钟示警。 秦晋哪里还有工夫和那役卒做口舌应对,冷然下令。 “翻过去,自行开门!” 坊门不比城墙,人在战马上轻轻一跃就可以扳着墙头翻进去。 两名甲士得令后,轻而易举的翻入墙内,在一阵拳脚伴杂着哀嚎惨叫之声中,坊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秦晋等人一拥而入,坊门又重新重重关闭。 就在坊门关闭的同时,由安兴坊方向奔来了一群乌压压的黑影。不过,这些人见到坊门前空无一人,便犹疑不前了。片刻之后,又狂奔而去,彻底消失在了漆黑的虚空之中。 回到府中,家老被浑身是血的秦晋吓坏了。 “家主,这,这是如何了?”家老心中惊骇不已,刚刚中郎将不是去大明宫面圣了吗,如何此刻回来竟成了个血人? 一名甲士立即回应道:“那两个阉狗是假冒货,俺们中了埋伏!” 家老这才反应过来,连不迭的吩咐着,“快,快去请郎中为家主诊治!” 秦晋一摆手,“不必!我身上只有一处箭创,将箭头剜了出来,包扎好就是!” 深更半夜去上哪里去请外伤郎中?若是再被那些蟊贼发觉了踪迹,又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更何况,秦晋本人所知的急救之术,只怕也比这个时代的半巫半医强出不知多少去。 所性,臀股与大腿之间所中羽箭既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伤及血管。秦晋并不急于处置伤口,而是先命人烧一锅热水,将干净的绢布放入沸水中煮上一阵,然后才将那箭头拔出,再以筛过数次的米酒清洗伤口。在酒精的刺激下,秦晋疼的浑身发颤,但为了尽可能的避免感染,他也只能这么做。 清洗完毕后,这才将沸水煮过,又拧干的绢布一层层紧紧缠在大腿上,压迫伤口减缓流血。 一切处置完毕之后,汗水打透了秦晋全身的衣衫,他已经精疲力尽。 第一百零二章:郎将掩真相 当陈千里得知秦晋被刺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朝中有人打算置秦晋于死地。但在听了具体的经过之后,他甚至还怀疑到了天子的头上。 要知道,长安城是大唐的中枢所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恶劣的行刺事件,巡城的南衙禁军竟半个也没出现干预,若说素来重视权力的天子一点都不知情,也很难说得过去。 相反,秦晋却看得比较简单,只看皇帝的态度便能知晓他究竟是否身涉其中。 “我已经命人将此事上报京兆尹,也通知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会天亮便会亲自入宫面圣,请天子出面……” 陈千里却摇摇头,“不可!,君受重伤,天子必会派使者来慰问探望。万一……” 他在担心,如果这件事和大明宫有关系,万一秦晋进去了再出不来怎么办?一静不如一动。 腿上的箭伤使得秦晋浑身发热,不一会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总算箭伤没有性命之忧,陈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眉头紧锁起来。 秦晋敢放心大胆的睡觉,他却不敢如此安坐。昨夜的突然事件,使得他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包括这府中的仆役婢女。此事当尽速报与禁苑中的郑显礼知晓,须请他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一座使用。毕竟目下秦府中的奴仆都不是家生子,究竟与秦晋是不是一条心,没人敢保证。 陈千里将秦晋卧房中所有的仆役婢女都轰了出去,只留下了两名从新安带出来的老人,负责看顾着沉沉睡去的秦晋。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忽有大批的车架仪仗抵达了胜业坊,有眼尖的人一眼就瞧了出来。 “这不是太子的仪仗吗?” 当今太子行事极为低调,按照礼制所应有的车驾仪仗甚少使用,今日因何竟隆而重之的来到了胜业坊? 负责看管坊门的役卒昨夜受了惊吓,不敢将昨夜发生的事吐露出来,但也隐隐觉得,太子忽然造访一定与昨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果不其然,太子的车驾仪仗在秦府门前停下。一时间,坊内各府的奴仆们又纷纷揣测起来,昨夜那个姓秦的中郎将不是已经被禁中来人带走了吗?如何太子竟纡尊降贵亲自登门?难不成,大家伙都猜错了,姓秦的中郎将不是将要倒霉,而是要交了大运? 浓浓的好奇心,使得好事奴仆们从门缝里,墙角里注视着秦府门前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注视着秦府正门的目光中,还有两道来自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 韦娢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从小楼的窗户里望向与之一墙之隔的坊中街道。 “太子造访他?究竟是福是祸!” 身为宰相之女,韦娢的见识自然也不输须眉,太子一直遭受天子打压,哪个官员与太子的关系稍有亲近,便一定会倒霉。今日,太子堂而皇之的登门入府,对秦晋而言只怕是祸非福。 只见秦府中门打开,在一众人等的迎接下,太子李亨缓步走了进去。 韦娢娟秀的脸庞上不自禁显露出几许疑惑。 “当真奇怪,太子登门,他为何不出来迎接?”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多少变故,此时的秦晋低烧不止,已经不能下床了。 太子摆开车架仪仗的到来,让陈千里大松一口气。 很明显,这不是太子自己的主意,而一定是出自天子的授意,否则就算借给太子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私自探望手握兵权的大臣。天子派储君探望臣下可算是礼遇至极,这至少证明了,天子在委婉的解释,昨夜之事与他无关。 不过,储君登门已经足够了,轻车简从低调探望便是,可太子因何又车架仪仗一样不落的都摆了出来呢?难道这也是天子的授意? 秦晋没想到身体发热仅仅用了半宿的功夫将他击倒在病榻上,太子的亲自登门更是让他惊诧不已。他知道天子防范太子甚于防范贼寇,如何今日肯放下心来,让太子代为造访? 卧房的门被拉开,太子李亨缓步入内,来到榻前,关切的询问伤情可要紧,同时又制止了欲起身行礼的秦晋。 “中郎将好生将养,父皇已经听说了昨夜遇刺之事,李亨今日来,便是代为传达圣意,一定会穷究到底,不会让那些嚣张的宵小之徒逍遥法外!” 躺在榻上与人交谈,秦晋很不习惯,他抬起头来,却见榻边的太子虽然才年过不惑,但两鬓间已经有了许多白发,宽厚的额头与方正的脸膛都给人以极佳的印象,一双内敛而又深邃的眸子里透着友善而又关切的笑意。 “臣请圣人万勿彻查此事!” 太子李亨的目光中立时又显出了几分疑惑。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发问,而是静静的等着秦晋解释原因。 “而今朝野内外,乱像纷纷,若因臣遇刺一事而穷治不法,只怕长安城中人心不稳,倒让逆胡寻着机会,得了便宜去。” “难道中郎将就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太子李亨忽然问了一句,脸上又挂着几分颇为玩味的表情。 “臣当然想知道,却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不顾全大局,否则一旦因此惹出乱子,臣就是大唐的罪人。” 且不论秦晋真心如何,他的这番话的的确确让李亨大为感慨,能够克制复仇怒火,顾全大局,仅此一点就说明天子没看错人,此子的确是个既有忠心,又有能力的干臣。 李亨在秦府中盘桓不过半个时辰,便带着车驾仪仗离开了胜业坊。这时,神武军中郎将昨夜遇刺的消息也以胜业坊韦中心,在整个长安城扩散了开去。 胜业坊中各府的好事奴仆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夜的所为大内中使不过是歹徒冒充,至于遇刺的细节则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无从辨别。 昨夜坚持不打开坊门的役卒吓坏了,心中屡屡盘算,那位中郎将一定会以为,他与行刺之人有所勾结,如果要将其治罪直如踩死蚂蚁那么简单。一人获罪尚可接受,然则这等事又岂有不祸及家人的? 想到妻儿老小前途未卜,一时想不开,那役卒竟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第一百零三章:佳人空挂怀 看守坊门的老卒自尽,在胜业坊中又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由于此人差事的特殊性,很多人都暗暗猜测,他是否与这秦晋遇刺一事有关联。 京兆府的差役经过一番简单的验看之后,只吩咐那自尽役卒的家人将遗体拉走,便再没有深入下去。这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各府奴仆们有些不上不下,胃口被吊了起来,主菜却迟迟不见好。 到了午间时分,大约有几十人的马队驰入胜业坊,但见这些人皆是衣甲齐备,骑弩横刀均挂在马鞍之上,一眼便能看出来与那些软脚鸡一般的南北衙禁军有着天壤之别。 “哎,快看看,来人气势汹汹,不是又来拿人的吧?” “真是糊涂了,早上太子刚刚亲自来过,谁这么不开眼,还敢来拿人?” “不对!若不是拿人,这些人气势汹汹作甚?胜业坊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胜业坊中乃长安城内顶级权贵的云集之地,平日里莫说是南北衙的禁军,便是有身份地位的朝廷官员,若无引荐也休想让看守坊门的役卒放他入内。 偏偏今日有看守坊门的役卒自尽,补上来继任的役卒见到来者不善,哪里还敢硬顶着去拦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早就灰溜溜的躲在了坊门之后。 “说你糊涂也真不委屈,想想那秦府中住的是谁,又身兼何种差事……” 这时,才有人恍然大悟,原来那秦府中的主人,秦晋不正是神武军的中郎将吗?听说这个神武军中郎将可不是软脚鸡一样的花架子,他麾下有一支从关外战场上杀回来的铁军。青龙寺外那数千颗胡狗首级,有哪个不知道?听说正是那位秦中郎将派人送回来的。 这等嗜杀勇悍的领兵将军,其麾下的军卒又岂能是怂包了? “唉!看着吧,长安城中,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腥风血雨!” 胜业坊中的奴仆们平日里看多了达官显贵的浮浮沉沉,可能今日还位极人臣,明日便会成为阶下囚,死刑犯,娇生惯养的子女家人们也将发落给别家为奴为婢。 “这位秦中郎将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昨夜遇刺重伤,还不得疯狂报复?而今天子又看重于他,如果就不出某后的主使,又岂能甘心?” 一群奴仆们煞有介事的分析着事态将会如何发展,直到不知是哪家的家老赶来呵斥一声,“当街嚼闲话,回去让家主剜了尔等的舌头!” 这群好事之人才一哄而散。 很快,又陆续有南北衙的禁军开入胜业坊。坊内宽敞的街道上,三五步便能见到一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很显然,胜业坊已经被禁军重点巡防了。 韦娢将目光从窗外街上收了回来,刚刚听说了秦晋遇刺的消息时,恨不得立即便去探望,但事实又决不允许她这么做。好在兄长韦倜带来了好消息,秦晋的仅仅是大腿中了一箭,并无性命之忧。 但太子的到访与神武军的入营,还是让韦娢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关于秦晋的一切动向,韦娢都了如指掌。天子使他为北衙三军之一的神武军中郎将,又让他交出新安军的兵权与哥舒翰。表面上看这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其实说到根子上,这还是天子的用人之道与防人之心。 让战阵经验丰富的新安军转到哥舒翰帐下,然后再用秦晋之只能练出一支人选由天子定下的禁军。如此,既能防止将领于天子脚下拥兵自重,又能充分任用岂能,岂非一举两得? 然而,太子的突然出现,让韦娢闻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凡事有太子牵涉其中,便必然会有暗流漩涡紧随其后。即便太子无心害人,可天子对太子那种令人发冷的防备和忌惮,都会成为使之成为一个被群臣所孤立的对象。 “阿妹想多了,太子今日到胜业坊,完全是受了天子的旨意。” 韦倜对自己这个妹妹的疑神疑鬼颇不以为然,天子圣体不豫,派了太子代为探看秦晋,以示对臣子的恩遇,再顺理成章不过,背后又能有什么阴谋? 韦娢却道:“道理的确如此,可阿兄想想,这与天子一贯的做法岂非大相径庭?” 经此提醒,韦倜脸上的盈盈笑意逐渐僵住了。的确,平常天子从不会给太子与领兵将军接触的机会,无论公开或是私下里,无不防范甚深。 包括派皇子以大元帅之名讨伐逆胡,天子不也没用有储君之名的太子李亨吗?反而让身体孱弱的荣王李琬与高仙芝领兵出潼关。 这些才是当今天子的一贯态度,如何这等探视伤情,笼络人心的差事,天子竟给太子敞开了大门,给了机会?难道,难道天子他果真还另有别想? 长安城中的高官权贵之间勾心斗角,韦倜早就司空见惯了的,但此时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天子如此做为究竟还心存了什么别样心思。 这时,韦娢的声音逐渐转冷。 “听说阿兄这几日与杨相公走得近?小心咱家有朝一日被他诛联了!” 韦倜的脸色转眼间就变了,他的色变当然不是因为韦娢的警告。而是韦娢这么说的真实用意已经被他洞悉。然而,怒容稍显之后,韦倜又轻叹了一声。 “阿妹,你,你果真只想着那人?” 屋内静了下来,韦娢久久不发一言,兄妹二人竟尴尬的枯坐了起来。 …… 李狗儿在秦府中的地位,仅仅一夜间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位姓陈的客人不许府中任何接近中郎将,却独独允许他进进出出。这说明什么?说明了,中郎将对府中的上下人等,最信任的便是他了。 现在就连平日里一脸严肃的家老见了他,语气中客气了许多,这让自小就因为没爹没娘受尽了白眼和欺侮的李狗儿大觉扬眉吐气。 不过,这种特权并没能维持多久,刚刚过了午时。中郎将本人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很快就打破了这种局面,分别召见了府中家老以及管事,安抚交代一番,众人的疑虑才就此一扫而空。 第一百零四章:以退便为进 屋内檀香缭绕,秦晋不自然的耸了耸鼻子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面前是一张肥胖的脸,一如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探望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被俺挡了回去。再这么下去,又不知道要撵走多少人!” 说话的人正是陈千里,秦晋昏睡之时一直是他在府内居中调度,指挥一切。而府中人等,上至家老下到普通的奴仆,也都无一例外的恭敬从命。 正因为如此,秦府在主人重伤后,才没有乱成一片,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时,侍立在侧的家老伸手一挥,“为家主换药!”立即便有两名婢女近前来,掀开了秦晋身上的被子。 这让秦晋立时大为受窘,昨夜匆忙包扎的时候,他下身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当众让人掀开了被子,又岂能不窘?好在家老意识到了这点,又屏退了其它侍立的仆役,然后自己也一转身出去。 秦晋只觉得打大腿处点点冰凉,应是婢女的芊芊指尖碰倒了他,不过冰凉的手与犹豫缓慢的动作,却暴露了两名婢女的紧张情绪。 她们迟疑着,久久不敢下手。 一旁的陈千里见状急道:“闪开,俺来!” 陈千里是从新安城里一路上杀出来的,见过不知多少血腥场景,也亲自处置过受伤的军卒,对这包扎换药的流程倒也熟悉。 两名婢女受惊般的轻呼了一声,两人诚惶诚恐,却没有闪开,而是对陈千里盈盈一拜,颤声道:“婢子们不敢劳动贵人,贵人若看到有不妥处,请指点就是!” 陈千里没想到这两个婢女看着柔柔弱弱,居然也敢直言相对,一时间竟不好甩开他们了,只好说道: “既然如此,俺说,你们做!” 于是,两名婢女在陈千里的指挥下,先是将秦晋大腿上紧紧缠住的绢布一层层拆开,狰狞可怖的伤口随之露了出来。又是一阵惊呼低低响起,但两名婢女并没有退缩,而是端来了铜盆,里面是温好的清水。 “慢着,不必洗了,用晒过的酒水简单擦拭一遍,换上新布包好就是!” 秦晋阻止了她们清洗伤口的动作,伤口刚刚有愈合的趋势,如果再用清水清洗,不被泡开了才怪。 两名婢女将秦晋的大腿重新包扎好以后,已经忙活的满头大汗,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轻拍了下胸口,长出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 秦晋支撑着身子欲坐起来,两名婢女一人拿来厚厚软垫让他倚靠,另一人则轻扶着他的身子,使他不至于应为用力而崩裂了伤口。 “有劳!” 秦晋下意识的道了声谢,反让这两名婢女的脸上飞起了朵朵红云。他才注意到,这不是昨夜打算伺候自己洗澡的那两个女子吗! 陈千里坐在秦晋面前,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虑,这一点秦晋一眼就看出来了。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秦晋突然开口。 “君因何建议太子不追究此事?天子脚下行刺大臣,这背后如果没有达官显贵在背后指使,决然不可能成事。若就此放过那些魑魅魍魉,还让人因为咱们兄弟软弱可欺!” 陈千里一直对秦晋的示弱耿耿于怀,这时便也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那两名婢女倒像充耳不闻一般,又收拾换药后拆下的布条,端走盛满了温水的铜盘…… 秦晋的脸上罕有的露出了冷笑:“陈四啊陈四,你真以为天子会不追究?” 陈千里回道:“当此内忧外困之际,长安绝不能乱,天子巴不得,睁一眼闭一眼!” “大错特错!” 秦晋冷然道: “天子不但会追究,还会一究到底!” “这,这如何可能?” 陈千里想不到秦晋如此笃定,失声问道。 “如何不可能!” 秦晋之所以建议太子以大局为重,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法子。秦晋自问不是个懦弱避祸的人,若人不犯我,或可与人相安无事。若人犯我,必会让对方痛不欲生! 陈千里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秦晋已经有了定计,随即又恍然击掌。 “早说!害俺一阵担心!” 秦晋哈哈笑道,“此刻说也不晚。” 不经意间,目光瞥在了雪白的胸脯上,一名婢女正弯着腰擦拭榻边的污渍,胸前一大片旖旎春光让秦晋不禁食指大动。 继而,秦晋的心思又回到目下讨论的话题上。 “昨夜咱们杀了不少人,可有尸体留下?” 陈千里恨声答道:“此案侦破由京兆府负责,俺的确派了人去打探,京兆府只说让咱等消息!” 秦晋右手猛然在榻上一拍,将一名正在他身边整理被褥的婢女吓了一跳,将冰凉的小手捂在了秦晋的手上。 “君莫激动,崩裂了伤口!” 温言软语在耳,秦晋呵呵一笑,“好,不动就是!”他发现这两个婢女完全不似其它奴仆一般对人唯唯诺诺,倒是可爱多了。 “看来那些人的尸体已经被处置了,从这个方向恐怕得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只能另寻突破口。”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用报名,秦晋也听得出来,是契苾贺到了。 与契苾贺同来的还有裴敬与杨行本。 当着秦晋的面契苾贺直发狠,定要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子们碎尸万段。 陈千里最看不惯契苾贺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便揶揄道:“现在别说碎尸万段,就算对方是谁,咱们现在都一筹莫展!京兆府的口风可紧得很!” 契苾贺哈哈笑着回应: “俺带来的人正可解此麻烦!” 杨行本的叔父在京兆府中负责日常庶务,此前对付那些营啸闹事的北苑禁兵,此人便出力甚多。 “杨三郎,中郎将面前不得打诳语,说说说吧,有何建议!” 杨行本得到了在神武军中郎将面前露脸的机会,大觉得以便躬身道:“只要圣人将此事发落到京兆府,卑下可从中代为周旋。” 谁知秦晋却道:“天子未必会将这个差事发落到京兆府!” 第一百零五章:使君心头怒 陈千里等人对秦晋的判断开始还不以为然,但很快宫中就传出了消息,天子令宰相杨国忠亲自领衔彻查此案,并严令必须将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据宫中的内侍宦官传言,天子在召见杨国忠时,脸色很差,态度也很不好,更有不能查出凶手便让其回家赋闲之语。看来天子这次是动了真怒。 想想也是,南内兴庆宫失火在先,亲手提拔的大臣又遭人暗杀在后,这等接二连三的坏事,搁在谁身上都要发一通脾气的。但更深层的原因却在于,由于外患的加剧,使得天子对权力的掌控已经出现了许多明显的裂缝。 长安城中一群不甘寂寞的魑魅魍魉便在此时跳出来,兴风作浪。 陈千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最初还怀疑此事背后没准与杨相公有瓜葛,现在天子既然将此案发落到他身上,当是嫌疑不大。” 言下之意,现在嫌疑最大的当属尚书左仆射哥舒翰莫属。 然而,秦晋却大多数人的看法不同。在他的记忆中,哥舒翰后来虽然被俘而投降了安禄山,但在后世的名声却并不坏,而且唐朝对其身后也没有落井下石。由此看来,此人就算有些性格上的缺陷,但总不至于是个卑鄙下作不则手段的小人。 从京兆府方面无法得到有用的消息,秦晋便又决定从当夜南衙巡防宵禁的当值将佐查起。这一点并不难,陈千里在北衙中日渐受陈玄礼看重,很快他就通过军中同僚得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详细记载了昨夜长安城中各坊区域间巡防的各卫将军。 一个十分眼熟的名字陡然跃入了秦晋的视线之中。 “陈四,你且来看,此人名字可是面熟?” “崔安国……” 陈千里跟着念了出来,脸色同时也变了。崔安国不正是新安县令崔安世的同产兄弟吗!难道是他?崔安国于南衙进军中为千牛卫中郎将,品秩并不比秦晋低。 看其巡防的区域则在东市以南的安邑坊与宣平坊一带,距离遇袭的永昌坊与来庭坊一带很远。而南衙禁军巡防向来规矩甚严,更不会有越轨的行径,谁都不会冒着杀头的干系成全别人。所以,陈千里随即否定了崔安国的嫌疑。 不过,秦晋却暗暗觉得,万事不会有巧合,而那些所谓的巧合,百分之九十九最后都被证明了并不存在。 有了这个计较,秦晋招来了契苾贺面授机宜一番,令他去查一查,昨夜崔安国究竟有没有和其他人换防。 神武军中的权贵子弟此时便起到了作用,裴敬等人没到太阳落山便打探到了确实的消息。崔安国昨夜的确和人换防了,而且负责的正是北城一代,大明宫南墙等地的宵禁治安。这与秦晋遇袭之地高度重合。 陈千里得知之后当即又惊又怒,想不到崔安国竟敢为了一己私怨公然就敢行刺朝廷大臣,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晋却一阵冷笑,“焉知崔安国背后就没有人了?” 那一夜闹出的动静不小,各区域的巡防禁军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他们逃命时也绕了小半个长安城,却不见有人出来盘查或是救援……诸多蹊跷之事,当夜不及细想,现在秦晋躺在榻上养伤,细细思量便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长安权力斗争的浑浊漩涡之中。 秦晋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人,既然被惹到了头上便要加倍奉还出去。他忽然想到了裴敬杨行本他们处置营啸禁军的法子。 “契苾兄弟,杨行本可一并来了?” “都在,可是要传见?” 秦晋点点头,不一会功夫,裴敬和杨行本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简单行礼之后便坐在一角静静的等候差遣。秦晋忍不住暗赞了契苾贺一番,这货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将这些桀骜不驯的权贵纨绔子弟训得服服帖帖。 然后,秦晋先是盛赞了一阵裴敬等人处置营啸的手段得当,出奇制胜,继而又话锋一转,将目光转向了杨行本。 “那些积年的案卷中可有此人名目?” 说着,秦晋将那份名单推了出去,其中一处人名圈了个醒目的黑圈。 杨行本看到那个名字,眉头不禁跳了两跳,继而拱手正色答道:“回禀中郎将,确有此人。”停顿了一下后又紧接着补充,“不但有,而且还多不胜数!” 次日一早,京兆少尹王寿刚刚在京兆府署中坐定,署外登闻鼓便被敲的咚咚直响。 其实那面鼓多少年来都不过是个摆设,今日陡然敲响,王寿一时间还很不适应,下意识的询问左右。 “何处敲鼓?” 几名佐吏小心翼翼答道:“回少尹,是府署外的登闻鼓。” 王寿这才省悟,鼓响必有百姓喊冤,如何就忘了这一条。他恍然拍了拍脑袋,自嘲道:“太平盛世过久了,已经不知登闻鼓声……” 说实话,天子没有领京兆府彻查前夜的神武军中郎将遇刺案,王寿暗暗庆幸了许久。这件事,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里面的水又深又浑,岂是他这个小小的京兆少尹能够插足的? 京兆府的长官在朝中身居高位,京兆尹不过是兼领的差事,况且平日里京兆尹也不到府署中办公。所以京兆府的日常庶务便都落在了京兆少尹的头上,京兆尹以下又有两个名尹,除王寿外的另外一位虽然排名在王寿之前,但此人与京兆尹关系匪浅是以平日里也不甚理事。 如此一来,京兆府的日常庶务便都压在了王寿的肩膀上。 闲来无事,查一查百姓的冤案再好不过。于是,王寿当即命佐吏将鸣冤百姓带至府署大堂,岂料经过一番审讯下来,他额头两颊上的冷汗立时又淌了下来。 来此鸣冤的百姓一日间竟达百人之多,而且所告之人无不是长安城中数得着的权贵,哪一个也不是王寿能得罪起的。 经过归总之后,王寿两手一摊面如土灰,所诉之状大致有半数以上均指向同一人。 这个人也是王寿万万得罪不起的,然则百姓一日鸣登闻鼓数百次,只怕连大明宫内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岂敢将这些案件全部压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天子怒冲冠 京兆少尹王寿将一日间的鸣冤诉状整理成册,按照被状告的人名堆积在案头,其中涉及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的诉状竟堆了足足有一尺多高。如果此时还在用竹简刻刀记录文字的话,也称得上是罄竹难书了。 王寿暗暗咋舌的同时,也禁不住慨叹,崔安国出身清河崔氏,按说这等世家大族子弟受过良好的教育,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令人发指的罪行来,可这上面白纸黑字一桩桩一件件记录在案,又岂能作假? 令王寿觉得为难的是,这些告状的案件涉及时间跨度,前后竟长达十年之久,也就是说很多已经是陈年旧案了,时过境迁想要搜集出来足够的证据更是难上加难。他忽然又想起来,京兆府中有历年积压的陈案,不知这些诉状中与当年的案卷是否有重合的。 身为京兆少尹,王寿很了解这些府署中的门道,有些案件虽然已经确凿查实,却因为人犯有着各种背景,最终束之高阁,不了了之。不过有一点,案件虽然能被高高挂起,但涉及的案卷以及证据,任何一任京兆尹都会将其保存归档,一旦将来事情反复,因此而受了牵连,这些案卷以及证据就是自保的根本。 “来人!” 王寿话音未落,便有两名佐吏同声回应。他顿了一下又改了主意,搬运卷宗总需要人帮助查找,这样做人多手杂,万一哪个人受了收买……不如亲自去了来的干脆 也顾不得天色越来越晚,王寿在存放案卷的石室中挑灯夜战,用了将近半宿的功夫,竟整理出超过六成的重叠案卷。 其中,旧案卷里还有许多这些新诉状中没提及的案件,新诉状中也有不少旧案卷中没记载的新案件,林林总总的归纳了一番,案卷的总量竟又涨了三成。 总计有案卷四百八十七份,其中涉及最多的就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足足有半数之多。而在这半数中,涉及到人命的案卷竟也有三十九份。 王寿重重一叹,骤然间觉得手中的案卷重若大山巨石,压得他难以承受。三十九份案卷背后站着三十九个冤魂,那些巧取豪夺的案件且不算,只这人命官司,若深究起来,倘若有一半属实,就是杀他十七八回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瞬间,热血激荡的王寿差点便头脑发昏做出了糊涂决定,但是他冷静下来后浑身立时又被冷汗所打透。他的出身虽然比普通的寒门子弟要强出许多,但仍旧无法与清河崔氏这种郡王大族相匹敌,将崔安国绳之以法又谈何容易? 经过一夜的思考,王寿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天色大亮之时,他穿好了品官常服,出了京兆府直往长安城北大明宫而去。此时此刻的他决然想不到,仅仅是一念之间的决定,竟对其今后的人生道路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天子并没有接见京兆少尹王寿,内侍宦官只是让他将带来的一大包东西留下,然后便将其打发了出去。然则王寿胸中的一块巨石算是彻底放下了,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天子是否会出面干预,那就只有天知道。 …… 大唐天子李隆基罕有的大发雷霆,他被王寿送来的东西气坏了,将案上的竹简与纸张文书推的满地都是。这一日高力士病愈后又回道了天子身边,见到天子气氛如此,便随着天子的性子道:“王寿不知体谅圣人,送来这些腌臜东西,其罪当罚!” “罚甚?穷治不法之人若有罪,后世还不得骂朕是个昏君糊涂蛋?” 其实高力士不过是顺着天子的心思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天子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迁怒于王寿,反而又替他说起好话来,不禁疑惑了。 此时,他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堆堆引得天子大发雷霆的公文,这上面究竟都记载了些什么?但是,没有天子之命,他是不会也不敢随意翻看的,只能做着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 高力士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李隆基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这帮杀才,朕恨不得将他们一股脑都杀了!” 然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却是不能一股脑都杀了,高力士又惊又齐,究竟是什么人让天子如此束手束脚? 高力士的目光扫到了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张纸,天子刚刚就是捧着这张纸上上下下看了许久。一个个名字跃入眼中,让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肉跳,心道:王寿啊王寿,还真是给圣人送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李隆基在很多事上并不避忌高力士,便絮絮叨叨的与他讲述了一番。高力士总算明白过来,天子之怒究竟因何而起。然而,天子也只能发发怒气,这些案卷最好的去处还是存放籍册档案的石室。 大唐已经够乱的,已经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偏偏火气尚未泄完,宰相杨国忠又匆匆入宫求见。 李隆基当然不会像打发王寿那般,一句圣体不豫便将其撵了出去,杨国忠匆匆而来,很可能带了他想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高力士很有眼色,知道杨国忠将要与天子商议之事自己不宜旁听,便借口告退。李隆基果然没有留他,而是叮嘱了几句主意身子骨,不要再受了风寒,都已经年过花甲,须发斑白,经不住几次折腾了。 看到天子憔悴的模样,还殷殷叮嘱着他主意身子,高力士忍不住鼻子泛酸,直到人离开了便殿才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浊泪。圣明天子到了这步田地,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杨国忠在大明宫中停留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开。李隆基不知何故再次大发雷霆,过了午时,一纸敕书出大明宫,直送往京兆府。 京兆少尹王寿接到了天子敕书之后,竟愣怔良久,迟迟不发一语。万万想不到,天子居然将烫手的山芋又扔了回来。可是,这却大大超出了王寿的预料。 难道天子不知道一旦彻查下去,将会带来多么大的震动吗?也许后果不堪设想也未可知! 第一百零七章:心生玲珑计 室内暖意融融,秦晋大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羽箭造成的创口其实并不算严重,只是当时流血过多才使得他身体有些虚弱而已,经过两日的将养精神已经大为恢复,甚至已经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动,但为了不使愈合的伤口崩裂,也只能象征性的挪动几步。 受伤之后行动处处不便,秦晋直庆幸自己没有在战场上受到这等箭创,否则无论伤口开裂与否,都要疲于奔命,否则立时就有性命之虞。 日上三竿之后,陈千里兴匆匆赶到了府中。 “好消息,京兆府已经派出了差役四处搜集崔安国的涉案证据,看来天子已经发话了。” 这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按照寻常想法,息事宁人的确是个最为稳妥的办法,但是当今天子并非寻常人,在权力基础受到一波又一波的侵蚀之后,已经容不得半分对他权力地位的挑衅行为。 表面上,天子要惩治的是崔安国不法之事,实际上他肯定已经知悉了,自己的遇刺一定与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秦晋思忖一阵,便答道: “别高兴的太早,幕后的大鱼很可能已经毁尸灭迹了!” 陈千里不以为然,“众目癸癸之下,谁敢毁尸灭迹?” 秦晋见状,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懒得去解释,一直憋在屋中榻上,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就连脾气也变得有了几分急躁。 秦晋又与陈千里扯了几句闲话,便将话头引到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身上。 “陈玄礼肯不肯放兄弟来神武军?” 陈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陈玄礼之所以如此破格重用,处处以示信任,无非是不想放自己走。他也实在有些纳闷,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天子信臣陈玄礼如此看重。 他也曾委婉的探过陈玄礼的口风,却都被对方堵了回来。毕竟陈玄礼不比旁人,于公于私都与秦晋颇多交集,如果强行离开也不是不能,但平白得得罪了人很难说是否得不偿失。 但是,陈千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向秦晋张口,是以就显得迟疑了一点。秦晋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陈千里的处境,笑道:“此事先不急,兄弟在陈玄礼身边未尝不是多了一双耳目!” 天子以陈玄礼掌皇城禁卫兵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从彼处得到的消息一定都是第一手的,陈千里在陈玄礼身边或许在特殊时刻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这时,外面响起了李狗儿公鸭嗓一般的声音。 “契苾校尉求见!” 陈千里的眼睛登时一亮,契苾贺奉令寻找那夜刺杀者的蛛丝马迹,此时求见,一定是有了结果。 果然,契苾贺带来了一个令两人颇为兴奋的消息。 “城南一处荒地中发现了中弩毙命的尸体,虽然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明显仓促之至,勘验后发现尸身上的残余弩箭,正是我军中之物!” 竟是找到了刺杀者的尸体。 “可有证明刺杀者身份的物证?” 契苾贺摇摇头,“并无物证,对方心思缜密,发现那些尸体之时,已经都被剥的赤条条,冻成冰坨了。” 发生秦晋遇刺案件以后,长安各城门便全部戒严,禁军于全城进行大肆搜捕,对方将那些尸体仍在城南的荒地,也显然是仓促为之。 长安城墙修的极为宽阔,即便有唐以来已过百年,城中南部仍旧有许多非居民之地,这里自然便是上佳的抛尸地点。 就在秦晋与陈千里顿感失望之时,契苾贺又道:“但有一点,这些人个个右掌生茧,手臂粗壮,都是些可拉开六石弓的好手,且想想,哪里会有这么多好汉?” 自然是军中! 然则,这等个个可开六石弓的好手,却绝不会是禁军中人。 如今的十六卫军早不是大唐初年时的模样,开元末年废除府兵制以前,关外各折冲府会选派精锐府兵入关番上,现在既废除了府兵制,折冲府自然也没有精锐可派往关中番上。 自天宝年以后,天子十六卫军绝大多数都成了空架子,除了卫军中的将佐官员还保留以外,已经无兵可用,仅有个别卫军出于需要还保持着一定的员额,但也都是些从市井内招募的贩夫走卒,怎么可能个个能拉得动六石弓呢? 想到此处,秦晋不由得生了一身冷汗,如果知道那一夜刺杀自己的人都是些军中精锐,当时是否还有勇气仅以九人马队冲击对方呢? 不过两军交锋并简简单单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摆实力看数据的加减法。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变数,那就是士气。尽管对方单兵素质要好过秦晋麾下的甲士,然则在士气上仍旧输了一筹。 因此,秦晋那一夜能够脱困脱险,诚然有侥幸的一面,但根本原因还是他麾下的新安军在关外打出了士气,即便身陷重围绝境,也不会轻易言败。 这个判断让秦晋立时又是精神一震,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了一个想法,辛辛苦苦九死一生从新安带回来的勇士们,绝不能便宜了哥舒翰。 哥舒翰一直要夺走新安军,原因并非眼馋其非凡的战斗力,无非是此人剪除异己羽翼的手段。只可叹,秦晋自觉与之素未谋面,连如何得罪了这位老相公都不知道。 今次正可借着遇刺的由头,让哥舒翰也尝尝被人添堵的滋味。 自从神武军中郎将遇刺以后,长安城中谣言满天飞,上至公侯宰相,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在纷纷猜测着主使刺杀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猜来猜去,终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嫌疑不小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 酒肆茶坊中尤为成了各种传言的集散地。 “听说中郎将在入长安之前,哥舒老相公就对他多有刁难之举。” “何止啊,难道没听说吗?秦将军从关外带来的新安禁卒骁勇善战,老相公早就垂涎三尺,要夺了去呢!” 一时间人们都不禁愤愤然,他们诚然对秦晋无从谈起好感,但这等遭人暗算终归还是多了不少同情之心,由此便对哥舒翰大为不忿。 这种传言不知何故竟像秋后的野火,一经点燃便四处蔓延,甚至都蔓延到了大明宫中去。 第一百零八章:崔氏受折辱 崔安国突然发现,他在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长安城中不论权贵百姓一力声讨的众矢之的。 这位向来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左千牛卫中郎将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酒肆茶坊间疯传他是刺杀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凶手,毕竟多是捕风捉影的事,但到京兆府去告状的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那些人几乎或多或少都握有自家把柄,而京兆府少尹王寿竟也不知何故,居然接下了近百桩针对他的诉状。 当得知京兆府少尹王寿公开坐堂审案以后,崔安国先是愤怒,继而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宰相杨国忠身兼京兆尹,平时并不过问京兆府庶务,因此便寻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京兆少尹,王寿一向谨慎懦弱,放在这个位置上正好合适。 所以,以京兆少尹王寿的为人,断不会在没有宰相杨国忠的示意下而贸然行事,可如果他此番作为,是尊了杨国忠之命……崔安国的脸狠狠抽搐了两下,看不出究竟是在颤抖还是在冷笑。 “杨相公,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大不了一拍两散!” 崔安国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贸然行事,觉得应该先去见一见杨国忠,只有摸清了此人的真实意图才好从容应对。他身后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才不会怕一个靠女人裙带上位的权臣,只是碍于时下的权势,不得已与之虚与委蛇。 纵观那些家世根基浅薄的权臣,哪一个不是失势之后,家中鸡犬便纷纷跌回地上。只有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就算一人官场失利,总有血脉同宗的亲族可为后援。 崔安国虽然为千牛卫中郎将,但并没有骑马招摇过市的习惯,仅仅乘坐一辆轺车低调的前往宰相杨国忠的府邸。 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每日来拜望的官员权贵数不胜数。车子刚刚驶进了永嘉坊,便见车马队排出的长龙已经到了坊门口。 驭者却并不理会那些排队的人群,径自驾着轺车往永嘉坊深处的宰相府邸而去。 这辆普普通通的轺车在那些候见的官员权贵中间立时就惊起了片片不满之声。 “这是哪家田舍翁,居然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 “谁说不是,永嘉坊岂是随意出入的?” 有脾气火爆者已经打算命令家丁随从去寻这位轻车简从不知轻重的愣头青,找一找麻烦,让他学一学乖。 也怪崔安国所乘轺车太过普通,但一阵风吹过,车身上并不起眼的车幡忽然展开。所有人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打算去找麻烦的人也顿时没了声气。 清河崔氏的在京官员,又岂是他们这些寒门小户能惹得起的? 也难怪这些出身寒门的官员对世家大族又惧又恨,实在是郡望世族自汉末以后至今,已经如老树一般深植于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初唐名臣房玄龄曾为其子求娶崔氏之女而不得,太宗为昭示对房玄龄的倚重,先后将两个公主分别下嫁给他的两个儿子。然则,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数百年来积淀的底蕴和骄傲,使得他们甚至连大唐皇族的李氏都颇有轻视之心。 太宗皇帝对这种情形也是甚为不满,曾数次颁布政令,希冀与从侧面来打压这些关东郡望的势力。大力提倡科举选官便是应对方法之一,然则收效却并不好,寒门出身进士登科的状元初入仕,至多也就是个正九品上的畿县县尉。 而世家大族很快也适应了这种选官之法,也陆续有大家子弟加入了科举出仕的赶考大军,出于家世底蕴的优势,进士登科者出身郡望大族的往往是十有七八,因此无论是选孝廉还是考科举,世家大族都牢牢的把控着出仕做官的绝对优势。 试问,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拿自家前程去得罪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 正是出于这样的环境,那些本来还愤愤不平的候见官员们,瞬息之间便没了声息,甚至还有意无意的躲闪了。 轺车之中的崔安国似乎对永嘉坊内的变化浑然不觉,在车中闭目养神,这样的情况见过太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他现在唯一思虑的,就是一会见了杨国忠究竟该如何开口。 进入永嘉坊后,轺车又走了一阵才缓缓停住,自有仆从持了崔安国的名帖到门房通禀。然而,崔安国等了许久,也不见仆从返回,心头不禁有些恼怒。这些奴仆行事越来越没规矩了,回去以后倒要好好收拾一番。 “家主,杨相公府中的执事,让,让家主排队候,候见!” 仆从的声音很低,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入崔安国耳朵里。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了两下,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只重重的哼了一声,“且去排队!” 此刻被杨国忠当众羞辱,崔安国只能暂且忍下了这口恶气,杨国忠毕竟是礼绝百僚的宰相,再如何也不能在候见管员众目睽睽之下冲撞于他吧?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风光进入永嘉坊的轺车又狼狈的驶了回来,这在成群结队的候见官员中又掀起了不小波澜。 “咦?那不是清河崔氏的车吗?如何,如何,难道是被杨相公赶了出来?” 发现此等风向的人群中立时就腾起了浓浓的幸灾乐祸,争抢着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崔氏官员到杨相公府邸自取其辱。 众多官员的仆从中有个别人认得驾车的驭者,“那不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的驭者吗?” 人们这才恍然,原来竟是长安城中近日传言的主角,在这个敏感关头发生了这等反常事,也由不得众位候见官员不浮想联翩。 忽然,又一辆四马轺车自永嘉坊外朝坊门内呼啸而入。候见的官员们再次爆出阵阵不满之声,他们排了一整天也未必能见到宰相一面,如果个个后来者都这般插队,便更是遥遥无期了。 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今日连崔安国都被杨相公当众折了面子,还有谁能不排队就先一步入见? 但见四马轺车在宰相府邸堪堪停住,驭者和一名仆从于车内扶下来个腿脚不便的年轻人。远远看着,面相却陌生的很。仅仅从其一身简单朴素的麻布长袍揣测,不像是什么大门大户家的子弟。 第一百零九章:见面与闻名 候见的官员们都眼巴巴的等着看那布衣年轻人的笑话,谁知宰相府邸的执事却早早的迎了上来,执礼甚恭的引着他向正门而去。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宰相府的执事平日对候见官员们甚少假以辞色,例外的官员绝不超过两手之数,就算权贵勋戚家的子弟也没有这种待遇。 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个年轻人是谁,究竟是何方神圣。很快,谜底答案揭晓。 “咦!这不是神武军中郎将吗!” 一句话便如冷水滴入热油之中,立时就惹来了纷纷议论。 神武军中郎将所指,不正是传言中被刺杀的秦晋吗?所有人的眼睛里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浮起了一丝古怪之色,纷纷扭头看向刚刚灰溜溜回来排队的崔安国。 宰相杨国忠如此礼遇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又当众折辱了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几乎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结果可想而知,崔安国要倒霉了,就算他出身清河崔氏,也南与礼绝百僚的宰相匹敌,更何况宰相杨国忠又是皇贵妃的族兄,深得天子信任与重用。 意识到这一点,百官们更不自觉的与崔安国拉开了距离,崔安国的轺车十步内竟再无一人。 风言风语传到了并不隔音的轺车内,崔安国气的咬牙切齿,却无法发作,只在暗暗发誓,今日之辱要百倍千倍的予以奉还。 崔安国恨意无限的望着渐渐消失在相府大门里的背影,牙关已经咬得咯咯作响,真真是旧怨未除,又添新恨。他的同产弟弟崔安世就是惨死于此人之手,按照秦晋事后向朝廷的禀报,崔安世意欲勾结逆胡献城投降,然而他却不信,认为这一切都是姓秦的小竖子栽赃陷害。 当然,还有那个抓着女人裙带在短短七八年间就骤然登临相位的杨国忠,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以为崔家的子弟是可以用完就弃之如敝履的棋子吗?终归有一日要让他尝尝后悔是什么滋味。 在崔安国暗暗独自煎熬的同时,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在相府执事的引领下直接步入了正门,绕过照壁之后,又拐进了一处长廊,走了大约几十步便来到了一处并幽静的院落,其间几株梅树已经抽出了点点淡粉的花苞,若非亲临决然想不到这是堂堂宰相的居住之所。 很显然,此处院落并非杨国忠寻常的会客厅堂。这个时代的人们会见重要客人时,往往为了以示亲近,会特地选择这种私人空间。 “将军请进,相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晋颔首向那执事道了声谢,便在门廊之外脱靴而入。 进入室内,则立时又是别样感受。这的确是杨国忠私下里作息的居所,屋内陈古朴而又雅致设并无小人乍富气息,这与市井间对他贪财好色且无能善妒的传言相去甚远。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大唐王朝到了天宝末年表面上一派欣欣向荣之色,实际上早已经是危机深重。不论朝廷坊间,官民百姓,税赋压力一日重过一日,随着这种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不满自然便都发作到了百官之首的宰相身上。 偏偏杨国忠又是依靠女人裙带上位,本人又平庸无能,在坊间的名声又岂能好得了? “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拜见相公!” “来了?此乃杨某私邸,不必拘于俗礼,但坐便是!” 杨国忠的语速不快,但字里行间内似乎都透着对秦晋的好感,然后又轻轻一拍大腿,恍然道:“原是忘了中郎将腿伤未愈,加软榻!” 侍立在侧的仆从不敢耽搁,动作干脆利落的在客位为秦晋铺好了软榻。不过,即便如此秦晋仍旧无福消受,腿伤已经使得他无法跪坐,便只能向杨国忠告罪一声,蜷腿而坐。 杨国忠不以为忤反而殷切的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又夸赞了几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圣人双目如电,便如那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秦晋倒现在为止还一头雾水,不知杨国忠请自己前来究竟意欲何为。他与杨国忠素无交集,但也绝犯不上得罪此人,眼下见当朝宰相竟频频示好,一时间更是不知所以然,只不断的附和着,静静的等着杨国忠道出真正意图。 谁知杨国忠并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拉着秦晋说起了他与安禄山叛军作战的详细经过。秦晋也不隐瞒,便一五一十的从头说起。 这些经过对秦晋而言九死一生,至今仍旧历历在目,说起新安县令崔安世意欲勾结逆胡献城投降,并且已经制服了城中的团结兵时,杨国忠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继而问道: “崔二势大,中郎将是如何化解的?” 崔安世在家中排行第二,因此官场中人私下里更多的是称呼其为崔二。而按照惯例,严格论起来,此时当称崔安世为崔逆才是。不过这都是一些无心之语,至少就秦晋而言他感受不到杨国忠对那位崔二的任何好恶情绪。 得知秦晋乃是与陈千里凭借两人之力扭转乾坤,诛杀意欲附逆的崔安世时,又连不迭的啧啧赞叹。紧接着,秦晋将他们如何守城,几次挫败叛军的攻城图谋,又是如何决定弃城保全百姓的经过一一道来,其中只引去了与封常清的一干际遇。 以秦晋所见,高仙芝与封常清在朝中的人缘并不好,更不得这位杨相公所喜,因此便刻意引去了何封高二人之间的一些牵连,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然则,恢复河北的策略方针,秦晋却是不遗余力的表露于字里行间。而今到长安也有旬日时间,不知河北道的战事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洛阳方面放松了对潼关方向的压力,一定是已经将用兵重心转移到了北方。 只要一说到动兵方略,杨国忠就避重就轻的转折过去,很显然他不打算与秦晋在这些事情上深入交谈。一时间,这让秦晋产生了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章:相公欲离间 当杨国忠将话题引到新安军身上时,秦晋便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位杨相公今日请他入府的目的,恐怕与新安军的归属脱不开干系。 果然,杨国忠在对新安军进行了一番盛赞之后便又摇头可惜,言及这一两日可能便要交付哥舒翰重返关外的平乱战场,言下之意这数千人很可能会一去而不复返。 听到杨国忠如此说,秦晋又糊涂了,难道以堂堂宰相之尊,有必要挑拨一个毫无根基的官员与宰相之间的关系吗?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倒有很大可能是杨国忠这番话中还别有深意。 “如果足下体恤新安士卒,杨某可为之向圣人说项。” 秦晋暗暗摇头,就算杨国忠果真有意助自己保住新安军,他也绝不敢做。若果真这样做了,以天子李隆基的谨慎敏感,又岂能不对他心生忌惮? “劳相公挂怀,下走感激涕零,然则新安健儿均有意赴关外杀敌平乱,下走虽然有心体恤部下,却不能因此而害了公事!” 杨国忠嘿嘿干笑了两声,双掌交击。 “好!不愧是圣人看重的年轻才俊,果有报国之志。” 岔过话题,杨国忠便再不提一句公事,基本上从秦晋的生活起居开始又嘘寒问暖了一遍,并直言如果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提出来。 秦晋则谦逊的回道:“承蒙相公厚爱,下走在长安一切均好,圣人赐下宅邸仆从,生活起居尽皆满足…… 又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阵,秦晋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大腿,更让他有些吃不消的是,大腿处的伤口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牵动了伤口导致开裂,还是因为心绪浮躁而使得痛感倍加明显。 然而杨国忠既为长官又是此间主人,对方并没有流露出送客的意思,秦晋出于谨慎行事的原则,便也只能继续忍耐着,不知这位杨相公究竟何时才能放他走。 杨国忠接下来又对侍立在侧的仆从吩咐了一句,“上茶汤! 闻言之后,秦晋心中暗暗叫苦,看来杨国忠短时间内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这都不算,还要喝这个时代的茶汤,在他看来这种胡椒煮茶水简直没有比它更难喝的东西了。 那仆从刚刚要走,杨国忠似乎想起什么,又将那仆从唤住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才冲秦晋笑道: “刚记起来,曾听圣人说过,足下不喜喝这种茶汤。只是不用茶汤款待客人,某还有些于心不忍啊。 说罢,杨国忠又拍了拍手,却听内室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紧接着两名侍女每人手中各端着一方漆盘款款走了进来。其中一名侍女将手中的漆盘放在秦晋面前的案上,只见漆盘内竟是摆满了冬季时节罕见的新鲜瓜果与蜜饯。 在唐朝这种食物只怕要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重。 不过,在秦晋而言,里面摆放的几样瓜果,也就是他平常吃惯了的寻常水果,因此对之并不甚在意,仍旧泰然处之。他又恭敬的道了声谢后,便拿起了盘中的一块蜜饯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然则,秦晋的这一番举动落在杨国忠的眼里,却使他颇感讶异。 秦晋的底细杨国忠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仅仅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家中没有余财,父祖辈最大的官也是不入流的佐杂而已。何以此人竟对这满案的珍稀水果无动于衷?要知道,这里面的葡萄蜜瓜等物可均是由西域历经千山万水才送抵长安的,从西域到到长安其间万里戈壁,人吃马嚼靡费钱粮之巨难以想象。案头这一盘新鲜瓜果看似不起眼,殊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因此,这种甚为罕见的瓜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吃的,就算朝中的一些重臣到访,杨国忠也未必舍得。然而,面前的秦晋竟然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那些水果,便拿起一块寻常可见的蜜饯吃了起来。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按照杨国忠所见,还没有人受到这等西域瓜果款待后,不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而又贪婪的吃着只有天子和妃嫔们才有资格享用的西域瓜果。 其实秦晋的确将今日之事想的复杂了,杨国忠今日请他入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示好。杨国忠既没有心思帮秦晋在天子面前说项,留下新安军在长安,也没有心情挑拨秦晋与哥舒翰的关系。事实上,这两件事,都不必杨国忠操心。 将新安军调离长安是天子的意思,尽管他不曾有一字明言,但以杨国忠对天子的了解,又岂能让天子担了这得罪人的恶名?这口黑锅自然要哥舒翰那老贼来背了。再有就是秦晋与哥舒翰的关系,还用的着他这位礼绝百僚的宰相亲自动手离间吗? 这满朝的文武谁不知道哥舒翰一直示秦晋为眼中钉? 堂堂宰相向一个中郎将示好,杨国忠想到此处便微觉愠怒,如果不是崔安国那厮整日里在耳边聒噪,他岂能鬼迷心窍一般,纵容了那些胡作非为?才有了今日局促的窘境。 杨国忠有一种直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普普通通的寒门出身,以其人的气度见识也许绝非池中之物。 这时,有执事轻手蹑脚的进来,在杨国忠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秦晋瞥眼瞧见杨国忠的面色微微一变,便如释重负般的起身。 “相公但有公事,下走便先告退!” 杨国忠的面色又恢复如常,嗯了一声之后,便让执事引领着秦晋出府。 直到秦晋一撅一拐的离开之后,杨国忠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屏风处,若有所思。 …… 崔安国等了许久,左右官员一个个都先后离开,直到太阳西斜之时,居然也没人理会于他。他实在沉不住气便打发仆从去问一问情况,片刻之后,那仆从满脸愤然的折身回来,“杨国忠今日已经会客完毕,那些看门狗让,让家主明日再来!” 崔安国勃然大怒,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杨国忠奚落,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一十一章:宰相有谏言 崔安国冷静下来以后,又觉得杨国忠此举诚然是飞扬跋扈的表现,但现在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若在太平时节自己手中这点把柄根本就没有鸟用,然则此时外有安禄山作乱造反,内有老将哥舒翰屡获天子提拔重用,他的权力地位看似稳固,实则已经岌岌可危。 如果杨国忠识仍旧执意如此,崔安国暗暗发狠,大不了就弄个鱼死网破,想要搞舍车保帅的门道,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火烧身。 想到此,崔安国冷冷的狞笑一声,“走,回去!” 轺车调头,离开了永嘉坊,身后徒留下一片嘲笑之声。 人世间便是如此,幸灾乐祸者永远多过雪中送炭者。那些没来得及离开永嘉坊的官员们目睹了这一幕之后,都自以为得到了清晰的线索,长安城中的传闻只怕八九成以上均属实,崔家的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仅仅一夜之间,在长安各级官吏之间,崔安国涉案即将被定罪的消息便风传而起,这一回就连平素与崔安国相交甚好的官员权贵们,都对他避之惟恐不及。 崔安国生于世家大族,何曾有过这等遭人冷眼相对的体会,就算心思坚如磐石的人也难免会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以往那些见了他像狗一样摇头摆尾的官员们,而今就像躲避瘟疫一般对待他。 这笔帐,第一个记在秦晋的头上,第二个便是宰相杨国忠身上。 崔安国把自己关在斗室内整整一个上午,直至日照当头时才开门出来,手中多了一封已经封口的亲笔书信。 “去,将书信送往杨相公府邸!” 仆役恭敬的接过书信转身离去,崔安国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连日来,杨国忠一直心绪不宁,倍感压力。除了有秦晋被刺的事件被天子责备以外,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哥舒翰的威胁已经日渐明显。 哥舒翰将于两日后出兵潼关,这是天子早就定下的日子。哥舒翰在这段时间内趁机剪除了杨国忠在军中的许多羽翼,而将出身自河西陇右的将领纷纷提拔起来。 奈何杨国忠在朝中根基甚浅,于朝中文官尚可迁谪自如,可军中则大为不同,他的夹袋里根本就无人可用。在位的几个节度使不论品秩大小,随便提出来一个资历都要比他老的多,这些人常年领兵在外,坐镇一方,对他至多也不过是表面上客气而已,若说言听计从则一个人都没有。 权相李林甫死后,杨国忠为宰相之首,自此以后他便示这些边将节帅为最大的政敌,每每逮着机会便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对安禄山如此,对高仙芝与封常清如此,对哥舒翰更是如此。 可以说,这些边将节帅对杨国忠根本几乎个个都有着难解的仇疙瘩,到了这等内忧外患的时刻,对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难得的厚道人了。 杨国忠的能力与城府虽然不如他的前任李林甫多矣,可能够被天子提拔为宰相之首,终究不是易与之辈。思来想去,他的目光忽就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封表文上。 这是天德军使兼九原郡太守郭子仪的上表,向天子建言,愿率部出云中往河北,配合颜杲卿等人的起事,以打击安禄山叛军。 杨国忠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郭子仪此人根基浅薄,为人也极是忠厚谨慎,如果将此人收入囊中,纵使不能与哥舒翰相匹敌,只要能有足够的钳制便足以。 想通这些关节以后,杨国忠便急不可耐的命仆从套好车马,他要立即进宫面圣。也就恰在此时,崔安国府中的送信使者到了,杨国忠闻言之后不耐烦的命府中执事将书信收下,放在书房之中,等面圣回来之后再翻看。 急三火四的进入大明宫,大唐天子李隆基此时刚刚午睡,鼾声轻轻可闻。内侍宦官张辅臣细声与之见礼,让他稍后在来。然而李隆基年老觉浅,外面的动静还是将他吵醒了。 杨国忠将郭子仪的表文呈递给李隆基,李隆基眯缝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将手中的表文放在案头,浑浊的老眼直视着正当盛年的宰相,口中却一言不发。 被天子如此直视,杨国忠直觉如坐针毡,虽然他在朝野上下呼风唤雨,可在这个古稀老人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轻出一下。他深知面前的古稀老人虽然看起来面相祥和,但骨子里却是个狠绝了的,试问谁能在一夕之间便连杀三个儿子?杨国忠自问做不到,都说天家无父子,可那能够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 杨国忠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仗着族妹皇贵妃的身份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他果真触犯了天子逆鳞,只怕下场不会比开元天宝历代宰相要好。 “杨卿以为如何?” 良久之后,李隆基才以指尖点轻着那封表文问道。 杨国忠暗暗松了口气,回答道:“臣以为,郭子仪的建言正当其时,如果朔方军可出云中,策应河北道各郡太守,逆胡安贼后路被断,覆亡只是迟早之事。” 李隆基点头习惯性的称赞了一句:“杨卿老成谋国之言!”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好!不过郭子仪仅仅是九原郡太守,下辖天德军也实力有限,恐怕不是叛将逆胡的对手!” 李隆基虽然懒政怠政,但绝不是个昏君糊涂蛋,对掌兵的边将大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见到天子果然朝自己预期的方向回答,杨国忠便趁机道:“臣建议,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统领十六军州,出兵河北道以堪乱事!” 岂料李隆基却反问了一句:“杨卿可舍得?” 杨国忠坦然道:“国家公器为重,臣不敢言私!” 此时的杨国忠身兼四十余职,朔方节度使便是其中之一。朔方节度使原为铁勒同罗部首领阿布思,但安禄山与此人不和,便设计将其逼反,而后又以平叛之名将其击败,一并吞了他的同罗部部众。由此,朔方节度使便一直由宰相杨国忠遥领。 第一百一十二章:有贼夜遁逃 整整一个下午,崔安国在府中坐卧不宁,直到天色擦黑,也没等来他要等的人。到了此时,他已经不再心存侥幸,杨国忠的态度分明便是大难临头的前兆。但崔安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便绝不会轻言放弃。 崔安国用极快的速度,匆匆写就了一封手书,然后以蜡封口,交给了心腹仆人,又秘密叮嘱一番就打发了出去。 “备车!” 一直跟随在崔安国身边的老执事躬身问道:“家主欲乘何车?” 崔安国目光一凛,咬牙切齿道:“前日吩咐下安排的轺车可准备好了吗?” 那老执事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惶恐与不安,但依旧镇定答道:“一切早就准备停当,只等家主一声令下了!” “很好,随我去!” 老执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问道:“难,难道非到了走这一步不可的地步吗?”说着,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崔安国虽然出身名门大族,但族中支系甚多,真正能出头的也仅有一成不到,他的家主并非长房长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容易。 黑暗中,崔安国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斥了一句:“聒噪!”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往后宅而去。 那老执事叹了口气,也紧跟了上去。 崔安国哪里肯甘心就此成为俎上鱼肉,就算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今后再难翻身,也要挖一个深坑,深到将那些政敌全部埋了进去也未见其到底的深坑。 刚刚那封信,就是一个引子! 到了后宅,果见一辆轺车套着驽马,老执事吩咐家生子亲自驾车,他则扶了崔安国小心上车。 后门洞开后,驾车的鞭子甩出,立时激起一片尖啸,轺车轰隆隆驶了出去,直消失在黑洞洞的夜色中。 崔安国想不到,就在轺车驶出后门之际,一个神秘的身影,也隐隐消失在了夜色中,另一个黑影则加快了脚程,悄悄的跟了上去。 当秦晋得到了契苾贺的禀报时,立刻就明白,崔安国一定是见势不妙打算开溜了。自己遇刺的事,只怕十有八九便出自此人之手。 但是,直觉还告诉秦晋,崔安国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只不过这个人未必是他今时今日能够动得了的,也只能盯着崔安国一人猛杀猛打,以警告后来人,若要为难他秦晋和神武军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动,寻个借口将他捉起来!” 契苾贺叹了口气,“可惜神武军虽属北衙禁军,却无权在长安城中行动,否则……” 秦晋笑道:“沮丧个甚,崔安国是要逃出长安的,咱们只需在城外,兜好了口袋,等他入彀就是!” 神武军虽然有护卫皇城之责,却不能在长安城内巡防,然则还是有权在长安城外调动巡防的,这一点只要请准了北衙禁军的统帅陈玄礼便可轻易为之。 幸甚,秦晋今日白天已经通过陈千里得到了陈玄礼的公文,神武军趁夜演武以强军力。 与此同时,又有探子来报,崔安国在逃离家中之前,曾派了一名仆从出府,只是负责监视的探子一开始并非留意,但直到崔安国驾车逃离府邸之后,才意识到其中可能有问题。 后来几经周折,探子才发现,那名仆从当是由太子府所在的坊内折回来。 秦晋得报后甚觉奇怪,难道此事的背后也有太子在其中搅风搅雨?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太子李亨已经不是愣头青,年过不惑的他早练就了常人所不及的城府与忍耐力,这等冒险鲁莽的事,当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至于此事背后究竟有何种猫腻,秦晋一时揣摩不透,也就暂且不去想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崔安国离开长安,否则自己遇刺一案必然会不了了之,他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计划也将就此流产。 契苾贺还有一些疑惑。 “崔安国毕竟是千牛卫中郎将,论品秩不在君之下,只怕,只怕不好贸然动手!” 秦晋直笑他迂腐,“天黑关城,崔安国身上没有公事,又将如何出得城去?倘若留在城内一切都好说,只要出得城去,这违禁一条是妥妥要触犯的!难道还不够借口抓他?” 出了启夏门,四马轺车马不停蹄一路风驰电掣向南方而去。然则走了不到百步的距离,驭者忽然扯住了马缰,却见轺车的车帘从里面被撩起,里面有一名中等身长的锦袍男子在老仆的搀扶下缓缓出来。 这个中年人正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他遥望黑暗中巍峨高崇的长安城墙,心中陡得升起无限感慨,想不到半生的基业就如此稀里糊涂的丢掉了,今日一别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返回长安。 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崔安国罕见的显露出了他失意与沮丧。 “家主,快动身上路吧!” 身后的老执事在不停的催促着崔安国上车继续赶路。 忽的马蹄声起,崔安国与那老执事都是一阵心惊,在这长安城外,深夜纵马的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谁。 崔安国再想上车,却来不及了,高头大马转瞬即到,马背上的却并非是巡城禁军,马上之人手持火把,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马上竟赫然坐着一男一女。 崔安国不认得马上的人,但是马上的男子却认出了崔安国。 “可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将军?” 对方一派兴奋之色,“可算幸运,下走白日间出城误了时辰,还请将军通融一番!” 说罢,那男子又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脑袋,“看看这脑子,下走是……” 此刻,崔安国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居然遇到了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平日里巡城之时,他没少为这些人打开方便之门,因此认得他人不在少数。此人自我介绍,乃是霍国长公主的幼子裴济之,肯定无法轻易的糊弄过去,但现在他并非公事在身巡察城防,根本就没有权利和能力带这个纨绔子进城。 “咦?崔将军如何乘轺车而来?” 说着,裴济之左右张望了一阵,似乎在寻找崔安国的部将,继而猛又恍然,满面狐疑的大声道: “莫非将军也是偷偷……” 被识破了形迹的崔安国神色尴尬,火把光芒扑扑乱跳之下,一双眸子里已经透出了点点凶光。 陡然间,唰的一声,但见寒光一闪,崔安国腰间的横刀霍然出鞘,刀锋往马上的裴济之疾砍而去。 裴济之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向后闪身,双手又推向与他同乘的女子,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那名女子便扑通一声栽倒马下,血腥之气立时弥漫开来。 “你,你要造反不成?我乃霍国长公主之子!” 裴济之颤抖的质问着崔安国。陡下杀手的崔安国面露狰狞,哪里肯与他对话挥起横刀又劈了下去。偏巧裴济之胯下的马觉得背上骤然一轻,便误以为主人趋势它前进,于是刨开四蹄就窜了出去。 崔安国一刀只在裴济之的大腿上划了一道,皮裘与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划开,鲜血顿时四溅喷流。 到了这等时刻,保命要紧,裴济之哪里还敢有片刻犹豫,紧夹马腹催马狂奔,只想离这个杀人狂魔越远越好。 “救命,救命啊!” 崔安国的老仆颤声提醒着:“小竖子要跑!” “他跑不了!” 崔安国脸上挂着残酷的冷笑,又反手从要车内取下了他的六石长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前方…… 紧绷的弓弦骤然摊开,长箭划破夜空带着尖利的呼啸疾射向玩命狂奔的裴济之。 一箭射毕,黑暗中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显然是一箭中的,不过却未见裴济之落马。崔安国的动作一气呵成,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弯弓搭箭…… “何人夜间行凶?禁军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这一声呼喝好似晴天霹雳,崔安国手一哆嗦,长箭便脱手而出,射向了虚空之中。他知道南衙禁军是从不出城巡察的,敢在城外的无非就是北衙的几支禁军,亦或是北苑中的番上卫士。 崔安国连连叫苦,何以竟连有巡城的禁军靠近,都没发现?全是那个姓裴的小竖子惹的祸,若非被吸引了注意力,岂能有眼下的境地? “家主上车快跑,老奴留下来断后!” 老执事护主心切,打算掩护崔安国逃离此地。然则却为时已晚,几十匹战马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贼子放下凶器,束手就擒,否则刀枪无眼!” 崔安国借着火把之光看着围住他的禁军,果然不是他熟悉的南衙禁军,应该是隶属于陈玄礼的龙武军。这些人张口闭口贼子,好像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崔安国索性就隐瞒了身份,尽管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射杀长公主之子,一定要惊动天子的。 此时的崔安国后悔不迭,何以被识破了形迹之后,竟对裴济之那个蠢货动了杀心?就算不杀他,裴济之那个蠢货又能如何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聪明反被误 就在崔安国犹豫的一瞬间,数十支羽箭嗖嗖射落在脚下,激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一旁的老执事还打算和对方拼了,崔安国却长叹一声,缓缓的垂下了手臂,手中的六石长弓和箭囊都被扔在地面上。忽的一阵北风凛冽刮过,立时打透了冬衣,寒意浸入体内透心冰凉,他禁不住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崔安国底下了头颅,一步臭棋下错,步步皆错。或许他原本就不应该趁夜逃出长安,更不该对霍国长公主的儿子裴济之动了杀心,还下了杀手。现在被巡防的禁军逮了个正着,也只能怪老天不公了! 很快,围住崔安国的禁军七手八脚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这时,对方主将现身,崔安国才惊觉竟认得此人,这不是裴家的二郎吗? 然则事已至此,结结实实的把柄握在人家手中,只怕再难脱险了。 崔安国当然知道裴敬现在隶属神武军,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落在了秦晋的手中。 “这不是崔大伯吗?何以竟沦落至此?” 裴敬下了马,满脸笑嘻嘻的行了个礼。不过,崔安国浑身沾满了雪片冻土,头上冠带也掉了,头发散落开来,模样好不狼狈,受了裴敬这一礼却不啻于羞辱! 崔安国闷哼一声:“整日介抹鼻涕的崔二郎也出息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须惺惺作态?” 被揭穿了昔日糗事,裴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处置崔安国上却没有半分犹疑和顾忌,只不过说话时还客气的很。 “崔大伯,也别怪晚辈执礼不公,射杀霍国长公主的儿子,其罪不小啊,岂敢徇私?”随即,裴敬又一挥手,寒声道:“将之拖走!” 裴济之也是命大,被崔安国砍了一刀,射中一箭竟然不死,在得知突然出现的骑兵乃是出自北衙的神武军后,竟激动的晕厥过去。 这可将裴敬等人吓坏了,捉住了崔安国自然是大好事一件,而且还有企图射杀长公主之子的罪行现行,如果裴济之就此死了,这件事没准便又是一笔糊涂账,没准还会被对方将屎盆子扣到秦将军的身上。 裴敬赶紧下马检视裴济之的伤势,在掀开他身上层层皮裘和丝绸冬衣后,长箭居然仅仅伤及了皮肉,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至于他大腿的那一道刀口看着吓人,拭去血水后也仅仅是一条甚浅的伤口。 这都要多亏了此时是数九寒冬,裴济之除了裹上密不透风的皮裘,还穿了厚厚的丝绸冬衣,丝绸衣物韧性极大,皮裘更是耐刀剑劈砍,因此竟侥幸的不但逃得一命,身体也仅仅受了些轻伤,将养旬月功夫自可痊愈。 裴济之只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又骤然得救,精神大起大落之下晕厥过去而已。有了底的裴敬这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在裴济之的人中虎口掐捏一番,便听一声长长惨嚎在耳畔响起,这厮醒了便生龙活虎中气十足。 “裴二是你吗?多亏了你啊,否则裴某就要和兄弟阴阳两隔了!” 说着,裴济之又哭号了起来,全然不顾身周围聚了一群神武军军卒。 裴敬和裴济之好歹也是同宗,平日里两家也颇有交集,只不过其父却倒霉的很,因受当今天子猜忌被发配到了岭南去。裴济之若非母亲霍国长公主乃天子最亲近的妹妹,只怕也免不了到岭南去颠沛流离。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父亲裴虚己身受流刑,裴济之仍旧不思进取,整日里斗鸡走狗拈,花惹草,惹是生非,若非有霍国长公主的双手时时护着他的脖颈,只怕早在这漩涡暗流涌动的长安城里死伤十次八次了。 裴敬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年轻女子,身子早就一片冰凉,已经气绝身亡。裴济之对其则避之惟恐不及,生怕被那女子的惨状再惊吓了,不但不管不问,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 然则口中还振振有词,“美人蒙尘,狼狈难堪,若看了此时形貌,岂非颠覆了她在裴某心中的形象?如此更有负美人……” 裴敬闻言之后哭笑不得,他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同宗兄弟玩世不恭,却也想不到竟这般不靠谱。 此女若是出自城中官宦人家,免不了又要他的母亲出面来摆平此事。 在听了裴敬的讯问后,裴济之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过是平康坊中的烟花女子,天明后随意埋了便是!哎呦,兄弟这腿是不是要残废了,如何疼的这般难耐……” 在神武军军卒的搀扶下裴济之被扶上了崔安国用来逃命的马车,他大腿受伤肯定是不能再骑马了。不过见此人对那殒命女子的态度竟如此凉薄,裴敬忍不住暗自唏嘘,好歹也是相好一场,如何身死之后连半滴眼泪也没换来,这些烟花女子也是生来命苦的紧。 裴敬自从有了北苑的变故之后,整个人的性子都陡然转变,平日里甚少去关注的东西,而今看在眼里竟深有触动。 “走,回城!” 今夜的任务超额完成,崔安国贼子今日算是彻底完蛋了。 当秦晋得知崔安国几欲射杀长公主之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惊的从座榻上起身,他实在想不明白,像崔安国这等聪明人怎么也会接二连三的范糊涂? 不过这也难怪,人们往往都是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分析时局的时候,往往能冷静应对,若是深陷其中则说不定会做出何等畸形怪诞的决定。 秦晋连夜行文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同时又派人知会了京兆府,案犯崔安即刻被解往京兆府大狱。 如此做自然是为了避嫌,现在世人都在疯传是崔安国在那一夜行刺于他,若是将其关在神武军驻地的北苑中,只怕会被人借机大做文章,泄私报复一类。 将崔安国送往京兆府则不同了,一切按照大唐律行事,至于如何处置其人只等天子的意思便是,反正此人的下场决然好不了。至于,深究崔安国行刺一事,秦晋也不做奢望,否则在天子亲自督促下,又何以处处被遮掩?还不是背后有权贵要人在大做文章。 只要能够惩治了崔安国,秦晋不在乎用什么罪名,他只需要向世人释放一种讯息,敢轻易冒犯他的人,一定要思量一下,能否经得起报复。 杨国忠是在睡梦中被家仆唤醒的。 “甚?霍国长公主的儿子被刺?” 裴济之那个纨绔子终日无所事事招惹事端,长安城中无人不知,可若是他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能与人结下生死大仇,也实在是让人高看了一眼。 “凶手是何人?” 杨国忠才不关心裴济之的死活,他只想知道,究竟是那个蠢货,居然能与这种蠢货结下生死之仇。 “崔安国!” 当这三个字从家仆的口中吐出时,杨国忠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崔安国和裴济之压根就是两条今生来世都不会产生交叠的车辙,如何竟扯到一块去了? 不过接下来,杨国忠亦忍不住眉头紧皱。崔安国打算外逃,他早就得到了风声,一切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任其为之,只要此人逃离长安,往后山高皇帝远,谁还能拿那件事往他头上做文章呢? 却想不到,崔安国聪明一世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杀一个毫无用处的裴济之,能有什么好处?现在倒好,他也要随之承担不确定的风险。 “蠢如猪狗,蠢如猪狗!” 杨国忠一连骂了两句之后,终究还是静下心来思考对策。裴济之在长安城中的确是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然而他的母亲霍国长公主却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影响力匪浅,只怕她爱子心切,不会善罢甘休。 与此同时,杨国忠又吩咐家仆准备常服车马,想必召见入宫的旨意天亮以后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大约辰正时分,宫中来了传旨的宦官,天子召见入宫。 杨国忠匆匆赶往大明宫,来到天子李隆基惯常所在的便殿中,却见霍国长公主也赫然在座,通明的烛光下脸上眼角还挂着未及干去的泪水,显然是刚刚哭过。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色也很不好,还不时的打上几个哈欠。杨国忠知道,天子有夜间歌舞晚睡的习惯,白天起的很迟,现在才过了辰时,肯定是在睡梦中被惊起的。放眼朝野上下,敢打搅天子睡觉的,除了皇贵妃,也只有面前这位霍国长公主了。 杨国忠不敢怠慢,先后行礼,便坐到为他准备的软榻上,等待着天子发话。 天子罕见的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先安慰了霍国长公主几句,让她不必过分忧心,保重身体要紧,幸甚裴济之人没有大碍,也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劝还好,天子的劝说反而让霍国长公主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霍国长公主比李隆基小二十多岁,今年也不过五十出头,加之保养得当看上去也才四十出头的模样。只可惜,驸马都尉不安分守己,结交不法,私携谶纬之书,被流放岭南。自此以后,她便一直未再嫁,李隆基也觉得亏欠这个妹妹,平日里也就更加的骄纵。 第一百一十四章:声名传坊间 大唐天子李隆基对这个妹妹看起来甚为照拂,甚至允诺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加封裴济之为开国县侯。杨国忠暗暗腹诽,在这之前,天子对霍国长公主为子求封爵,可是持消极态度的,今日竟一反常态,看来也是年岁大了受不住这女人的眼泪。 这个答复让霍国长公主很满意,又抱怨了几句后,便知趣的起身告退。她不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天子与宰相议事,还是少旁听的好,否则给人留下了有心干政的印象,那就是自取祸事。 也正是一直以来知进退的原因,霍国长公主才得以在天子面前长久恩宠不断,否则岂不见死在天子手下的亲生儿子,又何况他这个妹妹呢! 霍国长公主离开后,李隆基的面色立时就变得越发阴沉,闷坐了好一阵,才低声道:“说说,何以处置崔氏?” 杨国忠在来大明宫的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在天子的心中任何事都没有江山重要,因此要保证崔安国不疯狗乱咬人,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崔安国比旁人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生在了一个好人家,有着强大的家族做后盾,若从这里入手,或许还有可为。 “臣建议,当立即将崔安国交付有司审讯定罪,其于城中家产,子女一律籍没……” 然而天子却一言不发,一双因为苍老而呈三角形的眼皮底下,眸子里射出了寒若冰霜的光芒。 这等处置办法原本就有现成的例子可循,但天子亲自召见却绝不是想听杨国忠说这些废话。崔安国事涉刺杀大臣,现在又闹出了这等闹剧,还被抓了现形,乱了京城人心,该如何收拾? 杨国忠身为宰相,京城被搅合的人心惶惶,必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子其实已经有几分愠怒,是在向杨国忠兴师问罪,而不是真正想听他对这次突发事件的处置办法。 体察到天子心思的杨国忠心中恍然,却无可奈何。他在来大明宫的路上,事先假设了各种可能,也想了各种应对办法,却独独没想到,天子竟然是要兴师问罪。 杨国忠毕竟深为了解天子的脾气秉性,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此刻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分,而他却从软榻上起身,来到天子面前匍匐跪倒,“臣知罪,请圣人责罚!” 大臣的乖乖认罪,往往有很大的几率会换来李隆基的宽大处置,从而不至于彻底罢官夺职。 当然,李隆基今日对杨国忠加以颜色,也绝非是生了罢相的心思。如果罢掉了杨国忠的相位,仓促之间还找不到既有能力又可堪信任的人接替他位置,否则未尝不会以他人取而代之。 虽然,李隆基近来对哥舒翰大为提拔重用,可在内心中还是只用其能而不用其人。杨国忠则与之正好相反,能力上虽然差了不少,但毕竟是皇贵妃的族兄,又在朝中根基浅薄,所以用此人为相既不用担心他成为权臣尾大不掉,又因为有皇贵妃的原因而不用担心他勾结太子有不臣之心。 李隆基是个极聪明的人,任命宰相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前半生他力图光耀大唐,任用的都是些治世能臣,如早期的姚崇宋景,中期的宇文融张九龄等人,这些人很多都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但都有着首屈一指的干才,使得大唐蒸蒸日上,国力一日强过一日。 到了开元末年以后,大唐国力极盛,四夷来朝。他的心思也从锐意进取转变到了及时行乐上,于是李林甫这种善于钻营而又趋炎附势的人便成了宰相的最佳人选。 事实上,李林甫真是一个让李隆基十分省心的宰相,既会揣摩圣心,又能力不俗,只可惜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再贴心的宠臣也有失宠的一天。所以,李隆基就像丢掉一双穿久了的鞋子一样,放弃了垂垂老矣的李林甫,而选择了同样善于钻营又趋炎附势的杨国忠。 这些宰相们,姚崇宋景也好,李林甫杨国忠也罢,在李隆基的眼里都是随时可以替代的棋子,别看他们为相时可以礼绝百僚,权势滔天。李隆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什么都不是,对它们的地位,财产,乃至生命都可以予取予求。 要做一个合格天子,就不能过分依赖臣子,否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事实上,李隆基对待自己身边的臣子,也的确是秉持这个原则。然则他毕竟老了,在边将节帅的任用上,就难免出现了这种过分倚重而又不恩威并施的错误。 安禄山就是李隆基由于他的怠政,懒政而一手催生出的怪物。当李隆基明白这一点时,为时已晚。其实早在一年前,身为天子的李隆基就已经意识到了安禄山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可他还是太过老迈,已经没了足够的精力和魄力来铲除这种边将隐患,因为如此做将有很大可能造成叛乱,这是天子所不希望见到的。 结果在收买、猜忌与得过且过中,安禄山还是不可避免的造反了,而且还一鸣惊人,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克了东都洛阳,沉重打击了李隆基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自信,使得他威望与声明都大为受损。 失去自信的李隆基,对臣下的忌惮与猜忌也于现在达到了顶峰,处置高仙芝和封常清是如此,提拔重用哥舒翰的同时,而对屡屡昏招迭出的杨国忠又保持应有的恩遇,也未尝不是时刻保持对哥舒翰的钳制之法。 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杨国忠,李隆基暗叹了一声。 “起来吧,知罪就好,长安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谁再敢胡作非为,朕毕定追究到底,下去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李隆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杨国忠,就将他打发了出去。 杨国忠出了大明宫,冷风骤起后,才惊觉满身衣衫已经被冷汗打了个透湿。 至于崔安国的案子,他哪里再敢掺着私心到天子那里去说项?烫手的山芋既然在京兆府少尹王寿的手里,就让他去头疼吧。 回府之后,杨国忠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谢客。京兆府少尹王寿便在此时登门拜访,杨国忠连府门都没让他进,只让家奴传了句话,一切依照唐律审讯处置崔安国射杀裴济之一案。 京兆府少尹王寿离开永嘉坊后,居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于当天夜里大索全城,抓获与崔氏有关联的亲朋故旧百余人,投入大牢中。 一夜之间,长安城中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就连霍国长公主都遣了家奴给王寿送了一箱子重重的大礼。 这桩公案在坊间流传开去以后,却传的又变了样,都说是身为神武军中郎将的秦晋在背后做了手脚,崔安国才落得今日下场。由此,秦晋的狠辣之名也在朝野中流传开去,若再有人打算动一动秦晋,只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除此之外,人们也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秦晋既然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哥舒老相公夺了他一手带出来的新安军,想必这位中郎将也一定还有后招应对。 岂料好戏并没有看成,秦晋竟心平气和的做了交接,并没有与咄咄逼人的哥舒翰生出半分龃龉。很快,坊间又开始风传秦晋欺软怕硬,哥舒老相公根基雄厚,又深得圣眷,自然不敢捋虎须了。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秦晋的耳朵里,他不过是付之一笑,反而是陈千里、契苾贺等人愤愤不平,大骂哥舒老贼不是东西。 哥舒翰明日即将离京赶赴潼关,秦晋担心的则是天子如何处置高仙芝。这些日子以来,天子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对潼关驻军做半分调整,郑显礼认为天子可能默许了当前局面,不想再大动干戈,而秦晋却另有预感,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而已。 现在的长安,消息似乎也极为闭塞,关于河北的战局更是传言纷纷,有人说叛将史思明带着蕃胡叛军北上以后打了几个胜仗,眼看着就要横扫河北全境。 也有人说封大夫率兵在太行山一带打了几场胜仗,形势的发展于朝廷已经愈发有力。盘踞在洛阳的叛军没有继续向潼关进兵,大举报复先前的惨败,就是佐证。 关于战局的消息传的很乱,一时间难辨真伪,不过有一则消息确是切切实实的。那就是他们在潼关外崤山点燃的大火已经熄灭了,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烧掉了数不尽的山林草木,也烧死了不计其数的飞鸟走兽。而崔乾佑所领的几万叛军,除了向**投降的一部分以外,所余绝大多数人也都在崤山间死伤逃散的化整为零了。 与此同时,换来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包括弘农郡陕郡的方圆百里之地已经尽为一片焦土。 然则不论如何,叛军的兵锋毕竟受到了重挫,如果河北道的战况传言属实,也许明年今日就已经克复了叛军的作乱之地。 所有人的判断都十分乐观,包括秦晋在内,也觉得他所熟知的历史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天子言又止 就在哥舒翰即将赶赴潼关的前一日,天子李隆基突然召见了秦晋。往大明宫去的路上,秦晋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天子究竟因何召见自己。听说宰相杨国忠得了天子训诫之后,已经称病在家,这一点给秦晋的触动最大,也是他所没想到的。 按照秦晋的印象里,杨国忠仗着杨贵妃的关系,应当在朝野上下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才是。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杨国忠于他的真实印象,竟然颇有几分谨慎为官的味道。 稍一深思也不难理解,李隆基毕竟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积威之下,就算杨国忠深得圣心,只怕在他面前也得谨小慎微,夹起尾巴行事。至于朝野之中,所谓钻横跋扈,恐也并非是在明眼处。 秦晋摇了摇乱纷纷的脑袋,在亲身体会之前,他绝想不到印象中的盛世长安竟如一个乱泥潭般,关系错综复杂,官员们动辄身死流徙,让来自清平盛世的他实在难以接受。 无怪乎,秦晋曾听人说起在唐朝做官,尤其做京官,是风险最大的一种职业,因为不知哪一天就会卷入各种莫名其妙的事件中,或身死族灭,或流徙万里之外的岭南瘴气之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归中原。 在这种政治氛围中,杨国忠行事在秦晋看来已经颇为谨慎,但比起李林甫的滴水不漏,还是要差了一个层次。 “家主,到了!” 驭者的话干脆利落,秦晋在车内已经冻的手足发麻,比起这种四面漏风的轺车,他更愿意骑马或者步行,整个人活动起来也不至于冻的瑟瑟发抖。 进了大明宫,天子的精气神明显不如前些日子所见,头发并没有梳起,而是有几分随意的拢在脑后,黑白相间的头发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灰色的一样。 李隆基这次没有东拉西扯,而是直入主题,在简单的询问了秦晋的近况以后便提及了新安军的交接情况。凡是涉及到兵权,都是李隆基最敏感的事,他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之色。 秦晋本来还想寻个机会,将契苾贺要在身边,但话到了嘴边竟硬是说不出来。这么明显拉帮结派的行为,万一让这位多疑敏感的天子惦记上,岂非弄巧成拙? 契苾贺原本就是团结兵,自不必说。但郑显礼不隶属于任何人,甚至与秦晋在一起也没有官方身份,自然来去自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归属需要天子定夺,那就是半路招降的同罗部胡兵乌护怀忠,此人麾下还有数百胡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乌护怀忠?” 这个名字很得李隆基好感,一名心怀忠义的蕃将,就算取个好口彩,也是让人顺心的。只是好感归好感,李隆基出于谨慎起见,并不打算让一名降将再上战场去。 “反正之将不能亏待了,秦卿回去告诉他,不日朕将晋升其为昭武副尉,赏千金。” 李隆基斟酌着说了他对乌护怀忠的封赏。 秦晋自来到长安以后,对唐朝复杂而又冗多的一干官职使职名目狠下了一番功夫,知道这昭武副尉是品秩同正六品下的武官,已经属于中等偏下。 昭武副尉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但这对于之前没有品官在身的乌护怀忠已经是一步登天的节奏。 “同罗部胡兵就一并都编入神武军。还有,神武军的兵员要尽快扩充起来,南衙甚失朕望,朕打算以北衙诸军取代南衙那些蠹虫们!” 秦晋心中骇然,这种兵事调动安排,天子从不会轻易和臣下与闻,就算商议也是与宰相们,岂能找他这个中郎将?难道天子心中另有所图? 这个想法刚刚在秦晋心里跳出来,李隆基便已经解开了他的疑惑。 “秦卿的神武军从今日起,正式巡防城内各坊,遇到不法之事从严处置,不得手软徇私!” 秦晋赶忙从软榻上起身行礼,“臣遵旨!” 李隆基的这句话分明就是旨意,秦晋自然要立时表态,但心下却是叫苦不迭。听这老迈天子的意思,南衙的原有禁军仍旧负责长安城的城防治安,神武军在其中所充当的角色,则有点类似于监督者,以震慑那些随处可见的徇私枉法之事。 换言之,神武军所扮演的角色有点像后世的宪兵,专门纠察不法。然则,这却绝对是个得罪人不讨好的差事,但天子之言,金口玉牙,怎么可能有他挑三拣四的余地? “朕以往对这些人姑息太甚,先是出了南内失火的乱子,现在又有涉案官员遁逃出城,射杀人命的案件,长安城已经是乌烟瘴气,人心惶惶。朕务求要在旬日之内见到成效,使城中风气焕然一新。” 李隆基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坚定又沉稳。他选择秦晋其人来担负这个重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秦晋其人的魄力和能力自不必说,否则也不可能在新安小城的绝境中冲杀出来,辗转回到长安。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在朝中毫无根基,没有亲朋故旧,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做起冷面无情的事,自然也就少了寻常官员的顾忌。 交代完所有的差事,就在秦晋告退之际,李隆基忽然又开口道:“尚书左仆射明日便要离京赴任……” 秦晋不明所以只能应了一句是,然而却迟迟等不到下文。又过了片刻,却见李隆基又挥挥手,似乎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于是,秦晋就带着满头雾水离开了大明宫。 离开大明宫返回家中的路上,秦晋的伤腿因为久坐又开始隐隐作痛,天子最后那句半截话久久在他脑海里回想,却猜不透其中究竟隐含着何等样的内容。 “去北禁苑!” 秦晋冲驭者吩咐了一句,他已经多日没去禁苑的军营,今日总要去视察探看一番,再过几日,新安军旧部将悉数受调东出到潼关去了,到时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再度聚首。 于是,刚刚过了永兴坊的车子又调头北上。也就在此时,李狗儿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 “家主,家主,有急事!” 秦晋撩开了轺车的帘子,果然看到李狗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上来!” 得了令的李狗儿也不扭捏,兴奋的跳上了轺车,近身道:“哥舒老相公府上来人了,请家主过府呢!” “哥舒翰?” 秦晋忍不住失声反问了一句。 “就是哥舒老,老相公。” 其实秦府中的人私下里都称呼哥舒翰为哥舒老贼,刚才的一句反问差点让李狗儿将私下里的称呼叫了出来。 联想到天子那一句半截话,秦晋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处,一时间又有犹疑。 难道李隆基是在暗示他,去见一见哥舒翰吗?这当真是一反常态,哪有皇帝撺掇臣下去见当朝宰相的? 眼见去不成北禁苑,秦晋只好令驭者驾车往哥舒翰所在的永嘉坊而去。 哥舒翰与杨国忠的府邸均在距离南内兴庆宫一墙之隔的永嘉坊。 事实上,永嘉坊在开元二十四年改造扩建以后,已经与兴庆宫连城了一片,不过李隆基为了以示对臣子的恩宠,还是保留了坊内原有的不分宅邸,以用作对信重大臣的赏赐。 宰相之首杨国忠身兼各项官职使职四十余职,得到的恩宠在满朝上下无出其右,得了赏赐住在永嘉坊自然毫无悬念。哥舒翰虽然与天子李隆基并不亲近,但天子现在要重用其人出潼关平叛,所以在旬日之前,亦恩赏他入住永嘉坊宅邸。 再次来到永嘉坊,坊门内外仍旧是车水马龙,拜见宰相重臣们的官员仍旧排满了长队。相比较,前日拥挤的杨国忠府门前则空旷了许多,几乎门可罗雀。如此一来,等着拜见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人就相对多了起来。 这些人中虽然都求了哥舒府的帖子,来意则各有不同,有的人是一门心思求官,备了厚礼希望能得到哥舒翰的引荐,出仕为官。有的人怀才不遇,空有满腹的韬略得不到一展所长的机会,登门拜会所为的是毛遂自荐。 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哥舒翰的亲信,眼看着老相公就要到潼关去走马上任,自然要来聆听训诫。 不过,候见官员中有一个人却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因为这个人生的深眉高目一副典型的突厥人面孔,此人的身份更是让他惊讶不已。 这个突厥官员秦晋认得,是太仆寺卿安元贞,而安元贞的哥哥就是前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并且安思顺还有个与之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叫做安禄山。 没错,就是那个占据了洛阳,打算建国称帝的杂胡叛将安禄山。 安思顺也算是较有先见之明,事先告发安禄山谋反,才没有受到那位便宜兄弟的牵连,然则也失去了皇帝信任,自此后赋闲在京,难得重用。 还有一点,秦晋早就有所耳闻,哥舒翰向来与安思顺不睦,安元贞又来见哥舒翰所为何事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声名两不同 此时哥舒府外已经有些骚动,候见的官员们、仆从们也聚在一起不时指点着,议论纷纷。为了低调起见,秦晋并没有令轺车驶入永嘉坊,而是在永嘉坊坊门外就下了轺车,仅带着李狗儿一名随从步行入坊。 进入永嘉坊内,里面情形看的更加真切,太仆寺卿安贞元似乎在与哥舒府的执事理论着什么,肢体动作幅度比较大,好像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跟在秦晋身后的李狗儿却撇嘴道:“这位安太仆也是自降身份,甚事不能让随从说去?” 秦晋这时才醒悟到这幅画面的不和谐之处,在这种身份地位壁垒森严的时代,往往为上位者是不会与外间奴仆下人直接对话的,尤其还是在公开场合争执,这么做既会影响声望成为官场笑柄,甚至还会累及官声。 比如唐律就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随意出入市,也就是说长安城内的东市、西市虽然热闹,按照唐律他们这些官员也是无缘得见的,只能打发仆役随从去采买所需物什。 当然了,不顾禁令私自出入者也比比皆是,尤其是长安城中的各种荫补官,绝大多数都是勋臣贵戚之后,基本上都将一部厚厚的唐律当做废纸。而京兆府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公报私仇……” 安元贞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前面说了什么秦晋不得而知,但这四个字却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再走得近了,就连那与安元贞理论的哥舒府执事的声音都能断续听得清楚。 “安贼逆胡,老相公没将尔等悉数逮了起来已经是天大的公允,还聒噪个甚来?滚滚滚……” 态度恶劣至极,与辱骂自家奴仆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元贞气的浑身哆嗦,激动的抖着须发,面色由红转白,又渐渐由白转红,指着那执事口齿却不灵光起来。 “岂……岂……岂有……此……” 一句话没说完便眼睛一翻,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安家仆从见状赶忙将自家家主扶了起来……哥舒府外顿时便如开了锅的稀粥般乱成一片。 哥舒府的执事不满的吼了两句:“都静一静,惊了老相公,尔等可知后果?”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返身回到府中。 原本还议论纷纷的官员们立时没了声气,即便有说话者,也开始交头接耳,低低私语。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就连杨国忠府上的奴仆怕也比不上哥舒翰这些家奴飞扬跋扈。“哥舒夜带刀”给秦晋带来的好印象也渐渐开始瓦解。 秦晋打算到门房处递上名帖就乖乖的到队尾去排队,如果能见得着这位哥舒老相公就见一见,见不到就算眼不见为净。 由于这个时代规矩森严,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人都要穿相应的衣服。比如,平常见皇帝时要穿品官常服,拜会上官则要穿便服。因此官员们的随从都随身携带着衣包,里面装着各种衣服,以供家主应对不同的场合。此时的秦晋已经匆匆换了一身便服,一领布衣长袍干净利落,然则落在外人眼里却成了十足的穷酸相,想来也是个眼巴巴上门求官的落魄子弟。 门房负责接拜帖的奴仆见秦晋这幅模样,便有心刁难一番。这种穷酸整日里见的多了,一个个身无长物,却都自命不凡,真是鼎鼎让人厌恶的东西。 “今日客满,请明日再来!” 若是对方识相,递上来几片金叶子,或可通融一番,然则他瞧见秦晋竟然还穿着麻布衣服,便已经断定这人是个穷鬼。身为宰相门房,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长安城中但凡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要穿丝绸锦缎缝制的袍子,若是冬季,巨富之家还会穿着蜀棉特制的冬衣,既柔软又暖和。 这人穿的衣服和马配得的鞍子一般,像他们这种阅人无数的奴仆只看上一眼就能断定来人的大致身份地位。 谁料来人居然回头冲身后的随从比划了一下,这时那门房奴仆才注意到这个穷酸居然还有随从。却见随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布包,门房奴仆心道,莫非走了眼,此人看样子还不是个死脑筋。钱花在这里,也算是正刀口。 可等那随从在布包中摸出了两封帖子以后,门房的奴仆立时又变了颜色。 “都说今日客满,贵客听得不清?” 与此同时,他不耐烦的欲将那随从递上来的两封帖子推回去。 时人到达官显贵家拜访是要呈送拜帖,写明来者的身份地位已经拜会的目的。门房不收拜帖,自然就是拒绝了对方的拜见。 秦晋只看着那门房奴仆尽情表演,一言不发。李狗儿何曾受过这等奚落羞辱,愤然道:“哥舒老相公的帖子,你也敢退回来?长了几颗脑袋?” 门房奴仆恼羞成怒,还没见过哪个拜会者敢如此放肆,更何况还是个奴仆。然而等李狗儿将哥舒翰的名帖摊开拍在他面前时,他的脸顿时就涨成了紫红色。 这厮递过来的还真是哥舒老相公的名帖。如此就意味着面前这个摆谱十足的穷酸是哥舒老相公请来的客人,见与不见也就轮不到他做主。 门房奴仆恶狠狠瞪了李狗儿一眼,又装模做样道:“既然如此,将帖子放这吧,到那面去候着!”说着又抬手一指排到了永嘉坊外的队伍。 秦晋也不与之争辩,既然不立时接见,那就到外面去排着吧。 看着秦晋的背影,门房奴仆得意的笑了,见与不见他说的不算,但何时见,还要取决于他何时将名帖呈递上去。 正得意间,哥舒翰的贴身老仆一副急三火四模样赶了过来,这是哥舒府中资格最老的一个执事,也是最得哥舒翰信任的人。 门房奴仆巴结的赶过去几步,“有事您老着人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自劳动呢?” 老执事喘匀了一口气,便道:“老相公性子急……有没有一位姓秦的官员来送上拜帖?” 送上拜帖的官员,姓名品秩籍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没有一位姓秦的,刚摇头说没有,却突然记起手中刚刚接过的拜帖还没看呢,不会这么巧吧? 门房奴仆偷偷瞄了一眼,手竟不自禁的一哆嗦,两封帖子从手边滑落,落在地上。 老执事何等眼力,见那门房这幅表情反应,便弯腰将那两封帖子捡了起来,粗略扫上两眼,拜帖的主人不就是老相公急急等着见的人吗? 此时门房奴仆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但总觉得对方不过是个颇受老相公赏识的布衣士子,还不至于丢了吃饭的东西! 老执事不满的斥道:“误了老相公大事,有你好看的!” “一个布衣竖子,至于吗……” 门房奴仆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老执事却冷笑回应:“布衣竖子?你这杀才可知他是谁?就连天子也是说见就见的……” 门房奴仆彻底傻眼了,能随意见天子的人,还用的着到老相公府上求官吗?今日终是看走眼了…… 在这不长眼的杀才引领下,老执事在永嘉坊门外找到了坐在轺车上的秦晋,由于坐立时间久了,他腿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痛。 哥舒府的老执事,候见官员们或多或少都识得,眼见着他亲自到坊门外来迎一位候见的官员,都好奇心起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尤其这一尊神圣还和他们一同排起了先后次序。 秦晋在长安城公开露面的次数不多,那次禁苑演武观兵,出席的也大多是五品以上的重臣,因此这永嘉坊外识得秦晋的人并不多。 然则还是有一二个见过秦晋的,惊呼道:“这不是神武军中郎将吗!” “中郎将?哪个神武军中郎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从新安一路杀回来的那个中郎将秦晋啊!” 秦晋的名头在坊间风传了许久,尤其是青龙寺外那两堆逆胡叛军的首级,最直观的给人予震撼。只是那些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的好奇者,却绝对想不到,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秦将军,竟生得一副读书人模样。 在众人的纷纷侧目之下,秦晋由老执事引领着再次来到哥舒府门前,那个狗仗人势的门房早就吓得抖如筛糠,不由自主跪在了当场。 秦晋看向那门房的目光中投射出一抹怜悯之色,此人虽可恨,说到底这也是可怜之人,至于对方口中结结巴巴啰嗦了些什么,他则只一笑而过。 进入府中,秦晋终于见到了如雷贯耳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 但见哥舒翰须发花白,声音却状若洪钟,若非手脚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协调,很难让人将他与中风过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下走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拜见哥舒老相公!” “秦将军不必拘此俗礼,来来,且坐下说话!” 哥舒翰快人快语,态度热情而又不做作,秦晋感受到的与在杨国忠家里截然不同,他坐下的同时也在思量,哥舒翰召自己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第一百一十七章:安知人心恶 “秦将军可还有意到阵前杀敌?” 哥舒翰开门见山,让秦晋有些惊讶。自来到长安城以后,他发现今时今日的长安与他所出生的那个时代并无不同之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应了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里面的人争名逐利,蝇营狗苟,说的是言不由衷的话,做的是损人利己的事。 所以,秦晋在头一次见到有人开门见山直抒己见时,尤其这个人还是一直打压他的哥舒翰时,不禁生出几分怪诞感觉。 哥舒翰没有理会秦晋疑惑的目光,继续说道:“老夫明日挂印出征,肩头千钧重担,脚下如履薄冰。虽然安贼宵小难成气候,然则当此之时却是最缺干才良将,如果秦将军尚有杀敌之心,老夫可向圣人保举,随军出征!” 不论哥舒翰如此说是否出自真心,都是结结实实的夸赞了秦晋,这对哥舒翰而言是极为罕见的。侍立在一旁的老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但他听到家主已经说到机密事,便知趣的躬身退了出去。 说实话,秦晋当然想离开乌烟瘴气的长安,这个长安与他想象中的长安大相径庭相去甚远,如果时光倒流有的选择,当初他宁可率军北上,到河北区与封常清并肩作战。 然而,到了现在秦晋却身不由己,他十分清楚,不论哥舒翰在天子那里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天子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自己出潼关与叛军作战。 既然哥舒翰直来直去,秦晋也不再虚与委蛇,叹息道:“下走做梦都想率军出关,光复失地。可惜,天子不会同意!” 这回轮到哥舒翰颇感讶异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一样的神彩。他这半生戎马生涯中,见过的人多了,有精明强干者,有勇猛无谋者,还有碌碌平庸者,所有这些人谈及天子时无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而面前这个秦晋,两月前还仅仅是个蕞尔小吏,何以谈论天子时,便如此的淡定如常? 哥舒翰自问,现在的他或许能做出这种从容淡定之色,倘若年轻三十岁,只怕要不如秦晋多矣了。哥舒翰哪里知道,秦晋来自的那个时代早就没了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在秦晋的骨子里也没有对皇权的天生敬畏,是以无论在天子面前,还是在宰相面前,都能够做到时人难有的从容与自信。 孙子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此时哥舒翰也忍不住暗暗赞叹,倘若此人早生二十年,世间名将只恐将无出其右者。什么封瘸子,高丽奴,还有那杂胡儿安逆,与之相比都要相形失色。 这时,哥舒翰忽然记起,面前的秦晋还是天宝十三年的进士出身,他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科举入仕的难度。时人常流传的那句话他也知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在读书人的认识中,考中了明经科,三十岁就已经很老,而五十岁进士科及第,却还算年轻。可以想见,进士及第之难。换言之,能够进士及第的都是人中龙凤。 一个进士以武功闻名朝野天下,这在有唐以来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实属凤毛麟角。哥舒翰口中略微泛酸,也不得不承认,出将入相他诚可胜任,可若论文武兼备,的确不如面前这个年轻人。 哥舒翰暗自叹息一声,自己的确是老了,倘若在年轻十岁,这世上只怕除了天子还没有能令他甘愿服输的人。 看来传言并非夸大其词,秦晋的确是个有大才的年轻人,如果假以时日,没准就会成为大唐的中流砥柱。想到此处,哥舒翰竟有几分伤怀,也许这一天他是看不到了。倒不是他突有感怀,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中风过后若好好将养没准还能多活几年,可战阵风霜下来,他这把老骨头只怕就剩下渣子了。 然则,哥舒翰怕的不是自己身埋黄土之下,怕的是身体残缺无力败坏了局面,以致半生功名尽付东流。所以,他才在天子初次征召之时,几次三番推脱。 这些心思不过是心念电转之间一闪而过,哥舒翰目光炯炯望向秦晋,话音一转。 “谁说天子不会允准?不如老夫与秦将军做赌如何?”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在见面之前哥舒翰给秦晋的印象是走下坡路的。然则,一见之下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精于权谋之道的人。于是他欣然道:“愿与老相公做赌,若天子允准,下走随老相公出关杀贼就是!” 岂料哥舒翰忽然露出了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老夫已在昨日上书天子,新安军仍旧归秦将军节制,不但如此,还要扩军,总要扩充两三万人!” 秦晋算是彻底迷糊了,哥舒翰的表现与作为一直咄咄逼人,似乎在不遗余力的打压他,如何今日一见,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呢?真是奇哉怪也。 同时,天子那句莫名其妙的半截话似乎也有了解释,不过从天子彼时的态度上看,显然是没有允准哥舒翰的上书,否则就不可能让自己扩充神武军,负责整顿京师治安。 然而看着哥舒翰颇有些自得的表情,秦晋放弃了将这些揣测说出来的想法。 而后,哥舒翰又重点询问了一番关外的情形局势,秦晋便将自己的所见所知所想毫无保留的一一详细讲述。 哥舒翰听的很认真,尤其是在弘农城下与崔乾佑第一次撞见时,更是不停的啧啧赞叹,并称封常清曾数次败在此人手下,原来竟也是浪得虚名。 崔乾佑其人在攻占东都洛阳一战中声名鹊起,而今已经成了长安城中的一名阶下囚。哥舒翰前日还曾去提审过此人,一如落了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无论他曾经有多么显赫的战绩,现在无非是一个怕死的囚徒。 一老一少两个人一直谈到了掌灯时分,秦晋再三告辞,哥舒翰才命老仆引他出府。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去禁苑军营已经不可能,于是便令轺车返回胜业坊家中。 一入府中,便有仆从禀报,陈千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听到秦晋是在哥舒翰府中耽搁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陈千里甚为惊奇,哥舒翰不是一直力图打压秦晋么,怎么还会如此礼遇,倾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过秦晋对哥舒翰第一印象的描述,陈千里却并不认同。 这位哥舒老相公岂是易与之辈? “君可知道太仆寺卿安贞元的长子安延宗?” 提及此人,秦晋立时就想到了在哥舒府外被哥舒府家奴活活骂晕的安元贞,于是便叹了口气,将白日间所见说了一遍,言语间又不无同情之心,安元贞此后就要成为长安官场的笑柄了,居然被别家的家奴骂晕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 陈千里却正色警告秦晋。 “君若有此等家奴,须留不得在府中,否则早晚会引来祸患。” 陈千里对哥舒翰的恶感溢于言表,纵容家奴羞辱朝廷官员,实在可恶至极。 “安元贞豁出脸面去拜会哥舒翰,应该就是为了他的长子安延宗。” 原来,安延宗受父辈门荫入仕,其人也算颇有吏才,短短十年间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升任长安万年县县令。此县令可绝非寻常县令,万年县乃全国七大畿县之一,县令品秩为正五品上,是难得的显要官职。 不过他却因为今岁租庸调不及去岁半数,受到了刚刚拜相的哥舒翰责难。这种事原本也并非大罪过,无非是考绩上做的难看点,对将来升迁或许会留下障碍。但偏偏不巧,万年县负责功户仓的县尉私挪亏空县库储粮往关外倒卖一事却因此而事发。 哥舒翰派往万年县的考绩官发现此事后,不敢耽搁当即上报。哥舒翰便突施辣手,将包括万年县令安延宗在内的一干涉案官员全部下狱,拷打审讯,最后定下了通敌之罪。 通敌罪一旦判下,虽然不至于连坐家人,但安延宗本人作为主犯或将因此被腰斩示众。 不巧的是安元贞本人二子三子皆早夭,长子安延宗就成了事实上的独子,若因此被斩杀于市,他这一支将就此绝后,如此也正可解释他因何不顾脸面去拜会哥舒翰的原因了。 “那安延宗一向安分守己,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还不是哥舒翰与安思顺不和,希望借此来报复……” 陈千里曝出了一个令秦晋十分震惊的消息。 “杨国忠的一个族侄据说也被牵连在此案中,已经判了斩监候。” 除此之外,更直接警告秦晋,要和哥舒翰保持距离,否则弄不好将会惹来一群原本与他不相干的敌人。 秦晋叹了口气,就算他自己想安安分分的,天子也不会给他机会,整顿长安治安,得罪的人不会少了。 然后,秦晋才想起,陈千里一直等他等到天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果然,陈千里带来了一个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又让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据说崔安国在狱中无意间吐露口风,行刺一案,杨国忠身涉其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此间有春风 惊骇的同时,秦晋又疑惑了,若说哥舒翰打压他还有理可循,杨国忠搅合在那一日的刺杀案件中,这简直就有些滑稽可笑。参与刺杀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并且在刺杀了这个人以后自身也得不到任何好处,除非蠢笨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做这种蠢事。 陈千里得到的这个消息并无确实证据支持,但的的确确是出自崔安国之口。当然,就连他也认为,这件事不无崔安国有意为之,以期迷惑视线,将水彻底搅浑。 秦晋思忖了一阵,释然道:“这件事就此揭过,背后的水有多深也不必再提,你我兄弟的力量还没强大到可以与之匹敌的程度,不如暂且隐忍。更何况,天子又压下来一桩棘手至极的差事!” 提起明日,陈千里有些意兴索然,新安军最终没能留在长安,契苾贺晋为昭武校尉,亦将不日后启程东出。 契苾贺走后,秦晋就等于断去一臂,天子居然也没安了好心眼。来到长安见过世面以后,陈千里再也不是那个小县中的佐杂小吏,以至于对天子的一些作为都产生了疑惑。 秦晋一心为公,天日可鉴,那些权臣枭将有心排斥打压也可以理解,唯独圣明印象深入人心的天子做出一些令人齿冷的凉薄之举,实在难以接受。 秦晋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祸福相依,如果新安军尚在长安,任何人做天子都不可能以绝对信任的姿态,让他放开手脚施为,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秦晋从新安带出来的人马,有着明显的私兵烙印。而新安军离开了长安,情形则大不相同,所招募之兵尽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所用之将也全是经过军府选拔任命的。 听了秦晋的安慰之语,陈千里顿时又有茅塞顿开之感,自叹见识与器局还是小了,着眼点只盯着脚下那一两文钱,还是秦晋看的更高更远。 “从明日开始神武军将正式整顿长安治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近几日尽量多留在家中或者军中。” 秦晋叮嘱了一句,陈千里却大为不解,言道:“怕那些宵小!敢来就让他后悔做人!”秦晋却又反问了一句,“若有同僚知交求上门来托请,又该做何?” 陈千里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从来都是被人整治的担惊受怕,想不到也有整治别人的一天。不论哪个以为某能徇私,也太小瞧了人!” 他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自然,秦晋这是在委婉的告诫他,可能会面临各种诱惑,如果把持不住……片刻之后,陈千里面色涨的通红,肥硕的身子略显僵硬的扭动着。 秦晋见冷了气氛,知道说的有些深了,陈千里直人快语,心里可能有些不快。但又不能不说,因为他也听到契苾贺抱怨过,说陈千里到了长安以后变了,也开始收礼金,做为人解忧之事。 他虽然对这些事不甚反感,但终究不能因此而成为被外人攻陷堡垒的缺口,成为将来兄弟反目的引子。 说实话,陈千里这个胖子于秦晋而言,是目前为止在这世上最亲近信任的人……心中正想着当如何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陈千里却僵硬开口告辞了。 此时已经宵禁,陈千里若走了,路上遇到巡察又当如何应对?所以,秦晋就留他在府中过夜。 谁知陈千里却坚持离开,并说身上有夜间通行的照身,不妨事。 陈千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秦晋也意兴索然,心中乱纷纷一片,后悔今日所言有些过于急躁,整个人半倚在榻上,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到何时,秦晋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出于本能的反映他立时就醒了过来,猛然直起身子却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竟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两名女子之一。看她一双素手中捉着锦被一脚,应该是打算为自己盖好被子,秦晋歉然,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让她不要害怕。 现在秦晋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子不是府中原本就有的奴仆,而是天子特地赏赐下来的宫女。 然则即便是宫女,也与寻常女子无甚区别,对于唐时的男人,都是可以随意转赠贩卖的“东西”而已。 “你是牡丹?” 唐时普通人家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些诨名用作称呼之用。这两个女子也是如此,年岁稍长的叫做牡丹,稍小的叫做杜鹃,都是花的名字,算是有几分雅致了。然则在秦晋看来却是土的掉渣。 由于接触的次数不多,他也一直分不清哪个是牡丹,哪个是杜鹃。 “奴婢,奴婢是杜鹃!” 女子显然惊魂未定,说起话来既犹豫,又有几分胆怯。 秦晋笑了笑,让她不要害怕,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岂料这一番话更是让她诚惶诚恐,“这里就是奴婢的家,家主要赶奴婢走吗?” 秦晋顿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抚这只受惊的小鸟。忽然,他心思一动,直起了身子,“杜鹃这个名字乡土气息十足,不如给你换个名字吧,如何?” 那女子不知“乡土”二字的意思,但从秦晋的语意中也听得出,也不是夸赞的词语。再说,比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家主打算给她另取名字,说明家主接纳了她,赶忙欣喜的轻轻屈膝称谢,脸上喜不自禁,就算家主取了个阿猫阿狗的名字也是千肯万肯的。 听说家主是个领兵的将军,起的名字可能还不如杜鹃呢……女子很快就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秦晋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不上原本的秦晋,但他胜在博古通今还知未来,唐以后上千首诗词信手拈来几句,挑出几个词都是上好的名字。 “就叫樊素吧!” 那女子跟着念了两遍,觉得果然比杜鹃好听,更是笑靥如花,将刚刚的惊吓抛诸脑后。 “奴婢今日以后就叫樊素了!” 樊素的胸衣被撑的鼓掌饱满,随着加快的呼吸上下起伏着,胸前有大片雪白肌肤l裸.露在外,一头乌发有几缕随意散落在上面,秦晋的目光停下,便呆住了。 “脱掉衣服!” 樊素脸上霎时飞起一片红云,抿着嘴,抬起手在裙裾上摆弄了几下,整条衣裙滑落在地,曲线玲珑曼妙的身体便彻底展露在秦晋的面前。 秦晋呆呆望着樊素的身体愣怔了片刻,两三步过去,一把揽住柔软的娇躯,年轻女子的气息猝然充斥鼻息之间,然后又低头...... ......尽管被他脸上的短须扎的麻痒难当,但心里还是欣喜极了。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的低呼一声,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了。 瞬息之间,秦晋的头脑陡然澄明了,那些纠葛在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仿佛也随着刚刚的冲刺发泄而消失了。 樊素乖巧的依偎在大汗淋漓的粗狂身体上,一抹柔情在胸口晕开,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她还没能仔细回味,便都结束了。 秦晋的手在樊素光嫩滑腻的腰肢上来回游移着,漫不经心的问着她的一些情况。突的,一个字眼让他的手猛然间停住了。 “你是说,你的家乡是在新安县长石乡?乡啬夫是范长明?” 樊素惊讶的张开了小口,对秦晋连乡啬夫的名字都能准确叫出来,感到惊讶不已。 “家主说的全对,奴婢的家乡就是那里,只不知道许多年过去了,阿爷他还是不是乡啬夫。” 这一番对话,让秦晋始料不及,失声问了一句:“乡啬夫是你父亲?” 樊素在秦晋的怀里换了个姿势,如水的一双眸子满是柔情的看着秦晋,又重重点点头。 秦晋心里一片冰凉,只想着范长明那老杂毛究竟是有福还是造孽,生了好儿好女,却又累的他们如此凄惨。他分外怜惜的在樊素散落的长发上轻抚了一下,这么好的女儿如果不是养不下多余的人口,又有谁舍得送到深墙宫苑中,受那冰冷彻骨的苦楚呢? 范长明家是地方巨富,就算有宫中强派下的名额,花些钱也能躲过去。说到底,还不是想着生女当如卫子夫,有朝一日能因女而贵,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困在这春秋大梦里醒不来,多少好女子像货物一样被天子送来赠去,为奴为婢,苦不堪言。 “家主可识得父亲?” 秦晋不想骗她,黯然点头。 樊素只知道年轻的家主是个万人敌的将军,对他的过往一概不知,乍听说他竟识得父亲,亦忍不住又惊又喜,便缠着让他说说父亲近况如何。 秦晋暗叹一声,这让他从何说起?难道就直接告诉她,范长明勾结逆胡谋反,已经在皂水河谷内烧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面对如许楚楚可怜的女子,又让秦晋于心何忍,能说出这等残酷的事实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满室尽生花 秦晋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长石乡……” 嘴唇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觉,是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了上面,樊素那一双如水的眸子不知何时蒙上了层水汽。 “不要说,让奴婢永远都不知道吧……” 话说了一半,她再也忍不住,水汽化作了眼泪,汩汩淌出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下,滴落。 秦晋这才恍然,樊素误会了自己凝重的表情,她不知道内情,还以为长石乡已经在叛军铁蹄的践踏下毁于一旦,亲人们也从此与之阴阳两隔。 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那残酷的实情。如此也好,至少父兄在她的印象里,还是美好的,不是遭人唾弃的叛逆。 樊素似乎意识到自己低落的情绪感染了秦晋,想极力的做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谁知努力了半晌却哭出了声音。 秦晋心下恻然,抬手在她光洁如脂的脊背上轻轻拍着,抚着……新安血战的那些日日夜夜,亦如影片一样再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从陈千里到封常清,从崔安世再到范伯龙,一张张脸陆续闪现,团结兵们拼死力战,逆胡叛军气势如虹…… 一桩桩一幕幕回忆下来,至今历历在目,又恍如做梦一般。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还没有如今日此刻这般放松,然则,轻松过后却是无尽的疲惫与空虚。他不是神,也不是钢筋铁骨铸就的,只是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原本的人生轨迹突然断掉,来到这个陌生而又举目无亲的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疯掉。 只不过,秦晋来到这个曾让人魂牵梦萦的大唐盛世后,却正赶上叛乱陡起,他没有伤情感怀的时间和余地,从一开始就不断的死中求活,甚至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使命感而义无反顾。 到现在,他用了仅仅数月时间就得到了唐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到的权力和地位,然而却不快乐,甚至有些迷茫了。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因为,秦晋无奈的发现,在这个时代,在长安城里,他实在太渺小了。有太多人可以左右他的命运,李隆基、哥舒翰、杨国忠,乃至崔安国都差点让他的生命就此画上休止符。 秦晋一直用看戏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参与这个世界,可是到了现在他才陡然惊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场大戏,也化身成了其中的一个角色。他以为自己有着超出时人千年的见识,可以扭转乾坤改变命运,可笑到头来还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连他一手带出来的新安军都被哥舒翰夺了去。秦晋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下去,一定要找到突破口。万一一切又走回了原本的轨道上,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岂非终成了泡影?而大唐盛世,是否就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秦晋坚信,只要长安不破,天下人心就不会散,大唐就不会倒。 既然他被天子留在了关中,那么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整备长安防务,以备万一。 “家主,家主……” 樊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晋渐渐回过神来,只见她睁着迷离泪眼正望着自己,目光中有自责,也有担心,还有止不住的悲伤。 秦晋翻了个身,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柔软的胸前,女人身体特有的青春气息让他心神安定,睡意潮水般袭来,眼睛再也睁不开…… 次日一早,秦晋醒来后,樊素已经不在身边,刚刚坐起抻了个懒腰,就听见一阵嬉笑,却是两个女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一阵香风迎面袭过,牡丹笑嘻嘻的盈盈来到他身旁。现在秦晋知道了,姐姐是牡丹,妹妹是杜鹃,不过他嫌杜鹃这个名字土的掉渣,已经改了,叫樊素。 牡丹带着几分嗔意的声音响起,“家主偏心,趁奴婢不在,给妹妹起了好听的名字……”平素里,秦晋对待下人,尤其是二女都很是随性温和,牡丹生性活泼,所以很快就敢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秦晋呵呵一笑,其实他在给樊素起名字的时候,就把姐姐的名字也想好了。白居易曾有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 说的就是这位白大诗人有两名极获宠爱的家姬,一个名为樊素,另一个名为小蛮。 现在秦晋剽窃了白居易的创意,也算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找点自娱自乐的由头,聊以**。更何况,他也的确觉得这两个名字配极了两姐妹。 姐姐性情开朗,活泼可人,正配小蛮这个名字。妹妹温柔内敛,温婉恬静,性子也很搭樊素二字。 总之,两姐妹皆大欢喜,各自满意,再看樊素似乎也忘了昨夜的忧伤。 小蛮扭动着婀娜的身姿,笑的花枝乱颤,秦晋顿觉腹中腾起一团火焰,一把揽过了她,笑道:“妹妹昨晚做过的,姐姐还没做过呢!” 与此同时,秦晋一双手开始在曼妙丰满身体上下摸索着。小蛮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咯咯笑个不停,脸上却已经漫起了红霞,继而又搞怪的在秦晋右腿处轻轻撞了一下。 嘶的一声,秦晋右腿的伤口骤然疼痛,使得他双臂短时间内失去了劲力,小蛮趁机扭着娇躯,轻盈的从他怀中逃离。 两女笑成一片,满室生花。 …… 今天是巡城的第一日,秦晋下决心铁面整治不法,不论是谁只要撞倒他的枪口上,均按唐律处置,不给任何人留半分情面。 秦晋算是看透了,在长安城里,任何权贵都是假的,只有天子的权威才是至高无上的,不论多么嚣张,飞扬跋扈的权臣贵戚,只要天子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跌入阿鼻地狱,痛不欲生。 所以,从今日起,秦晋要做一个孤臣,一个谁都不讨好的孤臣,以取得李隆基的绝对信任,只有得到了这个老迈天子的信任,他才能放手施为实现他的计划。 而且,这次巡城,从潼关以东带回来的人,他一概不用,用的全是整顿禁军以来,裁汰优选,并入神武军的贵戚子弟。 裴敬在此前的几次表现中特别出彩,已经被委以校尉之职。在裴敬的极力推荐下,独孤延熹被从限制活动中解放出来,一并参加这次城中巡防。 秦晋也知道独孤延熹以前是裴敬、杨行本他们这伙贵戚子弟的头目,而在神武军中,裴敬的地位已经远超独孤延熹,现在让独孤延熹加入到其中,两个人不论表面上有多么和睦,也必然会产生摩擦,以分出大小。 对此,秦晋不但不加以预防制止,反而有意要观察两人,看看裴敬会如何处理两个人的关系,独孤延熹又要如何夺回他在小圈子里的领导地位。 说穿了,秦晋会将竞争控制在良性范围内,若有任何一个人敢以卑鄙手段达成目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个人踢出神武军。 神武军被分成十人一小队,散布在长安各坊市街道,巡察不法,监督南衙禁军。在进行大规模的城中巡察同时,秦晋又命人在各坊市张贴布告,说明情况,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仅仅一个上午下来,神武军共捕拿违犯律条之人七百六十九人,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城中贵戚子弟,另有一成则是奸懒油滑的贩夫走卒。 除此之外,秦晋还亲自带人,只巡察一项,那就是是否有黑心商人趁着国难之时,囤积居奇,以获取高额利润。 由于潼关外大战,大运河往关中的通路断了,外面的粮食物资运不进关中到不了长安,嗅觉灵敏的商人们闻到了商机,已经有人开始暂停售米,即或是有开门的米店售米,价格也已经涨到了两个月以前的三倍。 这些情况是天子所不清楚的,宰相杨国忠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市井琐事。然则秦晋却不能不重视,一旦米价控制不住,百姓们无米下锅,肯定要出乱子,到时候不用逆胡叛军攻城,人心先就散了。 长安人口近百万,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不是靠耕种为生,所以家中粟米多半要在市井中采办购买,因此打击囤积居奇就显得尤为重要。别等到怨声载道之时,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真到了危急时刻,谁还肯站出来为朝廷卖命呢? 派出去的便衣禁军都是贵戚子弟,平日里虽然也偷偷来过东市,像今日这般大摇大摆还是头一次,因此一个个满是新鲜与兴奋。然而,他们很快就在各家米商那里吃足了苦头,不是遭到横眉冷对,就是冷嘲热讽。 秦晋所料的情形不差,这些便衣禁军才在东市走了一圈,就发现至少有十家米铺不再出售粟米,还有大约十七家米铺尽管出售粟米,价格也比秦晋所掌握的数字又翻了一番,也就是说,此时一石粟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两个月前的六倍。 这种价格跳跃令秦晋触目惊心,同时也大骂朝中重臣尸位素餐,难道就不知道米价高涨之害几乎甚于叛军吗? 第一百二十章:一肩挑千钧 身为团结兵校尉的裴敬怒道:“黑心的无良商人!卢杞,你带人去,涉案的米铺全数封掉!” 赶回来的便衣禁军却人人面面相觑,一改刚才的愤愤然之色。 裴敬察觉有异,问道:“还愣着作甚?契苾校尉就要离开长安了,别让中郎将以为咱们都打回了原形!” “裴校尉,此事还是慎重的好。” 部下如此顶撞,让裴敬觉得脸上无光,但细想一下,这些人平素里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今日竟畏首畏尾,难道其中还另有内情? “说,东市情形究竟如何!” “二十七家米铺,半数以上都是官员勋戚的家产,若全数封了,还不得天下大乱?” 进入东市摸底的便衣禁军吞吞吐吐的道出了实情,裴敬却气笑了,想当初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现在一个个都生了官,如何胆子却变小了。 “怕从何来?” “咱们兄弟是胆子不小,可带头的米铺是杨相公家的产业,还有哥舒老相公家,韦相公家……” 裴敬倒吸一口冷气,部下隶属的几位重臣,要么是天子宠臣,要么手握兵权,还真不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招惹得起的,这几尊神佛只怕连中郎将都镇抚不住吧? 想到此处,他的求助般的望向了端坐在胡凳上的秦晋。秦晋由于腿上有伤不能久站,所以特地有人寻来了胡凳,以作休息。 裴敬与部下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进秦晋的耳朵里,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些商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囤积居奇巧取豪夺,无非是背后有官家人撑腰,这一点还真是古今莫衷一是呢! 秦晋的嘴角泛起了冷笑,缓缓的从胡凳上站了起来。 “都怕了?” 一干禁军鸦雀无声,无言就等于默认。秦晋嗤笑一声,“一群狐假虎威的猪猡而已,裴敬,带上你的人随我入东市!” 中郎将亲自出马,又出言奚落,这些人顿感羞愧万分,为了挽回颜面,也不再畏缩。 秦晋知道,如果这头一脚踢不开,往后也就不要妄想能够肃清城中不法之事了。现在他手底下的纨绔们胆子还不够大,所以还要亲自出马为他们壮壮胆子。 才走了一半,秦晋忽然回头,让裴敬等人都换上便装与之一同进入东市。众人大为不解,不知道中郎将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在便衣禁军的引领下,秦晋径直到了自称杨相公家产业的米铺。不过,铺面前已经立起了“粟米以售罄”的牌子。铺面牌匾上书昌隆二字,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 秦晋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却瞧见铺内米缸里盛放着满满的粟米,还有自江南运来的稻米。 “散了散了,今日米已售罄,明日早点来,这米价还有的涨呢!” 米铺执事没好气的驱赶着围上来买米的一大群人,今日刚在几个愣头青那里惹了一肚子气,还不知道何处发泄呢!谁料这群人呼呼啦啦全围了上来,坚持要求买米。 “快滚,快滚,否则将你们这群杀才全绑了送官,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吗?” 秦晋故意问道:“谁家的产业?” “谁家的?听好了,当朝杨相公……” 那米铺执事腰杆挺的笔直,高高扬起了头,然则矮小的身长却比秦晋矮了半头,只能仰望着了秦晋一眼。 秦晋的态度一直比较温和,在得到杨相公的回答后,语气客气了不少问道:“敢问,铺中尚有米,因何又说售罄了?” 米铺执事翻了下眼皮,没好气道:“售罄就是售罄,聒噪个甚?快滚,快滚……” 这厮翻来覆去总是快滚,快滚,秦晋却是连火气都不曾发一下,就领着一干人到别处米铺去了。各家米铺的执事虽然态度不一,但已经多数都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走了一圈以后,秦晋领着禁军们出了东市。这些人彻底糊涂了,中郎将明明气势汹汹进去的,如何就这么灰溜溜的出来了?难道他也怕了? 这些贵戚子弟与秦晋的接触并不多,所以不少人心中都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惶惑。 回到禁苑军营以后,秦晋乘轺车南下入城,到了天色擦黑才返回禁苑,然后亲自书写了文告,又召来书吏誊抄了几十份,交给裴敬。 “带着人,今夜将这些布告在东西两市所有的米铺门前张贴好了。” 裴敬领命后并没有急于离去,秦晋知道他心有疑惑便道:“禁军们心里都长草了吧?” “回将军话,兄弟们的确心有不解,不知将军因何出尔反尔。” 秦晋笑道:“你看看这文告上都写了甚。” 待裴敬目光在文告上扫了一遍后,秦晋又道:“行事有理有据,才能经得住推敲。某已经请了圣人之命,此文告一出,那些投机商人若继续囤积居奇,就勿怪言之不预了!” 闻言之后,裴敬这才恍然,面露欣喜的告退而去。 这一夜,陆续有人托了与秦晋相识的官员,打算为自家被捉的子侄求情,秦晋也能狠下心来,拜访之人不论身份地位,一概不见。 次日午时,秦晋下令,裴敬率军入东市,哪家不按照布告上的条款行事,一律封铺捉人! …… 昌隆米铺执事一早就发现了铺面外张贴的布告,咒骂几声后命伙计赶紧将那碍眼的东西撕掉,到了时间还要开铺售米呢。 谁知刚刚开铺不久,东市突然乱了起来,混乱中不断有人呼喝:“禁军来了,禁军来了……” 紧接着便是急促的锣声阵阵传来,看起来这种混乱场面还要持续有一阵。米铺执事嗤笑了一声,自家铺子有强大的背景,那些不开眼的禁军敢来就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之处,大批禁军竟直奔昌隆米铺而来,并且为首的一名头目竟十分眼熟,仔细辨认下才惊觉,这不是昨日便衣问价的那伙人吗! 不详的预感在难以置信中陡然腾起,他不相信居然有人敢故意针对昌隆米铺。然而不信归不信,禁军们到了以后,一眼瞄见米缸上插着的价牌,比昨日又长了一倍,二话不说,关门上板…… 米铺执事勃然大怒,这些人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禁军就敢动自家米铺吗?他刚要出言喝阻,却突觉腿弯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裴敬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勿谓言之不预,此布告乃天子允准,哪个敢不遵守,皆以欺君之罪论处!绑了,押回去,听候审讯!” 禁军们根本就不给那执事说话的机会,几个嘴巴抽过去,两腮立刻像猪尿泡一样肿了起来,然后又将其踹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 米铺执事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昨日东主派人询问时,他还拍着胸脯说没事,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口口声声是请了圣命的,这种事一般没人敢瞎说,如果真是这样,只怕…… 他再想好好和对方说项说项,对方却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直接就将他扔进了木笼囚车内。很快,诺大的木笼囚车内就塞满了人,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背景几乎清一色的位高权重,米铺执事觉得心里又有底气了。 不论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同时与这么多要人为敌。想到这些,他安安稳稳的靠在了囚车的木栏上,只等着这些不开眼的禁军奉命放人了。 神武军在一天之内就封了十三家米铺,每一家身后背景无不是响当当的。在掌灯时分召集各队官旅率总结会议的时候,秦晋一一公布了名单,这些绝大多数出身自权贵之家的子弟们无不纷纷色变咋舌。 “你们怕了吗?” “怕甚!” 有了中郎将秦晋的带头,这些人的胆子也渐渐放开,权贵子弟的本姓立时显露出来,纷纷猜测着对方会如何应对。 事情果真没有那么简单,次日开市后,东西两市的所有米铺联合起来拒绝售米,一时间全城震动。 …… 李隆基的案头堆满了弹章,几乎每一份都是弹劾秦晋扰乱米市,祸乱人心。 然则天子虽然老迈,却并非是个偏听偏信之人,秦晋在行动之前特地到大明宫中痛陈厉害,只想不到结果却与预想相差甚远。他看了眼立在身侧的宦官边令诚,自语道:“米市乱了,这些商人囤集居奇,难道还有理了?” 边令诚赶忙躬身答道:“囤积居奇当然其心可诛,不过以奴婢愚见,当此之时,亦当温和应对,以不至激起民变为宜。” 说着,他偷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李隆基面无表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沉默了半晌之后,李隆基突然又问了一句: “听说,几位相公也有产业在其中?” 秦晋的汇报还没送来,他所知道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的。 “圣人何不召神武军中郎将入宫,其中内情一问便知。” 边令诚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再得圣人心 边令诚刚刚离开天子所在的便殿,就有内侍赶上来献殷勤。他在天子身边的地位虽然比不上高力士,但因为有军功在身,也是颇具影响力的,不知有多少求上进的内侍宦官,想巴结还来不及呢。 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让他很是享受,可惜这种感觉没能持续下去,几个正打算套近乎巴结的内侍又呼呼啦啦涌向了另一个方向。边令诚眯眼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宦官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随从,人虽然瞅着谦和的很,但排场上却已经与他不遑多让了。 边令诚的眉毛突突跳了两下,此人他当然认得,一个月以前还是个小黄门,而今已经是天子身边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不论大小事,天子都交代此人去办理。 也是高力士年岁渐高,否则又能让这种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入了天子之眼? 妒忌之火在边令诚的胸腹间熊熊燃烧,恨不得一口将此人咬死,眼看着是避不开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 这个让边令诚妒忌至极的人正是天子李隆基新近提拔的内侍宦官张辅臣。 张辅臣见了边令诚以后,仍旧按照以往的礼数,做足了谦卑的姿态。边令诚这才稍稍气顺了一些,又见他行色匆匆,便随口问道:“何事像火烧了屁股一般?” “将军有所不知,宫外陆续有贵戚宗室要求面圣。”张辅臣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普通宗室贵戚无召见不得入宫,挡回去也就是了,何必惊扰了圣人?”边令诚满口的不屑,在他看来,这个张辅臣也是胆子小的可以,如果每个人逾制求见都要天子亲自定夺,还不得把天子累死? “将军言之有理,但今日事涉巡防治安与米价波动,宗室们产业受了波及,子弟都被捉进了京兆府,还是要请圣人裁夺的。” 边令诚点点头:“也是!” 听说这些宗室贵戚闹事乃是因为秦晋,边令诚心中乐开了花,闹吧,闹的越大越好,看此人如何收场。 张辅臣被一众内侍们簇拥着,众星捧月般的往天子便殿而去。边令诚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忍不住阵阵泛酸,然则一想到秦晋有可能倒霉,心里立时就平衡了不少。此人他“死而复生”以后,他此前编排的一切谎言,就连累朝廷的一系列举措成了笑柄,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在心里已经产生了不满,态度也大不如前。 如此种种,边令诚怎么可能不恨秦晋? “干爹,崔安国捎信出来,希望能送几个女人进去快活快活!” 边令诚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小内侍,是他收的干儿子,见人都散去,左右没了闲杂人,便禀报机密消息。 边令诚大怒,“宫中耳杂,何事不能等出了宫再说?”他在皇城边有天子钦赐的宅邸,平日里都是回到宅子里过夜,干儿子的鲁莽,正好又撞倒了枪口上,是以劈头盖脸一顿叱骂。 小内侍挨了骂就赶紧闭上嘴巴,连连低头认错,被骂的次数多了,反倒逆来顺受习惯了。边令诚发泄一阵,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气终于消散了不少,又低声道:“姓崔的得寸进尺,某能保他家人安然出京,已经仁至义尽。告诉他,若再有非分之想,就提前让他见阎王!” 边令诚的话杀气腾腾,小内侍虽然见惯了干爹发怒,却甚少见他如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应了一声后,低着头一溜烟的便离开了大明宫。 心情稍有平复后,边令诚觉得今日还是有收获的,只要挑拨的秦晋惹上杨国忠,自有那位杨相公火中取栗,他只须在后面安静的看着好戏便是。 …… 李隆基明告张辅臣,将所有求见的贵戚宗室全部撵走,若有抗命者,一律交由羽林卫处置。见张辅臣犹豫着还不告退,这位老迈天子语气中已经带出了明显的不满。 “还不快去!” 面对天子的催促,张辅臣壮着胆子重新跪下,声音颤抖的谏言道: “圣人恕罪,奴婢,奴婢……” 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张辅臣的话还没说,就已经结巴的不成句子。李隆基便不耐烦的将他打断,“你一定在想,朕老糊涂了,不顾他们闹出乱子,是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天子所言正是张辅臣所担心的,这些宗室在长安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旦闹将起来,势必将使长安人心不稳,在他看来自然要以安抚为主。可万万想不到,天子竟明知如此,态度还如此强硬。 “不敢?” 李隆基抖着颌下山羊胡,居然闷笑了一声。 “朕不能见他们!朕让秦晋整顿长安治安,正到了关键时刻,若见了外面那些人,风言风语一出,此事就得功亏一篑,你知道吗?” 说到最后,李隆基语重心长,以干枯的右手拍着身下软榻。 张辅臣心下羞愧,心道原来不是天子糊涂了,而是自己见识浅陋。不过天子的态度却罕见的温和,像这等耐心的解释,就算对高力士也是不多见的。 便殿上静的掉下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李隆基满意的看着张辅臣,此人能够冒险谏言,并非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唯唯诺诺,说明他不但忠义为先,而且还是个颇有胆识的人。 李隆基毕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虽然年逾古稀,精力不济,可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是以对这个新近进入视线的小宦官越发满意看重。 张辅臣刚要退下,李隆基却又将他唤住。 “慢着!去内府支取绢帛百匹,金千两,送到杨相公府上去。” 一想到贵妃今夜有可能发脾气,李隆基就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能误了国事,也只能在金钱财帛上对杨国忠予以适当补偿。至于巡查治安,整治不法一事,是万万不能半途而废的。尤其城中米价,更是关乎大局稳定,绝不能任由那些无耻商人囤积居奇,暴涨上去。 李隆基略一思忖又对张辅臣道:“你亲自去一趟禁苑,告诉秦晋,万事又朕在背后,让他尽管放手施为!” 天子口谕对神武军众人而言,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裴敬初时还颇有些心虚,毕竟一长串名单上,不是重臣,就是宗室贵戚,若是这些人联手闹起来,万一天子为了平息众怒,而牺牲了自家中郎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算天子曾经有过承诺又如何?只要对局势有利,天子翻脸可是比翻书还要快的。 开元末年的宰相宇文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天子为了增加财赋收入,用宇文融的扩户之法,数年间朝廷岁入大幅上涨。然则,宇文融执政风格霸道,不知变通,也得罪了朝中大批权贵,扩户之法又使地方世族利益受损,长久下来怨声载道,后来天子为平息众怒,便毫不犹豫的弃之如敝履。 最终,一代干才明相凄惨的死于岭南烟瘴之地。 如此种种,裴敬担心这位中郎将太过刚直,又身陷权力斗争中,难免也步了宇文融的后尘。但是,在天子派了亲信内侍宦官传达口谕后,这种担心立时就烟消云散。至少以目下情势,天子整顿治安,平抑米价的决心,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秦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说他不担心那是骗人,但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不可能再回头,要么走到底,要么……不论后结果如何,这次算是赌正了。 次日一早,神武军又在东西两市张贴布告,将平抑价格的范围扩大到了布匹,炭薪,肉食等十几种生活必需品,如有违犯者,一经发现即行封铺。 原本商人们都在观望,等着重臣宗室贵戚们的反击,等着看神武军中郎将的笑话,谁知重臣们竟均是一声不知,宗室贵戚们闹虽闹了,也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位胆子比天大的神武军中郎将秦晋,还是安然无恙,非但如此,还加大了打击范围,这让商人们恨透了他,然而也只敢背后里咒骂几句,真正敢于顶着风头继续涨价的,却一个都没有了。 一日之间,长安城中各种生活必需品的物价跌回了两个月前的二倍以下,百姓们得到了直接的实惠,压力骤然减小,纷纷拍手称快。 也几乎在一夜之间,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地位,在长安百姓口口相传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当然,人们在称颂秦晋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对圣明天子感恩戴德,如果没有圣明天子的决断和支持,那些权贵们,一人一张嘴也能将中郎将秦晋生吞活剥了。 被神武军没收的粟米与稻米不是一笔小数目,秦晋并没有将之充公,而是悉数在东西两市上以正常市价予以发卖。卖后所得金钱,折算成本后,绝大部分按照登记造册的数目返还给了原有商家,余者则悉数上缴府库。这一点,不但裴敬等一干神武军众人想不到,就连那些商人,以及商人背后的真正东家也都万万料想不到。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们虽然没有赚得暴利,但终究是没折了本金,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大明宫中,李隆基满意的合上了奏章,秦晋的巡察治安平抑市价的结果深得他心意。尤其是折算粮米成本归还各家的做法,无形中为他解除了一个头疼的麻烦。 对宗室们不能强硬到底,他一贯的做法是打一棒子,再给几颗枣,既让这些人知道疼,收敛一下胡作非为的风气,也不能一竿子将整船人都打落到水中不得翻身,毕竟这些人也是朝廷的根基,哄好了再继续为朝廷出力效命。 然则,这次若想哄得好,却不知要出多少金钱财帛。李隆基虽然向来出手阔绰,可是面对如此众多的宗室贵戚们,他的心也禁不住在滴血。 秦晋的法子则正好解决了李隆基的难题,非但不要他从自家内库中出一文钱,甚至还得了一笔不小的盈余。 由此,李隆基对秦晋的看法又大为改观,以前只知道他是进士出身,善将兵,素有勇谋。而今看,还是低估了这个人,非但能文能武,还颇有些敛财之术。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秦晋还在李隆基那里得到了更高的评价。懂得刚柔并济,又会恰到好处的排忧解难,这等良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很快,李隆基的目光又落在了一份半打开的奏报上,上面有三个字让他眉头紧皱了起来。 侍立在侧的张辅臣突然发现天子的情绪忽然转低,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便禁不住顺着天子的目光瞄向那份半敞开的奏报。 只扫了两眼,张辅臣就慌忙收回了目光,惊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让天子生气的人竟然是他!与此同时,张辅臣又生出了一丝丝怜悯与同情,那个人的声名早就如雷贯耳,然而看今时今日的情形,只恐怕命不久矣了。 ……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秦晋写就了一份奏书,明日入宫觐见李隆基时,他就会正式呈递上去。这份奏书中所写的,都是下一步的筹划,在稳定了民心以后,加固城防,编练新军,就成了下一步的重中之重。 秦晋这段日子以来仔细的分析了李隆基多年以来的军备策略,一言以蔽之,就是实外而虚内,十大节度使拥有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锐兵力,而朝廷所直接掌控的兵力却都是些最末等的乌合之众。 这种实外虚内的方针政策在府兵制没有大规模废除以前,弊端并不明显。彼时毕竟是军府掌控兵员,战时由各折冲府负责提调分配。战后,府兵们又各自散回所属军府。各道的行军大总管虽然权力很大,但手下却都是流水的兵,想要造反则因为诸多掣肘而并不容易。 自从府兵制废除以后,天下常设节度使以取代行军大总管,兵员也有各军府轮流戍边变成了就地征召兵勇训练常备,这就为兵为将有打开了方便之门。 按照惯例,节度使又身兼掌握地方财税重权的黜陟使,更使得兵为将有的问题加剧严重。 比如安禄山其人,他本人最初也未必有造反之心,然而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深耕河北十年数载之后,生出造反之心也就必然顺理成章。 秦晋知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资望来改变唐朝的现行制度。但至少要使朝廷有一支足以震慑地方的军事力量,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而且,目前也不是改变制度的合适时机。 现在无论潼关以东,还是河北道的局势,都在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将来一旦平叛成功,朝廷必然会有大动作,此刻未雨绸缪,将来才不至于临时抓瞎。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夫将陨身 子夜时分,一名不速之客来到了禁苑神武军驻地。秦晋打破了不见外来访客的惯例,连夜接见了他。这个人与秦晋也算旧相识,当初在新安时,此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令人至今记忆犹新。但让秦晋破例的原因不在于此,案头上放着一封字迹颇为潦草的信笺,寥寥数百字让他心惊不已。 “陈四郎接到敕书非常突然,走的急,不及向君亲自告别,因此在仓促间只好手书一封令下走送来。” 秦晋看着面前的李萼,在长安城中蹉跎的这些日子,没有磨光他的棱角,反而使之历练的愈发沉稳。陈千里能够在紧急时刻让他来送这封干系极大,性命攸关的书信,也足见其对此人的信任。 “辛苦李兄连夜送信,陈四可还另有口信交代?” 李萼寻思一阵,摇摇头,“陈四郎只叮嘱下走送信,其余并无交代!” 秦晋心下明白,陈千里出于谨慎起见,并没有直言此行去潼关的目的,而且书信以蜡漆封口,他们事先约定的暗记也完好如初,说明李萼果真信任,对信中内容一概不知。 其实,陈千里之所以不想对李萼明言,倒不是不信任李萼,而是此事性命攸关,不想让他卷入太深而已。秦晋能够体察到陈千里矛盾纠结的内心。 但是,既然已经让李萼来送信,这件事不论他之情与否,都已经那套干系。 秦晋顿了顿,缓缓说道:“陈四奉了圣命,到潼关去是要处置高大夫。” 然而李萼的表情并无多大的变化,只见他叹息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实不相瞒,下走早就料到陈四郎此行目的,现由将军证实,却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千里在掌灯时分,接到了大明宫中发出的敕书,令他一个时辰内整顿部众,启程东出。差事与处置高仙芝有关,但处置的的具体内容却在另一份敕书中,那份敕书则在一名内侍宦官手中。 手握敕书的宦官秦晋也认识,就是与他有颇多交集的宦官张辅臣。这个人近来屡获天子重用,这么机密的事交由他来操办,亦在情理之中。 唯有一件事秦晋想不通,陈千里并非天子亲近之人,天子为何会选中他参与其中,还一并颁下了两道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敕书。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事则是全权交代给内侍宦官的。 见到秦晋满脸的不解神色,李萼坐直了身子,痛心疾首道:“天子年老昏聩,若非奸臣阉宦蛊惑,岂有这等自毁长城之举?” 秦晋并不会天真的以为,天子是受了身边亲信的蛊惑,但也没有与李萼争辩,因为就算争了也毫无意义。是奸臣阉宦的蛊惑也好,天子一意孤行也罢,都改变不了高仙芝即将倒霉的事实。 陈千里是最了解秦晋的,从新安千里转进到关中,怕是半数以上是要救封高二位大夫,所以才在突然离京这么紧急的时刻留书秦晋,让他早做应对。 但是,此时此刻的秦晋也无能为力,身在长安的他连新安军的指挥权都失去了,仅能调动的只有整备后的禁军,要救高仙芝又谈何容易? 不过新安军此时尚未开出长安,如果联络得当,秦晋仍有可能提调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旧部。 李萼甚至直接请缨,可代为两头联络。 面对激昂澎湃的李萼,秦晋声音转冷。 “联络上了又当如何?起兵造反不成?” 李萼被问的一愣,下意识道:“当然是派出一支奇兵,伺机夺人,有陈四郎做接应,未必不能成事!” 然则,不论陈千里还是李萼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秦晋此时的想法已经与当初大为不同,在进入潼关到关中以前,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封高二人不死,唐朝天下的形势绝不至于糜烂到一蹶不振的程度。可是在初涉朝廷权力斗争的边缘以后,他忽然就有了茅塞顿开之感,此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以目前的情况推断,就算封高二人不死,天子也不会再用这两个人。 而且就算天子不得已重用了封高二人,朝廷上下的政争如此尖锐,还能有多少让他们闪转腾挪的余地?更何况还有一个极难容人的哥舒翰做了宰相,又岂能容忍同为边将节帅出身的高仙芝与之争锋? 说穿了,在滔滔历史浪潮中,一两个人的作用究竟有多大,秦晋的心里已经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为了一个个不确定的因素,贸然搭上数千新安军兄弟的性命,这不是值不值得问题,而是在秦晋的心里,每个与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袍泽,都一样重要,他要的盛世,绝不是以牺牲袍泽兄弟为代价。 就内心而言,连秦晋自己都难以察觉,他与这个时代的名臣名将最大的区别,就是难以做到视生命如棋子一样,可以随意的摆布利用。 在坐拥的资本骤然膨胀以后,他的顾虑和担忧也随之直线上升。随着这种顾虑的直线上升,他就很难再向关外重重叛军之中那般,敢于冒险,纵横捭阖了。 秦晋的犹豫落在李萼眼里,他的神情也渐渐冷了下来,出言讥刺道:“想不到传言中的秦将军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叹陈四郎所托非人,下走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禁苑神武军驻地。 李萼走后,秦晋仰面朝天倒在榻上,不能轻易拿数千袍泽的性命做毫无意义的冒险,但是于他本人而言,却并非如此。 远远的已经可以听到鸡鸣声起,外面漆黑如墨,秦晋掐算时间距离天亮也不过个把时辰了。他闭上眼睛,默默打着腹稿。他已经有了决断,天亮之后,即行入大明宫面圣,既然初衷未改,就不能坐看高仙芝蒙难。 迷糊中,秦晋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多久之后,他猛然惊醒,放眼望去,却见窗棂上厚厚的窗户纸投进了白亮的光芒,牛油蜡已经燃尽,屋内光线昏暗,他长长抻了个懒腰,整肃冠带,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郎将巧进谏 迎着刺眼的阳光,秦晋踏进了幽深的大明宫,仿佛整个世界的色调顿时暗淡了下来,高大的宫墙阻挡了白亮的日光,光秃秃的桑树又遮蔽了蓝色的天空,古老的宫殿巍峨深沉,弯曲的回廊一直通向宫掖深处…… 寒意与压迫感如潮水一样漫向了秦晋,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步伐似乎也比以往沉重了许多。他很不喜欢大明宫中的感觉,也理解了李隆基自即位以后,甚少在太极宫和大明宫中居住的原因何在。 与安静祥和的兴庆宫比起来,这大明宫中处处透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幽冷,只要置身于其中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请将军稍后片刻!” 小黄门对秦晋很是客气,以往秦晋都是张辅臣亲自迎候入宫,今日张辅臣去了潼关,他临时接了这个差事,自然要谨小慎微才是。 小黄门与殿外的内侍通禀了内情,那内侍低语了几句,秦晋听的不清楚,只见他转身入殿,片刻后又出来。 “传神武军中郎将秦晋觐见!” 一声唱罢,那小黄门再次与秦晋见礼告退,秦晋又在殿外内侍宦官的引领下进入了殿内。 一入殿中,幽幽寒意顿时铺面而来,身体上残存的阳光温度霎那间被侵蚀得无影无踪。秦晋暗暗叹息,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居住在这诺大的宫殿中,却冷的不如民间一斗室,只须半盆木炭,就可以满屋子热气。 不过,今日秦晋所入殿中并非前几日的便殿,内侍的脚步没停,他借着殿内昏暗的光线瞧见李隆基并未在此。正疑惑间,那内侍宦官已经引着他在一处偏门停下了脚步,“将军请进!” 偏门应声由里面拉开,秦晋抬脚塌了进去,腾腾的热气又扑面而来,仿佛骤然间由冷酷的寒冬到了炎炎盛夏,热汗瞬息间就顺着脖颈淌了下来。 秦晋只觉眼前顿时一亮,这并非一处暖阁,规制虽比外间正殿小了不少,但空间之大容纳数十人仍旧宽敞有余。 脱去了靴子后的秦晋脚上仅有一层布袜,踏在地板上顿时就能感受到脚心处传来的融融温度,这屋内的热量居然均来自于脚下的地面。 大唐天子李隆基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之上,随意一指面前右侧的软榻。 “秦卿且坐!” 李隆基对待秦晋的态度既亲和又随意,脸上挂着呵呵笑容,仿佛面前仅是个自家子侄,只看着秦晋恭恭敬敬的行礼,也不主动开口问他一早觐见的来意。 李隆基先是对秦晋这几日的作为大加褒奖了一番,然后很快又将话题扯到了无关紧要处,比如市井间流行的城中趣闻,以及抱怨大明宫中的幽深寒冷,希望春天早一日到来,如此便可尽快修缮好失火的兴庆宫。 兴庆宫因失火被烧毁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楼台宫殿,若想完全修复恐怕也要到来年秋天了。秦晋心里突然腾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提及明年秋季,一个难以遏制的想法如千万只蚂蚁般,在啃噬着他的心脏。 不知明年此时长安是否还能一如今日?秦晋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慵懒随意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尽管已经是古稀老迈残躯,可从他长大的身量与满是皱纹而又方正的面目部上看,依稀还残存着盛年时的潇洒气度与身姿。 不愧是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就算内忧外困之下,李隆基仍旧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他的尊贵与超然姿态。 “臣冒昧乞见,有表文进谏!” “进谏”二字脱口而出后,李隆基的表情并无变化,依旧呵呵笑着,似乎一早的好心情没有受到影响。这些一清二楚的通过眼角余光落入了秦晋的眼底。 李隆基一言不发,只是斜倚的身子稍稍换了个姿势,坐正了一些。 秦晋知道,像李隆基这等在阴谋斗争中浸淫了半个世纪的老人,已经很难从表情与神色的变化中窥得其内心真实想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臣整备长安禁军以来,所见所闻无不令人触目惊心,军备废弛,兵员糜烂,训练不足,若有强敌来犯,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南北衙禁军近几年的情况,李隆基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可是秦晋这般描述,却还是头一遭有如如此,表情已经有了变化,脸上的笑意虽然还在,可目光中已经可以让人感受到寒意了。 “依卿之见当如何?” 秦晋咬了咬牙,心一横道:“亡羊补牢虽未晚矣,然则人马战力非一是一日之功可成,若危急近在眼前,则回天乏术。若在三两年后,又另当别论。” “秦将军莫危言耸听,我大唐禁军虽然武备松弛,也没到了这般不堪的境地吧!” 说话的人如李隆基一般苍老,身在面貌上比他还要苍老。 秦晋认得此人,正是身受天子宠信的宦官高力士。高力士一直低调的坐在李隆基身侧,也许是天子怜惜他身体老迈,难以久立,才如此恩赏礼遇吧、 高力士的反问的也许正是李隆基所要反问的。然则,秦晋今日故意危言耸听,为的就是激发起李隆基心底潜在的危机感。 实际上,按照历史的原本进程发展,长安的南北衙禁军在潼关陷落以后,的确没有一星半点的表现可言,唯一的作用就是护持着天子与太子匆忙逃离了令天下万邦景仰朝拜的长安城。 只有激发起天子内心中危机感,将其尽可能的放大,秦晋的下一步图谋才有可能进行下去,否则难免将功亏一篑。不过,他从天子李隆基的表情变化来观察,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当然,秦晋在这其中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如果李隆基恰在此时情绪不稳定,因为他的危言耸听而龙颜大怒,将其撵出大明宫也是有可能的。或者更甚,将其罢官夺职,交有司发落反省也同样有可能 幸运的是李隆基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制止了高力士的反问,开口道: “禁军糜烂的确是实情,否则朕就不会交由秦卿整顿,只败坏程度如此之甚实非所料之中,朕只想知道,在秦卿眼里禁军是否已经病入膏肓?” 秦晋点点头,又摇摇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殿上有危言 高力士怒斥秦晋天子面前危言耸听,李隆基却罕有的制止了他,然后扭头看着秦晋,干涸的老眼里射出了凌厉的光芒。 “继续下去!” 大唐天子李隆基不在与之争辩,反而摆出了一副急于听下去的姿态。 “臣的忧虑既在眼前,也在将来。” “眼前如何?将来如何?”李隆基一字一顿的问道。 高力士并没有因为天子的制止而不再话,在李隆基问完后,仍旧态度逼人的出言训斥: “竖子大言不惭,河北道有识官员纷纷反正,逆胡后路断绝,安贼困守洛阳安能长久?待来年开春,我大唐天兵碾压过去,必然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他的言语很是激烈,不过却不是有意与秦晋为难,而是出自多年来的习惯,在大臣言辞如此刻薄的情形下,为天子保持应有的体面。至于,他所言开春之后,大军所到之处势必摧枯拉朽,大破叛军,其实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 秦晋知道阎王好见,鬼难缠,高力士如此咄咄逼人,如果因为今日殿上的争端与此人结仇,那也未免得不偿失,于是拱手道: “将军所言有理!” “既然某之言有理,可是承认了刚才在危言耸听,蛊惑圣人?”高力士的态度丝毫不见缓和,步步紧逼。 “将军莫急,请听下走一一道来。” “尽管!” 秦晋深呼了一口气,开始进入今日面君的主题。 “首先,河北道十五郡郡太守联合反正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然则至今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长安,距离河北道最近的朔方军又迟迟不出云中,战场之上形势顺心万变,今日此时将军安敢断言必胜?” “这,你……” 高力士被秦晋这一番极是大胆的言论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敢贸然出口,哪里敢断言必胜或者必败,对于自己再兵事上的造诣,他再清楚不过,平时也是甚少在这等关键敏感问题上表达看法的,今日若非是为了保存天子颜面,又何来与秦晋的争执? “由此可延伸出两种结局,若果如将军所言,自然一切皆大欢喜。但是,万一河北道十五郡不敌安贼逆胡的援军,形势势必将彻底糜烂。” “秦卿,河北道各郡县究竟有几分胜算?”李隆基的身子前倾,忽又问了一句。 “按河北道现有状况看,河北道各郡折冲府已经无兵可用,地方反抗主要靠临时征召的团结兵,这些团结兵边缘素质陈参差不齐,士气也高低不一,对付地方匪寇或可游刃有余,然则对付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倭大唐边军,又何异于以一婴孩肉搏精壮勇士?” 秦晋一时口误,将安禄山的麾下叛军成了大唐边军,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话以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李隆基虽然老迈,听力不济,但大唐边军四字还是落在了他的耳朵里,双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秦晋的没错,安禄山麾下的叛军精锐,两个月前还是李氏大唐的边军精锐。 想到这些,其中滋味也只有身为天子才能感受到那种难言的切身苦楚。不过,天子毕竟是天子,神色又沮丧又骤然变得犀利。 秦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臣在如关中之前就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若叛军再河北道用兵顺利,安贼将在上元之后僭越称帝,此后势必将再次挥师西进,攻打关中。” 道此处,秦晋的话锋一转,又从兵事转回了最初的眼前将来之。 “安贼逆胡之乱一年若胜,我大唐盛世至少要倒退三十年。若一年不胜,旷日持久下去,只恐怕从此将一蹶不振。” 此言一出,坐在李隆基身侧的高力士已经震撼的难再出一句话。的确,东都初陷的时候,朝野上下的确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情绪。然而随着崤山的一场大火之后,贸然西进的叛军死伤无算,主将崔乾佑被俘,此前丢掉的士气人心又重新回升。再加上天子重新启用百战老将哥舒翰,而今已经领兵坐镇潼关,在百官的意识里,只要一切准备就绪,似乎收复东都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如何在秦晋的嘴里,竟还有一蹶不振之语呢?高力士虽然不敢接秦晋的话茬,但心里并不糊涂,秦晋不在战场胜败上与之争论,而只战后的影响,似乎天子励精图治四十载的功劳都要搭进去了。 天子仍旧没有话,静静的等着秦晋继续下去。 “臣这么并非危言耸听。安贼逆胡祸乱河东、河北、都畿三道。而大唐天下半数户口皆在于此,战乱时百姓或死或逃,良民脱离户口之地十之七八,他年天下安定时,逃散死伤的百姓早就不知所踪,难以遣返乡里。朝廷掌握的户口籍册就成了一张张的废纸,到那时,租庸调又到何处去征缴?大唐岁入骤然减半,百废待兴地方赈济需要钱,边镇靡费又年耗千万贯,这些窟窿又如何去填” 秦晋的这一番话使高力士心中莫名惊骇,未免继续刺激天子,他想制止秦晋继续下去,然而话到嘴边却堵在口唇间吐不出来。 因为连他都听明白了,秦晋所言不无道理,安贼逆胡叛军一路南下,烧杀抢掠的事不会少了,百姓们又不是腿脚生在土里的大树,为了活命自然要逃离战乱之地。 安禄山为了获得更多的兵员,也一定会在沿途各地强拉壮丁,充实军队。这种事不单单安禄山,就是朝廷为了给哥舒翰凑齐五万大军也是在关中又强征了一次壮丁。与高仙芝带出去的兵合在一起,强征的壮丁总数已经超过二十万众。 然而就是有了二十万人,也还是些没经过战阵,没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一旦对阵安禄山的叛军铁骑精锐,又不知道能撑多少时间。 高力士还知道,封常清正是吃亏在手下带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才于洛阳一战中一败再败,半生英明毁于一旦。 “但臣更忧虑的却是朝廷上下争斗不休,谋私掣肘者比比皆是” “住口!” 高力士汗出如浆,只觉得心脏都快从胸腔里炸裂开来! 关注官方qq公众号“17k网”(id:love17k),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突有惊人语 “以秦卿之言,朕半生功业,自此一朝尽散,再难复旧观了?”殿内烛火摇曳,从李隆基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到喜怒,但秦晋觉得他的嗓音似乎有些干涩。 “尽管臣不愿承认,事实的确如此,此时的大唐与两月前的大唐已经不可相提并论!” 农业社会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之源,唐朝的户籍制度就是保证人口最大限度产生财富的保障。而安定百姓,厘清户口,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是经过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逐渐完备成型。而今天下半数户口作废,且不论其间人口损失,但就朝廷失去了对地方户口的掌握这一点而论,已经元气大伤。 只不过现在时日尚短,加之朝廷威望尚存,危害与影响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李隆基的身体已经在隐隐发抖,秦晋却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他今日已经抱定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决心。 “朝廷岁入失其半数,赈济地方又要耗费实有岁入大半,此消彼长之下,更是捉襟见肘。边镇钱粮势必难以为继,地方节度使又兼掌兵权、财权,自筹自支之下,长此以往,朝廷又如何节制?” 一字一句声声如响鼓重捶,震的高力士身子摇摇欲坠。 秦晋这么说已经等于直言,就算平乱成功安贼伏诛之后,大唐天下也已经是遍地割据的局面了。 事实上,大唐立国百多年,各行军道多有造反作乱的情况发生,朝廷也对此设有一整套监察制度,监察官通常又身具天子符节,代天子监察地方职官。然而到了天宝年以后,斜封官大行其道,天子使职逐渐取代了职官成为实权差遣。由此,监察官也失去了监察作用,成为了实际上的地方官。 这样一来,唐朝原本严密又相互制约的职官体系开始土崩瓦解,新兴的大批斜封使职官员又没有成型的监察制度,像节度使身兼兵权、财权使职的情况比比皆是。 国势极盛,天子御极天下四十余载,威望极隆,尚可制约有野心权臣、悍将。然则,天子毕竟愈发老迈,又耽于享乐,对权力细节已经无力掌控,加之用人不当,才致使安禄山这等魑魅魍魉有了跳梁的机会。 秦晋抬起头直视着老迈的天子,目光坦然。他在等着天子的反应,以作最后的动作。 李隆基的喉头咕哝了一下,嗓音似乎更加干涩了,仍旧平静的回应了一句。 “不妨畅所欲言!” 这在高力士看来,天子今日的举动简直是一反常态,若是寻常时候,有臣子敢说出这等捕风捉影,又骇人听闻的言论,早就命人拖出去罢官夺职。他侧目看着天子,由于距离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宽大长衫下绷得紧实的身躯,露在袖外的干枯老手于案下阵阵抖着。 他知道,天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要秦晋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会彻底爆发。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敢再说话,天子既然让秦晋畅所欲言,其言语中透出了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意。 秦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眼下大唐内外交困,安贼逆胡祸乱中原,窃据东都,朝廷上下明争暗斗,相互掣肘,远虑近忧就像无数暗箭纷纷射落,实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边缘。臣秦晋弹劾宰相杨国忠尸位素餐,惑乱国政,致使国事糜烂,安贼造反,东都罹祸……” 一桩桩一条条细数下来,竟有二十条之多。 高力士正在为天子添置茶汤,闻听秦晋参劾杨国忠,手中的红漆木勺失手跌落,茶碗应声而翻,散发着胡椒气息的茶汤泼洒的满案都是。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就算高力士再获天子宠信,终究还是宫中奴婢,打翻了天子的用具,这在寻常宦官身上,难免要挨一顿鞭子,再撵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去受罪。 然而天子此时已经没心情去理会高力士的失手,此时此刻李隆基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 看着这个肃容正身的年轻人,李隆基暗叹一声,此人半月以前还仅仅是个从九品上的县廷小吏,想不到今日面君竟敢弹劾身为百僚之首的宰相,而且宰相还是与天子大有渊源之人。他凭什么有如此之大的胆子?还是他背后有为之撑腰的指使人? 秦晋双手高捧弹章跪拜进献,高力士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了弹章又转呈天子案前。 “以中郎将之身,妄议宰相,秦晋,你可知罪?” 李隆基改口直呼秦晋之名,而不以卿称呼,可见他已经对秦晋心生不满。 “臣逾越朝廷体制,自知有罪,然则宰相尸位素餐,致使国事崩坏,天下糜烂,也是不争的事实。若天子不赏罚明断,又何以立信于天下?” “大胆竖子,天子驾前口出妄言,可知死罪?” 高力士的声音因为紧张与惊骇变得极为尖利,陡然在殿中响起,更是分外刺耳。李隆基的身子也呼的从软榻上直起来,一双干枯的老手紧握成拳,随着阵阵发抖的身子,重重的支在软榻之上,半晌无言。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高力士见状,顾不得呵斥秦晋,赶忙又往刚刚打翻的茶碗里盛了一勺茶汤,端到李隆基的唇边,服侍他喝下。 一口热茶汤下肚,李隆基似乎才从震怒中缓了过来,咬牙切齿的从口唇间挤出了几个字。 “拖出去,下狱!” 高力士心下一凛,知道秦晋算是完蛋了,但却是活该,难道是得了失心疯,才敢在天子面前如此胡言妄语。 天子毕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身子怎么能禁得住这般怒气?万一有个好歹,秦晋小竖子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杀的! “来人,快来人!” 高力士也顾不得天子在侧当轻声细语,只想着快些将这得了失心疯的小竖子拖出去,别再将圣人气出个好歹。外殿侍立的宦官闻言后,拉门进来。高力士指着秦晋,恶声道:“将这小竖子拖出去下狱!” 秦晋身高力壮,挣脱了宦官,正色道:“朝廷命官,岂是尔等可辱?某自会走!” 说罢,大踏步出殿而去,全然不顾身后余怒未消的天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生死一念间 巳时初刻,一则震惊全长安的消息从大明宫内传出,神武军中郎将忤逆天子,已经被羽林军关押。酒肆茶坊间不明所以,多数以为是宫中的不实谣言,在百姓眼里,这位中郎将刚刚惩治了黑心粮商,又平抑了米价,可谓深得天子信重,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获罪下狱呢? 但也有人暗暗揣测,神武军中郎将在争执黑心粮商的同时,也得罪了粮商背后的真正东主,那些人都是显赫的勋戚贵胄,俗语“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等直逼杀父之仇的大恨事,很可能使得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成为众矢之的。 总而言之,市井之间,各种传言不一而足,也没人能出个究竟所以然。然则,朝廷上下的百官们,却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秦晋被推出大明宫,押入北衙羽林卫驻地时,身上的冠带袍服已经都被全数脱掉。而且,关押秦晋的地方本身就有违常理,按道理官员获罪当交付有司负责关押审讯,甚少有关在北衙禁军中的。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在涉及到聚兵谋反时,天子为防备万一,才会将作乱的臣子关押在禁军之中。 由此,有些官员自作聪明,已经得出了一个另所有人大感匪夷所思的结论。那就是秦晋涉嫌谋逆,已经被天子当场擒获。 也有人认为,秦晋根本不可能谋反。且不论他的出身,就是神武军中郎将也不过才履职半月有余,一个月前此人还仅仅是个从九品的县廷吏,比这种既无出身又无资历的中郎将强出许多的在京武官,在长安城中一抓一大把,又凭什么谋反? 不管真相如何,很多人已经在背地里拍手称快。就因为秦晋在整顿长安巡防时,得罪了太多的官员权贵,至今还有上千名纨绔子弟关押在禁苑中等候审讯处罚。 当天晚间,就在议论渐渐平息之时,秦晋被抓一事又陡起波澜。经高力士之口确认,秦晋被抓乃是弹劾当朝宰相杨国忠所致。真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任谁都想不到秦晋以幸进之资,居然敢弹劾天子宠臣,当朝宰相的杨国忠,这与蜉蚍撼树又有何异? 然而,秦晋就这么做了。百官们都想不通,比起哥舒翰的处处打压,杨国忠对秦晋也算频频示好,此人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疯狗一般的乱咬人? 月上西窗,秦晋裹紧了身上木板一般硬实的被子,这次豪赌究竟是输是赢他全没把握,但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催促他迈出这一步,此时此刻反而坦然了许多。 一声叹息自幽暗的走廊中传进了囚室。秦晋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目光穿过囚室的木栏,只瞧见一个苍老的身影立在那里,是高力士。 “秦将军何苦自讨苦吃?” 秦晋对这个老宦官没有恶感,答道:“国贼蠹虫不除,大唐江山社稷危矣!”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在无所顾忌。 “圣人口诏,秦晋,你要如实回答!” 尽管身在囚室之中,秦晋还是起身按照唐人礼法行礼应诺。 “朕待你不薄,你因何薄情寡义,有此悖逆之言?”高力士顿了一顿又道:“许是你劳顿失神,偶有胡言乱语,若将日间所言尽数收回,承认失言,朕可既往不咎!” 罢,高力士又尖着嗓子补充了一句。 “秦将军,圣人消气后格外开恩,你可要斟酌仔细了再回答啊!” 他原本不必这句话,然而偏偏却了,秦晋对他顿时又增好感。可惜,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将军好意,下走心领,但国是之见岂非儿戏?”随即又拱手正色道:“臣之所言,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国贼不除,朝廷危矣,大唐危矣!” 高力士似乎原本也没报多少希望,听到秦晋如此回答,神色也不惊讶,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没再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囚室。 秦晋重新将身体裹在被子里,囚室内四面漏风阴寒无比,若不盖严实,难免冻坏了肢体。忽的,铁锁哗啦直响,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囚室看守端来了一个铜盆,里面放满了烧的通红的石炭,重重摔在囚室中央。 “高将军看你可怜,怕冻死了,特地吩咐下来,添上一盆炭……” 搁下冰冷的一句话,囚室看守锁门离去。 秦晋伸出了几乎要被冻僵的双手,凑在火盆上烤着,火热的温度霎时间沿着双臂向全身流淌,因为寒冷而僵直的身子也逐渐活络起来。 秦晋并非是得了失心疯,弹劾杨国忠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这也是他为了营救高仙芝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天子要杀高仙芝与封常清,很重要的一就是要为东京洛阳的失陷,寻找一个替罪羊,以安抚,震慑朝野百官。其次,因为安禄山的造反又使得本就多疑的天子,对高、封这种常年在西域领兵的边将节帅甚为忌惮,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秦晋弹劾杨国忠尸位素餐,祸国殃民,根本上是为替天子重新选择了一只替罪羊。只不过这只替罪羊的人选并非天子所乐见,但弹章上所列的条条罪状,又是切实存在的,国事糜烂,宰相也必须有推脱不开的责任。 秦晋的弹章并非一份,除面呈的一份以外,按照唐制还应另有一份呈送中书省。呈送中书省的那一份,应该在午时之前就可以摆在中书侍郎的案头。 一旦弹劾的内容公之于众,势必将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风浪,杨国忠的根基比起他的前任李林甫相差太多,能否以一己之力平息物议?到头来还要依靠天子的支持! 天子若不怕朝野人心涣散,那就掩盖弹劾真相,力保杨国忠宰相之位。如果但凡还存有一丝国事为先的心思,都要仔细慎重的考虑抉择。 所以,秦晋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静静的等待着,李隆基的选择。 位于永嘉坊内的宰相府邸,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一直闭门谢客装作养病的杨国忠在午时以后才得知了自己被弹劾的消息,前来报讯的中书舍人窦华被他骂了个狗血临头。 按照流程,官员奏事文书在辰时之前就该悉数送到中书省,身为中书舍人竟在午时以后才发现那该死的弹章。 骂完窦华以后,杨国忠又将秦晋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心中仍旧是怒意难平。他自问待秦晋不薄,甚至还曾有意无意的帮过他一把,何以这厮竟如此恩将仇报? 此时,杨国忠的几个贴身党羽齐聚相府之中。这其中除了中书舍人窦华以外,还有侍御史郑昂,给事中鲜于箕,此三人虽然官位不显,但事权极重,分别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有着极重的分量。 侍御史郑昂当即建言: “下吏曾听闻秦晋在发卖充公粮食时,有营私舞弊的行为,此时正好可以借机调查,澄清真相!” “此计甚妙!” 给事中鲜于箕拍手附和。 逐渐冷静下来的杨国忠头,“甚好,此事由郑御史去办,办好了,某可向圣人进言,擢升你为御史中丞!” 秦晋打击米价的时候,杨国忠就在其中损失不,但他知道真正要平抑米价的是天子,况且天子又着人送来了许多金银财帛,是以对秦晋并没有多少记恨。 只是这次,秦晋弹劾杨国忠二十条大罪,条条令他触目惊心,须再饶不得此人,趁着天子震怒的当口,就此打的此人再无翻身可能。 不过,宰相们的意见也尤为重要,与杨国忠同为宰相的韦见素,平日里虽然有影子宰相的别号,但那是他风头正盛的当口,现在有人跳出来攻击他,杨国忠心中也不敢确认,此人究竟态度几何。 以杨国忠对韦见素其人的了解,此人很可能采取两不表态的法子,但他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 被骂了个狗血临头的门下舍人窦华又献计道:“听秦晋和他带来的那些新安军,在关外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何不也一并遣人去调查一番,不定有什么不臣之举,害怕他再翻身吗?” 窦华谄媚的笑着,像只狗一样摇头摆尾着,只为了博得主人的一句夸赞。 杨国忠对此深以为然,“甚好!此事交由你去操办,要快,三日内,罪名须得罗织出来!” 闻言后,窦华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刚刚杨相公向郑昂许诺,事成后可保举他为御史中丞,自己事成之后最低也该有个谏议大夫打底吧! 三人附和连连,辞出相府。 杨国忠立刻陷入了沉思。整垮秦晋那是次要之事,为今之计首要一便是探明天子的真实心思。对此,有皇贵妃在宫中,并不甚担心,但仍旧不能等闲视之,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连夜进宫,伏地请罪,以表明心迹! 思忖良久之后,杨国忠低沉的唤着侍立在门外的奴仆。 “备车……”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夜拦宰相车 杨国忠府邸所在的永嘉坊与天子居住的兴庆宫只有一道宫墙之隔,但自兴庆宫失火之后,李隆基就搬回了大明宫居住,是以杨国忠欲见天子也不如先前那般方便。 除了坊门以外,还有宵禁城防,自从神武军监察巡防以后,就算达官勋戚,没有圣命在身一样不予放行,纵然身为宰相也难以优待。前一日,门下侍中韦见素因陛见天子离宫晚了,又忘了向宫中黄门索要盖有天子玺印的通行公文,竟被抓了个现形,出尽了难堪。 但是,现在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已经获罪下狱,生死未卜,他立下的规矩没了天子撑腰,谁还会刻意遵守? 杨国忠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令家奴驭者驶离永嘉坊,辚辚向北,直奔大明宫而去。 …… 今夜对于很多人都是难熬的一夜,裴敬也是其中之一。中郎将进宫之后莫名其妙的被天子下狱,直到午时以后才有确切消息自中书省传出来,竟是中郎将弹劾宰相杨国忠,因此而惹怒了天子。 神武军上下,一时人心惶惶,失去了一军主将,这些如狼似虎的世家子弟竟有如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忐忑不安了。但在这种关键时刻,神武军强调军纪的效果立时就显现出来。 尽管禁军们有着或多或少的疑虑,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逃避值夜,当值的禁军们依旧如昨日一般,分作数十队,沿着各坊市间的大街巡察不法。 然则一夜之间,故意违犯宵禁的人数竟激增到昨日的十倍之多,这些违犯宵禁的人又无一例外均是达官勋戚家的子弟,不少禁军执法拿人时,更遭到了这些人的恣意嘲弄与辱骂。 分队巡察的禁军们同样出身不低,又岂会在乎此等威胁,将所有试图挑衅的人悉数锁拿,押赴禁苑。 裴敬今夜本不当值,但为防万一还是亲自出马,在胜业、永嘉等重要坊外大街巡察。毕竟这几个坊内住的都是朝廷最显要的人物,切不可掉以轻心,万一出了丁意外,都是给中郎将添麻烦。 只是裴敬低估了今夜即将面对的麻烦,数十起恶意挑衅的消息,一条条汇总到他那里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秦晋在神武军定下的规矩究竟还要不要执行,很快就面临了内部的质疑。 “人亡政息,现在中郎将自身难保,咱们何苦还得罪这些勋戚子弟?” 话的是裴敬一向敬重的独孤延熹,然而这种阴阳怪气的强调让他很不舒服。 “独孤兄以为弟当如何决断?” 独孤延熹鼻息间闷哼一声,“君为校尉,当自行决断,某岂敢越俎代庖?” 自从独孤延熹被从限制活动中解放出来,加入神武军以后,裴敬对这个昔日的大兄便倍感陌生,没了豪气干云,没了干脆决断,剩下的全是不合时宜的满腹牢骚。 裴敬只道他一时间难以适应身遭变化,是以每多容让,遇事也很是尊重的与之商量,然而换来的,除了轻薄的言语,就只剩下有意无意的嘲弄。 今日独孤延熹挑头质疑中郎将制定的规矩,已经触碰到了裴敬的底线,是以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前所未有过的不满。独孤延熹兴许是听出了他的这种不满,竟破天荒回避了逼问。 裴敬声音冷的一如今夜呼号北风。 “全体听令,今夜若有违犯军规者,一律从重处罚,绝不留情,都听得清楚?” “清楚!” 跟随在裴敬身后的数十骑禁军同声回应。与裴敬并驾齐驱的独孤延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马速也慢了下来。 刚刚出了长乐坊大街,远远便看见有轺车十骑迎面而来。 独孤延熹在裴敬身后咕哝了一句,“有好戏看了!” 火光映照下,车幡忽明忽暗,独孤延熹一双眸子在夜色掩盖下,散发着异样的神彩。 刚交代下去严令,便有朝中大臣公然违背,裴敬硬着头皮催马迎了上去。通过车马的规格与张扬的车幡,他已经隐约预感到,此人身份定然不低。然则驱卤抵车前时,他更是惊骇不已,今夜直撞上来的,正是中郎将拼死弹劾的宰相杨国忠。 裴敬似乎听到了身后的独孤延熹有意无意发出的轻笑,其中散发着浓浓的幸灾乐祸。 “留步!依宵禁律条,重臣破禁,须罚十金!” 裴敬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止不住的发抖,处罚朝廷重臣不必关押到禁苑中,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罚十金。秦晋在制定处罚律条的时候,并非有意从轻,而是天子要求必须保存重臣体面,在这一上他做不到商鞅那种近乎极端的严苛,只能采取折中办法。 即便如此,仅仅是罚十金,对于这些宰相重臣来,也是丢了天大的体面。韦见素为此曾大为光火,据这位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宰相在返回胜业坊府邸后曾大光其火,连同坊内的其他宅邸都听到了动静。 护持在车前的马上甲士断喝回应:“杨相公车马,谁敢罚金?” 杨国忠的卫士一个个都带着火气,得知家主打算闯宵禁,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给那些丧家之犬来个下马威,又岂能从容就范? 裴敬深呼一口气,心知今日不能善了,但又强笑道:“按律,闯宵禁当监禁三日,然天子顾及重臣体面,仅象征性罚十金。杨相公身为宰相之首岂会违背圣人旨意?” 着,他双手往右上遥遥一拱,声音陡然转厉。 “家奴休要猖狂,莫要冒充杨相公,毁了相公一世令名,还请如数缴纳罚金,某便可网开一面放尔等通行。若执意犯禁,莫怪某翻脸无情!” 那马上卫士被裴敬斥责的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并非他不能接,而是不敢,脑门手心处也见了汗。裴敬口口声声将圣人挂在嘴边,谁敢再出言不状,万一落了话柄于人,这后半辈子就算彻底交代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只有战马驽马在烦躁的打着响鼻。 独孤延熹似乎有些难以相信的摇晃着身子,双手抱肩,只是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正在一褪去。 良久之后,车内帘幕一挑,出来一名老仆,手中捧着一锭金块。 “老奴无状,冒用相公车马,认罚!” 不用裴敬示意,早有禁军上前,从那老仆手中抢过金块。 裴敬见目的达到,便不再恣意相逼迫,命众人闪开一条通路,让车马过去。 岂料独孤延熹却突然喊了一嗓子,“老儿,车内还有何人?”声音未落,人已经窜了过去,伸手欲挑起轺车帘幕。 裴敬大惊失色,心道要坏,一旦帘幕挑起,今夜之事怕是要不闹到天子驾前都难有善了,万一再连累了中郎将…… 岂料独孤延熹却突然马失前蹄,整个人倒栽葱般由马上跌落,战马踢腾了一阵,才算安定下来。竟是杨行本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了马腿上,万幸独孤延熹没被惊马蹋中,否则不死也得残废中很。 然而始作俑者杨行本却关切的着:“独孤兄如何不心些,喝了酒就不要再骑马!弟扶独孤兄去醒酒如何……”杨行本以前不受独孤延熹待见,没少受欺负,今日总算得着机会,狠狠的奚落了他一番。弄的独孤延熹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与此同时,杨国忠车马粼粼起行,再不与之纠缠,若露了宰相真身,可就真就丢了大丑,再无转圜余地。 一路上,杨国忠又将吃了哑巴亏这笔帐一并算在了秦晋的头上,打定主意一会见了天子定要狠狠的编排他一番。 然而,令杨国忠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天子竟以就寝安睡为由,将他挡在了大明宫外。 天子有晚睡的习惯,往往要过了丑时初刻才会安寝,今日连子时还未倒,按照惯例只要求见,天子必会接见…… 杨国忠铁青着脸,冷冷的对驭者了两个字:“回去!” 不详的阴云立时笼罩心头,可他想不明白,既然天子羁押了秦晋,为何又对自己骤然冷淡了呢? 杨国忠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便像挂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难以安神。 未料,次日一早,便有宦官入府宣天子口诏,令他接管神武军,继续执行长安巡察,比之从前不得有一丝一毫怠慢。 宣讲口诏的宦官走后,杨国忠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悬在心头整整一夜的巨石轰然落地。既然天子令他兼掌了秦晋的神武军,就明圣眷犹在,大可不必忧心祸事到来。 尽管还要执行秦晋制定的规矩律条,但与前者相比,这些不快尽可以忽略掉。 …… 胜业坊韦府,韦娢回到园中楼,抬手以汗巾擦拭脸颊脖颈上的细密汗珠,颈间露出的雪白肌肤透着红粉,几缕头发略显凌乱的贴服在额头鬓角。她的心思此刻还牵挂在别处,刚刚从霍国长公主家回来,长公主已经答应为他代为向天子项求情。 毕竟他曾救过长公主独子的性命,长公主听了韦娢所请之事,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让她欢喜了好一阵。然而欢喜过后,忧虑再次漫上心头 身后突然传来兄长韦倜的声音。 “阿妹为秦晋项,莫要让爹爹知道了,否则非禁足不可!”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寒梅最堪恨 门下侍中韦见素刚刚训斥了韦倜一通,让他管好这个惹事的妹妹,现在朝廷局面波云诡谲,一不心就有可能举族遭殃,万劫不复。面对这种汹汹局势,换了别家人躲还来不及,自家的这个女儿倒好,一脚就踏进了深不可测的浑水里。 韦见素也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秉性,若一切硬来只会起了反效果,而且又因在婚事亏欠她太多,心存中一直存着歉疚,所以父女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及陌路人。 韦倜受了父亲之命来劝妹妹,明知道不会有效果,也只能硬着头皮项。 “阿兄不要了,能做的都已经做过,剩下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着,两行眼泪在略显苍白的俏脸上无声流下。韦倜见状不禁为之动容,她这个妹妹向来以坚强示人,就算身为女儿家,也甚少在人前流泪,他想安慰几句,奈何喉咙咕哝了几下,却不知道什么好。 秦晋弹劾谁不好,偏偏去惹权倾天下,一门显赫的杨国忠,不但惹得天子震怒,还要面对杨家的打击报复,其下场不用亲眼所见,都能想像得到。 韦倜心疼妹妹,忽而问道:“阿妹做这些,那人都不知道,值得吗?” …… 契苾贺原定在今日率新安军开拔东出,然而朝廷派来的传旨使者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监军,更有大批禁军开进临时驻地,弄得他一头雾水。 这禁军驻地与外界沟通不畅,消息闭塞,直到晚些时候,契苾贺才得知了一个有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这也解释了为何今日新安军没能按时启程,传旨的使者变成了监军。 秦晋被下狱,契苾贺一如旁人一般,顿觉茫然无措,但他毕竟是经过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冷静之后便决定找人商定一下对策,究竟中郎将是否凶多吉少。 奈何契苾贺在长安城几乎举目无亲无故,认识的人里最亲近的是陈千里,可他已经与宦官张辅臣到潼关去了,接下来还有个在龙武军中陈玄礼麾下做吏的李萼,但是他对此人了解甚少,因此也被排除在外。 最后一个选择,就只剩下了封常清留在秦晋身边的郑显礼。 郑显礼到了长安之后,一直在秦晋幕后出谋划策,并不在军中任职,想找到此人并不困难,唯一困难的是如何避开这些该死的耳目。现在他的左右全是监军宦官带来的禁军,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监控之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又谈何容易。 很快,契苾贺接到了郑显礼遣人送进来的密信,告诉他稍安勿躁,中郎将自有安排,成败与否三五日间就要见分晓。 契苾贺烦躁的坐在军榻上,三日后就是元日,今年的元日注定要在忐忑中度过了。 …… 杨国忠受圣命兼领神武军,自然不能亲自到军中操持,所以要选个合适的人选到禁苑去。不过,他的短板也就在于此,夹袋里知兵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老仆忽然拉开了房门,“相公,杜将军又来了!” 一听是此人,杨国忠本能的皱起了眉毛,刚要命老仆将他赶走,但转念间又改了主意。 “让他进来!” 这个杜乾运是杨国忠安插在高仙芝身边的钉子,原本随秦晋由陕郡入京后,杨国忠还颇有重用之意,但不知此人得罪了谁,竟被指认在秦晋入陕郡之前几欲降贼,甚至连来往的文书证据都一一齐备。 杨国忠自然不会保他,最后还多亏了那个秦晋,曾为他作保,这才没被追究罪过,只不过功劳没了,官职也没了。 杜乾运不甘心,仗着家资丰厚,三五日便携带重礼到旧主杨国忠府上请见,希冀寻到机会再次为官。然而,杨国忠对他已经心生嫌弃,每次都将礼物收下,却绝不会为他在天子面前多一句话。 “下吏杜乾运,拜见杨相公!” 杜乾运在杨国忠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杨国忠闷哼了一声,让他到坐下话。 “眼下有个极要紧的差事……” 听得杨国忠如此,杜乾运两眼放光,急吼吼道:“相公尽管吩咐,下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杨国忠淡笑一声,“好!” …… 杜乾运立马神武军辕门前,怀中中揣着检校中郎将的诏除敕书,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他实在是让秦晋吓破了胆,连带着对他麾下的兵将也大有惧意。 在惧意忐忑间,杜乾运内心中还隐隐有几分愧意,毕竟在危难时只有秦晋一人不计前嫌,站出来替他了句话,才保住性命。不想,今日自己就要亲手来代杨相公瓦解神武军。 半晌后,杜乾运长吁口气,暗暗嘀咕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将军莫怪……”罢,催促战马,进入辕门。 检校神武军中郎将杜乾运接掌神武军后,巡查城防等日常军务仍然照旧,但在当日午间就公布了第一次任免文告。 裴敬免去校尉一职,由独孤延熹接任,余者旅率、队正也多有升降调整。其中,裴敬、卢杞等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贬斥。 由此,杜乾运入神武军中,可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神武军中大部都是世家子弟,对这个心怀歹意的检校中郎将很是不屑,然则有独孤延熹在,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凡有出言不逊者,一律杖责二十! 秦晋因肉刑伤害将士体肤筋骨,早就以跑步、禁闭等措施将其取代,今日独孤延熹再次抬出肉刑,目的就是要消除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影响,这还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杜乾运又下令将关押的八百多名违犯宵禁之人登记造册后,一律释放。并且明告军中诸将士,自此以后,凡有爵位职官者违犯宵禁市禁,一律不得锁拿关押,交付罚金即可! 对此,裴敬等人敢怒而不敢言,独孤延熹接掌校尉以后,将他们留在营中,专司马厩清扫。 卢杞挥起手中木锹,捏着鼻子铲了一堆马粪,可他从娇生惯养,何曾干过这等粗笨恶心的活计,泛绿的马粪与马厩里难闻的臭气充斥鼻口之间,他终于忍不住三两步奔了出去,趴在雪地上一阵狂吐。 “还是没长进,几坨马粪就败的丢盔弃甲?” 卢杞干呕了一阵,回头发现是杨行本,不禁怒道:“也好过叛徒!兄弟们都遭到了排挤,缘何独独你升了旅率?”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裴敬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军中斗殴违犯军规,难道想被撵出神武军吗?” 裴敬的的声音有歇斯底里,他十分清楚,兄弟们都是有家世背景的,杜乾运所为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离开神武军。但他偏偏不能让此人得逞,不论多难多苦,都要坚持住。 至于独独杨行本一人升了旅率,乃因他的父亲是杨国忠族兄,沾了光而已!其人虽然略有些油滑,却与他们臭味相投,裴敬也相信,杨行本绝不会背叛他们。 “二郎做旅率也好,省得咱们兄弟都来扫马粪,没人监视军中动态!” 杨行本道:“你当这旅率比队正好当么?独孤延熹提拔上来的人,都拿一双贼眼盯着某,就像苍蝇盯着肉腥一样。若有的选,宁愿与兄弟们来马厩扫一同扫马粪,也不受那鸟气!” 继而他又叹息一声:“兄弟们,中郎将这次真就凶多吉少了?” 卢杞翻了翻白眼,“还不是你那族叔,否则兄弟们此刻还在酒肆中喝酒吃肉呢!” 杨行本立刻一本正经道:“族叔与某可不相干,以后谁再这等言语,可莫怪某翻脸!” 在正色警告后,他又压低了声音,“兄弟们都听了吗,霍国长公主今日入宫了,是专为中郎将求情去的!” “果真?” 众人下意识问道。 “一手消息,岂能有假!” 霍国长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如果能劳动她出面,就算天子再生气,至少也会给三分颜面的,众人一阵欣喜,觉得秦晋脱难或可有望。 …… 眼看着日落西城,一辆四马轺车缓缓停在大明宫前,车上下来一人,身着红裳绛袍,头戴三梁远游冠,正是当今太子李亨。 李亨亦是心怀忐忑,天子一反常态于此时召见,也不知是何事。这一日京中变化够让人触目惊心了,尽管表面上风波已经趋于平静,但直觉告诉他,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李亨更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若再继续下去,不知还能撑持几多时日。 李亨当了十几年太子,摧折了太多的精力,他今年才四十有五,两鬓已经华发丛生。 “殿下,到了!” 随着宦官的提醒,李亨停止胡思乱想,停住了脚步,这才发现此处并非天子官场居住的便殿,而是一处幽深的院落。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直映入眼中的是几株桃红的梅树,李亨面色凝重,毫无心思欣赏景色,脚步沉重的进入院内。 苍老的天子正站在一株梅树下,一领狐皮大氅裹着他苍老的身躯。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金瓯不自持 “来了?陪吾走走,话!” 李隆基的声音出奇温和,这让李亨更觉奇怪,同时心头也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不是太子,父慈子孝,终日无忧无虑…… 此情此景,李亨忍不住鼻间发酸,然而他太了解老迈的父亲,对于一个能在一日间连杀三子的皇帝,没有什么比他的皇位更重要,今日如此作态,又不知要如何折腾自己了。 李隆基领着李亨在园子里边走边闲聊着风花雪月,又从风花雪月到天下奇闻怪谭,直到在园子里绕了整整一圈,竟绝口不提今日召其入宫何事。 太阳终于彻底隐没在了天际尽头,无边的黑暗笼罩了大明宫,直到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太子李亨才缓过神来,又摇头叹息两声。父皇真的老了,难得今日单单只是父子叙谈,这是他多少年来曾无数次在睡梦中渴求的一刻,然则真的实现了,却怅然若失,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驭者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四马轺车辚辚起动,缓缓的驶离了大明宫。 高力士偶感风寒,卧榻养病,今日一直是边令诚随侍天子左右。他只觉得天子目下的状态有些反常,明明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召见重臣,临黑天又和太子逛起了园子,按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早就该到卧榻上休息。 可是天子不但没休息,反而又坐到了案前,提笔疾书,勾勾抹抹了一阵后,终于书成弃笔。李隆基摇晃着来到榻前,卧倒后竟直接鼾声大起。 边令诚赶忙轻手蹑脚的过来为李隆基盖好被子,又轻声命人将殿内的大半烛火吹熄,然后又到御案前,打算将用过的毛笔清洗干净。天子的亲笔手书墨迹还尚未干透,他好奇的看了两眼,借着忽明忽灭的烛光,一行字跳入眼中,惊得他顿时汗出如浆,手中的毛笔都差拿捏不稳而掉落。 这分明是皇帝草拟的制书,由于烛光暗淡摇曳,虽看的不全,但仅看清楚其中的一行字就已经足够了。 “……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监抚军国事……” 朝中谁人不知,天子一向最忌惮太子,时时不忘打压防备,若以皇太子为兵马元帅,监抚军国事,这,这不已经等于将权力拱手相让了吗? 震惊与慌乱过后,边令诚得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结论。 天子已经有心禅位! 为了向天子币心,边令诚打压太子绝不弱于杨国忠,早就把太子得罪死了,如果太子一旦继位,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边令诚还想不通,天子明明身体康健,虽然已年过古稀,但再活十年也不是问题,况且天下局势也渐趋好转,禅位的念头又是因何而起呢?这个疑问在他脑子里仅仅一闪而过,巨大的危机感驱使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可靠的盟友,劝天子打消掉禅位这种可怕的念头。 满朝上下,放眼望去,最不希望天子禅位的当属杨氏兄妹。 …… 永宁坊内有一片方圆百步的空地,原本是失火后留下的废墟,但清理掉烧毁的砖木以后,便没在原地复建宅院,好大一片空地竟被清理成了跑马场,冬季一到就成了白茫茫的雪地 白茫茫一片中,萦绕着女子的嬉笑打闹,马蹄急促,红裙翩翩,随着希律律长嘶,飞驰的骏马驻足,前蹄抬起虚刨,又重重叩在地上。 一阵惊呼赞叹骤然响起,赞叹着马上人的骑术精湛,而马鞍上端坐的却是个身姿婀娜的红裙女子。 人人赞她骑术好,她却兴奋的了句:“好马!” 正待扳鞍下马,吃劲的左脚马鞍却叮的一声崩开,幸亏红裙女子反应快,又安稳的坐回马鞍,这才免于狼狈出丑。 这时,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快步摇晃上前,伸手抹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下吏不察,夫人恕罪,请夫人下马。”着竟俯身下去,以双膝跪地,伏在骏马左侧。 红裙女子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兴致丝毫不减,只见她纤足皮靴轻在肥硕的脊背上,整个人就起舞一般翩然落地。 矮胖男子随即起身也跟着嘿嘿笑将出来。 “吔,生的一副肥猪大耳模样,却是可人的紧。你是哪个县令了,所求何事?” 红裙女子笑问,那矮胖男子大礼一揖。 “下吏陈仓县令薛景仙!希望谋个上县县令的差事,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还道甚事,上县县令嘛,好,回去等着,三日内必有好消息!” 薛景仙又千恩万谢,一眼瞥见红裙女子纤足皮靴,只觉喉头发僵,咕哝了一声,伸手到背上摸了一下刚才被那只纤足踩过的位置,不由得痴了。 这幅神态落入红裙女子眼中,她却不怒不羞,反而掩嘴咯咯笑了。 薛景仙顿时惊醒过来,赶紧故作沉稳,再三作揖后,摇着肥胖的身子去了。 “夫人,禁中来人了……” 一名侍女在红裙女子耳旁轻声禀报。 红裙女子秀美微蹙,顿觉扫兴,“走,回去!” 她本是裴家孀居之人,却还有个显赫的身份,皇贵妃之姐,天子钦封虢国夫人! 今日上门的宦官,虢国夫人并不识得,显见不是妹妹身边之人,便冷了脸问道: “你是哪个?来永宁坊何事?” “奴婢奉监门将军之命,特来送密信与夫人!” 宦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双手高捧密信。 侍女从他手上拿过了密信拆开封皮,取出信笺后又转呈虢国夫人, 才看了两行,虢国夫人花容失色,连话都有些结巴了,问道: “边将军信中之言可都属实?” 宦官应道:“将军嘱咐过,里面一字一句都没有虚言!还有,这是昨晚上的事,将军嘱咐过,迟不得,否则木已成舟……” 打发了送信的宦官,虢国夫人立即吩咐奴仆备车,又急三火四的奔上坊外大街,直往永嘉坊而去。 …… 大明宫,看着两位国夫人和当朝宰相不来天子便殿,直往皇贵妃宫中去,边令诚心中悬着的巨石放下了一半。边令诚选择虢国夫人作为报讯的中间人也是实属无奈,他与杨国忠素来不睦,为了减出现误会麻烦的可能,才选中了她,想不到事情就出奇的顺利。 只要这四杨齐齐出马,连哭带劝,就算天子是铁石做的心肠也能给磨软了,又何况天子原本就对杨家人甚为宠信……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以后,贵妃和两位姐姐哭哭啼啼的直奔天子便殿而来。 边令诚忽然心中一凛,天子制书的草稿只有他和昨日殿中当值的宦官见过,如果贵妃劈头就问及天子欲使太子监抚军国事,自己岂非头一个就要暴露?到时,天子岂能轻饶…… 然而,边令诚再想阻止却是晚了,这三个女人根本就没给他话的机会。 见状如此,他哪里还敢跟了进去,只好忐忑不安的候在殿外,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天色渐晚,贵妃与两位国夫人出得便殿,虽然眉宇间仍有余悸之色,却均是满意而去。边令诚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天子千万不要怪罪到他的头上。 此时的便殿内,李隆基将所有内侍宦官以及宫女都轰了出去,一个人静静的安坐在御案之后,似乎在为一个决定而犹豫不决。 “圣人……” 不知何时,高力士颤巍巍的来到了殿内。李隆基收敛心神,让他落座,又嘘寒问暖了一番,而后久久不发一言。 高力士就如此静静陪坐在侧,他的身体因为风寒而虚弱,刚刚坐了一会身上的汗水就已经将衣裳打的透湿。 “吾有意让太子监国,可又放不下贵妃,实在两难选择……” 好一阵,李隆基竟与高力士起了纠结在心头的桩桩件件。高力士也是刚刚听了天子打算禅位的传言,想不到竟是真的。他与太子的关系同样不好,也不希望太子继位,可这等事又岂是一个阉人可以置喙的? “此乃圣人家事,老奴不敢听,也不敢!” 李隆基似乎还不死心,“吾许你听,许你!” 高力士沉吟一阵这才道:“圣人全凭本心,当可从容决断!” 李隆基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愣怔了良久才颤巍巍的拾起了案头的制书,动作稍有停顿,便双手用力将之撕了个粉碎。 …… 边令诚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夜,天子的降罪诏书也没送过来,东方鱼肚泛白,太阳高高升起,他这才暂时松掉一口气。 堪堪躲过了一劫,他又将目标瞄向了一直关押在羽林卫的秦晋。既然杨家人成功服了天子,姓秦的竖子只恐怕是在劫难逃。在送他上路之前是否应该再罗织一些罪名呢,最好将此人的那些党羽也一并装进去,如此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才可永绝后患! 思忖一阵之后,边令诚唤来了最得意的两个干儿子,低声交代了一阵,又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章:他日杀此贼 囚室中,秦晋数着日子,明天就是元日,外面忽有爆竹之声隐隐传来,似乎是在提醒着他,年终岁除到了。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突兀响起,“前几日还把盏叙谈,想不到今日再见,秦君已经身陷囹圄,可叹,可叹啊…..” 秦晋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是边令诚的声音。 边令诚语意中带着感慨唏嘘,竟没有恶言恶语的落井下石,似乎单纯只如故人重逢一般。 当然,秦晋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边令诚能存了什么好心。他冷眼看着这位在后世臭名昭著的宦官,看着此人尽情的表演,等着他图穷匕见的一刻。 “秦君与边某有相救之恩,若有甚未了之愿,边某可以倾力代劳!” 起那次阴差阳错的战斗,如果秦晋早知道被叛军围剿的人是边令诚,他可能就会一直袖手旁观了,然则这世上没有假设,后悔更是没有用。 边令诚忽然靠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杨国忠其人睚眦必报,秦君得罪了他恐难有善终,某可救……” 秦晋直视着边令诚,这厮居然有意暗中筹谋搭救自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边令诚见他态度迟疑,便又道:“秦君放心,外间羽林卫的禁军收了钱,都远远躲着呢,此间密探不会有只言片语泄露!” …… 半个时辰后,边令诚出了囚室,立即有两名禁军巴结的迎了上来。 他恨声道:“都记下了,不许添炭,不许送热食!” 两名禁军面色颇有为难,迟疑着回答:“高将军曾亲口嘱咐过,岁除日要添炭,添肉,俺们,俺们也实在难办,请将军体谅!” 边令诚一阵气闷,高力士再这禁中处处压他一头,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人家是圣人潜邸时就追随左右的奴仆呢!他大袖一挥,冷哼了一声,在两名宦官的引领下一步三摇的去了。 …… 岁除之日,长安坊市里爆竹声声,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然而,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却在朝野上下如闪电般破空而出。 天子竟已生了禅位之意,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对百官们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朝廷现在内忧外困,又逢皇位交接晦暗不明,人心已经不可避免的浮躁惶然起来。 如果天子再年轻二十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些许谣言百官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此时的天子已经年过古稀,一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寿数?身子稍有风吹草动都有可能…… 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了天子禅位的消息,不论真伪,都是极耐人寻味的,京官们的鼻子一个个比狗还灵敏,已经嗅到了风暴的味道。 须知大唐百多年来,每逢皇位更迭,都会有一批人因为选边站队的失策而人头落地,眼见局势垂危至此,均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更别提什么岁除的节日喜庆了。 太子李亨虽然行事低调,却并非耳聋目钝,也听到了关于禅位的风言风语,联想到天子前日的召见,立时就惊出一身冷汗。他与百官们不同,作为太子,若身陷这种谣言之中,祸事很可能就近在眼前。 然而,李亨除了如坐针毡以外,竟没有半应对的法子。不论禅位谣言的真假,他难道还能主动到天子面前去澄清辩冤么,声明自己绝无觊觎皇位的心思?就算了,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的,遑论原本就多疑的天子。 反之,还有另一条路,李亨更不能,也不敢,甚至产生这个想法都会感觉遍体生寒。不论做何种选择,进退都没有活路,李亨心中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了绝望,惶惶然一屁股跌坐在榻上。 “殿下何以如此失魂落魄?” 李亨定睛细看,面前之人正是与他亦师亦友的李泌,顿时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道: “先生救我!” 李泌其人幼年时便有神童之名,精通黄老之术,连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张都纷纷夸赞。天子久慕其名,令他为侍诏翰林。不过,此时的翰林绝非宋以后的翰林,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相比之下不过是天子豢养的弄臣,闲暇时招来取乐之用,因此翰林中多是些善乐舞、医术、诗歌的人物。 李泌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岂肯甘做天子玩物?终日间与那些取悦天子的跳梁丑为伍?因此,宁可不做那翰林,到太子幕府中做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谋士。 “殿下何出此言,祸事又从何而来啊?” 室内烛火摇曳,李泌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静,只有一双眸子里散发着夺人的光芒。李亨突然如梦方醒,问道:“难道,难道……” 到此处,李亨倍感艰难,接下来的话竟无论如何都不出口。 李泌头,“正如殿下所想!” 刚刚在李泌的暗示下,李亨突然醒悟,所谓天子禅位之语并非谣言,而是天子真的产生了这种念头。但很快,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一时间抓不到头绪而已。 “父皇何以如此?” 李亨还是问出了第一个纠结在心头的疑问。 “殿下忘了关在羽林卫的神武军中郎将?” “秦晋?” 对于李泌突然将矛头引向了这个最近风头甚大的人物身上,李亨颇感讶异,都出头的椽子先烂,秦晋的倒霉下狱,似乎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可若天子有意禅位是此人引起,那也未免太抬举他了。 李泌淡然一笑:“世人只关注秦晋弹劾杨国忠,却忽略此人弹章中的内容,殿下可曾看过?” 的确,所有人的关注都在弹劾杨国忠这件事上,反而对弹章不甚关注,毕竟这些东西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李亨面色一红,惭愧道:“还不及看!” 李泌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放在案头。 “殿下且看!” 李亨迫不及待的将那封纸笺拿起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继而又不由自主的发出了阵阵啧啧叹息。他对秦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恃才傲物,飞扬跋扈这八字上,想不到此人竟还有这等见识,胆子更是大到可以将天捅破。 “此人所言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大唐由盛转衰即在今朝,开元天宝四十年功业一朝尽丧,李泌自诩见识不凡也自叹弗如,不敢这等直言敢谏。当今天子乃不世出的英明圣主,胸襟气魄非常人所及,心思更非常人所能揣度,禅位之举出于一片公心。” 字字句句在李亨耳中脑中回荡,此刻的他直觉心绪起伏激荡,一时兴奋,一时忧虑,竟有些难以自持。 李泌却喟然一叹:“然则有人却见不得圣人如此,以李泌私下猜测,那份制书此刻已经化作了青烟灰烬!” 这一番话于李亨而言又如当头棒喝,刚刚的激动与兴奋瞬息之间被浇下了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整个人都禁不住有些发抖。 李泌像是看穿了李亨的心思一般,又道:“殿下莫忧,这些均与殿下无碍!” “皇位更迭反复,怎能无碍?” 李亨的声音干涩无比,但凡皇位反复中,受害的第一人往往就是储君,怎么可能无碍?李泌却只反问了一句:“谣言而已,与殿下何干?” 李亨想不通李泌哪里来的信心,但出于信服他的本能,便也心下稍安。却听李泌继续道: “殿下何时糊涂了,圣人之所以有此心,正是出于对殿下的看重,欲令殿下有所作为啊!” 李亨如梦方醒,又难以置信,在他的意识里,父皇一直示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何以竟是对自己抱有如此厚重的期望?不觉间,李亨面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 “可惜啊,圣人终究是年老心软,再不复当年的杀伐决断,大唐兴废,全在一念之间……”李泌又是一叹。 “杨国忠!” 三个字,在李亨的牙缝间挤了出来。 杨氏一门显赫,全赖当今天子,他们自然是竭力反对的。这时,他也明白了,日间有人禀报,杨氏姐妹匆匆入宫的因由。在他心里,大唐崩坏如斯,杨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亨的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权相李林甫虽然也是奸臣,但毕竟能力在身,朝中也好,边镇也罢都能震慑得住。反观这个杨国忠,骄奢淫逸,庸碌无能,飞扬跋扈,嫉贤妒能……让这种人做了宰相之首,尤其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形下,对大唐而言岂非雪上加霜? 而且,与李林甫不同,杨国忠跋扈,连宗室都敢恣意羞辱。天宝十载,杨氏五门一同夜游,与广宁公主争过西市门,杨氏奴仆竟挥鞭抽打公主,公主惊慌堕马,驸马程昌裔上前搀扶,亦遭鞭打。广宁公主向父皇哭诉,天子下令杀杨家奴仆以外,又免去了驸马的官职。 李亨一拳重重砸在案头,他现在自身况且难保,又凭什么去打击杨国忠,为朝廷除害呢? “贼子误国!他日我必杀此贼!” 李泌却道:“殿下稍安勿躁,杨氏自作孽,断不会善终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天子忽罢相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岁尾已至,潼关关城却是一派凛冽肃杀之气,百姓们无精打采,官员们惶惶不可终日。尚书左仆射兼领平叛兵马大元帅哥舒翰刚刚到任就囚禁了他的前任高仙芝,一大批军将也跟着下狱的下狱,夺职的夺职。 长安城内波云诡谲,潼关此处却十分明朗。哥舒翰清算掉军中异己后,火速提拔了一干心腹干将,随其一同东进的金城太守王思礼为马军都将,关西兵马使庞忠为步军都将,蕃将火拔归仁、契苾宁等为裨将。 然则,哥舒翰心气却并不顺,与之一同抵达潼关的天子中使,一并带来了函谷关守将田建业的升官敕书。此时的田建业已经晋升为骠骑大将军,以副帅之名与哥舒翰同在潼关内发号司令。 一向心高气傲的哥舒翰何曾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子放在眼里?尤其田建业还是杨国忠安插在军中的钉子,便更是难以容忍。 不过,最令哥舒翰难以容忍的是,田建业秉承了杨国忠之意,竟在粮草调配上与之争锋,将由长安运送来的粮草,仍旧按照高仙芝在潼关时的旧例,牢牢握在手里。 “竖子以为老夫似高丽奴那般软弱可欺吗?” 蕃将火拔归仁摩拳擦掌道:“相公但有一言,俺等去砍了他的脑壳!” 哥舒翰身边围坐着几名心腹军将,都是自河西陇右一手带出来的。这个火拔归仁是突厥人,原名石阿失毕,默啜可汗的妹婿,在开元初年率部归降唐朝,然后改了现在的名字。此后,他一直在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帐下为将。 马军都将王思礼道:“杀人容易,却须有理由,否则徒为相公惹了麻烦!” 火拔归仁哈哈大笑:“将军所虑甚是,俺早就替他想好了罪名!” …… 与此同时,田建业正召集了部将,志得意满的喝酒吃肉,数日间连升五级,一跃而成为兵马副帅,甚至与老相公哥舒翰平起平坐,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杨相公曾来信千叮万嘱,一定要将哥舒翰盯死了,尤其是兵马粮草,须得牢牢握在手中…… 高仙芝被囚禁以后,田建业趁机收拾了几个与之有过龃龉的几名高仙芝旧部,当初那个曾让他难堪的王玄礼便是其中之一,随便寻了个贪墨军粮的借口,将其关在牢里,一顿棍棒拷打下去,转瞬间就成了废人一个。 突然,外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呼喝之声,田建业大怒,他治军虽然不甚严苛,但也绝没到市井般随意吵嚷,顿时将酒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哪个聒噪,都给老子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部将领命刚要出去,门却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哪个敢乱动?” 十几名甲士动作敏捷的冲入室内,明晃晃的横刀架在身前,田建业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是哥舒翰带来的河西军,气势立时就矮了下去。 “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坐下,吃酒,吃肉!” 为首一名深眉高目的蕃将冷笑一声:“酒肉还是留着到下面吃去吧!” 田建业大惊失色,已经意识到危险。 “你,你要作甚?” 这蕃将正是哥舒翰麾下裨将火拔归仁,只见他手中横刀翻转,寒光乍闪片片,一颗大好头颅登时就滚落在地,没了头颅的腔子里霎时鲜血喷溅而出,淋得围聚众人满身满脸。 骠骑大将军田建业刚刚还活蹦乱跳,此刻竟已身首分家,成了刀下冤鬼。 “奉大元帅令,田建业贪墨军粮,勾结叛逆,斩首示众,尔等可有人不服?” 火拔归仁凶神恶煞一般吼了一嗓子,又在田建业一干心腹身上扫过。被火拔归仁目光扫中之人无不肝胆俱裂,纷纷伏地求饶。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都捆了,带走!” 一场夺权之战,如此轻巧的就结束了。 夜深了,哥舒翰正欲休息,骑兵都将王思礼却神神秘秘求见。 “相公,今日咱们杀了杨国忠的心腹,此贼日后定然报复,不若先下手为强!” 哥舒翰看似漫不经心的揉捏了一下麻木的右腿,脸上横肉突突乱跳,不置可否。 王思礼见哥舒翰似乎不为所动,急切间继续劝着:“相公还犹豫甚来?而今潼关二十万兵马尽在手中,田建业贼亦已授首……” “先下手为强?” “世人皆知安贼逆胡实为杨国忠逼反,安贼亦打了诛杀杨国忠的旗号南下,如果相公趁此机会以精锐回师长安,诛杀掉杨国忠……” 哥舒翰不动声色,内心却罕有的犹豫不决了。诚然,他也想铲除哥舒翰,但果真这么做了,又与安禄山何异? 陡然间,哥舒翰顿觉头疼欲裂,这也是风疾的后遗症,只要心思稍重,便疼的几乎难以自持。然而,部将在侧,他绝不能表露出半软弱之态,只能强自忍着,很快鬓间就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刚刚杀掉田建业,军中人心未定,此事容后再议吧!” 王思礼亦察觉出哥舒翰的异常,又见哥舒翰犹豫不决,急道:“老相公若不把握机会,将来早晚必为此贼所害!” …… 田建业被杀的消息当天就传回了长安,杨国忠得知消息后大怒不已,连夜写好了弹劾奏疏,只等元日大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哥舒老贼好看。 天宝十五年在一场不大不的飘雪中到来,大明宫内装饰一新,丹凤门外百官按照品秩齐列,典礼宦官一声唱喝,雅乐齐奏,百官们开始缓缓入内。 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自然列于百官之前,昨夜的他愤怒至极,已经存了要扳倒哥舒翰的心思。然则今日大朝会等候时,却又觉得,仅仅扳倒还不够,哥舒翰可不像高仙芝、封常清这等常年在边陲领军的将帅,此人一直在河西陇右为节度使,无论朝野都有着深厚的人脉,故交同僚遍及朝野,若不将他打的再无翻身可能,只恐来日卷土复苏。 由此,杨国忠已经下定决心,不要了这老贼的性命,绝不善罢甘休。 “大唐皇帝驾到!” 黄钟大吕陡而高亢,大唐天子李隆基在万人朝拜中缓缓出现在了含元殿中。 老迈的天子衮服旒冕,深衣纁裳,其上纹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身周更是金玉缨尾,但见他挥手入座,声音亢若洪钟。 至于了些什么,杨国忠因心事重重竟一字均未听清。 紧接着是礼官出场,宣读皇帝诏书,杨国忠只希望这些场面虚应快些完成,届时便可将哥舒翰彻底落下相位。早在天子拜哥舒翰为相之初,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此人的威胁,表面上与之相安无犯,实际上一直在暗中着人搜集哥舒翰的把柄与不法之事。 这些时日下来,弄到的干货绝不在少数,能和逾制谋逆挂上边的也有一大堆。他原本以为不会很快就用到,却料想不到哥舒翰比他还着急,居然先下手为强。那么,今日就以擅杀副帅田建业为引子,将之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吧。 忽然间,杨国忠觉得身周气氛不对,似乎正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却见一道道目光中有幸灾乐祸,有怨毒憎恨,还有抑制不住的快意。 对于百官的记恨,杨国忠早就习以为常,心不狠手不毒坐不了这宰相之首的位置,得罪了百官没甚好怕,只要圣眷一日不衰,这些鱼虾还不是脚下蝼蚁一般,任凭蹂躏! 然则,杨国忠猛然发觉含元殿上的不寻常之处,原本宣读诏书的礼官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此时站在殿上高声宣讲的则是一名宦官。而宦官口中所吐之言,听得一二句竟觉好似拜除敕书一般。 但再听下去,却不禁奇怪,元日大朝会如何竟有罢黜官员的敕书?也太不合乎礼制…… 直到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字眼一个个跳了出来,杨国忠已然觉出不妥,可他之前走神,并未听清这一道敕书是因何人而念,可从百官们肆无忌惮投射而来的目光中,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间竟忘了让他恼怒不已的哥舒翰。 “罢黜杨国忠……等使、官职……”仅仅官职使职那宦官就念了近一刻钟时间。 当杨国忠三个字从宦官口中吐出时,倏忽间他竟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直以为今日这大朝会是在做一个荒诞不经的梦。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窃窃私语不断涌入耳朵,滚热的汗珠自两鬓滑落瞬间,又变得冰凉浸体。 与杨国忠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文武百官,以及同样盛装华服的太子李亨。 他透过人群,甚至可以看到杨国忠的身体在颤抖,在摇晃。尽管对父皇的举措难解其意,但罢掉杨国忠相位,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太子李亨深深吸了一口含元殿中冷冽的空气,顿觉精神一震,新年新气象,但愿没有了奸相杨国忠的大唐能够顺利平叛,重现辉煌盛世。只料想不到父皇总能出人意表,扭转乾坤…… 昨日李泌的分析还言犹在耳,虽然语焉颇多避忌,但还是清晰的表达了他的看法,天子之所以有禅位之想,以善意揣度,是年老精力不济,欲使太子重振朝纲。以恶意揣度,无非是折腾烂了摊子,自身又心力不足,找个背黑锅的人而已。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二章:圣人亦可怜 “杨相公,请吧!” 宣读敕书的宦官步快走来到杨国忠面前,语言和态度还算客气,没有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去了冠带,也没有令左右将之轰了出去。即便如此,杨国忠也难以接受这突然出现的祸事。 “圣人,圣人,臣冤枉,臣要辩白……” 那宦官皱眉道:“杨相公,有什么话退了朝再,圣人没让羽林上殿,已经是给相公存了天大的体面……” “你,你……” 杨国忠这几年颐指气使惯了,何曾被宦官如此当面教训过,指着那宦官却一句话也不出来。他又满怀期待的忘了一眼端坐于含元殿上的天子,然而天子却面无表情,对他的呼喊无动于衷,巨大的恐惧感顿时升腾而起,一时间也乱了分寸。 “请吧,杨相公!” 宦官又提醒了一句,杨国忠放弃了挣扎,失魂落魄的在两名宦官的护持下离开了含元殿。 百官们面面相觑,天子突然出手整治了杨国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有资格上含元殿的官员,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的与杨国忠有所牵连,一旦天子决心铲除杨国忠,那么又会有多少人受到无妄的牵连呢? 文武百官们诚然恨透了杨国忠,但身在矮檐下,便不止一次的向他低头,乃至投效。今日散朝后,又不知会有多少人难以安然返家…… 这种担忧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天子罢黜杨国忠,将极有可能以哥舒翰为宰相之首,让此人总览国政,亦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气清洗掉。 一时之间,元日大朝的节日气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不安。 将杨国忠撵出含元殿以后,天子的神情有了变化,似乎疲惫以及,招手对身旁侍立的宦官嘱咐了几句。 “大唐皇帝敕令,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忠心为国,赏千金,着其上殿……” 站在百官前列的太子李亨心中一动,父皇下令释放秦晋,虽没有明因由,但一眼就可以知道所为何来,李泌的判断果然没错,秦晋弹劾杨国忠的奏疏对父皇的触动之深,已经胜过了他对杨家的宠信。 秦晋曾在弹劾奏章末尾描绘了一副大唐一甲子之后的假想图,外有藩镇割据,内有阉宦作乱,天子废立操纵于外人之手,此等情境让人不寒而栗,在惊叹秦晋胆大包天的同时,也不禁为其暗暗捏了一把汗,万一父皇被彻底激怒,要了他的性命,便实在可惜了。 而此时天子罢黜杨国忠,又委婉的下令释放秦晋,赏赐金帛,这一连串的举已是向天下宣示,秦晋的弹章所言属实,杨国忠的确对安禄山造反以及洛阳的失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很快,秦晋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来到含元殿,身上的冠带袍服明显有仓促穿戴的痕迹。天子这时才露出了笑容,对他大加褒奖了一番。 只是,这些看在太子李亨的眼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与别扭,以他对天子的了解,近二十年以来,还没有谁因为大言犯谏而不受到惩处的,不管所谏之事究竟是否合情合理。 一场盛大而又冰冷的元日朝会终于走完了所有繁琐的流程,当典礼的宦官宣布退朝时,有些人禁不住留下了激动的眼泪,从始至终,天子只罢黜了杨国忠一人,对一众党羽并没有当殿处置,不论将来如何,至少今日还能安然回到家中,这已经是幸甚之至了。 一日之间,权倾朝野的宰相杨国忠倒台了,倒的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又大快人心。之所以莫名其妙,那是因为此前天子一直极力的培植回护这位贵妃的族兄,现在竟然态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一举罢黜掉了他身兼的四十余职。天子的手段魄力,不禁让人为之拍案叫绝。 与此同时,秦晋弹劾杨国忠的内情也通过各种明里暗里的渠道迅速传遍全长安城,百姓们都知道了,是这位年轻的中郎将直言敢谏不畏生死,一举扳倒了奸相杨国忠,使得圣明天子不再被奸狡人所蒙蔽。 太子李亨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内心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忐忑与煎熬之中。因为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其一生最擅长平衡之术,哥舒翰若没有统帅而是万大军坐镇潼关,或许还有那可能成为总揽国政的宰相之首,以现在的局面那是断不可能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天子究竟会以谁为宰相之首,以后的政策又将引向何方……一个个问题竟折磨的李亨寝食难安。如果再找一个与哥舒翰打擂的硬骨头狠角色,宰相之首的位置换了张三李四,又与杨国忠有什么区别呢? “殿下勿忧,以天子圣命,断不会重蹈覆辙,请安坐等待便是,不日即将有结果!” 李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笑着了一句,然后再任凭李亨如何追问,都只以等待二字回应。 让李亨揪心的事还不仅限于此,杨国忠罢相以后,追究相关责任的事,天子却迟迟不肯提起。加上皇贵妃仍旧稳居后宫,焉知此人没有卷土重来之日? 就在李亨患得患失之时,一道天子敕书顿时让他精神一震。 “……太子与闻军国重事……” 在听到这最关键的几个字以后,李亨的脑中顿时有如万马崩腾,那宣讲敕书的宦官又了些什么责全然没听进去,他只知道,父皇竟破天荒的放开了自己被束缚了十几年的手脚。虽然仅仅是与闻军国重事,可与从前的严加防备处处限制,已经是天渊之别。 “殿下,殿下?” 那宦官一连唤了数声,才将愣怔怔呆跪在地上的李亨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宦官很是殷勤的上前搀扶着李亨起身,“殿下快些起身,地上凉,别浸了身子。” 李亨习惯性的歉然一笑:“不妨事!” 东宫上下还有一个人从“与闻军国重事”这几个字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那就是被排挤出皇宫的宦官李辅国。自打进入东宫之后,太子虽然对他客气有加,但他也知道,这是太子不信任他,谨慎防备的表现。李辅国有时也气闷,自己明明是被高力士那些大宦官们排挤出来的,现在却被当成了高力士的耳目,无端遭人猜忌防备,真是有冤无处诉! 这时,李泌又一改平日的言笑自如,极为严肃的正告李亨。 “圣人虽有敕令与闻军国重事,殿下亦当如往常一般不闻不问才是!” 得了李泌的提醒,李亨猛然警醒,焉知这不是天子的试探之举?若自己果真堂而皇之的到宰相政事堂去与闻国事,又不知天子会作何等猜忌想法。 李亨颓然一叹,“难也,难也!” 一连两个难字,包含了他这十数年来的压抑与委屈,如果再有来世,他绝不会选择当这个太子。然而,命运却没掌握在他的手中,做太子也好,做普普通通的藩王也罢,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就算做皇帝,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李泌又道:“殿下也不必灰心,再等等看,不定还有转机呢!” 还能有什么转机?李亨已经难再奢望。除非……他很快压下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父皇春秋正盛,怎么可能就此西去…… …… 大明宫,天子所居便殿,秦晋在此置身于其中,大有恍然一梦的错觉。好像那几日牢狱之灾,仅仅是刚刚醒来的一个噩梦。不过,天子李隆基的言语中,却在时时提醒他那不是梦,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数日囚室之苦,秦卿受委屈了!” 秦晋正身答道:“能够为国除贼,些许冻饿,算不得什么!” 李隆基哈哈大笑,赞道:“当此之时,我大唐就需要秦卿这等直言敢谏的骨鲠之臣,可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啊!” “臣万死不敢!” 君臣二人的对话机械而又和谐,秦晋就算再愚钝也看得出来,此时的李隆基神思不属,表面上谈笑自如,心情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愉快,甚至应该是郁闷。 的确,李隆基罢黜杨国忠一定经过了复杂的心理斗争,边将反叛,天下糜烂,使他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杨氏姐妹拌的哭诉,又使他原本就年老空虚的精神世界更是雪上加霜。 倏忽间,由盛世太平天子跌进了地狱,家事国事都成了一团乱麻,就算精神力再强大,意志再刚强的人,也很难承受得住这种打击,更何况,此时的李隆基已经是七十高龄的老人。 让一个身体和精力都不济事的老人,来承受这种双重压力,就算他是皇帝,不也还是个血肉做成的人吗? 秦晋还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李隆基,他甚至有同情这个古稀老人。然则,既然李隆基做了大唐天子,就要承担起天子的责任。当然,由天子之位带来的痛苦,也要一并承受! “朕问你,在弹章末尾那些话,究竟夸大其词,还是真如所想?” 秦晋沉默了,他所描绘的乃是人们所熟知的历史,就这他还轻描淡写了几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杨家皆失势 实话,秦晋也没想到,对于他所描述的晚唐惨况,李隆基并没有失去理智的报以愤怒。与之相反,这位老迈的天子竟以极为冷静的目光去审视了一番,也许正是基于此,才艰难的做出了决定,罢黜杨国忠的宰相之位。 由此,秦晋在惊叹唏嘘的同时,也明白了,李隆基并非不知道是杨国忠的无能与自私加速国事的糜烂败坏,只是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他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自此可以高枕无忧,安于享乐。 直到安禄山攻陷东都洛阳,才将李隆基从这个虚幻的大梦中一锤击醒。然而,他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锐意进取的李隆基了,他就像鸵鸟一样,将脑袋拱在地上,以为如此就可眼不见为净。可是他错了,一个失去了自信的天子,再也难以平衡臣下的勾心斗角,乃至无所不用其极的构陷,以及上的毁灭。 秦晋的一道弹章,仅仅使李隆基正视了其中的一个问题,在内忧外患之际,朝堂上再也容不得内斗。 “臣也是据实情分析,若形势发展科分为上中下三等,自中等以下,只怕,只怕实难避免!” 李隆基目光陡然一凛,问道:“何为上中下?” “外患频仍,内斗不止,此为下。外患与内斗有其一,此为中。内斗息而外患绝,此为上!” 有了那道看似妄言大胆的弹章打底,秦晋在与天子李隆基对话的时候也再无所顾忌,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和盘托出。 “以臣所见,安贼逆胡势已坐大,靖乱平难已非朝夕可成。我大唐为由内部精诚团结,方可度过难关。” 李隆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反问道:“河北道十五郡联合反正,若逆胡后路断绝,安贼坐困洛阳,已经是朝不保夕,何来非朝夕可成之语?” 秦晋叹了口气:“地方各郡实权在黜陟使与节度使,郡太守此其一。十五郡联合反击安贼,看似声势浩荡,实际却力量分散,互不统属,手下既无精兵又无良将,安贼只须派强将领精锐一部,则可轻易各个击破,此其二。朝廷反应迟钝缓慢,朔方军顿兵不出,坐看时机消逝,此其三!” 李隆基默然不语,不知在座何种想法,秦晋诚然不希望历史的悲剧重新上演,然而河北道的消息迟迟送不到关中,不详的阴云已经在心头弥漫积聚,越来越多浓重。 做了这么多,了这么多,秦晋只希望李隆基能够开开窍,别再为了些蝇营狗苟而杀人。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两个人就算难以扭转危局,但他们对唐朝的忠心,秦晋是可以感觉到的,只要李隆基能够善加利用,安禄山想要翻了天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两军对垒亦如对弈,在难分上下的时候,只要别下臭棋,就轻易不会输掉战争。 …… 杨国忠罢相以后被勒令搬出永嘉坊的府邸,原本他还幻想着天子能一如往日般送来金帛以作慰问补偿,谁料天子这回却一反常态,不但没送来一文钱,甚至连他在城中各坊的几处宅邸都一一查抄充公。而带头负责查抄的,正是秦晋一手带出来的神武军。 现在让他搬出永嘉坊岂非要露宿街头了?杨国忠心里究竟还存了幻想,毕竟天子没有勒令他返乡,一旦出了长安,再想翻身只怕就难上加难,老家伙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都不知道。 家中上下奴仆乱哄哄一片,妻妾们叽叽喳喳的指挥着他们将金银细软,随身拥堵打成包,等待装车。 杨国忠可没有这等心思,天子进一步的旨意还没有送来,万一抄没全数家产,现在也都是白忙活。 都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杨国忠陡然从高位上跌了下来,自是已经初尝人情冷暖,就连看守坊门的役卒都开始拿捏起脸色。想当初,想杨家五门夜游长安,家奴鞭打公主的威风往事来,此刻他剩下的只有苦笑。 “天子敕令!杨家府中不论老少,日落之前,必须迁出永嘉坊!” 府门外一阵骚乱,密集的马蹄声隐隐传入后宅,妻妾们顿时慌了神,胆的竟呜呜哭了起来,没哭的也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大呼叫着。 杨国忠被女人们吵嚷的失去了耐心,忍不住骂道:“嚎丧吗?我还没死呢!” 满院子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这时,杨国忠的贴身老仆惶惶然进来,脸上还挂着淤青。 “相公,不得了了,禁军的人要硬闯宅子,老奴,老奴拼死才争取到一刻钟时间……”着,又抬起袖子拭去噼里啪啦滚落的眼泪。 杨国忠大怒,“欺人太甚!” 就算他现在不是宰相了,可族妹现在还是皇贵妃,谁敢如此落井下石? 杨国忠豁出去要卖一卖这张老脸,可来到前庭后却更是怒火上涌。只见,数十名禁军甲士明火执仗的闯了进来,几名试图阻挡的家奴已经被打翻在地。 原来,此次带兵入府的,竟是杨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杜乾运。他一直对杜乾运忽冷忽热,就是觉得此人太过油滑,若非夹袋里缺人才,岂会用这等人? 现在提拔了他,他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 “杜乾运,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谁给你的胆子,敢到这里胡作非为?就不怕死吗?” 杜乾运来到杨国忠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笑道:“杨相公勿怪,下吏也是奉命行事,否则不用您老动手,旁人就先动手要了下吏这吃饭的物什!” 杨国忠怒极,“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刀呢?拿刀来!”他身边并未随身携带武器,就冲家奴大喊着去取刀。 只是一言未落,杜乾运带来的禁军纷纷横刀出鞘,阳光映在雪亮的刀身上,闪出偏偏白光,刺眼至极。眼见着这等情况,那些家奴吓的脚步都挪不动,竟没人再听杨国忠的指使。 杜乾运立时转身,冲着麾下禁军作色斥道:“都作甚?把刀收起来,别吓着杨相公!” 此等装腔作势,杨国忠岂能看不出来,想他当朝宰相,今日竟被这样一个卑鄙人羞辱,不禁仰天长叹。 “杨相公别只顾着叹息,天子敕令,须得日落前搬出永嘉坊,再晚,下吏可,可就为难了!” 杨国忠无可奈何,自己豁出这张脸,总算不用一刻钟限时搬走!日落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时间倒是从容的很。 “装车吧!” 他冲家奴一挥手。 杜乾运却又凑了上来,“天子敕令,只须装私财五车!相公且安坐,下吏都府门外候着!”罢,带着凶神恶煞的禁军一拥而出。 杨国忠已经出离了愤怒,剩下的全是惊心与恐惧。 天子这是要将他一步步赶上绝路吗? 老仆却过来请示,“车装好了,不知去往何处?” “永宁坊!” 老仆又迟疑道:“虢国夫人亦有天子敕令,今日勒令出府!” …… 长安城南,崇业坊,五辆大车先后驶入,坊内街道拥挤肮脏,路边水沟里散发着阵阵骚臭。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从轺车上下来,不禁掩面怨道:“甚鬼地方,如何住嘛!” “夫人,平民之坊,都是这样,比不得永宁坊!”随车婢女低低答道。 那女子轻叹了一声:“好吧,既来之,则安之,走,进去看看!” 忽的,坊门外响起一阵吆喝之声:“坊内车队可是虢国夫人府上?” 那女子闻言停下脚步,惊奇的望向坊外大街,口中讶道:“哪个找我?” 一个矮胖中年男子一步三摇的进来。 “咦,你不是那个薛景仙?” 薛景仙的目光在虢国夫人脸上身上上下游走,嘿嘿笑道:“正好,夫人既在,也省了景仙麻烦,特向夫人讨还阴山雪!” 虢国夫人娥眉微蹙,不悦道:“马既已送我,还要讨回去,好没道理!” 薛景仙很有耐心,道:“杨相公失势,夫人也自身难保,下吏所请之事自然也就泡汤了,阴山雪价抵万金,夫人留下就不怕烫手?” …… 大明宫,潼关送回的奏报就在御案上,李隆基烦躁的倚靠在软榻之上。 哥舒翰果然没让他省心,刚刚到潼关就杀了田建业。杨国忠任用私人与哥舒翰争斗,李隆基是知道的,只想不到哥舒翰下手如此之快,之狠! 尽管李隆基心中很不快,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哥舒翰毕竟领兵在外,若无大过是万不能责罚的,除非像当初下定决心要杀掉封高二人一般,遣了心腹宦官去,突下杀手,否则,就只能以安抚为主。 思忖半晌后,李隆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以缓解疲劳。 高力士蹑手轻脚的进入殿中,低声道:“圣人,贵妃来了!” 闻言,李隆基又是一阵心烦,“朕不见她,让她回去吧!” 殿外已经隐隐然有哭闹声,责骂声传了进来。 一想到贵妃痛苦伤心的模样,李隆基原本凝成冰的心肝似乎又渐渐融化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寺中有贵客 次日一早,朝廷风云再起,天子颁布诏书,拜门下侍中韦见素为中书令,总领国政。同时又颁下敕令,命太子同在政事堂与闻国事。 朝野顿时哗然一片,唐代中书令执政事之笔,有出令之权,但凡以此为本官的实乃宰相之首。百官们何曾想到过,一向以影子宰相著称的韦见素,竟也能接替杨国忠为宰相之首。 更想不到的是,一向被天子打压,重重防备的太子,居然也能堂而皇之的入政事堂与闻国事了! 政事堂内,韦见素端坐在数日前还属于杨国忠的位置上,面上静如古井之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一众佐杂官员见礼之后便各忙其事,独独这位韦相公仍旧端着身子坐在案前,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其实,韦见素心里苦啊,却不能。这哪里是做名副其实的真宰相,分明是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炙烤。李林甫、杨国忠做宰相均有所依仗,李林甫有满朝无人能及的权谋勾当,杨国忠有皇贵妃的族妹以作奥援,他韦见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也就算了,天子居然还将太子也塞进了政事堂。 这让韦见素好生为难,如何处理与太子的关系,就成为头疼的一个大麻烦。与太子同在政事堂办公,难免就会有交集,距离太近了难免会招致天子的猜忌,距离太远了又会恶了太子。 正冥思苦想间,一身常服的太子李亨举步进了政事堂。韦见素赶忙起身行礼迎接,李亨却近走几步上前,谦逊的扶住韦见素。 “韦相公不必多礼,李亨到政事堂来是做学生的!” “殿下客气了!” 李亨敢自认学生,韦见素可不敢接这老师的帽子,天知道大明宫中的那位圣人哪一天会翻脸。 其实,现在是冬季,按照往年旧例,远没到办公的日子,只不过非常之时,政事堂便时刻要有一名宰相当值。现在杨国忠被罢相,政事堂内暂时只有韦见素一名宰相,所以即便无事,他每日亦要坐在政事堂中,以应对突发事件。 韦见素与李亨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仅有两桩事亟待解决。 其一是潼关大军的军资粮草调配,其二是北衙禁军的扩军章程须得审核批准。 军资粮草一事都有成例在前,只要循例办理即可。唯一有些难处的是北衙禁军,兵员成分,招募多寡,这些都是秦晋实现你定好了呈递上来的。然而韦见素在兵事上颇为生疏,以往又有杨国忠做主,他只在杨国忠需要时提供建议,现在头上没了大树,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了。 太子李亨接过了韦见素转递过来的扩军章程,通读一遍后顿觉惊奇,在这份章程中,竟见不到此时公文中常见的春秋笔法,凡是涉及数据,必然使用精确数字。各项条款,分门别类条条列出,既详细又清晰易懂。虽然有些失之啰嗦,但却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好公文。 在李亨看来,这简直难以置信,一个人既文武皆通,又胆识过人,可能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于是,便起了与之深谈一番的心思,倒要看看此人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然则,他也清楚,虽然有父皇的敕令可以军国事,却不意味着可以与臣下尤其是手握兵权的私下交往。 …… 秦晋自从羽林卫中被放出来,还没回过胜业坊的府邸,据杨国忠曾安排人欲将他的家抄了,后来不知何故又不了了之,直到杨国忠罢相以后,位于胜业坊的府邸就再没有人去骚扰过。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神武军被杜乾运和独孤延熹两个人折腾的乌烟瘴气,通过贿赂任免军将,排挤掉了大批原本经过严格考试选拔出来的旅率队正。还有城防巡察,也用金银赎买彻底取代了按律关押,使得逐渐趋于好转的宵禁状况又故态复萌。 现在一切又恢复到秦晋进谏天子之前的状态了,裴敬等人终于被从马厩中解放了出来,所有人均官复原职。杜乾运这个检校神武军中郎将直接被一撸到底,随之一同被清理的还有独孤延熹。 独孤延熹刚刚坐上神武军校尉的位置没几天,连瘾都没过够,就被无情的撵了下来。他将手中的木锹狠狠掷于地上,却冷不防脚下一滑,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入手处一片湿冷黏滑,抬起手来却见右手上沾满了黄绿色的粪便。 战马拉稀了,然而他的关注并不在战马身上,一晃之后,再也忍不住冲出马厩,趴在雪地上狂吐狂呕,恨不得将腹中肠胃一并都吐出来。 “没用的软脚鸡,赶紧爬起来铲粪去!铲不完,休想吃晚饭!” 随着斥骂声,独孤延熹又觉得一只大脚狠狠的踢在了自己的屁股上。倍感屈辱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和对方拼命,然而却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那人仅虚晃一下,身体就失去了重心扑倒在雪地上。 “杜乾运,我跟你拼了!” 别看杜乾运油滑无比,又是个墙头草,但论个人勇武还颇有些能耐,独孤延熹生的身强体壮,平日里和人斗殴也甚少吃亏,今日却被戏弄的丑态百出。 杜乾运折腾得够了,眼见着独孤延熹像发了疯的蛮牛一般,横冲直撞,一时间摆脱不开纠缠,脑门就冒了汗。万一被这厮伤到,那才是倒霉催的。 “哎,哎!再胡搅蛮缠,给你告到秦将军那里,到时可不是踢两脚能了事!” 果然,独孤延熹听到杜乾运提及秦晋,立时就停了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辈子绝不想再被关到那尺把大的斗室中,那种痛苦和绝望,简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乾运不再理会独孤延熹,径自走进马厩,抄起草垛上的木锹,铲起一堆马粪恶狠狠扬了出去。今日若清扫不干净,肚子又要挨饿了。 秦晋领了敕令,清算杨国忠安插在军中的亲信私人,但凡查实悉数没入狱中,家产一律充公。神武军中那些这几日大发横财的军将一个个家财散尽,看得人心惊肉跳,胆战心惊。杜乾运无奈之下只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希冀与重新投靠秦晋,以保全家产。这才不得已在马厩中铲粪赎罪,其间为了表忠心,甚至不惜亲自带人去逼迫杨国忠搬出永嘉坊。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靠在秦晋这颗大树上。 …… 这一日,京兆府少尹王寿亲自到禁苑拜会秦晋。秦晋得报后大感意外,他与王寿素无来往,就算有些公事上的关系,也还没到令此人亲自的拜会的地步。 京兆府少尹毕竟是城中显官,秦晋不能拒见,谁知王寿刚一见面就愁眉苦脸的请他为民除鬼! 秦晋顿觉荒谬无比,“子不语怪力乱神,少尹何以有鬼神之?” “将军不知,近日城中连发命案,皆有苦主报案,乃青龙寺外积尸所化恶鬼所为。京兆府可管这地上不法之人,却难治那些虚无缥缈的鬼魂啊!” 秦晋哈哈大笑,他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鬼神这种东西,于是便让王寿安心,一定会妥善解决此事。 当天,秦晋就带人往青龙寺外巡察,果瞧见寺门外堆积如山的逆胡首级,这上千首级已经被冻的青黑冷硬面目狰狞,乍一看去却是让人心生恐惧。虽然朝廷的初衷是用这些首级震慑不法,激励人心,但毕竟是在长安城里,不宜摆放时日过长,眼看着便要春来回暖,气温升高以后,溃烂,届时将更难处置。 秦晋略一思索便决定,先将首级清理掉再。于是行文政事堂,在得到允许之后,又准备了数辆大车,打算将青龙寺外这数千颗首级运到城外就地掩埋。 谁知寺内住持行真法师获悉此事后,便主动向秦晋请愿,希望可以做一场法事,超度这数千个枉死亡魂。 秦晋立即头应允,他当然不相信世间有亡魂,也不信什么超度之。之所以同意由行真法师做这场法事,一者为了去除恶鬼作案的谣言,以稳定人心。二者可以转移长安朝野对杨国忠罢相这场朝廷地震所引发的关注与不安。 行真法师选定吉日,届时秦晋亲入青龙寺,然则却不是为了超度亡魂,实是另有目的。在法事进行之前,他突然请出了一道天子敕书,痛斥逆胡作乱之罪,然则念其已经伏诛授首,圣天子恩泽浩荡,特有此次超度法事,若再敢为祸大唐百姓,定叫其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赞颂秦晋德行!行真法师来到秦晋身侧,低语道:“有贵客在斋房,欲见施主!” 秦晋见行真法师一脸神秘,便问那贵客身份。 “施主一见便知!” 行真却不肯事先吐露,秦晋也好奇心起,便跟着他绕过大雄宝殿,转入幽深的寺院,东拐西拐之后终于停在一处独立的院落门前。 “贵客既在院中,施主请进。老僧还要主持法事,且先告退!”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欲静风难止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院落的门突然开了,一名青衣沙弥出现在秦晋面前,双手合十道:“请施主随僧入内,贵客已经恭候多时!” 秦晋好奇之心更盛,便随之入内,绕过影壁后,却见一名中年男子立于院中,虽然仅着了一身寻常袍服,但举手投足间却处处透着雍容气度。 直到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直面秦晋,秦晋这才骇然发现,此人长相竟像极了太子。他与太子李亨有过一面之交,虽然仓促而过,但其容貌还是有些印象,再细细看去,不是太子还是何人? “下吏拜见……” 那中年男子一把扶住了欲下拜的秦晋,笑道:“此处乃修行之地,何必拘泥于俗家之礼?走,你我叙谈一番!” 与太子李亨并肩而行,秦晋心中有不出的古怪,坊间都太子资质平庸,胆怕事,此时见面才发现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如果太子是个庸碌胆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如此巧妙的时间地安排一次见面呢? 想到此处,秦晋心中一动,太子隐匿行踪来与自己相见,怎么可能只为了叙谈?都李亨被天子打压的束缚住了手脚,任权臣拿捏,而今所见也未必真是如此。 然则,此时与太子走的太近,却未必是好事,若惹得李隆基猜忌,他所谋划的事情,势必将遇到极大的阻力。 “殿下但有吩咐遣人知会一声,下吏定当竭心尽力而为……” 李亨听罢却笑而不语。此处院落并不大,两个人先后进入斋室,幽冷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阵阵寒意所包裹。 斋室内没有取暖,又由于不见阳光,体感温度竟比院中还要低上许多,咋受寒气的秦晋忍不住打了喷嚏。 两人入座后,李亨却叹息了一声。 “僧侣苦修,实非我等凡人所能比,心志如金如实,更是使人汗颜……” 秦晋忽然发觉,这位太子竟一改李家亲道而远佛的态度,似乎对佛教颇有好感。不过,后世所总结的经验教训中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世人,佛教僧侣坐拥土地不事生产,一旦得到统治者的大力扶持,将会成为社会蠹虫一般的毒瘤。 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秦晋忍不住驳了一句:“僧侣出世修行苦一人而利己,殿下入世苦一人而利天下,何来汗颜之?” 李亨先是一愣,继而竟生出知己之感。世人只道他身为储君太子,地位显赫,将来天子百年之后,便能御极天下,可又有谁只道其中的煎熬与苦楚? 对于秦晋这个人,最初之时李亨的印象并不好,直到那一封石破天惊的弹章公之于世后,他才另眼相看,但对于弹章内骇人听闻的内容,也仅以为是扳倒杨国忠而故作的惊人之语。 然则,天子似乎竟大为触动,一改常态大刀阔斧对朝堂格局进行了整顿,就连他以为绝不可能倒台的杨国忠都灰溜溜的成了过街老鼠。 再加上又有李泌的从旁分析,李亨这才重新正视秦晋在弹章内所描述的大唐惨况。这就像一根鱼刺连日来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李亨再不拐弯抹角,突兀的直言问道:“难道大唐盛世将由此而衰?”大唐立国百多年来,叛乱与造反此起彼伏,也没见衰弱,反而在此后盛极一时。安禄山不过跳梁丑,即或有一时优势,然则又能如何呢? 闻言之后,秦晋顿时愣住,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李亨此问应该是由那封弹章而发。 秦晋对李隆基描述时,是有保留的,但在李亨面前,他并不打算再打一个折扣。 “实不相瞒,下吏与圣人所谏言,尚保留有余地。” 身为大唐臣子,却如此看衰大唐,李亨不禁有些生气。 “君之语,李亨不敢苟同!” 秦晋本不想和这位身受天子猜忌的太子多做交谈,但话以至此,竟也收不住了。 “大唐之害在于制度,而不在于人!” “制度?” 在李亨的印象里,朝局清明与否,取决于君明臣贤,出自秦晋之口的“制度”让他大感新奇。 “正是制度!自高祖以来既定的三省六部制是一套效率完备而又上下制约的官制,然而,时至今日,使职泛滥,墨敕斜封的官员分掌各官署实权,各职官成了空头摆设。问题也就处在此处,天子全凭一己好恶封增使职,边将节帅军政财权集于一身,权力得不到制约,即便没有安禄山造反,将来未必不会有张三李四跳出来犯上作乱。” 李亨闻言默然思考,秦晋却还未完。 “现在暂且做想象之语,朝廷存粮大半在关东之地,现今洛阳含嘉仓陷于贼手,陕州太原仓付之一炬。开春之后,青黄不接,粮食问题就成了平叛大军最关键的制约。是以,朝廷势必要各军就地筹粮,然则开此例而后,便如溃堤蚁穴,再想收拾却已覆水难收!各镇领兵的将领岂肯乖乖将手中的权力拱手让出?届时,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若朝廷收紧军粮之权,岂非无忧矣?”李亨又道。 秦晋摇头苦笑,直视着李亨。 “逆胡肆虐河东、河北、都畿三道,朝廷的户口籍册早就成了一张张废纸,岁入能收上来往日一成就不错了。殿下以为,朝廷当从何处提调粮食?” 李亨默然不语,秦晋的的确是实情。别现在,就是安禄山未反之前十数年间,朝廷由于自身捉襟见肘,已经给与了藩镇节帅提调地方岁入粮食的权力。尤其是在废除了府兵制以后,节度使身兼黜陟使掌握地方财权,更是如虎添翼。 以往不觉有异,现在换了个角度来看,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朝廷将财权下放地方,就等于放弃了对边将节帅的制约,长此以往下去还能了得?就算安禄山此时不反,圣天子在位时还能以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积威,镇服四方。可一旦天子百年之后,自己根基浅薄,那些带兵的边将节帅,只怕也未必会老老实实的为朝廷戍边。 但是,认清了这种窘境之后,反而更使李亨的心里冰凉一片。明知症结所在,却没有合适的医治之法,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盛世大唐一步步滑向深渊? 关于这一,秦晋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也许历史终究无法更改,也许他预言的一切并不会发生。 秦晋告退后,李亨的疑问不但没能解决,反而更增添了难以言的忧虑! 离开青龙寺,太阳已经西斜,不觉之间竟与太子李亨闲扯了大半日,现在的每一刻时间都宝贵之极,不能再耽搁了。 刚刚回到禁苑驻地,郑显礼急吼吼赶了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秦晋从未见过他如此失色,问道:“谁回来了?” “高大夫,已经被押解进京!” 秦晋腾的一下从座榻上站了起来,失声道: “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下走派出去的探子,亲眼所见。陈四也在队伍之中,断不会错的!” 心惊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欣喜。天子并没有下旨将高仙芝在潼关斩首,而是押回长安,那么就有很大希望保证他不死。尽管现在高仙芝身陷囹圄,但只要人没死,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是大好事啊,郑兄弟大可安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郑显礼也是急切间不急细细思量,直到秦晋为他剖析了一番,才恍然这的确是个利好的消息。不过,他仍旧心事重重。 “高大夫现在获了罪,封大夫还领兵在外,不知天子欲如何处置……” 对于封常清,秦晋倒不甚担心,只要他领兵在外,李隆基就很难对其下手,一如容忍了哥舒翰杀掉田建业一样。 尽管李隆基必然对哥舒翰这么做大为不满,但孰轻孰重心里也肯定有一把标尺来衡量。至于是否因此而开罪了天子,反而是次要因素了。 自安禄山成功攻陷洛阳以后,李隆基的权威便已经大打折扣,今后评论也必然使得各地军将实力膨胀,对朝廷阳奉阴违的事一定不会少了,若天子因此就要杀人,那天下还有可用之人吗? 更何况封常清原本就不是心怀野心之人,通过几次来往的了解,此人对唐朝的忠心毋庸置疑。 秦晋确信,只要封常清近几年不到长安来,谁也奈何不得他,天子更杀不得他。现在唯一麻烦的是高仙芝,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天子哪根筋搭错了,将他一刀杀了,到时向阻止都来不及。 朝廷欲静,而风波不止。哥舒翰自潼关抓获奸细一名,亦已派人押送长安,而此人随身携带的书信,正是叛逆安禄山写给安思顺的密信。 安思顺历任河西、陇右节度使,而今留在京师摄御史大夫,同样是大唐边将重臣,但他的身份却十分敏感。作乱造反的安禄山是其叔父收养的养子,两个人实乃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筹谋军器监 摄御史大夫安思顺只因在安禄山谋反之前曾有告发的举动,这才因而免于受到牵连,身死族灭。饶是如此,他的身份地位也变得极为尴尬,朝廷再也不会对这位屡立战功的边将重臣委以军机要务。若能安安稳稳的在长安了此残生,也算有个善终的结局。 然则,现在安思顺连善终都已经成了奢望,通敌的密信呈送天子驾前,等着他的将是家破人亡的厄运。 得知这一则消息时,秦晋与郑显礼在商议整顿军备的问题,两个人都忍不住为之唏嘘。起安思顺其人,与安禄山那杂胡儿截然不同,虽然是突厥人却对唐朝兢兢业业,在河西陇右一带屡立战功,想不到竟落得这般下场。 郑显礼冷笑一声:“此事摆明了是哥舒翰阴谋构陷,满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他与安思顺当初同在王忠嗣麾下为将,明争暗斗多年。” 对于哥舒翰与安思顺不和,秦晋亦曾亲眼所见。当初在哥舒府外,哥舒翰的家奴就曾当众羞辱过哥舒翰的弟弟安元贞。现在,哥舒翰终于得偿所愿,借着天子对安家的猜忌,一举除掉了争斗多年的老冤家。 秦晋毫不怀疑,天子得报之后,不论真假,一定会借此处死安思顺兄弟。毕竟不管安思顺如何与安禄山撇清关系,两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见秦晋没有接茬,郑显礼又道:“诬陷与否,和咱们也没多少干系,不过是隔岸看个热闹而已。” “也不尽然,哥舒翰先杀田建业,再构陷安思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以天子性情,怎么可能不生出忌惮之心?或许,对咱们未必不是件好事!” 郑显礼一时间没能体会秦晋话中的意思,正欲细问。秦晋却又摇摇头,“这也仅仅揣测而已,将来如何还要看事态的发展。” 秦晋这次招郑显礼过来,是要结结实实的商议一件与军械有关的事,因此又很快转入正题。 “郑兄弟常在安西军中,是否见过既轻便且威力不减的强弩?” 唐代军中装备的蹶张弩长五尺六寸余,重三十余斤,早在新安军使用这种重弩的时候,秦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经常有军卒在行军途中偷偷将重弩丢掉,就因为这种东西既笨且重。步兵若使用,非挑选身体强壮者不可。 但是,限于当下条件,军中百人里仅有有三五人合格,若想在军中大规模推行重弩,这一层障碍几乎难以跨越。 郑显礼摇摇头,“安西军中刀枪重弩,均由军器监督造,规制统一,步卒蹶张弩的确使用笨重,但胜在威力巨大,绝大多数的甲装可在百步内轻易射穿。骑弩虽然轻便,然而射程却仅有百步……” 这些军中器械的情况秦晋也都知晓,但毕竟郑显礼在安西行军作战多年,而安西地处中亚,紧邻西亚,且据他所了解中亚、西亚一带的武器自成系统,没准就能有什么奇巧的军用武器。正如大马士革刀闻名天下一般! 但是,郑显礼的回答让他颇感失望,总不能现在就搞火枪大炮吧?且不现在的冶炼锻造工艺不过关,就是时间也不允许,前世用数百年才发展成型的武器和战术,若强行推广少也要三五年才可能初步见到成果吧? 可他哪里等的了三五年? 就在他失望的当口,郑显礼却突的一拍脑袋。 “倒是有一样东西,中郎将可能感兴趣!” 原来,郑显礼随封常清打仗时,曾在羌人那里缴获过一把蹶张弩,这把蹶张弩与唐军装备的重弩相比十分瞧,仅仅长三尺三寸,但是威力却丝毫不差,弩箭射出去二三百步仍旧拥有不俗的杀伤力。此后,他亦曾琢磨研究过因由,却一无所获,于是便以为这是工匠技艺精湛的结果。 后来,在随军转战南北的过程中,这把特异的蹶张弩也在战乱里不知所终。 听了郑显礼的讲述,秦晋眼睛一亮,这不正是他想要的重弩么!若能降低使用蹶张弩对步卒的体能要求,百人里只要能选出二三十人也足够了。 “后来可还曾见过这种蹶张弩?” 郑显礼摇摇头,秦晋却并不沮丧,只要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他就不相信寻不出来个究竟,只看下不下功夫而已。 唐朝时,羌人多居住在青海一带,与河西陇右紧紧相邻,因此在长安城中也不乏羌人。花了整整一日功夫,从东西两市的商人,到避难在长安的羌人贵族,秦晋或亲自拜访,或遣部下询问,务求要追查出这种特异的重弩是否存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掌灯时分,郑显礼兴冲冲赶回了禁苑驻地,手中竟赫然拿着一柄身长三尺三寸的蹶张弩。 秦晋拜访了几个避难在长安的羌人贵族一无所获,正沮丧间,不想郑显礼却有了收获。他一把接过了郑显礼手中的弩,掂量起来沉甸甸的,但比起笨重的唐军制式蹶张弩却轻便的多了。 “何处得来的?” “羌人胡商,以十金之数到手!” 秦晋舒心大笑。 “莫论十金,就算百金千金也值!” 两人兴奋了一阵,郑显礼又皱眉道:“军械向来由军器监督造,咱们私下仿造这种弩,只怕会犯禁!” “那有何难?”反问一句后,秦晋没有等郑显礼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军器监丞,不知郑兄弟有没有兴趣?” 郑显礼顿时一阵愣怔,“这,这军器监丞可要出自政事堂宰相的核准,谈何容易!” 秦晋却笑道:“只要郑兄弟肯去,其它都不是问题!” 卖官鬻爵,可不单单是后世的官场专利,古今中外莫衷一是。军器监丞不过是正七品上的佐官,只要大把的金钱撒下去,得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郑显礼自然千肯万肯,他的本官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镇将,若果真能当上这个军器监丞,可是连升数级! …… 魏方进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本是杨国忠的党羽,依靠着杨国忠的提携才官至御史大夫。但自从天子罢黜杨国忠宰相之位后,他就终日惶惶然,等着罢官夺职,乃至流放的敕令到来。 岂料,流放的敕令没等到,等到的却是一纸拜相诏书,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衔,随没有三省长官的本职,但自此以后也可以与政事堂内的宰相比肩了。 这不,刚刚升任宰相,便有好事找上门来。一个军器监丞便可以卖得万金,这笔交易划算极了,于魏方进而言,不过是动动笔杆,盖一方宰相之玺印而已。 杨国忠刚刚被罢相,魏方进自然不敢明目张胆,什么人的钱都敢收。不过,有熟人引荐那有另当别论了。他看着满脸堆笑的杜乾运,与之简单寒暄了一番,便又详细询问起,欲为何人筹谋军器监丞。 杜乾运检校神武军中郎将的时候,风头不。杨国忠罢相之后,他的检校之职自然也随之丢了,但是此人家资万贯,即便一时没有官可当,也不至于没了生计。想不到此人居然还有意为他人某官,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抛开魏方进对杜乾运的暗中腹诽,单单是目下呈上来的百金见面礼,都让他对此人态度好极了。 按唐朝的宰相多出自清流,爱惜名声的不少,爱财如命的却未见几人。其实,魏方进爱财,也与他的身世离不开关系。魏方进父亲早亡,还有一个生下来痴傻只知道流口水鼻涕的弟弟,因此备受族中的亲戚嘲笑排挤,生活日渐艰难。多亏了已经出嫁的姐姐时时接济,才有他今日的显赫地位。 有过幼年时受穷困顿的经历,使得魏方进深受刺激,因此在飞黄腾达以后,便格外的看重钱财。 “足下尽力为他人筹谋,何不自家也谋个官来做做?” 杜乾运呵呵一笑:“不瞒魏相公,自杨相罢相以后,下走整日担惊受怕。等到厘清了这身后的乱麻以后便去做个田舍翁,终日种田放马,如此人生岂不自有快活?” 一句相公让魏方进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由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足下好雅致,魏某亦有心超脱凡世,奈何世俗杂务缠身,却是欲求而不得啊!” “魏相公尽公不顾私,实乃我辈为官楷模,下走何敢与相公相提并论!” 杜乾运笑呵呵又是一句漂亮的恭维。 魏方进收了钱,办事的效率也极快,当天就拟好公文,只等用了宰相玺印之后便可以发往吏部正式生效。 孰料,中书令韦见素因初任宰相之首,政事堂每件公文非亲自过目才会安心发往六部处置。经由魏方进之手的这份公文,便落在了事事谨慎的韦相公眼中。 军器监丞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官职,但事权以及经手的差事却不简单。而这个侯任的官员,此前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官,陡然间跃升了四五级,韦见素便留心了此事。 注:清流,唐朝的清流指门阀望族出身的官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敬酒变罚酒 正巧魏方进一步三摇的进了政事堂,瞧见韦见素面色阴沉,立刻就知趣的停止了口中哼着的曲。别看韦见素有影子宰相之称,在杨国忠面前唯唯诺诺,但魏方进这等人却是有自知之明,没有了大靠山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位中书令面前托大。 “魏相公留步!” 魏方进虚拱手后,算是打过招呼,本想蹑手轻脚过去,不想与这位不苟言笑的韦相公有过多的交流,但是偏巧对方却主动找了上来。 “韦相公何事,但请吩咐便是!” 比起韦见素来,魏方进毕竟还是资历浅薄,他又没有李林甫那般的权谋与野心,之所以入朝为官,最大的动力还有那诱人的金钱,只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的入了政事堂成为了宰相。这等意外之喜也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呢,魏方进常常做梦都会笑的醒了过来。 韦见素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常,让魏方进来看他手中的那份公文。 “这个郑显礼是何人推荐?按照他的资历,连升五级以上怕是与朝廷体制不符!” 魏方进就知道韦见素叫住他没有好事,但也想不到居然就是为了他安排郑显礼做军器监丞这档事,那明晃晃的黄金可都已经收入囊中,万没有再退出来的道理,于是只能干笑两声,试图将这件事圆过去。 “韦相公有所不知,此事还有内情。郑显礼其人在安西军征战多年,也算得上是百战勇士,当此用人之际,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朝廷不用,难道还要用那些终日围坐在室内的夸夸其谈之辈?再者,郑显礼本就是军中猛将,对军中铠甲刀剑都捻熟于胸,让他判军器监丞,正是如鱼得水,人尽其才!” 魏方进完偷眼瞧韦见素,见他仍旧是一脸的严肃,心道这老家伙都他是个唯唯诺诺的影子宰相,如何现今这般多事?同时也感叹,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同了,脾气秉性也产生了变化。 谁料韦见素竟了头,语气缓和下来。 “魏相公有此等心意,那些为朝廷抛撒过热血的将士们,当也会为之一赞!” 罢,将手中的那份公文摊在案上,又捧起宰相玺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魏方进一直悬着的心也随着一声铜印与木案相交的声音放了下来,居然有惊无险,仅凭三言两语就将韦见素糊弄了过去,伸手去擦鬓角时,两鬓的须发已经全被浸出的汗水打透。 “韦相公明断,明断!” 魏方进又了几句干巴巴的赞美之词,然后才走到属于他的那张书案前坐下,政事堂内气氛在此之后开始变得尴尬。两位宰相互不理财,一众佐杂官员们自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当初杨国忠未罢相之时,甚少会到政事堂中坐堂理事,就算来了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坐一会,然后就在前呼后拥中离开。然而,韦见素不同,他不但每日都会到政事堂,而且批阅每一份公文都看的极为仔细。这就让那些放松惯了的一众佐杂官员们感到不适应。 但韦见素乃宰相之首,又有谁敢公开抱怨?这些人本以为来了个魏相公,情况会有所好转,结果这魏相公却是个只知道溜须拍马的阿谀奉承之辈。 魏方进当然不知道佐杂官吏们对他的腹诽评语,也不知道韦见素究竟何以如此一丝不苟,不苟言笑。在政事堂中每一刻,他都感到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逃离此地。 …… 崭新的部照发了下来,郑显礼将之捧在手中,情绪竟莫名的激动起来。他本以为自己看淡了官场名利,一直安于九品镇将,可是一旦升官的凭证就在眼前,还是难以遏制情绪的起伏变化。 面对秦晋,郑显礼真不知道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当然,有人或许会认为,这不过是秦晋应有的回报,毕竟郑显礼曾数次帮助秦晋与危难之中。 但是,郑显礼心中却有一本账,他之所以数次帮助秦晋,那是受了封常清所托。如果将封常清托付的事又当做人情送了出去,那又与人何异? 所以,不论别人怎么想,郑显礼始终坚持,秦晋并不欠他什么。 当他吞吞吐吐的问及秦晋当何以为报时,秦晋哈哈笑道:“郑兄弟将神臂弓仿造出来,就是对秦某最大的回报!” 郑显礼闻言后,突然显出兴奋的神情,“神臂弓这个名字大好!” 秦晋心道,这哪里是他取的名字,不过是剽窃了前世的创意而已。只不过,这等出自羌人的特异重弩没准真就是后来的神臂弓也未可知呢!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郑显礼拿着把柄以十金价格从胡商手中购得的重弩到了军器监。依照惯例,新任官吏到任后,须先拜见长官。 军器监设有监一名,正四品上,是地地道道的高官,比起郑显礼这个正七品的丞,简直有天上地下的区别。不过到了天宝年间,军备废弛,监的人选通常都出自勋戚权贵中能力在中等之下的族人,以满足他们升任高官的需求,同时又不至于因此而坏了国事。 这个初衷诚然是好的,但军器监并非闲散官员的养老所,出自军器监督造的兵器,要悉数发往军中,将士们要凭借此上阵杀敌的。 判军器监的窦珍已经年过七旬,平常日子里十天半月不到监中视事也是寻常事。因此,军器监中的日常庶务就都落在了军器监丞的身上。 可以,郑显礼这个丞虽然品秩仅仅是正七品上,但抓的却是正四品的权,管的是正四品的事。 对此,郑显礼感受到的却是如影随形的压力,生怕办砸了差事,让秦晋失望。在军器监正堂走了一圈,几个佐杂吏都无精打采的或斜或依的打着盹,院中的积雪亦是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多少日子没经过清扫一般。 郑显礼摇摇头,这等作风若放在封大夫军中,这几个佐杂李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暂且没有时间教训这几个懒散的佐杂吏,而是马不停蹄的又去了军器监下属的弩坊署,偏巧,在路上又遇到了赶过来的秦晋。 秦晋心中惦记着重弩的仿制,在他心里这可是目前最为重要的头等大事,招募的新军兵员素质不高,训练水平低下,战斗经验为零,将来到关东去,如何与那些身经百战的叛军厮杀?也只能凭借手中精良的武器。 两个人齐至位于城南的弩坊署,却见弩坊署大门紧闭,郑显礼着随从上前敲门。 敲了好半晌门内才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随之又是一阵若有若无的不满咒骂。 “哪个不开眼的,到弩坊署来敲门!” 吱呀一声,弩坊署的黑漆木门闪开了一条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露了出来。 “何事,快!” 秦晋被气笑了,言语倒也简练,只是看他这幅样子,倒像还没睡醒一般。 “弩坊署令何在?” 那乱蓬蓬的脑袋看了一眼明显带有愠怒之色的郑显礼,拉长了语调道:“署令在与不在与你何干?” 郑显礼怒极,自报名姓:“某乃判军器监丞是也,速将弩坊署令招来见某!” 本以为报出职官以后,对方就该诚惶诚恐应对,岂料对方仍旧是那一副带搭不理的模样,眼皮向上一番,无所谓的回道:“甚丞?让俺们署令去见你?” 在那乱蓬蓬的脑袋眼里满是不屑与嘲讽,似乎是郑显礼了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笑话。 郑显礼还要发作,秦晋却制止了他因怒火而起的动作,然后又转身对那乱蓬蓬的脑袋问道:“不知尊驾是?” “早这么话多好!”他不满的瞅了郑显礼一眼答道:“某乃弩坊署监事景三,现今未出正月,署内不办公,你们若要寻署令,却只能到他府上去了!” 秦晋耐着性子与那乱蓬蓬的脑袋道:“既然署令不在,可有工匠在弩坊署中?” 这位景监事立刻又变了脸色,不满的回应道:“刚刚不是了吗?你们没听清吗?现在未出正月,弩坊署不办公,人都放假回家了!要寻,就到家中去寻!” 完,这弩坊署的景监事已经作势要将闪开一条缝的黑漆木门关上。 秦晋硬是被气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不知道这厮究竟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和军器监丞这么话?自己没有报出官职姓名也就罢了,郑显礼可是已经摆明了身份的。 秦晋忽然意识到,弩坊署令的背后一定站着一位大人物,否则便不会连区区佐杂任事都这般嚣张。想到此处,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为何凡事总要一波三折,难道就不能顺顺利利的吗? 失去了耐心的秦晋抬脚就狠狠的踹了出去,一脚正踹在弩坊署的黑漆木门上,冷不防,景监事竟直接被踹开的黑漆木门弹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郑显礼见秦晋动了手,也不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似拎鸡一样拎着景监事的领子,将之提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误中奸人计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景监事一身富态肉,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之人,哪里是郑显礼这等身经百战之人的对手,见势不妙立刻就扯开嗓子哭号求饶。 “好汉,诸位好汉,有话好好!” 郑显礼这才将其扔在地上,“再问你一遍,弩坊署的工匠可在?” 景监事吃了亏再不敢和这个凶神恶煞的人撞,哭丧着脸道:“工,工匠倒是有,就,就是得着人去寻了来!诸位好汉,不若到署中,边吃茶便坐等,可好?” 秦晋示意郑显礼别把事情闹大,这些佐杂吏有眼不识泰山已经得到了教训,现在正事要紧,没必要初到军器监就拿这些不开眼的人物开刀。 “头前带路!再不老实,看看你经得住某几脚!” 郑显礼作色吓唬,那景监事汗毛倒竖,连连作揖又赔着不是。 “下走不敢,不敢!” 这弩坊署与秦晋的想象中并不一样,进了署门,绕过照壁,入眼处与寻常的公署一般无二,既没有用作制造的场房,也没有弩弓需要的军资材料。 在景监事的引领下,郑显礼和秦晋入了正堂。正堂内两座熔炉里填满了已经烧成火红的木炭,两个人分别落座,立即就有仆役端来了已经煮好的茶汤。 “喝不惯茶汤,来碗热水即可!” 秦晋推掉了放在他面前的茶汤用具,只要了碗热水。 景监事前后忙活着,大为殷勤,又赶紧吩咐人去取了热水壶来,亲自为秦晋满满的倒入碗中。 这时,有仆役来到景监事的身旁耳语了几句,那景监事听了一阵,将那仆役打发走,又对秦郑二人深深一揖。 “外间有杂事需要下走处置,请两位好汉且安坐,下走去去就回!” 罢,景监事出了正堂。郑显礼不满的道:“这厮口口声声叫咱好汉,咱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匪!若非中郎将拦着,非再教训他一顿不可!” 秦晋顿时心中一动,立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生活日短的缘故,对一些称呼用语并不敏感,而好汉一词绝不是什么夸奖之词,在这个时代若被人称呼一声好汉,很可能已经被对方视作打家劫舍的匪类! 两个人正疑虑间,正堂大门竟突然呼啦一声直直的倒了下来。随之,一群人手持横刀冲进了正堂,明晃晃的刀身指向了秦晋与郑显礼。 秦晋也未料到,那景监事居然虚与委蛇又搞了个突然袭击。郑显礼哪里在乎这十几个软脚鸡,别看这些人一个个手中拿着横刀,在他眼里却连个婴孩都不如。 郑显礼暴喝一声,猛的从座榻上起身,然则却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喝醉了一般站不稳当,继而又摇摇欲坠,不得已用手支住了身前的条案,才没能跌倒。 郑显礼回头去人群中寻那景监事,然而头却愈发昏沉,只断续质问:“贼,贼子,往茶汤中放了甚?” 话未完,整个人就扑通一声跌倒在条案旁,右手摆动之下,将案上放着的茶碗茶壶,稀里哗啦打翻在地。 这时,景监事又趾高气昂的出现在正堂中,见他最为忌惮的壮汉倒在地上,又恶狠狠下令:“将这两个贼子都拿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到这里来撒野!” 秦晋的身手比起郑显礼可差多了,还没等他起身,两把冰凉的的横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此时此刻,秦晋暗叫大意,竟在阴沟里翻了船,想不到这个监事居然还有些本事。 再看看不省人事的郑显礼,秦晋已经明白,他所喝的茶汤里一定有古怪,而自己因为喝的是白开水,所以现在还保持着清醒。只可惜,秦晋在个人勇武上比不得郑显礼,加之又人多势众,连半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秦晋并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冷冷道:“景监事,你可知道某等是何人?若再一意孤行下去,只怕后悔莫及!” 景监事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之态,面带得意的指着秦晋。 “后悔?怕是你这厮已经后悔了吧?还敢冒充军器监丞,这满军器监谁不知道,军器监丞已经获罪下狱了,居然敢到老子头上来撒野?现在老子就让尔等知道知道,甚是后悔生出娘胎的滋味!” 话音刚落,一名仆从低声提醒着景监事:“现在京兆府查的严,再弄出了人命,怕是包不住啊!” 景监事瞪了那仆从一眼,“要你提醒?”随即又自语了一句,“都是那些神武军的纨绔们闹的,好好的日子不过,整日介在大街上东游西逛。” 几名仆从先将不省人事的郑显礼结结实实绑了起来,然后又将秦晋死死捆住。那景监事确认这两个人再对他无法构成威胁时,才挥手将大部分手持横刀的人都撵了出去。 这时,正堂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景监事来到秦晋的面前,嘿嘿笑着,满脸的戏弄之色。 “吧!是何人派你们来的?张五车还是蔺东成?” 秦晋被问的一头雾水,心道竟被这鸟厮误以为自家是对头派来找麻烦的人。 “奉劝足下尽快将某等放了,否则……” 岂料那景监事竟又突的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招认,好吧,马上就要有京兆府的差人来讯问了,到那时就算招认,也要受大唐律法处置!” “如此甚好!还聒噪个甚来?” 景监事本想威胁他一番,岂料并未奏效,恼羞成怒之下,命人将秦晋与郑显礼一齐绑缚京兆府过堂。一众仆役将两个人一股脑都扔到了一辆牛车上,出了弩坊署,晃晃荡荡的直奔京兆府而去。 在路上,郑显礼悠悠醒转,见到二人身负绑绳,不禁叹道:“想不到某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刚要出声痛骂那景监事,秦晋却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厮要将你我解往京兆府!” 秦晋眨着眼睛道。郑显礼心领神会,不由得笑出了声。 景监事见郑显礼刚刚苏醒过来就放声大笑,以为他坏了脑子,没好气骂道:“笑吧,到了京兆府有苦的时候!” 京兆府的佐吏侯营与景监事相熟,听押解过来的两个犯人居然冒充了大唐官吏到弩坊署去作案,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这两个不开眼的贼进了京兆府大狱以后,定能叫他们烂在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难以出去。 侯营平日里没少收了景监事的金钱,又知道他的底细背景,所以对景监事自然殷切备至。在吩咐人,将秦晋和郑显礼押解入狱以后,他又在景监事的耳边声嘀咕了几句。 “少尹近日正在严抓京城治安,听是为了配合神武军中郎将的行动。” 景监事头,看着侯营,不解的问道:“这与咱们何干?那姓秦的再厉害,也管不到咱弩坊署不是?” 侯营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下走的意思是,如果监事有意要他们的命,只要将此事捅到少尹那里。少尹现在正严抓京城治安,凡事撞倒他那里的,似这等情节已经够……” 着,他以手为掌,作了个劈砍的动作。 景监事倒吸一口凉气,“有这么严重?”他只知道现在京师治安巡察的风气正紧,但也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些招摇撞骗的伎俩,居然就可以令他们丢了性命。 见对方犹豫,侯营便劝道:“监事因何犹豫了?须知打蛇不死,放虎归山啊!” “好,就依候兄之意,捅到少尹那处!” 景监事看了侯营一眼,心道此人到是极有眼色,今日若将这两个莽贼弄的人头落地,将来看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仗着某些人的势力来找自己的麻烦! 京兆少尹王寿接到了一桩冒充官员意图不轨的案子。看着佐吏递上来的案卷,直觉告诉他,这背后一定另有蹊跷,敢于冒充有品秩官员的人,见识一定不会短了,难道这其中还牵扯什么阴谋? 想到此处,王寿本能的想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转念之后又打消了这种想法。他已经答应了秦晋要劲力配合,整顿治安,这个案件很有可能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在背后胡作倾轧之举,如果能查出个石破天惊的大案要案,没准还能补任京兆尹。 自打杨国忠罢相以后,与其关系密切的京兆尹亦被罢官夺职,京兆尹一职因此而空缺至今。京兆少尹王寿的心思也渐渐活泛起来。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王寿一改往日怕事,躲事的作风,大张旗鼓的带人去了京兆府大狱。他要在过堂公审之前,先见一见这两个敢于冒充官员的蟊贼,探一探他们究竟有什么底细。 京兆府大狱常年不见阳光,里面到处弥漫着骚臭的气息,秦晋捂住了口鼻,仍旧挡不住阵阵呕意。反倒是郑显礼神色如常,看着秦晋被恶臭气息熏出的狼狈神态,竟还揶揄了两句。 “想不到中郎将杀伐决断,却败给了这无形的臭气!”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事发有反复 京兆府大狱中的气息实非秦晋所能抵受,他甚至连回应的心思都没有,只将口鼻尽可能近的朝向墙壁上拳头大的通气孔。 虽然身在大狱之中,但两个人并不甚担心,只要入夜,裴敬发现两人未归之后,一定会设法寻找,自然也就能顺藤摸瓜,寻到这京兆府大狱里来。所以,大概推测,用不到明日午时,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阵阵泛呕的地方。 突然,大狱中响起了一片喊冤之声,被关在囚室中的囚徒们突然像闻着肉食的猫狗一般,纷纷扒在木栏之上,口口声声喊着冤枉。 但见一名紫袍官员在众人簇拥下出现在了大狱之中。京兆尹王寿因为身负差事的缘故,已经来过大狱不知多少次,对里面的骚臭气息则不如秦晋的反应那般大。 两侧囚室内囚徒连呼冤枉,王寿更是理都不理,能被关在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是清白的,喊冤不过是想免于惩罚而已。所以,他对这些喊冤之人,毫无怜悯之意。 事实上,做了京兆少尹这等看似显贵却吃力不讨好的官,就要有与囚徒贼人打交道的心理准备,若是满肚子同情心不合时宜的泛滥,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在差役的引领下,王寿来到了秦晋与郑显礼所在的囚室,随着锁链稀里哗啦的卸掉,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右脚刚刚迈了进去,在落地之前却有如瞬间石化一般。 “这,这……” 跟随在王寿身后的一干佐吏差役里,侯营的身影便在其中。京兆少尹顿时僵住的奇怪举动,让他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此时,王寿已经不知该如何思考,因为在它面前的两个囚徒,其中一个正是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与此同时,秦晋也发现了京兆少尹王寿,便顾不得见礼寒暄,更顾不得质问,只要求王寿立即马上将他们从这该死的地方弄出去。 王寿这才反应过来,连不迭的着:“是,是,快,快请!” 神武军中郎将这种官在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但是能够扳倒当朝宰相杨国忠的中郎将却只有秦晋一个,现在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这个中郎将的厉害,自然也包括王寿在内,招惹了此人岂能不大皱眉头? “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秦将军……”了一半,他又立刻转身厉声道:“快,都闪开,让秦将军出去!” 入狱之时,秦晋和郑显礼身上的绑绳都已经松开,在王寿下令以后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那京兆府佐吏侯营此刻已经吓的浑身瘫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暗骂那景监事居然送来了个烫手的火炭团,连京兆少尹的反应都如此之大,可以想见此人身份的特殊之处。 直到出了京兆府大狱,秦晋这才贪婪的呼吸着外面冷冽而又新鲜的空气。 王寿战战兢兢的来到秦晋身边,连不迭的请罪,又询问此事起因缘由。秦晋却一摆手道:“此事原也怨不得你,都是下面人有眼无珠!” “敢请秦将军指出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下走定不轻饶他!” 秦晋却惦记着混乱中丢失的“神臂弓”,便交代了几句,让王寿低调处置就是,尤其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他和郑显礼的名字,然后就与郑显礼急急的离开了京兆府。 王寿自是对秦晋的交代心领神会,为了挽回这等平白得罪人的无妄之灾,当即下令:“彻查,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敢把禁军郎将关进了京兆府大狱!” 侯营听到京兆少尹如此,又见他前后神态如此,心里已经凉的可以滴水成冰,心道我命休矣!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少尹,是侯营关进去的!” 京兆府的佐吏们才不会傻乎乎等着京兆少尹亲自盘查,耗费大半日光景,反正倒霉的是侯营,让他们在旁边陪着,又没有自家好处。 侯营被众人推了出来,王寿真想命人狠狠抽此人两百个耳光,他正在筹谋着补任京兆府尹,如果因为这件事被搅了好事,那该有多冤枉? 侯营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是他献殷勤,将案子直捅到京兆少尹那里,这件事便会神不知鬼不觉……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既然误抓的那人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那么必然会有人查出真相,届时不一样难逃厄运惩罚吗? 想到这里,侯营暗骂那景监事害人不浅。 “少尹饶命,卑下,卑下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不知情,不知情啊!” 王寿强忍着心头怒意,喝问道:“,是哪个将人送来的?你收了多少钱?” 对于京兆府中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当了三年京兆府少尹的王寿再了解不过,这些人见了钱,就像苍蝇见了血一般! 侯营哪敢承认收钱,只不断的求情讨饶,然后又一五一十的把景监事供了出来。 王寿又气又怒,区区一个监事居然就可以使动他下面的佐吏,为之尽心筹谋,竟将此事捅到了自己的面前! “还愣着作甚?去,去将那监事捉回来!” 然而,一群人却都愣着不动,王寿又怒骂了一句:“都想造反?” 侯营硬着头皮咬牙道:“卑下,卑下这就去!” 话虽如此,这侯营却快愁断了肠子,那景监事之所以如此嚣张,还不是仗着堂兄是监门将军边令诚的干儿子?京兆少尹王寿,他得罪不起,那位屡获军功的大宦官,他也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然则,此事终究要有个了断,如果不去抓人,只怕立马就会被王寿逮起来,穷究违法之事。惶恐无奈之下,侯营只好带着差役往城南弩坊署而去。 到了弩坊署后,侯营却惊讶的发现,弩坊署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再往里走就被负责警戒的禁军拦住警告。 “闪开,闪开,神武军公干,无干人等退后!” 侯营咽了口唾沫,吓得赶紧缩了回去,跟在他身后的差役们也纷纷退了回去。现在满长安城中,谁不知道神武军的厉害,更何况神武军中多是勋戚权贵家的子弟,谁又敢轻易得罪了? 但是,捉不到人,就无法回去复命,就会受到王寿无情的惩处。侯营不敢离去,在惊慌忐忑中,突然意识到,禁军在此处公干没准就是因为景监事今日捉来的那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后,侯营真想捶胸顿足,这等无妄之灾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与此同时,被吓傻的还有景监事,当一群人破门而入,冲进了弩坊署时,他还试图组织人反抗,然而冲进来的人见人就砍,刀刀见血,吓得一众差役作鸟兽散纷纷逃命。 景监事最终被从厨房的烤炉中被揪了出来,仍在场院的地面上,之间他满身满脸的黑灰,身下甚至还有一滩水渍。 “饶命,饶命!” 景监事不傻,从这群人的着装上,早就已经认了出来,这是城中风头最盛的神武军。 为首的一名禁军头目不屑骂道:“饶命?私藏贩卖劲弩罪同谋反,谁敢饶你?” 景监事脑中轰的一声,他立刻想起来,自己的确从那两个假冒军器监丞的蟊贼手里缴获了一把劲弩。这种劲弩并非唐军制式用弩,在黑市上至少可以卖到十金的价格,所以就一时贪财偷偷藏了起来,想不到竟要因此而至祸。 但是,景监事自以为藏得巧妙,这些禁军未必搜的到,就咬紧了牙关任凭对方如何威逼都不肯吐露一星半。 那进军头目见状如此,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命人将其带上桎梏锁链,押出了弩坊署。 侯营正在犯愁的当口,忽然就听到有人叫他。 “对,就是你,过来!” 一名进军头目正冲他招手,侯营见状大喜过望,立刻一溜跑上前。 “卑下,卑下拜见将军……” 但见官员带甲,不论官职是否及得上将军,尊称一声将军,总没有错的。谁知对方却板着脸斥道:“某就是个旅率,甚的将军?这厮是京兆府捕拿之人,交给尔等了!” 侯营定睛一看,那身加锁链之人不正是景监事吗?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是以又对那旅率千恩万谢。 直到侯营押着景监事离开,那旅率又回到了弩坊署,对一众差役道:“但有出劲弩下落者,赏十金!” “我!” “我!” …… 景监事发觉押解自己的人是侯营之后,心里逐渐安稳了不少,便向他打探因由。 “侯营兄耳目灵通,知不知道那些禁军甚的来头?” 侯营此时已经恨透了景监事,便没好气的道:“甚来头不知,京兆少尹对你捉去的那人毕恭毕敬哩!” 景监事这才彻底傻眼了,心道那厮自称是军器监丞,也许并没有谎。但是,即便那人没有谎,堂堂京兆少尹有必要对一个军器监丞毕恭毕敬吗? “侯营兄难道不知对方来头?” 景监事看他如此吞吞吐吐又补充道:“家兄在禁中侍奉圣人,来头再大还能大过去了?充其量是个京中纨绔罢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章:山雨欲来前 很快,景监事得罪了新任军器监丞的消息在军器监内扩散开来,初时军器监中有消息灵通之人听新任军器监丞将履职时,还在有模有样的断言,此人也干不长久,谁又曾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三五日功夫,就已经干掉了一个背景深厚的景监事。 起景监事,满军器监谁人不知道,他有个堂兄是监门将军边令诚的干儿子,而在军器监中像景监事这种大有背景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哎,听了没,昨日有禁军围了弩坊署,这个军器监丞来头不简单啊!” “谁不是,能调动禁军,仅凭这份能力就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这几日诸位都提着精神,别一头撞了上去!”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提醒,原本聚在一起议论的人们顿时作鸟兽散,各自装作忙活各自的差事去了。 军器监丞郑显礼今日算是正式履职的第一日,由于有了传言的震慑效果,所到之处,但有军器监中的佐吏差役在,无不毕恭毕敬心伺候,与前一日来时的无人问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之别。 郑显礼暗叹一声,举步进入军器监正堂,军器监的主官年老体衰不理事,因此所有的庶务就都落在了他这个军器监丞的身上。 上任第一件事,秦晋早已交代下来,仿制羌人重弩,三日前,郑显礼已经与几位弩坊署中的老工匠商讨过一番。这些老工匠在检视过那把羌人重弩以后,纷纷表示,可以试着仿制一下,而且弩坊署还有大量已经加工好的桑木胎与牛筋,只要按照规格加工好形状,几日功夫就可造出来一把。 果然,郑显礼坐堂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差役禀报,弩坊署的工匠在外面候见。 郑显礼迫不及待的命身侧佐吏将老工匠请进正堂,那佐吏迟疑了一阵劝道:“工匠贱役,请进正堂,只怕会引人闲话!” 这佐吏当然是出自巴结的好意,善意提醒郑显礼这么做可能会招致非议,甚至影响官声。但郑显礼却另有想法,让那佐吏尽管去请,不用有任何顾虑。 半晌之后,老工匠随着那佐吏进入军器监正堂,刚一见面就跪倒在地,口称惭愧。 郑显礼心中一凉,看那老工匠的神情,怕是仿制羌人重弩的事出了差池。 “卑下不中用,按照形制造出的弩,射程仅有其一半!” “可知因由?” 郑显礼让老工匠进入正堂,行的是激励之法。现在老工匠面有愧色,如实道:“此弩制作工艺与我大唐军器监督造之弩大有不同,恐,恐还要仔细钻研一番!” “无妨,有因由就好,回去再做便是!” 郑显礼饶有兴致的端起了面前那把失败的重弩,上下把玩了一阵,除了在形制以及手感上与羌人重弩大致相当意外,甚至制作工艺都要比那把羌人重弩精良了许多,如何射程反而下降了呢?他不懂造弩技艺,只能交给工匠们去继续琢磨。 就在老工匠与郑显礼商议重弩仿制之法时,秦晋却还纠缠在他与那景监事的纠葛中。 景监事还有个堂兄名为景佑,在边令诚身边做干儿子,听了自家堂弟受了委屈以后,当即勃然大怒。景佑的这个堂弟对他而言,与同产兄弟也没甚区别。 这一对堂兄弟自幼父母双亡,因此从到大便一直相依为命。后来,哥哥景佑碍于生活所迫,净身入宫做了宦官,直到景佑攀附上了边令诚以后,才将他的堂弟也就是景监事接到了长安,并安排其进入军器监弩坊署做了监事。 宦官景佑在得知堂弟受辱并被京兆府的人抓取之后,便气汹汹到京兆府去要人。 若在以往,这些京中官员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可今日他却被告知,京兆少尹王寿不在府中。景佑分明看到了王寿的车马还在门外候着,如何就不在府中了? 景佑盘算着,既然少尹不在,那就找京兆府的属官。王寿不怕得罪景佑,那些属官们却得罪不起,只好出面虚与委蛇,将其迎入京兆府内公廨房,奉茶招待,甚至还将所知道的实情偷偷告诉了他。 “实话,少尹也是夹在中间为难,可知景监事那日陷害的人是谁?” “是谁?”景佑对这属官的态度很不满意,居然还反问起自己了。他端起滚热的茶汤凑在嘴边喝了一口,以缓解心头的怒意。 “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谁?” 景佑的手骤然剧烈的抖了一下,茶碗里的茶汤倒有一大半溅洒了出来,落在手上,口唇间,火辣辣的疼。然则,他却完全顾不上被滚烫茶汤烫伤的痛楚。 那属官又重复了一遍。 景佑的胸腔里如塞进了冰块,一片寒意顿时腾起。但很快,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干咳了一声。 “刚记起来,禁中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今日便不等少尹了!” 罢,景佑逃也似的离开了京兆府。 他的这一系列反应,反而将那属官看的一阵愣怔,却想不到边令诚的干儿子是个怂包软蛋,听自家堂弟招惹的是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竟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王寿遣人将此事告知秦晋后,陪坐在侧的郑显礼哈哈大笑。 “欺软怕硬便是如此!” 两人闲聊了一阵,又起仿制失败的羌人重弩。 “‘神臂弓’仿制失败也是正常,看看军器监现在乌烟瘴气的情形,能在三日内造出一把做工精良的重弩,已经实属不易,那些工匠们胜在有多年的制弩经验,关于制造方法,咱们想操心也没有门路。” 到这里,秦晋又话锋一转,“据禁中传出来的消息,天子已经打算处置高大夫,似乎情况不妙!” 高仙芝现在被关在羽林卫中,即是秦晋前些日子被关押的地方。 郑显礼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若到万不得已,不如便劫狱……” 秦晋断然拒绝,他知道郑显礼对封高二人的情义不一般,因为此人毕竟曾在安西军中多年,但以大局来看,神武军绝没有可能跳出既有框架规则,做一些石破天惊的大事。 要知道,神武军的主要兵员均来自城中勋戚权贵子弟,这些人怎么可能背叛朝廷? 还是要另想办法!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一章:花开路转时 郑显礼意识到自己的建议太过孟浪,便长长叹了口气。 “还不是急的没了办法?” 提起此事,秦晋也是一阵气闷,这件事他一直倾力筹谋,到头来竟似又回到了起始。 “且先做好眼前吧,神武军、军器监都是百废待兴啊!” “只能先如此!” 郑显礼辞别秦晋,返回军器监。 三日后,高仙芝的处境愈发不妙,天子已经下令查抄了他在长安城的府邸,同时朝野上下的传言也沸沸扬扬。然而,于秦晋而言却不全是坏消息,军器监处传来了好消息。 “神臂弓”仿制成功,郑显礼带着领衔造弩的老工匠兴冲冲来了禁苑神武军驻地。 秦晋得知重弩试制成功,不禁击掌释然,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走,校场试射一番去!” 郑显礼急,秦晋比他还急,恰巧裴敬也在,便跟着一同到校场去观看这种既巧又威力不减的新式重弩。 一行人来到校场,郑显礼从老工匠那里接过了“神臂弓”,弩头向下,以脚踩住铁质的蹬环,躬身以脊背之力拉动弩弦,挂在铜制的牙发之上,然后又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七寸五分长的木羽箭,至于弩身箭槽内。 手指扣下牙发机括,弓弦震颤,羽箭破空,秦晋只觉得双耳骤然一紧,疾射而出的木羽箭已经深深没入三百步开外的人形木桩之中。 紧接着,郑显礼手中动作不停,拉动弩弦,装好木羽箭,扣动牙发机括,羽箭激射而出,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阻滞。一连五箭,箭箭中的,皆没入木桩三寸有余。 在场之人无不击掌喝彩,既为“神臂弓”的威力如此劲猛,也为郑显礼的射术如此精湛。寻常弩手,百步开外射击人形木桩,十中其三就已经十分难得,郑显礼连射五箭,箭箭射中,这等射术任何人见了都要由衷的数一数大拇指。 射毕五箭之后,郑显礼将“神臂弓”交在秦晋手中,亦不由得啧啧赞道: “好弩,军中重弩,某至多连射四箭,这把弩既轻便又劲猛,若是大量装备唐军,当如虎添翼!” 罢,又兴奋的转头对那老工匠道:“军器监何时可造出五千把这种重弩?” 老工匠面有难色,“此弩制造方法要比军中的蹶张弩复杂了不少,所以耗时也多了不少!” 郑显礼又道:“弩坊署在籍的工匠有千人之多,造出五千把这种重弩,有十天半月还不够?” “实话,不够!” 老工匠显然不善言辞,再想不出什么委婉之辞,憋得满脸通红,情急之下便直接了出来。 秦晋在老工匠闪烁的言辞中发觉,弩坊署似乎有难言的隐情。 裴敬再长安日久,对官场隐情比秦晋更熟,立即就明白过来,便道: “这也挂不得老工匠,军中有空额,弩坊署中同样也有人挂名吃着工匠的空额。老工匠,你且直,弩坊署中实有可堪一用的工匠多少人?” 老工匠这才吞吞吐吐道:“实不相瞒,能上手造弩的不超过百人。“ 听到弩坊署可以上手造弩的工匠竟然不满百人,郑显礼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现在他可是军器监丞,虽然只是监的属官,但却一手操持军器监中的庶务,怎么还能再容忍有人从他这里吃空额? 秦晋的关注并不在吃空额的工匠上,这件事自有郑显礼去操心,他更关心的是,现有工匠若要造出五千把“神臂弓”要多少时日。 “老工匠只,以现有人数,造出五千把要多少时日?” 老工匠掐着手指计算了一阵,“将军手中重弩是集合十名最有经验的工匠合力制成,若以弩坊署工匠批量打造,速度至少要慢了一倍,五千把弩总要一年之期。” 秦晋顿觉失望,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一年以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就算将数目减半,也还要半年时间呢,他怎么可能等得起。 郑显礼也咋舌连声,“一年后,甚酒菜都凉了!就不能设法加快速度?” 老工匠无奈摇头,“一年之期已经是往快了,这还是桑木胎牛筋等物均现成可用,否则就要三年之期!” 郑显礼的法倒给秦晋提了醒,心中一动,便问那老工匠:“‘神臂弓’最复杂处在哪个关节?” 起制造重弩的方法,老工匠明显就自信了不少,双手比划着向秦晋一一描绘。 “这种重弩与军中重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弩弓的制造工艺,军中重弩仅以一整块桑木胎刨制,压制成型即可,将军手中的重弩却要以数层刨制好的桑木贴合而成,每层之间又要粘以牛筋,然后重压数日方可成型。再有,此弩弓弦的制造方法比之寻常弓弩也要复杂,以多股麻丝牛筋搅制而成……” 老工匠越越详细,秦晋听得明白最关键处,便挥手将其打断。 “秦某这里有个法子,倒可一试,若在制作流程上细化分工,或可提升效率。” 老工匠有些迷糊,听不懂秦晋的法子,秦晋便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 所谓细化分工,是秦晋前世大规模生产的基本方法。弩坊署的工匠虽然仅仅有百人之数,可是如果科学分工,效率提升至少当在五倍或者更多。 老工匠听得仔细,虽然口拙但心思却很是灵活。 “将军的意思,将弩坊署百人工匠细分若干,分别制作弩弓,弩弦等物,然后挂弦组装,可是如此?” 秦晋头,老工匠若有所思,显然还不至信,但又不敢提出质疑,最后只能道:“这,这也是个法子,可以试试。” 打发走了郑显礼和那老工匠,秦晋便决定进入下一阶段的准备,提前从各卫军中招募身强体壮的兵员作为将来的弩手。 筛选兵员的要求只有一个,秦晋每到一卫军中,都随身携带着一把五石弓,凡事能拉开此弓的人,便算合格。 很多人都对秦晋筛选兵员的方法感到奇怪,膂力过人诚然是上等优选的兵员,但如果这么筛选下去,真正能来开五石弓的,十人中也未必有一人。 家中贫苦的,多是身体干瘦,莫拉五石弓,能拉开三石弓都已经是烧高香了。而家中不缺吃穿的,比如那些勋戚权贵家的子弟,又多有娇生惯养,甚至连三石弓都拉不开。 而十六卫军中士卒对加入神武军倒是兴致高涨,一者神武军中待遇比各卫都要高了一两倍不止,而除此之外,神武军乃天子最重视的北衙禁军,风头甚至已经盖过了陈玄礼亲掌的龙武军,因而不论贫贱出身,还是富贵出身的子弟,都对此趋之若鹜。 但是,经过秦晋的亲自考核筛选,选出来合格的却仅仅有一千之数,距离呈报天子的五千之数还相差甚远。 这次筛选的范围也包括神武军中既有的士卒,裴敬等人也饶有兴致的去拉那五石弓,合格者同样是少的可怜。 面对五石弓,裴敬仅仅拉开了一半,这让他身为沮丧。身为军中校尉,若不能做到事事皆为表率,将很有可能失去威信,下面的士卒也会瞧之不起。 秦晋注意到了裴敬的沮丧神情,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膂力既有天生,也可以后天训练而成,一时拉不开不代表半年后也拉不开。” 裴敬却是心急之甚,对秦晋的话不以为然,他只想现在立刻便能拉开此弓,否则被裁汰出新组建的精锐之师,这张脸还往何处放? 秦晋又道:“以神武军中的训练强度,不出三五月,至少当有半数以上可以拉开五石弓,何必急在一时?” 裴敬似乎听出秦晋话中有话,喜道:“下走还有希望?” 秦晋笑着头,“组建一支精锐之师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可能三四月,也可能一年半载,在筹备阶段,任何事都有可能!” 虽然现在形势趋于安定,秦晋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他的计划,更何况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强枝弱干的弊端,因此也急于组建一支精锐的禁军,以达成强干的目的。 得了秦晋暗示的裴敬欢天喜地的去了,秦晋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独自坐了一阵,便命人去寻杜乾运。 片刻之后,杜乾运一脸兴奋的来了。 “下吏杜乾运拜见中郎将!” 秦晋面色阴沉,示意杜乾运落座。 “事情可有了眉目?” 杜乾运脸上颇有几分得色的回答道:“拖中郎将的福,魏方进就是个贪财鬼,喂饱了以后便会摇头摆尾……”到此处,他见秦晋不但没笑,反而脸色更加阴沉,便识趣的停止了对魏方进的嘲讽,又正色道:“只等中郎将一声令下……” “好,魏方进虽然贪墨又无能,但毕竟是政事堂中的宰相,其余事你不必操心了,某明日便去拜会这位魏相公!” 魏方进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秦晋命他以大笔金银贿赂此寮,却不明所为何事,一则好奇,想探究秦晋究竟有什么筹谋,这一他百思难得其解。二则失望,失望的是秦晋并不完全信任他,杜乾运在失去了杨国忠这个靠山后,已经成为万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没有秦晋的庇护,只怕连独身起身都已经是奢望。 次日一早,秦晋轻车简从,直奔魏方进府邸。 唐朝对将与相之间的防备还不如宋以后那么变态,寻常走动和公事往来都不会招惹不必要的物议。秦晋有着前世先入为主的印象,自己手握兵权的同时,极为注意与宰相们的距离。这与同时代的掌兵权之人相比,已经算是谨慎过头了。就算陈玄礼这等天子亲信,逢年过节也会与韦见素这等谨慎心之人互有来往拜会。 所以,秦晋此时也放开了他一直严防死守的准则,有时候就该冒一冒险,比如去拉拢这个魏方进。 魏方进数日之间进了万金,心里乐开了花,同时也在等着,等着送礼入府之人有所请求,否则这钱财拿的实在不踏实。尤其送礼的人还是扳倒过杨国忠的神武军中郎将。 果不其然,秦晋在今日登门拜会,魏方进以超规格的礼遇接待了他。 但见魏府中门大开,魏方进降阶相迎,以宰相之尊迎接一位中郎将,若有朝中官员在侧,定然会取笑魏方进不要脸,为了巴结居然连官声都不顾及。 而在魏方进眼睛里,什么官声体面都不如黄橙橙的金锭来的实在。 “中郎将大驾光临,魏某蓬荜生辉啊!” 虽然魏方进做足了低姿态,但秦晋却不愿硬生生受下,仍旧以拜见上官之礼相待。 “相公抬爱,下吏受宠若惊!” 对于秦晋表现出的谦逊态度,魏方进颇感惊讶。在传闻中,此人给人的印象可是年轻气盛,飞扬跋扈,否则天子也不会用它来整治城中不法,甚至扳倒了杨国忠……可文明究竟不如见面,他何以竟如此客气? 在惊讶之余,魏方进对秦晋其人又多了一分好感,诚然这好感大部分都要归功于那些黄橙橙的金锭,但终究是有那么一丝丝是出自与他对秦晋其人见面后的第一印象。 秦晋知道魏方进其人视财如命,今日拜访便又带了重礼,不过这一回却不是黄橙橙的金锭。而是出产自安西的上等白玉。 安西到长安有万里之遥,运送一块白玉到长安来,耗费不知凡几,甚至搭上多少条人命也是极有可能的。因此这安西白玉在长安,一块便价抵千金,若是置地优异,则更是有价无市。 魏方进乃识货之人,见到秦晋命人奉上的一方白玉,顿时便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道: “中郎将如此客气,魏某真真不知何以为报了!” 话如此,魏方进却已经爱不释手的在那一方安西白玉上左右抚弄了起来,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咳嗽一声,唤来家中奴仆,命其心收拾起来,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已经落座的秦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此间有巧合 魏方进摆出了一副等秦晋开口的表情,如此反倒令秦晋觉得有些好笑。这位魏相公的城府可算是浅的就像碟子里的水,若非杨国忠的倒台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怕终其一生也无缘宰相之位。 见秦晋沉吟不语,魏方进又道:“中郎将莫要见外,魏某是真真有心愿为中郎将效劳,但请开口便是,魏某绝不会推辞搪塞!” 秦晋哈哈大笑:“魏相公快人快语,下吏佩服,佩服!既然如此,还真有件为难事,要劳动相公!” 魏方进又见秦晋犹犹迟疑,心里也打起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心道,万一他出什么为难的事,可就难办了,但想到那一方价值连城的安西白玉,便又暗暗咬牙,总要硬着头皮接下来,到手的肥肉岂有飞掉的道理? “魏相公在政事堂,常与天子与闻国事,一定知道高大夫已经被押解进京了吧?” 秦晋缓缓的开口了。魏方进心中突突一阵猛跳,心就知道不会简单了,高仙芝的事岂是他们能够插手的?要知道此前朝野上下曾疯传,天子已经对此人动了杀心,只是阴差阳错才让其捡了一条命,活到今日。 “确有此事,中郎将与高大夫是故交?” 秦晋笑道:“素昧谋面!” 魏方进本想以进为退,探一探秦晋的口风,谁料想他竟与高仙芝素昧谋面,但与此同时一颗悬着的心也轻轻回落。既然素昧谋面,就不会做出些生死之交才能走出的事情来,他便也不必为难。 秦晋看了魏方进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道:“其实下吏提及高大夫也是受人之托,适才白玉也是于他人手中转呈……” 见秦晋如此,魏方进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但立刻又在盘算着,秦晋从中有捞了多少好处,不定也得了一方上好的白玉,他的那一方白玉比之自己所得成色孰上孰下…… 正盘算间,却听秦晋又继续道:“请托之人只想探一探天子口风,高大夫究竟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魏方进眯起了眼睛,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过秦晋的面部,上下左右不停的扫视着,想要探究出这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半晌之后,他才一拍大腿,表情夸张的答道:“中郎将若早一日来问,魏某还不知该如何回答,可巧今日陛见时,正好得知了,天子已经遣边令诚密审高大夫,至于其中内情,只怕中郎将只有问边令诚才能得知。” 其实魏方进实在暗示秦晋,只要也肯在边令诚身上下些功夫,便会轻而易举的得到他想要的消息,此人贪财之名广布朝野上下,但就是名声不甚好,总有拿了钱不办事的情况,苦主又碍于此人身份了得,往往只能吃了哑巴亏。 魏方进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他忽然想到,如果边令诚也黑了秦晋的钱,不知这位敢于奋不顾死扳倒杨国忠的中郎将又要如何报复呢? 但他哪里知道,秦晋表面上微笑不止,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魏方进与边令诚现在是有解不开的仇疙瘩,仅仅从那日羽林卫囚室中的对话,他就已经能感受到其人对自己的浓浓恨意与恶意。白了,他与边令诚之间的关系已经势成水火,如果真的拿着财物去行贿赂之举,这不是上赶着送上让对方整治自己的口实吗? 一方白玉买了一则消息,虽然一时难以应对,却也能从中窥得天子的心思。天子曾让边令诚秘密领了敕书到陕州去杀封常清与高仙芝,后来几经波折没有杀成,现在天子露出了让边令诚去密审高仙芝的消息,这或许正明天子仍旧没能放弃杀掉高仙芝的心思。 回到禁苑驻地以后,秦晋心忧如焚,郑显礼却远远的迎了上来,见到他便神秘兮兮的问道: “中郎将且猜一猜,下走今日见了谁?” 秦晋没心思和郑显礼打哑谜,便兴致寥寥的问道:“谁啊?” 郑显礼压低了声音,目光颇为兴奋的道:“边令诚的干儿子,景佑!” “景佑?” 秦晋跟着重复了一遍,景这个姓氏本就不常见,他忽然就联想到了那个嚣张狂妄的景监事。 “难道这个景佑与景监事有关?” 郑显礼重重头。 “正是,景监事本名景护,是景佑的堂弟,但以下走所见,敢请却胜似同产兄弟一般,还信誓旦旦许诺,只要放过景护一马,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这可是景佑的原话。” 秦晋在记忆里使劲搜罗着关于景佑的印象,在兴庆宫时,他的确曾远远见过边令诚在训诫干儿子,不过是不是景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边令诚的干儿子也不止一个,不定是别人也未可知。 “这个景佑在边令诚的干儿子里,排名能有第几?” 郑显礼笑道:“这是边令诚最倚重的干儿子,现在终于拿捏到了把柄,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中郎将不如交代那京兆府少尹,定要从中论处景护之罪。” 秦晋却已经领有了主意,他正犯愁没有机会从边令诚那里打探消息,现在就有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这不是天上掉下来馅饼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立刻唤来了裴敬。 “立刻到京兆府中去,将景护提来神武军看管!” 裴敬得令之后,重重道了一声诺,便雄赳赳而去。 郑显礼则愣住了,“中郎将何必揽麻烦上身,让边令诚直接针对咱们?” 秦晋则神秘的一笑,将今日在魏方进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诉了郑显礼,然后又笑着问道:“如何?” 郑显礼闻言后大感兴奋,也连连感慨,“世间因祸得福,莫过于此啊!” 秦晋道:“正是!事不宜迟,你立即派人与景佑联系,告诉他景护事涉谋逆之罪,已经被解送神武军……” 一阵交代之后,郑显礼心领神会,辞别秦晋,离开禁苑神武军驻地。 次日一早,景佑便急吼吼的到军器监寻郑显礼。郑显礼一改昨日冷淡,态度热情了不少,却不断在景护的官司因为转到了神武军而难办的多,长安朝野是上下都知道,神武军行事向来铁面无情,不论是谁,只要撞倒他们手里,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景佑听罢,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他在得到郑显礼的见面消息后,本以为堂弟的官司有了转机,可哪里料想得到京师这般结果。景护落到秦晋的手里又岂能有好?他当然也知道,自家干爹与秦晋有解不开的仇疙瘩,对方抓到了这个机会,只能是恨不能辣手整治。 景佑听这位军器监丞与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关系匪浅,知道堂弟的安危只能着落在此人身上,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婢就待堂弟胜似同产兄弟,只要能救得他无恙,让奴婢作甚都成!” 想到与堂弟相依为命的日子,景佑忍不住声泪俱下。 郑显礼对这些宦官本就没有好感,尤其是那个边令诚,感官尤恶,但见他们也有今日哭号求饶,便大觉痛快之至。但因为有着秦晋的交代,郑显礼便强忍着笑意,将景佑从地上扶了起来。 “兄弟情深,连某这不相干的人看了都深受感动,郑某可勉力为之一试。然则,事成与否,却要看令弟的造化了!” 景佑从郑显礼的话中看出了希望,顿时感恩戴德,连连称谢。 打发走了景佑之后,郑显礼一直等到午时将过又遣了人去以约定好的暗号通知身在禁中的景佑。 直到天将擦黑,景佑才急吼吼赶来军器监见郑显礼。 “奴婢在禁中,身不由己,到现在才得了空闲,害君久等,恕罪恕罪!” 郑显礼大步流星上前重重在景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呵呵笑道:“好消息,中郎将答允可以从轻处置!” 景佑原本还提心吊胆,郑显礼的话让他一时间难以置信,颤巍巍犹豫着问道: “当,当真?” “自是当真,岂能有假!”郑显礼话锋一转,“不过,中郎将却有个不情之请!” 景佑深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对方可以网开一面,必然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于是便很通透的答道: “中郎将但有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郑显礼笑着摆手。 “言重,言重了,中郎将不用你赴汤蹈火,仅仅借你的眼睛和耳朵一用。” “眼睛?” 景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手去摸眼睛和耳朵,如果割了去,岂非生不如死…… “不是要你的耳朵和眼睛,而是需要用你的耳朵和眼睛去打探消息。” 听了郑显礼的解释,景佑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打听消息,这个却是容易的多了。 “不是要眼睛耳朵就好,实不相瞒,刚刚吓的奴婢心肝都在发颤,若是中郎将执意要奴婢的眼睛和耳朵,奴婢也舍得一目一耳,剩下的留下来还能在禁中行走,不至于成了废人一个!” 郑显礼只当他在大话,也不戳破,然后就将秦晋的叮嘱了出来。 景佑听罢,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如要了他的一目一耳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波澜复起伏 景佑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取舍。郑显礼只静静的坐着,也不催促,等着他做出决定。 过了至少有一刻钟的功夫,景佑这才咬着牙关道:“此事可成,却须先放了舍弟。” 郑显礼嘿嘿一笑:“未曾听过,有未付款,先交货的例子。这样,只要你应下来,七天之内,我必服中郎将放人!” 景佑寻思了一阵才将信将疑道:“当真?” 郑显礼对景佑的质疑很是不满,“大丈夫天立地,岂有食言的?” 见到郑显礼信誓旦旦,景佑的态度又软化了下来,问道:“需要奴婢如何出力,还请明示。” 郑显礼压低了声音道:“须将边令诚每日与高大夫有关的言语行动,一一记录下来,送到军器监来。” 景佑为难道:“每日都记,奴婢又不能时时守在边将军身边,万一,万一……” 这个万一他没能出口,这种事实在是忌讳的很,焉知口之后不会成为现实。 郑显礼面色骤然发冷,道:“若是容易,又岂能值得一条人命?” 这又是裸的威胁了,景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出了军器监,刚刚回到大明宫,便有黄门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景令史可算回来了,边将军正满城的找你呢!” 那黄门刚刚出边将军三个字,景佑就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他一想到自己将要背叛干爹,就打心里头生出一种恐惧。 边令诚此时正在大明宫东侧的东内苑,景佑心怀忐忑的赶去见他。不过边令诚见了景佑以后,却罕见的没有发火,而是神色着急的催促着。 “有件要紧事,须得由你去!” 见状如此,景佑心神一震,稍有愣怔之后立刻躬身道:“请干爹吩咐!” 此时天色渐晚,室内的蜡烛没有亮,一切都笼罩在若有若无的黑暗中。边令诚从怀中摸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帛书,递给景佑。 “收好了!今夜羽林卫就要彻底查封高仙芝的府邸,你以监门卫的名义凭天子金令箭到他府中,将此物夹放在卧室之内。” “这是?” 景佑心惊肉跳,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 边令诚却突的扳起了脸,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最好也不知道,否则没有你的好处!” “是是,儿子记下了!” 边令诚的态度又缓和下来,“此事牵扯甚大,不让你知道也是为你好。你那堂弟在弩坊署也有三年了吧,若是表现不错,出了正月,提拔到监门卫中,做个属吏,将来也能谋个更好的出身。” 闻言后,景佑心中更是悲戚,现在自己连堂弟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别监门卫,就算让他到神武军中去,也无福消受啊。 “怎么,还有什么疑虑?” 边令诚发现了景佑的神思不属,以为是对这一番提拔不甚满意,因此便落了脸子,让景护这种蠢货进监门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如果手下人都这般不识好歹,即便是他最为信任的景佑,也要狠狠教训一番的。 景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后,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过了干爹的大恩大德,这才抹着“激动”的眼泪,出了东内苑。 这封火漆封口的帛书揣在景佑怀中,就好像揣了一块火炭团,烫人又不敢轻易扔掉。他在军器监的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踏进了大门。 “哎呀呀,下午还有喜鹊报春,想不到景令史晚上便又到了!” 郑显礼的语气很是夸张,将景佑引入正堂内室中,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有了消息?” “不知算不算消息。”景佑一边,一边从怀中掏出了边令诚交给他的那封帛书,递给了郑显礼。 “这是边将军让奴婢夹入高大夫卧室之物,应当很有分量!” 郑显礼目光一凛,将帛书封漆拍开,将里面的帛书取出,摊在案头才看了几眼,便忍不住拍案而起。然而片刻后,他又坐了下去,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半晌,郑显礼唤来了跟随他多年,且又精通文字的部下。 “些一封声情并茂的家书,抬头落款嘛。” 郑显礼以手指蘸着茶汤在黑漆案上草草写了两个字。那随从看了一遍便心领神会,用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一封家书便堪堪写成。 郑显礼又端起来前后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满意的道了声好,又将帛书塞回封皮内,然后以烛火炙烤火漆,重新封口。 一封偷梁换柱的帛书便就此成型,郑显礼将之又交给了景佑,并嘱咐道: “拿好了,剩下的就按照边令诚嘱咐的去做吧!” 景佑双手捧着帛书,仿佛有千钧之重,不知道此一去究竟是福是祸。 “对了,明日一早,景护将从神武军还押京兆府,剩下的,你也知道该如何办了!” 郑显礼面带笑意的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景佑再笨,也明白这是郑显礼充满了善意的暗示,心道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对方肯放过堂弟,真是谢天谢地。 “多谢君抬手之恩!” 景佑这一句是发自内心的,只要堂弟安然无恙,他便再无多余牵挂。 “别急着高兴,你的任务还没结束,边令诚再有异动,都要如实回报,记下了?” “记下了,自然要继续为君效力!” “知道就好,别让某时时在你耳边提醒。若再连累了令弟,莫怪郑某无情呦!” “奴婢回去一定好生教育舍弟,不再招惹事端!” 送走了景佑,郑显礼连夜赶赴禁苑神武军驻地,将边令诚火漆封口的帛书交给了秦晋。 秦晋大致浏览了一遍,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边令诚这招可真是狠毒,一旦奸计得逞别高仙芝的性命,就是他本人的性命也岌岌可危啊。 原来,边令诚火漆封口的帛书内,竟是一封以安禄山名义些给高仙芝的密信,其中不但有提及高仙芝与封常清,甚至连秦晋其名都赫然之上。 帛书密信不过寥寥数百字,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极为丰富。这封密信秦晋直可以将之比作一枚重磅炸弹,只要顷刻间就可以将边令诚的对手全部炸的粉身碎骨。 幸亏他们误打误撞,半是要挟,半是收买,搞定了边令诚的干儿子景佑。甚巧,景佑是边令诚最为信任的干儿子,又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了他。 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巧合,秦晋也好,郑显礼也罢,他们这些人只怕都免不了牢狱之灾。 郑显礼却是惯常的凡事都不甚挂心,对这突如其来的陷害毫无担心之意。 “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中郎将高枕安卧就是!” 然则失态的发展终究是愈发朝着不利境地而去,高仙芝的府邸与当日被彻底查抄,家人亦全部交由京兆府收押。 刚刚挫败了边令诚的阴谋,带来的一丁兴奋欣喜,都随之被冲的无影无踪。 好在秦晋已经与京兆府少尹王寿颇为熟悉,便亲自去见了王寿,让他善待高仙芝的家人。但王寿却摇摇头,“上司有明令,不得优待这些罪囚家属。最终如何处置他们,还要看高大夫如何定罪,如果谋逆之罪定下,一门男丁都免不了要挨上一刀,妻女则充为奴婢。如果仅以失职,失责之罪论处,也要流放发配千里之外。” 总之,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 大明宫银台门外,一辆简陋的轺车停了下来,立时便有宫门禁卫赶上前去驱赶。 “瞎了眼吗?宫禁门前也敢擅自停车?快走,快走,走的晚了全都抓去,下京兆府大狱。” 孰料轺车帘幕一挑,却出来个中年男子,虽然一身锦缎便装,却仍旧透着不怒自威的声势。 “杨,杨相公!” 宫门禁卫识得面前此人,乃是数日前被废的宰相杨国忠,虽然杨国忠已经被废为庶人,但因为时日尚短,所以积威尚在,禁卫们见了他还不自禁的躬身行礼。 “杨某奉诏入宫,还请诸位开门!” 杨国忠的话他们毫不怀疑,皇贵妃还好端端的在后宫里,杨国忠就算被罢了宰相,可还是贵妃的族兄,这一层关系与天子自然也是扯不断理还乱。宫门禁卫不过是指甲盖大的官,又有谁真的瞎了眼睛,敢对这位落架的宰相落井下石? 按照惯例,天黑之后,宫门不再开起,但这条规矩自天宝年以后便已名存实亡,宰相大臣经常夜间奉诏入宫,宫门也随之开开合合。片刻之后,宫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杨国忠一闪身便进入大明宫。 “圣人……” 杨国忠未语泪先流,呜咽了半晌,才止住哭声。李隆基也被杨国忠的哭声搅的心下烦乱,贵妃这几日哭闹不已,已经三天没有同他讲过一句话了。杨国忠求见,本想让其代为和和,谁料这厮也来哭号诉苦。 “圣人救命!” 杨国忠突兀的一句话,将李隆基吓了一跳。 “甚?杨卿甚?” 虽然杨国忠被罢相,但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公然谋害卸任宰相! 杨国忠哭哭啼啼的回答道:“圣人,有人不杀掉罪臣,便不会甘心!” “谁敢杀你?朕先杀了他!” 李隆基很生气,也了句狠话! “哥舒翰!” 当杨国忠咬牙切齿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李隆基仿佛被狠狠敲了三闷棍。他先是震惊,然后又充满了狐疑的看着杨国忠。 杨国忠自然知道天子在怀疑他如此的初衷和目的,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泪俱下。 “罪臣所言句句属实,罪臣在潼关的耳目,今日刚刚送回来的消息。哥舒翰曾与部下商议,‘清君侧,杀杨国忠’,,安禄山是臣逼反的,杀了臣,安禄山没了造反的口实,就不攻自破了……” 与此同时,杨国忠又搬出了当年的七国之乱,与汉景帝迫于压力诛杀晁错的例子,来为自己辩解。 李隆基毕竟不是昏聩到了极,冷冷问道:“与晁错自比,羞也不羞!晁错凭借真才实干,力主削藩,殃及性命。你靠的甚?贵妃裙带?” 话罕有刻薄之语的李隆基此刻莫名愤怒,他愤怒的不是哥舒翰要清君侧,而是杨国忠居然拿他当三岁儿那般糊弄。 “朕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李隆基的声音冷若冰霜,杨国忠的哭泣声顿时止住,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正襟危坐的天子。 “圣人,罪臣……” “还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罪臣不敢,不敢!” 杨国忠悻悻退了出去。 直到殿内只剩李隆基一人时,他便全身瘫软的躺倒在了软榻上,片刻后,又猛的起身,将御案上那封刚刚看过一遍的密报又重新浏览了一遍。 这封密报正是来自潼关,其中详细记述了哥舒翰与王思礼的内室密谈。 王思礼劝哥舒翰提兵反攻长安,清君侧,杀掉杨国忠,而哥舒翰却犹豫不决,怕成为安禄山第二。 最终,哥舒翰还是选择了做一个忠顺臣子。但是,这在大唐天子李隆基看来,无疑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这明,大唐军中已经在弥漫着一种蠢蠢欲动的,不安分的气息,一旦被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加以利用,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隆基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掷于地上,呆坐在软榻上久久没有一丝动作。 他太老了,体力和精力都不济事,却又不得强打起精神来,应对身边的汹涌暗流。思量了许久,这位老迈的天子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去将高力士唤来!” 一直候在外殿的内侍宦官应了声诺便匆匆而去。半个时辰后,高力士再内侍宦官的引领下来到李隆基的面前。 “圣人保重龙体,外间琐碎杂事,交给宰相们去处理就好了,何必事必躬亲?” 李隆基的声音很疲惫,指着地上的密报道:“你自看去,这等事,岂能由宰相处置?” 高力士面露不解的将地上的密报拾起,才看了三五行,脸色就已经煞白一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人意表时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高力士抬起头来去看天子时,却发现天子的身体在剧烈的抖着,而他更在天子涣散的目光中发现了久违的恐惧。 上一次,高力士从李隆基的眼中发现恐惧时,他还没有登上皇位,宫变的危机如影随形,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感甚至能使一个意志不甚坚定的人彻底崩溃。 而今,高力士再一次从李隆基的眼中看到了这种恐惧,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奴也惶恐了。要知道李隆基已经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自信与阅历早就非当年的临淄王可比,又是什么能使他如此失态呢? 答案就在他手中的这一封密报上,哥舒翰领大军二十万盘踞潼关,其手中所领的唐军,几乎已经是唐朝最后的精锐力量,陇右的精兵即是哥舒翰的旧部亦在其中,且为中坚力量。如果哥舒翰振臂一呼,安知他的旧部不会啸聚景从? “圣人,圣人且安心,这,这没准是捕风捉影的……” 李隆基信任高力士,只怕亲生儿子也多有不及,他叹了口气。 “朕也希望是捕风捉影。但是,就在你来之前,杨国忠也跑到朕的面前哭诉,所哭诉的内容,竟与这密报一般无二,难道捕风捉影也会这么巧合?” 高力士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无助的伏地,请求他保重龙体。 “朕的心结一解开,龙体自然就保重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吧。” 高力士这些日子一直被上风低热困扰,直到现在也未痊愈,一直没到禁中来奉驾,也是怕病体晦气传给了天子,听到李隆基如此问,不禁动容涕下。 “圣人还挂念着奴婢,奴婢万死难以报答,身子已无大碍,就是有些虚弱,使不得力气。” “无大碍就好,朕有件紧要的密事,需要你去做,这件事朕也只信得过你!” 高力士凝神屏息,静静的等着李隆基将那件要紧的密事吩咐下来。 次日一早,河北道的战况毫无征兆的传到了长安城。 常山太守颜杲卿兵败被杀,首级已经被悬在了洛阳城头,去岁沸沸扬扬一时的河北道十五郡起事,已经彻底湮灭尽付东流。 霎时之间,朝野上下震动不已。 朝廷在河北道的失败,将意味着安贼逆胡的后路将逐渐恢复,安贼的后路一旦解除了威胁,那么可以预见,叛军将会再次掀起对潼关的进攻。 由此,从河北道纷纷反正,崤山大火烧光了崔乾佑的数万部众,乃至崔乾佑本人也成为阶下囚,这一重重胜利所堆砌出的安枕无忧,立时就成了崩溃之堤,朝中百官们已经是心惶惶然。 秦晋尽管早就在心里有所准备,但骤然听闻噩耗,还是惊得久久没一句话。待平静下来以后,他只想知道,朝廷、天子的想法是什么。 既然河北道局势的败坏已经不可逆转,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然而,此时的朝廷就像一架庞大而又笨拙的机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啸叫与气喘,可百官们却只顾着惶惶不可终日,宁可一日日提心吊胆,也没有一个人能提出像样的建议来。 魏方进是政事堂的宰相,秦晋为此还特地再次拜访了此人。岂料这老家伙见了秦晋以后竟拉住他一通追问,可有应对之法。 秦晋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他给人留下印象的地方却全在兵事上,因此这等事在魏方进的眼里,秦晋已经是朝中屈指可数的知兵之人。 仅从魏方进的这副态度上,秦晋也能推断出一二,想必政事堂根本就没有应对河北道局势变化的预案,这等尸位素餐的发指行为,真真是令人难以接受。朝廷如果再如此继续下去,岂非又走了前一世的老路? 震撼的消息并非仅此一桩,就在所有人都在沉浸在河北道的失败中难以自拔时,天子的一道敕令,让满朝文武顿时浑身一震。 天子颁诏,以高仙芝领平卢节度使,加中书门下同三品衔。 此时满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天子已经打算治罪高仙芝,就连其人在永宁坊的府邸都已经被尽数查抄,府中男女老幼亦已全部关押在京兆府。 按照惯例,这就是大罪之前的典型征兆,高仙芝的命运就此已经被确定,最轻的是失职枭首,家人一律流徙千里之外的岭南,永世不得北归。最坏的情况则是叛逆诛族,一家男丁不论老幼全部斩首,妻女则与勋戚家为奴为婢。 然而,天子行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一道诏书就将高仙芝从命运的弃儿,捧到了高高在上的宰相之位。 中书门下同三品就是事实上的宰相,又让高仙芝兼领平卢节度使,则有很强烈的象征意义,将掌兵讨伐安禄山所窃据的平卢。 高仙芝素有常胜之名,又有灭国之功。天子以超出凡人的魄力重新启用重用此人,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竟又渐渐平稳了下来。 现在的政事堂里,除了领兵在外的哥舒翰,已经有三位宰相,中书令韦见素,门下侍中魏方进,相比之下只有高仙芝的本官有些相形逊色,还是原来的御史大夫。 朝中官员们亦曾暗暗揣测,“这或许是天子有意为之,毕竟天子对高仙芝生了芥蒂,给他宰相之名,却不给他相对等的本官,为的就是使他不至于时空。” “话也不应如此,圣天子乃百年难出的大才,岂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揣测的?看着吧,天子的大动作不会仅止于此!” 私下围聚在一起的官员们都讥笑那位官员话尽知道胡吹。 “足下天子之心难能揣测,因何足下又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揣测,岂非以子之矛攻己之盾?” 话毕,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受了讥笑的官员也不恼怒,只淡淡笑道:“诸位爱信不信,将来自可一见分晓!” 相比与外廷官员的安心放松,内廷禁中却有一个人恨不得将面前的一切都砸掉,侍立在身边的宦官便成了此人的撒气之物。 但凡撞上来,少则劈头盖脸一通责骂,重责交给掖廷,去做苦工苦役。 此人正是监门将军边令诚,在边令诚众多的干儿子里,景佑算是幸运的,他仅仅挨了一通骂,便因为当值的时辰到了,逃离了苦海。 边令诚如此发作,也是事出有因,他本来精心计划好的手段,因为天子一道诏书就彻底沦为无用之功。眼看着便要成事,却偏偏又在这个关键当口出了意外。 但是,边令诚并不甘心。对于天子重新启用高仙芝的意图,他心知肚明,只是这不代表天子就此便会无条件的信任纵容。 此前,安排景佑偷偷放在高仙芝府中的密信当可有了用武之地。他特地命人去探听过,高府查抄的东西现在都暂时扣在羽林卫,当时的盘算是,如果高仙芝一旦被治罪,这些财物将有半数被充作羽林卫的军饷。 现在高仙芝已经再获重用,甚至跻身政事堂宰相之列,这些物品自然也就没人敢打主意了。 当然,除了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边令诚。边令诚领着几名内侍,在一名羽林卫旅率的陪同下,从高府物品中翻查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找到了那封火漆封口的帛书。 捧着帛书,边令诚嘿嘿一笑:“找到了,正是此物。” 羽林卫旅率纳闷道:“此物何以令将军如此欣喜?” 边令诚侧目看着那旅率道:“此乃罪证也,走,与边某一同去!” …… 大明宫便殿,天子正款待高仙芝用茶。 “高卿受委屈了!” 高仙芝满身风霜,与雍容华丽的便殿格格不入。只见他正色答道: “臣拳拳之心日月可表,然败军弃地实乃罪也,牢狱加身无委屈可言!” “圣人,边将军求见!”一名内侍宦官突然进了便殿。 天子对边令诚最近的表现不甚满意,便道:“令他明日再来!” 那内侍宦官却迟疑着没有离开,李隆基不满的责备道:“下去!还磨蹭甚?” “圣人,边将军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启奏。” 李隆基见状,只好令那宦官将边令诚带进来。 边令诚进入便殿之后,一语便石破天惊。 “奴婢有高仙芝勾结安贼逆胡的证据,圣人切不可被这高丽奴的惺惺作态所蒙蔽!” 对此,李隆基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边令诚竟有此一招。若高仙芝与安禄山有勾结,实话,李隆基并不信。他们这些边将节帅,一个个才具过人,却又骄傲的目中无人。几大节度使暗中较劲,谁也瞧不起谁,这已经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指责高仙芝勾结安禄山,就像指责哥舒翰勾结安禄山一般的滑稽可笑。 李隆基此前只疑心高仙芝拥兵自重,这其中还有他对高丽人的偏见或多或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决定重新启用高仙芝,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他并没有怀疑高仙芝曾有勾结安禄山的嫌疑。 现在边令诚突然跳出来指责高仙芝勾结安禄山,这要要闹哪班? 李隆基冷冷的盯着边令诚,质问道: “证据何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构陷遭反坐 “有羽林卫搜查所得通贼书信为证!” 边令诚言之凿凿,令李隆基好生难堪。他今日召见高仙芝便殿饮茶,便有安抚之意,不想这个边令诚却一直揪着高仙芝不放手。 当事人高仙芝反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欠身道:“边将军既然有臣通敌的书信为证,不妨让他拿出来当众展示一下,倘若指证属实,臣当君前自裁!” 李隆基闷声道:“既然如此,就依高卿之意!”然后又命令边令诚,“将证据呈上来吧!” 边令诚甚为得意的剜了一眼高仙芝,暗暗好笑,别看你现在装的大义凛然,等到那封通敌的书信呈送天子之时,怕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证据由羽林卫旅率保管,就在殿外候见。” “传见!” 李隆基也想看看,从高仙芝府中查抄出来的通敌书信,究竟是何等模样。 片刻之后,那羽林卫旅率战战兢兢的进入便殿,对着李隆基三拜九叩。李隆基却已经没了耐心,当殿打断了他那一套繁琐的大礼。 “便殿中,可以免礼,书信何在?” 这时,那羽林卫旅率才将边令诚送一对高府物品中搜查出来的通敌密信高高举过头。有内侍宦官上前,将密信取过,又转呈给了天子。 李隆基接过那旅率呈送的密信,但见封口的火漆已经打开,他只瞧着那封皮看了一阵,便又抬起头问那旅率。 “此物可是你亲自搜查出来的?” “回禀圣人,并非臣亲自拣出,这封书信昨夜与高府中一应物什一同送到的羽林卫,今日由臣陪同,边将军亲手翻检出来的。” 听到提及自己的名字,边令诚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这件事他做的密不透风,任何一个关节都是经过了仔细斟酌的。就算精明老辣的天子,也别想在程序上推敲出一丁的破绽。 “亲眼所见?” 李隆基又莫名问了一句。 “亲眼所见!” 旅率斩钉截铁的回答。 岂料李隆基却举步来到了烛台前,抬手就要将那封密信烧掉,与此同时,口中还絮絮道: “朕一向信任高卿,以前是,现在也是,这封信不论来历如何,朕不用看,也不想看,以后若谁再擅自诋毁重臣,勿怪朕言之不预。” 就在书信触及烛火之前,高仙芝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大呼: “圣人不可!” 话音未落,高仙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隆基面前,将已经腾起火苗的密信抢下,又连忙一阵拍打,将火苗扑灭。 “圣人若是烧了此信,臣的不白之冤就再也洗刷不清了。” 高仙芝也不管李隆基是否同意,伸手将封皮撕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笺,然后双手毕恭毕敬的捧起,呈送到李隆基的面前。 “请圣人御览,还臣清白之身。” 高仙芝话时,声音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只不过他的发抖并非心虚,也非紧张,而是近日来承受了太多的难言之冤,一时之间深有触动,才陡而激动了起来。 这一番表态动作,大大超出李隆基的预料。他才不关心这封书信里究竟有什么内容,既然已经决定启用高仙芝,那就有非用此人不可的理由,只要此人没有谋逆之前,都不能轻易的将其治罪。 现在高仙芝激动的让李隆基还他清白,李隆基也被他的激动所感染,凭借阅人无数的经验判断,这并非惺惺作态,而是情真意切的表露。 霎那间,李隆基改变了主意,他平静的将密信展开,才浏览了数行,紧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眼角里竟也荡起了泪花。 这哪里是什么通敌的密信,分明是高仙芝在军前写给发妻的一封诀别书,信中多有此去将以身殉国,让她不必难过之语,往后还有一条条对家中大事务的安排,却明显是临终的遗嘱了。 这封信有两处,触动了经历无数风雨的李隆基。一是高仙芝与妻诀别,情真意切,使他想到了那些没能与自己想始终的女人,或因罪而受黜,或韶华早逝。二是高仙芝对朝廷忠心任事的态度彻底转变了他对这个“高丽奴”与生俱来的偏见与蔑视。 当此之时,朝廷用人素来不分汉胡,突厥人、粟特人、乃至契丹人都有不少人为相为将。但究根到底时人对这些胡虏出身的人还是分了三六九等,包括大唐天子李隆基也不例外。 胡虏之中,地位最高的是突厥、铁勒等来自西域的部族。地位稍次的便是大漠上铁勒回鹘部,虽然回鹘人出自铁勒但终究是分支久远,已经自成一族。相较而言,地位最低下的就是来自辽东大山中契丹人与高丽人。尤其是高丽人,自高宗灭国以后,其贵族子弟流落中国,受尽白眼与嘲弄。 高仙芝就算已经贵为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节度大使,仍旧被哥舒翰这等胡将胡相蔑视的称为“高丽奴”,可以想见当此之时,高丽人在唐朝的地位。 若非高仙芝立有灭国之功,又生的高大,姿容俊美,这些条件都是唐朝选官的上上优选,李隆基还真不会让一个“高丽奴”做到如此高位。 然则,彼一时此一时,这封诀别书信彻底扭转了高仙芝于李隆基的印象。同时,这也更加使他坚信了重新启用此人的正确性。 天子的表情莫测变化,边令诚心中暗暗泛起嘀咕,按照他的预想以及对天子的了解,若果天子读了那封他亲手炮制的通敌密信,必然会大发雷霆,如何此刻竟在那呆呆的发愣出神? 边令诚觉得,此刻有必要出言提醒两句。 “圣人,圣人?” 两声呼唤将李隆基从万千思绪中拉回了现实,然而等他的目光落在边令诚那张丑陋的脸上时,心中顿时就生出了一股厌恶情绪,随即又将手中的书信掷于地上。 “你自看去,真这就是你的通敌密信。” 李隆基话中之意让边令诚大惑不解,明明就是通敌密信,怎么可能还有疑问?边令诚刚忙趴在地上,将那封密信捡了起来,展开一看却不禁大惊失色。 “这,这……” 他想这根本就不是他炮制的那封密信,然而,这种话又怎么可能当着天子的面出来呢?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恐惧。 因为他提出的证言不实,反过来将会因为诬陷重臣而遭到天子的惩罚,甚至这半生的功业都毁于一旦亦有可能。在这种恐惧的驱使下,边令诚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匍匐上前,痛哭流涕道: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恳请圣人责罚。奴婢求功心切,不及分辨……” 李隆基声音发冷,指着边令诚道:“你还知道死罪?构陷重臣,举发不实,反坐其罪,岂止是死罪?” 天子的话让边令诚顿时就没了声音,原本的哭号声也一并咽回了肚子里。反而是高仙芝从旁道:“举发不实,反坐其罪,乃是武后当政时所定严苛之法,圣人宽仁为怀,早就弃之不用。念在边将军也是有心为国……” 李隆基一摆手,“高卿不必再了,今日若不责罚了他,而后任谁都到朕面前告发谋逆,这政事还要不要做了?” 边令诚原本与高仙芝互为倚重,但自前年开始,就龃龉丛生,乃至今日更是仇人一般。边令诚不知何故搞了一封家书充作密信,高仙芝又做作违心的求情。 骤然之间,李隆基顿觉浑身寒颤,他看了看高仙芝,又看看了边令诚,眼角的余光又瞄了瞄那跪在地上的羽林卫旅率,只觉得这里面每个人都存在着可疑,究竟是谁勾结了谁,究竟是要构陷,还是另有它意? …… 当这个想法突然在脑子里跳出后,李隆基原本的些许动容立时就被,一贯而继之的冷酷无情所取代。身为天子称孤道寡,是他的尊贵与荣耀也是他正是悲剧与不幸。 自从登上皇位那一刻开始,李隆基就无时不刻的在猜忌着,防备着,对那些有可能危及皇位的人,或打压限制,或流放斩首。 这四十余年来,李隆基杀了他的姑母太平公主,软禁了他的生父睿宗李旦,还曾一日间杀掉三个亲生儿子…… 这一桩桩人间惨剧历练出来的心肠,又岂是寻常事可企及的?这突然而生的怀疑,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重新坚信,这世上没有臣于君的忠,也没有没有子于父的孝,一切皆因利用而起,现在他需要高仙芝,所以对于此人的重用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充分。 而边令诚毕竟有知兵之名,又常年在西域监军,是宦官中罕有的知兵之人,更有需用之处,现在若重处了,将来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代。 恢复了冷静的天子令左右将边令诚架了出去,重责二十杖,然后有对高仙芝慰勉一番,便道了声乏,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 边令诚挨了二十板子,不过施刑的却是他的干儿子,在有意作弊的情况下,屁股上所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将养几日就可以痊愈。 然则,这对边令诚而言却是受了奇耻大辱,让他成了宫禁中宦官内侍们偷偷耻笑的对象。他趴在榻上养伤的时候,将所有可能出纰漏的关节一一思索推敲了一遍。 第一道绕不开的关节处就是他的干儿子景佑,那封密景佑是第一个经手人,在放入高府之前可能掉包。然后则是负责看管高府财物的羽林卫禁军,在此期间也可能掉包,不过可能性却极低。最后一处,就只剩下那羽林卫旅率,在自己入殿面圣的这一段时间里,亦有几乎掉包。 可那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写出一封笔迹与行文笔法都与高仙芝高度神似的诀别书呢? 一番排除下来,可疑处最大的便只剩下了干儿子景佑。但这却是他最难以相信的结果。并不是边令诚对干儿子景佑有多好,而是这个景佑根本就是个胆又鲜有野心的人,因此才选择了此人去做一些信不过旁人的秘密之事。 现在居然连此人也不是百分百可信,边令诚心中的懊恼与愤怒已经隐隐盖过了屁股伤口上传来的阵阵痛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子的惩处仅仅以杖责二十了事,他现在还能躺在兴化坊中的宅子里养伤,便不算输,充其量仅是有挫折而已。 这次构陷功亏一篑,没能一并将秦晋那厮牵连出来,边令诚在懊恼之余也在安慰自己,山高水长,总有得偿所愿的一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将军,外面有个老翁,自称新安范氏,有要事求见。”府中奴仆心翼翼的禀报。 边令诚奇道:“新安范氏?有这样一家望族吗?”据他所知,新安只有高氏一家望族,范氏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边令诚便让府中奴仆将那个新安范氏领进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更何况,提到新安,就让边令诚想起了那个曾在新安做过县尉的秦晋,也许这个新安范氏与秦晋有着牵连也不定呢,没准就能找到一举扳倒秦晋的隐秘之事也未可知呢。 片刻之后,一名干瘦老者在府中奴仆的引领下出现在边令诚的面前。 “新安范氏长明,拜见将军!”一张嘴就是浓重的都畿道口音。 趴在软榻上的边令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者,但见他发髻邋遢,皮肤干裂,一脸风霜,显然是在路上经历了不的苦楚。 “你是新安哪一家范氏啊?族中可有何人为官啊?” 边令诚弄不清这个范长明的底细,毕竟都畿道已经落在了安贼逆胡的手中,往关中逃难的不少,其中便不乏地方望族之人,因此出于谨慎起见,别得罪了不必要得罪的人,先问清楚其家世也好。 “卑下新安长石乡人,族中无人为官。” “哦!” 边令诚了头,已经生了轰走这黑瘦老翁的念头。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出尔又反尔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卑下与将军有着共同的敌人,自荐可为将军出谋划策!” 边令诚哈哈大笑,满脸的不屑和鄙夷:“你这田舍翁,何德何能,大言不惭为某解惑?” 他对范长明立时就失去了兴趣,想不到一时兴起却见了个只知道些疯话的田舍翁。 岂料范长明却嘿嘿冷笑两声,“将军可知股间之伤的始作俑者是何人?” 屁股上的伤是边令诚的心头恨,现在被这个邋遢田舍翁提起,立时脸色就由红转白,已然到了发怒的边缘,怒声道: “又与你何干?” 范长明自问自答,一字一顿的出了八个字:“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这八个字一经出口,边令诚长明顿时就愣怔住了,然后又失声道: “你是哪个秦晋,秦晋?” “正是此人!” “莫要在此处胡!” 边令诚亦曾怀疑过秦晋,但他不相信秦晋有这么大的能力,甚至可以将势力渗透到宫禁中去。 “卑下绝非虚言,这是卑下数日以来暗中探查后的结果。” 范长明一直幽冷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灼热的火焰,使得边令诚不自觉边将眼睛看向了别处。他能在这个老翁的目光中感受到,那灼热的火焰中弥漫着浓浓的仇恨。 边令诚忽而心中一动,莫非这老翁的仇人就是秦晋? “你与秦晋有仇?来听听!” 提及与秦晋仇恨范长明目光中的火焰越发的炽烈,回忆是痛苦而又难以忍受的,每一次回忆就好像将刚刚结痂的伤口又硬生生撕裂,血肉模糊一片,痛苦不堪。 然而,这却是他每日必做的事,只有这种彻骨的痛楚才能使他心中的仇恨不敢有一日减淡,因为正是这浓浓的仇恨,才能支撑着他去完成一个普通老翁难以完成的复仇大业。 从新安长石乡二子的惨死,到皂水河谷中熊熊的大火,范长明经历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历尽九死一生才在这繁华的长安城找到了一日都不敢忘的仇人。 范长明隐去了自己勾结崔安世谋反的事实,反而诬指秦晋为了谋夺他的家产,先后杀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使得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其身后一脉就此绝嗣。 除此之外,又颠倒黑白,将崔安世谋反欲投安禄山的举动安到了秦晋的身上,崔安世反倒成了阻止不成被害惨死的大唐忠臣。 边令诚听的心头突突乱跳,心道,不管这老翁口中所言是真是假,也真真是令人心惊不已唏嘘叹息。 “秦晋既有献城之功,为何后来又与安贼决裂了?” 如果按照范长明所言,秦晋投降献城,安贼叛军自然会给他高官厚禄,这厮也就不会九死一生带着新安军那千把人转战千里,逃回关中了。 范长明目光中毫不掩饰自己对秦晋的恨意,“将军有所不知,安贼以秦晋为新安县令,这厮却得罪了叛军大将孙孝哲。孙孝哲欲杀此寮,然则竖子儿奸狡过人,被他事先知悉此事,竟带着心腹一把火烧掉了整座新安县城。” 到此处,范长明的极是艰难,仿佛回忆起那一段不堪往事,令他难以承受。 “整座县城啊,一夜之间就成了一片火海,废墟,上万人活活被烧死。只可惜孙孝哲那厮命大,当夜之时已然离开了新安……” 范长明描绘的如亲临一般,就连边令诚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也的确像是秦晋的手段,这竖子善用火攻,又杀伐决断辣手无情。 边令诚最初只当范长明再讲故事,可听到半路,他已经难以分清这究竟是杜撰之言,还是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惨剧。 “都死了?就没人逃出去?” 范长明神色安然。 “姓秦的竖子封了四门,百姓们逃不出去,都被活活烧死!” 边令诚虽然生性贪婪,狡猾,却不代表他是个冷血屠夫,听到数万百姓被活活烧死也禁不住心下凛然。然而,这更使他确信这是秦晋的手段,当初此人在崤山纵火的时候不也一样辣手无情吗?都那场大火烧死了数万叛军,可茫茫大山中又有多少大唐百姓因这场大火而家破人亡,又有谁知道? “秦晋贼子,想不到竟是如此卑劣不堪!” 边令诚忍不住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软榻,却因为动作激烈而牵动了伤口,疼的他直咧嘴。 “所以,卑下与姓秦的竖子有着血海深仇,恳请将军能为卑下,为新安百姓,除掉此贼,将来一定功德无量!” 见到范长明言辞恳切,边令诚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甚至连做梦都想。 “除掉此贼谈何容易,你这些事都空口无凭,天子不会相信的!” 范长明忽而跪了下来,磕头泣血道:“卑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一句虚言,愿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也许是与范长明有着共同的敌人,也许是对范长明悲惨遭遇生出了同情,边令诚竟对他好感渐生,好言道:“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除掉秦晋竖子,虽然不易,却不代表出不掉,只还须从长计议……” 范长明双目张露出喜色,直起了身子恳切道:“将军担忧所命,卑下死不旋踵!” 边令诚道:“好,你再秦晋那竖子的累累罪行……” 听得范长明数落秦晋的斑斑劣迹,边令诚心中竟又生出隐隐的快意,似乎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这竖子必然会底细全露,罪有应得。 “卑下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范长明竟不答反问。 边令诚心情好了许多,一挥手道: “但问无妨,不必拘泥!” “不知将军又与那姓秦的竖子有何等深仇大恨……” 这个问题让边令诚一瞬间愣住了,他自问着,是啊,与秦晋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从何时起开始视秦晋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预除之而后快…… …… 当夜,李隆基召来高力士。 高力士见天子心事重重,便宽慰道:“圣人保重龙体,没准过了上元日,形势就好转了……”他知道河北道形势的糜烂,再一次使天子深受打击。 李隆基忽而轻叹了口气。 “想不到朕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临到古稀晚年却要经历这等内忧外患的重重危机,若是朕再年轻二十岁,哪怕是十岁……” 李隆基的话中透着无限的遗憾,似乎在为自己的力不从心而懊恼。这也是高力士侍奉他半生,所从未见过的情形,竟一时之间不知该什么好,只能静静的等着,等着天子话。 果不其然,半晌之后,李隆基的声音渐趋幽冷。 “你连夜去见杨国忠……” 听罢天子的嘱咐,高力士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久久不能合上。 “这,这……” “去吧,朕意已决!” 高力士再没有言语,转身而去。 …… 次日,天子一道诏书,再次震惊了朝野。 以刚刚罢相的杨国忠为陇右节度使兼剑领南节度使,虽然都只是遥领,无须到陇右履任,但天子的这等反复举措,让百官们都错愕了,摸不清楚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消息传到禁苑神武军驻地,郑显礼正在与秦晋商议军器监弩坊署的赶制进度,两个人的第一反应,这道诏书应该是谣言,在得到确认以后,又各自在案头重重一击。 “天子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平衡之术。” 郑显礼已经在为秦晋的将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经此一役后,杨国忠肯定恨透了秦晋,将来一旦复起,必然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秦晋却道:“天子不是放不下平衡之术,而是老了,老的已经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了!也不知道这是大唐之福,还是大唐之祸!” 天子罢掉杨国忠的相位,已经生出了渐渐将权力让渡给太子的想法,以使年富力强的太子挑起匡扶社稷的千钧重担。但是,从启用高仙芝开始,秦晋就已经觉得天子的心思产生了莫名的变化,直到现在将刚刚罢相的杨国忠又抬了出来,便彻底明白,天子还是放不下他恋栈了四十余年的皇权。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天子彻底乱了阵脚,开始变得反复无常呢?这让秦晋百思不得其解。 秦晋对天子的评语险些让郑显礼惊掉了下巴,他毕竟生长在唐朝,皇帝对他而言是个神圣而又不可企及的人,即便是在心里也是敬畏多过腹诽。而秦晋则不同,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包袱,可以通过各种朝局变化清晰的分析李隆基的心里变化。 “好在只是遥领,挂的虚衔,对朝局的影响当不至于……” 郑显礼的话到此处连自己都无法劝服…… 秦晋的担心却更是深远,天子仅以虚衔给杨国忠,或许是碍于,之前罢相,现在又陡而复起,脸面上挂不住。也许再过三两月,不定就会使其入政事堂,到那时,朝廷上下便要热闹了。 从哥舒翰开始算起,高仙芝,杨国忠,包括一直韬光养晦的太子李亨,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琐事乱人心 让秦晋忧虑的是,除了韦见素,哥舒翰、高仙芝、杨国忠、李亨这四个人,更互为水火,难以向荣,尤其,哥舒翰与杨国忠,哥舒翰与高仙芝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 一旦政争持续恶化,政事堂还能做什么正经事?可能只剩下相互倾轧与扯皮了。 “政事堂闹的天翻地覆,就让诸位相公操心去吧,咱们只将眼前的这几件事做好,就算大功告成。” 对于秦晋提及朝堂政争的担忧,郑显礼显然也有着自己的看法。 秦晋叹息一声:“也是。弩坊署批量制造‘神臂弓’的进度如何?” 提及军器监的差事,郑显礼的性质明显高了不少。 “按照中郎将的法子,进度快了五倍不止,五千神臂弓,有三两个月差不多就可以全部完工!” “甚好,今日面圣,我就将神武军扩军的章程呈递上去,只要天子满意,半年时间就能练出来大唐三万精锐!” 三万精锐!秦晋的计划让郑显礼大为振奋,三万精锐再领十万佂丁便可抵得上二十万雄师,哪家节度使都要正视看一看神武军。 过了午时,秦晋离开禁苑,赶往大明宫,不过却没能见到天子,一名黄门拖着强调告诉他,天子身子不豫,将所要进呈的表文留下,就可以走了。 明明定下了午时陛见,前日张辅臣来传达敕令时,曾特地交代,天子午时以后有一个时辰的空闲,这个时候过去,正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详细陈述扩军方略。 张辅臣曾以天子中使的身份往潼关去押解高仙芝回长安,回来以后秦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这位尚算厚道的天子近侍亦曾无限感慨,“想不到高大夫回来时还是阶下囚,现在却已经如政事堂做了相公,真是世事难料啊!” 其实一如张辅臣本人同样世事难料,一个月前他还仅仅是个普通的黄门,仅仅是因为一次意外,与天子交流了几句,就从此一步登天,成了天子身边最受宠信的宦官之一。 现在,天子突然身子不豫,拒绝接见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秦晋的心头。往常入宫都是张辅臣亲自料理,今日却不见张辅臣的影子,似乎也印证了这个不好的预感。 次日,秦晋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天子的批复被送到了禁苑神武军驻地,扩军三万的计划被以关中缺粮为由否决,仅同意神武军在原有基础上保持三千人的规模。 言下之意,神武军的三千人可以由着秦晋,如何折腾都可以,那些世人罕见的练兵法子也可以用在这支新生的神武军身上。 “这算什么?天子也不是不知道关中空虚的情况,难道连三万唐军的粮食都再拿不出来吗?倒是有钱让那些蠹虫醉生梦死!等到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看他们到何处哭去!” 郑显礼动了真怒,连往日里甚少的大逆不道之言都脱口而出。 秦晋反而还要宽慰郑显礼。 “缺粮也是实情,若有机会见到天子,再痛陈利弊,没准还会有转机!” 郑显礼却冷笑道: “中郎将怎还如此天真?天子的心思,摆明了是不信任中郎将啊!” 秦晋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在天子拜相不过短短数日间又将其重新起复时,就已经意识到,天子对他的态度有可能会有微妙的变化。然而,却想不到,天子态度的转变直接印证到了神武军扩军的事情上。 事实上也果真如郑显礼所,天子还是更信任与他有着四十余年君臣情义的陈玄礼。李萼又送来了陈千里的亲笔书信,其中详述了天子欲令陈千里编练新军的敕令,而新军规模正是三万之数。 此前,李萼曾因秦晋背弃营救高仙芝的初衷而对他产生了误解,直到秦晋以身犯险,对天子犯言直谏,才幡然省悟,所以,这次见到秦晋以后,也对那一日的冒犯表达了歉意。 看着一本正经躬身长揖到地的李萼,秦晋不禁莞尔,他原本也没将李萼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这些气话放在谁身上,以当时的情景只怕都会如此爆发出来。 秦晋看来,李萼是个颇有古风的年轻人,只可惜在陈玄礼军中仅仅做了个参军而已,平日里只能处置些文书,更多的时间里则仅仅依靠闲逛闲扯,打发时间。 两个人闲聊起在军中的蹉跎时日,李萼也不禁唏嘘,曾几何时心怀天下,而今却在浑浑噩噩中荒废了大好年华。有感于此,秦晋也诚邀李萼到 “李兄可有意到神武军中来?” 李萼喟然一叹,“求之不得!” 陈千里在神武军中陈玄礼的重视,因此调动并非易事。李萼则不同,仅仅是个投闲置散的参军,若要调过来不过是写公文往来的功夫。 “李兄长于何种事务,不妨上一二!” 李萼略一思忖,便颇为自信的道:“若军中事务,只要不是上阵厮杀,则统统可以胜任!” 其实,以秦晋对李萼的了解,此人最擅长的当属纵横策士一类,若生在战国之世就一定是苏秦张仪这等纵横家。让他在神武军中,只和三千人打交道,其实是大材用了。 然则世事就是如此,身负才具之人往往得不到重用,像李林甫杨国忠这等一个是只知权谋的人,一个是满腹草包的蠢蛋,却能凭借巴结的本事和裙带关系而忝居相位。 这能是世道不公吗?显然不是,在很大程度上,此时的宰相全凭天子一言而决,天子喜欢这种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等宠信奸佞的天子若是生在明清时期,因为两朝有着相对完备的制约制度,就算有奸佞之人把持朝纲,也不至于使得地方军队造反以酿成生死存亡的大祸。 “明日就是上元节,李兄可有安排?” 李萼苦笑一声,“下走家在贝州,长安无亲无故,上元节也只有孤身一人!” 言语间透着些许寂寥之意,继而他又洒然笑道:“国难当头,哪有心思顾及家享乐,但能换得天下太平,盛世重现,就是六十年上元节,不与家人团聚又如何!” 秦晋不禁为之击掌叫绝。 “就为李兄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李萼道:“可惜神武军中军法森严,饮酒是要受罚的!” 秦晋心道,这李萼果然是有心之人,神武军中的确曾因为禁酒令屡屡被破,惩处了几个世家子弟。有屡教不改的,他则干脆将其撵出了神武军,再不给其改过的机会。 这件事秦晋当初处置的很是低调,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那些被赶出神武军的世家子弟因为生怕丢人,也不敢在外面大肆宣扬。而李萼能得知此事,一则可以看出他对神武军的关注,二则也可以表明此人交友并不像自称的无亲无故。 然而,上元节的喜庆气氛终究还是被一则不合时宜的消息所改变。 安禄山建国称帝了! 哥舒翰自潼关发回的急报,明确表示,从洛阳传来的消息,安禄山将于近日建国称帝,国号为燕! 大臣们心境复杂怀揣着各异的心思,纷纷等着上面的反应,而真正感受到羞辱与危机感的只有李隆基一个人。 在天子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范长明找到了边令诚,一脸迫不及待的兴奋。 “将军,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除掉秦晋当可在此一举!” 边令诚屁股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痛感少了却瘙痒难耐,正心烦的紧,见到范长明这幅样子心中就有些不耐。 “甚机会?安贼称帝,圣人现在正是龙颜大怒的当口,谁敢去找麻烦就是找死!” 这个范长明只要求见张口闭口必然提及复仇,提及秦晋。最初,他还颇有兴致的与其商议一番,但次数一多,便发现此人所提的建议,不是两败俱伤的法子,就是急于求成。 边令诚煞有介事的道:“你可曾见过猎狗撕咬猎物?” 范长明被问的一愣,下意识摇摇头道:“没有!” “看你也不像有此等见识!猎狗撕咬猎物,讲究既快又狠且准,不动则已,一动就必然咬住猎物的哽嗓咽喉。似你这种动辄喊打喊杀,早就将猎物惊吓跑了,还是耐住性子,等机会吧!” “等?”范长明好像听到了极为可笑的笑话。 “现在天子震怒,就算捕风捉影的东西,只要张扬出去,焉知天子不会迁怒?” 别看边令诚口中的头头是道,实则却是怕一击不中,再被天子怪罪下来,刚刚“诬告”了高仙芝,栽了跟头,难道还要再在秦晋的身上也栽个跟头? 边令诚不傻,才不会被范长明当刀使,收留这厮,是要让这厮留下来做猎狗的,而不是反过来…… 范长明离开了边令诚在兴化坊的府邸,又往胜业坊一带而去,为了抓住秦晋的把柄,在来到长安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偷偷观察着秦晋的行踪,将其经常活动的几处地方都记得烂熟于心。 就算不能将其绳之以“法”,让他也尝尝失去最亲近之人的滋味也是好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天子有昏招? 长安城崇业坊,一辆轺车堪堪停在了拥挤的街道上,由于道路失修再难前行一寸。轺车帘幕一挑,下来了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从其衣着穿戴以及明显的面部特征,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皇宫中的宦官。 却见那名宦官紧拧着眉头,伸手掩住口鼻,一副厌恶的神情表露无疑。 “哪家的屎尿,平白泼到街上,就没人管吗?” 从旁服侍的宦官则巴结的解释着:“干爹息怒,并非是屎尿平白泼在街上,您看那路边以石条砌成的水沟,家家户户都泼在此处,待雨季来临,便一股脑的随着城中纵横交错的水道冲出城去了。” 那面白无须的宦官瞪了身边的巴结的宦官一眼。 “还用你?某不知道吗?”随即,又无限感慨唏嘘的摇摇头,“杨相公从天堂跌入地狱,怎受得了这份苦楚。” “干爹,这几日禁中都在传,杨相公是星宿下凡,两起两落不在话下……” “噤声!”面白无须的宦官忽然喝止了内侍继续唠叨那的听来风言风语。 “告诉你多少遍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怎么就是不听,非要到了杀头流放的那一日,某可不会替你一字半句好话。” 受了训斥后,那宦官顿时就有如霜打的秋草一般蔫了。 “干爹教训的是,是按孟浪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走,咱们去见见虎落平阳的星宿杨相公!” 这是位面白无须的宦官姓程名元振,在宫中的地位虽不及高力士、边令诚这等有外廷感觉职官身份的宦官,但在地位上却与新近蹿红的张辅臣不相上下。 程元振今日到崇业坊正是带天子颁布敕令的,只想不到显赫一时的杨相公居然也住到了这等臭气熏天的猪狗里坊内。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位落了架的宰相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听杨家数门都被集中到了崇业坊内,此时与杨国忠同住的当是虢国夫人。 不对,应该是反了。程元振内心暗自嘀咕着。 杨国忠以罪臣获贬之身,在长安城的一切宅邸都已经被悉数查抄充公。而虢国夫人这处崇业坊的宅邸不知是何年何月购得,在被赶出永宁坊后,好赖也还有个安身之所,比起她的族兄自然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由此,失去了居所的杨国忠此刻只能寄居在族妹家中,带着一门老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好在厄运很快被驱散,天子竟罕见的出尔反尔了,在罢了杨国忠的相位以后,竟又以他为陇右节度使,一并兼领剑南节度使。虽然没能恢复他的宰相之位,但在百官的眼中看来,这或许也只是早晚之事。只不过,参劾杨国忠的那个中郎将秦晋要倒霉了。 就算天子不收拾此人,杨国忠只要重新站稳了脚跟以后,又岂能轻而易举的刚过他?这一,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大唐官场几至一日数变,包括程元振这些天子近侍都看的目瞪口呆,不知天子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将一群互为水火的文臣武将统统塞入政事堂里,朝廷上还不得被搅的天翻地覆? 一名内侍拍了半天门,破旧的黑漆大门才带着铁锈摩擦的声音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谁啊?” “快去传话,有天子敕书,速让杨国忠出迎!” 由于受到了怠慢,宦官的态度很是傲慢。那门房奴仆虽然不满对方的嚣张态度,但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家主为相的时代,在向门房还能得上七品官。现在只要稍有权势地位的人,那些他平日里不屑与之正眼话的人,都可以随意出言,讥讽羞辱。 就算再有一肚子的怒火,听到天子敕书四个字以后,那奴仆顿时就有如醒酒了一般,连滚带爬的到后宅却寻杨国忠了。 宦官见状如此,不禁低声嗤笑道: “杨六竖子也有今日痛快,痛快!” 随即,他又似醒悟了一般,抬眼向四周扫去,在确认没有旁人听到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仅仅片刻功夫,便听到宅院内有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破败的院门吱呀呀彻底敞开,杨国忠一身便服,满面惶恐的奔了出来。 宦官暗叹一声,宰相之首也不过如此,脑袋上没了光环竟也泯然众人。可惜颁行敕书的不是他,否则非要好好让他尝尝滋味。 程元振显然没有他那位干儿子的百般诸多心思,紧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将要下拜的杨国忠。 “相公何必如此?天旱地凉,莫让寒气浸了身子。某近日来不过是传达敕书,又不是颁行策制须以大礼参拜……” 杨国忠于前一日接到了复起的敕书,虽以他为陇右、剑南节度使,但那都是没有实权的虚衔。一日没有实打实的使职差遣,在京中他仍旧只是个投闲置散的官员。 而在长安城中投闲置散的官员又何止成千上万?想起当初那些官员为了求得一官半职的实权差遣,几乎踏破了府中的门槛,想不到他杨国忠也有今日。 还有一令杨国忠心下忐忑,天子虽然封了官职,但相应的本官待遇则一概不清不楚,收缴充公的财产也没能如数返还,哪怕是返还一部分也好啊?整日里憋在这狭拥挤的宅院内,简直会让人疯掉。 刚刚还在抱怨时,得到奴仆来报,有天子敕书。一时间,杨国忠心头狂跳,兴奋激动的同时,内心中又充满了忐忑。虽然天子敕书很大可能将会带来好消息,但也很可能让他重新又跌入那不见底的深渊。 患得患失的情绪就像一只毒蛇般反复噬咬着杨国忠的心肝脾肺肾。 “天子敕书理应跪迎!” 杨国忠执意要拜,程元振坚持可以免礼,两个人你来我往气氛倒也出奇的融洽。到了这个份上,任谁一眼便能看得出,程元振带来的天子敕书一定是好消息。 两个人争了一阵,又同时哈哈大笑,杨国忠亲自拉着程元振的手臂踏入狭窄的宅院内。 自从罢相以后,杨国忠吃尽了人情冷暖的果子,此时程元振是第一个仍旧对其尊敬有加的官员,这在他看来已经不啻于雪中送炭,也因此对这个平日里甚少关注的普通宦官亲近了不少。 “杨相公且自看,天子不忘旧情,又对相公委以重任了!” 蓦的,杨国忠双目模糊了,这些天以来每日每夜所受的冷暖炎凉,一瞬间都化成了委屈,忍不住夺眶而出,失而复得的感受实在让人永生难忘。 想不到天子竟然又对自己委以重任,杨国忠展开了绢帛质地的天子敕书,看了一遍之后身子立刻有如石化一般。 天子居然让他物色合适人选,以霸上为驻地,招募训练新军。想不到刚刚复起,得到的就是与军权有关的差事,又怎能不让他激动惶惑。 “请程公转告圣人,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绝不辜负山厚海深之恩!” 送走了程元振以后,虢国夫人关注天子敕书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赶来询问因由。在听天子又以杨国忠编练新军,也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一双玉手在雪白的胸前轻轻拍了几下。 “吓死人了,现在听到有天子敕书,心脏就不争气的乱跳呢!” 喜笑颜开之后,杨国忠骤然收敛了笑容,一瞬之间便又冷若寒霜。虢国夫人骇然讶道:“又如何了?何以一忽间,就变了颜色?” 好半晌,杨国忠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名字,听的虢国夫人心惊肉跳。 “秦晋、高仙芝、哥舒翰!” 这三个人里尤其是秦晋与哥舒翰,都害得他差半生功业毁于一旦,既然打蛇不死,就不要怨恨蛇将反咬一口了。尤其是秦晋那竖子,杨国忠一直与他没有纷争,甚至还在示好拉拢,却想不到竟是此人第一个跳出来与之做对。杨国忠暗暗咬牙,自此以后,也要让这竖子尝尝患得患失的折磨! …… 范长明在胜业坊外一连暗暗监视了两天,就在宵禁即将开始的时候,一辆四马轺车疾驰入胜业坊坊门,他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坊内几家勋戚大臣家的车子与此车截然不同,得出的结果自然是,秦晋回来了! 连日来的蹲守终于没有白费功夫,他缩进了身子,将身子更好的掩在坊门外石墩的后面,果然瞧见四马轺车上下来一名英姿勃发的弁服官员,不是秦晋还有何人? 一霎那间,范长明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浓浓的仇恨就像猛火油一般泼了上去,火势熊熊。 秦晋举步刚刚踏进府门,便忍不住狠狠的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随即,他又揉了揉发痒发酸的鼻子,“不知是哪个在背后惦记我。” 自言自语了一阵,府中家奴李狗儿一蹦两跳的迎了上来,须发斑白的家老跟在后面,破天荒没有斥责他轻浮无状,这还是家主入狱出狱之后第一次返回府邸,府中的奴仆下人们也忍不住心中欢喜……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玉人思乡重 秦晋被关在羽林卫的时候,坊间都盛传胜业坊内的秦府要被查抄,上下家奴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岂料就在日日担惊受怕之际,竟又峰回路转。秦晋不但官复原职,甚至还扳倒了当朝宰相杨国忠,这让连日来倍受恐惧的府中家奴们顿感扬眉吐气。 李狗儿在秦晋身周问长问短,“坊间都在传家主扳倒了杨国忠,是真的吗?还有人家主……” “狗儿,这些是你该问的吗?” 一向管束府中奴仆严苛的家老,制止了李狗儿一连串的发问,并向秦晋报告了连日来府中的基本情形,哪怕就在他获罪于天子下狱的时候也无家奴一人逃跑。 这在唐朝是十分罕见的,所谓树倒猢狲散,不论高官显爵,只要有失势的一天,府中奴仆食客终究会逃亡大半。远的不,就杨国忠,在元日罢相之后,不过三两日的功夫,豢养的食客以及奴仆下人就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少数家生子才留了下来,景况凄惨,让人不忍唏嘘。 秦晋自知多日来只忙着神武军和军器监的事,一直顾不得这里。现在府中仍旧井然有序,这位家老功不可没。 为了安抚以及奖励这些人,秦晋便下令没人赏钱一贯,帛一匹。 众人闻言后更是欢欣鼓舞。只有那位家老仍旧不苟言笑,从旁训诫一众人等各归各位,不要围在家主面前。 秦晋对这位家老很是满意,此前契苾贺曾安排人调查了府中人等的来历。这些人多是犯官子弟自幼充作了官奴,家世上清清白白,又因为破家时年齿尚友,比起那些从人市上买来的奴仆,又强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也曾感叹,天子的赏赐,不论财物或是人,质量都上上层。也曾唏嘘,如果他们的父辈不是在政争中失势,现在也许已经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功成名就了。 独独府中的家老经历复杂,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据是某位宗室的家生子,但那位宗室在武后当政时期获罪,家破人亡,此人也就随之颠沛流离。 …… 室内炉火噼啪作响,婢女捧来了逆时的瓜果摆在案头,然而秦晋却无心享用。此刻的他虽然人在胜业坊,可心里人就牵挂着禁苑神武军。 凝神沉思间,后颈阵阵发痒,秦晋突的右臂回手一览,身后就传来一串娇呼,用力之下温香软玉入怀,却是侍女蛮。隔着薄薄的衣裙,手臂上的每一根神经能清晰感受到少女身躯的丰满与肉感。 被秦晋骤然揽入怀中,蛮双颊微红,不自在的挣扎了几下,奈何揽着她的一双手臂却似钢铸一般,纹丝不动,不由得嗔道:“家主弄疼蛮了,快松手。” 同时,蛮又伸手去探秦晋腋下,趁着他身子一滞的当口,灵猫一般跳了开去,脱离了控制。 秦晋笑道:“好一个灵巧的猫儿!” 细看蛮身后却没见到繁素,这两姐妹向来形影不离,甚少独处,便又问道:“你们姐妹因何没一同过来?” 岂料刚刚还嬉笑的蛮却幽幽叹了口气,“妹妹今日出去置办脂粉,从外间回来便闷闷不乐,还偷偷拭泪,蛮问了却也不!一定是遭遇了甚委屈,不如家主去问问,她一定不敢不!” 蛮忽闪着一双充满好奇之光的大眼睛望着秦晋。 与姐姐蛮不同,妹妹繁素的性子颇为内向,少女心思容易感怀神伤,原也不是稀奇事。因此,秦晋只答应了一声,屁股却是在软榻上纹丝不动,因为他约了陈千里与郑显礼二人,约莫时辰也该在此时到了。 “呀!曹操曹操到,家主,快问问她因何偷偷拭泪!” 繁素走过屏风,盈盈来到秦晋面前婀娜一拜。 秦晋望去,果见她脸上梨花带雨,面容间弥漫淡淡的阴云。 “如何哭了?”秦晋拍了拍软榻道:“过来坐了话!” 繁素挨着秦晋坐了下来,才轻叹道:“今日出坊,隔着车窗见到一名衣衫褴褛的行人,眉宇间像极了阿爷……” 竟是思乡了,秦晋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开始变得波动起来,他颇为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 她的父亲已经被烧死在皂水河谷里,早就与之阴阳两隔,两位兄长也都相继殒命,而今孤身一人,孤苦无依,也着实让人又怜又爱。 秦晋抬手在繁素背上轻抚着,以示安慰,却不料她竟又嘤嘤的啜泣起来。 这时,李狗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家主,有客到,是军器监丞!” 郑显礼到了,繁素到极是知进退,见秦晋有客来访,便轻轻拭泪,向他道了声罪便拉着蛮离开。蛮本还想看看热闹,“哎,拉我作甚了……” 房门拉开,带着一股凉气,郑显礼入室落座。他更习惯于与秦晋在军营中席地而坐,似这等优雅舒适的环境,反而拘谨的很,浑身不自在。 “板甲试制失败,有经验的铁匠都,仅凭人力很难一次压制成型一整块。” 试制失败,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只记得板甲这种东西制造简便,又可以防御弓矢重弩,非常适宜在军中大规模普及,比起当世的链甲、鳞甲不知省工省时多少倍,不过却对这种东西的具体制造方法不甚了了。 “思路有了,大可以让工匠们去研究,不定哪一日灵光了,开了窍,便有了方法也不定!” 郑显礼头道:“有个铁匠建议以水力压制,或许可行,但现在数九寒冬,若要等到渭水开化,却还要一两月功夫,等不及啊!” 水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秦晋相信中国人的智慧并不亚于后世,只是等不及也得等。 两个人话的功夫,陈千里又甩着他那肥硕的身子到了。自从秦晋在年前委婉告诫陈千里不要受贿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隐隐然有了一丝尴尬。 其实陈千里收钱也不为过,一则当世风气便是如此,二则,既为京官以后,又颇受陈玄礼器重,礼金来往便随之增多,钱便总是捉襟见肘。但若收了他人钱财,总是落了受制于人的口实,行事便再也不能超然洒脱。久而久之,陈千里还是原来那个陈千里了吗? 意识到问题症结所在后,秦晋曾将天子赏赐的金银布帛分了一半去,送与陈千里。 “奇哉怪也!” 陈千里刚一进门,便直呼奇怪,弄得秦晋与郑显礼都是大感讶异。 “何事奇怪,陈兄弟别打哑谜!” 郑显礼笑着道。 “禁中已经传出了风声,天子有意令高大夫、杨国忠、还有陈大将军分别各领一卫编练新军,且想想,此事透着怪异呢!” 闻言后,秦晋也是大惊。李隆基居然让高仙芝、杨国忠、陈玄礼分别编练新军,如果再加上神武军,那就是四个人,四支新军。然则施政最忌讳令出多门,练出的新军如果也有四支互不统属的人马,难道是还嫌局势不够乱吗? “乱命!起复杨国忠天子已经出尔反尔,现在又要他掌兵权,真是难以理喻!”郑显礼骤然一派桌案,陈千里则从旁附和着,“郑兄弟所言有理,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糊涂事,天子做不出来!” 以陈千里的性子,甚少过非议天子的话,今日气愤之下脱口而出,可见其心中积郁的愤慨已经到了难以压制的程度。 秦晋默然,也许陈千里并非是个例,就连陈千里这种秉持着朴素忠君报国理念的人都会生出了怨愤与彷徨之心,那么朝野上下的百官将军们是否也同此心呢? 明明看着老迈的天子在一步步作死,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出不上一星半的力气,如何能不叫人气馁?或者,原本就是越帮越乱。 身为天子,当帝王欲念与家国天下冲突时,试问有几人能保持着理想的思维而选择后者,这种问题放在任何人面前,都会难以抉择。 何况天子也是人,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关头只要稍有犹豫,没准形势就会彻底败坏而难以挽救。 一时间,秦晋也有些心浮气躁。身在朝中,遭受排挤与打压,是每一个官吏都要面对的,所以他对朝廷中的尔虞我诈并无怨言。只是局势汹汹,每每行走在深渊边缘,有着清醒的认识,却无能为力,正是这种无力感,使得他心浮气躁。 郑显礼却忽道:“杜乾运曾阿附杨国忠,何不让他再投靠过去……” 陈千里对郑显礼的建议大不以为然,“杜乾运这种人就该将他彻底撵出长安,留在身边没准就是个祸害!” 秦晋击掌道:“甚好,就让杜乾运在杨国忠身边做一枚钉子,真真假假又如何?烈马须得好骑士驾驭,像杜乾运这等趋利避害之人虽算不得烈马,但只要驾驭得当,也是可以当大用的。” 秦晋又对陈千里道:“陈玄礼那里,你务必要参与到新军编练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章:啬夫心机深 秦晋如此安排,几支新军都有了眼线,危急时刻就算难以施加影响,获取消息也是对他们极有利的。△↗頂頂點說,..然则,此事却须低调,一旦被天子察觉,定然会被视作第一威胁予以连根铲除。 其实,秦晋这一大有些杞人忧天。天子的着眼处,只在将与相,似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吏,别有心思的千千万,若每一个都得严加防备,即便身为天子岂非也要累死了? 目前为止,神武军的扩军计划受到的削弱最为严重,以秦晋事后的分心,应该与他弹劾杨国忠的过激举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一似乎已经从天子起复杨国忠的举动中得到了侧面印证。 相对未来局势的可能糜烂,陈千里更担忧秦晋以后的处境。杨国忠极有可能重新入政事堂为相,到那时肯定会第一个对付秦晋。 杨国忠整人的手段虽然比李林甫差了很多,但一桩桩例子,仍旧让人不寒而栗。 “能不能与杨国忠缓和一下关系?省得他视咱们为眼中钉!” “这恐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中郎将曾在上书中以国贼相称,杨国忠怎么可能放下仇恨?”郑显礼觉得陈千里的建议太过天真。 陈千里也在话出口以后觉得这个想法的确有一厢情愿。 到底还是秦晋做事做绝,没给杨国忠留了后路,到头来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在陈千里看来,杨国忠虽然也是个奸相,但一直与秦晋频频示好,秦晋就应该与之虚与委蛇,以达成自身之目的。而他并不明白秦晋心中的真正担忧与谋划,在原本的历史中,正是杨国忠借李隆基之手逼迫哥舒翰仓促出潼关主动攻击安禄山叛军,而最终使得渐趋好转的形势陡转直下,直至长安陷落,大唐帝国彻底跌入无尽的深渊。 这其中,诚然有天子对哥舒翰的疑虑使然,但杨国忠在其中则扮演了一个搅屎棍般推波助澜的角色。所以,从一开始,秦晋就对杨国忠其人抱有深深的敌意,只要逮着机会就像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秦晋低估了皇贵妃对李隆基的影响,也低估了李隆基对杨国忠的依赖。相比哥舒翰、高仙芝等人的能,反倒是杨国忠的亲更让他放心,这也是杨国忠能够得以重新起复的根本原因。 随着话题的深入,室内的气氛逐渐变的沉闷。 内室的门忽然被拉开,蛮端着茶具款款进来,分别在各人面前的案上摆放好,又盈盈一拜,了几句祝词,然后便躲在了秦晋的身后,一副随时听后差遣的模样。 秦晋转头看去,却见她扮了个鬼脸,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有了蛮的突然介入,室内的沉闷气氛渐趋消散,郑显礼甚至打趣道:“中郎将金屋藏娇,齐人之福,令某等好生艳羡啊!” 蛮听他们的话题直引向了自己,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然而心里却美滋滋的。 秦晋干咳了一声,想句天子有赠,不敢不从,却又怕因此而伤了蛮的心,便又咽了回去。 古人视出身低贱的女子为牛马一般的物品,可在同僚好友间转来赠去。比如,白居易晚年中风,便遣散家中侍妾,好在他还算有情义,卖掉家中白马以此为嫁资让她回乡嫁人。另一位大诗人苏轼,则在贬官路上以侍妾换友人的白马,侍妾不甘受辱当场撞了槐树,以死明志。 不论这两则故事的真伪,但仍旧可以窥得管中一斑。秦晋诚然不排斥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但对这种互赠侍妾的做法还是难以接受。到底,他更在意这些女人的内心感受。 秦晋不仅对繁素与蛮如此,对府中的一干奴仆也是如此,将心比心,自然能使他们生出归属之感。这一则是秦晋所未想到的。 又闲聊了几句,郑显礼与陈千里先后告辞。 两个人骑的高头大马,先后出了胜业坊,谁也没注意到,阴暗处的角落里正有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他们的背影。 “竟是陈千里这竖子!” 阴鸷眼睛的主人低声自语着,他正是一直视秦晋为不共戴天仇人的范长明。 范长明含混不清的咒骂了几句,当初在新安时,这厮还是个不入流的县廷杂任,在他面前也是头哈腰的角色,想不到今日竟也是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听这厮还得到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器重,而陈玄礼又是天子信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再联系到自己家破人亡沦落到这般田地的惨况,嫉妒与仇恨就像毒虫一样寸寸咬噬着他的心肝。 跟在陈千里后面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同样骑着高头大马,范长明并不认识他,但直觉使然,便连跑带颠的尾随跟踪而去。 范长明跟着那魁梧的中年人绕了半个长安城,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若非他逃难路上受尽苦楚,练就了一身的好耐力,只怕也坚持不住。 好在魁梧的中年人在城南军器监停了下来,范长明终于可以停下灌铅一样沉重的双脚,大口的喘着粗气,毕竟年岁不饶人…… 原来此人是军器监的人!范长明有失望,军器监的差事虽然有油水,但在京官里显然不是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地方。而且,军器监不过是打造盔甲武器的地方,在地方上既没有用人之权,也没有任事之权,秦晋勾结他们又有何用? 难不成还能私运铠甲武器? 范长明虽是一介乡啬夫,但也粗通朝廷典章制度,军器监打造好的武器铠甲按制要交付兵部有司,然后再由兵部负责分发给需要的各卫军。至于,私运铠甲武器,在长安这种到处都充斥耳目的地方,只怕用不上半日就要事发,除非是蠢到家的人,万不会做此种想法。 所以,秦晋勾结军器监的人,连这最直接的好处都没有,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范长明吐了口浓痰,暗骂白白忙活了一通,刚想离去却突然省悟,没有立于勾结之处偏又勾结,这不就是最反常,最可疑之处吗?他忽然觉得,秦晋与这个身量高大魁梧的中年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通这个关节,范长明就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立时兴奋而又激动。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范长明的视野内,这不是监门将军边令诚的干儿子景佑吗?范长明怕被景佑撞见,被人觉察到可疑之处,便欲躲开他,可又见景佑似乎神色颇为紧张,并未注意到自己,几次张望之后,竟在便门处进入了军器监。 这让范长明顿生狐疑,边令诚的干儿子景佑来军器监作甚,还鬼鬼祟祟的,再联系到之前那与秦晋有勾结的中年人也进了军器监,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难道是边令诚与秦晋通过军器监暗通款曲?范长明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更大的可能则是,景佑背着边令诚与秦晋勾勾搭搭。 他猛然间想到,边令诚挨了板子后,口口声声是遭人暗算,却对其中内情三缄其口,应当就是景佑与秦晋勾结之后的结果吧。 想不到跟踪多日,终于有了结果。范长明忍不住发出了两声怪笑,然后又开始琢磨着,究竟如何做才能让秦晋在其中深受牵连。 景佑这几日心中惴惴不安,干爹受了天子责罚,虽然没有找他的麻烦,但总觉得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早晚要暴露出来,而已边令诚处置人的手段,只怕他和堂弟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懊恼上了贼船的同时,却也没有任何半路退出的办法,姓郑的军器监丞总是明里暗里的一次次警告他,让他谨慎心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 现在,景佑得知了一则令他甚为宽心的消息,天子已经有意让边令诚道潼关去监军。只要边令诚离开了长安,那件偷龙转凤的事自然也就可以暂时避过了风头。 他到军器监来,正是要将这则还没有正式对朝野公布的消息,提前告知郑显礼。 郑显礼向来厌恶边令诚,又对跋扈的哥舒翰感官不好,让这两个人拧到一块去斗上一斗,当然乐见其成。但也隐隐担忧着,如果总这么你争我斗下去,对朝廷究竟是福是祸。 与秦晋接触的多了,郑显礼在考虑问题时,已经不自觉的开始习惯于从全局为出发延展开去。 “好,此事,我也知悉。边令诚走了以后,你的压力也可减轻不少。” 现在的景佑早就没了当初的威风,在郑显礼面前俯首帖耳,战战兢兢。 “边将军看着好像喜怒外露人前,实则城府甚深,若是有意故禽欲纵,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郑显礼思忖一阵道:“无凭无据,料得边令诚也不敢奈何于你,但有质问坚决否认就是!切不可左右反复。” 见对方如此言之凿凿,景佑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到了这步田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舍弟刚刚从京兆府放出来,军器监的差事……”他拗不过堂弟的情面,还要为他保住这份既体面又能养家的差事。 郑显礼笑道:“差事自然少不了令弟的,看在足下的份上,让他到军器监衙署来如何?”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离间君与臣 崇业坊拥堵狭窄的街道上,日日堵的水泄不通,各方官员像嗅到了鱼腥味的老猫一般,又纷纷赶来烧杨国忠的热灶。一辆四马轺车远远停在了坊门外,立刻有随从殷勤的随从挑起车门帘幕,只见一名瘦削猥琐的无须男子从车上下来。 “干爹,杨相公府邸到了!” 此人正是大宦官监门将军边令诚。边令诚看着眼前狭窄拥堵的坊门与坊内街道,眉头紧皱起来,暗叹一声,想不到堂堂宰相居然也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在这种拥挤狭窄的小坊小宅内寄人篱下。 “听说,杨相公寄居在虢国夫人府上?” 一旁的小宦官又连忙殷勤的凑上来回答道:“回干爹话,正是如此。如果不是虢国夫人当初还买下了这处崇业坊的宅子,只怕他们杨氏一门都要露宿街头了呢!” 小宦官的言语神情中充满了浓浓的幸灾乐祸,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一人如此,但凡禁中内外,朝野上下,提起来杨国忠倒霉这件事,有哪一个不是暗自大呼痛快的。 杨氏一门凭借裙带关系,显赫一时,杨家奴仆甚至敢当街鞭打公主,天子更是偏听偏向,这等荣宠与跋扈,世人妒忌者有之,仇恨者有之,偏偏就是没有鸣不平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边令诚立刻扳起了脸,训斥那小宦官。 “临出来的时候说了多少遍,说话一定要先过过脑子,杨相公早晚要搬回永嘉坊去的,虽然现在还居住于此,那是为了照顾圣人体面,若以后再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以后就别跟在某身边了。” 小宦官受了训斥,连忙低下头请罪。 “儿子知错,请干爹责罚!” 边令诚满意的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次暂且记下,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说罢,边令诚一甩袍袖,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边令诚自认与那些烧热灶的官员们不同,毕竟他是天子的近臣,又马上要赴潼关监军,于情于理自己主动示好,以杨国忠的处境和才智都要加以拉拢才是。 跟随边令诚的宦官随从们本想驱散堵在坊内狭窄街道上的人群,但边令诚出于低调的考虑,还是三下两下挤了进去。 小宦官在门房处递了帖子,不一会功夫就见府门大开,杨国忠倒履相迎。 见到杨国忠亲自出面,边令诚心知今日之事便已经成了一半。 两个人互道寒暄之余,便相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把臂进入府中。 待在会客厅堂各自落座之后,有婢女奉上了刚刚熬煮好的茶汤,杨国忠这才殷切的笑道:“将军大驾光临,杨某蓬荜生辉啊!” 边令诚也客气了一句:“杨相公严重了,承蒙相公热情款待,是边某的荣幸才是。” 紧接着,边令诚的话锋一转,就提到了他即将赴潼关监军的差事上。 “边某**潼关监军,不知相公可有吩咐?” 杨国忠却顾左右而言他,“将军蒙圣恩,又身具赫赫战功,于兵事上何用杨某多加置喙?” “唉!实话说吧!” 边令诚常常叹息了一声。 “哥舒翰嚣张跋扈,嫉贤妒能,边某怕只怕这一去,就步了田建业的后尘啊!” 田建业本是杨国忠安排在哥舒翰身边的钉子,但是哥舒翰却凭借着天子对他的信重,直接以贪墨粮饷为由,一刀将他宰了。这也是杨国忠与哥舒翰数次交锋中,第一次落了下风。 只不过,杨国忠还没等再有反击之举,便遭到了秦晋的突然上书弹劾,然后命运急转直下,被狼狈的罢相。最终竟让哥舒翰白白的捡了个大便宜。 “哥舒翰嫉贤妒能,排挤同僚是出了名的,远的便不说了,只说安思顺与高仙芝,哪一个不是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案氏兄弟已经被他整治的家破人亡,让人看了如何不心寒啊……” 没等杨国忠说话,边令诚又继续数落着哥舒翰的种种劣迹,直到说的口干舌燥,才端起了案上的茶汤,大大灌了一口,然后将茶碗重重顿在案头。 杨国忠却笑道:“天子用其能,你我还是知趣些好,否则忤逆了天子,雷霆之怒又岂是你我能够承受的?” 边令诚的话说的看起来很坦诚,杨国忠便也交了几句心里话,这些的确是是他心中所想。天子现在用的是哥舒翰的带兵之能,这一点至少应该在天子看来无人可以替代,也正是这种无可替代性,才促使了哥舒翰有公然杀掉田建业的胆子。 边令诚却摇摇头,“杨相公此言差矣,若说上元节前天子的确可独用其能,但今时今日,以天子的一系列举措,难道还看不出其中的深意吗?” 边令诚一番话说的虽然颇为隐晦,但其中所透露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 满意的离开了崇业坊的杨国忠府邸,边令诚又回到了他的宫外私邸,在离京赴任之前,他已经用不着到禁中当值。 刚刚坐了下来,连座榻还没捂热,便有家奴禀报。 “将军,那个姓范的田舍翁又来了!要不要轰走?” 听到是他,范长明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几日他被此人聒噪的不行,便开始屡屡避见,不过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就像见识见识这厮究竟又有甚馊主意。 “不用了,领他进来!” 片刻之后,范长明拖着一身破旧的布袍出现在了边令诚的面前。 边令诚也不与他客套,甚至连坐都没让他坐,便直接问道:“今日求见,所为何事啊?” 范长明自家破人亡以后已经见惯了冷眼与鄙视,因此对边令诚明显的冷遇并不在意,而是双目炯炯放光的说道:“下走发现了一桩大事,与将军深有牵连!” 边令诚混不在意的晃着脑袋,范长明这个人在他面前说大话已经不是一次了,就拿第一次求见那次来说吧,说什么密信掉包是秦晋做的幕后主使,说穿了还不是让他为其在火中取栗吗? “下走今日见到了景佑!” 提起景佑,边令诚眉毛忍不住挑了两下。 “如何?” “景佑去了军器监,而军器监现在掌事的是军器监丞叫郑显礼,想必将军对这个人不陌生吧!” “谁?” 边令诚腾的从座榻上弹了起来,脸色已然变的极坏。 “郑显礼!” “竟然是他!” 郑显礼其人边令诚当然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悉。此人曾是封常清身边的马夫,粗通文墨,后来由于跟在封常清身边屡屡有功,便被擢升为九品的镇将。 不过后来封常清在洛阳兵败以后,此人的消息就已经下落不明,孰料竟做了军器监丞。 其实,也不怪边令诚一直不知道郑显礼的消息。自打秦晋道长安以后,郑显礼便知道自己与封常清之间的关系,可能会为秦晋带来麻烦,所以便刻意低调的起来,甚至主动要求秦晋将他列在向天子请赏的名单之外。 “据下走所知,这郑显礼与秦晋的关系颇近,剩下的不用下走多说,将军自当想的明白通透。” 边令诚死死盯着范长明,咬牙切齿问道:“你刚才所言可是当真?” “字字句句都没有虚言,若说了一句假话,将下走不得好死,五雷轰顶!” 真不真,边令诚也断不会因为范长明的一句狠毒的誓言就偏听偏信,他肯定会派人去暗中调查的。但是,自从密信掉包事件以后,他就一直在怀疑景佑,怀疑是他搞的鬼。只是因为这在情理上说不通,找不到合适的动机,又以为景佑一向的为人,这才没有深究下去。 想不到,景佑竟与郑显礼与秦晋有着秘密勾搭的行径。 此时此刻,他已经动了杀心,不论范长明所言是否属实,都不能再…… “将军切勿感情用事,若杀了景佑,岂非白白葬送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边令诚恨声道:“某生平最狠遭人背弃,若是你的义子有此不孝之举又当如何?” “自然是杀了也难解心头只恨!但是,将军可曾想过,将计就计呢?” “将计就计?” 范长明的话让边令诚先是一愣,继而又似乎有所感悟。 “可否明言?” 见边令诚已经被引入了话题,范长明很是得意的一笑,然后才一五一十答道:“秦晋小竖子用景佑埋在将军身边做奸细,难道将军就不能反过来,让他将秦晋那小竖子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是说反间计?” 边令诚顿时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扎巴着眼睛直瞪着范长明,想不到这田舍翁并非是个一无是处的妄人,这等建议正和他的心思。同时他又暗自摇头,只可惜这是个心怀仇恨的老人,此人做一切事情之可能是围绕着不共戴天之仇,而不会真正的为他甘心效力,否则收入幕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呢! 范长明欣然点头,着许多天来的辛苦与努力终于换来的一丁点的曙光,有了边令诚的合作,他相信,自己将很快会挖出秦晋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负荆戏码足 大明宫内,大唐天子李隆基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中玩物,听着程元振在汇报着他在坊市间听到的关于朝廷的议论,同时又频频点着头,似乎心情还不错。 “不要只顾着拣好听的说,百姓们不可能都说朕的好,说说那些不好的!” 程元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 “圣人这却是难为奴婢了,长安坊市间的百姓们哪个不称颂圣天子英明神武?天下野无遗贤……若要说几句不好的,除非,除非让奴婢欺君!” 李隆基哈哈一笑,“好,朕就不为难你了。” 程元振迟疑着却没有停止说话,“倒是有件令奴婢心有不忍之事,不知当不当说!” 李隆基心情大好,舒展了一下身子,痛快下令:“说!有甚当说不当说的,朕都听着呢!” “既然圣人有旨,奴婢可就说了。”程元振顿了一下,才又道:“奴婢前几日到杨相公府邸传达敕书的时候,见到崇业坊内狭窄破败,坊内的地沟里充斥着屎尿,掩了口鼻臭气还能熏得人喘不上气,几十口子人都挤在一个三进的小宅里。虽说杨相公是受了圣人的贬斥,但想到这些,奴婢还是心有不忍……”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贵妃的音容笑貌立时就塞满了他的脑袋,杨国忠在时的种种好处,也一桩桩浮现在眼前。 现在的中书令韦见素虽然素有影子宰相之称,但他当了在想以后,所做的,可并非事事顺着天子的心意。这在李林甫与杨国忠在位时,是没有出现过的。 但他很快又寒了脸,问道:“杨国忠可有怨言?” 程元振见机很快,便麻利的答道:“杨相公对奴婢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知这算不算怨言!” 李隆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已经起了恻隐之心。 “圣人,奴婢,奴婢也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一直侍立在侧的边令诚忽然忍不住说话了,他刚刚是入宫陛辞的,三日后就要正式到潼关赴任监军。 “说吧!” “奴婢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神武军在查抄杨相公府邸时,曾有军将恣意**杨相公府中家人。” “还有这等事?” 若说刚刚程元振的话让李隆基已经对杨国忠心生恻隐,而边令诚的话则让他已经渐生愤怒。杨国忠再有不是,也只能由他李隆基来责罚,神武军中的人**其家人,便是绝难忍受的了。 “去查一查,为难杨国忠的人都有谁,列个名单……” 李隆基本想说直接褫夺官爵一律流放岭南,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 “列个名单,给朕过目!” 边令诚恭恭敬敬的答道: “奴婢领旨!” “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三日内,必须有结果!” “奴婢遵旨!” 情绪稍微平复以后,李隆基便也在审视着边令诚与程元振两个人,禁中的宦官们平日里亦如官场一般勾心斗角,他也是知道的。就像边、程二人,他俩便是水火不容的一队,若说今日的进言事前有所勾结,可能性并不大。 那么,很有可能,便是所言属实,杨国忠的确受了委屈。 然则,程元振转述自杨国忠的那句话说的很是中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杨国忠如果有怨言,不正说明罢其相位是正确的决定吗? …… 杜乾运满怀期待的望着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今日他终于被从马厩里解放出来,此后再也不必去扫马粪了。据传达命令的裴敬所说,中郎将打算交给他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这让他十分兴奋,想到这些天的罪没白受,便有种想哭的冲动。反观那独孤延熹还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便活该还在马厩里扫马粪。 “中郎将但有吩咐,卑下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秦晋看着杜乾运,一指右侧的座榻,呵呵笑道:“坐下说话,甚赴汤蹈火的,对足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见到中郎将的神态放松,似乎并不是什么危险艰难的任务,杜乾运暗暗松了一口气。 “请中郎将示下!” 秦晋立时收敛了笑容,将此前郑显礼建议的计划复述了一遍。杜乾运听后顿时就傻了眼,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 “不,不是……卑下,卑下将杨国忠得罪死了,若送上门去,不,不是自蹈死地吗?” 秦晋好言安抚:“杜将军此言差矣,你当初那么做是有苦衷的,杨国忠正是用人之际,手下又没有知兵的人。若是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会相信你的!” “这,这……” 杜乾运很想拒绝,可又张不开嘴,如果早知道是这等要命的差事,他宁可回马厩去,继续扫马粪。但一想到这位中郎将的辣手无情,想到万贯家财有可能一夜间就化为乌有,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愣怔了好半晌之后,他才硬着头皮道:“既然中郎将不嫌弃卑下浅薄,卑下不敢推辞便是!” 秦晋起身来到杜乾运面前,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杜将军肩挑匡扶社稷的重担,可不要妄自菲薄,记住了,我秦晋和神武军都站在你的身后,不要有畏惧和顾虑!” 听着秦晋煞是诚恳的言语,杜乾运竟觉得自己有了一瞬间的动容,虽然仅仅是一闪而逝,时间短到让他以为是错觉,但却禁不住郑重回了一礼。 “中郎将严重,不就是巴结奉承么,还,还谈不上匡扶社稷!” 秦晋却目光陡然凌厉,语调阴沉的说道:“杨氏他日必成乱国首恶,若此人不除,长安城能否保得半年时间,都未可知呢……到那时,别说江山社稷,就是你那万贯家财也成了安贼逆胡唾手可得的肥肉!” 这回杜乾运算是彻底惊呆了,一向行事有理有据的秦晋竟然也能说出此等武断的言语,难道杨国忠当真要成了乱国之贼吗?他忽然想到了秦晋拼死弹劾杨国忠的举动,如此冒险,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以今日所言做注解的话,一切岂非就顺理成章了吗? 世间事或许都自有定数,除非秦晋能够未卜先知,否则这不就是妄言吗?想到未卜先知,杜乾运不由得浑身一震,目光便又瞥向了秦晋。 想想秦晋的经历,数月间便由一介县廷小吏骤升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的位置,甚至连天子都极为信重。有这等际遇的,只怕纵横两千年来也是屈指可数的。 然而,若是秦晋身上有一些比如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一切岂非就顺理成章了吗? …… “让他滚出崇业坊,某不想看到他!” 自罢相以来,杨国忠罕有的发怒,指着传话的老仆,浑身发抖。 “家主,如此似乎多有不妥,杜乾运坦胸露背,负荆而来,若是就此撵走,只怕对相公官声不利啊!” 杨国忠气咻咻踱了两步,家老说的的确在理。负荆请罪是一时美谈,不论杜乾运以前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若真就将他轰走,落在世人口中便必然会成为话柄。而现在又是运作起复,重入政事堂的关键当口,更容不得一星半点的不利名声。 “难道还要让某去降阶相迎,成就他负荆请罪的美名?” 一想到此,杨国忠的感觉就像吃了只苍蝇一般的恶心。 家老劝道,“于家主而言,也不是全然无所得,如此不正可向天下世人昭示家主的容忍雅量吗?如果圣人知道了,说不定……” “好,今日就演一出将相和的好戏!” 杜乾运虽然连给杨国忠提靴子都不配,但是家老的话已经将他深深打动,如果这样能达到目的,便是吃了只苍蝇又如何? 杨府大门轰然打开,鼎沸的人声便如开锅一般涌了进来。杨国忠目光略略扫去,却见数不清的人已经将府门外围的水泄不通。 石阶下一人坦胸露背,身上背了两根荆条,正跪在地上在乍暖还寒的风中瑟瑟发抖,不是杜乾运还是何人? 杨国忠暗叹,这杜乾运也真是豁的出来,若非有那日永嘉坊内折辱之举,此时此刻还真要感动的心潮起伏了呢。但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下恻然,这厮终于知道什么是悔不该当初了。 他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脸,以使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快步下了石阶,双手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搀了起来。 “杜将军这是作甚?” 杜乾运声泪俱下,不肯起来。 “卑下鬼迷心窍,不该,不该……” 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杨国忠又转身扭头吩咐府中奴仆:“快将某的狐裘大氅拿来,给杜将军披上!” 家老早就准备停当,只等杨国忠一声令下就匆匆奔了出来,将他背上荆条抽调,然后一领火红的大氅便披在了杜乾运身上。 杨国忠再次搀杜乾运手下也用了力,又压低声音道: “既然知错,就到府内去说,在这外面让人看笑话,成何体统?” 杜乾运知道戏码已经做足,再赖在地上不起来,就等于折了杨国忠的面子,便挺身而起,孰料由于跪的久了,加上凉气逼人,竟双腿一软险些又跌倒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天子思良臣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将杜乾运领进府中后,杨国忠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外面的戏码已经做足了,但杜乾运给他造成的心理伤害却不可能一笔勾销,就此抹平。 “还有脸来见某? 杜乾运也知趣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然后又以膝盖向前紧蹭了几步,一把抱住杨国忠的大腿,声泪俱下。 “请相公宽恕卑下一时糊涂之罪,不,不,是鬼迷了心窍,卑下该死,该死……” 随着一番语无伦次的话,杜乾运双手左右开弓开始狠狠的抽起了自己耳光。 杨国忠冷眼旁观,但见他每一巴掌都用足了力气,扇下去就立时可见白胖的脸蛋子上起了一片通红的印子。杜乾运并非只是口中说些虚的,杨国忠一刻没叫停,他就不断的扇着耳光,噼啪之声此起彼伏,连一些伸长脑袋瞧热闹的婢女都瞧的有些于心不忍。更有甚者,直接被这等刺激的场景惊的叫出声来。 若是在永嘉坊的府邸,根本就不会有府中女眷出现在前院的情况,只因为崇业坊这处宅子不过三进院子,杨家人口多,所有人都挤了进来,空间自然也就捉襟见肘。 杨国忠回头怒吼了一声,“谁在偷看?” 原本那些挤在门后偷看的女人们顿时都没了声气,悄悄的溜走了,生怕被暴怒中的杨国忠撞上。 不过,等杨国忠再回过头来,脸上的怒意竟已经去了大半,一抬手捉住了杜乾运正欲挥下的右臂,“好了,再扇下去,还如何出去见人?” 杜乾运立时喜出望外,又正儿八经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忐忑的问道:“相公可原谅了卑下?” 杨国忠一甩袍袖,“赶紧起来吧,府中家奴也没跟你似的,像足了磕头虫!” 脸上挨了上百个力道十足的耳光,杜乾运却好像混不在意,嘿嘿笑着:“在相公面前,卑下就是磕头虫又如何?只要相公高兴……” 他知道,杨国忠的态度虽然还有些冷淡,但已经重新接纳了自己。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幸亏杨国忠不似李林甫一般口蜜腹剑,否则自己没准被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呢! 周边的几个奴仆听得杜乾运说出如此谄媚之言,都觉得阵阵脸红。当世之人没有随便就跪下来磕头的习惯,纵然是府中的奴婢平日里对主人也仅仅是躬身见礼而已,只有在公堂上拜见长官大吏的时候,才会行跪拜礼。 这杜乾运也算是有品秩在身的官员,如何竟如此阿谀谄媚?是以,闻者无不鄙视杜乾运的为人。 但杨国忠却恰恰需要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是追名逐利的小人,此时此刻还真难断定真心意图何在呢!只有这种为了名利连脸面都不要的人,态度如此变化反差才合情合理。 天子敕书一下,杨国忠现在又兼领了右领军卫将军,他本想让杜乾运出任右领军卫中郎将,但毕竟还是有那一层芥蒂,所以转念之后,就任命了杜乾运为右领军卫长史。 长史之职没有兵权,却须扶住将军处置卫军中的日常庶务,是个品秩低而责权重的差事,交由杜乾运来当差正是再合适不过,等到观察一阵,如果表现不错,再提拔上去也不迟。 “天子令某编练新军,你又出身军旅,想必也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可有建议?” 其实杜乾运就是个草包,虽然在军中多年,但那都是混吃等死的瞎胡混,真正的作为却半点没有。杨国忠也知道他肚子里的那点油水,有此一问,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谁料,杜乾运思忖了一阵,竟朗声一条条说了起来。 “以卑下所见,精兵之道在于将,先有将而后有兵,此亘古未变之理也!” 杨国忠点了点头,又颇感讶异的瞥了杜乾运一眼,这句话说的中规中矩,但也的确是一语中的。不过,像杜乾运这等“将”又能练出什么好兵了?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他的打算,以杜乾运为心腹抓总,然后再从校尉、旅率中提拔一些有能者为将,如此便亲信能力皆有所用。 “还有么,接着说!” 杜乾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然则,将不畏死,兵却未必不怕。” 杨国忠眉头一挑,问道:“何解?” “无他,在思想二字!” “何为思想?” “发乎一心,使人有所为,便是思想!如悍不畏死,勇于牺牲,成全大我。” 对于杜乾运的思想之说,杨国忠大为惊奇,也觉得甚是新鲜,竟饶有兴致的让他继续说下去。 杜乾运便又摇头晃脑的说了小半个时辰,大体意思就是以思想拢住人心,纵使将无能,兵亦不畏死,若是将既有能,兵又不畏死,便是一支百战不殆之师。 杨国忠听的热血沸腾,但又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然则又以何种思想束缚人心?” 杜乾运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一般,一字一顿道: “忠君!报国!” 听罢,杨国忠击掌叫绝。 想不到,这看似草包一个的杜乾运胸中竟也有些韬略,现在看来,将此人重新召入麾下,也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大明宫内,高力士拖着孱弱的身子,坐在大唐天子李隆基之侧。 “朕看着你脸色如何还是苍白如纸?如果身子还未痊愈,就先将养着,差事自有旁人去做。” 天子的关怀让高力士顿时眼热鼻塞,哽咽道:“奴婢,奴婢的身子没甚大碍,如果一日没差事,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侍女在为李隆基捏着肩膀,他哼哼着点头,“如果撑持不住,就不要硬挺,朕身边的旧人已经屈指可数了,你可不能走到朕的前面去啊,知道吗?” 高力士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落。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日子病体迁延不愈,人也容易感伤起来。 “奴婢好着呢,请圣人宽心!” “如此就好,说说这几日来的进展吧!秦晋都在神武军捣鼓些甚了?” 李隆基语气依旧很是平缓,然则已经转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身上。 高力士道:“听说秦晋前些日子走了门下侍中魏方进的门子,将一个叫郑显礼的镇将安排进了军器监,现在是军器监丞。” 李隆基眉头微皱,奇道:“军器监丞?他有何企图?” “奴婢不敢妄言,先调查了那个郑显礼的底细,此人乃荥阳郑氏旁支,天宝初年获罪流配安西戍边,在封大夫,不,封常清麾下做过马夫,后来因功升为镇将,直到洛阳陷落以后不知所踪。因此,以奴婢私下揣测,秦晋应该是在新安时,救了逃亡的郑显礼,两个人这才有了交集。” “荥阳郑氏之后,虽然曾获罪,但若真有才干能力,朕不吝啬区区一个军器监丞!”李隆基的话很是冠冕堂皇,但高力士又何尝听不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以奴婢之见,其人其事,尚待观察,多一些时日再有定论也不迟!” 李隆基点头称是,却不再发表看法。 “不过,此人在军器监中,似乎有意一展拳脚。” 李隆基本来已经对郑显礼兴趣寥寥,在知道此人是落了难的名门望族之后,便已经减少了对他的疑虑之心。但高力士却说郑显礼居然有兴趣在军器监丞的位置上一展拳脚,便又提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便想知道知道他是如何在军器监大展拳脚的。 “说说!” “此人到任后最先整顿的是弩坊署,先清理出了弩坊署中的工匠空额,又对在籍的工匠予以优待,然后以弩坊署这些仅存的工匠集中精力打造一种叫‘神臂弓’的新式蹶张弩!” 听了高力士的这番话,李隆基立即就意识到两点问题。 “弩坊署的工匠空额有多少?” 高力士如实答道:“八百七十一人!” 李隆基一拳重重砸在了软榻上,“这帮蠹虫,朕早晚杀了他们!”随即又沉声问道:“八百多空额,背后不知有多少利益纠葛,郑显礼岂能没被缠住?” 高力士又道:“事情奇就奇在此处。郑显礼清理了空额,只是在另做籍册,以虚有何实有区别,并未真正将之清除出军器监弩坊署。” 李隆基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追问。 “’神臂弓’是何物?” “据说此弓比寻常的蹶张弩小了一倍,重量也轻了不少,但威力却仍旧与旧式蹶张弩相当。” “果有如此神奇之物?” 高力士点头称是,“以奴婢所知,这种神臂弓是仿制于羌人的一种奇怪重弩,以多层桑木和牛筋胶合而成……” 李隆基并非不通兵事之人,如果这种重弩大批量装备了唐军,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将大幅度的提升唐军战斗力。 而且,郑显礼在处置人事纠纷上的手段也让他十分满意,知道避重就轻,有缓急之分,搁置了工匠空额的事,而集中精力搞“神臂弓”这种有大局观的人,在李隆基的视野中已经多年未见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功亏一篑哉 “此等人物,是秦晋替他走的门路?” 李隆基此时已经对郑显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又啰嗦了一句。 “回禀圣人,正是秦晋替他在魏方进那里走的门路,一方产自西域的白玉,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听到秦晋竟舍得用一方价值连城的白玉为他人谋官,而且所谋之官还仅仅是个军器监丞,李隆基又不禁大为惊讶。 高力士却有他的推断,“以奴婢推断,秦晋乃寒门出身,此前仅仅是新安县的区区县尉,断不会有渠道弄到这等产自西域的无价白玉。倒是郑显礼,曾在西域为将多年,想来就是那段时间里得到了这世所罕见的珍宝。秦晋走的门路,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 高力士的分析入情入理,李隆基深以为然,不过急于见郑显礼的心思却又淡了。他想继续观察一阵,秦晋和郑显礼两个人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以及这两个人最终的目究竟是什么。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李隆基便挥了挥手。高力士何等聪明,立即就明白,这是天子乏了,便起身告退。 刚刚出了殿门口,便见边令诚兴冲冲的迎面而来。 边令诚最近遭受了挫折,仍旧圣眷不减,现在已经奉了圣命,即将到潼关去监军。高力士平日为人极是谨慎,甚少有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之举,便客气的与之见礼。 “边将军何事春风拂面啊?” 与高力士的心思大不同,边令诚向来对高力士又妒又恨,见到高力士一副病体支离的模样,眼睛里就浮起了幸灾乐祸的神彩,但嘴上还是客气的很。 “奴婢见过高将军,奴婢是奉了圣命而来!” 言下之意,何事春风得意,却无须向高力士说明。 高力士寒暄了几句,便踽踽去了。边令诚目视高力士走远,见左右无人注意,便狠狠的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老不死的,阎王如何还不收了他!” 便殿,李隆基正瞌睡着,听到动静便猛然警醒,抬头见是边令诚,便想起了昨日交代下去的差事。 “差事办的如何了?” 边令诚神采飞扬,躬身道:“奴婢幸不辱命,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 说罢,边令诚恭敬的双手捧着一封公文,将之放在御案之上。 “朕眼花的紧,看东西费事,你简明扼要的说说!” 边令诚咽了一口唾沫,“已经查实,那日领头带兵的,是一个叫杜乾运的人!” “慢着!” 李隆基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那杜乾运的名字如何熟悉的紧?他只稍一回忆,便记了起来,“杜乾运,可是杨国忠保举检校神武军中郎将的那位?” 边令诚点头称是!李隆基却勃然大怒,“此等无耻之徒,居然对保举之人大加羞辱,这等小人,怎么能让他继续忝居朝堂?此贼现在何处?” 边令诚洋洋自得道:“杨国忠罢相时,此人理应被牵连,但不知以何种手段巴结上了秦晋,是以,并未受到严惩,至今仍在神武军中!” “该杀,该杀!” 天子一连说了两个该杀,吓得边令诚身子一震,也不知是秦晋该杀,还是杜乾运该杀。但是,他知道今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秦晋小竖子自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隆基喘了一阵粗气,便又想起杨国忠,想他被经手保举之人所羞辱,这份委屈却是让人不忍唏嘘了。 半晌之后,李隆基才沉声道:“召杨国忠入宫!” 天子欲召杨国忠入宫,边令诚心中又是一阵窃喜,心道杨国忠肯定恨透了秦晋和杜乾运,只要他此时出马,在落井下石一番,说不定今日就可以轻松将秦晋送神武军中郎将的位置上扳下来。只要秦晋失去了官职与权力,在长安城中还不是任由自己搓扁揉圆吗? 传达敕令的宦官刚走,程元振又入了便殿。 李隆基派程元振多与杨国忠接触,此时入殿,想来也是有消息禀告。 程元振瞧了一眼侍立在侧的边令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隆基却对此不甚在意,杨国忠的事与边令诚今日汇报之事没准还有交集,一并说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他也无意为这些宦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做掩护。 “无妨,说罢!” 程元振虽不情愿,但有圣命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杨国忠府外上演的一出“将相和”戏码,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 这又让李隆基大吃了一惊,“你是说,杜乾运负荆请罪,杨国忠原谅了他?” “正是!奴婢躲在人群里亲眼所见,杨相公与杜乾运把臂一同并肩入府!” 虽然是闹剧,李隆基却对杨国忠的处置方法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了他对杨国忠的判断。如果是罢相以前的杨国忠,他绝不会饶了杜乾运,更不会配合杜乾运向世人昭示自身胸怀! 杨国忠经历过罢相风波以后逐渐沉稳成熟了,这一点在李隆基看来却是意外的收获。如果杨国忠果如程元振所描述的那般,今后未必不能再对他委以重任。就算再入政事堂,也是可以的! 然而,一旁的边令诚脸上却变了颜色。他赖以攻击秦晋的最大把柄就是杜乾运,如果杜乾运再与杨国忠冰释前嫌,攻击的力道岂非便弱了?不过,他却仍旧没有完全失望,毕竟杜乾运是杜乾运,秦晋是秦晋。秦晋将杨国忠整的更惨,以杨国忠狭隘的心胸,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整垮秦晋的大好机会呢? 边令诚又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杨国忠的身上,只等着杨国忠一到,便对秦晋来个落井下石。 半个多时辰以后,杨国忠进了大明宫。 此番入宫,杨国忠心境与前次又是大不相同,现在一切都在好转,重返政事堂也指日可待,宰相的感觉便又重新回来了。而大明宫中的小黄门一个个见了杨国忠也都口口声声杨相公叫着。 “臣,杨国忠叩见皇帝陛下无恙!” 杨国忠行的是参拜大礼,李隆基道了声免礼平身,然后又指了指身侧的座榻。 “坐吧!” 说起与杜乾运的那一出“将相和”戏码,李隆基还是颇感好奇的,他想知道这位素来以心胸狭隘闻名朝野的宰相,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身陷囹圄后,无时不刻都在反思。臣罪当诛,却承蒙圣人不弃,臣又安敢再以私愤害公器?” “杜乾运寡廉鲜耻,你就是轰他出去,朕也不觉得有甚不妥!” 杨国忠一本正经的说道:“杜乾运虽然为人趋利避害了一些,但于兵事上终究是有些见识。当此非常之时,便应该不拘一格使用人才,臣用其能,也算权宜之法!” 李隆基呵呵笑道:“好一个权宜之法!说说吧,杜乾运有何能可为我大唐所用!” 杨国忠便一五一十将杜乾运那一套“思想”之说对李隆基转述了一遍。初时,李隆基还以为杨国忠又在为私人说情,谁知听到一半便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 “忠君,报国!”四个字,朝廷当然无时不刻不在强调,但那只是针对官员和武将们。而杜乾运提出来,将忠君与报国当做一种“思想”在军中推广,以此凝聚士兵的战斗力,可谓是开了亘古未有之先河。 而且,在杨国忠的描述中,编练的新军将在各旅率以下,特设一个专门掌握士兵思想动态的职位,以便使“忠君报国”思想在军中广泛推广,更能针对具体情形,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这一番建议,既有大局处着眼,又在细节上落到实处。在李隆基看来,除非当世大才,不可能想出这等绝妙的法子来! “这当真是出自杜乾运的建议?” 李隆基心有狐疑!杨国忠却言之凿凿,“臣以性命担保,字字句句都是出自杜乾运之口!” 听到杨国忠的保证,李隆基暗叹一声,如此人才,只可惜却德行有亏,否则还真是个可以出将入相的苗子呢! 杜乾运的事,暂且搁置不提,李隆基还没忘了召杨国忠入宫的本来目的。 “朕听说神武军中郎将怂恿部将,曾羞辱与你,可有此事?” 杨国忠一愣,显然没料到天子召见竟是为了这件事,而且那传达敕令的小宦官也未曾提及此事,一时间不由得愣怔住了。这可将一旁的边令诚急坏了,心里不停的念叨着,期盼着,杨国忠赶紧对秦晋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臣不明白,神武军中郎将秉公处置,杜乾运其时尚在神武军中,奉令行事而已,且对臣府中上下并无不当之举。只不知此一事从何处传入宫中?” 杨国忠脱口而出,李隆基大吃一惊。 边令诚惊愕之后顿觉气急败坏,此前他已经与杨国忠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携手针对秦晋,可这才过去了一日,如何竟变了卦,甚至为秦晋遮掩了起来? 若非此时是在君前,边令诚真想冲上去,揪着杨国忠的领子,质问他,因何如此,使得他今日努力全部尽付东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征丁十六卫 杨国忠的变化之大一时间让李隆基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原来那个杨国忠吗?李隆基上上下下看了杨国忠许久,这才确信,杨国忠刚才所言,当是出自肺腑。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顾全大局的宰相,韦见素虽然为人甚正,但毕竟过于阴柔,又失之魄力不足,实非定局堪乱的宰相人选。 谁料就在李隆基头疼宰相之首人选的时候,杨国忠的变化恰恰便又让他的心思又活泛了。 “有杨卿所言,朕心甚慰。右领军卫要作为一支卫戍京师的绝对精锐编练,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还有那个‘思想之法’朕也觉得不错,可在十六卫军中广为推行。” 李隆基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自打废除府兵制以后,十六卫军断了番上的兵员,大多都只剩下了空架子,就算有个别卫还拥有兵员,也都是些市井之徒,一旦京师有难,竟都成了聋子的耳朵。”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有了切肤之痛后的教训。直到安禄山造反以后,月余功夫东都失陷,然后崔乾佑率军直扑潼关,兵锋直指关中。 十六卫军竟然没有一支可以提得出来可堪一用。最后还是高仙芝募集了囚徒以及贩夫走卒,才堪堪凑齐了十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出潼关去抗击叛军。 然则,自从封常清从洛阳惨败以后,唐军的士气与自信已经一落千丈,甚至乎被打落到了谷底,就连纵横西域,有灭国之功的高仙芝也不得不避其兵锋。 这期间,李隆基耳边就没断了风言风语,什么气数将尽,北地当兴之类的话,传到到耳朵里,让他既愤怒又恐惧。其实,不光官员百姓,就是他这个大唐天子也是相信气运天道的。 气运在时,战无不胜,一统天下自不在话下。然则气运不在,亦或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那他所面临的将会是一败再败的可怕境地。 在秦晋火烧崤山以前,唐军在与安禄山叛军的交锋中一直惨败连连,丧师失地。李隆基内心中无时不刻都在被恐惧与懊悔煎熬着,生怕这一桩桩接二连三的惨败,就是他气数将尽的征兆。 但是,自火烧崤山一场大胜,使得李隆基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这次大胜充分证明了,李唐王朝的气运仍在,安禄山能活跃一时,却未必能得意长久。 也因此,李隆基在处置朝廷争斗时,心理负担也大大降低。 从杨国忠罢相,到太子与闻国事,再到重新启用高仙芝,这些都是他为了防止一家独大,尾大不掉的手段,防患于未然。 就比如哥舒翰,李隆基既重用他,又无时不刻在猜忌他,防备他。 哥舒翰在潼关的过火举动已经彻底让李隆基生了忌惮之心,甚至已经在怀疑,启用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兼领平叛兵马大元帅这个决定,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恰在此时,杨国忠出人意料的转变了,觉醒了,这不能不说是老天和气运都在偏向着他。李隆基心中念头百转,甚至已经在琢磨着,寻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再将他推进政事堂。 不过,宰相虽然礼绝百僚位尊权重,但在乱世时,却没有兵权更实在。 李隆基的心思一直在能与亲之间徘徊,哥舒翰虽能,却心志难料。杨国忠庸碌,然而是他既亲且信之人,若非形势所迫,又怎么能舍得将这样一位善于揣度上意的宰相罢掉呢? “圣人毋须忧虑,十六卫军成了空架子,再征召良家子弟,充实军中便是。我关中有户口数十万,人丁上百万,何愁十六卫不能复太宗时旧观?” 杨国忠的话让李隆基心思活动了。自从开元末年废除府兵制以后,大唐的府兵便被各地的边军所取代,而这些边军又是从地方上就近征召,在无形中为朝廷省却了一大笔开支。而在李隆基的授意下,各地边镇的节度使也拥有了部分自筹自支的权力,这就进一步为朝廷节省了开支。 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李隆基此前只看到了朝廷再岁入支出上捉襟见肘,便以各种权宜之计来填补窟窿,可又哪成想到,就是这一计又一计的昏招,使得各地节度使纷纷坐大,甚至对朝廷阳奉阴违的事也多有发生。 比起油滑的安禄山,更早引起李隆基猜忌的还是高仙芝。高仙芝竟然在未取得朝廷授意之前,公然对西域小国发动灭国之战。因而,未免此人长久坐镇安西尾大不掉,他才寻了个借口,以贪墨钱财为由,将其召回了长安。 却想不到,真真有狼子野心的,却是他曾经无比宠信的安禄山。 这些心思一股脑涌上心头,李隆基也顿时警醒,强枝弱干,必然会使主干不堪重负而被枝叶压垮。所以,强干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征召良家子充实十六卫军杨卿可有方略?” 所谓征召关中良家子充实十六卫军,原本只是杨国忠的即兴之言,他哪里有什么成熟的方略。不过,他却素有些急智,说道:“臣也是一时念头突现,若圣人觉得可行,臣回去之后,会仔细斟酌征召之法,然后再请圣人裁夺!” 李隆基点点头,暗暗赞了一声,不为虚言,谨慎从事,的确比以前沉稳多了。看来这次罢相风波对杨国忠的影响不可谓不深刻。 “好,回去仔细斟酌斟酌,制定出几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再报与朕知晓。” 此时,便殿上已经成了李隆基与杨国忠的君臣问对。边令诚虽然自诩通兵事,在朝廷上也因为安西的监军经历,有着一定的地位。但他毕竟还是宦官,是宦官就要有个宦官的样子,知道礼数进退。比如现在这般情形,凡是有宰相或边将节帅与天子问对之时,若是多差一言,便是闲项上头颅过的太舒服了。 至于程元振,他在禁中的地位便远不如边令诚,更没有在这等事上指手画脚的资格。在平时,他就连侍立一旁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天子没命他下去,才战战兢兢的站在了一旁。 只是旁听宰相与天子之间谈及国事,在这些宦官耳朵里可绝非什么舒服的好事。程元振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找个缝隙钻出去,也不想听这些机密事。 万一哪一天今日殿中的议论泄露出去,又偏不巧被天子知悉,资历最浅的他必然会成为天子怀疑的第一目标。到那时,又岂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可惜,天子就像将他的存在遗忘了一样,只顾着与杨国忠越说越兴起。直到太阳西斜,殿内燃起烛火时,天子似乎才显出了疲惫的神情,杨国忠称罪告退,程元振与边令诚也随之一并告退。 “边令诚,你留下!” 边令诚闻言身子一震,躬身退出去的程元振却胸口阵阵泛酸,天子留步,自然是更加信重的表现了,只可惜是针对边令诚而非自己。 边令诚心怀忐忑,“奴婢在!” “明日你便要赴任潼关,有些事朕可以给你专断之权!明白吗……” 回到中宅邸之后,边令诚此前打击秦晋失败带来的沮丧一扫而空,天子在大明宫中的叮咛嘱咐,在他看来无疑是一柄天子剑,虽然没有实质权力,然则却比在高仙芝军中时,要大了更多。 同时,边令诚也有点同情这个哥舒翰,本就是中风病废之人,临危受难,却又被人暗地里使了手段,尺寸之功尚且未立,便先遭到了天子的猜忌。他已经十分肯定,哥舒翰其人下场必然好不了,到了潼关可要事事与之保持距离,能逮着咬上一口的机会,便不要口下留情。 虽然有了这个认识,可他对哥舒翰还是颇多忌惮,毕竟此人可不像高仙芝那般好性子,可以随意拿捏,一个不小心万一在步了田建业的后尘,可就亏大了。 边令诚又转念一想,自己乃是奉天子旌节监军,哥舒翰敢奈他如何? 在走之前,还有一个人边令诚必须安排妥当了。那就是一直在找秦晋麻烦的范长明,还有那个景佑。 范长明留在长安绝对是个不稳定因素,因此他决定在走的时候将其一并带上,而且此人看模样也算有些急智,没准还有能用得到的地方。 至于景佑,他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将其放过。身为景佑的干爹,边令诚太了解此人了,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军器监当差的堂兄。 边令诚招来心腹,命其去暗暗捉拿景佑的堂兄景护。然而派去的人却一连在军器监与其家中扑了空,直到寻了相关之人打探底细才了解到,景护家乡来人称有急事,已经于前日离开长安返乡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更让边令诚对景佑疑虑重重,索性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置了再说。 但怒火消退后,他又想到了范长明的建议,可用景佑将计就计,就当埋下一根暗桩,没准将来便有奇效可收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捷足又先登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时间一晃,春去夏来,长安周边的百姓们整日间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仿佛潼关外的大战与他们没甚关系一般,就算打的地动山摇,也不能耽误了今年地里的庄稼。 比关中百姓们还忙的,当属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他负责训练的神武军到了此时已经初见规模。三千人对于令行禁止也适应的如呼吸吃饭一般自然,而最让秦晋满意的,则当属队列训练与负重长跑。 神武军的兵员多来自关中世家子弟,素质比起当初在新安时的团结兵则要高出了不是一星半,就算再不济,加入神武军时,也分得清左右,经过数月之久的训练,队列行走,复杂的队形变化,已经不输于后世的军队了。 只是,日日进行这种枯燥乏味至极的训练,也让神武军将士们纷纷叫苦不迭,都嚷嚷着,希望秦晋能够让他们尽快真刀真枪的演练上一场,而不是整日赤手空拳在旷野中集体散步。 集体散步是其它各卫新军对神武军的嘲笑之语,每每有人借此告到秦晋面前,秦晋总是报之一笑,并告诉他们,将来自然便知晓这数月的辛苦与嘲笑是值得的。 秦晋在神武军中威望甚高,他的话自然也就无人怀疑,不过唯独将士们希望真刀真枪演练这一条却是呼声日益变高。 直到军器监丞郑显礼到神武军驻地拜访,秦晋才喜笑颜开,一拍大腿,对裴敬等人道:“你们的‘神臂弓’到了!” 裴敬等人面面相觑,原来中郎将一直让他们等的神秘武器,竟是“神臂弓”。神臂弓的样品在神武军中只有少数人见过,它巧的弓身与惊人的威力,都给众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秦晋还要让神武军中每一个人都装备一把这种在黑市上价值十金的重弩。但是人们都觉得这是在天方夜谭,且不三万金的数目大,就算整个长安,整个关中的黑市也未必有三百把这种精巧的重弩。就算有,黑心的商人们也肯定会毁去绝大多数重弩,而仅仅留下百十把,以使物稀为贵。 再联想到郑显礼7777,m..co∧m军器监丞的身份,裴敬他们即便是再后知后觉,也想的明白,一定是军器监已经成功造出了足够装备神武军的重弩。 果不其然,郑显礼兴冲冲而来,连气都没喘匀,便道:“三千把‘神臂弓’,悉数造好,今日已经交割兵部,中郎将遣人领取便是!” “此事郑兄居功甚伟,请受秦晋一拜!” 郑显礼以提前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三千“神臂弓”的任务实在大出秦晋的意料之外,这也使得秦晋罕有的激动了。至于,神臂弓的质量问题会不会因为赶工期而有水分,这一他则完全不担心。 因为唐朝在匠做上自有一套严格的流程,到每一个部件上都会有制造的时日,以及工匠的名字,一旦出现不合格的残次品,自然会有专人追究责任。 因此,敢于侥幸的人,无所遁形,质量自然也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 “眼看着汛期就到了,河水也渐渐上涨,水力冲压板甲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秦晋对眼中满是憧憬。 “军器监早就安排了工匠在渭水之畔打造水车,只还不知效果如何,一切只能等到水车建成之日才能见分晓。”郑显礼言语间很是谦虚。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现在‘神臂弓’的任务完成了,这一桩便迫在眉睫了啊……” 秦晋的只要一提到军器监的事便一改往日的沉稳作风,处处都显得性急不已。 郑显礼也搞不清楚,秦晋因何整日将没时间了,或是时间不够了挂在嘴边,在他以为这无非是秦晋的口头禅,但以他对秦晋的了解,又觉得秦晋从未有过无的放矢的先例。寻思的多了,一颗心便总是惴惴不安。 裴敬带着人奉命凭公文到兵部去领神臂弓,在路上他们兴奋了好一阵。在军中,每一个人无论士兵还是将校,都希望能够拥有一把这种既且威力巨大的重弩。 接待裴敬的是兵部的两个司官,收了公文凭据后,那司官先命人奉茶。 “请将军稍后,下吏这就去验数目,办好了,便来通知将军!” 司官客气的很,恭维着裴敬为将军。 裴敬对此混不在意,端起茶汤先喝了一口,便交代那司官尽快办理,军中还急等着他回去。 谁知那司官走后,左等右等直到日落西山,兵部的官员们已经陆续离开衙署,也不见有一张“神臂弓”出现。 “来人,来人!” 裴敬不耐烦的大喊起来。立即有两个杂任进来上前问道:“将军何事?” “上午那个接待某的……某的司官呢?” 这时,裴敬才想起来,早上竟忘了问那司官的姓名。原也是他出身官宦世家,本就瞧不起这种不入流的佐杂吏,是以连名姓都懒得问。 两名杂任面面相觑,“本堂今日有当值司官十七人,却不知将军欲寻的是哪一位司官?” 裴敬一时语塞,好在他反映也快。 “某有交割公文在他手上,你们去查了便知哪位司官。” 一名杂任问道: “敢问将军交割何种军器?又属于哪一卫?” “神臂弓!神武军!” 裴敬的回答很是干脆,但又强压着熊熊的怒火,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直觉告诉他,今日事有蹊跷,只怕难以遂愿领得到神臂弓了。 那名杂任答应一声便扭头出去,另一名杂任却留了下来,摆出一副随时听后招呼的模样。裴敬看着他更是心烦,便挥挥手,将留下来的杂任轰了出去。 杂任的效率不慢,过了片刻功夫,便又返回来见裴敬。 “将军,卑下查遍了也没有神武军的交割公文。” 裴敬心头一凉,便知道预感成真了。 “不可能,明明白纸黑字的交给了那司官,怎么可能没有?” 杂任面显为难之色,两手一摊,“卑下仔仔细细看过,确是没有。不过,今日却有令有人交割了‘神臂弓’” “谁?” 裴敬直觉太阳穴突突乱跳,据他听秦晋,军器监赶工赶只造出了三千神臂弓,一旦被别人领了去,神武军便不够数了。 “龙武军,右领军卫,左武卫。” 那杂任的声音不大,落到裴敬耳朵里却似一连敲了三下重鼓。 龙武军是陈玄礼所领,右领军卫乃杨国忠兼领,左武卫则是声明赫赫的高仙芝。 这三个人在朝廷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别裴敬一个的校尉,就算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亲自出马,也未必争得过他们啊! “确定?” 裴敬还不死心,进一步向那杂任确认。 “今日堂中事务本就不多,卑下岂能记错?” “好,某知道了!” 裴敬失魂落魄的带着部下又回到了神武军驻地,见了秦晋以后无言以对。 “裴敬办砸了差事,请中郎将责罚!” 秦晋闻言之后也是又惊又怒,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此中关节,同时也深为懊悔,前前后后都考虑到了,却独独忽略了兵部的环节,否则也不至有今日的被动。 “与你何干?原本就是有人从旁窥伺,被夺了去,只能是秦某思虑不周!” 裴敬咬牙切齿,“这帮无耻之徒,让裴某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鬼,定要让他尝到后悔是甚滋味!” “不可鲁莽,切莫不要因为愤怒而落人口实,当此之时要留着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才是!” 裴敬毕竟还年轻,秦晋怕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再做出糊涂事,便用这种世人易于接受的理由劝了两句。其实,这件事的某后主使,单从抢先领了“神臂弓”的三个卫军中便可以分析出一二。 陈玄礼行事向来谨慎,高仙芝领左武卫以后也甚是低调,那么最可疑的人便只剩下了杨国忠。 “一定是杨国忠那老贼,天子因何又起用了此人……不行,必须去理论理论。” 秦晋则道:“此事某自有安排,你们绝不可恣意妄为,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中郎将……” 裴敬还想争辩一下,却别秦晋制止了。 “没了神臂弓,难道你们还无法上阵杀敌了?龙武军、左武卫一样都是唐军,神臂弓在他们手里一样是为了上阵杀贼,去闹,能闹出什么好结果?此事,某自安排,你们只须依令行事即可!” 为了不耽误训练的进度,秦晋便又命裴敬走了一趟兵部,领出了三千把旧式蹶张弩,同时又领出了三千杆丈把长枪。 次日,校场集合众军,秦晋一一将之分发下去,每人一杆长枪,一把蹶张弩。 长枪重三十斤,蹶张弩又重二十斤,合起来便有五十斤之数。 不少人当场便抱怨,同时端着长枪与蹶张弩累都累到死,更别提行军打仗了。 秦晋冷冷笑道:“区区五十斤负重就觉得难了?” 距离秦晋最近的裴敬一时语塞,半晌后才茅塞顿开一般。 “怪不得这数月来,中郎将仅以队列训练和负重长袍作为必备科目,难道那负重长跑便是为了这长矛重弩?”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胡马擒飞将 “全体都有,背负重弩箭囊,手执长枪,做五里长跑,最末五十人罚饷示众!” 秦晋气运丹田,吼了一嗓子。校场上的神武军将校军卒们立时就纷纷将掷于地上的重弩长枪拾了起来,又都沿着跑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路径,开始做起了长跑训练。 裴敬一直立于秦晋身侧,他对这种将体能压榨到极限的训练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即便现在因为另有任用,而不在长跑的队列中,嗓子里似乎也隐隐约约产生了那种火烧火燎一般的感觉。 他一直有个疑问,此刻再也忍不住张口就问了出来。 “中郎将,若论令行禁止为练兵之重,下走尚算理解,可是负重长跑也如此训练,难不成将来为战场上逃命准备吗?” 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中郎将在训练他们逃命的本事,将来就算打不赢,也跑得过叛军。 秦晋却笑道:“考一考你,某用意何在,可猜得出来?” 裴敬哪猜得出来,如果猜得出来,此刻也不必贸然动问了,于是只好摇摇头。 “那好,某来问你,用兵之要在于何处?” 这一裴敬也算有心得,便毫不犹豫的答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的重中之重在于粮草!” 秦晋笑呵呵头,表示赞许,然后有问道:“还有呢?让士兵们吃得饱,就够了吗?” 听到秦晋继续追问,裴敬便有些茫然了,在他看来行军打仗无非是敢于用命,一阵冲杀,勇者获胜,弱者溃败而已。 “还请中郎将示下!” “兵贵神速!” 秦晋一字一顿的着,“用兵之要,在保证粮草的前提下,行军速度便是取胜的第一要素。” 经此提醒,裴敬顿有豁然开朗之感,是啊,行军速度的确重要极了,这也是为什么骑兵得历朝历代最为看重的原因之一。除了骑兵的战场表现之外,不就是他行军的速度要远甚于步卒吗? 在打大战役的时∫∫∫∫,m.↗.候,兵快一步进入战场,或奔袭,或救援,不就是快一步,步步快吗? 但裴敬转而又觉得秦晋如此有些过去强求,长途奔袭,以快打慢自有骑兵去做,步卒就老老实实的攻城拔寨或固守待援好了。 秦晋看着裴敬忽明忽暗的眸子,又转而一笑。 “你一定在想,有骑兵在,何必让步卒多此一举吧?” 裴敬也不掩饰,拱手称是。 “那某来问你。神武军现在有马匹几多,向兵部申领,又领来几多?” 这时,裴敬才又明白了秦晋的用心。 “神武军现有马匹一千,申领,申领马匹数目为零!” “就是啊!神武军仅有战马千匹,若能形成可靠战力,至少也要一人双马,那就只能组建一支仅为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区区五百人做侦查骚扰或许还堪一用,你能指望着他们冲阵杀敌?” 当然不能!马匹本就金贵,怎么可能用有限的马匹去做无谓的牺牲呢? 秦晋顿了一下又道:“当世之时,步卒行军慢之又慢!比如当初某在新安一役!从洛阳到新安不足百里,几十里的路程,步卒行军居然要耗费两日光景。如果叛军步卒能够朝发夕至,也许某早就成为地下一鬼,又岂能站在此地与你论道?” 有感于此,秦晋不想在关键时刻走了安贼叛军的老路,所以,他要训练处一支行军速度至少是当世步卒二倍以上的军队,一旦战局有变,便可以大展身手了。 对于秦晋的想法,裴敬听罢深以为然,一支军队先有令行禁止,再有行军如飞,若是与优势兵力的叛军在野外周旋,都未必会吃亏,甚至有可能以行军神速的长处,便劣势为优势,彻底将对方打败! 眼见着队伍齐步跑的远了,秦晋一抖缰绳双脚一夹马腹,胯下战马腾的一下窜了出去。 “走,跟上去,今日除了长跑还另有新的训练科目!” 裴敬等一干校尉也催马跟了上去,听还有新的训练科目要公布,一个个都目露兴奋的神彩。 随军走了大约三里多地,秦晋忽见北方有一队人马远远窥视,约在二三十上下。 “卢杞,该你的马队派用场了,看到那二十人马队了吗?” 卢杞是神武军骑兵校尉,麾下五百骑兵经过数月训练,虽然还缺少实战训练,但胜在有乌护怀忠这等骑术高手当老师,亦是精进神速。 得令后,卢杞一挥令旗,五十人一队的骑兵立时出列,风暴一般席卷向那股远远窥视的马队。 “中郎将,万一和对方起了冲突就麻烦了!” 裴敬适时提醒。秦晋默不作声,裴敬这个人哪都不错,就是性子和他的那些同伴比起来太过谦和。平素里总有各卫军的人从旁窥伺,秦晋都睁眼闭眼当做看不见,但现在摆明了有人欺负到头上,军器监的三千把神臂弓被捷足先登,连一把都没给神武军留下,既然如此,哪里还有必要给这些人留脸了? 禁苑占地数十顷,早在开元初年就把地圈了,但一直没有兴建园林,后来干脆就改作了禁军的跑马场。因此,在这禁苑中训练的也不止神武军一家。 仅从远处那些战马的成色,秦晋也能判断得出,里面至少有位郎将级别以上的人物,让这些人尝尝苦头,也长记性,明白明白神武军不是软柿子,可任人随意拿捏。 只见派出的五十人马队奔出去里许有余,那伙人便发现了异常。 秦晋冷着脸断然下令,“传令,想空中射箭示警!” 卢杞挥动将旗,遥遥指挥已经奔出去的骑兵进行弩弓齐射! 一轮虚射的箭雨铺天盖地飞了出去,那二十余骑立时惊觉,呈现战斗阵型,但一转瞬的功夫,便也开始加速,与那卢杞派出去的那五十人在数十顷大的跑马场里兜起圈子。 很显然,神武军的骑兵马术比起对方来,差的不是一星半。 卢杞脸上挂不住,便又一连派出去五支五十人的马队,与此同时,他也亲自驱马上阵……只可惜对方区区二十余骑仍旧来回穿梭,游刃有余。 秦晋也微觉差矣,十六卫军的德行,长安上下无人不知,他本对付这二十余骑以为会手到擒来,却想不到数百人都不能奈之何。 而对方并未离开神武军的警戒范围,仍旧兜着圈子,显然有戏耍和示威的意思。 秦晋太阳穴突突乱跳,他已经动了心思。 “乌护怀忠,该你出马了!” 乌护怀忠不愿离开秦晋,便以秦晋马弁的名义留下了下来,他的二百余部众也随之一同留了下来,不过以秦晋中郎将的资格,却用不上这么多马弁,便只好将之一一编入神武军。 一阵呜嗷怪叫,但见五十匹战马呼啸而出,乌护怀忠一马当先,绕了一个大大的弧线,从侧翼包抄了上去。 远处的二十余骑明显感觉到了威胁,立时便一改之前兜圈子的散漫态度,战马聚集全神戒备,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撤退的意思。 秦晋顿觉有趣,对方应该并非那种终日混吃等死的军中纨绔,显示有过实战经验的百战之士,否则也不会在重围之中,仍旧游刃有余,胜似闲庭信步。 乌护怀忠的同罗部骑兵果然不是神武军那些没上过战场上的家养鸟雀可比,声势凌厉如离弦之箭,忽而向东,又骤然向西,继而又一队向西,一队向东,将那二十余骑死死夹在中间。 那二十余骑向前,同罗部骑兵便转向突前。他们向后,同罗部骑兵也随之向后。若是对方或往左或往右冲,则正好撞上同罗部骑兵,乌护怀忠只须前后夹击,便可将之一举击溃。 大约僵持了半刻钟的功夫,那二十余骑忽然放弃了抵抗,并向乌护怀忠喊话示意。 乌护怀忠的同罗部大都是铁勒人,听不懂汉话,便一拥而上,将那二十余人围在当中。这时,卢杞的百人骑兵也终于纷纷涌了过来,将之团团围住。 卢杞催马进入包围之中,口中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他娘的,哪家不开眼的贼子,敢到俺神武军的训练场来撒野?今日若不叫尔等个个拔层皮,谁也别想囫囵离开这里!” 不过,等卢杞见到那二十余骑围在当中之人时,却险些从战马上掉了下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 秦晋遥遥看到乌护怀忠制服了那二十余骑,便也策马上前。他知道卢杞等人的脾气,刚刚被戏耍了一顿,千万别没轻没重的闹出人命。 这些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活祖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秦晋虽然也想教训教训那些混账王八蛋,但毕竟只是要给对方些颜色瞧瞧,还没到翻脸闹出人命的程度。 否则,杨国忠等人眼巴巴的还找不到借口整治神武军呢,秦晋又怎么可能自动自觉的将把柄递上去? 数里距离,战马飞驰,一眨眼的功夫便奔到近前。见中郎将战马飞至,神武军众人自觉闪开了一条通路,秦晋催马进入重围之中,却猛然间也愣住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八章:二子同乘舟 秦晋赫然发现,笑呵呵立在马上的,正是兼领卢龙节度使的高仙芝!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对方的身份。南衙十六卫军已经都烂到了骨子里,新招募的生瓜蛋子,也都不是神武军的对手。对方既然能将神武军的骑兵耍的团团转,那必然是有着百战经验的老军。 而在长安城中堪称百战老军的,也只有高仙芝以及他的一干随从了。 若是杨国忠或者陈玄礼的人,秦晋肯定要加以颜色,让他们尝尝苦头。可一瞬间却见到了近似于偶像般的人物,他立时就滚鞍下马。 “下走秦晋,拜见高相公!” 现在的高仙芝有着中书门下同三品的宰相职衔,秦晋自然要称呼一声相公。 高仙芝来到长安已经数月,秦晋只和他在朔望朝上有过几次会面,但彼时距离较远,也看不清楚面貌。此刻近在咫尺,秦晋举目望去,也忍不住暗暗赞叹。 和封常清比起来,高仙芝堪称美男子,绝对对得住史书上那“姿容俊美”四个字。只不过,软脚璞头下露出的鬓角已经尽显斑白。 高仙芝呵呵一笑,并未因为秦晋的冒犯而生气,甚至还赞了一句。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某听你练兵有一套,特地来观摩观摩,不想竟自投罗网了!” 罢,又纵声一笑。 这反倒让秦晋不好意思了,高仙芝不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还语带幽默的替他开脱。 “是下走孟浪,冒犯了杨相公!” 高仙芝一摆手,“哪里,在长安待了数月,筋骨生锈,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今日与中郎将麾下的健儿同场赛马,真真是舒坦极了!” 秦晋请高仙芝到军中观摩,谁料高仙芝却再次摆手道:“不必了,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做样子的功夫,还是留着给圣人看吧!” 裴敬不禁心下突突乱跳,心道这高仙芝话还真是快人快语,现在也就是神武军中,不能随意乱传了。若是在其他卫军,一旦传到圣≦≦≦≦,m.←.co+m人的耳朵里,圣人虽然不能因此而怪罪于他,但终究是会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总会找到其它借口报这口下无德之仇。 秦晋自然知道,高仙芝所指的样子货,自然是那整齐的队列。 一时间,他好胜心起,便道:“高相公殊不知,神武军的样子货才是阵战制胜的法宝,当初在新安,下走带领五百团结兵,与一千叛军野战,便是以此大获全胜!” 对此,高仙芝大感讶异,团结兵的实力他也知晓,若是别人自称以五百人大战一千蕃胡叛军而大获全胜,那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自夸的大话。但这个秦晋则不然,他已经有了足够显赫的战绩和人望,根本就不用在一千五百人规模的战上夸口。 难道这个秦晋果真有什么制胜的法门不成? 高仙芝没见过去岁的新安军演武,自然对这种队列阵战的法门想不通透,便道:“既然如此,可让高某一观?” 秦晋正色答道:“自然乐意之至,不过这种阵战法门新安军在大战中用的纯熟,神武军却还在初级阶段,再有一月功夫,此阵连城,下走第一个便请相公来观摩!” …… 秦晋奉敕令入勤政楼拜见天子,勤政楼在兴庆宫西侧,正对东市外的一片广场。兴庆宫自去岁失火焚毁后,直到现在才修复一新。大唐天子李隆基也在日前迫不及待的搬出了大明宫,回到了花香怡人的兴庆宫。 进入勤政楼殿内,秦晋赫然发现,杨国忠与高仙芝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李隆基的心情明显很不错,也不知是否搬回了兴庆宫的缘故所致。见了秦晋便笑呵呵的指着身侧的软榻,让他落座。 “今日召列为爱卿来勤政楼,是朕想了解了解,新军的编练情况!” 李隆基所的话让秦晋顿觉摸不到头脑,就算是想要了解了解新军的编练情况,也只能是单独奏对,或者以上书的形式陈情,哪有像现在这样,如后世一般,将大伙都召集在一起开起了座谈会。 杨国忠最先回答:“臣的右领军卫已经初见成效,如果圣人有暇,敢请亲临驻地,训示诸将!” 李隆基依然笑着回应:“好好好,朕得着空,便去你的右领军卫,给将士们,打打气,助助威!” 着,他又转向高仙芝,笑容可掬的问道:“左武卫如何了?” 高仙芝正身拱手道:“启禀圣人,左武卫战力已有安西军四五成!” 闻言之后,李隆基皱了皱眉头,不满道:“如何才有四五成?潼关外的安贼逆胡要尽快铲除,四五成战力,如何上战场?” 听着李隆基近似于唠叨的数落,秦晋低着头,暗暗想着,只怕这四五成之数,高仙芝都掺了水分进去,真实战力能有安西军的一二成就已经到天了。 数落了一阵,就连李隆基自己都觉得无趣,好在今日心情不错,便也懒得责罚高仙芝,他又将目光转向了秦晋。 “秦卿的神武军如何了?” 秦晋既不想像高仙芝那样直来直去,也不想如杨国忠那般只拣李隆基爱听的。 “但请圣人到神武军观兵!” 秦晋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自信。李隆基满意的头,一连了三个好。想必他已经记起了去岁那次大观兵,新安军给他的惊喜和震撼,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既然秦晋请他到禁苑驻地去观兵,也就是神武军已经可以与那些从关东杀出重围的新安军相比了。 “朕择日便到神武军去观兵,奈何进来国事繁冗……” 李隆基的话才了一半,便忽有宦官进了勤政楼。 “圣人,边将军自潼关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在座众人顿时便心头为之一紧。潼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难不成是安禄山已经挥兵潼关了?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也在瞬时之间褪去,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那一封厚厚的军报,忽然又双手一翻,将之扔到了杨国忠面前。 “杨卿,替朕拆开来念!” 李隆基年老眼花,平常很多文字都有专人替他念诵。不过,今日此时,让杨国忠代念,也许更多的是出于紧张。 杨国忠也是双手发抖,拆开放水的油布封皮,里面却掉出了一件封口的信笺,与一张羊皮纸来。 他先捡起羊皮纸,上下扫了两眼,神情立时便显得轻松了许多。 “圣人,不是军报,边将军自潼关活捉了奸细一名,搜得随身携带的密信一封,特地呈送圣人!” 听到杨国忠如此,李隆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大战突起的消息就好。 “速将密信念给朕听!” 此时,李隆基已经迫不及待。但见那密信的封口已经拆开过,显然,边令诚事前先看了信中的内容。 杨国忠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开始逐字念诵。这竟是一封刚刚称帝不久的安禄山写给李隆基的信。 在信中,安禄山以大燕皇帝自居,向大唐皇帝问候致意,虽然语意甚为谦恭,但在李隆基看来已经是难以容忍的羞辱。秦晋偷眼观瞧天子,但见他身子在不停的抖着,却仍旧没有叫停的意思。 而杨国忠也是每念一个字都倍觉艰难,数百个字念下来经好似过了漫长的一年。 “咦,安贼逆胡何时也懂得附庸风雅了?”杨国忠突然惊讶的道。 原来在信的末尾,竟还附有一首诗。 “念!” 李隆基的声音显得机械而又冰冷。 “二子乘舟, 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 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 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 不瑕有害!” 秦晋忽觉脑中似有开闸之水涌了出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天子要发怒,要歇斯底里了! 念头刚刚闪过,果不其然,李隆基愤怒的将案头的瓜果甜一股脑的都推翻在地,紧接着又骂了句混账,便不可遏止的猛烈咳嗽起来。 杨国忠吓得顾不上君前礼仪,直起身子紧走几步上前去,试图扶住天子。 谁料李隆基却一把将杨国忠推开,力道大之大,直接将他推的仰面倒地。 倒在地上的杨国忠心内惶然,目光中也满是茫然。 秦晋却知道李隆基因何而发怒,这八句四言出自诗经邶风中的二子乘舟。讲诉的是一场诀别,然则这场诀别背后却有一个既荒唐又催人泪下的故事。 杨国忠虽然忝为宰相,但与李林甫一般都是不学无术之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典故。 秦晋则胜在原本的秦晋乃是熟读诗书的进士出身,自然对这种入门级的诗经熟知根底。 二子乘舟所讲的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卫宣公娶了父亲卫庄公的妾夷姜,生公子急。后来,这位卫宣公又强娶了本该嫁给公子急的齐国公主宣姜,再生公子寿。 故事的悲剧就在宣公时埋下了种子,宣姜为了使公子寿继承国君之位,便买通了强盗行刺公子急。而公子寿手足情深,得知此事以后伤心不已,又不能告发母亲,便决然替公子急而死。 然而公子急并没有因此而活下来,也跟着公子寿一同死去。 二子乘舟或许就是兄弟二人诀别的最后一幕。 再看面前的这位大唐天子…… 秦晋的目光中甚至生出了些许同情。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演武分高下 世人都知道,李隆基最宠爱的皇贵妃就是他从自己的十八子那里抢来的。比起卫宣公征纳其父的妾,强抢儿子的聘妻,这位大唐天子则要更过分,更令人发指。 杨玉环是寿王李瑁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且两个人也已经过了五年的恩爱生活。结果,身为人父的李隆基却对儿媳一见倾心,茶饭不思,想尽办法,终是得偿所愿。 而寿王李瑁亦是李隆基遇见杨玉环之前最宠幸的武惠妃所出之子。当年,武惠妃病逝之时,这位风流天子也曾伤心不已。只不知道,今时今日,武惠妃若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这一段风流韵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出于为尊者讳的缘故,世人也对此讳莫如深。而今,安禄山以颇为隐晦的四言古诗来暗讽这位自诩古今第一的天子,对他而言实在是无以复加的羞辱和嘲讽。 秦晋没有见过安禄山如何在李隆基面前奴颜婢膝,也许李隆基由始至终都在当安禄山是个跳梁丑一般的粗鄙蠢蛋,但就是这个被他瞧不起的粗鄙之人,几乎葬送了他一生的功业。秦晋也不知道李隆基而今心中作何感想,但从他不断抽搐的脸部肌肉,也可以想见,这位老迈天子心中的反差与愤怒。 “安禄山,安禄山……朕,朕要……” 一句话没等完,李隆基便猛的向后倒下,整个人顿时就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座榻之上。 殿内的人都慌了手脚,几名内侍宦官围着李隆基团团转,不知该如何下手。 被李隆基推倒的杨国忠这时刚爬起来,见到天子突然闭气晕厥,也六神无主。 “快!传御医!” 还是高仙芝沉着冷静,大声疾呼着传御医。 杨国忠立刻便如梦方醒一般,也跟着呼喊了起来。 “传御医,传御医!快去传御医!” 与旁人不同,杨国忠的功业富贵全都寄托在晕厥的古稀天子身上,如果此刻李隆基真的龙御归天,,m.≮.c¤om 太子李亨继位之后,第一个要处置的人,一定是杨国忠。且不杨国忠在位时,以诸多卑鄙手段,打压太子,陷害太子。单单就是为朝廷局面败坏寻找一个合适的负责之人,也非宰相之首杨国忠莫属。 呼喊的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杨国忠的眼睛里夺眶而出,他在哭天子的晕厥,也在哭自己未知的命运。 谁料御医还没来,李隆基突然痛叫了一声,又猛的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发兵,发兵,收复东都,将那个杂胡儿千刀万剐……” 李隆基的神情似乎还陷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口中含混不清的絮叨着,一双手紧紧攥着,因为用力已经显的有几分发白。半晌后,他似乎回转过神,发现几位大臣都团聚在身侧,紧张而又关注的望着他,便惊诧道: “朕没事,都到这里作甚?” 杨国忠泪眼惺忪,此刻的心情真是倏忽之间天堂地狱,“圣人刚刚晕厥过去,臣,臣担心……” 话才了一半,竟又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李隆基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晕厥过去,但从诸位的表现上揣测,也意识到杨国忠所言不假。只是,他的脑子里现在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朕要出兵,要讨贼,要收复东都,都一,朕几时可达成所愿?” 殿中突然静的鸦雀无声,就连刚刚还呜呜咽咽的杨国忠也立时止住了哭声。 “怎么都不话了?朕用你们是为了嚎丧的吗?” 李隆基的语调转而凄厉,言语也异乎寻常的刻薄,不过这句话的不满和火气显然都是冲着杨国忠而去的。 “臣,臣心忧圣人安危,实在,实在情难自禁,请圣人恕罪!” 若是平时,李隆基没准会对他宽慰几句,但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就不买杨国忠这几句话的帐。 “你是有罪,罪不容恕,朕本可以把你们杨氏一门都撵回老家去,但念在你多年勤勉的份上,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若再把握不住,也别怪朕无情了!” 杨国忠哪里还敢再接话,这等刻薄言语都了出来,这在一向以胸襟宽广自诩的李隆基身上,可是极为罕见的。 这时,李隆基似乎转换了发泄的目标,将目光又扫向了已经退回座榻上的高仙芝。 “高卿,你,此时出兵,有几成胜算?” 秦晋心道要坏,高仙芝向来不善虚与委蛇,只怕是了实话要触怒天子。 果如秦晋所料,高仙芝正色答道: “启禀圣人,以目下长安新军与潼关哥舒相公所领之兵的战力之和,只怕也就是三四成。” 哗啦一声,李隆基抓起一只未及推落在地的玉碗狠狠摔了出去,正好砸在不远处的铜炉之上,玉碗顿时就碎成了千片万片。 高仙芝仍旧长身正坐,丝毫不为天子的雷霆震怒所动。 摔罢玉碗之后,李隆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口中低语着: “朕要知道,几日出兵,可复洛阳?” 在场三人,高仙芝、杨国忠、秦晋均默然不语,这等问题,他们谁都无法回答天子。 现在的安禄山势头正盛,携燕辽铁骑,横扫河北、都畿两道,坐拥东都洛阳,向南直逼两淮财赋重地,俨然已经取了大唐半壁江山。 安禄山在信中的态度看似轻挑,然则言语却极尽轻挑之能事,要与李隆基划潼关一线裂土分治,大燕与大唐从此两厢修好......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的当口,杨国忠不知脑袋里搭错了哪根筋,忽然进言道: “圣人,臣有建议!” “!” “臣以为,长安各卫新军编练已有数月,何不择日集中演武,检验成绩,一较高下,亦可振奋人心士气。”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七日,七日后,朕便到禁苑去看你们的成绩!若哪个不像样子,从此以后就别出现在朕的面前了。” 言语依旧冰冷刻薄。 辞出大明宫时,太阳已经西斜,秦晋回到禁苑驻地,正赶上郑显礼到军中来。 秦晋心头猛然一动,拉住了郑显礼。 “军器监可会造火药?” “火药?”郑显礼明显一阵愣怔,然后又问道:“中郎将何时也对炼丹有兴趣了?” 见郑显礼如此反映,秦晋一拍脑门,心道此时火药尚未如想象中一般普及。他在回来时的路上冒出了一个念头,何不提前将火炮研制出来,如果有了这种东西,可是战场上的大杀器啊。 干就干,秦晋立即让郑显礼将军器监经验最吩咐的几个老铁匠连夜都召集到一起。然后他又将粗略画好的草图,一人一张发下去,先这些人看了一阵,才问道: “诸位能否打造出这等物什?”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铁匠眯缝着眼睛端详了半晌,才颤巍巍反问了一句:“中郎将这图中所画之物可是一头堵死一头通开的管子?” 秦晋头,“可以这么,军器监可以打造吗?” 老铁匠依旧颤巍巍答道:“这东西打造是不成的,要事先造好了模具,整体灌注。”他又看了几眼图上标出的尺寸,心下盘算一阵才道:“若以青铜灌注,每一件造好,至少也要在一两千斤上下!” 听老铁匠造好了以后至少要在一两千斤上下,秦晋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两千斤就是后世的一吨,试问在没有机械牵引的情况下,拉着一门两千斤的巨炮行军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就算造出来,只怕也只能放在要塞和城里用作防守,但这样与他的设想就想去甚远了。 “用铁呢?” 老铁匠思忖了一阵,“用铁的话也要在千斤上下,卑下可以试一试,却不敢保证能达到中郎将的要求!” 秦晋感觉这些军器监的工匠是有意将问题描述的严重,似乎想让他知难而退,但他却绝不会退缩。成不成,总要试验了才知道结果。 “五日功夫,能造好吗?” 老铁匠掐指算了算,才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 秦晋并非军器监的长官,和这些老铁匠话也不好直接命令,便只能商量着来,询问了一阵具体困难和要求。出乎意料的却是,那老铁匠却连连摇头。 “甚困难都没有,只有一条,中郎将别来干涉卑下施工便成!” 话一出口,郑显礼立即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老工匠却全然不顾郑显礼的眼色,依旧撅着胡子道:“以往的长官,明明是外行,却总喜欢指手画脚,到头来耽误了工期,又要卑下来担责。所以,卑下这次便要把丑话在前面!” 秦晋莞尔一笑,他骨子里本就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意识,见这老者话直率,顿时好感大增,这种有脾气的人,想来也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想到此,秦晋对试验制造第一门铁炮的信心更足了。 至于火药这种东西,在此时已经很是常见,裴敬随便到东市上逛了一圈,便装回了满满一箩筐。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章:疑虑重重生 一箩筐火药重重的顿在地上。 裴敬累的满身是汗,嘟囔道:“中郎将难道也想炼丹?要这些不当吃,不当用的东西,又有何用?” 此时,火药还是炼丹产生的副产品,在世人的认知里,也仅此而已。 不过等到秦晋试验这些火药的燃烧程度时,却大失所望,这种黑灰一样的东西烧起来比草木灰也强不到哪里去,甚至连火药都不能算。 秦晋摇了摇头,用当世产出的火药做引药的想法看来是不现实的,不得只能凭借前一世的记忆,对现世火药做加工改良了。 好在他以前作为一名尚算痴迷的军事爱好者,还记得火药的配比成分,将几样东西一一列出单子,然后让裴敬带着人去一一采购。 就在等待的当口,陈千里却一副火急火燎模样匆匆而来。 陈千里依旧甩着一身肥肉,见了秦晋也不寒暄便道: “坏消息,杨国忠又打算暗中针对神武军了!” 其实针对神武军就等于是针对秦晋,陈千里之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送信,如此急急的赶过来,想必问题当很是严重。 “神武军和右领军卫井水不犯河水,杨国忠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宰相之首了,又能奈我何?” 秦晋反问了一句,陈千里却冷然道:“天子下令各卫新军演武,今日他来见陈玄礼,提及此事,似乎要拉陈玄礼订立攻守同盟,大有排挤掉神武军的意思。” 听到陈千里如此,秦晋反而第一个想到了高仙芝。 “杨国忠有没有提及高大夫?” 陈千里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君还想着别人?那高仙芝可与君仇深似海,切不可忽视啊!” 秦晋头称是,却也没想到,陈千里居然反应这么大。陈千里一向行事保守,性子也沉稳,但像眼下这般急而做色,却是少之又少。 “坏事当在演武一事上,只怪陈玄礼将我支了出去,没听到他们密谋的细节。但仍有只言片语落在耳±±±±,m.∧.c≥om中,似乎杨国忠了几个‘死’字,事涉安危,君要千万心!” 秦晋也甚感诧异,难不成杨国忠还打算在演武中将自己刺杀了不成?想了一阵,他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高,试问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一名中郎将,能否成功且不,就是将来追究责任,只怕也能顺藤摸瓜,摸到始作俑者的头上去。 李隆基虽然宠信杨国忠,但也是有底线的,若让他发现杨国忠如此胡作非为,又岂能轻饶了此人? 又千叮万嘱了一番,陈千里才急如星火的离开。 龙武军新军的编练,陈玄礼将绝大部分的庶务都交给了陈千里,陈千里能到神武军中来,也是见缝插针,才挤出了一时间。 看着陈千里肥硕的背影,秦晋总觉得有种陌生之感,不过数月功夫而已,陈千里虽然还如以往一般对他关切备至,但就秦晋的内心而言,此陈千里与新安时的那个陈千里已经大不相同。 秦晋有种不出的感觉,似乎他与陈千里正在沿着两条不同的路越走越远。 呼的一阵热风刮过,带起了一片黄土扬尘,秦晋的思绪被打乱。 “卢杞何在?” “回中郎将,卢校尉在校场上训练马术呢!” “去把他叫过来!” 随从甲士领命而去。 过了半晌功夫,满身尘土的卢杞来到秦晋的中军帐。 “骑兵练的如何了?” 卢杞在与高仙芝随从马队的交锋中吃了亏,脸上挂不住,是以在那以后便一直领着麾下的五百骑兵拼死训练。 “都一天一夜了,让你的人都撤回去,好好休息一夜,养足了精神再训练。” 卢杞只抿着嘴,似乎不想遵从秦晋的命令。 时间一长,秦晋对这些世家子弟的性子也算多有了解。比如这个卢杞,平时话语不多,却极是要强,凡事不肯落于人后,更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世事哪有一蹴而就的?你这么拼命最终只能累垮了那些骑兵,除此之外,什么都得不到!我命令你,现在就领着你的人回去睡觉,睡不满十二个时辰不准返回校场!” 卢杞迟疑着没有回应,秦晋的声调陡然提高。 “如何,想抗命吗?” 卢杞这才拱手应诺。 “不敢!” “那还不去?” 秦晋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怒意,卢杞终于大踏步而去。 他本不想干涉军中的训练,但卢杞太过执着,训练起来不要命,此前就因为过于敢拼而出了人命,如果今日再稍有放松,只怕还得闹出人命。 虽然军中训练,出了人命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种无谓的损失,却是秦晋不愿意看到的。 要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只知道一味的蛮干狠干,就不好了。 干涉过了卢杞的训练,秦晋又只身骑马出了禁苑,直入长安城,他要到军器监去寻郑显礼。 陈千里关于杨国忠的示警,他还要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详细的情报。 当郑显礼听了秦晋的话以后,顿时便愤然道:“早料到杨国忠不会如此消停!”随即,他又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中郎将打算与杜乾运联络?” 自打让杜乾运负荆请罪以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秦晋一直未曾与杜乾运其人联系过。而负责与杜乾运联系的,也只有郑显礼这个表面身份看起来与神武军并不想干的人。 秦晋了头。 “是时候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杨国忠既然有意为害,便不能放任不管,从杜乾运那里打探一下,杨国忠究竟意欲何为?” 右领军卫长史杜乾运最近一改往日的浑浑噩噩,负荆请罪以后,杨国忠对他也算一如既往的重用,虽然心中难免有些芥蒂,对他的态度更是时而恶劣,时而温和。 但杜乾运胜在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和肥厚的脸皮,不论杨国忠的态度如何,都打定了主意,好好表现。 “长史君,外面有人求见!” 杜乾运刚刚又挨了骂,此刻心情正坏,便没好气的道: “不见,不见,撵走,撵走!” “这个人长史君一定要见!” 报信的甲士语气突然一反常态,这让杜乾运更是动怒,刚要发作却见那甲士正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颤,问道:“是,是谁求见?” “姓郑!” “原来是他,快,快请,不,慢着,我去见他!” 杜乾运立刻就明白了,外面求见的人一定是负责与之联络的郑显礼。但在出去的路上,他却心思起伏,想不到自己身旁的随从都有秦晋的人渗透了进来,真不知道哪里还是安全的,究竟还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他。 出了辕门,果见一辆轺车停在外面,驭者见到杜乾运,便示意他可以上车话。 杜乾运挑开轺车帘幕登上了车,却见车中之人赫然便是秦晋。 “中,中郎将,如何亲自来了?” 秦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冲外面的驭者吩咐了一句。 “走!” 驭者挥起马鞭,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鞭花,轺车辚辚而动。 “中郎将有何吩咐,令人知会一声便是,何必,何必亲自劳动……” “听杨国忠最近有异动?” 杜乾运歪着脑袋回忆了一阵,半晌后才若有所思道:“还真有一件,前几日军中忽然添置了一批重弩,弓身巧,威力不减,是从兵部那里施了巧计弄回来。不过,杨国忠好像很是可惜的模样,直还分给了高仙芝与陈玄礼一人一半。不知,不知……中郎将也分到了没?” 坐在秦晋身侧的郑显礼闷哼一声,打断了杜乾运没完没了的啰嗦。 “中郎将问的不是这件事,关于几日后演武的消息可有?” “杨国忠的确交代了要演武,并且这几日都亲自到校场参与训话,比起以前的万事不管,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杜乾运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没有,没有了!” 轺车在东市附近停下,驭者前后探看了一阵,又回头敲了敲车身,杜乾运这才下了轺车。 “杜将军,辛苦你走回去吧!” 秦晋隔着帘幕交代了一句。 “不辛苦,不辛苦……” 杜乾运弓着身子还没完,轺车已经辚辚而去。 车厢内,郑显礼满脸的阴云,“下走总觉得杜乾运这厮话不尽不实,在耍滑头!” 秦晋先是头,接着又摇头。 “也不尽然,杜乾运毕竟背叛过杨国忠,杨国忠多有猜忌也合乎常理,重新接纳他不过是为了因负荆请罪而来的名声而已,若要尽释前嫌,只怕绝非一两日可成的。” 听了秦晋的分析,郑显礼有几分沮丧。 “如此,杜乾运留在杨国忠那里也没甚用了。” 秦晋又笑了。 “怎么会没用?只要杜乾运在杨国忠军中,而且还担任长史这样的要职,任何军中事务都绕不过他的,除了这等隐秘事,他的用处可不……” 回到军器监,秦晋忍住了冲动,打消了去作坊内探视一番的想法,毕竟答应老工匠在先,不能先食了言。 郑显礼见秦晋这幅模样颇为有趣便打趣道:“中郎将何以如此忐忑了?” 秦晋轻叹一声: “唉,答应了那老工匠,到头来却作茧自缚。不知进度如何?”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初尝失败苦 两日后,郑显礼兴冲冲来寻秦晋。 “好消息,铁管造好了!” 秦晋没有提及图纸所画之物的名称,工匠们私下里便都叫这种东西为铁管,郑显礼自然也跟着如此叫。 “太好了!走,去军器监!” 才走了几步,秦晋的脚步又慢了下来,思忖一阵才道: “此物回有巨响,不宜再长安城中试验,你带人拉到南城外去。” 郑显礼纳闷道: “有巨响?难不成还能惊动了身居南内的圣人?” 秦晋嗯了一声,“具体有多响,现在也不好,总要实现考虑周详了,别事到临头又抓了瞎!” “中郎将所虑甚是,但是军器监的东西要出城却须有兵部的行文,以兵部目前的办事效率,只怕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七日上下。” 秦晋闷哼了一声,这一却是他所没想到的,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以缓解头部的发胀。 “如此,连拉到禁苑来试射都成了问题!” 郑显礼忽然拍了一下大腿。 “有了,据下走所知,长安城内西南一代,虽然设置了街坊,但多年来一直无人居住,现在还是一大片荒地,方圆总在数里上下,不知够不够?” 秦晋慨然一叹。 “空间够不够用,也只有如此了,却想不到长安城中居然还有抛荒的地皮!” 在他的印象里,天子脚下全国中心,应该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按理应该人满为患才是。 两人一边疾走,郑显礼一边解释着: “中郎将有所不知,长安左近人口以近百万,以关中的粮食产出供应已经捉襟见肘,所以在天宝初年,天子便下令停止了从各地迁民的举动,反倒是东都洛阳占了河洛交通之便,又有举全国之力兴建的含嘉仓,人口便都往东都迁移。都长安为大唐第一城,若是没有安贼造反,不准再过几年,这名号就要被洛阳摘了去呢!” 秦晋心事,m.↗.co◆m重重,与郑显礼有一搭没有一搭的着话,安排好车马拉运火炮往城南去便耗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光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还特地安排人以苫布遮盖,若有人问起,便是运送铁料。 城南的荒地开阔程度远超秦晋想象,数辆大车堪堪停住,便有甲士麻利的将车上苫布一一揭下。 但见大车之上,三根一人环抱铁管乌黑发亮,除次之外还另有三根黄橙橙的管子,亦是可以一人环抱粗细。秦晋啧啧赞叹,老工匠也是心思细腻,知道这东西要几次试验,竟一连打造三门铜炮,三门铁炮。 在六根炮管的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的箱子,箱子没有盖,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装了七八个两拳大的铅球。 其实,这东西与秦晋熟识的火炮,样子相去甚远,做工虽然并不粗糙,但形状上却有些奇怪。 一众甲士们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六根重逾千斤的炮管放在事先挖好的土台上。 其中一辆大车上,还有秦晋连日赶制出来的黑火药,在此之前,他已经试验过数十次,颗粒化以后的火药,各方面效果都让他很是满意。 从装药到塞入铅球,秦晋都亲力亲为,装好了引信以后,他将所有人都赶到十余步开外的土埂子后面。 一名甲士递上来着的火把,秦晋再心翼翼的将火把凑向引信,随着咝咝声,引信火星四溅。眼见着了,他立马就将火把扔掉,快速奔向身后十余步开外的土埂子。 才跑了几步,秦晋便觉大地一阵晃动,紧接着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一跃扑向了地面。 包括郑显礼、老工匠等人在内,何曾听过这般巨响,便是雷雨季节的闷雷也比这弱了十万八千里。 片刻之后,秦晋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掸掉身上的尘土,便去查看火炮的试射情况。然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但见土台上的铁炮管已经从根部被炸成了数片,鼻间充斥着火药燃烧后的味道,秦晋的口中却泛起了阵阵苦意。 也许是火药放的太多,这才导致了炸镗。 很快,秦晋调整了情绪,打起精神重新试射。他减少了近一半的装药量,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再次燃了引信。 这次他跑的从容了许多,在炮响之前,便已经躲到了土埂后面。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惊天巨响过后,老工匠先秦晋一步奔上去查看,秦晋跟在后面只见他到了土台前后,脚步一阵踉跄,便心知不好,等到走进以后,果见铁炮再次炸镗。 “这,这……” 老工匠的神情凄然,仿佛看着的并不是几块破铜烂铁。他虽然事先便已经和秦晋声明,造出来的东西未必济事,但事到临头还是不免难过。 郑显礼亦在秦晋身后,连连摇头,又安慰道:“好在铁块融了还能再用,也不至浪费,只是多花了些功夫而已。” 秦晋咬了咬牙,再次减少装药量,铁炮终于没再炸镗,但效果却差强人意,铅球仅仅射离炮口而是二十余步。 古时一步相当于后世的一米半,二十余步居然连五十米都不到。很明显,这就是个派补上用场的废物。五十米的距离,敌兵眨两下眼睛的功夫就已经冲到了阵前,这种火炮要来还有何用? 老工匠的嗓音略显干涩。 “还有三根铜管,中郎将不妨在试一试。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剩下的三根铜炮管了” 结果三根试射了一遍,仍旧有一根炸镗,余下两根虽然没有炸镗,但射程也堪堪才超过三十步。 劳心劳力了数日功夫,造出来的东西居然如此不堪。 秦晋向老铁匠询问有没有加固炮身的办法。 老工匠查看了那些炸镗的碎片以后,才黯然答道:“铁管的制造工艺还是有问题,铁水浇铸以后,管壁产生了大量大不一的气泡,炸掉的原因也许就是出于此处。” “那,那铜管呢?” 秦晋捡起了几块铁炮的碎片,又捡起了几块铜炮的碎片。只见铁质碎片的断面上果然有很多清晰可见的气泡。但是铜块的断面上却坚实的很。 只听那老工匠声音犹疑。 “真是奇怪,卑下冶炼青铜,有半辈子的经验,这成色已经是上上之品,竟也炸了。若要加固的话,恐怕只能再加厚管壁。” 秦晋原本火热的心顿时彻底凉透了。这种成色的铜炮已经一千多斤。如果再加厚管壁,重量达到两千多斤,甚至三千多斤,这种东西究竟还有没有作用,实在难的很了。 不过失败归失败,毕竟秦晋知道,造炮的思路没有问题。他们的问题大致应该有两处,一是制造炮身的工艺不过关,二是铁本身的质量底下,比如杂质太多之类的问题。 可惜,秦晋对炼铁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他比起老工匠都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若想再这些环节有任何改进,也只能完全依靠军器监的工匠们,也可以,只能完全信任这些军器监的工匠们,有这个能力和才智,将工艺不过关的问题的解决。 秦晋相信,中国古代人民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也许在反复试验个一两年,一定会造出可堪一用的火炮,但他却等不起。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秦晋领着数十甲士离开了城南荒地,返回了神武军于城北禁苑的驻地。 就在秦晋研制火炮的同时,杨国忠也在紧锣密鼓的制定着三日后演武的各项规则。天子指名由杨国忠来负责这次演武,等于正应了他下怀。 杜乾运毕恭毕敬的立于杨国忠身侧,静静的听着他在滔滔不绝。 “某这次有个绝佳的主意,可将右领军卫、神武军、龙武军、左武卫四支人马分成两部分,分别扮作唐军和叛军,在禁苑数十顷地面上做一次野战推演,圣人看了一定会满意……” 杜乾运惊诧于杨国忠的想象力,这种法子,他自问就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但仔细想想,如此一来还真是别出心裁,以当今天子的性子,也没准真就喜欢这调调呢。 又偷看了神采飞扬的杨国忠一眼,杜乾运暗叹一声,知天子者果然非杨相公莫属。杨国忠也只有在献媚于天子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惊人的想象力。 “相公韬略,远胜白起、项羽,下走佩服,佩服之至!” 杨国忠目光扫向杜乾运,笑道:“白起、项羽,某自问不如,但这演武观兵的法子,怕是满天下只有杨某一人能想得出来!”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杜乾运拍马屁的同时,也暗自赞同杨国忠的法,的确,这种以一路人马扮作叛军,一路人马扮作唐军杀贼的法子,也只有杨国忠能想的出来。 想到此,杜乾运禁不住心头一颤,莫非,莫非杨国忠有意安排神武军扮作叛军? 这个念头一经跳出,杜乾运便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杨国忠一定是打算如此一箭双雕,让秦晋拌做叛军,当着天子的面将神武军打的屁股尿流。从此之后,秦晋也必然在天子中地位尽失!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抽签定生死 杜乾运又忍不住有期待,他真想看看,处处强势的秦晋,如果真落入了杨国忠的彀中,又会如何应对? 这个消息究竟告不告诉秦晋呢?这个想法仅仅在肚子里绕了一个圈子,杜乾运就彻底将之打消掉。想起了那日提醒自己的甲士,还有秦晋有神明庇护的猜测,此时此刻与这位中郎将做对,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回到了居所之后,杜乾运换了一身便装,悄然离开了右领军卫驻地,偷偷溜进了长安城。其实,在右领军卫里,每日都有很多军将偷偷离开军营,或回到城内的家中过夜,或到坊市间去寻花问柳,吃酒作乐。 杜乾运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平日里他便没少带头往那些烟花之地跑,是以这次进城也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到了约定好的酒肆,杜乾运装作独自喝酒吃肉,将消息传了出去,然后才酒足饭饱的离开。 对于秦晋的谨慎,杜乾运嗤之以鼻,不就是传个消息吗?何必弄的如此鬼鬼祟祟,还当真会有人跟踪他不成? 杜乾运并不知道,从他进城开始,便一直有双眼睛没离开过他的身上半寸。 当夜,秦晋收到了密信,杨国忠的计划被一一罗列其上。不过,这反倒让他从一开始如临大敌的心境中解脱出来。还道杨国忠要闹什么幺蛾子,他甚至还猜测过使用刺杀等极端手段,却想不到竟仅仅是要搞一次红蓝军的演习对抗而已。 如果不是深知杨国忠的底细,秦晋甚至要怀疑杨国忠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人。 对此,秦晋并不放在心上,即便是搞红蓝军的对抗,也没有一定之规,蓝军必败吧?更何况,神武军这些世家子们,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了?让他们不战便败,怕是自己也做不到吧! 次日一早,秦晋收到了杨国忠派人送来的公文。 公文上果然介绍明了这次演武的形式与用意。 在杨国忠的法里,秦晋由于和叛军有过多次交手的经验,所以便让他勉为其难,来扮演叛军的角@⊕@⊕@⊕@⊕,m.▼.c■om色。其余右领军卫、左武卫、龙武军则分别以唐军的身份与之对抗。 在公文的末尾,杨国忠还特地交代,这次演武是为了宽天子的心,让天子高兴,希望秦晋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而坏了天子的心情。 杨国忠的态度于这份公文中,从头到尾都谦恭客气,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秦晋不禁为杨国忠这种近似于顽童嬉戏般的心态,感到有几分好笑。 这些话的好像冠冕堂皇,但凭什么偏偏让神武军来扮作叛军?而让右领军卫、左武卫、龙武军去扮作唐军? 当秦晋将这则公文在军中公布时,立即便激起了一片义愤,纷纷要求找杨国忠评理去。 部下们的吵嚷反而给了秦晋启发,何必此时认下了这倒霉的差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杨国忠做对呢?这事,搁在哪里,神武军也是占着理的,不如今日便去找杨国忠理论理论。 想到便做,秦晋立即动身策马赶往右领军卫驻地。杨国忠连日来,住在军营,吃在军营,也曾多次得到天子的赞赏。正因为此,秦晋倒军营后,毫不费力的便寻到了这位忙碌不已的节度使。 在见到秦晋的那一刹,杨国忠的脸上写满了吃惊,他想不到秦晋竟亲自找上门来。 但很快,杨国忠就恢复了平静,表情也恢复如常。 “中郎将来杨某处,不知有何指教?”声音很冷,可以明显感觉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秦晋笑道: “指教不敢,下走却是来讨教的!” 杨国忠眼皮一翻,目光中显露出些许疑惑。 “向杨某讨教?” “正是!还望相公不吝赐教啊!” 当下的官员在与杨国忠打交道时,不称呼他现任的本官,而是一律称呼其为相公,一如他还在宰相之位一般。这诚然是一种恭维,但在百官的眼里,杨国忠再入政事堂,只怕也是迟早之事了。 杨国忠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显得有几分古怪。 “赐教不敢,有事但讲无妨!” 啰嗦了半天,秦晋自己都觉得烦了,便直接道明来意。 “杨相公派下来的公文杨某看了,也对部下传达了,不过很多人都觉得杨相公这么做有失公允。” 杨国忠不觉皱起了眉头。 “有失公允?哪里不公允了?” “其实,下走今日之所以私下请教,就是不想使相公落下公报私仇的口实啊!谁都知道叛军不好做,若世人都知道,这是杨相公一言而决,便容不得他们不遐想连篇啊。” 秦晋的话让杨国忠太阳穴突突乱跳,他哪里是来替他着想的,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但又碍于气度,不能与秦晋当场发作,便强自忍着问道:“敢问如何才能使世人觉得杨某处置公允,不是公报私仇?” 他原是随口一问,让神武军扮作叛军的事,板上钉钉,而且他事先也已经与陈玄礼和高仙芝达成了一致意见。就凭秦晋一个人的反对,别想翻过天来,神武军不想做,难道让龙武军和左武卫去做叛军? 陈玄礼和高仙芝又岂能甘愿? 不论从哪里论,这个叛军的位置,都非年资浅薄的秦晋莫属。 “抽签,神武、龙武、右领军卫、左武卫,四支人马的主将聚在一起,抽签决定,不论谁抽中了断无反口的机会。由此,杨相公也不会落了公报私仇的口实!” 听到秦晋出抽签的法子,杨国忠笑了,当即就拍板道: “好,既然中郎将提出异议,便抽签好了!” 秦晋又道:“但有一条,抽签却须双方都认可的居间作证之人。” 杨国忠本想暗中操作一番,仍旧将秦晋装进去,但却想不到秦晋竟已经料到他的前头去了。 “嗯,那就让韦相公来做这个居中作证的人吧!” 秦晋摇了摇头,“下走以为,当请圣人做四军抽签的证人。” 韦见素与杨国忠颇有渊源,在杨国忠罢相之前,他更是对杨国忠言听计从。因此,杨国忠认为,让韦见素来做个居间作证的人,也能与之疏通。然则,秦晋却张嘴就推荐了天子。 而以杨国忠对天子的了解,他若是得知了此事,一定乐意之至。 杨国忠再想反对,顾虑的也就多了,万一时候天子知道了他曾经反对过,会不会就因此而对自己生了嫌隙呢?现在凡是涉及天子的言行,杨国忠都谨慎的反复思索数遍,才敢下决断。 “也罢,就劳动圣人来举荐作证。” 果如杨国忠所料,李隆基听让他来主持四军抽签,当场就答应了下来。而且,他还一时兴起,立即派了宦官去传达敕令,将高仙芝与陈玄礼从军中招至兴庆宫。 当他俩从李隆基口中听了一遍抽签决定哪一军扮作叛军的法子时,便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实话,无论从何处出发,他们都不想做叛军的角色,所以,当杨国忠找他们商量事,便都一口答应了下来。但却想不到,秦晋竟也有胆子,将此事捅到天子驾前,甚至还出了个抽签决定法子。 有天子在侧,肯定没人敢在抽签上做手脚。如此一来,花落谁家便也就未可知了。高仙芝与陈玄礼两个人都禁不住一颗心使劲的提了起来。 “高卿、陈卿,两位意下如何啊?” 李隆基表面上是征询意见,但实际却仅仅是通知,传达,这也是他一贯使用的方法。 高仙芝和陈玄礼哪敢不同意,便同声应道:“此法甚妙,又不失公允!” 李隆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抬眼去看杨国忠,心中暗暗夸赞:杨国忠越来越有宰相的模样了,首先,两军对立演武的法子就很是不错,让人耳目一新。再者,又以抽签的法子堵了世人质疑他有失公允的口实。 “好,朕这里有四张羊皮纸,其中只在一张写有字,诸位卿家谁谁抽中了有字的,便要服输!” “臣等遵旨!” 片刻功夫,李隆基便已经准备好了四张羊皮纸,分置在御案之上。 “未免作弊嫌疑,诸位卿家不许接触羊皮纸,只须支出所选的是哪一张即可!” “臣等遵旨!” 高仙芝、陈玄礼、杨国忠、秦晋又同声应诺。 “秦卿,你先来选!” 毫无征兆的,李隆基唤了秦晋的名字。其余三个人眉宇间都流露出了一丝不解之色,包括秦晋在内,都没想到,天子居然会选中了他第一个抽签。 “臣遵旨!” 尽管心中忐忑,秦晋还是上前一步,凝视着御案上的四张羊皮纸,半晌之后便指向了最左面的第一张。 “臣就选这张吧!” 见秦晋选那那张羊皮纸,李隆基并不急于将之掀起,而是笑呵呵看着他。 “秦卿确定就选这一张了?朕若翻开,便再无反悔的可能了。” 秦晋暗骂李隆基在消遣他,但到现在已经没了犹豫的余地,便一咬牙道:“就是这张了,臣绝无反悔之意!” “好!” 李隆基叫了声好,抬手便将最左侧的那张羊皮纸翻开,却见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输”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天子巧作弊 见到羊皮纸上醒目的输字,秦晋顿时就呆住了,想不到自己的运气竟如此之差,四选一的几率都能中头奖,不由得暗骂今天出门没洗脸。 “秦卿,可要愿赌服输啊!” 李隆基的声音适时响起,在提醒着秦晋他已经输了,而且不能反悔。 “臣,愿赌服输!” 秦晋很不服气,但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李隆基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些许的幸灾乐祸,似乎秦晋输掉了赌局,给他带来了一丝轻松和愉悦。 在秦晋左右的杨国忠、陈玄礼、高仙芝三人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种令人犯忌讳的差事,当然最好别轮到自家头上,否则被惹上一身晦气,将来又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唐朝毕竟是在极为保守的古代,纵使盛唐在中国历朝历代之中都算得上兼容并包的翘楚,也绕不过这种在世人内心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 让一个清白无辜的官员去扮作叛军,且不论对方能否接受这种身份上的羞辱,就算旁观者以及不明真相者的流言蜚语,都可以将舆论引到不可控制的方向。 若是在“演习”中再“一战”败北,对其人声誉的打击则更要严重。 秦晋虽然也对这一心知肚明,但他毕竟是来自那个开放自由的时代,除了与杨国忠赌气以外,在内心深处并不甚抗拒。 “杨卿,演武的章程可都定好了?” 李隆基很快便转移了众人因为抽签而聚焦于扮演叛军人选的视线。 抛却了包袱的杨国忠很是利落的一躬,“启禀圣人,章程早就拟定好了,若非秦将军对人选问题有些异议,今日便当呈送圣人过目了。” 言下之意,杨国忠将其中的责任都归咎在了秦晋身上。 李隆基在心情一时大好之际,对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本就不甚在意,只摆摆手笑道:“朕迟上一天半日知晓并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着,他又转向了秦晋。 “%%%%,m.△.covm回去和神武军的将士们好好解释,一定不能让他们因此而影响了训练,谁扮作叛军不重要,将来都要出关去杀贼的!” 在李隆基不痛不痒的着一些看似安慰的言语时,秦晋的脑中只想起了一句话,站着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李隆基也去演一把叛军,看看还能如现在这般气定神闲? 秦晋能在各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悲悯,与幸灾乐祸,他想不在意,都被这种古怪而又难言的气氛搞得如芒刺在背一般。 在看李隆基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秦晋不禁暗自叹息,前几日李隆基歇斯底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今日这货竟像没事人一般,不管内心如何,至少表面谈笑风生这种心理素质,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 秦晋等人在大明宫中耽搁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上下,这才先后告退。 直到陈玄礼和杨国忠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李隆基才疲惫的起身,蹒跚的往寝殿走去。 便殿内内侍见天子起驾,便连忙跪倒恭送,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才直起了身子。这时,御案上那几张叠在一起的羊皮纸吸引了他的目光。 今日将军宰相们于天子面前抽签做赌,用的便是此物,好奇之下,那宦官见左右无人,便轻轻的将几张羊皮纸拿在手中,翻了两下之后,整个人顿时呆住,却见四张羊皮纸上分别写着一个醒目的“输”字。 回到军中,秦晋公布了抽签认输的经过,告诉众人,神武军扮作叛军已经过天子首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神武军上下无不气愤填膺,大骂杨国忠无耻,泄私报复,但此事已经过了天子拍板,任何人都难再更改这个事实。是以,尽管众人都满肚子火气,但还是都默默的做着各自的本职之事。 裴敬颇为忧心的来到秦晋身边。 “中郎将难道就一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杨国忠若借着演武一事,毁了中郎将的一世令名,可易如反掌。” 秦晋煞有介事的看着裴敬。 “你的判断!” 裴敬自从折服于秦晋之后,便对神武军有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而能把整个神武军凝聚在一起的人也自然非秦晋莫属。秦晋俨然已经成了神武军的精神领袖,他们这些曾经被百姓唾骂,官员不齿的纨绔世家子们,在这里第一次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与追求。 现在,杨国忠针对神武军,在这些世家子眼里,就是针对秦晋,也是针对他们,他们决不能坐看这种事情发生而置之不理。 裴敬愤然道: “四军同做演武,唯独神武军一家做叛军,输的也肯定是我神武军,届时杨国忠便可借此大做文章,抹黑神武军,中伤中郎将,那些了解内情的人自然会去分辨,但明辨是非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谣言一传再传,众口铄金便也积毁销骨了。到那时,中郎将与神武军都将声名尽丧,而天子亦会失去对中郎将的耐心,也未可知!” 秦晋只静静的听着,并不去做过多的解释与附和,仿佛裴敬在的是一个与之无关的其它人。 “中郎将!” 见此情景,裴敬加重了语气。 “在如此下去,咱们难不成真要强忍着,被人家骑在脖颈子上拉屎吗?” 秦晋却嘿嘿一笑,“谁我要忍的?” 崇宁坊,杨国忠府邸。陈玄礼下了轺车,鼻翼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坊内街道上处处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屎尿味道。他禁不住唏嘘道:“杨相公能委身栖居于此,实在不简单,不简单哪!” 早有杨府的奴仆将中门打开,只见杨国忠一身便服踏了出门槛,满面春风笑容的迎了上来。 “陈大将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杨国忠故意将话音的夸张,显是有自嘲之意。陈玄礼并不觉得尴尬,只心领神会的一笑,拱手道: “今日叨扰,还要请教相公,后天演武的具体章程,行文上虽然都罗列的清楚,但总没有亲自请示了,来的踏实!” “甚的请教?在陈大将军面前,杨某于兵事上不过是后生晚辈,只是圣人信赖,这才勉为其难,还望大将军莫要笑话杨某才是!” “这是哪里话,杨相公定下的演武对抗之法,的确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绝,绝非出自常人手。” 两个人不厌其烦的寒暄了好一阵,这才并肩步入狭窄的宅邸院中。 陈玄礼边走边沉吟道:“有句陈某不当的话,还请相公勿怪。相公今时已经并非往日,何必还蜗居在陋巷之中?就算不回永嘉坊,总也要寻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如此公忠体国却亏待了自己,倒是让陈某汗颜,汗颜了!” 杨国忠对陈玄礼的看唐突之言不以为忤,笑道:“自罢相以后,杨某感触良多,之所以没有搬离崇宁坊并非不愿搬走,而是杨某时刻要用尽在眼前的东西自警自省,切不可再重蹈了覆辙,走了老路!坏了国事!杨某一己之身事,江山社稷为大!只要朝廷能够尽快平乱,恢复天下,杨某便是终身蜗居于陋室深山,也无憾了!” 对此,陈玄礼大为动容,躬身一揖到地。 “杨相公心志,感佩之至,请受陈某一拜!” 杨国忠则赶忙闪到一旁,又将陈玄礼扶住。 “此乃为人臣者之本分,杨某以前如云障闭目,今日醒悟幸甚未晚,也是圣人仁慈,不忍见弃……” 进入府中正厅,两个人不再寒暄,转而就演武的具体章程交换着各自的意见。 杨国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以右领军卫为中军,左武卫与龙武军各为左右军,对神武军扮作的叛军做夹击之势,务必要将神武军一战而围歼。 这么做除了能够振奋人心,讨得天子欢心以外,还将秦晋领军未尝一败的神话彻底打破。 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杨国忠自觉得秦晋既不能抗拒,也无法抗拒。就算他不再刻意要求秦晋必须“战败”,以三军人多势众一条,便会将神武军压得死死的。更何况,还有战功赫赫的高仙芝也在己方阵营当中,秦晋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 陈玄礼却另有担心之处。 “若做实兵对抗,唯恐局面失控,或有人命损伤。” 杨国忠却信心十足的回道: “兵马演练,死伤总是难免的。再了,演武时并不使用真刀真枪,仅用没有枪头的木杆作为武器而已,又能伤了几人?” 尽管杨国忠拍着胸口保证,的信誓旦旦,可陈玄礼总觉得有不靠谱,他可不希望在天子观兵的时候闹出人命。 与旁人不同,陈玄礼兼领整个北衙的禁军,换言之,天子乃至皇城的安危都操于他一人之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担着的,可就是天大的责任。 因此,不能不与杨国忠事先商量好,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便于严加应对。 但从杨国忠的态度来看,他显然对后天的演武十分乐观,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胜负尚未分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演武的日子倏忽即到,平日里甚为冷清,人迹稀少的禁苑立时就欢腾热闹了起来,官员佐吏人来人往如车水马龙一般。 这次演武并非再校场上集合演练,而是搬到了旷野中,以野战的形式来演练。因此观兵的台子便不能设在校场之上了。但这也难不倒杨国忠,他亲选了禁苑边缘的一处山上作为观兵场所。 在演武正式开始之前,杨国忠亲自到兴庆宫中去迎接天子李隆基。李隆基起的很早,兴致也很高,见杨国忠来了便执意要骑马往禁苑去观兵。 不过,杨国忠等人岂能放心的让李隆基骑马冒险?他毕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万一在马背上有个闪失好歹,他们这些人即便想要施以援手,只怕也来不及。 为了避免铸成大错,杨国忠与高力士从旁苦苦相劝,才打消了李隆基骑马的打算。被扫了兴的李隆基只能悻悻的等上了车辇,随着驭者手中的马鞭噼啪作响,车马顿时辚辚起动,直往城北禁苑而去。 禁苑中,秦晋早身穿皮甲,跻身于神武军众将士之中。 裴敬很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他们今日所穿的衣甲,是杨国忠昨日送来的,俱是北地燕兵的铠甲样式。 杨国忠此举固然不言自明,秦晋却不管许多,令所有人依令换装。 北地衣甲以黑色为主,清一色的穿在身上,远远看去,一片黑压压的肃杀之气也甚是骇人。不过,秦晋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就在昨天入夜之前,他才终于省悟。 神武军缺少的就是与真正叛军的区别。于是,他连夜命裴敬入城采购红布,撕成了三千条五指宽,一尺长布条,分发到每一个将士手中。 裴敬整理完衣甲之后,又将绑在右臂上的猩红布条紧了紧,这就是他们的标志,神武军与众不同的标志。 秦晋今早的誓师讲话,到现在还在他脑中回荡。右臂这一方猩红布条,就是神武军必胜的标志! 呜呜…… 牛角忽然呜呜咽咽的从远£±£±£±£±,m.※.c⊕om处传来,裴敬立时便紧张了起来。 “中郎将,开战的牛角已经吹响,咱们该往何处去?” 双方的兵力对比,可谓是悬殊至极。 高、陈、杨三人的军队足有五万上下,而秦晋的神武军才仅仅有三千人。只要开战的牛角吹响,就算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只怕也能把神武军众人淹死。 但是,裴敬从秦晋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与胆怯,仿佛今日的胜利必然只属于他一般。仅仅是这份自信与从容,就让裴敬敬服不已。 秦晋却只沉声问道:“昨夜命你们连夜去埋的物什可埋好了?” 裴敬拍着胸脯道:“全都埋的妥当!” “很好,派出人手去,分守引信,只等‘唐军’距离百步之时,便火开战!” …… 位于山上的观兵台视野很好,只要举目望下去,几乎就可以将整个禁苑尽收眼底。 “圣人快看,那是神武军!” 高力士指着远处一片黑压压人马,这些人的衣甲与长安禁军的衣甲风格迥异,是以十分的好认。 “哦?连衣甲都换了?杨国忠倒是卖力!” 李隆基口中的话也听不出是褒是贬,他顺着高力士所指看去,却见神武军停在原地,似乎没有半转移运动的迹象,便禁不住道: “秦晋这是在犹豫甚来?再迟疑一会,便要被‘唐军’包围,到时,他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了!” “奴婢便不懂了,‘唐军’本就该赢,如何听着圣人之意,好像还再为‘叛军’着急呢?” 李隆基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对高力士了一句: “力士可知,朕昨日作弊了,将四张羊皮纸上都写了‘输’字,不论秦晋抽中哪一张,都逃不掉扮作叛军的差事!” 听罢李隆基所言,高力士为之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什么好,只能愣怔怔的看着的天子。 良久之后,李隆基才喟然一叹。 “其实,是朕想给秦晋出一道难题,考校考校他,是否可堪大任……” 李隆基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也随之投向了广阔的战场,逐渐变得深邃。 “动了,动了!” 高力士又是一声惊呼。 李隆基亦忍不住紧紧的攥起了拳头,可是神武军还是待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最先开动的是杨国忠的中军,出于安全考虑,整场野战都设定为步卒决战,而不使用马匹。上万人的脚步同声踏地,传来的咄咄之声,也随着生生呼喝直透云霄。 高力士大觉提气,便禁不住赞道: “我大唐威武之师若此,何愁安贼逆胡不除?” 李隆基没有话,他却知道,安贼逆胡的燕辽铁骑,未必会输于眼前的“唐军”,甚至要远胜过他们也未可知。 “陈玄礼的兵也动了,圣人快看!” 此时的高力士似乎颇为兴奋,不断的指着战场,让李隆基看这看那。 李隆基也极为配合的,每一次都随着高力士的指看过去。 其实李隆基知道,高力士是故意如此,为了使自己不至于过分忧心,但他哪里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没有半用处。自从东都洛阳陷落的那天开始,太阳便再也照不进自己的胸膛了。 胸腹间整日都是一片黑暗,一片冰凉,没有欢声,也没有笑语。臣子们所能看到的他,不过是被特意塑造出来的,虽然有时也忍不住会大发雷霆,歇斯底里,但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必须刻意去保持一个天子应有的镇定与从容。 看着山下的形势,李隆基有些生气。难道秦晋是要配合叛军的身份,故意败给杨国忠吗?如果他这么做,就太让自己失望了,辜负了自己对的深切期望。 “咦?高大夫的人马因何一动未动?” “这才是高仙芝的用兵高妙之处,先动的兵马未必便会稳操胜券,在战局未定之前,若贸然急进,没准就会变优势为劣势!” 高力士对李隆基的法大不以为然,“圣人的没错,可‘唐军’有五万上下,秦将军的‘叛军’却只有三千人,就算闭着眼睛冲过去,也能打赢了,如此谨慎,奴婢认为并无必要!” 李隆基的脸上显出几丝略显干涩的笑容。 “秦晋用兵的名声远在朝中广播传扬,为将者如此谨慎未必是坏事。” 其实,就连他都想不出,秦晋究竟有什么翻身的法子。此时,他既紧张,又期待,等着两军接战,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猛然间,李隆基忽觉脚下一阵轻微的晃动,初时他还以为是一时间产生了幻觉。可是这种晃动感又随之而来,并且就连站在身侧的高力士都已经感觉到了。 “地动了!圣人!” 紧接着,高力士的目光却又被山远处的一幕所吸引。只见旷野处平白腾起了阵阵烟团,并不时阵阵闷雷声此起彼伏,而且随着雷声传来,脚下便忽而晃动。 “地动,地动好像来自下面……” 高力士疑惑了,眼下的情形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不认为这种能令大地震颤的本事是人力所能及。但若不是人力所及,难不成还是有人会法术,召唤来了雷公电母不成? 在逐渐扩散弥漫的白色烟团下面,高力士能清楚的看到,杨国忠的中军崩溃了,在毫无规律的四散奔逃着。甚至有一部人冲到了陈玄礼的军阵之前,在成千上万人的冲击下,陈玄礼龙武军的反应很是滞后,也渐渐显露出不支的迹象。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正是这奇怪的“天象”将杨国忠所部彻底吓的四处溃散。 而李隆基则惊得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都从胡床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山下的战场,口中呢喃道:“天哪,这,这如何可能,如何可能……” …… “中郎将,成了,引爆的时机不早不晚,杨国忠的人虽然倒霉撞了上来,但却没有因此出现伤亡!” 裴敬兴奋的向秦晋汇报着战况。 实话,秦晋之前很是紧张,这种土制的开花雷性能很不稳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好在一切顺利,在杨国忠的中军冲过来之前便发生了爆炸。 其实,秦晋的担心大可不必,只要有一颗雷发生爆炸,巨大的爆炸声就会将这些人吓的停止冲锋,只不过此起彼伏的爆炸以及巨响,太过震撼骇人。 这些人此前何曾见过爆炸,都以为是秦晋请来了雷公电母,但有一人惊呼,便所有人都跟着一共而散。 最气愤,最惊惧之人,莫过于杨国忠,任凭他如何呵斥打骂,失去了斗志的右领军卫将士就像一群没有方向感的蝗虫,在战场上四散而逃。杨国忠被无可奈何的裹挟在人群中,难以脱身,只好随着人群四处游走。 “咱们胜了!” 秦晋却冷冷的浇了一盆水。 “大战这才开始,胜负仍旧未分,陈玄礼、杨国忠两人本就不足为惧,高仙芝部现在何处?” 一言惊醒梦中人,裴敬这才省悟,高仙芝的左武卫上万人马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兵危难逆袭 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报,高仙芝所部左武卫已经往神武军左翼运动,显而易见的是要侧翼包抄。 裴敬脸色登时大变,由于天子的缘故,为各军都设置了人马上限。比如神武军,不得超过三千五百人,所以神武军实有战兵,也才三千人而已,余下五百员额都给了负责辎重后勤的辅兵。 比起对神武军的诸多限制,其余三军的条件则相对优厚,每一军人马上限均设在一万五千上下。如此算下来,无论高陈杨,哪一个人麾下的大军,单与神武军相比,都足足是它的五十倍。 若在战场之上,敌我力量如此悬殊,胜算也相当渺茫。 “中郎将下令吧,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传令下去,所有人无军令不得擅动,否则军法行事!” 秦晋的声音里不见一丝慌乱,这让裴敬多少稳定了一下心神。 但也仅仅是一瞬之间,他又开始沉不住气了,放眼整个“战场”,一马平川既无险要地势可做依靠,也没有山地用来掩饰行踪。神武军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撞了鬼,只怕也难有胜算。 除非,高仙芝也像杨国忠麾下那些软脚鸡一般不战自溃。 但话又回来,裴敬最初对那些铁疙瘩的作用并不报幻想,可而今看来,竟然收了奇效。 爆炸过后的“战场”上遍布弹坑,上空则满是一团团的白色硝烟,逐渐扩散弥漫,遮蔽了人的视线。 裴敬在咋舌的同时,又禁不住假设,如果等到杨国忠的人冲到近前在火,被波及之人怕是非死即伤了。 但这毕竟只是演武,在事先判定胜负的规则里,只要神武军扮作的“叛军”被“唐军”成功合围,五路可退,便算他们输掉了这场演武。 所以,真刀真枪的去打并不能扭转“困局”。关键处在于,如何阻挠高陈杨三支人马对神武军的合围。 现在杨国忠的右领军卫约有半数人马因为此起彼伏的爆炸受到惊4→4→4→4→,m.±.co≦m吓而失去了控制,连带着断后的一部分人也都隐隐不安分起来。 而三支唐军里,最倒霉的当属陈玄礼部龙武军。原本陈玄礼是打定了主意为杨国忠做陪衬的,所以便将龙武军分作两部,部署于右领军卫的两翼。 此时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狠狠跺了跺脚,他现在连撞墙的心都生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配合杨国忠的行动,他本可以像高仙芝那般迂回侧翼或者后路包抄,现在可好,整个龙武军的右翼人马完全被杨国忠所部的乱军所裹挟,军令已经再难约束这些溃散的人马。 气急败坏之下,陈玄礼却没有被愤怒盖过了理智。 “传下军令,若有擅动者,立斩不赦!” 作为龙武军的新军,本就成军不久,同时又对演武持着一种做戏的态度,陈玄礼的军令吼了出去,竟如泥牛入海,瞬时间就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当中。 眼见着中军附近一群乱哄哄的军卒作势欲逃,陈玄礼二话不抽出腰间横刀,上下翻飞的挥了出去,便有两个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当场。 鲜血和人头的威慑力果然比陈玄礼撕破的嗓子管用多了。那些渐起的骚乱就像是扑朔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顿时灭了个干干净净。 “再有不遵从号令者,这就是下场!” 陈玄礼声色俱厉,与平时的谨慎内敛截然不同,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见识到了主帅狰狞可怖的一面,这些禁军终于知道了害怕,渐起的骚乱也在骤然间无声无息的止住了。 “传令,左军与右领军卫脱离接触,往神武军侧后翼运动,配合左武卫进行包抄。” 军令一下,龙武军又轰然而动,一窝蜂的往神武军侧后翼狂奔而去。 …… “圣人,杨相公的右领军卫完了,眨眼的功夫就作鸟兽散……” 此时爆炸产生的硝烟已经战场上扩散弥漫开来,神武军周边的情形,李隆基在山上看的并不甚清楚,但形势与高力士絮叨的也大致不差。 杨国忠万余人竟在数千前锋的倒卷下渐次崩溃,如果杨国忠能够果断的对局势加以影响,整个右领军卫也不至于彻底崩溃逃散。 平日里的天花乱坠,一旦到了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还是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且先不管秦晋用了什么古怪法子,仅从刚才的表现上,杨国忠也当得起治军无能的考语。 不过,右领军卫的意外崩溃却让李隆基的兴趣被吊了起来。这也就明,秦晋并没有放弃,而是精心准备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逆袭之战。 想到这里,李隆基便又饶有兴致的往远处那一片硝烟中望去。 杨国忠的人马虽然未战先溃,但此刻的神武军仍旧处境不妙。 陈玄礼的人马迅速与溃乱的右领军卫脱离,转而包抄神武军的侧后翼。而原本被当做支援后备军力的高仙芝左武卫,此时竟在瞬间转换身份,成了身负战局重担的绝对主力。 李隆基又回到胡床上,缓缓坐了下来,伸手捋着颌下的灰白胡须,时而闭目,忽而又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中书令何在?” 突然,李隆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中书令乃宰相正职,此前由杨国忠充任,现在则已经换成了韦见素。 “臣在!” 身为朝廷重臣,韦见素在任何重大事务中都不离天子片刻须臾。 “吩咐羽林卫的人,到下面去寻着杨国忠,送到朕这里来!” 听到天子仅仅是在担忧杨国忠的处境,韦见素一颗原本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 李隆基唉声长出了一口气,一想到贵妃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国忠在乱军里伤了分毫,否则依着贵妃的脾气,又要闹腾上数日不得清闲了。 …… “报!左武卫兵分两路,分别往我军后侧与右翼突进!” 探子喘着重重的粗气,眼看着战场上的硝烟就要散尽,到时一切尽在光天化日之下,便是任何巧计和手段都难以奏效了,就算白起项羽之辈复生,恐怕也难再有作为。 裴敬紧张而又期待的望着秦晋。 “传令,前军立即向东南方转移,若有敌兵追击不要纠缠,迅速将其甩掉,然后在战场边缘游弋待命,若再有追击,便再次将其甩掉……” 裴敬作为前军主将领命而去,现在的神武军将士,别的本事没有,战场上飞奔“逃命”的本事,当在各卫禁军中无出其右。 前军一千人马轰然而动,秦晋又紧接着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后军主将卢杞何在?” “末将在此!” “很好,率你部一千人,北向西南迂回运动……” 卢杞率领着后军的一千人也离开了战场的聚焦处。一阵南风突起,弥漫在战场上浓烟很快就消散一空。 秦晋的帅旗亦在阳光下迎风猎猎,显得无比醒目刺眼。 中军则由秦晋亲领,他之所以仍旧留在原地还纹丝不动,为的就是给前军和后军争取足够多的时间,以便他们离开战场的核心圈子,避开高仙芝随时可能发动的突袭。 很快,秦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高仙芝果然按照他的设想,没有理会裴敬和卢杞的前后两军。除了派出数百人用作监视以外,全部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了立于中军的帅旗上。 按照之前制定的规则,夺得对方主将帅旗,也算胜利的条件之一。所以,高仙芝根本不用担心秦晋在玩调虎离山的把戏。 “报!左威卫前锋距离我军已经不足一里!” 秦晋重重的勒了勒勒腰间的牛皮束带,好戏终于上演了。 “全军听令……” …… “圣人,圣人快看,秦晋将神武军分作了三路,一路向北,一路向南,中军……中军……” 高力士一边向李隆基解着山下战局的进展,一边又糊涂了起来。 “奇,奇怪了,秦晋的中军如何还停在原地不动?再这么下去,难保要被高仙芝和陈玄礼合围了!” 李隆基却自认为看透了秦晋的心思,秦晋的帅旗之所以迟迟未动,是以自身为诱饵,给分向南北的两军争取时间。 不过,秦晋的应对办法却并不高明,不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拼光打烂,初衷是好的,但也终究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此战必败的结局,他期待中的逆袭之战并没有发生。 一时之间,李隆基顿觉有些意兴索然,便打了个哈气,开始闭目养神。 在他心里,此后的战局已经有了定数,秦晋不论如何挣扎,都将只能是做困兽犹斗,再难翻身,更何况还十分有可能被高仙芝集中优势兵力分别围歼。 秦晋交上来的这份答卷,不是李隆基想要的。如果非要为这份答卷评一个高低上下,他便只能送给秦晋一个大大的“差”。 山下呼喊杀声阵阵,火药燃烧后的硝硫味道也渐渐随着大风飘了过来,鼻腔间充斥着这种味道的李隆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竟又整个人倚靠在胡床上,不消片刻就打起了瞌睡! 他实在太困了,对于习惯晚睡晚起的老人,天明即起实在是个痛苦的折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转机难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在一阵痉挛中猛然惊醒,刚刚的噩梦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圣人,心着了凉……” 高力士注意到了天子的脸色煞白,便知道他可能做了噩梦,便将一件大氅披在了老迈的天子身上。半晌之后,李隆基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旧坐在胡床之上,大臣们包括高力士也都在身边,他的心绪立时又安稳了。 刚刚的梦也着实骇人,就在李隆基瞌睡的恍惚迷糊间,安禄山的十万燕辽铁骑竟然踏破了潼关,一路杀进了长安。 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抛下了自己的亲族子女,抛下了自己的臣子,抛下了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唐的锦绣长安,逃向了一条不归路。 一路上,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又被多年苦心孤诣培养的儿子所抛弃,真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最后终因年老体衰,逃避不及,被安贼逆胡于乡野山间活捉,关在木笼囚车里,在大庭广众押回了长安城。 百姓们官员们纷纷围着他,像观看东市里耍把戏的猴儿一般,冲他吐着口水,扔着石子。 然而,这恐怖的一幕幕终究不过是场噩梦,他的没有抛下自己的臣子,儿子也极为谦恭的侍立在左右。 李隆基捕捉到了李亨关切的目光,却不知因何,心中竟升起了一股难言的厌恶。 他仿佛已经分不清,究竟梦里的儿子更真实一些,还是这个站在身边的儿子更真实一些? 在刚刚的噩梦里,正是这个好儿子,将他卖给了安禄山,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天子跌落地狱,成了一名阶下囚,受尽了欺侮。 “山下战局,太子可有看法?” 李亨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赶忙上前一步,斟酌了片刻才答道:“中郎将做困兽犹斗,高大夫似乎有意手下留情!” 前半句回答不出李隆基所料,可后半句竟然是高仙芝手下留情?这是怎么回事?他腾的一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在高力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看¥¥¥¥,m.←.co↘m的更清楚一些。 果不其然,此时的战场正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诡异场景。 只见秦晋的帅旗在中间左冲右突,而高仙芝的帅旗则紧随其后始终保持着大约一里上下的距离。神武军竟在不停的游走,而上万人的大军也乱哄哄的追着,双方如此不上不下,也难怪太子李亨有高仙芝手下留情之语。 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难不成今日还要弄出个不胜不败的结局吗?那这场轰轰烈烈的演武,岂非成了一场闹剧?试问将近五万人的“唐军”竟然连区区三千人的“叛军”都打不过,将来难道还能指望这种军队出潼关上战场杀敌,克复东都? “传令,告诉高仙芝,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到结果!” 传令之人走了以后,李隆基仔细观察了一阵,便越发的觉得奇怪,不知何时,陈玄礼部居然也如杨国忠的溃兵一般,乱哄哄,成群分片的散落在神武军与左武卫奔跑过的地面上。 这简直太奇怪了。 “高力士,朕睡了多久?” 李隆基这时才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而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山下的形势又发生了那些变化? “回圣人话,睡了约莫有两个时辰还要多!” 在李隆基感觉中,他不过是打了一个长长的瞌睡而已,却想不到竟已经沉沉的睡了两个时辰。这也难怪,若非如此长的时间,他的那个噩梦又怎么会曲折离奇,催人肠断呢? “陈玄礼是如何败的?” 起陈玄礼,高力士的脸上显出了古怪的神情,“回圣人的话,陈大将军并未战败,只不过他的部下跑累了,跑不动了!” 跑累了?李隆基难以置信,在高力士的口中,陈玄礼的龙武军居然跑了几步就累的纷纷罢战。要知道,龙武军可是负责卫戍京师皇城的禁军,竟然如此不堪用! 李隆基渐渐已经动了真怒,看来陈玄礼这些年以来还是过的太安逸了,整日里只知道在朝臣的争斗中左右逢源,明哲保身,竟使负有千钧重担之责任的禁军,烂成这般德行! “真是废物!” 高力士却又为陈玄礼求了个情。 “这其实也怨不得陈大将军,陈大将军的部众追着秦晋的神武军,在这两个时辰里就没停下来过,高大夫的人马也累的大半都散的散,逃的逃,圣人若不信,便仔细瞧瞧!” 经过高力士的提醒,李隆基这才仔细的去看战场上情形。刚刚也许是出于酣睡刚醒,神思不清的缘故,也或许是出于太子李亨那句“高大夫手下留情”的暗示,便本能的认为,秦晋已经到困兽之斗的极限。 可经过一阵细细的打量,李隆基才大吃一惊。 原来一直被他误认为是左武卫大军的,竟是卷起的漫天黄沙尘土。实际上,紧紧追着秦晋中军的人马也不过才有千人上下。换句话,现在追击神武军的人马已经与之实力相当,纵使不能包围,打算冲上去夺旗,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李隆基还是难以置信。 “神武军如何一直跑了两个时辰?” 高力士头,“的确跑了两个时辰,这北面大半数十顷的地方,已经绕了数圈!” 百官们也附和着高力士的法,李隆基知道,高力士肯定不会骗她,百官们也未必敢骗她,但是神武军又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两个时辰狂奔不止,居然还能保持着相对完好的队形,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却听身后不知哪位官员唏嘘道:“神武军生生将追击的龙武军和左武卫跑散了架,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啊!” 忽然百官们发出了一阵惊呼:“快看,陈玄礼的帅旗倒了!” 李隆基闻言也举目望去,果见极远处,若隐若现间,陈玄礼的帅旗已经没了踪影。 原本还颇为肃静的山头上,立时也热闹了起来,百官们都纷纷议论着,陈玄礼的中军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帅旗都倒了。 其实也是陈玄礼大意了,追着秦晋的神武军跑了约有一个时辰开始,他麾下的七千人马便开始城对结伴的落伍,不过半个时辰,便连中军护卫也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若是寻常时候,主帅的护卫都是骑兵,自然不会如今日一般累的和死狗一般。好在陈玄礼岁数大了,杨国忠特地为他安排了一匹战马,这才没有被中军甩在后面。 见状不好的陈玄礼知道再强令追下去,就算杀伤一百人一千人,也难以收效了。毕竟人的体能有限,无法强求。 当陈玄礼的停止追击命令下达之时,众军护卫便立时倒下一片,这些人一直在咬着牙苦苦支撑。一个半时辰的玩命狂奔,便是骡马也要累的呼哧带喘呢。 索性,陈玄礼也放弃了追击,他也实在想不通,都是凡胎,因何神武军竟能狂奔两个时辰而仍旧军容整齐。 左武卫的战斗力虽然在三军之中首屈一指,但此时也已经散掉了十之七八,现在能够一直紧随追击的,都是高仙芝从潼关调来的旧部。 陈玄礼苦笑了一阵。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上了秦晋的恶当。秦晋始终忽远忽近,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引诱大军追击。然则,大军不动之时,神武军不动,大军轰然而动,神武军便也飘忽而去。 秦晋的中军仅有千人,比起庞大的追兵来,行动飞快,进退自如。 陈玄礼最初时觉得,他们就像一个臃肿笨拙的胖子,一直在追一只巧灵活的猴子,被耍的团团转一般。 明明体力即将耗尽,可仍旧放不下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恶气,也正是被秦晋所部中军撩拨出的这口恶气,害的他们“溃不成军”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啊!比起杨国忠的右领军卫,因地动山摇的轰然巨响而崩溃,龙武军也没强了多少,竟是被活活跑的散了架子。 “请陈大将军放心,神武军军纪严明,不会虐待俘虏,不会抢夺俘虏财物。请诸位莫要乱动,否则伤了同僚袍泽的情义,便不美了!” 义正词严的主将是个年轻人,陈玄礼也认得,出身自范阳卢氏。 “二郎……” 陈玄礼想对卢杞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起。堂堂龙武大将军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偏偏这卢家二郎还煞有介事的言明不会虐待俘虏,让他这种老脸往哪里去放? 卢杞率领着后军一直跟在大军后面游弋,原本他也很是紧张,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大军合围,可渐渐的却又发现,追击的大军耐力并不好,过了一个时辰以后,就像打了败仗一般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卢杞才想起了数月以来中郎将整迫他们训练负重长跑的好处,不想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歪打正着。他总算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便故意了些不软不硬的话刺激陈玄礼这老狐狸!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演武为角力 陈玄礼被气的须发皆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在天子身边得宠多年,举凡官员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像今日这般拐弯抹角的羞辱却还是头一遭。一时之间处境判若云泥,便很难接受这种心理上的落差。 “都别动,按照演武的规定,你们现在都是神武军的俘虏,等到演武结束,自然便会放你们走。”说着,卢杞特地顿了一顿,目光扫视全场,陡而厉声说道:“如果谁敢擅动,莫怪卢某辣手无情!” 刚刚还一副和善口吻,脸上也挂着善意的笑容,孰料瞬息之间卢杞便彻底翻脸。 几个不长眼的倒霉蛋正好撞了上来。 “这厮好生无理,难道不知道面前的是龙武大将军吗?” “这几个家伙违犯军令,捆了!” 神武军向来注重令行禁止,卢杞话音未落,便当即有十数名禁军冲了上去,将那几个不服气的倒霉蛋按翻在地,用拇指粗细的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混账,我乃世袭云骑尉……呜呜……呜……” 一名被捆了的倒霉蛋不服气还想理论,神武军士卒却手快的很,不知从何处弄出了一片破布,团了两团就塞入那人口中。 “还有谁?站出来!” 卢杞又冷眼扫向了瘫软在地上如一摊烂泥的龙武军新军。但见他目光所及之处,龙武军众人无不退却低头,哪里还敢再与这不讲理的小霸王牵扯。 可怜陈玄礼堂堂龙武大将军竟在个乳臭未乾的后生晚辈面前丢尽了颜面。 “二郎,放了他们吧,有我在他们断不会再违背军令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就选手握兵马大权的大将军,面临如此情境,也忍不住说起了软话。 卢杞本不想如此咄咄逼人,但杨国忠与陈玄礼狼狈为奸,共同挤兑神武军与中郎将,这就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了。如果换做是裴敬在此,他定然以礼相待,可卢杞不同,这是个恩怨分明又睚眦必报的人。 再加上他本就出身世家大族,对权贵并无寒门出身的官员那般敬畏与巴结。陈玄礼的所作所为触犯了神武军的利益,又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呢? 如果这真是两军交锋,面对被俘的敌军主将,只怕还会比这更过分十倍百倍! “既然陈大将军求情,下走敢不从命。”说着又抬手一指地上捆成粽子一般的云骑尉,“松绑,把这厮放了吧!” 几名禁军二话不说,又三下五除二将那云骑尉身上的绑绳送了。 那人又见龙武大将军都在这愣头青的面前服了软,哪里还敢继续责难,一低头便躲入了人群之中。 这时,又有神武军士卒将陈玄礼的帅旗扯了下来,送到卢杞面前。 “校尉,帅旗到手,是否向中郎将传讯?” 卢杞抬眼忘了忘一片尘土飞扬的北方,秦晋率领的中军还在与高仙芝的部众一前一后的较力。 只是双方距离甚远,再想以旗语沟通讯息却已经不能。 “暂且不必,看好帅旗与陈大将军,坚持到日落咱们就稳赢了!” 卢杞又望向了西面,裴敬与他最后通讯联络之时,便是往西面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就在卢杞担心袍泽的同时,裴敬也与之一般的幸运,竟也收到了一份大礼。 战场上到处都是乱兵,失去了约束之后,这些人便有如散沙一般,三五一队,**一群,裴敬率领前军便在这纷纷乱军之间穿插自如,间或还逮住几个旅率校尉模样的人询问一下对方的官职姓名。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裴敬居然得到了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消息。 “别,别抓俺,俺知道杨相公在哪,将军去捉杨相公……” 裴敬双目放光,哈哈大笑。 “说,杨国忠在哪?” “杨相公一早就命人收了帅旗,又换上普通士卒衣甲”被捉之人又伸手指向了西南方数百步开外的一群乱兵,“看那群人,都是杨相公的亲随,杨相公便躲在那里!” 裴敬心中暗笑,想来也是杨国忠因为大军溃散,没脸立时就逃回去,又怕在战场上不安全,才有如此令人耻笑的行径。 “当真?若有半分虚言,军法从事!” “下走是杨相公麾下的旅率,也此才知道底细,下走绝无半分假话,也绝不敢欺骗将军啊…….”那人顿时就被吓得双膝跪地,一面求饶,一面解释。 裴敬也再懒得和此人纠缠,带着人就风卷残云一般的席卷过去。 对方很显然没想到神武军竟然直冲他们而来,立时就都慌了手脚,打算抵抗却发现手中的木杆早就在逃命的时候丢了,赤手空拳的又如何与对方一战?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神武军千人同声,为这些人指了一条明路,纷纷跪在地上表示投降。 就连裴敬都感到无比震惊,就算杨国忠其人再无能,可唐军也不该如此胆小无能吧?竟然连输死一战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难道大唐就指望着这些人出关平乱,克复东都? 震惊之余,裴敬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同时也深刻理解了中郎将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的因由。他们亦曾在私下里暗笑秦晋杞人忧天,大唐以立国百年,唐军更是横扫东西南北。就算让安贼逆胡在山东折腾的天翻地覆,只要时日一长,天下兵马都反应过来,朝廷还是能够平定叛乱的。 可现在的情形,却又让他不得不改变了这种认知。 试问一支只知道跪在地上求饶的唐军,又怎么能够和那些来自燕辽大山中的胡虏铁骑相抗衡? 彻骨的寒意使他陡然间便打了个冷颤。 “杨国忠何在?只抓首恶,不问胁从!” 这句话立时便使这些软脚鸡像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杨相公在这里!” “他就是杨相公!” 所有人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扑通士卒衣甲的中年人。 虽然此人可以低调,但举手投足间仍旧隐隐散发着养尊处优的气度。 裴敬见过杨国忠,自然一眼就辨认得出。 “杨相公,请吧!” 对待这位前宰相,裴敬还算恭敬,也如旁人一般以相公称呼。 然而,杨国忠却紧张的盯着裴敬。 “裴,裴敬,你想造反吗?” “造反?” 裴敬夸张的反问了一句,就好像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秦晋小贼作乱造反,你家世代大唐忠臣,不要犯糊涂,迷途知返,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连累父祖家人,便真是不可救药了!如果你能……” 杨国忠看似义正词严,既像威胁,又像求饶。裴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明白,原来杨国忠所部右领军卫的溃败,根源便在那开花雷地动山摇。 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武器,便以为秦晋假戏真做的造反了,而这些人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参与演武,根本就没有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也因此,才在瞬息之间如山崩土裂一般溃散。 杨国忠换上普通士卒衣甲的举动便也就可以揣测得清楚。想来他一定是存了万一的心思,一旦局势不可控制的败坏下去,也好早早脱身保全自己。 至于皇帝、贵妃还有族人,命在旦夕之际,又哪里会考虑的那么多? 裴敬当即便与杨国忠解释,中郎将并未作乱,他们也没有附逆造反,此刻仍在演武进行之中。 但杨国忠此时已经如惊弓之鸟,说什么都不肯相信,直以为是裴敬在巧言诓骗。 解释了一阵,裴敬哭笑不得打发现,自己竟越描越黑,见杨国忠仍旧固执的不肯相信,便索性无奈一笑,置之不理。 按照演武的规定,俘获主将,缴获帅旗,都是获胜的要素之一。 现在杨国忠已经在控制之中,缴获帅旗便成了他他的首要之事。 这杨国忠也真是固执,无论裴敬如何询,只说帅旗已经在败走的路上丢弃。 不过,杨国忠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却让裴敬生出了几分欣慰。虽然他对杨国忠的种种行径有所不齿,但在大是大非大义面前并没有摧眉折腰,这也算是失中又得吧。 孰料一名旅率早就被杨国忠折腾的失去了耐心,恶狠狠骂道:“再嘴硬,割了你裆下那话!快说,帅旗究竟在哪?” 话音未落,横刀便已经脱壳而出,雪亮的刀身映出一片刺眼的阳光。 “莫,莫使刀,说,说……” 裴敬一直礼敬有加,杨国忠尚且还能绷住颜面,但裴敬的部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哪管什么天王老子,一样敢喊打喊杀。还有一点,那就是神武军中人人皆知,神武军之所以扮作了叛军,那就是杨国忠在背后搞鬼的结果。 现在逮到了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出气的机会呢? 面对白晃晃的刀身,杨国忠已经隐隐觉得胯间生出了一股尿意,好在关键时刻把持的住,才没有当众出丑。否则这辈子都别再想翻身了。 杨国忠将头扭向了身后的一名随从,垂头叹气道:“给他们吧,人都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再留着这东西还有何用?” 裴敬顿感愕然,又哭笑不得。 闹了半天,杨国忠还是服软了。 经过清点,到现在还跟随在杨国忠身边的人仅仅不超过五十个,余者全部一哄而散,逃命去了。 其实,这也怪杨国忠,当开花雷爆炸,地动山摇之际,部将第一时间向询问对策。而这位兼领剑南陇右两大节度使的重臣,却大惊失色疾呼了两声。 “秦晋作乱,神武军谋反!” 几乎在片刻之间,这句话便像瘟疫一般传遍了全军,崩溃大戏也就此上演。 …… 眼看着太阳西斜,秦晋望了望身后如跗骨之蛆的追兵,他知道双方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整整狂奔了一天,就算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但是,越到了这等关头,便越是关键,谁先松了气,谁便先输了。 因此,与其说神武军与左武卫是一个在逃一个在追,倒不如说双方在进行着一场体力和耐力的比拼,谁先坚持不住,谁就将成为彻底的输家。 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演武因为秦晋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最终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这实非高仙芝此前所能预料。 但战场形势本就瞬息万变,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这才一直紧追不舍。 高仙芝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口中,喉间便像冒火一般的干咳难耐,但在这种紧追不舍的时刻,他连停下来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对于秦晋和神武军的耐力,就连身经百战的他都不得不大为赞叹,如果他麾下尽是这种不折不挠的敢战勇武之士,亦或是封二的麾下都是这种军将士卒,洛阳又怎么可能陷落?安贼逆胡又岂会在都畿道如蝗虫一般的肆虐,而朝廷竟拿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就算输给了秦晋,他也并不丢人! 但现在已经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而是自身心底的骄傲使然,他可以爱惜人才,却绝不甘心为人后。所以,这场由演武转化而来的体力和耐力的比拼,一定要坚持到底,哪怕跑断了腿,跑断了气,依旧不能停下来! “前面的神武军听着,高相公十分欣赏秦将军,前面埋伏有一万大军,奉劝你们莫要再逃了……” 杨行本一直紧随秦晋左右,此时也已经撑到了体力的极限,听到关于伏兵的喊话,便有些心惊。 “中,中郎将,他,他们说,有伏兵!” 秦晋却根本就不相信,如果真有伏兵,高仙芝又何必死死的追在后面,而不与伏兵前后夹击呢? “莫听他们胡说,看见前面那道山梁了吗?只要翻过山梁,今日便算倒头了!” 秦晋心下虽然着急,却不能表露出来,忽然间又心头一动,便手指前方说了一句! 杨行本举目望去,果见晚霞之中一处山梁若隐若现,这就是他们今天最后的目标!有了目标以后,神武军众人竟又再鼓士气,加快的行军速度,不过片刻功夫就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八章:逆转已成舟 “一群废物,堂堂宰相还能丢了不成?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程元振跪在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脚下,浑身瑟瑟发抖,心中委屈却无处诉说。←頂點小說, 受了杨国忠无能的牵连,今日好生倒霉不说,还要承受着天子的邪火。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天子固然因为找不到杨国忠而担心,却远没到大发雷霆的程度。真正让天子发怒的,恐怕还是演武的本身。 预想中一场精彩的演武比拼没有上演,反而让百官面前演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演武的指挥者失去了踪迹,三家禁军夜都在场中乱哄哄一片,拿里还有半分大唐劲旅的模样? 也难怪李隆基生气,明眼人都知道,今日的演武也是他为杨国忠复相重入政事堂量身定制的。只要演武圆满成功,就算杨国忠立下一功,而这功劳又与兵事相干便更了不得了。 当世之时,对朝廷最重要的莫过于祀与戎,在唐朝只要有了军功,便是入相的门槛。要不当世之人也不会纷纷趋之如骛,追求出将入相的风光了! “还跪在那作甚?还不去找?” 程元振原本还想讨句饶,为自己求个情。但见到天子的态度如此恶劣坚决,便也只好应诺领命而去。 “圣人莫要担忧,杨相公吉人自有天向,不会出意外的!” 高力士的话刚刚说完,还不到眨眼的功夫,便有快马飞报。 “报!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已经败给了神武军!本人被俘,帅旗被缴!” 李隆基的身子顿时便摇晃了一下,又难以置信的问道:“甚?你,你再说一遍!” “启禀陛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本人被俘,帅旗被缴!” 陈玄礼在战场上处境不明,这是李隆基于山顶便观望到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直被他器重多年的陈玄礼竟然被秦晋这个后起之秀生俘了,而且连帅旗都到了人家手里。 形势的发展大大超出李隆基以及百官们的预料,而秦晋也终于继崤山大火之后,再一次一鸣惊人。 以三千人对抗三万人,居然能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同时,还俘获了三支大军的主帅之一。 “陈玄礼何在?” 李隆基强自镇定,问那报讯的禁军。 “启禀陛下,陈大将军与神武军校尉卢杞俱在山下候旨!” “宣!” 片刻之后,陈玄礼与卢杞先后上了小山。 李隆基不去理会陈玄礼,却注意到了陈玄礼身后的年轻骁将。 “你就是卢杞?” “臣便是卢杞!” “可是出自范阳卢氏?” 卢杞震声答道:“臣乃范阳卢氏北祖第三房之后!” “好好!” 李隆基点点头,口中一连说了两个好字!高力士却从旁小声的说着:“圣人,这卢杞的祖父便是卢怀慎!” “卢怀慎?” 这个名字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开元年间,那时他才刚刚过了而立之年,满腔的雄心壮志,卢怀慎当时便是门下侍中,一位颇得其中意的宰相。 竟想不到,卢怀慎还有如此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孙子。 “很好!,起来说话!” 卢杞闻言后便起身侍立,聆听天子训示。 久久之后,李隆基不再和卢杞说话,而是跪在一旁的指着陈玄礼道:“你来讲讲,是如何败给一个后生小子的,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了?” 陈玄礼心中也是好生委屈,他岂能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巴结杨国忠才使得半数龙武军被乱兵冲散,又因为体力不支,在追击的路上大军星散?当然不能如此说! “臣老迈不济,请圣人责罚!” 这句话恰恰切中了李隆基的心里,他叹了口气。 “起来吧!朕不是责备你年老无能,但终究败了一仗,总要归结一下,因由出在哪里!” 说完,李隆基的目光才又转向卢杞。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很好,像卢怀慎的孙子!” 卢杞则道:“圣人过誉,臣不敢与父祖相比!” 这时,李隆基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在神武军中担任何职?” “臣乃后军主将!” “好,少年了得,已然做到了后军主将,朕如你一般大小时,还在王府中蹉跎岁月呢!” 说起当年在王府的旧事,李隆基自然又免不了一阵唏嘘,想起年轻时的风云际会,如果不是冥冥之中有天神庇佑,大唐天子的宝座,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来坐呢? 特别是近几年,李隆基经常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也因此,才越发的喜欢少年英雄。 在最初破格提拔秦晋之时,有这种缘故,现在对卢杞好感顿生,也有这种缘故! 然则让百官们惊骇莫名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程元振一溜小跑的又上了山,还边跑边喊着:“圣人,圣人,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杨相公了!” 见程元振回来,李隆基终于松了一口气,找到杨国忠就好,否则在乱军之中,一旦太阳彻底落山,还真担心他发生什么意外。 “人呢?让他来见朕!” “奴婢,奴婢还有下情回禀!” 程元振吞吞吐吐,李隆基很是不耐烦。 “说!” “杨相公已经被神武军前军主将裴敬生俘,帅旗也被缴走!” “甚?” 李隆基顿感惊愕,却也不像初听陈玄礼被俘时那般难以置信了。毕竟杨国忠不以兵事见长,不如陈玄礼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此一来,整场演武岂非出现了大逆转?“唐军”共有三支人马,分别是杨国忠的右领军卫,陈玄礼龙武军,高仙芝的左武卫。现在三有其二的主将和帅旗都到了神武军和秦晋的手里。 以目下局势来判断,唐军实际上已经败了! 数万人败给了三千人,这个结果看似匪夷所思,但李隆基的态度却又出乎百官的预料,竟没有大发雷霆,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些许笑容。 这不正是他所期待出现的逆转吗?看来,要为秦晋和神武军重新判下考语了!此前的“差”此刻自然不能再作数,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 “好”! 这就是李隆基内心的矛盾纠结之处,他既为身边旧人的落伍而失落,又因江山代有才人出而兴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六十九章:名门出虎子 “圣人,杨相公在山下涕泣求见……”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直沉吟不语,宦官程元振却等不及的问了一句。 其实程元振问的这一句绝没安了好心,杨国忠今日所谓算是将天子的脸面丢光了,在各方面都战局优势的情况下,居然在一次演武中就成为了处于绝对劣势地位的“叛军”俘虏,这得多无能才会蠢到如此地步。 “朕不见他,让他在山下候着!” 程元振应了一声诺,却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显露出一副颇为迟疑的模样。 “想抗旨吗?” 李隆基面色一沉,他对朝中大臣向来尊重,甚少会加以颜色,但对这些宦官内侍却大不相同,见程元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国忠现在还未进入政事堂,就让禁中的宦官如此忌惮,若再回了政事堂,岂非要只手就能遮住半边天了?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对于权力细节的掌控仍旧不遗余力,在这方面别说一个外戚,就是父子也没得缓和余地。 不过,程元振却吞吞吐吐道:“杨相公,杨相公以为,以为秦中郎将作乱,圣人受了胁迫,所以,所以才寻死觅活……” “甚?秦晋?作乱?” 李隆基蓦的被气笑了,心道这杨国忠其心可嘉,却是头让人发笑的笨驴。 “让他上来把!” 程元振由于受了杨国忠的牵连挨了天子的骂,所以便寻机会在天子面前出杨国忠的丑。可万没想到,说着说着天子的气居然就消了,而且还要杨国忠上山来。 不过,这一回程元振却不敢再犹豫了,尽管他在心里后悔的直抽嘴巴,恨自己画蛇添足,再多那最后一句话,然而却晚了,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怒火消散后,李隆基的兴致也被先后而至的坏消息弄的消失殆尽。半晌之后,他又想起了“俘获”杨国忠的裴敬。 “找到杨国忠的也是秦晋麾下?” “回圣人,刚刚程元振说过的,是个叫裴敬的人!” “让这个裴敬也上来把,朕要见一见!” 提及后起之秀,李隆基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想起今日的演武也并非全然无所得,至少发现了一批少年才俊,也知道了长安的十六卫军烂成了什么德行。 如果不是秦晋上书提出来编练新军,促使杨国忠生出了争胜之心,便没有今日的演武,没有今日的演武,他还沉浸在大唐武功威布四方,大唐禁军无出其右的自信中呢。 诚然这种自信已经以为封常清在洛阳的惨败而大打折扣,但仍是有如一叶障目般的自欺欺人着,偏偏就不肯正视问题。也尽管这个问题残酷的让人毛骨悚然,让人难以置信,然则终究是让人从昏昏沉沉的繁华大梦中清醒了过来。 想到此处,李隆基顿时汗出如浆,一如他此前在胡床上被噩梦惊醒了一般。 “臣神武军前军主将裴敬叩见皇帝陛下!” 中气十足的响亮之声将他从愣怔中拉了回来。他的目光扫向了那噶单膝半跪在地上的主将,同样也是个少年人,年龄与卢杞不相上下。 “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与你可有关系?” 姓裴也好姓卢也罢,这些姓氏在有唐以来名臣名将辈出,因此李隆基有此一问也不奇怪。裴行俭乃前隋礼部尚书裴仁基之子,其本人又功勋卓著,威震西域。其子裴光庭更是开元初年李隆基亲选的宰相。 “右卫大将军乃臣之曾祖!” 这时,高力士又适时的凑了上来,耳语道:“奴婢有些印象,这裴敬当是于是中丞裴稹的儿子。” 李隆基暗暗点头,这就对了,虎父无犬子,裴氏一门自高祖太宗时代就能人辈出,只是到了裴稹这一代有些籍籍无名了,却想不到裴稹却生了个好儿子。 只可惜,裴稹却没福分见到儿子龙精虎猛的今天了,因为他早在开元二十九年便已经撒手人寰。 “好……” 李隆基又是一连三四个好,他对卢杞与裴敬很是满意,这两个人都是名门之后,又能力非凡,很明显都是些将来能够出将入相的坯子,如果假以时日好好历练,未必不能成为大唐的中兴之臣。 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预感到,大唐或将在他百年以后开始衰落。他本人也年老体衰,再也难以重振当年的雄心壮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人的身上。 只可惜,李隆基自问未必能见到那一天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七十余度春秋,放眼满天下能有如此高寿的老者已经实属罕见。他也曾为自己的长寿而感到得意,而今,这长寿于他而言却成了讽刺和诅咒。 就在刚刚失神的一瞬间,李隆基脑子里甚至闪现出了一个既荒唐又可笑的念头。如果他在开元十三年便驾鹤西去,也许他的一生在史书上将会以辉煌的姿态落下大幕。 而现在……天下局势糜烂如斯,李隆基忍不住又呆了一呆,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黯然之色。 “在神武军中任何职啊?” 李隆基的声音很小,几乎就像无意识的一般,裴敬听的不清楚,便迟疑着不敢立时就回答。 而高力士就在李隆基的身侧,自然将李隆基的低语听的一清二楚,便赶忙提醒裴敬。 “圣人问你话呢,在神武军中身兼何职?” “回禀圣人,臣在神武军中以步军校尉领前军主将!” 又是个一军主将,李隆基很想知道,秦晋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在一群世家纨绔子弟中选出来这些佼佼者。 对于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李隆基虽身在重重宫禁之中,但也多少有所了解。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早就没了父祖的风骨,只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地位,和数不尽的财富,终日间在街市间斗鸡走狗,出入勾栏之地……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父祖那里恩荫了官爵,在朝廷上循资格一步步升迁,一辈子庸庸碌碌。 像卢杞和裴敬这种人,其实已经实属凤毛麟角。 “走吧,回宫!” 今日终究是所失甚于所得,兴趣索然之下,李隆基甚至连今日的演武结果都没耐心等下去了,其实原本也不用等了,三支唐军其中两支的主帅已经连人到帅旗都被神武军拿货,“唐军”实际上早就输了。 “目下演武场形势仍旧混乱,奴婢,奴婢以为,还是等高相公与中郎将来山上缴令,再回宫也不迟!” 高力士的提醒让李隆基猛然警醒,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山下却还有数万溃散之后的唐军,两个大军主将目前也是情况不明,这个提醒虽然看似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但也正是这份敏感,才使得他从临淄王的位置山个一连发动两次政变,一跃而成为了大唐的天子。 李隆基有些焦躁的踱了几步,又回到胡床上坐下。 “传旨,高仙芝与秦晋即刻停止演武,到山上来见朕!” 自有内侍宦官领命而去,李隆基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官员们,能够出现在此处的官员,都在李隆基那里挂了号的,不是显贵,就是高官。 经过了一整天的枯坐,这些人滴水未进,粒米未吃,早就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听到李隆基要回宫之时,他们不由得纷纷松了一口气,但又见李隆基不走了,甚至还回到胡床上发号司令,让高仙芝与秦晋倒小山上来觐见,便又都失望极了。 不过,李隆基才没有心思去揣度这些臣子此时此刻的想法,他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丝的忐忑。乱兵历来都是作乱之源,这些人足足有数万之多,虽然都是杨国忠与陈玄礼的部下,但现在失去了约束,就能与出了笼子的虎豹,天知道会不会反咬一口。 只有各军的主帅主将齐聚于此,李隆基才能稍感安心。 到了此时此刻,李隆基又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同意了李隆基演武的想法而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听信了杨国忠的说辞,此时此刻他又何至于落到目下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眼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经变得又圆又红,半边已经隐没到了地平线下,用不上半个时辰天就会彻底黑下来,李隆基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圣人,圣人!” 就在山上的气氛艰险尴尬之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氛围。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剑南、陇右节度使杨国忠。 杨国忠一溜小跑的扑到李隆基面前,倒头便拜在他的脚下,久久不肯直起身子,直到抬起头时已经是声泪俱下。 “臣,臣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人了……” 直到此时,杨国忠还将信将疑着,直以为秦晋作乱已经软禁了天子,但看眼前情形,山顶上都是羽林卫的士卒,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李隆基却冷冷斥了一句。 “还有脸来见朕?朕交给你的五万大军,眨眼间,眨眼间就灰飞烟灭了?” 五万新军自然是虚指,其实有之数当在三万上下,然则就算三万人,都成了败兵溃卒,这个损失,叫人痛惜之至,朝廷实在无法难接受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章:愿为天下哭 官员齐刷刷的望向杨国忠,他们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幸灾乐祸,当然其中也不乏同情怜悯之色。±頂點小說, 到现在,杨国忠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都说出来,为自己辩解吧? 好在他不是个愚笨的人,只匍匐在李隆基的脚面上,痛哭失声。 “臣罪当诛,臣罪当诛,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接下来便再没有一句斥责之言,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让百官们都觉得,杨国忠这一回算是彻底难以翻身了。 在长安为官日子久可的人都知道天子的脾气秉性,若是直来直去的说,不论夸赞或是痛责,都没甚大碍,独独却是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值得人深思了。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小山上就已经笼罩在了淡淡的夜色之中,负责警戒的羽林卫禁军立即就燃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倒也将小山顶上这块方寸之地映得如同白昼。 “朕问你,今日演武,输赢当如何定啊?” “这……” 杨国忠顿时语塞,这让他如何回答?就眼下局势而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肯定是扮作叛军的神武军赢了。可如果他当场就说出来,不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再者,即便到了现在,杨国忠也坚持认为,天子虽然非常愤怒生气,但自己的圣眷犹在,否则便不会令他上山叩见了。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杨国忠把心狠狠一横,说道: “臣固然输了!但臣还要参劾神武军中郎将,使用怪力之术,扰乱演武,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其罪亦当诛!”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嘘声一片,便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一时间,乱哄哄的便如一群胡峰般嗡嗡作声。 “肃静肃静!” 维持秩序的礼官不得不连呼了三声肃静,才维持住了局面。 杨国忠究竟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居然在演武惨败以后,参劾其不法居心,试图拉获胜的秦晋下水。 坐在天子之侧的中书令韦见素也不禁动容,忍不住眉头一挑,心里也自有判断。秦晋今日固然获得了演武的大胜,但行为毕竟还是失之鲁莽,比如演武指出制造出的地动山摇之情境,若是万一有人趁机以次作乱,岂非给了歹人以机会?以天子向来多疑的性子,今日之所以天黑还未回宫,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防患于未然吧! 而且,杨国忠最的参劾后两条都落在虚处,但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这种事本就用不着切实的证据,既然能说出来便总能找到可靠的依据,比如故意制造震撼场面,使得演武彻底失去控制,变成了乱军,溃兵争相乱跑。 杨国忠此举不可谓不歹毒,但却正中了天子的要害! 韦见素担心的望向天子,果见天子目光中在火把光芒下扑朔闪耀着。 “台谏之事自有御史台在,你就不必多做置喙了,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事毕以后便在家中将养几日,身子好了再出来理事也不迟!” “圣人……” 李隆基的回应不但大出韦见素所料,就连杨国忠都一时间摸不清头绪,如何按照以往的套路出牌,今日却不灵了呢?天子不但没有按照预想中对秦晋心生忌惮,继而对其产生了防备和厌恶的抵触情绪,反而却直言让他回家歇着去,朝中的事暂时便不能与闻了。这又与再次罢官有什么区别? 李隆基气运丹田,振声说道:“既然杨国忠不肯下评判,那朕就替他下个评判,今日演武,神武军胜出,右领军卫、左武卫、龙武军大败!” 说了一句大败,李隆基似乎还意尤不足,又加重了语气。 “大败!大败啊!” 三声大败,李隆基的声音竟颤抖了,老眼里竟溢出了浑浊的老泪。 “圣人,圣人莫要自伤……” 距离李隆基最近的高力士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天子情绪激动,便赶忙低声劝着。年过古稀的老人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何况李隆基还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一肩挑起天下的天子,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祸啊! 奈何,李隆基的情绪却骤然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连日以来憋闷在胸中的愤怒、失望、委屈、恐惧……各种情绪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今日杨国忠的惨败,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隆基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百官们此时也发觉了天子的异常,直到听见天子哭泣之声,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呼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有心劝慰一番,却又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只能同声机械的回应着。 “臣等死罪,臣等死罪……” 主辱臣死,天子当众痛哭,如何能不使这些重臣们如芒刺在背? 杨国忠更是吓的身子抖如筛糠,自以为摸透了天子心思的他,此时也心乱如麻,不知天子究竟心里究竟存了何种想法,只能和其他人一样不断的叩首,再叩首! 天子的情绪失控,亦如六月的雷雨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功夫,李隆基便收住了声音。 高力士则一直手忙脚乱的在李隆基身后又是捶背,又是轻轻摩挲着,防止老迈的天子哭叉了气。见天子收住了哭声,他又转忧为喜,连忙小声道: “圣人,请随奴婢到胡床上歇息一阵!” 李隆基默许点头,便跟着高力士到胡床上去半躺了下来,刚刚闭上眼睛,却听礼官大声唱道: “中书门下同三品高仙芝,神武军中郎将秦晋觐见!” 话音还在半空中环绕,李隆基就腾的从胡床上弹了起来。 “传!” 李隆基等这一个已经等了许久,现在终于将演武场上风头最盛的两个人等来了。 不过,出现在李隆基面前的却并非是两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将军,却见两人分别被部将搀扶着,浑身瘫软的来到了御前。 部将们刚刚松开了搀扶着的双手,却见两人便纷纷扑倒在地。 “臣高仙芝……” “臣秦晋……” “……叩见皇帝陛下!” 高仙芝与秦晋俱是一副有气无、力元气大伤,似大病初愈的模样。 “两位爱卿,这是如何了?” 其实,高仙芝与秦晋是生生累成了这幅样子,直到天子的近侍找到他们时,他们造就掏空了所有的力气,之所以还在强行较力,凭借的全是一口气。 天子的旨意一到,他们便立时如释重负的瘫软了下来。 秦晋和高仙芝都知道,再这么跑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但出于各自的性格使然,今日这较力却必须分出高下来。 但天子的敕令最终还是把他们比拼到底的心思彻底瓦解了。 “臣,臣没事,就是跑了太多的路,累,累的!” 秦晋毕竟是年轻人,这数月以来又一直与神武军共同训练,体能上要比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高仙芝好上很多,因此还能断续的做着回答。再看高仙芝,却是憋得满面通红,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见到这幅场景,李隆基也傻眼了。万万想不到,他的两员骁将竟然会因为跑路而累成这幅模样! “快,快端热水来!” 李隆基的反应也快,知道他们肯定一天水米未进,这时没有什么会比水这种东西更能让他们恢复体力。 刚才,李隆基曾吩咐宦官打水烧火,为干坐了一天的官员们解渴,正好此时便已经烧好。内侍宦官端了两碗热水来,便要喂两位将军喝下。 高力士却制止了他们。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热水能烫死人吗?晾一晾再喝!” “是,奴婢知错了!” 高力士还是不满意的喋喋不休。 “如此粗心大意,便再有三年也不能让你们到殿中侍奉,还是回去做黄门吧!” ……….. 李隆基也甚是关注二人的情形,命人搬来了两张胡床,让二人分别躺下去。喝下了第一口水,秦晋立时就觉得流失的力量在一点一滴的流回体内,见天子还站在胡床之侧,便觉得再这么躺下去也不是办法,挣扎起身…… 然则一双干瘦的手却扶住了秦晋,秦晋愕然发现,这双手的主人竟是大唐天子李隆基。 “刚刚喝了水,总要缓上一缓才能有力气,好好躺着!朕在这守着你们!” 秦晋见惯了天子的言不由衷,今日却见他神色眉宇间尽是诚恳之色,不禁为之动容。李隆基又道高仙芝所躺的胡床前探看,却将七尺壮汉感动的泪如雨下。 秦晋并非在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心底里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皇权思想,自然也无法理解当代之人对君恩似海的体会。 非但如此,李隆基更亲自端起了晾在一旁的水碗,喂高仙芝喝下,的秦晋既惊且怪。其实,秦晋不知道,李隆基之所以如此,与刚刚的情绪失控当大有关联,也许此时他还沉浸在那种心境中没有完全走出来。他和官员们才有幸见到了李隆基这一反常态的举动。 施恩于臣子虽然是天子惯用的手段,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却并非合适的时间与地点。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子厌张韩 禁苑的演武高调开场,却以令人目眩的方式结局。当今天子最宠信的两个人,杨国忠与陈玄礼丢尽了脸面,并向世人展示了他们极尽无能的一面。 杨国忠身为整场演武的“唐军”指挥者却使数万大军在数千“叛军”面前弄的灰头土脸,甚至连本人都在演武中成为了对方的俘虏。 原本毫无悬念必胜的一次模拟对抗,竟然就让扮作“叛贼”的神武军硬生生的将局面扳了回来。在啧啧感叹的同时,官员们也再次对秦晋其人加深了用兵如鬼神般的印象。只是却忘了,在他们眼里俨然已经是赳赳武夫的秦晋,却还是天宝十三载的进士及第。 天子李隆基当晚并没有申斥杨国忠与陈玄礼,但一道勒其闭门修养的敕令,却让所有知悉内情的人都有了一种预感。那就是杨国忠的复相之路已经在一夜之间变得渺茫无比,而此前荣宠四十余载长盛不衰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怕是也很难迈过去面前的这道坎了! “圣人,圣人慢些走,外面风大,别浸了身子!” 高力士一溜小跑的跟在李隆基身后,两个人虽然都已经年逾古稀,但很显然,李隆基的体制要胜过其一筹。 不过李隆基却并没有因为高力士的劝告而放慢速度,出了寝殿,满头的大汗已经被渐起的北风吹干,整个人却还仍旧沉浸在刚刚的颠鸾倒凤与腾云驾雾之中。 贵妃那丰腴白嫩的身体,让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几乎就忘了昨日便定下于寅时初刻召集宰相们于勤政楼议事。 现在已经到了寅末时分,李隆基年岁渐高以后虽然长长罢朝,但却甚少食言于臣下,今日的一时放纵之举万一被史官记录书中,却不知又要在后世留下个什么样的名声了。 因此,李隆基在疾步赶路的同时,身心也迅速从愉悦的巅峰跌落至抑郁失落的谷底。 相比眼前的现实,对他而言则更重视身后的名声,安禄山反贼已经使他原本完美的帝王人生添上了永不可抹去的耻辱一笔,便更不能再让后世的史家们抓住这些原本无足轻重的生活细节来大做文章。 步入勤政楼,果见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正身端坐。居于右者,乃是中书令韦见素,相左依次是门下侍中魏方进,门下侍郎崔光远,以及面色仍显苍白的高仙芝。 原本,这其中也会有杨国忠的位置,但他太不争气了,一日之间竟将李隆基曾给予了厚望的新军毁于一旦。尽管三万多人最后又重新收拢,但这将像覆水难收一般,曾经被吓破胆过的军队,再怎么打造也众将是圈里待宰的猪狗。 不但如此,这支原本可以成为朝廷中流砥柱,杨国忠晋身政绩的人马,也在一夜之间成了朝廷的包袱、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能轻易遣散的根本原因,这么多多征募的丁壮一旦就地遣散,将会为地方治安带来噩梦一样的灾难。 府兵制盛行的时代,朝廷便完全不必有此种忧虑。因为一切兵员的分配提调,自有各地的折冲府负责。而在废除了行将就木的府兵制以后,朝廷却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新兵制能够取而代之,便也为庞大的帝国带来了严重烦恼乃至是后遗症。 而这一点,在取消府兵制的十几年时间里,已经日渐突显出来。 国难思良才,李隆基只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他拨云见雾的人选,他扫视了殿中四位宰相,从韦见素到高仙芝,他们都有某一样过人的能力,但却不是那种可以定国安邦,开创先河的大才。 换句话说,李隆基君临天下四十余载,提拔重用的都是些守成之臣,而现在他所需要的却是极富冒险精神的开拓进取之辈! 然则,此等人物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像商鞅、吴起那种大才,毕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 李隆基叹了口气,从容落座。 “昨日演武,政事堂可有了定论?” 韦见素欠身道:“以臣之见,‘三军’虽然狼狈,但神武军也同样没能取胜,若非圣人叫停,结局尚未可知。不如便判双方打和,圣人以为如何?” 这也是韦见素一贯的风格,但凡政务涉及牵扯到各方切身利益的时候,便也是他尽显和稀泥功力的时刻。这么做,既不将当事双方得罪惨了,又使得各自尚有转圜的余地。虽然难免会致使朝政拖沓,但终究不会犯大错。 但是,在韦见素而言,正是这种无大过的原则,才是他能够在朝廷中四十余年一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再看那些壮心勃勃,试图有所作为而又不管不顾的人下场如何。 从姚崇宋景,到张九龄、宇文融,哪一个不是收场惨淡,令世人唏嘘? 这些人立志于谋国,却连自身都难保,甚至还连累的子弟家人累世受苦…… “魏卿的意见呢?” 李隆基袍袖内的手在隐隐发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垂头欲睡的门下侍中魏方进。 魏方进顿时一惊,清了清喉咙答道: “臣附议,附议!” “一派胡言!” 啪的一声,李隆基一掌重重击在御案之上,将所有人都吓的禁不住身子一颤。 “打和?朕来问你,杨国忠被俘,帅旗被缴该怎么算?陈玄礼被俘,帅旗也被缴获,又该怎么算?” 李隆基疾言厉色,却见韦见素不慌不忙,依旧欠身答道:“一军胜败不当以主将安危为判断,战国时魏惠王伐秦,丞相公叔痤当阵被俘,可魏国还不是一战占了秦国百里之地?” 韦见素据理力争,李隆基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难道还能以堂堂天子之尊与臣下当殿质问争论吗?不管韦见素说的有没有道理,他也只能表达认同或是不认同。 现在韦见素摆明了又在与李隆基唱对台戏,这位大唐天子一时间竟觉得拿这块又老又硬的滚刀肉没了办法。 不过,李隆基却不会与臣下争这一时之意气,早晚他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于是他又将头转向了高仙芝。 “高卿以为呢?” 高仙芝忙道: “若就事而论,昨天神武军以三千对三万,能取得如此战绩,当判胜!” 这句话才是李隆基想要的,目光中厉色已经缓和了下来。而如梦方醒的魏方进忽然发觉,自己刚刚附议错了。都怪刚刚一直都在瞌睡,以至于没听清天子与韦见素之间的对答,这才铸成了大错。 但终究不是没有办法补过。 “臣,臣附议,附议!” 李隆基目光骤然一凛。 “首鼠两端,究竟附议何人?” 天子训斥,魏方进的冷汗立时就噼里啪啦的从额头脸颊滚落。 “臣愚钝,初时觉得韦相公之言在理,自当附议。现在听了高相公所言,也觉得在理,自然,自然也要附议!” 李隆基哈哈一笑,他就喜欢这种识时务的人,虽然吃相难看了点,但毕竟比那种让人无从下手的滚刀肉强多了。 他初时任命韦见素为中书令,领宰相之首,就是冲着他影子宰相之名去的。韦见素在朝中为官数十年,向来以为人温厚,谨慎胆小闻名于朝野。本以为此人虽然能力上或许不如杨国忠,但听话的程度当不会比杨国忠差。 可万万没想到,在韦见素身上,竟让他看到了几分张九龄、韩休当年的影子。否则又岂会在自己雷霆震怒之后,还面不改色的据理力争? “既然高卿与魏卿都认为,当判神武军获胜,宰相三有其二认同,少数亦当服从多数吧?” 李隆基并没有因为韦见素的顶撞而对他加以颜色,反而还笑呵呵的与之商量了起来。 韦见素又道:“臣愿尊圣人敕令!” 赞不赞同是一回事,尊不遵从敕令却又是另一回事。韦见素说的虽然委婉,但已经将自己的意见十分明显的告诉了天子。 李隆基点头道:“既然如此,政事堂便行文兵部,褒奖擢升吧!” “臣以为,褒奖可以,擢升须当慎重!” 李隆基就知道韦见素不会轻易的放弃初衷,果然又对自己的敕令多有责难。 “擢升何以须当慎重?” 韦见素正色道:“我大唐立国以来,素以斩首军功为将兵者的唯一擢升标准,以演武取胜为由闻所未闻,若此恶例一开,自此以后便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能之将忝居朝堂!” 李隆基已然有些动了真怒,韦见素一开顶撞于他,他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给臣子留足了颜面。谁知当臣子的却不体恤天子,竟然毫不留情面,甚至还说出了“开恶例先河”这等耸人听闻之语。 只是,他刚要发作,却听高仙芝也从旁附和。 “圣人,臣亦认为韦相公所言极是在理,军中晋升,若不以斩首军功为标准,只怕将士们士气涣散,从此便再也无心打仗了。长此以往,唐军战力怕是又要大打折扣……” 李隆基被两人左右说的一阵烦闷,便挥挥手道:“依你们便是,依你们便是,政事堂的事,朕不干预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二章:有感世情恶 李隆基与政事堂宰相们的交锋以失败告终,最终判神武军获胜,赏赐绢帛金银以兹鼓励,擢升那几位后起之秀的想法则全数落空,也只能先委屈他们继续在神武军中做上几年校尉,等有机会上了战场立战下战功,便再封侯拜将,又有谁能够说三道四了? 话不投机,李隆基失去了与宰相们议事的兴趣,便以身体乏累为由,将他们都撵出了勤政楼。 高力士看出李隆基在一个人生闷气,便适时的劝慰道:“国有诤臣,乃天子之福,圣人该高兴才是啊!” 李隆基没好气的瞥了高力士一眼。 “韦见素算哪门子的诤臣?早晚有一日,朕要将他……贬出京师!” 其实,李隆基内心的独白却是,早晚有一日必将杀掉韦见素这个田舍翁,但又不想为史家们留下一个刻薄的印象,便只好说了句贬出京师。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瞪了一眼旁边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 “刚刚‘一派胡言’之语,能不能删了?”他觉得刚刚在与韦见素的争执中有些失态,便想将这一段删掉。 岂料那看似一直低眉顺眼的起居注官员却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圣人目下一句,臣当删不当删?” 李隆基心里顿时就像吃了苍蝇那般腻歪,就此闷声不语。高力士又是何等的聪明,知道再争下去,只能让天子更加生气与尴尬,便作色怒斥那史官。 “宰相们都已经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嫌圣人不够添堵?” 起居注官员也觉得,既然天子与宰相的议事已经结束,他也就再没必要记录这些生活琐事了,便顿首告退。 李隆基终于觉得浑身放轻松了,这些负责起居注的官员整日里就就像苍蝇蚊子一般在他耳边飞来飞去,打不得,赶不得,和臣下们的一言一行每每都要思虑再三。 即便如此,李隆基也总有把控不好的时候,每与负责起居注官员商量,多数时候便如今日一般被顶回来。只不过,今日这起位居注官员,说话也的确不积口德,竟然还敢讽刺天子! “圣人何必与那芝麻绿豆大点的角色置气?改日奴婢寻了史馆的官员,将起居注私下拿来,圣人想删哪一句便删哪一句,岂不更好?” 在高力士的安慰下,李隆基的气顺了不少,当初他也的确授意高力士多次买通了史官,删改起居注的记录。但这种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被朝中好事的官员知道了,将之散播出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高力士丢得起人,李隆基身为天子却丢不起这个人,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随他记去,朕一心为国选拔开创之才,难道说的错了?做的错了?” “圣人苦心,那些官员们不知晓,奴婢却是看在眼里的……” 李隆基叹了口气,“外廷的那些臣子们,如果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朕又何必日日气的如此这般?” …… 杨国忠失势了!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崇宁坊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原本打算破土动工修缮坊内大街的工程也半路终止,被先期运来的沙土和石板乱七八糟的对方在坊内狭窄街道的两侧。 大街上被弄的一片狼藉,却没有人出面收拾,害的坊内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咒骂杨家到崇宁坊坑人。 而杨府的家丁奴仆们出门时,更是得到了坊内居民一致的明里暗里的声讨与鄙视。 这些宰相门前七品官也在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更有甚者,还有官员上门讨要前几日曾送过来的礼金。 杨国忠被气的火冒三丈,又哪里理会得这等腌臜事?只让府中的执事尽快将这些不堪之人都打发了。 谁道那讨要的官员却也顾不得官仪,在崇宁坊内撒泼打滚,引来了一干百姓围观。 眼见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那位上门讨要礼金的官员竟当众诉起了苦。 “诸位父老,诸位父老,给薛某评评理!” 百姓们顿时一阵起哄。 “快说吧,俺们都听着呢!” “某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日前为了求一个上县令,砸锅卖铁,还借了官贷,才堪堪凑足百金之数。不想杨相公却是行骗之人,明明难再入政事堂,却信誓旦旦的保证。现在他落得这般田地,某要回送出去的钱,也是实属无奈,若没有这笔钱,又失去了进项,每日的利息钱滚上几个月也得把人压死啊!” 百姓们听罢,又岂会同情这种买官鬻爵之人?大骂他不知耻,同时更大骂杨国忠是大奸臣,朝廷败坏下去,就和他这种不知道做正经事,每日只知道卖官敛财的奸贼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这种人吃人饭不干人事,就该一刀刀刮了,若让他再入了政事堂,还能有咱们活路吗?” “谁说不是,看看咱崇宁坊,被姓杨的折腾成什么样子?” 百姓们原本就因为坊内街道被弄的狼狈不堪对杨国忠大有怨愤,现在又听说杨国忠卖官鬻爵,自是人人喊打喊杀,似乎不诛此国贼,便不善罢甘休一般。 不知谁喊了一句: “请杀杨国忠!” 一时间,百姓们群情激奋,将一场由家长里短引发的矛盾上升到国事高度,以东都陷落,关外局面败坏为由,声讨诛杀杨国忠。 混乱的局面一触即发,很快便在整个崇宁坊中蔓延而来开来,就连始作俑者的买官人都看的傻了眼,万想不到局面竟由此失控了。 杨府的宅院不深,院墙不高,外面鼎沸的喊杀声很快就传到了杨国忠的耳朵里。 “外面发生了何事?” 杨国忠铁青着脸问着身边老仆。 老执事打发人出去询问情况,半晌后竟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不,不好了,外面闹大了,那,那个索要礼金的官员,煽动,煽动百姓……” “岂有此理!” 没等那家仆说完,杨国忠便怒不可遏的骂了一句。但形势使人得低头,万一闹到了天子那里去,恐怕他想清静的“闭门养病”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所以,愤怒归愤怒,杨国忠还是打算息事宁人。 “那人送了多少钱?还他便是!” 老执事答道:“送了百金!账房已经入了帐的!” 杨国忠的脸上更是羞愤难当,想不到竟为区区百金而遭受如此羞辱,他真是连撞墙自尽的心思都有了。又极是不耐烦的挥着手,“赶紧将拿百金还他,让他不要再闹了!” 杨府的大门忽然开了,一名家仆手捧木匣闪身出来。 “这是百金,如数奉还!赶紧走吧,不要再闹了!” 那讨要礼金的官员万没想到,居然闹上一闹就成功了,顿时喜出望外,一把将家仆手中木匣抢下,掂量着斤两不差,才又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 “请转告杨相公,下吏,下吏也是情非得已,否则官贷追债都要把下吏追死……” 那仆人早就不耐烦了,便轰他走。 “拿了金子便走吧,杨相公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只是,平息了百金的事件,崇宁坊内百姓们却仍旧不依不饶,他们的诉求还没得到满足。 坊内街道原本的地面已经被刨开,四周堆满了沙土石板,现在再没人过问,各家各户出行都极不方便,百姓们焉能不怨声载道? “街道的勾当什么时候解决?让杨国忠出来给俺们一个说法?” 百姓们仗着人多自然不怕事情闹大,然而杨国忠却怕了。 “外面如何竟不依不饶了?百金之数不是已经还给那厮了吗?” 老执事也是愤慨异常。 “还不是那个京兆少尹,为了巴结相公,派了人来坊内修路,现在又撒手不管,百姓们把这笔帐却都记在了相公的头上!” 原京兆少尹王寿此时已经升任京兆尹,现任京兆少尹则是魏方进的一个同宗兄弟,自然也是得了这位政事堂内相公提携才补任了这个差遣。 此人也与魏方进一般德行,巴结起来极尽能事,翻脸却也比翻书还要快! 杨国忠一日连遭两次羞辱,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修建坊内街道原本是好事,可这事一夜之间变成了坏事,却又让他来背黑锅。在大骂京兆少尹的同时,杨国忠连魏方进都一并骂了。 但追根究底,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是那个最近风生水起的秦晋?若非秦晋屡屡与之做对,又对禁苑演武从中作梗,他又焉能有今日之辱? “秦晋小儿!杨某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老执事却被杨国忠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坏了,慌忙劝道: “相公噤声慎言,若传了出去,便是大祸啊!” 杨国忠苦笑了三声。 “传出去?大祸?难道现在就好过了?” 杨国忠怨恨秦晋然则更怨恨那些自己得势之时便上赶着巴结,失势之日又转而落井下石的一干小人。 罢相之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首,一连两次起伏之后,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感受,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深刻,深刻到连做梦都会咬牙切齿的地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三章:得胜未有心 神武军沸腾了,谈及活捉陈玄礼与杨国忠,将士们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裴敬与卢杞成为军中令人瞩目的焦点,而秦晋更是因为此前的训练和决断为演武得胜夯实了基础而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叹。 “还是便宜杨国忠那老贼了,如果当时俺在场,如何也要啐他一口浓痰才解恨!” “看你这出息,吐口痰就算完了?依着俺的性子,不整治的他灰头土脸,俺就……” “你就如何?”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打断了这名禁军的大话。而这个声音也让军帐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参见校尉!” 声音的主人正是在演武军中充任后军主将的卢杞! 卢杞在军中一直以狠辣著称,凡有违禁的士卒,无不被他以神武军军法整治的喊爷叫娘。现在卢杞的面色明显不好,又有谁敢上前去触霉头。 “杨国忠毕竟身兼两节度使,你们如此非议,将来传出去,不是给中郎将添乱吗?” 众军默不作声,静静的听着卢杞的训示。 “眼看着就到了熄灯的时辰,都准备准备,休息睡觉!”不过,卢杞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忽然一名甲士进入帐中,拱手道: “卢校尉,中郎将传见!” 卢杞当即不敢怠慢,便匆匆离开了军帐,赶往秦晋所在的中军。 进入中军帐内,秦晋仍旧稍显疲态的面色赫然在目,依旧显示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如常。 “中郎将何必苦熬自己?这段时日便应该回到家中好生将养才是。万一落下了病根,将来后悔莫及!” 裴敬先卢杞一步抵达,正在秦晋的身边苦口婆心规劝着,让他暂且回到家中,养好了身体再回到军营。 的确,军中的条件十分简陋,就算秦晋身为中郎将,也只有一个随从负责照顾生活起居,而军中日常的饮食,按照神武军的规矩,无论品官士兵,一律同等待遇,也就是说在吃喝上也得不到应有的滋补,这要到何时才能恢复元气? 那一日演武当晚,中军的不少将士有半数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甚至有世人则在当夜因体力耗尽而一命呜呼。 “中军将士与我一样,都累的不成人形,不也都在军中将养吗?没事!” 秦晋自有他的心思,表面上看神武军在演武中出尽了风头,但他也知道此举得罪了太多人,而现在政事堂还没做出最终的决断,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就算爬不起卧榻,也必须手中军营,不能出一丁点的纰漏。 相较之下,前军后军由于压力较小,全程奔跑的总时间也不超过两个时辰,这种强度甚至还不如神武军的日常训练,所以对裴敬和卢杞更是全无影响。 秦晋咳嗽了一声,随着体能的降低,他似乎又染上风寒。这种病在缺医少药的唐朝可小可大,如果身体强壮,七八日的功夫就可以不药而愈,如果恰逢身体虚弱,便是一命呜呼也有可能。 也正因为,裴敬才极力劝说秦晋回到家中将养。 但是,感冒在后世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小病,秦晋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都不用劝了,今日召集大家,中心议题只有一个!” “请中郎将吩咐!” 诸校尉旅率都同声应和。取得了大演武的逆转大胜之后,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所有人都想不到,平日里严加训练的逃跑技能,居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有人便私下里议论,言及秦晋或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早就料定了神武军会有杨国忠刁难,因此才有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先发制人与未雨绸缪。 不管如何,到现在为止,但凡秦晋所下达的命令和指示,都会被人穿凿附会一番,揣测一阵其中的深意。 “从明日开始,军中的训练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你们对枪阵的领会如何,都说说!” 最先发言的是裴敬,他受唐军的传统战术思想所影响,大体上与郑显礼差不多,更加推崇长途奔袭,分进合击,大开大合的这种战术。相比之下,秦晋拟定的枪阵,则器局要小的多。 而且,枪阵还有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弱点,那就是机动能力将十分之弱,即便能够将敌军击溃,也休想再追击战中,尽奸敌军。 裴敬的看法也得到了其它人的一致认同,都纷纷点头随声应和。 但在说了一通缺点以后,裴敬又转而叹道: “中郎将这或许是军中缺马的权宜之法,在而今这种境地中,似乎也找不到比枪阵更胜一筹的战法了!” 说来说去,裴敬居然又绕了回来,卢杞等人不禁一阵气苦,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秦晋被一干人争论的有些头疼,他现在浑身虚弱无力,心情也不免有些烦躁,便挥手将他们打断。 “好了!今日召集诸位不是讨论枪阵可行与否。枪阵的推广势在必行,其它卫军我管不到,神武军所有战兵步卒都必须从即日起进入训练状态。” 说到此处,秦晋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又缓缓的说道: “训练刻不容缓,你们也不必过于有心理压力,我的亲随中尚有百人是新安军老卒,他们有着丰富的枪阵杀敌经验,届时可为教官!” 教官这个词本事秦晋无意所说,但落在裴敬等人的耳中却又大感新鲜。虽然仅仅是一个称呼,但可就把那些普通的士兵大大的抬举了一番。 难不成中郎将还要再神武军中另设教官这一差遣不成? “书案上的册子你们人手一本,拿回去仔细研读,都是枪阵必须熟知的要领。” 秦晋抬手指了指右手边书案上的一摞书册。他在编写这份简易手册上可没少小功夫,上面详细的阐述了在战术思想与须知的种种关键问题。 众人纷纷拿了册子,随意翻看,想秦晋这种专门为阵战之法编撰册子的做法,还真让他们觉得新鲜。 秦晋稍稍休息了一阵,便又说道: “如果所料不差,政事堂的政令行文就要下达神武军了,诸位可要有所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秦晋淡然一笑,“褒奖或许不尽如人意,诸位都要以平常心处之!” 其实,在决定对抗杨国忠之初,秦晋就已经料定了政事堂必然不会对神武军抱有好感,也许打压尚在两可之间,但绝不会对他们大加褒奖的。 但是,从长远来看,神武军在演武中强行对抗获胜,还是远远利大于弊的。神武军不但保住了敢战能战的名声,而且也使得各种非议得到了暂时的压制。 再远的不说,仅仅是得到了天子的赞许与认可这一条,就值得秦晋与政事堂中所有的宰相对抗翻脸。当然,若是高仙芝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说不得也只得撕破脸兵来将挡了。 秦晋只要与政事堂的矛盾一日甚于一日,便越能打消天子对他的猜忌和疑虑,更有利于天子对他和神武军的优待。 当然了,这种想法秦晋只能在心里默想,是万万不能宣之众人的。 孰料裴敬却笑道:“中郎将也将下走看的轻了,政事堂的政令褒奖算甚?能在天子面前出尽了风头,俘获杨国忠和陈玄礼这份荣耀,试问天下有几日可得?政事堂的老家伙们若是执意与我神武军为难,兄弟们不介意再与他们打一出擂台!” “好!” 秦晋击掌赞道!这一点也是他事先所没想到的,也错判了所有唐人的功力心。虽然也有杨国忠、魏方进这种为了升官不择手段的小人,但世家子弟中仍旧有一群人视荣誉高过官位。 “来日方长,诸位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堕了我神武军军威!” “神武军威武!” 众将齐声应和! 说完了正经的议题,秦晋见众人兴致甚高,便又留他们闲聊一阵。说起其它三家的新军因何不堪一击来,几位主将都莫衷一是,说法不尽相同。 以裴敬看,杨国忠也好、陈玄礼也罢、就连高仙芝都算上,所谓训练新军都不过是新瓶装老酒! “练兵还是那个法子,人还是那些人,军纪涣散,贪腐盛行,又能练出什么精兵了?” “此言在理,非但如此,就说杨国忠军中吧,吃空额的居然占了四成往上!”杨行本附和着裴敬的说法。 “乖乖,有那么夸张?” 有人反问了一句。 杨行本冷笑道:“夸张?还有更多耸人听闻的手段呢,只怕你听了没准惊的连下巴都能掉了!” “你倒说说看!” 那人不服,便又争了一句。 杨国忠是杨行本的族叔,杨国忠罢相之时,做了弃车保帅的举动,将杨行本的父亲撵到蜀中去做官,因此杨行本便恨上了这位自私自利的族叔。 当然,以杨行本的身份,对杨国忠军中的猫腻多有可了解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中郎将不信,尽可以参那杨国忠一本,只要圣人下敕令彻查,一切腌臜勾当都会浮出水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四章:初心自难改 秦晋眉头一皱,杨行本的话恰恰表明了他对族叔的怨愤之心。这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甚至很有可能会为他本人招来祸患。 “别家军中有什么猫腻,我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从今日起,只看我神武军,谁若是有不法之事被发现,可断不会轻饶!” 卢杞呲牙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事先不了解卢杞的底细,仅凭这一口好牙,便可以推断他出身自富贵之家。 “军中的校尉旅率哪家缺钱了?谁要是提钱,诸位兄弟便瞧之不起!” 众人哄堂大笑! 事实确是如此,从裴敬到卢杞再到杨行本,他们家中都不缺钱,父祖辈不是宰相就是名将,其家族在这片土地上也是跺一脚晃三晃的角色,试问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在在任上不择手段的捞钱呢? 只有杨行本的出身在裴敬等人面前算是浅薄极了,他虽然有个做宰相的族叔,又有个做过京兆尹的父亲,但他杨氏一门毕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一步登天的,从富贵至今也不过才十几年,比起裴敬卢杞这些百年家族中的子弟,自然低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因此,杨行本素来不招人待见,尤其是独孤延熹还掌握着他们这个小圈子的时候,对他更是动辄奚落羞辱。 “中郎将乏累了,诸位就此告退吧,让中郎将修养身体!” 还是裴敬看出了秦晋面容里难掩的疲惫之意,主动提出告退。众人这才恍然,纷纷告退而去。不过就在众人刚刚出了中军帐之时,却迎面撞上一人。 “哎呦!夯货,是眼睛瞎了吗?往哪撞呢?” “咦,这不是独孤兄么?如何?马厩的粪铲完了?闻闻一身的马粪味……” 不用出去亲眼查看,秦晋也能听得出来,拿腔作调的人就是杨行本,而那个被他讥刺嘲讽的想必就是独孤延熹了。 秦晋将独孤延熹留在军中清扫马厩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请辞于神武军。秦晋甚至可以从独孤延熹的眼神里看出他对自己乃至神武军的怨愤,如果将一个心怀异志的人留在身边,无疑是在给自己挖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掉进去的深坑。 但是,这个独孤延熹的忍耐力也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期,就算扫马粪这种近乎于羞辱的差事,仍旧坚持了数月之久。仅仅这份耐力,便让他对之高看一眼。 “算了,让他进来吧!” 秦晋提声冲着外面喊了一句。 片刻后,独孤延熹一个踉跄进了军帐,显然是在外面被人推了一把,亦或是被绊了一脚。 独孤延熹亦是出自名门之后,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也曾是一呼百应的头目,想不到今时今日已经成了人人厌弃的一块臭肉。其中主要原因在于他先加入神武军又投靠杨国忠背叛了神武军,此等朝三暮四前后反复的小人行径最是为人所不齿,就算他的那些昔日兄弟都因此而瞧之不起。 “独孤延熹拜见中郎将!” 秦晋疲惫的倚靠在军榻上,挥了挥手。 “免礼,坐下说话!” “今夜不请自来,恳请中郎将再给下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时,自独孤延熹身后响起一个刻薄的声音。 “改过自新?说的好听,过在何处?又要往何处新?” 杨行本等人并未离去,而是也跟着返回了中军帐。 独孤延熹正襟危坐,脸膛比数月之前黝黑了许多,一双手也因为粗重活计变得粗糙多茧,很显然没少受苦。 面对杨行本的讥刺,独孤延熹的胸膛又剧烈的起伏着,如果按照以往的脾气,早就上前去与之缠斗一番。但在经历这许多起伏以后,他已经可以较为容易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独孤延喜之过在于不该朝三暮四,之新自然是从一而终。” 说着,独孤延熹以双手朝天,信誓旦旦。 “独孤延熹今日在此立誓,此次以后若再有背叛神武军之举,便天打五雷轰……” 秦晋也对独孤延熹今日的异常举动而惊讶了,他盯着独孤延熹看了好半晌,也没摸透此人今夜如此所为的目的何在。 对于发誓这种东西,当世的许多人都十分相信,但却迷惑不了秦晋。不就是两片嘴唇动一动,说出来的话吗?这世上再没有另一种表忠心的形式比赌咒发誓更廉价了! “你不必如此发誓,神武军是大唐的威武之师,你本人也没有立场对秦某宣誓效忠,秦某也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发誓!” 秦晋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便撵独孤延熹回去。 “如果没有其它事,就回去吧!” 独孤延熹急了,大声道:“中郎将,下走真的改了,真的改了啊!真的痛定思痛了啊!” “还聒噪个甚?没听到中郎将让你滚回马厩去吗?” “杨二,别欺人太甚?” 独孤延熹的怒气已经到了可以隐忍的极限。而杨行本似乎并未有收手的意思,仍旧在极尽所能的嘲讽着他。 “要么就卷铺盖滚蛋,要么就回去扫马粪。多么简单的选择,何必假惺惺的在兄弟们面前演戏呢?你不是恨中郎将入骨吗?不雪前耻就誓不为人吗?如何?要不要学学勾践,也尝尝中郎将的……” “杨行本!” 独孤延熹突然如凭空炸雷一般的暴喝了一声,杨行本不能的哆嗦了一下,又向后退了几步。 “如何,如何?要动粗吗?来来,放马过来,谁要不动手就是小妾养的!” 然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独孤延熹紧紧攥住的双拳又缓缓的放了下来,又狠狠的瞪了杨行本一眼,便扭头大踏步咚咚的去了。 杨行本似乎很失望,冲着独孤延熹的背影不甘心的喊着: “独孤延熹,不敢动手就承认你小妾养的了……” 独孤延熹在与杜乾运清算神武军的时候,将杨行本整治的不轻。也因此,杨行本在秦晋回归神武军之后,便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打击奚落独孤延熹。 “此人早晚是我神武军祸患,中郎将为何要留此人在军中?” 秦晋闭目不答,他已经很疲惫了,也不想和杨行本再就是否应该留下独孤延熹在军中而争论。 “杨二,别闹了,中郎将乏了,还不快退下!” 杨行本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敬等人生拉硬拽的拖走了。 军帐内再次安静下来,秦晋一个人静静的盘算着目下的局势。 数月以来,秦晋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漩涡之中,或许稍不留意,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卷入难以见底的深渊。这与他幻想中的大唐盛世简直大相径庭,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大唐盛世。 在这个盛世的余烬中,秦晋看不到光明与希望,所看所感的,除了权谋诡计就是党同伐异。实在难以理解,像韦见素、陈玄礼这种人是如何在漩涡中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度过四十余年而又平安无事的,除了佩服他们的耐力与谨慎外,秦晋还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内心,终日生活在这种如影随形的压力网中,竟然没有疯掉。 秦晋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也许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疲惫的缘故,原本那些对于他本不会当回事的东西,现在却都在暗处啃噬着他的内心。 想想在新安起兵对抗安贼叛军最初的念头,简直天真的令人想发笑。他一直以为,只要救下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有了这两个纵横西域的将军,唐朝也许就会免于盛世崩塌一蹶不振的悲剧。 但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秦晋一厢情愿的幻梦而已。 老迈昏聩的天子,争权夺利的大臣,**透顶的官场,漏洞百出的制度。 深入接触到盛唐大厦腐朽的内部以后,几乎处处都让秦晋触目惊心。整个帝国,就像一座精美绝伦而又巍峨挺拔的木塔,看起来光彩夺目,然而内部却早就被白蚁蛀食一空,徒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壳子而已。 也许,就算安禄山不造反,她的危机也已经近在眼前了。只是当世之人被盛世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亦或是说当世之人根本就一厢情愿的不愿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问题 秦晋又想到了关外的情形,还有封常清的处境。看河北道局势的发展,封常清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史思明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进度,仅用月余功夫就清理掉了河北道绝大多数反正归唐的郡太守,安禄山也已经顺利登基称帝。如果所料不差,大战也许就在眼前了。 过了不知多久,秦晋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中衣。睡意全无的他披上大氅,举步出了军中,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远处也已经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天亮了! 可是能够照亮大唐帝国的太阳究竟在哪里? 尽管大唐帝国的真实面目丑陋而又令人失望,但秦晋仍旧初心不改。他要想尽办法,尽全力改变这一切。也尽管现在的他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磕磕绊绊摸索前进的行人。但他相信只要一直走下去,希望总会有的,太阳终有一日会冉冉升起,照出一个璀璨辉煌的大唐盛世!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激将为军心 次日一早,政事堂颁下褒奖文书,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神武军众人期待的晋升和赏赐都全数落空。 “他娘的,政事堂这帮老家伙,拿张纸片来混弄人,当兄弟们是甚了?” 杨行本第一个破口大骂,他对政事堂里的几位宰相本就没有好感,现在寻着了由头自然不会口下积德。 “杨二,多少次告诉你要谨言慎行,难道没听过祸从口出吗?” 卢杞对杨行本的屡教不改很是不满,出言斥责。杨行本则呲牙笑着回应。 “都是军中兄弟,谁还能传出去不成?到了外面,你看看我还说不?” “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传出去!” “够了!都听中郎将的,没事的全各归各位,今日第一次训练枪阵,心里都有底了吗?” 对于这几位兄弟的争吵,裴敬实在头疼。说实话,政事堂的做法的确让兄弟们心寒,但也知道这事是争不来的,神武军本就在演武中将宰相们得罪透了,还能指望他们笑脸相迎?现在只看中郎将秦晋是什么态度了! 秦晋料定了政事堂未必会给他们好脸色,却也没想到政事堂居然仅仅给他们颁发了一纸褒奖文书。这他娘的不是上坟烧废纸,糊弄鬼吗? 神武军累死累活的逆袭了高杨陈三人的大军,就算无非晋升军中人的官职,于情于理也得给与一定的物质奖励吧? 军中的裴敬、卢杞等人所谓的校尉、旅率等职都只是差遣,本官却还都是自父辈那里恩荫来的小官,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九品而已。这些人虽然嘴上不把升官当一回事,但秦晋却知道,他们在意着呢,因此有有意为之争取一番。 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一时半会是难以实现了,除非有机会上阵,立下战功,否则政事堂这关就过不去。 秦晋本想从自家拿出皇帝赏赐的金银分发给神武军众将士们以兹鼓励,但家老听后却连不迭的摇头。 “家主万万不可啊!以私恩笼络将士,乃朝廷大忌!” 经过提醒,秦晋在猛然警醒。为将者自掏腰包褒奖士卒,在天子眼里,怕就成了笼络人心,意图不轨的前兆的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一阵气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才能行? 他又没想到,到了午时,竟又有了转机。 天子从内库中拨出了金三千,绢帛三千亲自命张辅臣押送到禁苑的神武军驻地。当一辆辆大车驶入军营时,迎接他们的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奴婢临来时,圣人说了,中郎将带出的神武军骁勇善战,政事堂的处置刻薄了一些,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这满满十几车财物都是圣人从内库中拨出,特地作为军中赏赐之用的。” 裴敬等人激动了,天子居然还记挂着他们,为官为将不就是为了闻达于天子驾前吗?现在天子居然还知道他们委屈,自掏腰包以作赏赐,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中郎将,快领旨谢恩吧!” 张辅臣望着愣怔出神的秦晋,出言提醒。 秦晋这才恍然道:“圣人赏赐,臣愧领!” “一点都不愧,圣人说了,中郎将本该得赏,若不是政事堂的宰相们拦着,还要分别擢升呢!” 关于赏赐的事,就这样峰回路转,神武军将士们一时间也都忘却了清晨时的不快,全身心的投入到枪阵的训练中。 秦晋不禁感慨,军中将士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三千金三千绢帛,分到每个人的手中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依旧兴奋的和孩子一样。同时他也在感叹李隆基笼络人心的手段,仅仅举手之劳,就以政事堂做了最好的反面参照物。 然而,秦晋对皇权没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对李隆基本人也好感欠奉,因此对他的这种笼络手段并不买账,只不过乐见其成而已。 枪阵的训练进度比想象中的要慢了不少,神武军众将士虽然有了数月时间训练队列的基础,然则在结成枪阵的时候,效果却反不如新安团结兵仓促上阵实战的效果要好。 进行了几次演练之后,秦晋就发觉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唐军步卒中,标配的制式武器都是一把制作精良的陌刀。反观他们手中的木枪,实在是简陋至极,而且这种看似笨拙的阵战之法也实在和他们想象中相去甚远。 在神武军中,哪怕连普通的士卒都有官宦子弟,这些人的心气和眼界之高,自然也是新安团结兵无法同日而语的。 出身高贵诚然可以使他们天然拥有寒门子弟无法体会的荣誉感,军队的凝聚力也较征募的平民强上许多,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这与生俱来的骄傲,使得他们对手中的木枪甚是不屑,因而训练的时候,便总不能全情投入。 秦晋觉得有必要对全军做一次思想动员,虽然他自知自己不是做思想工作的好材料,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效果如何。 首先,他要对军中旅率以上的人进行先期动员。 “诸位以为封高两位大夫用兵如何?” “两位大夫横扫西域,我等佩服!” “没错!诸位又以为,安贼的燕辽铁骑战力如何?” “这……” “无所禁忌,都畅所欲言!” 秦晋见他们有所顾虑,便又补充了一句。 “说实话吧,燕辽铁骑堪称我大唐第一边军,打的契丹、高丽屁滚尿流,只可惜他们已经成了大唐的叛兵叛将!” 秦晋点点头,裴敬的话很是中肯,既没有因为敌对而贬低对方,也表达了对如此一支精锐被安禄山窃取后的惋惜。 “再问诸位一个问题,若让诸位领步卒五百,在平原旷野对阵一千骑兵,可有几成胜算?” 杨行本口快,当即就笑出了声。 “那还用说,自然是骑兵胜,而步卒败!” 裴敬等人也跟着附和,如果是在野外对决,五百步卒在一千骑兵面前,无论是战是逃,成功的希望都极其渺茫。他们虽然很自信,却也知道五百步卒战胜一千骑兵的这等大话在中郎将面前说不得。 秦晋又笑道:“如果让诸位以五百神武军对阵一千安贼骑兵呢?” 众人沉默了,谁都不肯将心中所想的结果说出来。 这就是秦晋要的效果,在停顿了一阵之后,他又追问道: “能否取胜?请准确回答!” “不能!” 裴敬的声音几乎和蚊呐一般。 “新安的团结兵就能!” 秦晋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此言一出,帐中登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秦晋也不理会他们究竟是如何想法,又继续说道:“青龙寺外那堆积如山的逆贼首级你们也看到了,其中便有那千人败军之后留下的……” 其实秦晋这句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实,当初在长石乡外与叛军交锋获胜后,由于形势急迫,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割下首级。而青龙寺外的首级,也绝大多数属于火烧皂河河谷后留下的蕃兵尸体。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使之更为直观,震撼。 “诸位可能要问了,五百团结兵凭什么能够战胜安贼的一千铁骑,我现在就正告诸位,正告诸位,凭借的就是你们瞧之不起的木枪结成的枪阵!” 秦晋以新安大战乃至火烧崤山,俘获崔乾佑起家,他说的话自然极有分量,在裴敬等人心中造成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下走还有一事不明,请中郎将解惑!” “但讲就是!” “枪阵虽好,却不能尽歼贼人,敌阵崩溃之后,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面前溜走,不知中郎将又该如何应对?” 秦晋呵呵笑着反问:“如果眼睁睁的看着崩溃的敌兵逃走,还要骑兵何用?” 卢杞插言道:“神武军不是以步卒为主吗?哪来的骑兵追击?乌护怀忠那五百人够用?” 秦晋郑重点头,“够用!五百人追击万人溃兵也不在话下!” 裴敬等人毕竟都没有过阵战精力,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是纸上谈兵,因此在秦晋几次三番的自信回答之后,便已经有些心服了。 “下走有个不情之请!”裴敬涨红脸说道。 秦晋做了个让他说下去的手势。 “请中郎将督促派往各部的教官,即刻到位!” 秦晋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裴敬主动说出了他的想法,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好,我这里还有一百新安军没有到潼关去,明日便全数拨给你们,如何分,你们自去商量。在此期间,训练的细节我不会多做干预,但每七天一次的成果检验,却是考校诸位成果的时候。到时,希望诸位不要让我失望!” 裴敬躬身正色道:“请中郎将放心,七日后神武军各部一定会有质的飞跃!” 其实,秦晋今日的谈话已经让他们的自尊心大为受伤,如果连田舍夫组成的团结兵都不如,还让他们的脸往哪里放?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昂起头说起神武军是大唐禁军里精锐中的精锐? 到了晚间,李狗儿忽然来到了禁苑军营,见到秦晋以后便大哭起来。 秦晋让李狗儿好生说话,他这才憋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 “繁素娘子失踪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六章:玉人失芳踪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腾的一下从座榻上弹了起来,直奔到李狗儿面前,急促的问道: “失踪了?何时失踪的?” 李狗儿从没见过秦晋如此失态,立时就被吓的结巴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此刻也不见了,断断续续的啰嗦好一阵才将事情的前后起因说的明白。∈♀頂點小說, 原来,繁素一早便带着婢女出了胜业坊去采买胭脂水粉,可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也音讯皆无。小蛮还遣了婢女到常去的脂粉店打听,却被告知,繁素早在上午就已经离开。 这时,小蛮彻底慌了神,才赶紧将此事告知了府中家老。府中谁都知道,繁素和小蛮已经是秦晋的女人,可能做不了秦家的主母,然则谁也不敢轻视了。家老虽然是个有主意的人,但是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派了李狗儿到军营中向秦晋报信。 这种事平日里都有仆从专门采购,但她和小蛮都觉得府中婢女采买回来的不合心意,自此便都亲自出去置办。不想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遇到这等事,如果是史书上的功臣名将,一定会故作姿态,弄出一些诸如“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典故以彰显名声。 然而,秦晋却对此大不以为然,他虽然也会为了某些事而不择手段,但绝不会以自己的女人来换取虚伪的名声。 秦晋立即招来了裴敬等人,向他们说明情况以后,便带着李狗儿飞马入长安,返回了胜业坊的府邸。 刚刚进门,小蛮就一头扑进秦晋的怀里,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和繁素自小在宫中一同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现在眼看着繁素下落不明,叫她怎能不揪心? “家主一定要将妹妹找回来!” 秦晋抬手在小蛮脑后柔顺的秀发上轻抚着,柔声道: “放心吧,繁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在简单询问了具体情况后,秦晋的第一反应便要调集裴敬等人通宵查访。但又一转念,一则他们并没有办案的经验,二则此举或许会招致天子的误会和猜忌。 于是便暂且按下了这种念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要出此下策的好。既然不动用神武军的力量,那么便只有通过官方途径解决。 “走,去京兆府!” 秦晋带着随从十数人,又呼呼啦啦的离开胜业坊。这次用有了那夜遇刺的精力,秦晋每次出行身边至少都会带上十八名以上的护卫随从。 与秦府一街之隔的庭院小楼上,一扇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里面探出了半个婀娜的身影,暮色中若隐若现的目光里透着期待与担忧。 贝齿轻咬嘴唇,自语道:“这么晚了还风驰电掣的,莫不是又出了乱子?” 大演武的事,她这几日可没少听说了,长安城中的贵妇们更是对此津津乐道,听得连耳朵里都已经生出了茧子。尤其是得知了秦晋尚未婚娶之后,便有不少好事的贵妇数着城中各家的好女儿,念叨着何人可做秦府的主母。 当然,也没少有贵妇拿她打趣取乐,要为她到秦府上去提亲。每每此时,她虽然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心里究竟还是荡起阵阵的窃喜,只是窃喜过后,便又是淡淡的忧伤。 毕竟自己和崔安世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他,他会在意吗?也正因为此,她始终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份感情,不敢轻易的宣之于人。她怕一切摊开之后,便都成了泡影粉碎一地,哪怕像现在这般,日日都存着一丝希望,心里也是难得的开心了! 马蹄声渐渐远了,似乎把她的心也带走了,在窗前久久伫立! 此刻的秦晋心忧如焚,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果再找不到繁素,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他罕有的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京兆府,京兆尹王寿却正好便在衙署内。 也是这几日城中忽然多了许多山东逃进关中的难民,治安案件便也随之多了起来,尤其有数起案件涉及到城中勋戚,便让他头大如斗,心力憔悴了。 王寿从京兆少尹的位置上扶正京兆尹不过才数月功夫,偏偏又接二连三出现了令他极为头疼的案件,如何能安稳的回家睡觉?索性日日便在衙署中督办案件。 由于有了京兆尹的大力督促,衙署上下的皂隶衙役们,哪个却也不敢偷懒了,生怕新官上任的三把余火又烧到自己身上。 见到秦晋急吼吼的来到衙署中。王寿的心里登时就腾起了不详的预感。 “中郎将所来何事?” 还没等秦晋说话,跟在一旁的李狗儿先开口了。 “俺们府中的繁素娘子日间买脂粉,至今未归,特来报案!” 王寿直觉脑中轰的一阵,整个人随之踉跄了几步,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屁跌坐在地上。 “哎,王使君小心,这,这是如何……” 李狗儿被王寿的反应下了一跳,大呼小叫着。 秦晋挥退了李狗儿,与王寿来到正堂,刚刚关上门,便迫不及待的将繁素失踪的事详细告知。 王寿命仆役奉茶,却又拍着脑门苦笑道:“看这记性,忘了中郎将吃不惯茶汤!” “使君无须客气,白水解渴即可!还是寻人要紧!” 王寿两手一摊,苦笑道:“中郎将可能还不知道,这几日也不知如何,竟是见鬼了,先后数家勋戚来报人口失踪,不想今日中郎将竟又亲自上门,王某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这倒让秦晋一惊,随即又有些同情王寿。 历来,京兆尹都是吃力不讨的官,别看地位显赫,若是没有宰相撑腰,这个位置早晚还是做不稳当的。王寿在朝中素无根基后台,以前一直未京兆少尹不过是杨国忠手中的一个牵线木偶。因为杨国忠的倒台,竟给了他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在权力的再分配中,他误打误撞的就被扶正为京兆尹。 然而,王寿也知道自家的底子薄,不可能与前几任京兆尹相比,他们不是有李林甫就是有杨国忠撑腰。而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看似虚无缥缈的运气。 若非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出现,在京兆少尹的位置上还能做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就更别提升官了。因此,王寿对秦晋的态度,除了敬畏以外,还多了几分亲近,将他看作自己的福星。 其实,若论品秩,京兆尹身为京畿长官又是从三品的高官,远远高于秦晋区区一个中郎将,本没有必要对秦晋刻意巴结。但正是出于以上的种种原因,让王寿对秦晋的态度甚为殷勤。 摊手之后,王寿垂头丧气,直说自己这个京兆尹算是当到头了。 秦晋暗暗苦笑,心道他是来求助的,却不想京兆尹王寿却比自己还要悲观,心里也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碍于对方颜面,安慰了一句。 “车到山前必有路,使君也不必过于忧心!” 王寿叹了口气,“中郎将说的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到最后一刻,一切便还未见分晓!”他一直视秦晋为他的福星,潜意识里便将秦晋的到来,视为冥冥之中必有天助。 竟在瞬息之间,情绪逆转,又有了信心。 “来人!” “使君有何吩咐?” 王寿对上前请示的仆役道:“去把甘乙叫来!” 那仆役应诺而去,王寿这才转头对秦晋说道:“甘乙其人在京兆府任事二十余年,对各类刑案有着丰富的经验。不如便由此人负责中郎将的案子,想必有他在,贵府娘子日出之前没准就能安然返家!” 秦晋将信将疑,心道如果这个甘乙有这般能耐,你又何必急的焦头烂额? 王寿似乎看出了秦晋的疑惑,便又解释道:“并非王某大言夸口,这个甘乙虽然是贱役,但在京兆府中却颇有声名,而且更为要紧的一点,此人在长安民间算得上手眼四通八达的人物,但凡官府无法企及的方面,只要有他在必会手到病除!当年李林甫还在相位之时,曾有桩连环入夜行奸的奇案,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好女子惨被祸害,一时间满城风雨,家家自危,甚至还传到了圣人驾前,眼看着京兆尹便要罢官夺职,多亏了此人买通消息,一举拿获贼人。自此以后,历任京兆尹,无不看重此人!”言下之意,他也不例外! 说着,王寿又是一阵叹息,“只可惜人力也有尽时。最近这几桩棘手的案子,甘乙那里却查不到半点线索,也真是奇哉怪也!但贵府娘子的案子,没准他便能查出个因由呢!” 秦晋明白了,甘乙这个人就是黑白通吃的人物,沟通民间与官府的一个中间角色。可不能小看这种中间人物,没准繁素的安危便要着落在了此人的身上。 又过了片刻功夫,一个五短身材的敦实汉子来到京兆府正堂之中。 “甘乙拜见使君!” 王寿的声音很是随和。 “这位是神武军中郎将,府上有人口失踪,还须打探一番!” 乍听说神武军中郎将,甘乙顿时一怔,又紧着问了一句: “可是从新安来,又火烧了崤山的那个中郎将?” 甘乙如此失态,王寿立时就拧紧了双眉,虽然他看重此人,却不代表会放任其堂上无礼。 秦晋却无所谓的笑道:“正是秦某!”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心底谁最重 “久仰秦将军威名,请受下走一拜!” 甘乙竟然对着秦晋深深的一躬到地。王寿不禁大为称奇,向甘乙这种盘踞在京兆府数十年的老吏,就算对京兆尹也很少行此大礼的,何以竟对素未谋面的秦晋如此呢? 秦晋心下惦记着繁素,便赶忙上前扶住了甘乙。 “甘兄不必如此,是秦某有事相求,理应行礼才是!” 说着,秦晋亦是双手抱拳一躬。然则甘乙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了秦晋的手腕。 “莫要折煞下走。将军是杀贼的大英雄,当得起下走一拜!若非将军在崤山一把大火,舍弟一家便要跟着虢州城一并破亡了!” 王寿这才恍然,原来甘乙一向感情甚深的弟弟竟是在虢州城里。听说虢州城遭崔乾佑大军围攻,若非秦晋在崤山的动作,只怕早晚都要城破的,到时叛军必会对殊死抵抗的城中军民狠下杀手。 如此说来,秦晋也算得上是甘乙之弟的救命恩人。甘乙替兄弟行此大礼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不到两位还有如此一段因缘,实在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秦将军府上的娘子当有望安然返回!” 王寿自然乐见这种好事,如此一来,甘乙必然会尽心尽力的为秦晋寻找侍妾,而他也不必因此而开罪了这个在天子面前甚有分量的新贵。 秦晋也不再啰嗦寒暄,而是简明扼要的将繁素失踪的前前后后与甘乙讲述了一遍。 其间,甘乙便一直皱着眉头,直到秦晋说完,才郑重其事的道: “将军,下走不敢说虚言,但一定会尽力为之!烦请将军,借下走一人以作使用!” 秦晋当即允诺。 “莫说一人,就是百人千人也使得!” 甘乙微微一笑。 “用不上那么多,一人足矣。就是随将军而来的那名叫李狗儿的仆从!” 秦晋登时一愣,想不到,他竟知道李狗儿的名字。 甘乙解释着:“早在进入正堂之前,下走就已经知道了将军所请之事,因此亦曾先与将军的仆从了解过情况,李狗儿颇为伶俐,又熟悉贵府娘子,所以请他来协助也是及有必要的。” 果然,甘乙其人不论嗅觉的敏锐程度还是智商,都是首屈一指的。秦晋暗叹,这样的人用来做联系民间与官府之间的皂隶实在是屈才了。 但身份地位的鸿沟却是不可逾越的。身为皂隶,已经是执了贱役,比之不入流的佐吏杂任都相差甚远。便是迁转补为流外之官都难比登天啊。 “将军且稍作等候消息,下走即刻便行查探……” 秦晋哪里坐得住,便道: “如果甘兄不介意,秦某与你一同去如何?” 王寿顿时便一颗心悬了起来,甘乙办案自有渠道,是绝不能与闻长吏长官的,秦晋此举实在是孟浪了。如果他因此而生了芥蒂,在阳奉阴违,出人不出力,可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秦晋待人接物的态度与时下的官员大为不同,语气神态中都透着谦和与尊重,使人丝毫觉察不出,眼前之人竟是天子驾前最受看重的中郎将。 而且口口声声还称甘乙为兄,光是这份抬举都让他顿生知己之感。 其实,秦晋的骨子里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潜意识里仍旧觉得人人乃平等之身,不论与天子亦或是平民对话,表现的均是不卑不卑不亢。 因此,本就对秦晋印象十分之好的甘乙便欣然笑道: “下走求之不得,将军请!” 这句话,却又让王寿大吃一惊。同时,也禁不住感慨,真是人和人没法比,就算他以堂堂京兆尹之尊与甘乙说这种话,他都未必肯答应呢。 但王寿也知道,这种事嫉妒不来,向秦晋这种不世出的人才,满天下又有几人?单单是能以一己之力在新安力抗强敌,又在崤山一把大火烧光了崔乾佑叛军,这两样,便是连哥舒老相公也要叫一声好呢。 甘乙只对秦晋提出了一点要求,那就是无论在何处,都不要表明身份。这本就在情理之中,秦晋自然是一口答应。现在只要能尽快的找回繁素,这点要求又算得了什么呢? 出了京兆府,秦晋一行人跟着甘乙穿街过坊,在天色将黑之时,便在西市外的一处无名石巷中停住了脚步。 但见石巷中仅有一处门户,但见黑漆大门,石像镇宅,倒是颇为奇怪。秦晋大为不解,满长安城中无不是以坊为单元,何以这处大宅竟自成一体? 甘乙上前敲门,片刻功夫里面便有人回应。 “谁啊?” 黑漆大门缓缓的闪开了一条缝,火光透了出来,见到外面的是甘乙,里面顿时又惊又喜的敞开了大门。 “不知是甘兄,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同时,对方又看了一眼秦晋,迟疑道:“这位是?” 甘乙想也不想答道:“甘某的救命恩人!有事托付甘某!” 秦晋跟着甘乙被引入了大宅之中,但见大宅内竟似别有洞天,一应布置极尽奢华,比之杨国忠当初在胜业坊的府邸竟也不遑多让。但总让他觉得有一丝不和谐之处,但细一思量也就明白异常在哪里,这些奢华堆砌出的浮夸,无非是处处透着暴发户的气息,而少了一些底蕴。 然则,既然有能力在坊市之外,另开门户的,且又并非官府,仅仅这份能耐与人脉,便不得不让秦晋对此间主人刮目相看。 甘乙与此间主人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匆匆而去,会客的正堂内只剩下了秦晋与甘乙二人。 “将军稍后,下走这位朋友人脉甚广,不出半个时辰准有消息!”甘乙似乎成竹在胸,但又话锋一转。“如果连他都难以查出消息,此事便有些难了!” 秦晋心怀忐忑的等着。半个时辰以后,此间主人匆匆返回,但仅从他的神色上,便让秦晋禁不住心下一沉。 果然,那人开口就先是致歉,随即又半是疑惑,半是惊奇的自语了两句。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何故,竟是没有半分消息。似乎,似乎并非……” 接下来的话声音有些低,秦晋听的不清楚,但甘乙却点点头,一脸的凝重。 “甘某知道了,身不由己,先告辞了!” 甘乙与秦晋出了石巷大宅,秦晋心下一片空荡荡,以为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却想不到那甘乙竟笑道:“将军莫要失望,人力毕竟有所不及,这大宅的主人也不是无所不知,咱们只须从头查起,未必便一无所获!” “走,先去脂粉店!” 一行人又飞马直奔繁素白日间曾去过的脂粉店!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但神武军负责巡察治安,秦晋本人又有夜间畅行的照身,是以便一路无阻的飞驰而去。 至于脂粉店所在街坊已然关闭坊门,也全然不是问题,神武军以公干为名将之叫开便是。 现下的铺面都是前面经营,而后宅住人,所以他们很容易的就找到了脂粉店的掌柜。 甘乙亮明了京兆府的身份,那掌柜顿时就吓得六神无阻,达官贵戚家的女眷丢了,却找上门来可是飞来横祸。 “这事实在与卑下无关啊,店铺打开门做买卖,人来人往,人进认出,若是都出了意外,总不能全,全怪在卑下的头上啊。” 秦晋一笑,这掌柜的虽然胆子小了点,但逻辑还是很清晰。 甘乙则正色厉声道:“莫急着先撇清干系,与你有没有责任,自当有官家定夺,不是一张嘴空口白牙便能决定!先问你几个问题,若不如实回答,有你苦头吃!” “但问便是,卑下不敢有半分欺瞒!” “好,今日巳正时分,可有秦府娘子上门?” “有,有的,还是卑下亲自接待的!” 由于繁素与小蛮经常光顾,此人倒是也识得,却想不到竟是这两位颇为和善的小娘子遭了不幸,忐忑不安的同时,也为她们惋惜。如此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落在了贼人手中,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几时离去,可注意到可疑状况?比如是否有人跟踪?” 那掌柜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又摇摇头。 “一切如常,没有意外!” 甘乙顿时怒拍了面前条案一掌,“敢诓骗官府?” 掌柜吓的立时就瑟缩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卑下不敢,不敢啊。”接着他又断续道:“如,如果说异常,倒是有一桩,殿内的伙计,今日巳时出门送货,便,便再没回来。”说到这里他又转而解释,“这也有过先例,伙计好色,经常就在勾栏坊市内过夜不归了!” 甘乙冷笑了一声:“好大派头的伙计!” “见笑,此人是卑下不成器的侄子,若非家兄早亡,又岂能如此纵容?” 甘乙见再问不出什么,便与秦晋二人又离开了脂粉店。 路上,甘乙颇感为难的一叹。 “线索断了,将军万勿失望,办法总会有的!” 至此,连秦晋都听得出来,甘乙的话中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自信了。其实,此事难就难在须得明日日出之前将人找到,若是给他三天时间,又何至如此呢? “先沿着贵府娘子可能走过的路,通通走上一遍,没准会发现意想不到的线索!” 秦晋点头同意了甘乙的主意,两人便在脂粉店与胜业坊之间的几条街道统统走了一遍,可仍旧一无所获。其实,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西市到胜业坊,所过之处都是城中繁华之地,一般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别人强行掳走呢?更何况,繁素所乘之车亦有秦府驭者,总不能跟着一并失踪吧? 甘乙走了一遍可能的所经之地后,忽然说道:“贵府娘子一定在路上与认识之人有过交流,说不定这就是可疑之处!” 两个人刚到京兆府,甘乙的随从便上前与之耳语了几句。继而,甘乙双目又陡然放光。 “有线索了,在城南荒地发现了脂粉店伙计的尸体!” 城南有大片荒地秦晋是知道,这里出现命案,或者成为抛尸之地也的确是最理想的场所。 “甘某这就去城南现场,将军也一同前去?” 秦晋自然要跟去的。 原来,在出了脂粉店以后,甘乙便命人传讯,发动所有的人脉寻找彻夜未归的伙计。这些人的效率也当真不慢,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寻到了尸体。 虽然是尸体,但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借着明亮的火光,甘乙仔细审视着手中的匕首。准确的说,这是一把金装银刀,长约有五寸,做工极为精美,更是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 不过,这价值不菲的金装银刀从尸体的胸口拔出后,已然成了命案的凶器。 看了半晌之后,甘乙将金装银刀交在秦晋手上。 “将军且看!” 秦晋接过凶器,也细细端详了一阵,便在刀柄处发现了两个绿豆大小的篆字。 “冯昂?” 甘乙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将军可知这冯昂是谁?” 秦晋还真不知道冯昂是谁,长安城中姓冯的人多了,但在朝中有显宦贵戚的,却并没有一个。是以,便轻轻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甘乙忽然又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语气问了秦晋一句:“那将军可知道,高力士此前姓甚?” 当今天子的近侍高力士,试问满天下又有谁人不知其名?但与这个冯昂又有什么关系?秦晋在记忆的深处仔细搜索了一阵,便猛的失声道: “姓冯!” 高力士的经历也颇为跌宕坎坷,本名冯元一,出身也是名门望族,其曾祖父乃唐朝初年高州都督广韶十八州总管,封耿国公。其父世袭潘州刺史,其母麦氏则是前隋名将麦铁杖的曾孙女,死后追尊为越国夫人。 但冯家在武后当政时期遭难落败,年幼的冯元一被掳入宫做了宦官,并改名换姓为高力士。后来几番际会,遇到了当今天子李隆基,才有了今日的权倾朝野。 难道这个冯昂和高力士有着某种关系? 甘乙艰难的点点头。 “将军说的没错,这个冯昂就是高力士同产兄弟冯元圭的幼子!虽然冯氏一门在高力士飞黄腾达以后一改当年的艰难处境,但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高力士似乎并不想让冯家人再度入朝为官。因此,这个冯昂虽然有着轻车都尉的散官阶,却从无任事的经历,终日只知道游走街市,斗鸡走狗,调戏妇女。” 秦晋听罢甘乙关于冯昂的描述,一颗心便迅速的往下沉。至此,他已经有种预感,繁素的失踪,绝对与这个叫冯昂的纨绔子有干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繁素究竟是怎样被一个素未谋面的淫贼在大庭广众之下劫走的呢? 火把光焰扑扑闪烁,甘乙看着秦晋阴晴不定的面色。 “只要将军一句话,下走便将此案一查到底!” 字字句句如巨石落地。 秦晋并未回答甘乙的问题,而是又确认般的问了一句。 “仅凭一柄金装银刀就能确定凶手是冯昂?哪个凶手会这么蠢,将凶器丢在现场?” 甘乙却道:“此地并非案发现场,不过是抛尸之地而已。”他指着尸体的身下解释道:“此处血迹甚小,如果他死在这里,血迹至少也要有五倍之大。” 绕着尸体转了一圈,甘乙又缓缓说道:“就算这金装银刀是有人栽赃冯昂,也一定是与冯昂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咱们只要顺着藤蔓摸上去,迟早会摸到瓜的!” 秦晋这才斩钉截铁的说道:“查,一查到底,但有困难,秦某给甘兄撑腰!” 甘乙让秦晋先不要做最坏的打算,凶手无限冯昂的可能性很大。正如秦晋所说,凶手就算再蠢,也不会将可着自己名讳的金装银刀留在现场,让人顺藤摸瓜去抓他的。 因此,在甘乙的第一判断里,凶手一定是与冯昂有仇的人,此人处心积虑杀人嫁祸,或许就是为了报仇。但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凶手又为什么要将秦晋侍妾也一并劫走。 多年办案经验的直觉告诉甘乙,此事绝非如眼前所见这么简单,其背后一定另有因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眼前的迷雾层层拨开。 但是,凶案事涉高力士的堂侄,却又变得更加复杂了。万一深入下去,又会不会遭到朝中某些权贵的打击与干扰,便很难说了。别看甘乙在世人眼里是各连不入流佐吏杂任都不如的贱役皂隶,但却有着非同常人的心气,只要认准的事,别说刀山火海,就是事涉天王老子,亦或是当今天子,他都敢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比划一番。 在这之前,甘乙还要确认,这个中郎将是否有胆子,做好准备与满朝最有权有势的大宦官翻脸。 然则,秦晋也自有打算。甘乙如此急公好义,他自然是钦佩之至,但也绝没有打算将此人一并拖下水,不管此人有多大能耐毕竟只是个皂隶而已,如果繁素被绑一事果真和冯昂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便打算以一己之力独自解决此事。 只是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还不便表明态度而已,以免这位自尊心极强的人因为被轻视而不满。 一行人再不耽搁,又风驰电掣的赶往冯昂的府邸。冯昂的府邸位于长安城的务本坊,距离城南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叫开务本坊的坊门以后,甘乙便带着差役亲自往冯家府邸去叫门。冯家虽然官位不显,但因为有着高力士的干系,在长安城中也是一个另类的存在。没有人敢随随便便的在他们头上动土,但连夜敲门,却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 “是哪个活腻歪了?” 里面传来了不满的叫骂声,随之,偏门打开了一条缝,门房的脑袋在黑暗中露了出来,见甘乙十分面生,便警惕的问道: “你是哪个?” “甘某是京兆府的当差,有一桩命案,在尸体上发现了贵府主人的随身银刀,因此特来询问!” 甘乙话说的直白,然则还是很客气的,给冯昂留了颜面。 不过那门房却勃然大怒,“俺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府邸,阿猫阿狗也敢来撒野了吗?就不怕丢了脖子上吃饭的东西?” 甘乙沉声道:“事涉官员眷属,请恕甘某无礼!” 说着,甘乙竟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卷书,秦晋看着一惊,这不是京兆府的搜捕行文吗?王寿何时给他的?难不成还是伪造的?以秦晋对京兆尹王寿的了解,断然不会给甘乙这种能招惹来祸事的东西。 但依然亮了出来,秦晋便也只能坐看失态发展。 “京兆府搜捕卷书在此,你有几颗脑袋敢阻拦?” 那门房忽然便有些慌了,急道:“那,那,你且先等着,俺去通禀一声!” 直觉告诉秦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否则就算一直卷书也不可能,将显贵家的门房吓成这个德行。 秦晋当即招来了李狗儿,耳语交代了几句,并将夜间通行的照身交给他。 李狗儿领命之后,便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片刻功夫,冯府偏门吱呀一声打开。 “请吧!” 秦晋的随从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府中执事拦住。 “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秦晋令他们原地待命,便也要跟着甘乙入内,孰料府中执事又将他也拦住了。 “对不住,尊驾也在外面候着吧!” 还没等秦晋反应过来,冯府的偏门已经呯的一声关上了。 这更让秦晋觉得不妙,甘乙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门后,如果万一有问题,仅凭眼下的这十几个人怕是充不进门墙高大的冯府。 想到此,秦晋不免就有些心急。 “中郎将,中郎将!” 不知如何,京兆尹王寿竟也急急的赶了来。 秦晋甚为惊讶。 “王使君何以连夜而来?” 王寿面色惶急,又不敢气急败坏,急吼吼道: “中郎将可知这是谁家府邸?是高力士的侄子家。不论有天大的事,下走还是奉劝中郎将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他见秦晋默然不语,以为说的话有了作用,便又劝道: “为了一个侍妾,得罪高力士,不值......”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八章:心急亦错判 一直以来,王寿和秦晋说话都甚为客气,此时竟已经有了急色,可见利害攸关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然则,秦晋岂会因为他的那点心思,便放弃了解救繁素的念头? “无论身份,在秦某这里都一视同仁!王使君休要再劝!” 一句话斩钉截铁的将王寿堵了回去。王寿又急又怒,却又不敢在秦晋面前发作,只能在原地无可奈何的打转,唉声叹气,不一会的功夫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反倒让秦晋愣住了,心道王寿再如何也不至于像个女人一样,遇到事就哭哭啼啼吧? 见状如此,秦晋还是劝了他一句。 “使君哭甚?但有责任,秦某一肩承担,绝不推诿半分!使君尽可回去,高枕而睡!” 王寿没想到秦晋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好半晌才断断续续说着: “中郎将误,误会了。这,这不是……高力士权倾朝野,虽然很少主动招惹外臣,可若有人找他的麻烦,却也绝不会手软的。某实在是为中郎将担着心呢!” 秦晋哈哈一笑,这王寿口中说的漂亮,他也不说破,只在暗自感慨,这年头的官员们说话都如此肉麻,然则却很有市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爱听的很。 “如此还要多谢使君关心呢!” 秦晋冲王寿拱手一礼,故意说了一句。王寿则面色一窘,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口中则下意识的回道: “哪里,哪里,某与中郎将一见如故,一见如故,理应担心,担心……” 两个人正干巴巴的说着话,却见冯府的大门开了,甘乙举步出来,秦晋这才稍稍放心,此时想想也是,就算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害人性命吧? 这时,跟在甘乙身后的中年人干笑了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甘乙的面色很是凝重,转头向秦晋和王寿介绍道: “此便是轻车都尉!” 轻车都尉是冯昂的散官阶,秦晋和王寿顿时便明白了,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是高力士的亲侄子,冯昂。 “听说秦将军府中的侍妾丢了?无凭无据的却寻到冯某府上,莫不是欺人软弱?” 秦晋冷然道:“足下银刀乃杀人凶器,死者与繁素大有瓜葛,调查到府上,也在情理之中!” 冯昂突然厉声大笑。 “好一个情理之中。秦将军的话,冯某如果没理解错,怀疑便可做证据了?便可以定人罪状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冯某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金装银刀早在数日之前便在街上不甚遗失,那个被杀的伙计也从未谋面,至于贵府的侍妾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秦晋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审视着面前这个巧言雌黄的纨绔子,想要从他眼神里探究出真实想法。孰料,冯昂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呢,冯某是个不喜欢被人冤枉的人,又生来胸襟坦荡,便让将军尽可放手一查也无妨。” 说到此处,冯昂顿了一顿,“不过却有个条件,若是查无实据,秦将军却须当众像冯某致歉!如何?” 秦晋下意识觉得,此中一定有猫腻,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却不能不发,便硬着头皮道:“依你便是!” 冯昂闻言便敞快的屏退奴仆,冲着洞开的大门一指。 秦晋不待他再说话,大手一挥,身后的十余个随从便一拥而上,涌入府中。 恰在此时,务本坊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有一标马队涌入了坊内大街。但见马上骑士人人手举火把,立时就将整条大街照的通明。 却是裴敬带着人来了! 冯昂毫无惧色,还撇了撇嘴笑道:“中郎将好大的排场,调来了神武军,便以为能够作势压人了?” 秦晋哼了一声不再答话,裴敬却喝道:“神武军分内巡察,务本坊夜不闭门,本该到此一问因由,何用你来置喙?若再聒噪,便捉了回去,罚银,拘禁!” 冯昂似乎不屑与之争辩一般。 “区区校尉,好大的威风,冯某真是怕啊!” 秦晋知道裴敬的口舌功夫绝对不是这冯昂的对手,便让他带着人进入宅院中,去搜查究竟有没有繁素的踪影。 “搜查的仔细点,一定不要有任何遗漏!” 裴敬领命而去,李狗儿这时又凑了上来,向秦晋邀功一般的笑着。 “家主,俺,俺回来的可及时?” 冯家的宅邸并不算大,用了半个时辰,就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然则却一无所获。 当神武军众人垂头丧气的出来之时,冯昂便又不依不饶了。 “既然查不出证据来,冯某也难为秦将军,只要在此当众一个大礼,说一声我错了,一切便当做没发生。”只听他的话音陡而尖利,“要不然,便是告到圣人驾前,也要出了这口被人冤枉的恶气!” “误会,误会……” 京兆尹王寿见事情渐入僵局,便赶紧出来打圆场,同时又冲着冯昂深深一揖到地,“是京兆府查核不实,不实,还请,还请轻车都尉担待,担待一二!” 冯昂放声大笑,不屑的看了王寿一眼,鼻间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冷哼。 “走,回府!” 片刻功夫,冯家的奴仆便悉数退回府中,黑漆大门呯的一声重重关上。 这时,王寿才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半似埋怨的对秦晋说道:“都说了,让中郎将三思而后行,就是不听,现在看看,险些惹下大祸啊!” 秦晋铁青着脸,也不知针对冯昂的行动,究竟是对是错了。虽然此人态度极为可以,但终究没有证据,难不成还能擒了他去拷打招供不成?当然不能! 自冯府出来后,一直面色凝重的甘乙此时来到秦晋面前,拱手致歉: “甘某无能,辜负中郎将的信任,没能……” “甘兄言重,为恶者若有意掩饰,岂能怨查案之人?” “不如先回京兆府,等候消息吧,差役们可是拿了京兆府的公文,连夜排查呢!” 王寿如此提议。 线索又断了,再没有确实消息之前,也只能先到京兆府中等候消息了。于是,秦晋等人又跟着王寿,返回了京兆府。 时间眼看着就到了丑时,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可关于繁素的线索却毫无头绪。 秦晋头一次产生了有劲使不上的感觉,他在千军万马的重围之中时,都没有过这般束手无策的情况,然则寻人却像大海捞针一般,他只能坐立不安的无可奈何。 京兆府正堂,京兆尹王寿打了个长长的哈切,早就过了就寝的时间,紧绷的精神现在松懈了,困意也就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然则看着端坐在侧的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他又不好说先行回去就寝歇息,便只能跟着干坐。 “中郎将可还有何打算?” 秦晋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打算,查案寻人真不是他的所长,似乎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正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当口,一名皂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不,不好了!” 王寿今夜已经被吓怕了,见皂隶如此慌张,顿时便惊得从做榻上蹦了起来。 “快,快说,又发生了何事?” “甘乙自裁,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甘乙居然自裁了!王寿听后,又被惊得一屁股跌坐回榻上。 “这,这怎么可能?” 随即,他又醒悟一般的问道:“难道就不是他杀,或者意外?” 皂隶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甘乙留下了遗书一封,上面言明与人无涉!” “快拿来我看!” 王寿迫不及待的抢过了皂隶递上来的遗书,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一连说了几句“断不至此”,便又交给了秦晋。 “中郎将且看吧!” 然后就颓然在做榻上唉声叹气,仿佛天塌了一般。 却见甘乙在遗书中交代,他自认有负秦晋所托,无面目在觍颜苟活,只能以死谢罪。然则,言语之间,又透出了难言的苦衷。 秦晋啪的一声,将那封甘乙的遗书拍在面前的案上。 “直到此时,使君还以为,与那冯昂无涉吗?” 原本还在犹疑的秦晋,立时便心思澄明,意识到,甘乙的死一定与那轻车都尉冯昂有关。秦晋一直对这甘乙印象很好,此人身上大有古之游侠的气概,也许正是因为此,他才在不得已的苦衷下,自裁身死。 秦晋激烈的反应将王寿下了一跳,苦笑道:“相信与否,又如何?王某无根无基,又凭什么与冯昂去斗?” 事到如今,就算没有证据,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猜测得到。繁素的失踪,脂粉店伙计的被杀,以及甘乙的自尽,这些都与那冯昂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只奈何,无凭无据,又不知人在何处,难道还能硬闯进去,拿人拷问? “来人!”秦晋上身而立,厉声喝道。 “末将在!”裴敬全身戎装,推门而入。 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寿开合着嘴巴,一动不动。秦晋伫立良久,才断然道:“点齐神武军!” “家主,有,有消息了!” 正在此时,秦府中的家老手中挥着一封书信,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深宅有洞天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消息? “什么消息?” 在秦晋的印象里,府中家老是个极为沉稳的人,甚少见过他有如此急吼吼的模样。○ “是,是繁素,有人送来书信一封……” 还没等家老将话说完,秦晋就上前一把抢了过来。但见信中白纸黑字,言及繁素正是被轻车都尉冯昂绑走,不过人此刻却不在冯府之中,而是在冯府的隔壁宅院。虽然那座宅院看起来像是旁人家,但其实早就是冯昂的产业了。 看罢这封没有署名落款的书信,秦晋一拍大腿,如何此前就没能想到这一关节呢! “家主,这是信中一并附上的玉簪!”家老颤颤巍巍的将一枚精美的玉簪递了上来。“家主请看,是不是繁素平日里所戴之物?” 秦晋将玉簪拿在手中,果是繁素曾用过之物,想起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女,他就禁不住阵阵心痛。原本以为,自此以后,便可让她无忧无愁,哪想得到竟又落入了奸人手中。 他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自己的敌人在暗中做了手脚,然而,又否定了这个念头,谁会蠢到用一个女人的生死安危来报复人呢? 在秦晋以往的所有敌人中,崔安国也好,杨国忠也罢,没有一个人会如此的愚蠢而变态。因为这么做,除了能解一解心头之恨,对现实毫无补益。 “可知是什么人送来的?” 家老摇摇头。 “信是绑在石头上射入院中的,等遣了人出去查看,街上早就空无一人。” 眼看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时间没给秦晋留下更多的时间。 “裴敬,带上人,再回务本坊!” 秦晋的声音斩钉截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王寿又急急阻拦。 “中郎将不可啊!” 与此同时,王寿死死抓住了秦晋的袍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与秦晋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也逃不掉。 秦晋终于被王寿的这副德行激怒了。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有唾面自干,忍辱偷生的道理?王使君若不想被秦某瞧不起,就松开手!但有事,秦某自当一肩承担!” 王寿何曾被人如此露骨的呵斥过,然而他却半分怒意都生不出来,只觉到了深深的羞愧。是啊,他是懦弱,他是谄媚,他是甘愿唾面自干。但世事偏就如此,谁让他生在了寒门之家,没有身后的家族可以依托,没有强大的后台可以依仗。 谁又没有过挥斥方遒快意天下的理想?然则,那些所有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像磨盘上的谷子一般,生生被残酷的现实碾磨成了齑粉。 为了出人头地,他苦读诗书十数载,一朝登科却只能从区区从九品的下县县尉做起。宦海浮沉十数年,他受尽欺辱,又拍尽了马屁,终于成为了京兆尹这等高官,今日,今日难道这一切就要付之东流了吗? 王寿当然不甘心,可他又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便如闷雷闪电一般,直劈进了他的胸膛里。 “使君以为袖手旁观,奸贼就会被放过?真是天真可笑,他们只会急不可耐的落井下石,等待着使君的也将是流放或者斩……” 如遭雷击的王寿双手顿时便软了,松开了秦晋的袍袖。秦晋趁机快步离开,再也不理会这个失魂落魄的京兆尹。 直到秦晋的身影快消失在京兆府正门时,王寿才又遭雷击一般的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呼号着:“中郎将等等,等等我!” 在起身狂奔的同时,王寿又呵斥身边干看着的皂隶们。 “都愣着作甚?召集所有人,随中郎将去拿人!” 皂隶差役们这才如梦方醒,领命而去,好半天才乱哄哄的集齐了百十号人。 …… 神武军再次呼啸返回务本坊,看守坊门的役卒早就被吓破了胆,不知今夜是闹什么幺蛾子。 “速速开门!” 坊门被敲的震天响。然则坊中的轻车都尉刚刚交代过,任何人来叫门,在天亮之前都不能再开坊门,否则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役卒被吓得蜷缩在干硬的被子里,堵住了耳朵,装作听不到外面的拍门声。 裴敬失去了耐心,命人翻过了坊门,砸坏铁锁,这才将坊门打开,神武军巡察禁军鱼贯涌入,不消片刻功夫就将密信中所言的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敬本还想上去敲门,秦晋却将他叫住。 “直接遣人翻墙进去!” 秦晋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怕打草惊蛇,便有了这个主意。裴敬深以为然,便又带着人翻墙而入,然后将宅院大门四敞大开。 神武军禁军悄无声息,鱼贯贯而入,只有牛皮靴轻轻踏地的扑扑之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秦晋在此深吸了一口气,他甚少有如此头脑发热的时候,然则既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要进去查个水落石出。在这一瞬间,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一密信所言不实,他该怎么办?不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直觉告诉他,冯昂一定有问题。 就在秦晋刚刚踏过门槛之时,黑漆漆的夜空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名禁军军卒的响彻天际的惨叫。 “全体注意,有弓弩!” 裴敬的眸子里立时大放异彩,弓弩一出,他的心便已经彻底放了下来,不论繁素在不在这座宅院当众,仅凭着弓弩一项,便是妥妥的谋逆之罪。 要知道,依大唐律,私藏弓弩者与谋逆同罪。 “莫要跑了反贼!抓活口!” 裴敬立时又大声喊了一句。 而秦晋也意识到,这座院子里肯定有问题,否则寻常人家岂会藏有弓弩? 不过,院中的抵抗在神武军面前大有螳臂当车之意,这些民间的武夫又怎么可能是有着严格训练的禁军的对手? 短短的一盏茶功夫,神武军军卒在前院共抓获了十一人,当场击两人,毙缴获横刀十把,三石弓四把。 后院显然也有人在抵抗,不过这在秦晋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下令强攻之后,便来到被活捉的十一人面前。 “现在给你们机会,我只问一个问题,哪个说了便放他走!” 也不等那些人回答,秦晋问道:“此间主人是谁,今日可送来一个女人?” “俺们就是看家护院的,不……” 其中一个人口快,只是才说了半句话,便再也没有几乎将整句话说完,只见白光一闪,一颗大好头颅便滚落当场。 鲜血的作用从来都很是管用,立时有人就抵受不住。 “饶命,饶命,俺说……” 秦晋冷声道:“说实话,饶你不死!” “主人是轻车都尉,今日的确送来了一个女人,刚刚已经被送到了冯府中!” 秦晋心头顿时一紧,问道:“何时送的?” “也,也就与好汉们脚前脚后!” 这时,裴敬却斥道:“睁大了你们狗眼看看,此乃我大唐神武军!” 俘虏们也意识到这些人不是盗贼强人,否则便不会有这种恐怖的战斗力,又明目张胆的冲了起来,一个个立时都面如死灰。私藏弓弩与谋逆同罪,他们当然也知道。 但还有人却存了一丝侥幸。 “轻车都尉乃高力士侄子,你们敢动他一根毫毛?” 秦晋笑了。 “看好了,今日不但要动他的毫毛,还要将他捉拿下狱!” 说话的功夫,神武军已经冲进了后院,将负隅顽抗的一干人等或击毙,或俘虏。 秦晋下令搜遍宅院中的每一寸,必须将人找出来。 这座府邸看似不大,却很深,一进院子后还有一进院子。搜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竟然一无所获,就在秦晋渐渐沉不住气的时候,禁军中发出了一声惊叫。 “中郎将,且去看看……” 裴敬神情古怪的来到秦晋面前。 秦晋问道:“可找到人了?” “找是找到了,却不知哪个是……” 秦晋心下疑惑,进入最后一进院落,只见东侧的厢房内灯火通明,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看似不大的屋子里竟还有一道隔墙暗门,一条幽深的地道斜斜的通往地下。 “这是?” 裴敬面色愤愤然。 “下面都是掳来的女人!” 闻听如此,秦晋也不觉愕然,想不到竟会搂草打兔子,有了大发现。 “都带上来吧!” 很快,随着一个个女人被送上来,整个厢房后院便响起了一片涕泣之声。 秦晋焦急的一个挨着一个辨认着,却没发现繁素的人影,他再不犹豫。 “闯冯府,抓人,救人!” 有了这些切切实实的证据,冯昂再也休想脱身,他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抓人了。 …… “甚?被人抄了?为何不早早来报?” “家主,那些人没打招呼就突然冲了进去,卑下也是见机的快,才侥幸逃回来报信!” 冯昂顿时心惊不已,想不到竟被对方杀了个回马枪。他虽然此前有持无恐虚张声势,然则也知道只要那些丑事一旦大白天下,便是亲叔叔也救不了自己的。 这时,他才后悔,招惹了那个不详的女人,然而却悔之晚矣。 “该死!那个田舍翁呢?给老子打杀了!” 若非那田舍翁一力推荐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家主,早在一个时辰前,他,他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冯昂哀嚎一声,“罢了!速速整点行装,逃命去吧……” …… 务本坊外,漆黑不见五指的虚空中,一双眸子发散着悠悠的光辉,这双眸子的主人正在欣赏着他一手导演的杰作。 冯昂?这蠢货不过是个棋子而已!要怪只能怪他是高力士的侄子! 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 “秦晋小儿,老夫收拾不得你,还有高力士呢,往后多得是时间陪你玩,大郎、二郎,阿爷给你们报仇了……哈哈……哈……”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章:罪恶难再书 一标人马又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务本坊,守坊门的役卒早就吓傻了,直以为京中有了兵变,而坊中住的那位大人物则是受到了牵连。这种事情往往都是连坐,一人有罪全家受累,守坊门的役卒后悔不迭,不该参和进来,早知如此便给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开门了。 又想到家中的妻儿,他再也抵受不住胸中的恐惧,为使他们不受自己的连累,便泪眼连连的将缠在腰间的布条抽了下来,系了个死节然后又搭在低矮的房梁上,将一颗大好的头颅塞了进去,身子一阵剧烈的扭动抽出,整个人便渐渐的悄无声息了。 外面却仍旧是杂乱一片,京兆尹王寿亲自带着衙署中的皂隶差役,强行砸破了冯昂府邸的黑漆大门,一群如狼似虎的柴一门却像饿虎扑食一般涌了进去。 但凡这种冲入大户人家拿人的差事都是上好的机会,只要顺手牵出几件东西,到市上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是以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罪犯冯昂何在?速速束手就擒!” 王寿抬腿也进了冯府的大门,口中厉声大喝。随在他左右的官差们则同声附和着: “罪犯冯昂,速速就擒!” 而王寿还在纳闷,秦晋不是先他一步吗?如何竟让自己抢了先?又见隔壁的院子有火光之色,又有嘈杂人声,便意识到,看来神武军还没腾出手来呢。 到了此刻,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左右都是个死,何如死个痛痛快快,无论如何也要将冯昂这凶手拉下马来,就算将来罢官夺职,也不枉为京兆尹一任! …… “不好了,家主,大门已经被撞破,再不走,就逃不掉了!” 冯昂亦是心惊肉跳,但脸上却强做镇定之色道:“都慌甚?有三叔在,那些跳梁小丑敢奈我何?都给我把中院的门禁守住了!” 家奴们将信将疑的领命出去,冯昂才彻底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几名心腹家奴正在里间收拾细软。 “都停手,停手,收拾这些还有甚用?只要逃得出去,千金散尽终有复还的一天!” 几个家奴闻言便心有不甘的停手了。 “家主说的甚是!” 的确,在冯昂看来,有高力士的庇护,这些都不是问题。 却另有一名家奴颤声问道:“家主,那,那小娘子该,该如何处置了?” 冯昂神情顿时变得凶恶。 “若非她的连累,又岂有今日之祸?杀了!” 家奴应诺时倒显得平静异常,仿佛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然则,又是一阵吵嚷自外面传来。冯昂心下一惊,忙绕过屏风到门边查探,却听到家奴连滚带爬的呼喊着:“门破了,门破……啊……你们放开我……” 室内所有人都惊呆了,万想不到,对方行动竟如此迅速。 “再耽搁不得了,家主,快跑吧!” 还要家奴提醒,话音未落,冯昂便拉开了房门一头扎进黑暗里去。后侧的院墙可直通隔壁坊人家,只要翻了过去,那些人未必便能追的上,寻得着。 他在高墙下爬了一阵,却是身体笨拙的无论如何也上不去墙顶,便扭头骂了一句:“都瞎了么?还不扶我上去!” 然则就是这一回头,却将他吓的顿时浑身一颤,其中有几名家奴的眼神明显不对。 “你,你们要造反吗?” 冯昂下意识的质问了一句,然而士气却矮了下来。 “家主,俺们虽是奴仆,却也知道私藏弓箭是谋逆大罪,您那位三叔能保得免罪吗?” “还啰嗦甚,捉了他邀功,没准就能抵罪了!” 终于,在一连声的喝骂下,几名胆子大的奴仆冲了上来…… 冯昂生的矮瘦,又四体不勤,根本不是一干身体强健的家奴对手,只几下的功夫就被按翻在地。 “快拿绳子来,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被按翻在地上的冯昂吃了满口的泥土,却拼劲全力的挣扎着。 “你们这群卖主求荣的鼠辈,不得好死,我定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听他喊的吓人,便有人心虚了。 “他,他会不会真的免罪?” “免罪?私藏弓弩且不说,就是别院里囚禁的女子,其家人又岂能饶过了他?别说一个高力士,就算当今天子也未必肯犯众怒呢!” 这奴仆说的振振有词,看似极有道理,其他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那咱们究竟能不能将功补罪?万一……万一……” 振振有词的奴仆却是面露狰狞之色。 “你们这群胆小鬼,这种罪名左右都免不了一刀,逃得过去自然侥幸得活,逃不过去就任命吧!” 话音方落,这后院中便涌入了大量的官差,其后还有手持横刀的禁军。 火把之光立马将原本黑漆漆的庭院照的通亮,冯府中的奴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早就被吓的瑟瑟发抖,不知如何说话了。 王寿见到这等场面,便心知冯昂自家先乱了,高喝一声: “哪个是冯昂?” 其实他一早就见过冯昂,此时故意喊上一句,为的就是立威。 这时,那些背主的家奴们才如梦方醒,将冯昂押了过来。 “他,他就是!” 却见这位冯都尉满脸的泥土,嘴角还带着点血丝,一副颇为凄惨的模样,京兆尹王寿冷笑了一声。 “冯昂,可知本官抓你何罪?” 见到来人是那个软弱的京兆尹王寿,冯昂此时到硬气了起来。 “奉劝王使君速速放了冯某,否则,否则你自掂量去!” 正房内忽然传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很快便有禁军从正房内又揪出了一名冯家奴仆,却见他右手的手腕已经齐根断掉,鲜血不断的喷涌而出。 秦晋恰在此时堪堪赶了过来。 “中郎将,正屋内确有一名娘子,不知是不是……” 他不及对方说完,便冲了进去,却见屋内一片狼藉,蜷缩在角落里抱膝抽噎的,不是繁素又是何人? “繁素!” 秦晋又惊又喜的唤了一声。 却见繁素似受惊的小猫一般,身子悚然一僵,待看清楚面前之人是秦晋时,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竟是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晋上前将繁素轻轻抱起,轻声安慰着她: “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再敢伤害你!” 繁素却只呜呜的哭着,双手紧紧抓着秦晋,仿佛稍一松手,便会不见了一般。 …… 鸡鸣报晓,天色放亮,冯昂的两处宅院已经从头到尾彻底的清查了一遍。再别院中解救出的妙龄女子竟然有六十九名之多,而且个个姿容俏丽,其中甚至还有身体尚未长开的少女。 显而易见,这都是从城中各处抓来的,以供冯昂随时享用。 王寿毕竟生在唐朝,长在唐朝,比不得秦晋的接受能力,忍不住连连愤慨唏嘘。 “冯昂简直就是个畜生,这,这不知要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娘子。” 秦晋默不作声,只在暗暗发誓,不论冯昂背后站着多么大的人物,都要将他绳之以法。否则,这天下还有希望吗? “中郎将,有发现!” 在冯府奴仆的指引下,禁军再别院中四处挖掘,秦晋闻声来到坑前,却立时就被一阵臭气熏得险些呕吐出来,只见一具高度**的尸体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然则**的尸身上不着寸缕,从其体型发饰一眼便可分辨出,当是名女子。 “还有多少?都挖出来!” 话音刚落,秦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京兆尹王寿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解救出的良家女子一一询问姓名!登记造册,然后着人通知家属。” 秦晋也是思虑周祥,从自家府中调来了十名侍婢,他们都是李隆基赏赐的宫人,几乎个个识文断字,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管怎样,让一群老粗去询问这些受尽**,担惊受怕的女子,终究是不甚合适的。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解救的及时,也许是冯昂那厮入夜时便受了惊吓,是以竟一直未来得及对繁素下毒手。 此时,繁素早被秦晋送回了胜业坊,现在等着他的还有一堆触目惊心的事情。 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时,神武军已经在冯昂的别院中挖出了大小尸骨三十四具,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京兆尹王寿看的心惊肉跳,他万想不到,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会隐藏着如此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些尸骨看腐烂程度各自不一,当是不同时期掩埋的,看来冯昂应是在多年以来持续作案……” 由于场面过于骇人,王寿的目光根本就不敢往堆积在一处的尸体上落,只不安而又激动的说着:“冯昂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秦晋应声道:“王使君所言甚是,冯昂一案,还请使君立即上书天子,陈明案情,莫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闻言后,王寿抬右手一拍脑门,“中郎将提醒的好,险些竟耽搁了大事。如此这里便先劳烦中郎将照应,某这就回去写好笔墨文章,进宫面圣!”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骨肉不相认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过了午正时分,裴敬满面肃容的向秦晋汇报着统计的情况。…頂點小說, “除了六十九名未及遇害的女子,从院子里挖掘出的尸骸已经增加的五十一具……” “还有没挖出来的?” 从裴敬的语气里,秦晋听得出来,挖掘的工作应该尚未结束。 裴敬黯然点头。 “冯府的家奴指认,冯昂如此为恶已经有近十年之久,只怕地下已经是累累白骨!” 京兆尹王寿进宫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忍不住有点担心,毕竟高力士是当今天子最亲近的人,就算他的儿子女儿们都大有不如。如果高力士力求天子,绕过冯家的这个后辈血脉,天子未必不会动容。 “末将已经严令封锁消息,附近的宅院也被悉数清空,只等着天子圣裁了!” 他是在提醒秦晋,现在的事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如果天子果真有意饶过冯昂一条狗命,只要消息危机扩散,处置起来也容易的很。 不过秦晋却道:“你以为天子还有可能放过冯昂吗?看看这上面的名单吧……” 这是侍女刚刚询问整理的名单,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每名受害女子的姓氏家世与籍贯。裴敬将之接过,仅仅看了几眼,便禁不住太阳穴突突乱跳。 这上面有常山公主家,有郇国公家,还有一群公侯贵戚家的名号。 倒是杨行本上前来凑热闹看了几眼后,也是啧啧连声道:“冯昂有怪癖,不但喜好良家女子,还个个都是出身贵戚呢!” 杨行本的话给秦晋提了个醒,也许这就是冯昂选择目标猎物的标准吧。在后世以医学的眼光来看,冯昂很可能是个有着严重心理疾病的人,但现在是唐朝,他做的这些恶事,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就会被人当做地狱里偷跑出来的魔鬼吧!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腐臭,这对秦晋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新安的大战中,他也曾领略过这种阵仗。然则与那成千上万具尸体相比,反倒是这座庭院中发掘出的数十具尸骸,更让他悚然动容。 秦晋有几分急躁的看了看天色,他现在已经习惯通过观察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现在已经将近未时,京兆尹王寿还没有消息。他也在暗暗担心着,不知道天子的态度若何。 …… 打发走了京兆尹王寿,李隆基的怒火看起来渐趋稳定,不知何故竟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很多时候很多决定,他都不得不在私谊上反复的纠结,这在盛年时的他却是甚少见到的情况。 “将军,你来看看吧!” 眼前的高力士于李隆基而言,既是奴也是友,五十年朝夕相处到现在,以至于他已经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 他给了高力士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甚至连李林甫杨国忠这等权倾朝野的宰相,在高力士面前也多有不如。 李隆基不但口称高力士为将军,就连他的太子李亨见了高力士也要毕恭毕敬的称一声“兄”,其余王子公主则要叫一声“翁”,而驸马等辈甚至称其为“爷”。 以一介宦官有如此赫赫声威,前数两千年,怕是也只有秦时的赵高能有得一比。然则,在李隆基的眼里,两者却并不等同。 他十分清楚,冯昂,是高力士兄弟三人这一支里唯一的血脉,如果按律处置,只怕…… 就在李隆基出身的当口,高力士匍跪于地,哭泣道:“大郎虽是老奴的侄儿,然则大唐自有法度在,如此耸人听闻的恶事,如果对他网开一面,将有损圣人威严。老奴恳请圣人,不要姑息这个畜生!” 说罢,高力士语不成调,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老奴如此悲声,倒让李隆基看的心中阵阵恻隐,之前的愤怒也就又淡了不少。 “快起来,起来,这是作甚?朕又没说一定会从重处置!” 李隆基虽然说的很隐晦,但已经等于是在告诉高力士,此案一定要查的,只不过未必会判冯昂死罪。孰料高力士却陡得收住了哭声,慌忙劝阻道:“圣人万万不可姑息那畜生,以京兆尹所奏,受害女子多出自城中贵戚,如果处置不公,势必会影响人心啊!” 这句话说的语重心长,让李隆基猛然警醒,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果在安禄山没有造反之前,这种命案或许还有强压下去的可能。但现在是内外交困,正需要朝廷上下同心协力,如果因此而让人心生了不满,后果将很难预料。 想到此处,李隆基下定决心,彻查此案。他拿起了案头的御笔,笔走龙蛇之间写就一封敕书。 “速遣人传与王寿!” 高力士拭干了泪水,拿着天子刚刚写好的敕书,踉踉跄跄的出殿而去。 …… 王寿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大为愤慨,因为天子虽然表达了他的愤怒,但态度却极是暧昧,似乎尚未下决断。而王寿在经过了昨夜的亢奋之后,似乎又故态复萌了,变得胆小怯懦。 “天子之意似有意遮掩,中郎将还要掌握好分寸,千万不能将这些骇人的事体走漏出去!” 王寿的话还没说完,一贯谨言慎行的裴敬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鸟!如此作恶,若是姑息枉纵,还有天理吗?” 一句话把王寿吓得赶紧低声劝道:“裴将军慎言,慎言……” 秦晋冷着脸,胸膛里的心脏越来越多冰冷,李隆基老迈昏聩至此,难道就看不出这个案件对人心的影响之大?除非他将这获救的六十九名无辜女子也一并灭了口,否则这十年以来,长安城中无数个有过失踪女儿的家族,都要对这日薄西山,岌岌可危的李唐王朝心生怨念了。 “传令,派人按照名单往各府中去通知,让他们来领人吧!” 裴敬应诺而去。王寿却慌了神,“中郎将何以鲁莽了?圣人尚未有敕令下达,若是,若是……” 秦晋不等他说完便冷笑道:“事到如今,使君还以为有回头路可走吗?” 说着,他指着那满地的尸骸,怒声道:“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些是什么?每一具尸骨后面就有一个冤魂,我等手握国家公器,若不为他们昭雪沉冤,难道就不怕夜半时分,冤鬼索命?” 秦晋的话让王寿忍不住浑身一颤,肚子里准备好的一大段规劝之语竟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使君无论首肯与否,秦某都准备将此案一查到底……” 如果李隆基果真要犯糊涂,听信高力士的谗言,秦晋便逼其就范。至于那个高力士,也不怕得罪此人,在长安数月以来得罪的人多了,杨国忠首当其冲,就连高仙芝对他都颇有微词,现在再多一个高力士又有何妨?总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秦晋又陆续唤来了部下,一桩桩一件件的交代下去,直看的王寿心惊肉跳。 “中,中郎将,三,三思后行啊……”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务本坊外忽然就聚集了大片的车马。若是不知底细,一眼望去还会以为是城中贵戚结伴游猎。然则这却是在平民居住的务本坊,他们来此处作甚呢? “劳驾,某是郇国公府上……” 一名身着锦衣袍服的中年男子似乎难以启齿的说着。 神武军在务本坊外派了禁军把守,只有名单上的家族来人才被允许放进去。 负责接待的是卢杞,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中年男子,他并不认识,为了确认身份便进一步盘问: “尊驾高名上姓?” 那中年男子面有愠色,还带着几分窘意。毕竟家中的女儿遭遇这等惨剧,也是丢尽了族中的脸面,若非念着骨肉情分,只怕要生生的置之不理,只当她死了! 卢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过于严苛,便吩咐身后禁军领着那中年男子往坊中去领人。 一辆大车也紧跟缓缓的驶入务本坊。 “天子敕令,京兆尹王寿何在?” 王寿便在坊门里,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慌忙一溜小跑的奔了出来。 “京兆尹王寿在,在此!” 传敕的宦官眼皮也不抬一下,展开了敕书念道:“冯盎一案骇人听闻,十恶难赦,不彻查不足以安民心,着即令京兆尹王寿会同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彻查此案!” 当宦官宣读完敕令,王寿激动的差点落下泪来,想不到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天子就已经有了决断。他这一赌,算是赌对了,只要这件大案风风光光的查个清清楚楚,京兆尹的位置就算坐稳了。 其实这个案子原本也没甚难度,事实清楚,证据俱在,只要摆平了背后的权力博弈,一切不过是程序的问题而已。而天子的这道敕令不正说明了,冯昂背后的高力士似乎并没能蛊惑住天子。 直到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到务本坊认领幸存失踪女儿的,不过仅有一十三家,剩余五十六个苦命女子,不是家中无人过问,便是其家中根本就不承认有这个人,言明早就当她已经死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反助杨相公 好在秦晋事先想的还算周到,让府中的侍婢前来帮忙,但眼看着天色渐晚,终究是只能解燃眉之急。⊥頂點小說,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王寿商量此事。 王寿展颜一笑,“此事容易,京兆府中有官奴,遣一些婢女来暂且照看便是!” 也是这个时代有司各负其职,是秦晋不够了解实际情况,他轻出了一口气。 “照看她们三两日也无妨,只是很多人家为了声誉,抵死不肯承认,也不来接人,又让她们到何处去安身?” 这倒是让王寿甚为惊讶,想不到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居然也会为这些可怜人的命运而担忧,然则,世事便是这般残酷,无论你能接受与否,他都会不期而至,一头就撞上来。 正如大唐眼下面临的灾难,安禄山一夕造反,半壁河山陷于战火之中,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朝廷已经稳住了局面,现在只看哥舒老相公的用兵效果了。 “能怎么办?只得让她们自谋生路,由冯家负责赔偿,给与一定的金银赔偿,以供日后支用。” 秦晋点点头,王寿的法子还是很靠谱的,如果这些可怜女子的家人实在不肯认领,也只能从冯昂的家产中拨出一些来,供她们日后生活所需了。 王寿的眼睛里到现在还闪烁着异样的神彩,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昨夜的赌注居然下对了,现在想来虽然还是后怕不已,但想到这一桩大案能在自己的手上得以告破,也对得住京兆尹为官一任,往后说出去也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自家不畏权贵。 然则,一想到不畏权贵之说,王寿的目光里又增添了几分隐忧,毕竟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又听说此子是冯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血脉,想必高力士也对冯昂极是看重疼爱,未必就会甘心看着他被以死罪论处。 如果依着王寿的性子,就算判冯昂车裂、腰斩这等酷刑也不为过,只是出于高力士那方面的因素考虑,也许能以斩监候定罪就算难得了。 秦晋不清楚王寿心里转的想法,他现在还没来得及考虑得那么远,别院中的发掘还在继续,尸体的数目还在上升,据冯府中的奴仆初步招认,很多女子都是被虐待致死,甚至有些性子太过刚烈,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有一点却另秦晋啧啧称奇,冯昂虽然行行事乖戾残暴,但对府中的奴仆似乎并不算坏,然而这也没有甚用,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受了恩惠的奴仆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他出卖了。 “王使君,不知京兆府可有官属的宅院,拨出一两座,暂且安置她们……” 以秦晋的想法,这些可怜的女子不宜住在让她们经历噩梦的地方,如果让能够远离这里,似乎更有助于创伤的平复。 而他的这句话也差点让王寿的眼珠子掉了一地,王寿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这等设身处地的想法,便是用在自家人的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中郎将的建议,只怕难以实现,且不说京兆府没有合适的宅院,就是有,王某也不敢私自拿出来给她们住啊。否则将来谁还肯住这些沾染过晦气的宅子?后一任的京兆尹还不得追着王某的屁股后面要债?” 王寿的话让秦晋心中一阵恻然,看来世人看待这些可怜女人的眼光当与王寿无异。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不但将要面临世人的歧视,还要忍受被家人抛弃的苦楚,若如此还不如一死干脆。 但就算死了,化作与那院子里数十具白骨一般的无名尸骸,就能好到哪里去吗? 很显然,尽管她们是受害者,却一样要与行凶作恶者的冯昂一般,不公的承受惩罚与鞭笞。 “天子已经下敕彻查到底,王使君打算如何处置冯昂?” 秦晋虽是询问,却在强烈的表达着他的看法,那就是绝不能轻饶冯昂其人,否则看看院中累累的白骨,与那些无助的柔弱目光,又让人如何能安枕入睡? 王寿干咳了一声:“这个,自然不能轻饶了他。有天子敕令在,某又有何惧?” 说实话,王寿昨夜的表现的确大大出乎秦晋的意料,一个原本懦弱胆小的官员,忽然就不管不顾的与之同来,以京兆府的名义对冯昂实施了抓捕,并亲自入宫面君陈明案情...... 秦晋相信,王寿不会虎头蛇尾的。他现在只在担心,兴庆宫中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又会有一些令人齿冷的想法在酝酿之中。 事实上,秦晋猜的没错,此时的李隆基已经后悔了那道语气鲜明的敕令,如果现在让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彻底大白于天下,那么谣言也危机也许就会在一夜之间在长安城内掀起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暴。 下午,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也送来了他的奏报。其中提及冯昂别院中挖出女子尸体数十具,而且到此刻尚在挖掘之中,具体数字还有待确认。 一座别院里挖出了数十具尸骸,而且还不是最终的数字,这让李隆基倒吸了一口冷气,事实中的情况远比早上王寿送来的消息更让他震撼,同时也产生了更加不好的预感。 抛开声泪俱下的高力士,单就是为了大局着想出发,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也不宜大肆张扬,甚至连公开都应谨慎对待。对于朝廷而言,现在还有什么比稳定更加重要的? 此时的长安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际上,位于东都洛阳的安禄山早在开春时就已经蠢蠢欲动,一场大战势必在所难免,这种时候,绝不能再让朝廷上再有任何风吹草动。 二李隆基近几个月以来平衡朝局,也可谓是操碎了心。为了大局稳定,他甚至一改杀掉高仙芝的初衷,并拜其为相,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又不得不将时局糜烂的责任算在杨国忠的头上,罢了杨国忠的相位。 但是,偏偏杨国忠又不争气,为使他复起,摆出一手的好棋,竟又被输个干干净净。直到现在李隆基还在头疼,从何处再为他找一个复起的台阶。 胡乱想了半晌,一个主意骤然在李隆基的脑中升腾而起。 何不让杨国忠负责此案?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结束闭门养病,至于案件最后查办的如何,以李隆基的想法,自然是对局面的安定,影响越小越好。 当晚,京兆尹又接到了天子敕书,令其将所有涉案的文书、证人、以及物证悉数交给杨国忠。现下此案已经正式由杨国忠受命处理! 接到敕书,王寿顿时又傻了眼,天子究竟意欲何为?是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隐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惶惑忐忑,便向秦晋讨个主意。 秦晋得知此事后,只思忖了一阵,便已经明白了李隆基的想法。 事情也果如自己所料,李隆基出于长安民间的稳定,已经有意淡化此案,而让杨国忠出面处置,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结束杨国忠闭门养病的借口而已。 这等猜测自然是不能随意对人言的,他只安慰着王寿,让他不要多想。天子这么做,应该是另有深意,或许他们应该在杨国忠正式接手此案之前做点什么。 秦晋的提议立刻就将王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摆手阻止着他。 “中郎将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托天之福,若是再闹腾出别的幺蛾子,不知要被天子如何怪罪呢!” 对于李隆基此时的心思,秦晋自问已经看得很是透彻,他所要的无非就是朝廷大局。诚然,这种想法没有错,但那些因此而毁了一生的数十个乃至上百个女人又该找谁诉苦去? 秦晋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也许是原本的秦晋在潜意识里还对他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某些特定的人和事便会让他格外的在意,就比如面对此情此情时,他一贯的冷静与理智便都已经不再起作用。 至少,秦晋认为,将案情大白于天下,未必会使大局动摇,只要相关的工作进行的及时而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反而在于,朝廷愈要遮掩,谣言便越加会满天飞,传的满城风雨。 试问,今日整整一天,务本坊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尸体的臭味,随着西南风能吹出去数里,瞒,又能瞒得住? 掌灯时分,秦晋来到了秦府的正院。由于京兆府提供不出其它的宅子,那些尚未被家人领回的女子们便被集中于此。 在简单的巡视了一圈后,便有一名官婢低着头从后院出来。 “你过来!” 秦晋唤住了她。那名婢女显然没注意到黑暗中还站着个人,顿时被吓了一跳,厉声尖叫了起来。 毕竟隔壁传出的阵阵腐尸臭气,即便官府没明说,谁都暗暗猜测得到结果,反应如此之大便也不奇怪了。 “叫甚叫,此乃神武军中郎将!” 一名随从呵斥那受惊的官婢。也是秦晋的疏忽,由于刚刚黑天,便没下令以灯笼火把引路。 那官婢却将信将疑的问道:“你,你们是人是鬼?” 秦晋哈哈笑道,“自然是人,你不必害怕!” 为了打消女官婢的疑虑,秦晋特地令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登时便将整个庭院照的通亮。 “现在你相信了吧?” 那官婢这才拍着起伏的胸脯,“吓死了……”可随即她又像记起了什么一般,僵在当场,指着秦晋问道:“你,你是神武军中郎将?” 秦晋点点头,那官婢顿时便慌了手脚,忙行礼请罪。 “原是某惊吓你在先,你又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秦晋唤住这官婢是想问一问安顿在后院的女人们,情绪如何。 这官婢似乎性子颇为外向,害怕的情绪一过,又变得伶俐起来。 “那些娘子们怕的不行,看言行应该都出自大家,只可怜……” 官婢们都不笨,尽管官府没交代其中的情由,但谁又猜不出其中的奥秘呢?不过,当她意识到眼前的和善之人是禁军的中郎将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本该是问什么答什么才对,说得多了没准是要获罪的。 秦晋却笑道:“知道的还不少。某来问你,加入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希望谋如何安置你们?” 为了不再让这个伶俐而又有些口无遮拦的官婢受惊,秦晋已经用上了自以为极尽和善的语气。不过,对方却显然没能体会到秦晋的这份良苦用心。 “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一连声的求饶,反倒让秦晋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将她打发走才算完。 这时裴敬听到了动静,带着人赶了过来,见到是秦晋在庭院中,才松了一口气。 秦晋的问题在官婢那里没有结果,便又塞给了裴敬。 裴敬却拧着眉头道:“中郎将真是难为末将了,如果末将是她们,总要一家团聚才好!” “难道就不怕遭受的冷眼歧视?” 秦晋问了一句,这也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 “怕?有甚可怕?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难得。那些权贵人家之所以不肯来认领,是因为此前已经宣布了她们的死讯,或又牵连姻亲关系,无法公然食言反口而已,否则郇国公家,还有常山公主家就不在乎这些了吗?” 裴敬的话让秦晋突然有茅塞顿开之感,他自认为深受二十一世纪的熏陶教育,但骨子里却仍旧摆不脱那深深烙印的三贞九烈。现在是唐朝,女人的开放程度不亚于男人,而自明以后那种固有的贞烈观念,此时也尚未成型。 因此,秦晋认为这些女人将为世人所鄙,或许便将事情估量的过于严重了。 而王寿关于这些女人的处置意见,也无非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也许在他看来,那么做是减少自身麻烦最好的办法。 秦晋在裴敬的箭头拍了一巴掌,顿时就有了主意。 事不宜迟,须当连夜行动,此时才是华灯初上的光景,城中已然宵禁,也正是掩人耳目,方便行事的好时候。 听了秦晋的命令,裴敬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中郎将可想好了?这么做,会得罪一大批人……” 秦晋却道:“得罪?他们谢我还来不及!” 当夜,秦晋安排禁军,按照名单所记,将幸存而又没被家人领回的女子一一用马车送回其家中。若有遇到矢口不认的,便半是威胁吓唬,硬生生的将人塞了过去,然后负责护送的禁卒扬长而去。 一夜的功夫下来,只有其中三人因为其家人已经不在长安 等到次日一早,杨国忠走马上任,到务本坊中来探查案情时,听说大部分女子已经被遣返回家,不由得沉下了脸。 昨夜他就已经得了天子的授意,此案的关键在于控制消息扩散,像秦晋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此时已经弄的满城风雨了。然则,他现在毕竟是戴罪立功,以往宰相之首的脾气却也发不得,只能强忍着火气质问着秦晋: “这么做可请过圣人的敕令?” 秦晋不卑不亢的回答:“亲人骨肉团聚,乃人之常情,何用圣人敕令!” 一句话将杨国忠堵的没了话说。只见杨国忠捂着鼻子,似乎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臭气,让他很不好过。 “好吧,此案已经由杨某奉令接管,中郎将,你的人可以撤走了!” 秦晋知道杨国忠这是在下逐客令,不过他也自问能够摸到杨国忠的脉门。 “天子本意挡在安定局面,若是此举能安定局面又何乐而不为呢?” “安定局面?”提到安定局面杨国忠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做能安定局面?用不了今日过了,市井间就得传的沸沸扬扬!秦晋,若是出了大乱子,杨某可不会为你说半句话!” “相公严重了,只要应对得法,便不会出乱子!” 杨国忠仍旧耐着性子与秦晋对话,他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 然则秦晋却很是认真的说着:“谣言之所以能够在市井中大肆流传,那是官府对真相讳莫如深,然而世间事大体都是如此,愈神秘,人就愈要浮想联翩。如果官府能够反其道而行之,将所有细节公诸于众,谣言随不会彻底清除,却也没了滋生的土壤。” “说完了?” 杨国忠冷哼了一声。秦晋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烦请神武军的人撤离务本坊,莫要耽搁了杨某办案!” 秦晋却突然笑道:“杨相公可能还不知道,一早秦某便已经命人四处张贴布告,宣明案情了。” “你!” 杨国忠万想不到秦晋竟如此胆大包天,立时就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如果这次机会也被秦晋搅烂了,今后就别想再得到天子的重用了。 而情绪激动之下,口鼻失去了遮挡,浓烈的尸体臭气便一拥而入。 “哇!” 杨国忠再也没能忍住,趴在地上吐了个痛快,早上刚刚吃过的桂花糕带着酸腐味道全数被吐了出来。 “杨相公可以湿巾捂住口鼻,这样臭气或许会淡一些!” 看着秦晋假惺惺的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杨国忠便觉得更加恶心了,只是早上吃的食物不多,却是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好半晌,杨国忠才在随从的搀扶下起身,只见他叹了口气。 “说吧,你的稳定局面之法当如何做?” 杨国忠直觉上了贼船,然则若不与秦晋合作,万一这厮撂了挑子,可叫他如何收拾残局? 秦晋见杨国忠极是配合,便笑道: “此处不宜议事,不如权且请杨相公到室内……” 与此同时,秦晋引着杨国忠进了冯昂的府邸,往会客正堂而去。 …… 一场惊天大案一夜之间,传遍了满长安城。务本坊那顶风臭五里的气味,让所有附近的人家都惴惴不安。就在人们纷纷暗自揣测的时候,官府竟四处张贴布告,开始说明案情。 好奇的人们一早就挤满了街市,纷纷要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自然,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叫做冯昂的名字,不过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冯昂与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高力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风声,在午时之前,满长安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个冯昂的背景有多深厚。可大出人们意料之外的是,本案的负责人竟是此前被罢相的杨国忠。 一出好戏似乎要上演了。两个人都曾红极一时,而且都权倾朝野过,让这两个人斗上一斗,总会有一人落败而逃吧?至此,人们对两个大人物斗法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案件的本身。 除此之外,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的咀嚼着这个骇人大案背后的故事,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很多极富想象力的延伸。据说,此案的起因,竟是因为冯昂不开眼,绑架了神武军中郎将家的侍婢。 神武军中郎将顺藤摸瓜追到了冯昂家中,明知道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却不畏权贵,毅然掀开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 也有人质疑,这些故事根据何在,在官府公开的布告中可不见神武军中郎将只言片字。 不过,为之讳莫如深的人也大有人在,称破获此案功劳太大,杨国忠嫉贤妒能,抢了人家的功劳也是常事。这种分析也很快得到了人们的认同,都认为杨国忠能做出这等事。 此时的杨国忠尚不知道,自己又被百姓们安上了嫉贤妒能的罪名,但是他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负了天子的交代,长安城中的局面并没有因为这桩骇人惨案的公布而陷入恐慌,而那些因此波及到的勋戚权贵们,似乎也对家中的不幸之事决口不提。 预想中的麻烦一件都没有发生,看来这趟差事将稳稳妥妥的办成了。同时,杨国忠也不禁对秦晋的建议暗暗称赞。原本还以为他要趁此机会再落井下石,却想不到,此子的主意竟然误打误撞帮了自己。 不过,杨国忠却不会因为这次变故而忘记了他与自己的罢相之仇,这笔帐秦晋迟早是要还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三章:小荷尖尖角 冯昂一案的处置并没有在市井间造成骚乱,杨国忠的心里就有了底,处置事务的自信也骤而恢复,仿佛又是政事堂的宰相之首了。~頂點小說, 天子的嘱咐算是没有辜负,但天子身边的近侍,高力士的情绪也不能不考虑。冯昂身为冯家唯一的血脉传承,对高力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他也巴不得那老阉人断子绝孙,但理智却无时不刻的在提醒着他,此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示好机会,没准此案了结之后,重返政事堂的步伐就又加快了一步。 为此,杨国忠特地嘱咐京兆尹王寿,一定不能亏待了冯昂,就算是在狱中,一样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对他本人的要求也最好一概答应。 王寿是杨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现在风生水起,但在这位前宰相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谨遵相公之意!” 杨国忠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算作对王寿的回答。 王寿现在很显然已经是断了线的风筝,对杨国忠早就不如做京兆少尹时那般的服服帖帖,所以此时杨国忠对他加以颜色也在情理之中。 王寿本人在杨国忠面前也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如果严格的讲,在杨国忠罢相时,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被视作改换门庭,现在很难不遭到杨国忠记恨。虽然冯昂一案的功劳,大部份都被杨国忠占了去,可他仍旧不敢表达一丝一毫的不满。 不过,对冯昂的处置,王寿是大不以为然的。试问如此罪大恶极的人,竟然要在狱中对其百般优待,还不是看在高力士的脸面上吗? 想想杨国忠居然也有上赶着巴结高力士的一天,王寿便禁不住暗暗好笑。 “还有,任何人,到狱中探视冯昂,一概不允!” “下吏明白!” 杨国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王寿,随即又一甩袍袖,大踏步离开了京兆府。 由于有了杨国忠的参与,王寿便对冯昂的处置不闻不问了。直到三日后,一纸公文被送到王寿的案头,他才知悉,杨国忠已经判了冯昂的斩候决。 然而,从头到尾,杨国忠便没有提审过冯昂一次。杨国忠行事的风格与从前没有半分改变,做事还是这么肆无忌惮,就算有心放过冯昂,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吧?吃相如此难看,岂能不惹人非议? 王寿气愤填膺的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了秦晋,而秦晋的反应竟大出他的意料,面色平静的没有做任何表示,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般。 “真真让人气不过,杨国忠如此明目张胆的为恶贼张目,就不怕被冤鬼缠身么?” 王寿愤愤不平的唠叨着,秦晋却是早就气不起来了,所谓斩候决与后世的死刑缓期执行大体相当,虽然名义上要等到秋后处决,但这期间有大半年的光景,只要运作得当,再加上又过了风口浪尖的风头,免于一死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秦晋喟然一叹: “天子令杨国忠参与其间,秦某就已经有预感,冯昂或许会逃脱唐律的制裁。”说到此处,秦晋话锋一转,“使君如果气愤难平,可将斩候决的消息瞒着冯昂,让他多提心吊胆一日也算惩戒了!” 王寿没有别的办法出一口胸中恶气,对秦晋的法子却觉得可行性很高。于是就将杨国忠的嘱咐抛诸脑后,严令不许任何人与冯昂多说一句话,更不许告诉他斩候决的消息。 非但如此,在王寿的授意下,狱卒们还时不时搞一搞断头饭的戏码,将求生欲极强的冯昂折腾的死去活来。 繁素这几日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多说话,也不肯见人。秦晋几次到他的房中探看,都见她如受惊小鸟一般,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脸颊上还挂着未及干掉的泪珠。 小蛮见妹妹如此,也是心疼不已,一向少不得欢声笑语的她,此时竟也时时的轻蹙峨眉。 “那恶贼好生可恶,家主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为妹妹出气!” 秦晋暗叹一声,她哪里知道,冯昂再天子的有意放纵下,已经被杨国忠判了斩候决,也许入秋之后,便免于一死,甚至恢复自由身也是极有可能的。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繁素并没有遭了毒手,只不过是受了惊吓而已,只要假以时日,这段伤口会被慢慢抚平的。 出了繁素的房间,秦晋只觉得胸口中好似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闷的他喘不上来气。 终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冯昂那厮,于是他召集了裴敬、卢杞与杨行本来商议此事。 “中郎将切不可为此强行上书,徒劳无益且不说,还要将杨国忠和高力士又得罪了一遍!” 裴敬的语气很是无奈,但仍要劝阻秦晋,让他打消这种不切实际,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念头。 “真真是无耻,好人化作累累白骨,恶人却被护着,还有天理吗?” 卢杞闷哼了一声,他这句牢骚也说出在座所有人的心声。 倒是杨行本阴阳怪气的笑着:“天理这东西从来都不存在,如果有天理,安禄山能谋反?天底下还会无辜惨死的百姓?” “杨二,你这话说的丧气……” 卢杞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却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说辞。 杨行本被挤兑习惯了,又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丧气归丧气,对付恶贼又何必用光明正大的法子,不还有以毒攻毒一说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杨行本的话让秦晋的眼睛顿时一亮。 …… 京兆府大狱,冯昂惶惶不可终日,看管他的狱卒这几日的态度急转直下,更是不止一次的暗示他或许有可能将受腰斩之刑。想一想整个人被拦腰砍成两截,几个时辰不得咽气,要生生的遭受这等痛苦折磨,便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然则,他却没有自行赴死的勇气。 被关在京兆府大狱的光景里,他曾不止一次的嚷嚷着要见叔父,要见高力士,可那些狱卒就像是聋子一样,不但没有人回应他,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吝啬的不肯与他说。 眼看着到了掌灯的光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狱卒没按时送来饭菜。 尽管狱卒送来的饭菜,猪狗都难以下咽,可仍旧比没有东西可吃,饿得死去活来要好。 “来人啊,我饿了,我饿了……来人……” 可任凭冯昂喊破了喉咙,竟没有人回应。由于他所在的牢房自成一室,因此空荡荡的牢房里便只有他的声音在反复回荡。 忽然,墙壁上拳头大小的透气孔里飞出一物。冯昂被吓了一跳,可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把钥匙。 冯昂的脑中灵光乍现,难道这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照应?他将钥匙插在了牢房门的链锁之上,硕大的铜锁咔吧一下应声而开。 他的脸上激荡着兴奋而又忐忑的神情,一方面强烈的求胜**驱使着他要逃出去,另一方面又怕此时的行径被突然闯进来的狱卒所发觉。 冯昂不敢磨蹭,壮着胆子沿廊道来到外间门前,厚重的木门紧紧闭合着。他默念祈祷着推了下去,木门竟缓缓的开了。 在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这才一闪身挤了出去,可骤然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于地。 这一下将冯昂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等他回头去看时,地上竟还躺着两个不省人事的狱卒,但天色已黑,却分不清是死是活。 到此时,冯昂已经确认,这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事不宜迟,现在不逃,还等到何时?他轻手蹑脚的走了一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京兆府的高墙,又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狂奔在长安的大街上,冯昂仍旧如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逃出生天了。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还要躲开巡夜的禁军才好,就是这些禁军害得他险些家破人亡。 在夜色的掩护下,冯昂先返回到务本坊,但见务本坊外仍旧还有十数名禁军把守,知道家是回不去了。他又想叔父高力士与长安城中的别院,不如去寻叔父庇护,只要逃出长安城去,便等于彻底得救了! 可还没等冯昂转身,一双冰冷而又似铁钳的大手,死死的锁住了他的双肩。冯昂被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却是个蒙面的壮汉,月光下一双眼睛里透着腾腾的杀气。 “你,你要作甚?要钱,我,我可以给你,不过却须到叔父……” 蒙面壮汉的眼睛里透出了猫戏老鼠的笑意。 “钱?你有多少,又肯拿多少来换自己的一条命?” 见对方搭茬了,冯昂便稍稍放心,只要肯谈钱,一切都好说。 “你,你想要多少?” “多少?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冯昂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答道:“百金如何?” 说实话,百金不是个小数目,虽然他认为自己的命不仅仅值百金,但总不能开口就送人千金万金吧? 蒙面壮汉像是见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竟然嗤笑了一声。 “百金?堂堂轻车都尉居然仅值百金……” 冯昂顿时汗出如浆,对方竟然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官职,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还可能是图财吗? 一念及此,在愣怔的一瞬间,冯昂突然放声大喊:“救……” 此时就算被禁军抓住,也比不明不白的落在对方手中要强了千倍百倍。然则,蒙面壮汉好像早就有准备一般,以右手做掌只在冯昂的脖颈间,重重一击,整个身子便像一堆死猪肉般,瘫在了地上。 过了也不知多久,冯昂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他试图活动活动腿脚,却发现已经被绳子死死的困住,难以动弹分毫。 “救命,救命啊!” 冯昂扯开了嗓子大呼救命,然则,除了回音以外,他没得到任何回应。 “别喊了,没用的,城南荒地就是乱坟岗,你这一叫,没准会喊来几只冤魂也未可知呢!” 是蒙面壮汉的声音,冯昂知道,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了,但又不肯放弃求生的希望。 “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都给你!” “钱?钱能买来一切吗?钱能买回来活生生的人吗?” 蒙面壮汉的声音好像激动了,似乎意有所指。 “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何必……” 冯昂不说这话还好,刚说了个何必,蒙面壮汉便狠狠一巴掌抽了过来。 “无冤无仇?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然后去喂猪喂狗!” “我的皮肉不好吃,猪,猪狗不吃的……还是给你钱吧,要多少,给多少,只要放了我!” 绝望的冯昂语无伦次着,蒙面壮汉厉声笑着,“你这恶贼的肉确是猪狗不食!”说着,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在冯昂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狠狠的刺了出去,直切冯昂的两股之间。 “啊!” 杀猪一般的惨叫立时穿透了漆黑的虚空。 …… 兴庆宫勤政楼,杨国忠在等候天子召见,此刻的他颇为得意。终于没有辜负天子所望,将嘱托的事办的圆满漂亮,非但如此,还让高力士欠下了自己的人情。 要知道,钱债好还,人情债却是难还。尤其还是拯救了冯家唯一的骨血传人,这种人情债,却要好好拿捏高力士一番了。 正胡思乱想间,天子步伐飞快的步入殿中。 “臣杨国忠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免礼,免礼,又不是朝会,何必如此啰嗦?” 李隆基打断了杨国忠,言语轻松而又透着亲近。 “臣有罪之人,不敢在君前孟浪!” 天子越是表示亲近,杨国忠便越要表示悔悟,痛改前非的样子,他知道天子就吃这一招。果不其然,李隆基挥手道:“罪是罪,功是功,不能一概而论。像冯昂一案,就很好,比朕预料的还要好!” 确实,李隆基在对杨国忠面授机宜时,就差手把手的交他该如何处置,不想杨国忠的处置方法虽然算是令其炉灶,却收到了更好的效果。不但平息了可能存在的骚乱,还顾及了高力士的感受。 如此大局观,如此手段,让李隆基暗暗叫绝。 “从明天开始,杨卿可以不必养病了,度支部尚书钱文耀丁忧,你去补他的缺吧!” 天子的一句话,让杨国忠热泪盈眶,当年初见天子时,由于玩的一手好算筹便得天子夸赞了一句好度支郎,此后不久,他果然便平步青云,出任度支郎。从哪以后,便在短短数年间官至中书令,为宰相之首。 现在李隆基让他任度支部尚书,不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暗示吗? 君臣二人议完了政事,便又随意闲谈了起来,恰逢此时高力士也入了殿内,侍立在李隆基左右。 李隆基心情大好之下,便对高力士道:“将军来的正好,冯昂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闻听天子此言,高力士忍不住身子猛的一颤,冯昂虽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身上却寄予了冯家的全部希望,又怎能不让他动容?竟忍不住有几滴老泪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 李隆基故意卖了个关子,见高力士如此失态,才笑道:“冯昂判了斩候决,杨卿亲自督办的结果。” 在李隆基看来,冯昂杀了几个人当不上弥天大罪,如果在无人非议的前提下,能够法外开恩,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斩候决对于冯昂的意义不言自明,高力士熟谙官场规则,自然明白,侄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但碍于天子在前,不能公然向杨国忠致谢,只能投之以感激的一瞥。 杨国忠大大方方的领受了高力士的感激,直觉的神清气爽,仿佛数月以来的霉运都一扫而空。 三人又闲谈了一阵,李隆基打起了哈切,杨国忠知道天子乏了,便知趣的告退。出了兴庆宫,却早有随从在外面急的团团转。 “相公可算出来的,意外,意外……” 随从的语无伦次让杨国忠很是不满,便轻声呵斥了一句: “何事意外,慢慢说!” “刚刚有司来报,冯昂打昏狱卒,越狱潜逃了,至今踪迹皆无!” “甚?越狱潜逃?” 闻听此言,杨国忠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了一阵。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事究竟是意外,还是高力士暗中将人救了出去。总之,越狱的事件发生以后,便让他完美的处置结果大打折扣了。 “人可查到了下落?” 杨国忠低声询问。长安城虽大,但是一个通缉犯想要混出城去也是难比登天,当然,有高力士这种位高权重的帮助,又另当别论。现在的问题是,就算获悉了冯昂的踪迹,抓还是不抓。 随从却摇摇头。 “杳无踪迹!” 杨国忠轻叹一声,杳无踪迹也好,省得他做这个纠结的决断了。 …… 韦娢一如往常,日日奔走于长安贵妇之间,由于个性使然,再加上有个身为中书令的父亲,便很得那些公主命妇们的喜欢,年长的将她视作子侄,年轻的则以之为姐妹。 这一日,正是霍国长公主牵头去办的诗会。平日里时常走动的公主命妇们,自然少不了来凑这个热闹。 只不过,这些深闺妇人的诗作,却尽是些姹紫嫣红的应景之作,辞藻浮夸,语意造作。韦娢听的多了,便像吃腻了肥羊腿一般,频频皱眉。 说实话,这种虚应的差事,每每都令她厌烦至极,若非得父兄拜托,才不会日日浸在其中。 公主命妇们说够了诗歌曲赋,话题不知在哪一个的引领下,竟指向了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冯昂案。 “唉,听说务本坊里挖出来的尸骨足有百具之多……” “莫要胡说,杨相公的布告里不是说了吗,此前公布的数据有误,查实后多为牛羊骨头,人骨不过三两具……” “三两具?那也能信?驸马在禁军中,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贵妇们不禁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务本坊还能住人了吗?入夜以后不得处处都是孤魂冤鬼?哎呀,想想都吓死人了呢!” “听说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 “嘘!小声些,嚼舌根子,也不怕被传出去……” 话题扯到了高力士身上,很快又蜻蜓点水般的跳了开去,聚众议论此人,始终不是明智之举。关注点很快又被引到了秦晋的身上。 “驸马说了,这桩案子原本是无心插柳!” 这种说辞和杨国忠公布的版本相去甚远,不禁引起了贵妇们强烈的好奇心。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究竟是如何无心插柳的?” “驸马说,冯昂此人是色中饿鬼,常在城中绑架贵妇女子,以作淫乐。数日前,不巧掳走了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侍妾。” 秦晋的名字从贵妇口中吐出,立时便落入了百无聊赖的韦娢耳中,令她精神顿时一震,也转过头来,仔细的听着这些隐秘之事。 “秦晋连夜追查,终于查到冯昂的府中……” 韦娢忽的恍然,原来那一夜他纵马驰出胜业坊,却是为了寻找侍妾繁素。 “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秦将军不知道吗?就敢带兵杀进去?” “如何不知?驸马说起中郎将时,曾赞了一句,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哪管多大的官,统统不在乎。” 这一番描述,立时就在贵妇间引起了不小的议论私语,试问哪个女人不艳羡,拥有一个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男人? 就连韦娢都禁不住陷入了幻想,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如此对待自己,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的。但她很快又被贵妇们的嬉闹声拉回了现实。 父亲韦见素已经明确表态,秦晋的前途极不稳定,为了家族计,决不允许她招惹此人,否则便有可能为阖族满门带来杀身之祸。 韦娢虽然口口声声不在乎韦家人的生死,到头来还是心软了,就算不为别人,想想对他甚为疼爱的阿兄,也只能默默承受这种失落。 一向不喜参与这种议论的霍国长公主竟也突然赞了一句:“为了一个侍妾敢不畏死,也算有情有义!可惜不够理智!” “年轻气盛,敢作敢当,这才是好男儿!” 韦娢扭头看去,说话的是常山公主,听说她家失踪的幼娘几日前找到了,说不定便与冯昂案有关呢。 “常山公主此言却提醒了我,虫娘今岁已经待嫁,招中郎将为驸马倒也合适……” 霍国公主似自言自语,韦娢听在耳中,心里却是没来由的一酸。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四章:恶人终有报 杨国忠一早就兴冲冲的赶往兴庆宫,李隆基昨夜特地派了宦官程元振到府中传敕,让他天明便往大明宫去觐见。他也是看人极为通透的,程元振自演武兵败之后,程元振其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逆转,虽然言语中仍旧极是客气周到,但距离感已经十分明显。 他想不通其中的因由,如果说程元振是以自己失势与否来当做是否结交的标准,可眼下天子明显表达了要起复自己的意思后,为何还是这般态度呢? 昨夜辗转反侧了一宿,杨国忠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虽然不是什么勤政的官员,但在处理与人的关系上,还是极为重视的。弄不明白程元振态度转变的原因,便寝食难安。 难道是在某些不经意的细节处得罪了此人?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回忆个究竟。 “相公,到了!” 驭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杨国忠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便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正值阳春三月,天也以人能感受得出的速度热了起来。 进入兴庆宫后,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杨国忠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幽深僻静的院落。 既然不是在勤政楼召见,那么所涉及的就不一定是朝政国事,通常情况下,李隆基在兴致不错的时候,会宴请臣子取乐。 一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参与天子私宴,杨国忠的心脏就抑制不住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杨相公,圣人和两位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进去吧。” 小黄门垂首低声说了一句,便停在了院落的门口,并不进去。杨国忠则整理了一下便服,踏步进入院内,绕过了影壁墙,立时便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一汪湖水碧波粼粼,岸边有几株杨柳,细嫩的枝条随着微微的南风左右摆动,阵阵莺歌燕语传入耳中。却见水榭回廊中几名贵妇在嬉笑打闹。 杨国忠心头顿时一跳,那不是虢国夫人与韩国夫人吗?虢国夫人昨日彻夜未归,不想竟是入宫了。 “杨卿,来的晚了,当罚酒一碗!” 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国忠扭头看去,却见李隆基一领皂色宽袍大袖,灰白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拢了起来,看着舒适而又随意。 此情此景,不禁让杨国忠阵阵失神。他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天子日日不就是如此优哉清闲吗?只不过,一年前天子的头发还是黑多白少,而现在却已经是灰白一片了。 如果不是丛生的华发时时提醒着杨国忠,他还真有堕入梦中之感。 李隆基又唤了一声,杨国忠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连连向天子行礼请罪。 “臣一时失神,有罪,有罪!” 李隆基此刻的心情显然是极好的,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着:“私下里,哪来的这许多繁文缛节?无妨,无妨。来,坐下。” 亭子下有几张胡凳,杨国忠拣着距离李隆基座榻最近的一张坐下。 却听李隆基感慨了一句。 “他们很久没如此嬉闹过了。” 杨国忠则答道: “此前国事频仍,她们不来打搅圣人,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这番话让李隆基很是高兴,有些兴奋的摩挲着膝盖上上一方薄巾,继而竟又突得叹息了一声。 “安贼一日不除,朕又如何能安枕?” 杨国忠默然不语,该请的罪,他已经不知请过多少遍,甚至连宰相的位置都丢了,受到的惩罚也够了。因此,李隆基突然抱怨了一句之后,他已经不如罢相前那般的惭愧忐忑,而是相对坦然的面对着李隆基的牢骚。 不过,这么大好的光景,只提些扫兴的事也未免太过煞风景,杨国忠刚想转移话题,李隆基却又主动提及了一桩令朝野上下都极为头疼的事。 “右领军卫的差事总没人管着,也不像话……”可说了一半,李隆基却又沉吟了起来。 杨国忠不明其意,便赶忙欠身道:“长史杜乾运颇有干才,可能代臣管军。” 李隆基却笑了。 “不是这个意思,朕头疼的是右领军卫的兵,他们在演武中崩毁溃散,有此先例一开,只怕再能成军了。而右领军卫将军的人选,还是杨卿最为合适。” 至此,杨国忠才倏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夺他的兵权,便一切都好。 在杨国忠看来,此时他最后的根基就是这支人马,练好了才能恢复自己再天子心中的地位,否则……他不愿再想下去,这种结果他不愿看到,也不能看到。 就在君臣二人的谈话陷入僵局之时,高力士领着几名内侍宦官轻手蹑脚的近了园子。 内侍们手中所举的木盘内摆放了各式反节气的水果。 “圣人,天热,吃个果子解解暑。” 李隆基拍了拍了膝盖上铺着的一方薄巾,笑道:“还铺盖着这物什,哪里来的暑气?” 毕竟是古稀老人,关节很是怕凉,即便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夏日的炎炎之感,身上仍旧免不了铺盖些东西。 李隆基一句自嘲的话,立时就化解了君臣间沉闷的气氛,在他的带动下,杨国忠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脸皮在笑,皮下的肉却僵硬的很。 毕竟天子还没放一句准话,让他回到军中去主持事务,虽然曾有过“不必在闭门养病”之语,可究竟是差事未定,总不能每日到兴庆宫来应卯就算是差事吧? 也是他太心急了,在旁人看来,就算什么差事都没有,能够日日到御前来应卯,也是削尖了脑袋,千肯万肯的。 这时,高力士却将头扭向了院门口的影壁墙。 “在那鬼鬼祟祟的,有何事?” 李隆基也注意到了几名小内侍在影壁墙后向院中偷偷张望,心下便有些不快。 “让他们进来吧。” 高力士见李隆基发话了,也只好冲那几名小内侍说了一句:“还不进来!” 三名小内侍齐刷刷的在李隆基面前跪成了一排。 “何事鬼鬼祟祟?” “奴婢,奴婢不敢说!” “有何不敢?” “奴婢是有话要传与将军,不敢,不敢有污圣听!” 高力士气的真想踢那宦官几脚,真是蠢到家了,天子让他们进来,就是想听实话的,这么说肯定会惹得他不高兴。 果不其然,李隆基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冷冷的说了一个字:“讲!” 高力士害怕这些不争气的兔崽子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还不快说?” 其中一名内侍宦官却道:“奴婢,奴婢说了,将军别伤心才是……” 高力士一头雾水,自己伤心什么?只催促那内侍快说。 “刚刚有人来,来报,在城南荒地中,发现了,发现了冯昂的尸身。” 小内侍说的声音有些轻,亦或是高力士不愿相信听到的事实。 “你再说一遍,说的甚了?” “冯昂已经遇害,据说,据说死状惨不忍睹!” 高力士手中的拂尘再也拿捏不住,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此时他竟顾不上君前失仪,既没有请罪,也没有俯身去将之拾起,一双老眼里瞬息便溢满了浑浊的眼泪。 同样震惊的还有李隆基和杨国忠。 李隆基震惊的是,长安城里居然如此不太平,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虐杀高力士的侄子?他可以不在乎冯昂的死,但他想知道,冯昂的越狱和惨死究竟有没有关联,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则,与李隆基不同,杨国忠的震惊里却满含着对前途的担忧。冯昂死了,他自然难辞其咎。 好在李隆基似乎并没有责怪杨国忠的意思,而是让那名内侍抬起头来,仔细讲述一番,事情的进过。 “奴婢,奴婢也是一知半解,据说,据说冯昂的尸身已经被运到了京兆府。而且,而且据京兆府中亲历其事的差役们描述,冯昂的首级四肢都被齐齐切断,更骇人的是,是,他下面那话却不知道了何处,只一片血肉模糊。” 说到此,另一名内侍不分眉眼高低的插了一句:“听说,听说是被野狗吃了……” 高力士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了那内侍的身上。 “胡,胡说!” 这等举动,已经算君前失仪,但李隆基充分的谅解了高力士,知道他骤闻噩耗,情绪失控也是有情可原的。但行凶者的残忍程度,却让李隆基愤怒不已,甚至已经起了杀心。 “可曾追查出凶手?” 三名小内侍何曾见过一向和颜悦色的高力士如此发怒,纷纷吓的伏在地上,连称奴婢死罪。包括李隆基问的题,他们也一概只知道回答“奴婢死罪”。 这一番突然变故,让李隆基的性质瞬时间就跌倒了谷底。 “传王寿来,让他立即来见朕!” 侍立在李隆基身后的一名宦官领命而去。 当王寿听说天子传见时,立刻就三魂七魄吓没了一半。 他本就对冯昂的始终大感蹊跷,现在果然发现了冯昂的尸体,预感成真,却另人沮丧到了极点。 冯昂本人就关在京兆府大狱中,人丢了,他本就该负责,只不过昨日天子睁眼闭眼,就装作没看见。然而,这种看似好运的好运却连两天的功夫都没能撑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五章:使君壮胆气 看到冯昂的尸体,准确的说是尸块以后,王寿将胃里所有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干净净。他虽然是京兆尹,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然骇人的命案现场。 在初到现场时,冯昂尸体里流出的血液,将身下的大片土地都染成了紫黑色。两手两脚就像随处丢弃的垃圾一样,散落在躯干的四周,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冯昂的两股间已经血肉模糊,命根子不见了! 时人讲究全尸入葬,如果下葬的人身体有了残缺,那么来世为人时,便一样会使残缺的。行凶者砍下了冯昂的四肢,却没有扔掉,然而偏偏只将他的命根子扔掉,显而易见,这应当是仇人所为。 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他能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天子吗?当然不能! 天子召见,肯定就是为了这件事,否则以王寿的身份地位,还轮不到天子时时召见的程度。 王寿怀着一颗嫉妒忐忑的心随那宦官到了兴庆宫。 李隆基劈头盖脸就训斥了他一通。 “王寿,自从你补任京兆尹以来,京师治安愈发败坏,现在又有人公然敢谋害性命,你这个京兆尹还想不想干了?” 想!王寿当然想,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冯昂就算有罪当诛,也应该依大唐律法处置,滥用私行就是不法,限三日内,查清此案,否则京师怕是容不下你了!” 闻听天子此言,王寿的心里顿时就一片冰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厄运竟然来的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王寿浑浑噩噩的出了兴庆宫,他甚至不知道一路上是如何返回京兆府的。 他先将京兆府的所有差役佐吏都集中到一起,声色俱厉的训斥了一通,然后才咬牙切齿的分派任务,彻查凶手。末了,更是恶狠狠的放下话来,“若是查不到凶手,王某自当领罪,你们也别想安稳了!” 直到,掌灯时分,王寿实在无法安睡,便去求见秦晋,请他帮着拿个主意。当然,还有一个隐藏在心底的想法,那就是试探试探,此事究竟与秦晋有没有关系。 不过,秦晋的表现让王寿失望了。当秦晋听说冯昂被杀的消息后,那种瞬间错愕,又骤而惊喜的表情,几乎就使他确定,秦晋对此事应当毫不知情,那么凶手自当也该排除了。 秦晋接下来的态度,又令王寿大吃一惊。 因为秦晋根本就认为,冯昂之死是罪有应得,比起地下的那近百冤魂,让他就这么死掉,实在是轻罚了。 “难道杨国忠交给天子的公文,使君没有看么?掩盖真相,不分黑白,如今出了祸事,却要使君来顶着,真真是岂有此理!如果天子不知道冯昂罪行的恶劣,便不知道他的死是死有余辜。所以,使君现在只能自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自救,如何自救?” 王寿隐隐间,猜度到了秦晋的想法。 果不其然,秦晋沉声道:“上书天子,痛陈真相!” 然则,王寿却僵硬了许久。尽管他也认为,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转移天子的视线。但是,这么做也是有极大的风险的,一旦触怒了天子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还要附带着连杨国忠彻底得罪到死。 见王寿犹豫了,秦晋又道:“现在使君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背负着罪名出京外放,要么上书力陈真相!” 这两种选择都是王寿所不愿意见到的,如果背负着罪名出京,只怕今后便再难有返京重用之日。可若是力陈上书,又要冒着当即被罢官夺职的风险。 王寿天人交战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忧心忡忡的辞别了秦晋,返回京兆府。在正堂内,他唉声叹气了许久,终于磨磨摊纸,笔走龙蛇之下,一封承载着希望,也饱含着风险的上书写就了。 写成之后,王寿顿觉疲惫以及,整个人向后一倒,身子挨在榻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王寿竟睡的无比安稳香甜。次日一早,他收拾停当之后,便乘车赶往兴庆宫。 但是,在兴庆宫门前,王寿却被执勤的羽林卫禁军拦住。 “圣人今日不豫,概不接见百官,请明日再来!” 王寿哪里能被只言片语打发走了,便道:“某有要事觐见天子,请从速通禀!” 那禁军笑了:“天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听一句劝,还是回去吧!” 无奈之下,王寿将写好的上书双手捧出。 “此乃呈递天子的上书,请将军代为转呈!” 建筑如此,那禁军收敛了笑容,也是一脸肃容的将之接过。 这道上书在当日晚间才被送到李隆基的案头,李隆基今日的确是身子不爽,头脑总是昏昏沉沉,哈切不断,又鼻涕连连,不知害了什么怪症。 太医们诊治了一通,也没查出问题在何处,便开了张阴阳调和的方子。李隆基本就颇通医理,见太医们开了万金油的方子,便也弃之不用。 谁料,到了掌灯时分,怪症居然不药而愈。 一旦身子清爽了不少,李隆基便又惦记起了今日积压的奏章。现在是最为关键的时刻,对于下面的动向,与臣子的心思,通过这些上书、表文、和奏章,他能从中窥知一二。 但是,当李隆基随手翻出王寿的上书时,还是被气的咳嗽连连。 “混账,混账!王寿可杀,王寿该杀!” 一连喊了数声之后,他又逐渐镇定了下来。 气的咬牙切齿是一说,但却不能杀王寿。因为,王寿随着上书,却附上了冯昂案的另一个版本。 在冯昂的别院中,竟然挖出了九十多具尸骨残骸,而囚禁的女子居然也有数十人之多,而且每一个都是贵戚家的好女子。这与杨国忠的最终汇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且,幸存受害人的名录上,其籍贯家族都一一详细记录。他相信,这等事,王寿不敢造假,那么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杨国忠造假。 这份名单看得他触目惊心,从公主家的女子,到国公家的女子,冯昂色胆包天,竟绑架了如此之多。然而,这些还都是有名有姓的,那些无名的尸骨呢?又都是谁家的好女子? 李隆基按捺下怒火,思虑了半夜光景,竟将那封触目惊心的上书放在烛火上付之一炬了。同时又令宦官张辅臣到京兆府去传敕,对王寿褒奖有加,此事便算作罢,冯昂死有余辜,陈年旧案也不宜再翻腾出来。 如果真要彻彻底底的查个底朝天,受害人所牵扯的范围就太广了,愤愤不平者数不数胜。更严重的问题上是,首恶冯昂已经死了,他们便必然会迁怒于高力士。但李隆基知道,高力士与他的混账侄子不同,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更何况李隆基也舍不得将这个陪伴了自己四十余载的老仆治罪。 如此,人心不满,不稳之下,便又不知会掀起多少未知乱子。照此看来,目下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保持现状,就此结案了。 目送传敕的使者走了以后,王寿长舒一口气。骤然而来的横祸居然就消弭无形了,非但如此,还换来了天子的褒奖。真是一夕之间,天上地下啊。 随即,王寿又忍不住为秦晋的法子拍案叫绝,此人果是见地通透,如果自己一味的软弱认下了杨国忠的黑锅,被动彻查,很可能等着他的就是罢官夺职,亦或是撵出长安的悲惨下场。 …… 霍国长公主这几日在惦记着一桩心事,那日诗会间临时突发奇想,打算给虫娘招驸马,可事后却又有些犹豫不决了。虽然秦晋其人颇有才具,但听说只是个寒门出身,如果让虫娘下嫁寒门会不会委屈了她呢? 说起虫娘的身世,霍国长公主便心疼不已。 虫娘的生母是来自西域胡人进贡的美女,名为曹野那姬,当年也深得李隆基宠爱。但是,只因为虫娘下生时并未足月,是九月而生,时人视之为不详,因此虫娘便不得李隆基的喜欢。 然则,霍国长公主却很喜欢这个侄女,在她幼年时更是时时带在身边,两人虽然不是母女,但却胜似母女。也因此,她才对虫娘的婚事如此上心。 思来想去,霍国长公主又觉得秦晋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不如先看一看其人再做决定。 但是,以什么因由见一见这位后起之秀,却让霍国长公主好生为难。毕竟,秦晋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她由身为宗室,一旦被有心人诬为结纳武将,便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何事忧心忡忡,说与孩儿听听。” 一阵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霍国长公主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自己拿不成器的儿子。这是她与驸马裴虚己唯一的儿子,虽然生性顽劣,又不长进,终日只知道斗鸡走狗,混迹勾栏,却一点令人也算欣慰,那就是还算孝顺。 霍国长公主刚刚要训斥裴济之几句,但忽然眼前一亮,话到嘴边便又改了说辞。 “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你可还有过来往?” 去岁,秦晋曾在崔安国手下救了裴济之一命。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八十六章:纨绔有邀约 裴济之本以为会换来母亲的一顿呵斥,却想不到母亲竟开口问了一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事。【全文字阅读.】他挠了挠头,问道: “母亲何以竟问起此事?” 霍国长公主见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窘意,立刻就明白过来,所谓知子莫若母,她禁不住轻叹了一声。 “说你多少回才能长点记性,中郎将与你有救命之恩,难道谢恩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都要我时时耳提面命吗?” 霍国长公主所料果然不错,裴济之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强自辩解道: “母亲身为宗室,孩儿未免母亲惹来非议,才,才故意怠慢姓,姓秦的郎将。” 唐朝自李隆基继位为天子以来,严格控制宗室结纳外臣,裴济之说的没错,尤其霍国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又在宗室内位于前列。 但是,霍国长公主非但因此而夸奖儿子,反而又指着他哭笑不得的斥道: “强词诡辩,母亲身为宗室自当避忌,也有所分寸,你不过是裴家的子嗣,又与宗室何干?” 霍国长公主对这个儿子又气又爱,现在自己还活着,自然可时时护着他,帮他遮掩不羁行为惹来的事端,可一旦自己撒手西去了呢?难道还能指望驸马? 驸马裴虚己虽然也是名门之后,可他淡泊名利,只以修身齐家为己任,外间的汹涌乱流,则闭耳一概不闻。 “听好了,择个好日子,请秦中郎将到你府中宴饮,答谢救命之恩,可记下了?” 裴济之见母亲满面肃容,知道她不是在说笑,便低头顺眼的躬身一揖。 “孩儿记下了,定好章程,禀告母亲大人知晓!” 霍国长公主这才嗯了一声,挥手让裴济之退下。 不过,裴济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旧赖在座榻上,尽管坐立不安,却只是一言不发。 霍国长公主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只能问道: “说吧,今日又要多少钱?” 裴济之只有在缺钱花的时候,才会赖在霍国长公主这里不走,否则平日里就和老鼠见猫一样,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母亲神算,一搭眼就知道孩儿有难处了。其实,其实也不算难处,最近孩儿约三五诗友,打算在长安西郊的桑林畔建一座别院,还缺钱万贯……” 霍国长公主出奇的没有训斥儿子,只挥挥手道:“去府中执事那里直取就是,你那些狐朋狗友又有几个算作会写诗的人了?还不是图了你的地位和财物?” 这句话似乎刺激了裴济之,他之前对母亲的所有话都满不在乎,独独此时,脸色竟有些涨红了。 “母亲也太小瞧孩儿了,难道孩儿就不能结交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吗?” 虽然极是溺爱儿子,但霍国长公主却十分清楚儿子的斤两,但凡有些本事,有些才学的人,怎么会与他这种无所事事的人交往呢? “哦?如此说,你进来还有长进了,说来听听。” 裴济之颇为得意的说道: “韦济,诗名在外,与孩儿一贯交好,怎么能算作狐朋狗友?” 这让霍国长公主颇感意外,不禁点了点头。 “嗯,宰相韦嗣立三子,韦济此子确实颇有诗名,算得一个。” 霍国长公主似乎很是高兴,便对急着离开的裴济之道:“慢着走,看你有些进步,可多支取一万贯钱。” 裴济之喜出望外,想不到如此轻松的便到手了一万贯钱,便又腆着脸道: “多谢母亲大人,孩儿最近的确手头紧迫,不如,不如再多给……哎,母亲大人,孩儿的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 秦晋刚刚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请柬。 送请柬的人自称是裴济之的府中家老,请他三日后务必到府中饮宴。至于因由,则是答谢救命之恩。 秦晋想了好一阵,才省悟过来,他的确曾救过一个叫裴济之的纨绔浪荡子,那是去岁追捕崔安国时碰巧所遇,听说还是霍国长公主的独生子。 只是,去岁的事,隔了数月之久才想起答谢救命之恩,是不是也太晚了? 事情反常便必有蹊跷之处,尽管秦晋一向不喜欢这些纨绔浪荡子,但裴济之毕竟是霍国长公主的儿子,就算不在乎裴济之这小子,也得估计霍国长公主的颜面,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一双素手攀上了秦晋的半L的肩头。 “家主难得在家,尽可不必理会外间那些烦心事……” 小蛮嘟着嘴,对秦晋的失神表示不满,秦晋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笑道:“长安城就像战场,就算睡觉做梦,也须得时时警惕堤防,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少女的心思毕竟简单,目光中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又再诓骗于人,才不信呢!” “骗你?繁素刚刚死里逃生,难道还不可怕?” 其实,在秦晋看来,繁素的事不过是桩意外,偏巧碰上了高力士的侄子冯昂,又偏巧冯昂是个十恶不赦的色中饿鬼。 果然,提起了冯昂,小蛮顿时就吓得俏脸煞白,直以为这些都是针对秦晋。 “那,那家主为何还留在长安,不如,不如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寻一处世外桃源,快快活活的度日,该有多好?” 繁素的意外对小蛮的影响也很大,这个平日里嬉笑顽皮的少女,比平日里的笑容也少了许多。 走?能走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十分红尘中,再想脱身却是难上加难了。再说,他有未竟之事时时记挂心间,又怎么会做那种独善其身的鸵鸟? 不过,这些事他不愿说与面前的简单少女听,省得让她徒增有仇,却于事无补。 秦晋还是从榻上起身,默然的穿戴起来。小蛮则十分熟练的帮着他整理袍服,系好束带。其实,秦晋很不适应这种被人伺候着穿衣的过程,但也是没有办法,谁让这个时代的衣服太过繁琐复杂,一个人应付起来还颇感吃力。 三日的功夫,一晃就过。秦晋准备了一匹大青马,仅带着四个随从,便要赶赴裴济之府上。 岂料人还没出门,李狗儿便急吼吼赶来禀告。 “家主,裴府遣来了车马,说是接家主赴宴呢!” 府中上下都知道裴济之是霍国长公主的独子,自家主人得到这些权贵的主动邀请,而且还派人上门迎接,此等殊荣可不实寻常可见的。 秦晋也颇感讶异,出门一看,果然是那日上门的裴府执事,在阶下正身侍立。 “中郎将请上车!” 此等礼数,却之不恭,秦晋便欣然上了马车,不过四名随从却是须臾不肯离左右,仍旧骑马紧随马车。 马车辚辚驶出胜业坊,坊内的某座小楼上,却又一双眸子,满含着失落与叹息。 裴济之的府邸距离胜业坊并不远,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到了。 “中郎将,请下车。” 随着执事的声音,马车帘幕被从外面挑开,秦晋缓步下车,却见裴济之早就在门口恭候了,脸上仍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让人很难严肃起来。 “恭候中郎将多时,请!” 裴济之的话似乎不多,只一摆手,请秦晋中门入内。 秦晋总感觉这个裴济之一脸的不情愿,但也并未挂在心上,与之虚应一番便入内了。 裴济之不亏是名门之后,一入院中,虽然处处不见奢华,但细节上却每每独具匠心,让人丝毫没有突兀或是不适的感觉,仿佛便像之身于旷野自然之中。 比之冯昂之流,府中虽然奢华尽显,却是透着浓浓的暴发户气息,不过是单调纯粹的华丽堆砌。 裴济之宴饮宾客的厅堂须经过一片回廊,入门之后,秦晋才发现,两位陪客早就端坐其位了。 这时,裴济之才赶忙上前为秦晋介绍着陪客的身份。 他首先指向了左手边靠近主位的一名儒衫中年人。 “阳武韦侍郎。” 中年人则赶忙起身,躬身施礼道: “下走韦济,久慕中郎将大名,不想今日终于得偿一见真容,幸甚,幸甚。” 随即,裴济之又指着另一位陪客。 “越州严正文,诗词歌赋样样均是翘楚。” 秦晋心下恍然,也许这个严正文没有官职,裴济之为了不使他丢了面子,才极力夸赞他的诗才。 于是便虚应客气了一句。 “久仰久仰!” “下走越州严维,见过中郎将。” 很显然,正文是严维的字,只是看起来,这个严维比之韦济,却是少了些应酬的兴趣,似乎是碍于主人的面子,才不得不虚与委蛇。 对于这种毫无虚应场合,秦晋最是没有兴趣,但既然来了,便捏着鼻子应付一阵吧。 宾主落座之后,裴济之才笑着道了一声: “开宴!” 立时便有侍女陆陆续续的端上了各种秦晋叫不上名目的珍馐佳肴。 “中郎将可能有所不知,这两位可都是当世赫赫有名望的大诗人,不能小觑了呦!” 裴济之的话很突兀,秦晋便不由得眉头微皱,他何曾小觑过任何人?这么说,倒像自己轻视了陪客一般,这厮究竟是来宴请自己,还是特地出自己难堪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郎将出糗时 不过,对于盛唐诗人,秦晋却从未听过韦济与严维二人,只有李杜等人,却是如雷贯耳。【无弹窗.】不过,既然这两位都是陪客,秦晋自然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又从座榻上站了起来,冲二人躬身道:“久仰二位大才!失敬,失敬!” 很明显,裴济之的失言,令两位陪客也很是感概,严维似乎有些窘迫的摆手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韦济却从容道:“中郎将军中干才,新安打破叛逆贼兵,又生俘叛军主将崔乾佑,端得是出将入相之才啊,倒是韦某一介虚名,汗颜,汗颜。” 裴济之哈哈大笑起来。 “韦兄说的好,中郎将军中干才,来来,诸位干此一爵!” 若说这裴济之也当真是会附庸风雅,就连酒菜器皿都是仿古的风格,寻常宴饮不过是酒盅酒碗,而他却摆出了酒爵,也是令人一奇。 这段小小的尴尬也就很快掀了过去。 酒宴上,裴济之偶尔会说些无伤大雅的小笑话,倒是韦济其人,颇会调解气氛,每每都将众人情绪调动的恰到好处,既没有让不善言辞的严维有尴尬之感,也让秦晋顿生宾至如归之意。仿佛这韦济才是此间宴会的主人,裴济之不过是个放浪不羁的陪客而已。 话说回来,韦济的确是个合格的陪客,想不到裴济之这种酒囊饭袋居然也能结交到此等人物。于是,便也稍稍收起了对裴济之的轻视之心,有种人生就是大智如愚,万一此人果有过人之处呢? 耳热酒酣之时,秦晋对韦济与严维的经历便也在言谈中多有了解。这个韦济果然是名门之后,身为前宰相韦嗣立的第三子,自己又做过户部侍郎,经历也算是中规中矩。只不过,去岁不知如何热闹了宰相杨国忠,才不得已赋闲在家而已。 说到官场的不得意处,韦济面露出无限寂寥之色,很显然,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而这时,秦晋也就多少有些了然,也许韦济与裴济之交往,没准便是打算走霍国长公主的门路,再度出仕。 官场巴结原本就不足为奇,秦晋对此早就司空见惯,就连先世的许多先贤大财,出仕时也有很多是靠人引荐,才得以一展长才的。 至于严维,则普通了许多,他在越州也算小有文名,得了刺史的引荐,一心想入京为官,却不想官场现实与之想象的差距太大,至今却是仍旧在苦苦求索的路上。 但有一点,两位陪客,无论韦济或是严维,对自己的失意和不得志,从无一字一句的掩饰之语。这在秦晋看来,于当世之时,又是难得的真诚了。 要知道,世人最好面子,肯于在第一次见面的圣人跟前自揭其短,仅此一条,便让秦晋好感大增。 话题一转再转,不知如何,便又转到了时下的局势上。 只听韦济慨然一叹: “安贼逆胡虽然逆时逆天,然则搅动半壁天下大乱,却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 秦晋暗道: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从此以后,唐朝彻底一蹶不振,华夏大地不是被内乱折腾的奄奄一息,便是在外族的铁蹄下忍辱偷生,直到六百年后,才有个叫朱重八的放牛娃重振华夏声威,然则比起盛世大唐的天可汗,却也相形失色了。 以前,秦晋从未如此审视过。现在细细数来,得出的结论却是令人极为沮丧。华夏大地自安史之乱以后,竟再不复万国来朝的盛况了。 不过,这话却是无法对外人言说的,否则他不被人当做失心疯才怪。 “哎!韦兄此言差矣,安贼不过一介跳梁小丑,哥舒老相公坐镇潼关,岂会让他讨了便宜去?只要再用上七八年,何愁不复旧日盛况!再说,现在你我不仍在盛世之中吗?” 韦济摆手笑了,却不与之争论,只举爵一饮而下。 一直甚少说话的严维却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事频仍,自有相公们C持。我等白身,便今日有酒今朝醉,岂不畅快?若有朝一日登堂拜将,哪里还有这等悠悠快活的机会了?” 说罢,也是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这种说法却也让秦晋眼前一亮,的确,世人虽然都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不在其位之人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只有真正的一肩挑起这幅担子的时候,或许才有了议论处置的资格。而到了那时,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挥斥方遒?只怕是要日日殚精竭虑,谨小慎微了。 想到这些,秦晋不禁老脸一红,自己不就是那不自量力,而又经常愿意纸上谈兵的人吗? 却听裴济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哈,正安兄此言甚合我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大好的风景岂能终日蹉跎了!” 说到此处,裴济之忽然又将脸扭向了秦晋。 “中郎将从新安来,又与叛军交过手,不如说几桩杀敌的快意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当即击掌道:“如此甚好,请中郎将一说!” 秦晋暗叹一声,裴济之生在官宦之家,长于妇人之手,从不知战争的苦难一面,却只从书中得来的只言片语里,便一厢情愿的认为着,所谓战争不过是,战场杀伐,快意恩仇而已。 “如此便说一桩,以祝酒兴!” 他强忍着性子,便讲述了在新安如何火烧皂河谷的经历,一战烧死杀死胡兵上万人,听的众人是热血沸腾,击掌喝彩。 的确,敢以区区千余团结兵,能一战杀精锐之敌上万,这种战绩就算兵家先辈复生也不敢保证能够竟全功。 韦济与严维都是由衷的为此击节叫好。 笑过一阵之后,裴济之又意犹未尽的说道: “今日兴致如此之好,不如诸位赋诗应和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立时便收声了,裴济之这话可有揭人短处的意思。此时世人大多只知道秦晋是个带兵的武将,是个粗人,让一个不学无术的粗人来作诗,岂非当着矬人说短话吗? 韦济刚想将话题转过去,裴济之却似笑非笑的瞧向了秦晋。 “中郎将以为如何?” 秦晋欠身道:“诸位都是诗才翘楚,秦某还是藏拙的好!” 但是,裴济之似乎有意要捉弄秦晋,却是紧追不放。 “哎,听说中郎将去岁进士登科,可莫要谦虚呦!” 此言一出,却让韦济与严维都大吃一惊,他们对秦晋的经历都不甚了了。虽然这年头的进士没甚地位,就算中了状元也不过是可以在京畿县里做个县尉而已。但是,却有一点,时下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科主要考的就是诗词歌赋,如果但凡没有天赋,就算考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得中呢,因此才有五十岁登科认为少进士之语。 此时若是格外露出惊诧之意,那就是对客人的不敬了。于是,韦济与严维虽然都面露惊讶之色,却全都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裴济之也是一时兴起,他虽然知道秦晋是去岁的进士,但却从未听说秦晋有过只言片语的诗赋。偏巧,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位曾与秦晋同榜的进士,说起秦晋登科及第,却只有“侥幸”二字评语。 秦晋那位同榜的进士,评价起来还算公允,若说秦晋的明经功底自是不同凡响,于诗才禀赋上,却是差强人意。 因此,裴济之便要看看,传言究竟是否为真。 “诸位,莫要推辞了。”说罢,他又指着身边的侍女道:“还不摆上笔墨?” 既然裴济之点明了秦晋的进士身份,韦济与严维便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同声应和,悉听尊便。 裴济之洋洋得意,起身离榻,在屋中踱了一圈,便一拍脑门道:“不若便以‘春’为题,如何?” 韦济道:“甚好!” 论起诗作,韦济也好,严维也罢立时便都显露出了异乎寻常的自信,显然,这对他们是甚为拿手的。然则,秦晋却是心下惶惶然。 秦晋中的进士,那都是原本的秦晋去考的诗词歌赋,与他可没有半分干系。他虽然继承了原本那个秦晋的记忆,却没能继承下来那个秦晋的禀赋。 但苦于裴济之有意为之,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但心里却在不断的盘算着,如何才能应付过去。 裴济之洋洋得意,起身离榻,在屋中踱了一圈,便一拍脑门道:“不若便以‘春’为题,如何?” 韦济道:“甚好!” 论起诗作,韦济也好,严维也罢立时便都显露出了异乎寻常的自信,显然,这对他们是甚为拿手的。然则,秦晋却是心下惶惶然。 秦晋中的进士,那都是原本的秦晋去考的诗词歌赋,与他可没有半分干系。他虽然继承了原本那个秦晋的记忆,却没能继承下来那个秦晋的禀赋。 但苦于裴济之有意为之,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但心里却在不断的盘算着,如何才能应付过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高宜托风尘 正提着笔不知如何是好的秦晋也听到了正堂屏风后的咳嗽声,依稀可以辨认出应该是出自一名妇人之口。【全文字阅读.】但见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挂在脸上的裴济之,此时又换成了半是尴尬,半是心虚的古怪之色。 至此,秦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本就不愿意和这些无所事事的贵戚子弟们虚应故事,现在见裴济之行事又如此的不靠谱,便已经生了离去的念头。忽而心中一动,捏在手中的笔便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两段文字。 写罢,弃笔,起身,冲裴济之拱手道:“军中琐事繁冗,秦某先走一步!” 说这话时,他已经带上了火气,试问被一个纨绔浪荡子特地叫来奚落耍弄了一通,总不能再好言好语的陪着笑吧?秦晋自问做不到这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哎,这宴席刚刚开始,中郎将何故便走了……” 秦晋哪里还理会得裴济之的呼唤,昂首大踏步离席而去。 陪客的严维连连搓手,脸上随露出了急色,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韦济则施施然起身,对裴济之一揖。 “裴兄不必着急,某待裴兄送一送中郎将。” 这时,裴济之才变了脸色,连不迭道: “如此,如此有劳韦兄,万勿使中郎将记恨于我呀……” 韦济却轻轻一笑。 “中郎将有胸襟,岂会因为宴席龃龉而与人结怨呢?裴兄大可不必忧虑!”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裴济之将信将疑,见韦济说的如此笃定,也就稍稍有些放心。 韦济随着秦晋前后离去,一场酒宴不欢而散,严维便觉得再坐下去已经不合适,也跟着起身告辞。 眨眼间,原本还热闹非常的会客厅堂便只剩下了裴济之一人。 愣怔片刻后,他才对着屏风用一种埋怨的语气说道:“母亲都说了不知声,何故又半路吓唬孩儿?” 却听屏风后传来的赫然便是霍国长公主的声音。 “不肖子,有你这般设宴答谢恩人的吗?若非我提醒与你,岂非让秦晋当众出丑了?如果因此而结怨,还如何招他为虫娘的驸马?” 裴济之仍旧振振有词。 “韦济说的对,如果秦晋因为这丁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与人生怨,怎么配做虫娘的驸马?再说,母亲焉知他就做不出诗来?难道进士及第的名头还是假的不成?” 这番话倒提醒了霍国长公主,她也是先入为主,认为秦晋武人出身,与世人一般都忽略了秦晋的进士出身,更何况坊间都在传言,言及秦晋的进士出身不过是外人杜撰而已。 “如此说,秦晋还真是进士及第了?” 裴济之见母亲被自己说的将信将疑,再不似之前那么咄咄*人,不禁有几分得意之色。 “岂能有假,孩儿三日来也不是整日闲逛,早就将秦晋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说起来,也算半个名门呢!” 霍国长公主由屏风后转出来,奇道: “名门便名门,何以是半个名门?” 裴济之上前来扶着母亲于主位坐下,这才颇为得意的答道: “说出来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秦晋乃齐州人士,与胡国公属同族,其祖上与胡国公乃同产兄弟……” 霍国长公主眯起了眼睛,胡国公秦琼乃开国功臣,死后又被太宗文皇帝画像挂于凌烟阁之上,供后人敬仰。只想不到,这个秦晋竟与胡国公颇有渊源。 但如此一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将门之后,自当能有如此武功。 裴济之扶了母亲坐下之后,人却没闲着,而是来到了秦晋弃笔的条案前,好奇的看起了秦晋写就的文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文字朴素,但细细读来却是引人遐思。 裴济之随口念了出来,霍国长公主听后讶然问道: “这是出自那秦晋手笔?” 裴济之点头称是。 霍国长公主为之一叹。 “想不到,想不到,还真是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 话一出口,霍国长公主似乎意识到了一丝不妥。 “我这句话,你可不要传了出去,惹祸上身。” 霍国长公主这番叮嘱并非是耸人听闻,如果这些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非但秦晋的前途将受到重创,就连他们家可能会受到连累。 裴济之却满不在乎的笑道:“母亲也太小看了孩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有分寸。” 霍国长公主就见不得儿子这幅无所谓的态度,便有意斥道:“有分寸,何以将秦晋奚落的愤然离席?” 果然,裴济之的脸上立时便腾起了丝丝窘意,不禁摆手道: “孩儿,孩儿也没想到,中郎将会禁不住玩笑……平日里孩儿与三五好友,也是如此玩笑,从不曾有人愤然生气……” 看着儿子一副有些忐忑,又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霍国长公主倍感无力,自问如何就生了如此一个蠢笨如猪的儿子。 “你那些狐朋狗友,都指望着你巴结门路,便是动辄打骂,也会甘之如饴,其可与中郎将相提并论?” 霍国长公主数落了一顿,裴济之终于像斗败的公J,低下了脑袋。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秦晋写的残句上,心头便升腾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文字看似写的是佛寺,却让人顿觉,万事万物终将归于尘土之中。禅意跃然心头,实在让她难以相信,此等大巧不工的诗句,是出自于一名年轻人之手。 略一思量,霍国长公主陡得怅然若失,她忽然省悟倒,这大唐的天下,不正和南朝的寺院庙宇一般吗,有辉煌的一刻,却终有没落湮灭的一天,再联想到朝廷内外交困的局面,胸口竟像堵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母亲,母亲,在想甚了?” 裴济之的声音将霍国长公主从乱纷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今日总算不是无功,明日我就进宫去见天子。” “母亲以为,秦晋堪为驸马?” …… 韦济追上了秦晋,邀他同车而走。 秦晋对韦济的印象不错,见他如此殷勤,便也欣然登上了他的马车,四名全副武装的随从则仍旧如来时一般,全神戒备的紧随其后。 见状如此,韦济禁不住暗暗咋舌,只有兵权在手的将军才能有如此威势吧。 以秦晋对韦济的看法,此人确是在朝中为官的好材料,既有待人坦诚的一面,还生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席间听闻韦兄对时局似乎颇有见解,不知肯否赐教一番?” 秦晋想听听,似韦济这种出身名门的官员,对时局的看法。 韦济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秦晋既然问了,便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 “朝中多数人都较为乐观,韦某却觉得,乐观下面掩藏的则是危机,如果不加以重视,后果也许难以预料。” 这种判断正与秦晋的认知不谋而合,看来朝廷上还是有清醒的人,为何独独天子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就看不到这一点呢? 却听韦济又道: “今上与政事堂并非意识不到危机,可惜多方掣肘,很多事便是天子也难左右,……” 说到这里秦晋也不得不为之动容,韦济说的很是坦诚,这种话若是换了旁人,断然不会说与刚刚认识的生人,但韦济偏偏就说了。 而秦晋也有所得,此前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天子和宰相是过于乐观,看不透隐忧,现在想来却是帝国中枢过于庞大,在强大的惯性下,岂是拉下了闸口,就能刹住滚滚向前的车身? 说笑间,驭者忽然停住了马车。 韦济面露不悦的问了一句: “何故停车?” 驭者恭恭敬敬的答道: “禀家主,原是平康坊到了,有人拦在车前,说是故人求见。” 韦济的家便在平康坊,与此处撞见了来访的故人当然也不稀奇,秦晋啪韦济为难,便说道: “既然是故人,何不见一见?” 韦济从容笑道:“诚如中郎将所言,请稍待片刻。” 说罢,韦济便下了马车,隔着马车秦晋却听他在呵斥仆从,好奇之下他便撩开帘幕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衣冠破旧的中年人正于马车前长揖到地。而韦济在呵斥了仆从之后,也紧走几步上前,将那中年人双手扶了起来。 “子美兄一别经年,不想竟在此间相遇。” 中年人这才直起了身子,却见他形容憔悴,颧骨突起,显然是为生活窘迫所致。 而韦济并没有因为对方一副落魄模样,便对他假以辞色,而是极为诚挚的与之叙旧着。 中间人说了什么秦晋听的不清楚,韦济的声音却是不低。 “以子美兄之才,断不会长此落魄,还当静待时机,不以浮沉为念才好。” 然后,韦济又歉然道:“只顾着说话了,子美兄且先入府,我先将车中贵客送归,在回来与子美兄畅饮叙谈,可好?” 却见那中年人,又拱手点头,显然是听从了韦济的安排。 不过,秦晋却对韦济的那一番话颇为皱眉,长才落魄之语若是左近无人时说出来,自然语重心长,颇见交情,然则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岂非徒增对方难堪? 至此,秦晋心头猛然一动,忽然便想到了这个子美是谁。 第一百八十九章:狼狈再为奸 秦晋终于记了起来,大诗人杜甫的字不正是子美吗?难道外面的落魄中年人竟是杜甫? 只见韦济将中年人让进了平康坊,又对家奴交代了几句,打发他跟了上去,然后便又返回车上。【风云阅读网.】 上车后,韦济歉然笑道:“某少时的好友,而今落魄了,来打些秋风。让中郎将久等了。” 秦晋则突兀问道:“适才听韦兄好友字为子美,可是出身自京兆杜氏的杜甫?” 见状如此,韦济颇感讶异,失声道: “难道中郎将也听说过子美兄?” 韦济如此回答,便等同于承认了这个打秋风的旧友,正是杜甫。 说实话,不论高仙芝抑或是李隆基,都是秦晋在原本那一世耳熟能详的人物,唯独杜甫其人与他却是另一种感受,出身名门,又家道中落,空有报国之心,却无一展抱负之门,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读之让人不禁掩卷叹息,又热血沸腾。 “只是听闻,却是无缘得见。” 韦济似乎看出了秦晋的心思,便道:“如果中郎将有意结交,某可以代为引荐。”随即他又颇有几分兴奋的建议着:“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去韦某府上一叙岂非正好?” 秦晋想了想了,还是摆手拒绝,毕竟刚刚看见了杜甫在平康坊外的窘况,如果现在就去,只怕他尴尬下不来台。 “还是改日,改日再说……杜子美现在朝中身居何职?” 韦济思忖了一阵,“听说原本有个河西尉的差事,但他嫌……”说到这里韦济忽然便停顿了一下,便转而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又改任为卫率府兵曹参军,也是没甚油水的闲差。” 秦晋淡然一笑,便知道韦济刚刚停顿的因由,他当过县尉,自然知道这个差事要终日逢迎长吏,又要与市井无赖亲自打交道,在大唐品官里实在是个最脏最累的差事。因此,杜甫肯定是嫌弃河西县尉这个差事,最后又改任了兵曹参军这种看大门的闲散差事。 马车自平康坊外绝尘而去,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要恨的冒出火来。这是个须发都已经灰白的老者。如果他站在秦晋面前,秦晋一定惊讶的叫出声来。 因为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原长石乡啬夫范长明。 边令诚在赴任潼关为监军的时候,也将范长明一并带上了。但是,范长明岂会远离秦晋这个刻骨铭心的仇敌?是以在半路上便略施小计摆脱了边令诚的看管,又重新回到了长安城。 直到马车走远以后,范长明才心事重重的去往了相反的方向。他的目的地是前面不远的一处酒肆,在酒肆中还有一位等着他的大人物。 说来也巧,这个大人物早在范长明还是啬夫的时候,便结交过了。只不过,彼时这位大人物还是个蝼蚁般的小角色,不想今日也有了傲视众人的身份和地位。更为难得的是,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落魄避而不见,反倒颇为殷勤的询问他有甚难处。 对现在的范长明来说,衣食住行都不是他的难处,他的难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两个惨死的儿子报仇。然则,随着仇人的官越做越大,报仇的机会也随之越来越多渺茫。 范长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一切与那个大人物和盘托出,岂料那个大人物听说之后,竟与之一拍即合。 进了酒肆,早有伙计上前招呼,将他引上了二楼的雅间。 “范兄何以迟到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似乎颇为不满的斥责了他一句。 范长明赶忙拱手赔罪,“路上遇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忍不住跟踪了一程,不想他竟去了裴府。” 声音的主人面白无须,很明显是个宦官,听说裴府二字之后,便忍不住问道:“哪个裴府?” 范长明对京中权贵认识的并不多,但另一个人的车马他却认识,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与之说道:“主人名姓不知,但还有一个访客却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是哪个?” 宦官不满的问了一句。 “霍国长公主!” “可没看错?” “如何会错,车幡可是认的真真清楚。” 那宦官颇为玩味的笑了。 “霍国长公主背着人偷偷结交秦晋,却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随即他又对范长明吩咐了一句:“此事暂时不可生长,要放长线钓大鱼,等到合适的机会,没准便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范长明附和着点头。 “这个自然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不过今日,程某却是要与你算一算账呢!” “但有责备,范某承担就是。” 宦官的声音陡而犀利。 “承担?你怎么承担?程某冒着得罪死了高力士的危险,为你铺平了路,结果怎样。高力士反而更得天子欢心了,那个小竖子秦晋,不也是毫发无损吗?你的鸟计策,在某看来还不如狗P!” 范长明涨红了脸,任凭这个叫程元振的宦官对他挖苦讽刺与责骂。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委曲求全。但是,他却在心里将这程元振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早晚有一天会让这没了下边的鸟人也尝尝千人踩,万人踏的滋味。 说实话,范长明的计策已经十分高名了。按照常理揣度,以秦晋的性格一旦得知了强抢侮辱侍妾的人是高力士的侄子,也会全然不顾其它的将其绳之以法。然则,这样便会得罪了高力士,而高力士为了保住冯家的唯一血脉,自然便会无所不用其极。 一旦他无所不用其极,就会对秦晋百般打压,甚至是误了国事。 如此一来,天子必然便会对高力士心生嫌隙,虽然口中不说,却等于在心里种下了一颗不满的种子。如果,事情的发展按照这种进程,范长明大仇得报时日不远,而程元振在宫中的劲敌,也即将失势。 然则,万想不到,一举两得的计策,到头来还是终于成了一场空。秦晋经过此番波折之后毫发无损,反而在民间得了个有情重义的好名声。高力士则更是令人叫绝,宁可忍着失去冯家唯一血脉的痛苦,也不肯在天子面前攻击秦晋一字半句。 由此之后,天子觉得亏欠高力士甚多,反而对他更加信重与荣宠了。 这对高力士而言,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可是,对范长明而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难道手中的权力就比家族血脉还重要吗? 曾经的范长明也认为,权力和地位要比子女重要的多,但直到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以后,变成了绝后的孤家寡人,才悔不该当初。然而,后悔却已经晚了。 那一夜,他抱着已经冻成了冰坨的大儿子,欲哭无泪,他后悔为什么当初利用儿子来实现他的野心,到头来,野心没能达成,却连儿子的性命也一并搭了进去。 这一切都是拜秦晋那小竖子所赐,如果不是秦晋,他范长明没准已经是新安的县令了。 只可惜,世间事容不得后悔和假设。范长明为了报仇不惜牺牲了族人和长石乡追随他壮丁们,最后还是没斗过秦晋而功亏一篑。 范长明不相信,秦晋会永远福星高照,总有一次,只要有一次让逮住了机会,就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但还是很可惜,这桩看似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计划,居然被秦晋轻而易举的就化解了。 现在充斥着内心的,除了被程元振斥责后的恼怒,还有计划挫败后的失落。 终于范长明被程元振数落的有些失去了耐心。 “现在我就是以死谢罪也于事无补,不如再筹谋下一步的计划,总不能让那小竖子得了便宜去。” 程元振却冷笑道:“秦晋那小竖子与我有什么仇了?给我一个为你火中取栗的理由。” 范长明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回应。 “如果将边令诚牵扯进来呢?” 范长明知道,程元振在禁中嫉恨的人可不止高力士一个,就比如那个在潼关监军的边令诚,也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程元振听了边令诚之名后,一双小眼睛眯缝了起来,态度颇为玩味的反问了一句: “不知,边将军又有何罪?” 范长明思忖片刻,又一字一顿的说道: “谋逆大罪!” “谋逆大罪?” 程元振的眼皮突突一阵乱跳。 现在充斥着内心的,除了被程元振斥责后的恼怒,还有计划挫败后的失落。 终于范长明被程元振数落的有些失去了耐心。 “现在我就是以死谢罪也于事无补,不如再筹谋下一步的计划,总不能让那小竖子得了便宜去。” 程元振却冷笑道:“秦晋那小竖子与我有什么仇了?给我一个为你火中取栗的理由。” 范长明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回应。 “如果将边令诚牵扯进来呢?” 范长明知道,程元振在禁中嫉恨的人可不止高力士一个,就比如那个在潼关监军的边令诚,也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程元振听了边令诚之名后,一双小眼睛眯缝了起来,态度颇为玩味的反问了一句: “不知,边将军又有何罪?” 范长明思忖片刻,又一字一顿的说道: “谋逆大罪!” “谋逆大罪?” 程元振的眼皮突突一阵乱跳。 第一百九十章:摧眉更折腰 。 此刻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竟是一早实在想不到的。 …… 上下打量了室中陈设,杜甫心中百感交集。 一名奴仆轻手蹑脚的进来,手中捧着一方木盘,上面放着个布包。 “家主吩咐过,请贵客无论如何收下。” 杜甫掂量着布包,分量不轻,应该是金银等贵重之物。这韦济也是通透,自己尚未张嘴,便已经知道了来意。 按以他的性子,是决然不会做这等摧眉折腰的事情,否则当初何如便去做了那油水颇为丰厚的河西尉,又何苦在长安当一个闲散的卫率府兵曹? 然则,他也因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在去岁,儿子冻饿而死。杜甫暗自长叹,想到了家中苦苦支撑的发妻,嗷嗷待哺的垂髫儿,如果今日带不回钱去,又何以面对他们期待的目光? “家主吩咐奴婢告知贵客,家主今日且陪神武军中郎将应酬,不知几时得归,如果贵客不急,便在三日内登门叙旧!” 那奴仆的客气,杜甫又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打发他走呢!真将自己当要饭的了,但又不愿迁怒于韦济,知道哪家府中都有恶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就此拂袖而去,可妻儿满脸的期待骤然浮现眼前,便无论如何都难以硬气的不顾而去。 杜甫提了布包离开平康坊,他要趁着天黑之前,回到长安城外的家中。由于生活拮据,已经无力担负城内不菲的房租。 赶到家中时,天近黄昏,爱子宗文牵着弟弟宗武的手,正倚在门上踮脚凝望。发妻杨氏则跟在二子身后,看到丈夫身影,才约略放心,总算平安归来。 进屋后,杜甫将布包顿在案上,声音沉闷。杨氏面露喜色又转而忧郁,显是丈夫筹到了钱,但为了这些生活所需,又不知他要忍受了多少身心之苦。 “韦济兄赠金,今后数月都有了着落。” 杜甫笑着了一句。 “三日内,韦兄要登门叙旧,你这几日准备准备,购置些茶砖好酒……” 杜甫心下正有些伤神失落,他焉能看不出韦济的敷衍与言不由衷,只怕三日内必登门拜访的话也是随口而已。 杨氏则将炉子内烤好的面饼端了上来,杜甫见状立时便拿起了一张饼子。 “正饥肠辘辘呢……”着就大嚼起来。 外间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子美兄可在家吗?” 杨氏愕然,天色已经黑透,不知是何人登门造访?丈夫虽然旧友甚多,但现在都已经成了债主,总不成是上门讨债的吧? 但这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杨氏深知,杜甫的旧友们都是名门世家,哪里会拉下脸来为几多金钱丧尽名声。又有如高适、岑参这等私交故知,更是重义之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脱运又交运 杜甫却眼睛一亮,将啃了一半的面饼掷于案上陶盆呢,兴奋的对杨氏说道:“是韦兄的声音。【无弹窗.】” 想不到韦济竟连夜登门拜访,杜甫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歉意,此前竟是错怪了韦济。 杨氏见丈夫展颜而笑,心中也释然不少,也许他今日没有多少身心之苦,也未可知呢。 杜甫出门相迎,外面叩门之人果然是韦济。 “子美兄这处宅院好生南寻,总算没摸错了门。” 刚一见面韦济便热络非常,大门是几片木板钉在一起的,缝隙很大,隔着门两人已经能够互相对视。 杜甫爽朗一笑,手下加快速度将大门打开。 “想不到韦兄连夜来访,家里还甚都没有准备,快请进来。” 韦济却闪在一旁,一挥手,立即便有奴仆牵着马车出现在破败的大门前。往后看去,竟是有大车数量,驮马数匹。杜甫愕然,弄不清楚韦济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他的故交好友虽然每每慷慨解囊相赠,但终究是十金百贯这等数目,像眼下这等阵仗却是见所未见。 “韦兄这是?” “小弟虽然知道子美近况不佳,却对实情不甚了了,今日一见之下才得知子美兄竟困顿若此,来得晚了,万望勿怪。” 韦济言辞间极是诚恳,使得杜甫不禁大为动容,世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似这等雪中送炭的却凤毛麟角。 诚然,杜甫在一闪念间也曾怀疑过韦济的动机,但他又立刻了然,自己一无靠山,二无地位,可谓一穷二白,一无所有,韦济能从自己这里巴结到什么?毕竟白日间在平康坊韦府受到了韦济家奴的奚落,心中也不免还有些芥蒂。 可是,杜甫见到韦济如此的自我剖白,又骤而大为汗颜,人家以真心相待,如何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是对不住韦济的一片盛情。 火把光芒闪烁,杜甫的脸上颜色数度变换,都被忽明忽暗的光影所遮蔽。 “这都是一应生活用具,值不得几个钱,只是一并拾掇来,省却了子美兄的麻烦。” 杜甫暗叹,还是韦济想的周道。 这时,杨氏也出门迎了上来,责怪杜甫只让客人在外间干站着,不让进屋中。 杜甫这才一拍额头,恍然赔罪。 “还是夫人想的周道。” 于是,夫妻二人便引着韦济进了堂屋。只是进入堂屋之后,韦济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却也眉头大皱。 但见屋中一点如豆油灯忽明忽灭,四面墙壁黑漆漆的仿佛多年未曾清理过一般,口鼻间还若隐若无的充斥着霉烂潮湿的气息,中间案头还摆放着一支陶盆,里面还有一张啃了一半的饼子。他知道杜甫的境况不是很好,但也想不到竟落得这般田地。不过,他又想起杜甫的小儿子去岁在天水冻饿而死。与之相比较,即便现在困顿若此,也比之前要好上了许多,至少还有饼子吃。 再看身旁的杜甫,今年才刚过了不惑,却已经有了老态。想起二十年前的杜子美,风流倜傥,意气风发,誓游遍名山大川再入仕为官,岂料岁月蹉跎,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杜甫又吩咐杨氏去卖茶,韦济却笑着说道:“子美兄勿要难为嫂嫂,黑灯瞎火的上何处去买茶?此处山水环绕,别具雅致,不如烧一壶泉水,倒比茶水珍贵的多了。” 其实,在韦济带来的一应生活物什中便有茶砖,但他却只字不提一句。 杜甫老脸一红,坦诚说道:“杜甫现在困顿若此,日日为衣食忧心竭虑,就算身边山清水秀,落在眼里也都味同嚼蜡,实在是暴殄天物呢!”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此时,杨氏也端上了铜壶,里面是滚沸的山泉水,分别将案头的两只粗陶碗倒满。 杜甫端起陶碗,吹了吹袅袅的水汽,视线也随之模糊了。终有报国之志,事到如今,也被生活摧折的只能终日为着柴米油盐打转,是可悲还是可笑呢? “子美兄现在是卫率府参军,平日里都有甚公事?” 说实话,韦济有此一问有些突兀,但杜甫并不在意,只如实答道:“看守库房,掌管钥匙,实在清闲的很,每日里恨不得抓几个人来闲聊。” 韦济嗯了一声,便不再接茬说下去,似乎心有所想。 杜甫看了看韦济,知道他现在也是仕途不顺,去岁得罪了杨国忠,便被寻了个由头降职侯用,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眉目。 他看起来比自己近况要好一些,实在是因为家底殷实而已,实际上他过的便未必如意。 然则像他们这种人聚在一起,谈论的最多的就是做官,现在让两个都不如意的人谈论做官,实在是有煞风景。 韦济却忽然道:“时运自有时,说不定过得几日,你我兄弟的霉运便到头了。” 这句话听在杜甫的耳朵里,感觉自然像是玩笑话,甚至还有几分自怜自伤的味道。 很快,韦府的家奴将一应物什都摆放到了院中,看着堆积成小山似的生活物品,杜甫百感交集,这些东西怕是足够他们一家吃用到明年了。忽的,他又想起了去岁冻饿而死的小儿子,竟忍不住泪眼连连了。如果那娃儿能撑到今日,该有多好啊。 眼见着天色黑透,韦济便不再继续逗留,向杜甫与杨氏辞别。 眨眼间,一院子立时寂静了下来,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热闹的大梦而已。但是,院子当中堆积如小山的财物,却时刻昭示着,刚刚那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实。宗文、宗武两个孩子快活的围着“小山”蹦蹦哒哒的转圈子,口中哼唱着杨氏教过的儿歌。 杨氏也难得的展颜笑了,笑的脸上褶子更为明显。 “这位韦君行事豪爽,若早早去寻他臂助就好了!” 她这么说,显然也是想起了去岁冻饿而死的小儿子、 杜甫却好似若有所悟般的说了一句:“时也运也,去岁寻得韦兄,未必便会有现在这般光景。” 杨氏讶然道:“夫君何以如此说?” 杜甫摇摇头,他说不出所以然,但自信直觉却从未错过。 过了三日,忽有尚书省的佐吏到访杜甫在长安城外的别院。 恰巧,杜甫与好友送行,只有杨氏一人在家。 “尚书省公文,请杜君到家即行拆看,不得误了时辰” 那佐吏连番叮嘱之后,便又径自离去,只杨氏一人手中撵着那封厚厚的封口公文,沉甸甸的,不知是喜是忧。 到了傍晚,杜甫终于回到家中。 杨氏将尚书省的公文拿了出来,杜甫见到公文后,忽而竟笑了,“果如韦兄所言,脱运交运,竟在今朝了!” “难道是迁转的喜讯了?” 杨氏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杜甫却笑道:“是不是,夫人拆开一看便知。” 杨氏则连不迭摆手,“妇道人家岂敢亵渎台阁公文?” 杜甫却语意一转,“台阁中出自妇人之手的乱命还少了?夫人一双手勤谨持家干干净净,何来亵渎之说?夫人尽管拆便是!” 得了丈夫的鼓励,杨氏便鼓足了勇气将厚厚的公文封皮拆开,抽出里面的一纸公文,看了几眼竟喜极而泣。 杜甫也是诧异妻子竟何以哭了?便抢过了那一纸公文,看了几眼也立时愣住了。 他虽然猜到了脱运交运,却料想不到,自己孜孜求官十载有余,苦苦而不可得,不想今日却唾手而得之。 吏部郎中,从五品上的品秩,比起从前做的那些小官,已经是鲤鱼跃龙门了。 在唐朝的官制中,以五品为分水岭,往上便是告急官吏可以减免所有徭役,五品以下则仍要负担各种徭役,就算有了官身,无法亲自赴役,也要以钱纳役。这种待遇上差别除了有着实实在在的金钱上的便利,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 嘤嘤哭了一阵,杨氏才道:“难道是那位韦君的助力?” 杜甫点点头,又摇摇头,直觉使然,他觉得此事或许与韦济有关,似乎也无关。 他又马上想到,此时的韦济不知又要如何脱运交运了。 次日一早,杜甫到尚书省履职,以往看艰难跋涉一般的铨选也均是过场一般,均得了优等。其间,他更得了一位佐吏的暗示,他的一切提拔都是宰相魏方进一手安排,负责铨选的所有官员,几乎都得到了关照,这也是铨选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反而让杜甫更加疑惑了,能够让当朝宰相亲自关照,就算韦济这等人也是不可能的。虽然韦嗣立也做过宰相,但那毕竟已经是老黄历,而今的朝堂上早就换过不知多少遍天了,纵使韦嗣立复生也不可能再影响朝局。 至于韦济,只能说是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绝对没有这种能量。 经过了初时的兴奋,一桩桩疑惑中又让杜甫忐忑起来。但思量一阵之后也就释然了,一切但走便是,早晚会大白天下。 就在晚些时候,他又得到了一则更为震惊的消息。 韦济已经得到敕令,正式升任尚书左丞。 第一百九十二章:心生考校意 尚书左已经是次宰相一等的官职,而且在尚书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韦济究竟是如何手眼通天,竟能由一个官场失意的中级官吏,一跃而成了炙手可热的官场红人呢?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变化使得杜甫内心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最新章节阅读.】 但是,这些难以理解的奇事多了,杜甫反而不再纠结于其背后的因由,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为官一任究竟能做出些什么不负初心的事情上。这背后有人在运作也好,自己交了好运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得偿十载以来难以达成的夙愿,便为此也不能空耗了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尚书省的吏部郎中虽然品秩不低,但在官吏多如牛毛的长安城里,也直如沧海一粟,杜甫想要有所作为,却并不易。首先,他的头上还有侍郎和尚书,再往上还有尚书省的一干大吏,乃至整个尚书省还有听凭政事堂的规划。 也就是说,留给他自由发挥的空间并不多,所谓为官一任要有所作为,也只能是在诸多的条条框框里做好上面派下的差事。然则,现在的朝廷,虽然内外危机重重,但整体的风气却是人浮于事。 诺大的公署中,肯于埋头干事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只在吏部闷坐了三日,杜甫便觉得压抑不已,透不过气来,且对公署中的同僚们也都不假辞色,若有不妥处被他看见,也必然规劝一番。虽然他是好意,但在那些官场老油条的来看,却成了一种冒犯。 只因为尚书省上下都在疯传,杜甫能够从卫率府兵曹参军一跃而为吏部郎中,全赖宰相魏方进助力。也就是说,魏方进很可能是杜甫在吏部的后台,是以官员们虽然都将杜甫看作一类,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公然为难他。 ...... “听说那个杜子美在吏部才三日功夫,就已经落了个万人躲的名声,不知中郎将看上了他什么?此人在郎中的位置上,老夫已经替他担了不少风言风语,若想再进一步,只怕不易啊。” 秦晋平素低调的很,很少到政事堂中露头,今日乃是奉了公事才不得已前来。只这一来,就难免要与宰相多说几句话,尤其是门下侍中魏方进。老家伙虽然位居宰相,但却在秦晋的面前从不拿捏架子。 别看秦晋只是个从四品的中郎将,但他硬是扳倒了如日中天,威慑朝野的杨国忠,致使新近入政事堂的宰相们都对他颇为忌惮,魏方进自然也不能例外。更何况,他收了秦晋的重礼,正所谓拿人手短,更是要对之客客气气了。 魏方进不明白,像杜甫这种脾气秉性又臭又硬的人,在长安城多了去了,为什么秦晋就看中了此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正好秦晋到正是堂来交涉公文,此时又没有外人,便直言相问了。 秦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适,毕竟他初时的起意,仅仅是改变杜甫求官不成,落魄至死的惨况。现在魏方进问了出来,秦晋便也要自我审视一番了,诚然,杜甫在后世盛名广播的大诗人,更有诗圣的美誉。然则,作诗与施政必然是两回事,比如J相李林甫,此人不学无术,却有着极强的施政能力,而杜甫到现在为止只在作诗上见长于世人,那么他的能力呢?能不能担负起目下官职,以及更进一步的责任? 这些都是未知数,在经过了最初的冲动以后,现在又经过魏方进的提醒,秦晋觉得有必要将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加以历练考验,便如烈火试金一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很快,秦晋就有了主意,他在政事堂交割公事完毕以后,又去见了同在政事堂的太子。李隆基终于一改此前的作风,不但让太子李亨与闻军国事,还会让他负责一些无关兵事大政的差使。 比如现在秦晋请准太子的这桩差使,便完全在太子李亨的与闻范围之内。 当秦晋出现在太子李亨所在的公堂之上时,太子李亨惊得下巴都快掉落下来,甚至于在他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恐惧划过。当然,这也许是多年来屡屡被天子打压猜忌所致,但凡有掌兵的大臣与之亲近,便会如坐针毡,生怕一个不慎害人害己。 但李亨毕竟已经是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人,他很快就淡定如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晋,看着这个他十分看好的年轻人。 “臣秦晋拜见太子殿下!” 秦晋一丝不苟的做足了礼数,然后才在李亨的相请下起身就坐。 “臣此番前来,有一份计划请太子殿下批示。” 李亨心下觉得奇怪,他有资格能够批示的范围很是狭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方面。而秦晋则是领兵的将军,所经手的也都是与军国重事息息相关的,而今让其亲请批示的究竟是什么,他也很好奇。 然则李亨沉得住气,多年来的太子生涯已经将他练得城府似海,轻易不会再人前露出自己的本心。 秦晋没能让李亨猜测多久,在经过简单的寒暄后,便直入正题。 听了秦晋简明扼要的讲述,李亨既恍然,又大惑不解。 “挖D?还要掩人耳目?” 秦晋正色答道: “正是!”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秦晋只说了四个字。 “以备不时之需!” 闻听此言,李亨骤然色变,连袍服内的手都不易为人察觉的哆嗦了一下。难道以秦晋的看法,竟好像长安城即将不保一样。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浓烈的好奇心,对此仍旧无比淡然的回应。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又遑论圣人?” 李亨在大臣们面前,与所有人一样,都是张口闭口圣人。 秦晋又岂能看不出来,太子李亨在装蒜,但他也不揭破,而是将所想和盘托出。 “既然太子殿下有此一问,臣也就不再讳言,但凡战事,未虑胜而先虑败,潼关防线看似无懈可击,但安贼叛军也不是易与之辈,万一哥舒老相公有个闪失,总要有所筹谋才是。” 李亨默然不语,心下却更为震动。秦晋又接着说道:“长安百年积蓄,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转移的?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可都便宜了逆贼。” “住口,此等理由又如何说与圣人听?再换一个!” 李亨有些失态,急急的喝住了秦晋的话头。但是,他的内心里对这种说法也是有些赞同的,于是只能让秦晋换个理由再说。 秦晋苦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太子殿下婉转进言,圣人会明白的。” 堂屋中仿佛连苦笑都会传染,李亨也跟着一脸的苦笑,继而又笑出了声音,指点着秦晋道:“好你个秦晋,倒将难题都撇给了我。” 秦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以臣的身份地位与立场如此建言天子只能是适得其反。只有太子殿下才是最合适的!” 秦晋的这种顾虑没有错,就算天子再打压排挤太子,太子仍旧还是储君,是天子百年后要继承万里江山的最佳人选。因此,也只有太子设身处地的为天子,为李家天下设谋,天子才会有所醒悟。 面对李亨的犹豫,秦晋则继续鼓励和*迫着他。 “太子殿下,现在的时间不多了,眼看着夏季就要到来,上秋时大战一定会进入白热化,到那时一切便有可能尘埃落定,然则再想后悔却是已经晚了。” “晚了,晚了?” 尽管李亨对秦晋的建言十分赞同,但他还是难以相信如此煌煌盛世,竟会有彻底坍塌的一天。 “真就到了这种地步吗?” 在李亨看来,大唐虽然内忧外患危机重重,但应该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秦晋今日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梦幻泡影打破,将李亨彻底从沉湎于盛世余风的假象中唤醒。 秦晋这并非是杞人忧天,虽然现在的情形与原本的历史进程已经截然不同,但最基本的一点却没有半分改变。那就是天子的老迈昏聩,与朝廷上下勾心斗角的党同伐异。 杨国忠、哥舒翰、韦见素、魏方进、高力士、边令诚等等这些人,哪个又是省油的灯了? 尤其是杨国忠与哥舒翰,只要天子一日不下决心将杨国忠赶出长安城,长安乃至大唐的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再者说来,就算没有杨国忠,朝廷上的争斗与党同伐异也从来未休止过。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该由谁来为朝廷上争斗不休的局面负责呢?毫无疑问,自然应该是天子。 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一手造成了这种局面。作为一个御极天下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他深谙为天子之道,若想皇位长期安稳,最好的办法就是平衡之策。 让一股势力去牵制另一股势力,而天子本人则尽可以从旁坐山观虎斗。 比如李林甫,比如杨国忠都是天子为了限制太子的势力发展而故意使其坐大。事实上,这两个大J臣也的确没有李隆基的信任与重用,他们前仆后继对打压太子的势力上不遗余力。 第一百九十三章:郎将施援手 当秦晋图穷匕见的时刻,太子李亨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无弹窗.】秦晋的话尽管已经十分的含蓄,但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毕竟终日在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中过了十几年,现在身边忽然有一位大臣说话如此肆无忌惮,不论他多么有城府也实难装作无所在乎的模样。 “不要再说了......” 秦晋当即便住了口,他知道很多事往往过犹不及,如果不是此前在青龙寺与太子李亨有过一次促膝长谈,这些话他也是断然不敢出口的。 除了天子的平衡之术以外,他几乎将所有危言耸听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所为不是别的,就是能够将这位储君从沉睡中唤醒,让他对时局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 此时此刻,秦晋已经放弃了最初的幻想,对李隆基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这个老迈的天子已经老到了再难做任何决断,所为的一切不过是保住身前的权力与身后的名声。 然则,秦晋却知道,如果李隆基再如此醉生梦死的继续下去,这两样东西他最终将全部失去。当然,秦晋根本不在乎李隆基会不会失去权力与名声,他即便有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让秦晋不能坐视不管的却是大唐,那个秦晋梦幻中的大唐。 他绝不能再看到一个懦弱任人欺凌,阉人当道的大唐再一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 放弃了天子,那么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有些过于保守谨慎的太子身上。如果不是时间太过紧迫,他甚至还生出过渗透夺权,然后再力图振作的想法,但那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安禄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成一桩又一桩大事,其难度不亚于愚公移山。 但该做的却一样都不能少做。既然秦晋无法阻止天子继续挑逗群臣争斗不止,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为将来的战败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只可惜,李隆基给与太子李亨的只是与闻之权,就算有所批示也要细数报与天子知晓,如果天子认为是有不妥,一样会毫不留情的予以驳回。而李亨出于谨慎的习惯,虽然已经有了与闻批示的权力,却在过去的几个月间从未有过只言片字的批示,甚至连国事与闻也都不甚积极。 政事堂如果不将公文呈送过来,他也干脆装作不知道。由此而后,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便也愈发的如此遗忘。 以至于现在,数日功夫之久,李亨才会收到政事堂呈送上来的公文。 像秦晋这种堂而皇之大模大样来找李亨做批示的,数月以来还是头一遭。 秦晋将公文放在李亨的案头,又郑重的一揖到地,然后才转身离去。 李亨将秦晋呈上的公文捧在手里,只觉得重逾千斤,竟压得手腕都酸软了。 出了政事堂,正有一人迎面撞了上来,幸亏秦晋动作快,一闪身躲了开去,稳住身形以后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信任尚书左丞韦济。 “韦左丞何以如此惶急?” 韦济见是秦晋则一把拉住了他,急吼吼道:“杜子美又惹祸了,只因为絮说了一名同僚的恶习,竟被人拳头相向,现在正厮打的不可开交,其余人也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乐见,乐见子美狼狈......” 一向风度翩翩的韦济此时竟也结巴不已,可见他已经慌乱到了何种地步。但这也让秦晋对他产生了一丝怀疑,怀疑的不是他的人品,而是他的能力。按说韦济身为尚书左丞,吏部的一众司官堂官巴结还来不及呢,如果他说一句话,那些人未必敢不给面子。 可是他现在却急如风火的向自己求援,难道不是处置能力低下吗? 但只是略一思考,秦晋就明白了其中关节。这并非是韦济无能,而是他不愿得罪这许多的官员,于是便只能拉上一尊不怕得罪人的黑煞神为杜甫解围了。 “莫要聒噪,速与我去解围!” 在了解韦济的真实为人以后,秦晋已经对他生出了一些轻视之意。从对杜甫迁居而后恭的态度上来看,他对杜甫如此上心,也无非是要巴结自己而已。有了这种认知,试问还如何将他如名士一般对待? 说到底,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肯于保持风骨的名士已经越来越少。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又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人则越来越多。甚至在某些时期还发展处了一些扭曲的观点与言论,正如坊间有言,笑贫不笑娼。 在大唐盛世,穷已经成为了遭人鄙夷的重要因素。至于管仲鲍叔牙之类的美谈,却是从此之后再不复见。 所以,韦济对杜甫的一切作为,不过是他求官的一种手段和途径。事实上他也的确达成了目的,若非秦晋走了魏方进的门路,力保他和杜甫,这两个官场上沮丧之人,又何能有今日的风光? 话句话说,韦济已经在潜意识里将秦晋当做了恩主,是以才会对秦晋颇为关注的杜甫百般回复,然则这种回护显然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不能因此而得罪了朝中同僚。而使自己平白增添敌人。 韦济怕得罪人,秦晋从来都不怕,既然有人敢对他的人公然下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片刻功夫,秦晋就来到了与政事堂几步之隔的吏部公署之中,刚一进门,还没等绕过影壁墙,就听到了一阵喝彩哄笑之声。 秦晋顿时之间火冒三丈,这些卑劣的小人,平素里不敢明着得罪人,做起这等令人瞧之不起的猥琐之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两三步进了院子,果见一群人围聚成圈,里面不知是何人在争吵打斗。 急怒之下,秦晋也不说话,冲上去三拳两脚就把挡在身前看热闹的司官堂官打趴下在地。很多人直到被打翻在地都没能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句“禁军来了”。整个场面便顿时失控,这种情形下如果有禁军开到,那么一定是为了吏部院中的聚众斗殴。如果被禁军一一抓了去,然后再捅到天子那里,这些官员的仕途之路没准就将彻底终结。 因此,这些人才争先恐后的试图离开这里。不过,看热闹的人群至少有数十人,一旦乱了起来,便不可能再井然有序的离开此地,推搡踩踏不一而足,秦晋更是趁此机会拳脚并用,见人就是一阵老拳猛脚。 这些官员们平日里都是些软脚J,就算与人争执的机会都不多,更别乱厮打了。而秦晋则是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一路上打的那些猥琐小人落花流水。 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有二十多人躺在地上痛苦的**滚动。 而这时,秦晋也终于见到了与人厮打后的杜甫。去见他官袍上的带子也开了,头上的乌纱冠也不知丢到了何处,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见杜甫这幅模样,秦晋就忍不住想发笑,这些堂官司官们打架到像足了泼妇争斗一般,尽做些挠人扣人勾当。 杜甫在重围之中,乍见援兵天降,长出一口气候,又不禁大是叹息。 “今日这一仗打的痛快,终于一扫多日来的憋闷之气。” 这时韦济也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劝道:“子美兄,今日撕破了脸,来日还如何好相见?” 杜甫却不屑的说道:“好相见?今日我既然敢和他们撕破了脸,就没打算将来能好相见。”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激动,甚至连脸都涨红了。 “这些个尸位素餐的朝廷蛀虫,终日只知道吃喝混日子,难道就不知道安禄山的贼兵已经到了潼关外吗?距离醉生梦死的长安也不过百里的距离。” 随即,他又伸手指点着那些在地上打滚的官员们。“朝廷早晚要坏在这些人身上。” 韦济被杜甫的口不择言下坏了,如果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只怕不会有杜甫的好果子吃。不过杜甫似乎因为之前的厮打有些兴奋过头,仍旧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 见一身劲装的秦晋出现在面前,直以为他是普通的禁军军卒,便拱手一揖道:“谢过这位小兄弟的援手之恩!” 韦济见状如此,便想提醒杜甫面前这位“小兄弟”的身份,而秦晋却突然制止了韦济的举动,痛快的回礼道:“不过是过了些拳脚之瘾,何足挂齿。” 杜甫禁不住赞了一句:“好气度,小兄弟日定然封侯拜将。” 若是在平素里,杜甫断然不会有此等看似轻浮之语,然则这句话一说出口,却将韦济逗笑了。 现在的秦晋别说封侯拜将,就连赫赫权重的杨国忠都被他拉下了马,将来一旦得势,那还能了得?而且韦济可不是瞎子,以他的观察,此时的秦晋正在暗中结纳太子李亨,为将来做筹谋。 这更使他坚信,秦晋是个可以为之依托的人。 韦济最大的一点就是重在自知,他知道自己没有独领朝纲的能力,若想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就只能寻找大树,一步步将资历熬上去,没准十数年后也有机会入政事堂为相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力敌软脚鸡 吏部的一场闹剧并没有就此收手,那些被痛殴的官员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刚才所谓羽林卫禁军开到的呼声不过是有人再趁机捣乱,明白了真相后,他们更加愤怒。【风云阅读网.】于是,这些刚刚还打算作鸟兽散的司官堂官们又如蝗虫一般涌了回来。 而所有人的目光很快就聚焦在一个装扮与众人格格不入的人身上,这个人就是秦晋。 “就是这厮,刚刚他一拳就砸在了我的脸上......” 被惨殴过的官员们也很快就将目标瞄在了秦晋的身上,此时的秦晋并没有穿着官袍,而是着了在军中训练的一身便服。 这也是秦晋接掌神武军以来,做出的另一项举措,那就是精简繁文缛节,所有程序一改从简,其中就包括着装一条。这条规定从神武军风靡而起,至今已经被北衙诸军一一效仿。 因为这么做的确简化了办事流程,而提高了效率。这一点对于军中的效果尤为明显。比如穿衣着装这一条,如果按照以往的规矩,要会见哪些人都要穿着相应的官服,而唐朝时的官服更是五花八门,不像后世明清那般的精简。 所以,一旦某些具体事项涉及到了不同品秩爵级的官员,往往经手办事的人就要连着换上几套官服,也因此,官员们但凡离开家,都要有一名专门负责拿着衣包的随从。否则就难以在各个公署间行事。 现在由秦晋带头搞出了这精简的法子,很多禁军军中的官员们自然都尝到了甜头,于是也有样学样的,不管去何处,只要不是面见天子,便始终是一身军中的便服。 不过,就今日的情形而言,这一身军中训练的便服为秦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就是这厮,揍他揍他,不要让他跑了......” 秦晋那一身禁军寻常穿的便服对这些平素里养尊处优的司官堂官们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慑力。于是,原本是一场针对杜甫的群殴便在瞬间转移到了秦晋的身上。 站在秦晋身旁的韦济何曾遇到过这种混乱局面,眼见着蝗虫一般的官员冲了过来,吓得他脸都绿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死死的钉在地上,半步都挪不动。 倒是杜甫脸上闪过一丝歉意,心道今日却连累了这抱打不平的禁军军卒。 “小兄弟快走,他们今日冲着我来的,你没有必要陪在这里挨揍。” 此时的杜甫竟是一扫数日前为生计所摧折出的悲戚,转而变得豪爽豁达。其实,这原本就是杜甫的真实性格,旦夕之间秦晋便觉得杜甫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人,只从这一点看,此人的表现竟已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秦晋哈哈一笑:“谁说咱们要挨揍的?”笑罢,又一指吓呆了的韦济,“都跟紧了,今日便杀他个七进七出!” 这番话让杜甫与韦济顿感愕然,杜甫惊愕的是区区禁军军卒居然有如此胆识,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能力,而韦济则惊愕的是,想不到问津竟勇悍如斯,敢在数十人的重围中这般大胆的行事。 韦济有些结巴的劝道:“不,不如道明......” 他本想说道明实情,但秦晋却一挥手,“休要聒噪,好戏上演了!” 秦晋可不傻,如果自己在此时暴露了身份,说不定要被多少人揪住了这个把柄来死命的攻击自己呢,至于这几十个软脚J一般的司官堂官们,他才没放在眼里呢。当初在叛军中仍旧穿C转进自如,今日这种小阵仗又岂会怯场? 其实,冷兵器时代的阵仗交锋,全凭借士气的高下,自信的大小,因此才会有三千打十万,五万抗百万的战例出现。而秦晋三人的士气在交手之初就膨胀到了极点。 只见他左右拳齐齐打出,便有两人惨叫到底,紧接着击出的拳头又左右挥动,竟一连扫中三人,疼的他们倒地不支。 司官堂官们敢于一拥而上,无非是觉得他们人多势众,收拾面前的这个禁军军卒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事实却是他们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疼的他们龇牙咧嘴。 在一连放倒了五人以后,其他司官堂官们便生了惧意,只雷声大雨点小的吆喝着,真正敢于向前冲的却不多了。然则几十人聚在一起,已经产生了很大的惯性,冲在最前面的人就算不想冲,也被后面的同僚们推着挤着向前冲过去。 秦晋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一双拳头轮的虎虎生风,数月以来的军中历练,使得他的身体素质有着大幅的提升,应付眼前的群殴已经是绰绰有余。 跟在秦晋身后的韦杜两人都被秦晋一人单挑数十人的举动惊呆了,万想不到这四十多人竟打不过秦晋一人。 杜甫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顺手放倒了几个冲到近前的倒霉蛋。至于韦济,更是硬着头皮紧跟在后面,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他退缩的余地。 吏部院子里发生的这滑稽一幕,外人无缘得见,若是知道了数十人被三个人打的落花流水,个个鼻青脸肿,也要笑他们懦弱无能。 片刻功夫,在秦晋的带领下,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走的远了,三人才驻足。 “这可如何是好?子美兄你闯大祸了,若是那四十个司官堂官一齐尚书告状,就是,就是宰相也保不住你啊。” 杜甫叹息了一声:“此前十载孜孜求官,今日得偿夙愿却发现,这个烂泥塘根本是人待的地方。” 离开了混乱的场面,韦济的思维又犀利灵活起来。 “事实便是如此,当今之世若想有所作为,就得先往自己身上糊一层烂泥,否则就会成为众人排挤的异类,不论官做的多大,无时不刻都存在的掣肘与刁难,让你寸步难行!” 秦晋暗自点头,韦济的话不错,但眼下情形却未必会如韦济所言那般悲观。 “何不恶人先告状?” 韦杜二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了秦晋。 “恶人先告状?” 秦晋干笑了一阵,“自然是咱们先去告上一状。” 杜甫与韦济身上的官袍都已经在厮打中破破烂烂,脸上还挂着不少血痕,哪里还有半分大唐官吏的威仪? 按照韦济的想法,打算立即回家,以免自己的狼狈相落在世人眼中,成为城中闲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所以,他对这个提议自然是不赞同的。 杜甫却是豁出来了,反正已经与那些司官堂官们撕破了脸,索性就将这恶人做到底,只不过去何处告状,却是个难题。 门下侍中魏方进一切朝钱看,谁的钱多,谁便得利,此人自不在考虑之列。宰相之首,中书令韦见素是出了名的和稀泥高手,如果去找他,没准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秦晋却为他们指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选。 “太子待人素来公允,此时坐镇政事堂,何不找太子鸣冤诉苦去?” 韦济心知肚明,自己的尚书左丞全赖秦晋一人而得,所以尽管他十分想回家但也只能听从了所谓“恩主”的建议。 “如此甚好,太子公允,一定会为你我三人主持公道。” 秦晋却笑眯眯说道:“不是三人,而是你们两个人。” 韦济愣怔了一下,便明白了秦晋的意思,附和着:“对对,我与子美兄二人。” 杜甫则见一向行事保守的韦济都敢于担当,自己又岂能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说实话,此时此刻,妻子杨氏与爱子宗文、宗武的音容笑貌在脑中一一闪过。他有些后悔今日的孟浪,万一自己难逃厄运,因此而下狱,他们孤儿寡母却又如何度日? 想到此处,杜甫便对韦济道:“韦兄,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责任自然由我一肩挑了,到太子那里去有我一人便足够。” 韦济讶然。 “这,这如何使得?” 杜甫转而一笑:“如何使不得?此一去却有一事相托,万一身遭不测,还有妻儿请韦兄代为照看!” 韦济大为动容,他万想不到,杜甫竟有如此心境,一时便为自己的那些自私想法而有些羞愧。 “不,我一样参与其中了,自然要与子美兄同进退!” 秦晋却道:“都别争了,又不是上刑场,此一去,只有你们的好处,而没有坏处!赶快去见太子殿下把,去得晚了,事情或许就会有了反复。”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看着秦晋从容消失的背影,愣怔了一阵的杜甫这才缓过神来,一跺脚惋惜的道:“哎呀!忘了询问那位小兄弟高名大姓!” 韦济却神秘一笑:“有缘自会来日再见!走吧,去见太子。” 对于韦济这种玄而又玄的话,杜甫就权当一乐,所谓缘分与否,他是不信的。只是那位禁军的小兄弟一身武艺与肝胆,若不去前敌做个将军统兵杀敌,却是大大的可惜了。 杜甫在心里暗暗想着,一旦再见着此人,一定会尽力向政事堂保举他为将,以不使人才埋没。 如果韦济知道了杜甫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笑出声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天子也无奈 韦济与杜甫依秦晋之言,到太子那里去告状。【全文字阅读.】 当韦济痛哭流涕的在李亨面前告状诉冤时,李亨大感意外之余,又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如何处理还须仔细斟酌。 “来人,奉茶!” 太子的话音方落,立即便有随从端来了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 此时韦济哪里还有心情喝茶,他只要太子立时便下决断,究竟给不给他们“平冤”。 就实而言,看着韦济与杜甫二人的惨状,李亨毫不怀疑,韦杜二人所言的真假。但朝廷上素来又有法不责众的先例,如果追究下去,没准就会使自己陷入到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思来想去,李亨还是下定决心,不再干预这些臣僚间的龃龉事件。 刚想找借口将韦济和杜甫二人打发了,却有一名佐吏慌慌张张的进入堂内。 “太子殿下,外面有大批的官员,要,要向太子殿下鸣冤!” 太子李亨顿时大奇。大批的官员,没准就是和韦杜二人斗殴的吏部司官堂官,他们不是行凶者么?如何反而要来鸣冤了? 与此同时,李亨更是困惑,上下臣工对于他这个太子向来是敬而远之,任何事都不会找他决断,今日何以竟向商量好了一般,一股脑的来请自己主持公道呢? 李亨能推掉两个人,但数十人一齐求见,便不能推却了。他暗叹一声,也罢,终究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的,反不如随意而为了。 “让他们选派三五代表,上堂奏事。” 的确,数十人如果一骨脑的都上了正堂,这里岂非成了菜市场? 过了好一阵,才有五名官员蹒跚上殿。但见他们也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亦是个个鼻青脸肿。 “你们有何冤情?” 五名官员闻言顿时就哭出了声音。 “请太子殿下万勿相信杜甫与韦济的鬼话,他们恶人先告状,明明是臣等被他们打了,还请殿下为臣等做主啊!” 李亨在哪五名官员的脸上一一扫过,果见他们的状况也不比韦杜二人差,不过若说数十人被两个人打成这般德行,也真实咄咄怪事了。想到此处,李亨心底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怒意。 难道这些司官堂官真当他是那种昏聩不明的傻子了吗?以为选了几个惨状甚巨的人来诉苦,就能博得同情? 韦济这时有些明白秦晋的意图了,当即便驳斥道:“真是好笑,你们数十人,怎么可能被韦某与子美兄打的抱头鼠窜?” 五名官员中为首的一人,与之争辩。 “禀太子殿下,他们不是两个人,还有一名勇武异常的禁军军卒和他们一起殴打......” “住口!” 杜甫不想那禁军军卒被牵连进来,是以喝了一声,不过韦济却接的更快。 “阁下的意思,便是三个人痛打你们了?” “正是!” 那官员下意识答了一句,忽而又意识到不妥,便摆手道:“不,不是,不是......” 李亨有些烦了,问道: “究竟是几个人?” “三个!” 五名官员中的另有一人忍不住答了一句。 李亨怒气上涌,却仍旧平心静气的问着: “到底有多少人痛殴了你们?” “三,三个!” 官员们毕竟不敢说假话,如果说了假话,万一被人揭穿,便与欺君之罪无异。虽然太子身为储君只能算是半君,可焉知太子登基以后,不会旧事重提? 李亨的拳头在案下攥紧了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突然纵声大笑。 “三人痛殴数十人,问问世人谁能相信?” “太子殿下,臣,臣有下情容禀......” 那官员还想急着解释,李亨却不给他机会了,一挥衣袖道: “你们今日的陈情,我都会记录在案,晚间便会交给圣人裁决!” 杜甫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突然听到今日的冲突将会闹到天子那里,还是忍不住忐忑了起来。这就是杜甫为官阅历尚浅的短处了,而韦济则与之大为不同,脸上反而露出了喜色。 因为韦济已经从太子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看出了端倪,明显打算着给这些司官堂官挖坑的。 “太子公断,臣等告退!” 说罢,韦济便拉着杜甫离开了正堂。 而那五名官员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赖在正堂不愿走,可留下来,说出的实情,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 试问,三个人痛殴数十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又有哪个会相信呢?可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啊! “如何,你们还有话说?” 李亨的态度仍旧是不疾不徐,但他忽明忽暗的目光却让几名官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毕竟都是些司官堂官,甚少见过太子。如果不是得了政事堂某些人的送信,甚至也不知道杜甫与韦济竟然到太子那里恶人先告状了,因此一群人便仓促决定,到太子那里与之辩冤。可这些人还是没想到,此事不论输赢,他们人多打人少,总在道义上就失了先手。 但是,司官堂官们则一厢情愿的认为,许多人被打的狼狈凄惨,甚至还有几名官员连肋骨都断掉了,他们就是受害者。 然而,也就是这种经不住推敲的事实,和拙劣的表现,使得太子更加倾向于韦济和杜甫了。 “既然无事便退下吧!” 李亨没留给他们多余的考虑时间,直接开口轰人。 几名官员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施礼,带着哭腔请求太子为他们平冤,然后才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李亨思忖了一阵,挥毫泼墨将今日发生的这桩奇事,略加修饰便写成了一份奏书。 “速将此书送往兴庆宫,进呈圣人御览!” 太子李亨虽然备受天子打压,但敢于阻塞他与天子言路的人却并不多。因为这么做,不但得罪了太子,甚至连天子都会心生猜忌。所以,尽管政事堂的佐吏身后各有后台,却没人敢于慢待这份差事。 太子的奏书大约于一个时辰以后放在了天子李隆基的案头。 自天气回暖以后,李隆基的心情也逐渐与之回暖,潼关外的大战对他的影响也日复一日的再消退。哥舒翰自潼关送来的战报里,虽然无甚胜绩,却也没有多少败绩。 其实,简而言之,哥舒翰采取的是一种全面防守的姿态,不管叛军如何在关外折腾,便只由着他们折腾,潼关内的唐军,一概不闻不问。而且在哥舒翰的军报中还提及了河北道局面又有了反复的情况,据说封常清先后在数郡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导致不少地方的义士又纷纷举起了大唐的旗帜。 当李隆基得知这个情况后,他内心中是五味杂陈的,对于这些侥幸逃脱一死的边将,又如此再立新功,究竟是喜是忧一时间也很难把握。当初密令边令诚处死封高二人,为的就是避免边将坐大,步了安禄山的后尘。而现在封常清已经在事实上脱离了朝廷的辖制,一旦在河北道扎下了根,岂非尾大不掉? 反复思量中,李隆基已经有了决断,很快一封敕令便新鲜出炉。他找来了颇为倚重的宦官张辅臣,郑重嘱咐道:“这封敕令你亲自往河北区,传与封常清,但有意外,可临机便宜处置!” 天子所言的“但有意外,临机便宜处置”这句话让张辅臣顿时产生了一种极是不好的预感。 但李隆基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只摆手道:“去吧,准备准备,明日动身。河北乃叛贼肆虐最深之地,务必要小心!” 这一句叮咛,险些使张辅臣落下泪来,他们这些残缺之人都是天子的家奴,能被天子嘱咐一声小心,只怕宫中数千阉人里,有此殊荣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张辅臣心中立时就腾起了愿为天子肝脑涂地的意气。 处置完一桩心头大患,李隆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政事堂刚刚送来的太子奏书上。 太子虽然清闲的很,但奏书却每日不断,只是今日特地加上了个“急”字。他实在好奇,太子究竟有甚即时。于是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这封奏书。岂料不看则以,一看之下却是怒火丛生。 啪的一声,奏书被李隆基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御案上。 “该杀,该杀!” 李隆基虽然允许大臣们在授意下打压太子,却不意味着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拿捏太子。因为太子还是他的储君,将来有一天要继承君位。 那些吏部的司官堂官们这是要做什么?编个让天下人笑掉大牙的故事来蒙骗太子么? 李隆基近来对太子的限制越来越多松,态度也越来越好,这当然离不开太子的谨慎低调使然。而更重要的是,他有种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重振大唐的重担没准就要落在太子的身上了。 尽管李隆基口头上绝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和对时局的无能为力,但在心里已经比较清楚的认清了这一点,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最大限度的保住自己的声誉,而保住帝王声誉最好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尽快的收复东都洛阳,然后以此向天下昭示,大唐在他的统治下仍有能力平定任何叛乱。 然而,李隆基也还做着最坏的打算,便因此逐步树立太子的威信,这同时也成了另一桩使他纠结的心事。因为他也怕太子坐大之后,又会危及自己的地位。 那些吏部的司官堂官们,今日作为正好触及了这一处逆鳞。 第一百九十六章:善人以致用 大唐天子李隆基到了晚年以后,对待太子的态度既纠结且矛盾,时而辣手打压,毫不留情,时而又多有回护,维持太子的体面。【风云阅读网.】吏部群殴的案子终于在四月的第一个朔望朝会上公之于众,所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均贬谪三级留用,戏弄太子的那五位官员则撤职查办。 此案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些人从天子的处置中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自杨国忠罢相以后,天子已经很少再揪着一些小事拿捏太子,甚至还逐步放权,让他到政事堂中与闻军国重事。 就说吏部群殴这种案子,虽然影响很是恶劣,但终究不够格提到朔望朝会上公开处置决定的程度。可是天子偏偏如此了,那很可能就是要向天下释放一个信号,太子的权威不容挑衅。 如此种种,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也呼之欲出,也许,天子已经有心禅位! 当然,除了认为天子即将禅位以外,朝野上下还有另外一种不尽相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天子已经过于老迈,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不得已才在很多决策上偏向于太子。而且,坊间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在悄悄流传着。 神武军中郎将与太子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事实上,太子通过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之手,已经可以控制半个长安城。 现在的长安城内外巡防,除了皇城以外,均有神武军接手。而且从去岁巡察治安开始,北衙禁军就完全盖过了南衙,北衙的一众新军不少人都对太子怀着同情与好感。 他们相信,现在的长安城已经到了暗流涌动最为激烈的时刻,稍有疏忽就可能被卷进去,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种说法随在朝中流传不广,但在坊间却大有市场,而且很多人口口流传的时候,都振振有词。 比如现在的朝局是君弱相弱太子弱,看似三方都很软弱。然则,背后的隐含意义却大为不同,天子老迈,精力不济,正是山河日下,日薄西山的光景,而政事堂中的宰相们更是难以提得起来,宰相之首中书令韦见素是个和稀泥的高手,这种人用来做副手或可胜任,但让他独挑大梁实在便不合适了,余者如魏方进、崔光远等人都是中庸之辈。至于还有两位边将入政事堂的宰相,哥舒翰与高仙芝。前者患有风疾又在潼关领兵,就算为人强势,但鞭长莫及,对长安局势也难有更深一步的影响。后者虽有宰相之名,然则却是多受天子猜忌,有名而无实。 太子李亨在表面上看,他的处境与杨国忠罢相之前似乎改变并不大,虽然有了与闻国事的权力,但也仅仅是与闻,几乎所有的军国重事均须有天子亲自裁决。但这却是森严壁垒松动的征兆,只要假以时日,太子的实力必然稳步提升,直到天子有所警觉的时候,再想打压限制,便难上加难了。 这些传言都被秦晋派在坊间的密探一一汇总到神武军中军。 很显然,秦晋从这两种传言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表面上看他们都是看好太子的前途。但相比之下,后者则是包藏祸心。 如果这些留言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却不知一向冷酷多疑的李隆基又会作何感想,作何应对? 不过,现在的官场更加关注的是吏部群殴一案。吏部的一众司官堂官,已经成了朝野上下的笑柄。且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数十人自称被三个人打的P滚N流,还到太子那里去告状,难道就指望太子会蠢到相信这种谎言的地步吗? 退一万步讲,如果此事为真,试问这数十个司官堂官要弱到何种地步,才会被三个人打的抱头鼠窜?换句话说,也许是那三个人太强了。 几乎一夜之间,这三个人被推倒了舆论场的风口浪尖上。 尚书左丞韦济,其人是宰相韦嗣立的儿子,本人有素有文名,在朝中口碑很好。吏部郎中杜甫,也是名门之后,祖父杜审言也是高宗朝的名臣,其本人更是诗名在外,虽然此前十余载仕途不得志,但刚刚有了转机便出现这等一鸣惊人的事件。 至于第三个人,则是最为神秘,韦济与杜甫对他决口不提只字,只说是个无名的禁军军卒,可长安禁军数万,又让那些好事之人到何处寻觅? 原本天子一并要处置了这两个人,在宰相韦见素与魏方进的联名求情下,才免于降职,虽然仍旧品秩不变,但仍旧被调离了尚书省的本职。 隔日之后,天子的一道敕令颁布,韦济被任命为城防整备使,杜甫为城防整备副使。 这两个使职是以往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但从名目上判断,至少应该是与修城有关。有些嗅觉敏感的官员从这道敕书中问出了一丝战争的味道,天子加强城防,自然是要应对有可能到来的战争。 但又过了几日之后,两位整备使的作为却让所有人奇怪不已,按说城防整备使应该修墙才是,可这两位不但不修墙,甚至连城墙都没去过,只在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上乱窜。 观察了一阵之后,原本因为嗅到了战争味道的官员们也逐渐放下心来,原来这两位的差事不过是天子安慰人的闲差,至于各种闻所未闻的使职,在开元天宝以来已经屡见不鲜了。 很快,两位整备使结束了在城中闲逛的举动,开始在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休整道路。 见状如此的官员们立时就相视一笑,原来天子还是处罚了这两位声名鹊起的才子,只不过处罚的手段相对温和,是修路而已。 果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长长的大街上,立马就变成了暴土扬尘的工地。这一处大街原本的确年久失修,黄土大道处处坑坑洼洼,完全不像东市以北的大街上,均以青石板铺就。 在路面被破土以后,竟然又有北衙的禁军开到。这就让人大为奇怪了,用禁军来修路,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个主意究竟是谁出的?而且,北衙诸军多是勋戚权贵之后,那些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肯于屈尊降贵做这种贱役? 又过了一天,安邑坊与宣平坊的大街两侧,便起了两道长长的,以桑木杆搭成的架子,然后又相继有竹席被运来,直到某天早上人们出门之后,才赫然发现,整条大街已经被这种桑木架子披上竹席,完全遮蔽了。 这是要干什么?修路用的着这么神神秘秘,大张旗鼓? 有好事者甚至打算偷偷上前揭开竹席,一窥其中的奥秘,可惜还没等靠近,便立即有禁军上前驱赶,若是有人敢于反抗,便毫不手软的将其收押监禁起来,与违犯宵禁同罪。 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两位城防整备使身上,连日来整备使韦济已经看不出儒雅文士的模样,终日泡在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大街上,身上无时不刻都沾着尘土与泥巴,而他竟也乐此不疲,干劲十足。 不少人都在私下里笑话他被吏部群殴一案折腾傻了,居然亲力亲为的参与贱役。 还有那个杜甫也没好多少,也是终日衣冠不整,形象只比韦济差,不比他好。 韦济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大街,不禁感慨道:“也只有中郎将能想出这等主意来,以修路之名挖D,而且所用之人还全是禁军将士。” 杜甫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连日来虽然总是风餐露宿,但却比在吏部大堂内终日浑浑噩噩的强上了千倍百倍。 “能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勋戚子弟,比想出这个主意还要难。” 韦济也是不无感慨,“子美兄所言甚是,让这些勋戚纨绔们来做贱役的活计,也只有中郎将敢做如此想法。” 两位城防整备使都是一般无二的唏嘘感叹,秦晋为了保密,竟然用神武军的将士来亲自挖D。 “中郎将说过,这些深D的位置和用途一定要严格保密,如此才能有用。”韦济又说了一句。 “用途保密或许可能,但这位置却是不易,只看封了整条街的阵仗,谁还注意不了?” 韦济呵呵一笑:“那还不容易,你我又不是只修这一处街道,总要布下七十二处疑冢才好!” 杜甫闻言击掌赞道:“甚妙,七十二道却多了,有几处便足以。” 两个人正感慨唏嘘间,忽有佐吏急吼吼跑来。人未到,声音却先到了。 “不,不好了,禁军们闹,闹将起来了。” 韦济与杜甫面色俱是一变。 “闹起来了?如何闹得?” “不知何故,便有两股禁军群殴起来,眼看着工地停工,今日的进度就赶不上了。” 两位城防整备使用秦晋制定的计划,整个工期的预估都精确到了天。 如果因为禁军斗殴的突发事件,影响了今日的进度,那么后续的所有工期都将受到影响。 “带路,韦某亲去一看!” 这一次,韦济没有往后躲闪,这是他为官以来做的第一件于家国天下绝顶重要的大事,岂能半途而废? 第一百九十七章:将心比他心 “子美兄,速去禁苑通知中郎将,这些纨绔未必能听我的!” 韦济临走时不忘交代杜甫一句。【最新章节阅读.】 “韦兄千万小心。” 杜甫郑重应承,并提醒韦济务必小心,神武军虽然军纪森严,但毕竟也是军卒,这次突发事件说的轻了叫聚众斗殴,说的严重一点那就是营啸的前奏,甚至因为这些偶然的突发事件,闹出来兵变也是极为可能的。 想到这些,杜甫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又郑而重之的冲韦济一揖到地,“这里就拜托韦兄了!” 韦济催促道:“都甚时候了,还顾及这些虚礼,速去,速去!” 见状如此,杜甫不再犹豫,转头便走,出了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大街,骑了马便直奔城北禁苑而去。 从早上起床开始,秦晋便觉得右眼皮突突直跳,直到杜甫急三火四的打马而来,这种担忧终于成了现实。 “不要着急,慢慢说。”秦晋一面安抚着杜甫的情绪,让他慢慢说,又一面命人取来水,让他解渴。 “急,十万火急,宣平坊闹,闹了兵变!” 杜甫忧心之下,便直说在工地的神武军闹了兵变。 秦晋倏忽心惊,千算万算,偏偏忽略了此处。神武军的将士们虽然令行禁止,但终究是人,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戚们去做贱役的活,实在有些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但秦晋还是坚信,这些人有点情绪是可能的,但若说是闹兵变却有些夸张了。 这时,有禁军随从端了粗茶浭水,秦晋亲自为他倒上一碗。 “喝口水,慢慢细说!” 杜甫也是急的口干舌燥,嗓子里几乎能冒出火来。这碗晾凉的粗茶浭水正当其时,一口咕咚咕咚灌下去,整个人立时就神清气爽,连说话都利落了许多。 “中郎将快发兵宣平坊吧,再晚一点,没准就要闹出营啸兵变。” 紧接着,他便一五一十的将原委讲述了一遍。 秦晋点点头,“的确不能耽搁,现在就走!” 可出了禁苑以后,杜甫却有些傻眼,只见秦晋只带了不到二十个随从,就凭这几个人能平乱?要知道,在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挖D的禁军,可至少有近千人。 “中郎将就,就带这点人?” 秦晋双腿猛夹马腹,战马突的窜了出去,只留下一串笑声算作回应。 “足矣!” 见中郎将如此笃定,杜甫虽然将信将疑,也只能催马跟了上去。 虽然表面上轻松所以,其实秦晋的内心也颇为紧张,虽然他对自己的部下很有自信,但如果处置不当也很容易伤了人心,伤了的人心再想弥合,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安抚住这些发泄不满情绪的将士。 秦晋所料没错,工地上的神武军的确是因为不满情绪得不到发泄,才互生矛盾继而转化为聚众斗殴。当他到了工地时,整备使韦济几乎已经控制了局面,至少闹事的双方已经脱离了接触。 跟在秦晋身后的杜甫见状如此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韦济平息了事态,只要闹事的人不再有接触,便不会演化成兵变,事态自然也不会恶化下去。 秦晋冷着脸来到了事发的中心地。 “怎么回事,谁来说!” 神武军分作两部轮流到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大街上挖D,今日当值的是卢杞与杨行本的部众。 平日里卢杞很是瞧不起杨行本,是以便颇多讽刺和刁难,但却从未因个人的龃龉而坏过公事,因此秦晋对他们个人间的恩怨便从不加以干涉。不想一朝放松了警惕,便有了今日的祸患。 杨行本气咻咻的指着卢杞,向秦晋诉冤。 “中郎将做主,卢杞的人殴打末将的部下,这口气说什么也不能不了了之!” 卢杞却冷笑着与之针锋相对,“我的人先动手不假,但也不看看你的人都在说什么,你敢当着中郎将的面重复一遍吗?” 此番话一出口,杨行本的气焰顿时就矮了下去,但仍旧不肯示弱。 “说甚了?我如何不知?” 卢杞又是一阵冷笑。 “不知道?那好,我替你说!” 原来杨行本的部众有人在休息的间隙抱怨秦晋不公,让他们这些禁军来做贱役的活计,正巧被卢杞的部众听到,便出言讽刺奚落。两家主将的不睦对各自的部众自然也有影响,于是在各种负面因素的影响之下,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聚众斗殴便就此发生了。 杨行本见卢杞果真揭了他的老底,索性便心一横,嘴硬到底。 “那今天咱们就彻底说道说道,难道你的人就没说……” 其实,这种类似的抱怨军中很多人都说过,不单是杨行本的部下,就连卢杞、裴敬的部众也说过,只不过杨行本被卢杞抓住了小辫子而已。 眼见着两个人又打了嘴仗,秦晋不耐烦的怒喝一声: “都住口!” 卢杞与杨行本甚少见秦晋发火,便都不再言声,静静等着中郎将的训斥。 孰料,秦晋的声音又陡而缓和下来。 “今日之事,说到底,根源在我。没有充分考虑到兄弟们的情绪…..” “中郎将……” 卢杞与杨行本顿时色变,不知说什么好。 秦晋一挥手示意两人让他把话说完。 “但是,如此重要的工程,保密是第一要务,让那些拉来的壮丁民夫修,说实话我不放心,所以只能委屈委屈你们。虽然委屈得一时,但对大唐却是意义重大非凡。” 杨行本与卢杞原本一肚子火,此时竟渐渐消退了。除却此事对朝廷的意义不说,但就中郎将的信任与心意,便让人不得不动容。 “兄弟们都坚持坚持,我秦晋自今日开始,便与兄弟们在工地上同吃同住,也与兄弟们一同挖D!直到工程如期完成!” “这,这如何使得,再说,再说军中还要训练,没了人可不行…..” 杨行本咕哝着,想不到中郎将不但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们,反而屈尊要与他们同吃同住,那他们还能有甚话说? 想到此处,杨行本回头冲着部众大声问了一句:“中郎将要与咱同吃同住,你们说,该则么办?” “中郎将威武,保证如期完工!”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立时回应便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中郎将威武,保证如期完工……” 秦晋也不禁情绪激昂,挥拳也跟着喊了一句:“神武军,威武!” 他差点顺嘴喊成了万岁,但到了嘴边也改成了威武,这年月里,万岁还不是可以随便用的。 于是,禁军们又跟着秦晋呼喊:“神武军威武……威武…….” 这时,杨行本示威一样看了眼卢杞,他的部众率先表态,不给中郎将多添麻烦,自然胜过卢杞一筹! 但卢杞毕竟不是易与之辈,只见他又是一阵冷笑。 “逢迎拍马之辈,说几句好话谁不会了?” 杨行本怒道:“小竖子再说一遍?” 卢杞却不再理会,而是冲着部将问了一句:“军中斗殴,扰乱军纪,该当何罪?” “军G二十!” 神武军的军纪法规在郑显礼等人的建议下,又部分恢复了军G等R刑,但杖责的数目却以不伤筋动骨为宜,主要是起到羞辱惩罚的作用。毕竟长跑这种单一惩罚有些费时费力,而且随着军中推广长跑比拼耐力,很多人已经不再示长跑为惩罚,反而以此为荣。 “那还愣着作甚?执行!” 卢杞怒斥了一句。 “校尉?” 卢杞的部将顿时便愣住了,不知该不该执行军令。更何况中郎将就在面前,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不遵军令又当何罪?” “军G十二!” 卢杞冷冰冰的说道:“既然知道,还不领受刑罚?” 那员部将乖乖领受刑罚,很快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军G声。 卢杞的又指向了另一人。 “校尉卢杞聚众斗殴,按军法当从重处置,军规四十,执行!” “校尉……” “你也想受罚?” “不敢!” 于是,卢杞自行退下裤子,撩起了袍子,趴在地上,自领了四十军G。 执行之人打的轻了,卢杞便让他重新打过,直到四十合格的军G打完,他已经挨了有五十下之多。整个P股已经是血R模糊,一片糜烂。 但卢杞也是硬气,咬着牙整理好袍服又站了起来,冲着秦晋深深一揖。 “末将违犯军规,已然受罚,诸将士确有情绪,然则都不敢忘神武军肩负责任。中郎将若不信,请问一问诸将士!” 一字一句从牙间挤出,卢杞的双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天下为任,守护大唐,从不敢忘!” 秦晋在神武军重建之初,便提出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口号。虽然这种口号看起来空泛,但只要形成了思维习惯,便会产生难以想象的作用,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这些神武军军卒的呼喊回应,恰恰就印证了这一点。 尽管秦晋清楚,这么做有洗脑的嫌疑,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更何况,这么做对时下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锦瑟五十弦 秦晋的思想工作这一回总算卓有成效,这也和他数月以来不间断的潜移默化有着很大的关联。【风云阅读网.】闹事的禁军们非但不再抱怨,干起活来反倒比之前更加卖力。 秦晋也果如保证的一般,吃住在工地上,并亲自参与施工,这更让那些勋戚子弟出身的禁军们干劲十足。但事情也不是就此以后便安枕无忧,秦晋还有一桩心事放不下。那就是卢杞和杨行本的矛盾,这在以前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则明显是一个严重的失误,并险些酿成了大祸。 只是两个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若想化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短时间内只能合理安排他们的轮换时间,以不产生冲突为宜。 在这次突然而至的危机也并非全无收获,韦济的表现就可圈可点,处置也很是及时到位。看来此人的潜力还是有待挖掘。 “中郎将,铁铲拿来了!” 随从的话让秦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工地,秦晋脱掉了外袍,露出一身精干的短打,接过了铁铲便纵身跳入坑中。 “中郎将……” 这一突兀的举动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韦济和杜甫就在旁边,也被秦晋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万想不到,秦晋竟然说干就干,完全不顾及官员的体面。 “能够吃住在这里,便已经算言出必行,又何必真的抡起铁铲?” 韦济轻叹了一句。在他身旁的杜甫却一言不发,双目中散发出思索的光芒,好像有所醒悟。 “中郎将,这,这等贱役,可万万沾不得……” 杨行本距离秦晋的位置很近,当即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前来劝阻。 毕竟唐朝之时还是贵贱有别的,一个官员不顾及官仪与体面,干这些粗使贱役的活计,是十分骇人的。 秦晋却道:“如何?你们干得?我却干不得?” 杨行本伸手挠了挠后脑,才道:“这活计总要有人去干,中郎将又何必亲自动手。” 秦晋的话让他大为感慨,话虽然还是在劝阻,但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坚定。 随后,秦晋竟又说出了一句话,令韦济杜甫直觉惊世骇俗。 “身体力行的劳动并不可耻,非但不可耻,甚至还要比任何事情都光荣。只有那些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人,才应该感到可耻!” 这番话立即就换来了阵阵击掌叫好之声。禁军们击掌叫好,倒不是觉得秦晋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因为这句话出自秦晋之口,除了身体力行同甘共苦换来的认同,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数月以来,他在军中树立的威信。 韦济的脸色早就煞白一片,这么说朝中的勋戚权贵们,并无多大关碍,但问题是秦晋的打击范围太广了,甚至连天子都牵连了进来,如果被有心人传到宫中去,后果可大可小。 但眼见着这一招十分奏效,他又不好公然劝阻。而与他并肩而立的杜甫则忽生感慨与共鸣,这与他此前近十载的经历大有关系。 由于一直徘徊在底层的边缘,所以他见过很多也亲身体会过现实的不公。就在去岁,他还亲自写下了“朱门酒R臭,路有冻死骨……”这等针砭时弊的诗篇。 可一旦官运来临,即便只过了半载的光景,于杜甫而言,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时,杜甫才记起了秦晋第一次表明身份后,在他惊讶未及平复之时,曾说过一句听着新鲜,又颇耐人寻味的话。 “不忘初心” 孜孜求官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光宗耀祖?一展长才?还是为了天下黎庶?杜甫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他觉得自己险些迷失在了权力和地位散发的光芒里,险些不能自拔。 韦济自幼生活优渥,成年以后又官运亨通,从未受过挫折,心境自然与杜甫不同。对于秦晋的这句话,完全没有感概,听来只有无尽的心惊R跳。同时,他也庆幸,好在身边都是神武军的心腹,并不会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泄露出去。 正在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当口,忽有一名宦官模样的人来到工地,尖着嗓子问了一句: “哪位是韦左丞?哪位是杜郎中?” 韦济的眼睛尖,记忆也好,立时就认出了这个宦官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叫李辅国。 李辅国在禁军的引领下来到二人面前,但见他十分恭敬的冲两位行礼,然后才客客气气的说道:“太子殿下有请两位到政事堂!” 两个人回礼之后,韦济才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召见,所问何事?” 传达完了太子的命令,李辅国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答道:“太子殿下关心进度,请两位以作去咨询。” “请公稍待,待韦某与杜郎中换过衣冠。” 此时的韦济与杜甫满身的尘土泥巴,如此去面见太子,显然是不合适的。谁知李辅国却又摆手笑道:“太子殿下早有交代,两位如常但去即可,百废待举,便要有些新气象,繁文缛节能免可免。” 杜甫不禁动容,这番话出自太子之口,便是大唐之福。 …… 韦济不自然的轻抹了一下袍子上褶皱,如此衣冠不整的面对太子,让他如坐针毡。杜甫的感觉也比他不遑多让。 太子李亨平静的观察着端坐在左右的韦济与杜甫,这两个人是秦晋推荐给他的。最初,李亨只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姑且一试,却实难预料,两人竟如此踏实肯干。且先不论此二人本事如何,只凭这份勤恳,就胜过那些只知道大言惊世的口舌之徒强上十倍百倍。 这是天子交给李亨第一项完全自主的差事,他当然不想办砸了,有两个如此尽心的官员从旁辅佐,也就渐渐放下了心。更为难得的是,韦杜二人均是出自名门之后。 韦济的父亲是宰相韦嗣立,杜甫的祖父也是高宗朝的名臣杜审言。这两个人的出身堪称完美,起用他们,就不会惹得朝中清流们非议,自己的阻碍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如果是寒门出身的官员,显然就要麻烦了不少。 有鉴于此,李亨仅仅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工期进度,便不再多言,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反而有一半在说着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话。 韦济和杜甫自然不敢隐瞒工地上的矛盾,两个人有所保留的简单讲述了一遍,李亨便煞有介事的听着,也对秦晋控制将士的手段颇为赞赏。 要知道神武军中不论将士,大多都出身自勋戚权贵子弟,能够驱使他们甘心情愿的去做民夫壮丁们才做的贱役,单凭这份手段,就让人不容小觑。 韦杜二人出了皇城景凤门,绕过崇仁坊与胜业坊的大街,准备向南折回位于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工地。却忽见有两辆奢华的四马轺车往兴庆宫方向疾驰而去。 韦济讶然道:“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如何联袂去了南内?” 在敏感时期,这些异常的事件,总能牵动人们敏感的神经。 见韦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杜甫却却道:“两位公主的车马再急,又岂能关乎国事?韦兄多虑了!” 韦济这才抬手一拍脑门,尴尬一笑:“子美兄所言甚是,也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多,脑筋都跟着过于敏感多疑。”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又一齐打马南去。 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的确有件顶顶重要的大事要去面见天子李隆基。姑侄两人联袂而至,很顺利便见到了将要午睡的大唐天子李隆基。 李隆基甚至为此破例推迟了午睡。 说来也凑巧,今日所谈之事的主角也伴在李隆基身边。 “虫娘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也不过与此呢!” 霍国长公主啧啧连声赞了两句,使的虫娘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李隆基的心情很不错,笑的很是兴起。 “霍国莫夸的她上了天去……” “阿兄此言差异,虫娘活脱脱的美人坯子,又端庄贤淑,哪里用阿妹去夸喽?” 虽然李隆基素来不喜虫娘,但还是很高兴的回应道: “阿妹的一张妙口还想抹了蜜糖一般。” 李隆基与霍国长公主兄妹感情一向不错,两人说话也很是随意。而跟在霍国长公主身后的常山公主却不敢有一丝言行越矩。毕竟她是李隆基的女儿,对这个生来冷酷的父亲,只有敬畏,而没有亲情。 笑过一阵,李隆基这才缓缓问道:“说吧,你们两个同来南内,有何等要事?” 霍国长公主答道:“阿兄还是料事如神,确有要事,却不是阿妹与常山的要事。” 言语间,她的目光瞥向了虫娘。 李隆基何等的聪明,立刻就会意了一二,但也不急于问破,只揣着明白装糊涂。 “莫卖关子,有事但说,只要不涉军国重视,应允你们就是。” 霍国长公主啧啧了两声,“好像阿妹从来只有事相求阿兄一般,这次偏偏不是,是阿妹要给阿兄做回好事。” 兄妹两人互相卖着关子,偏不说破究竟为了何事,李隆基身旁的虫娘睁大了如水的双眸,觉得很是有趣,好奇的问道:“姑姑所为究竟何事呀?” 注: 清流:与宋以后概念不同,唐朝的清流指门阀世家出身的官员,与清流相对应的浊流,专指寒门出身的官员。 南内:玄宗时,兴庆宫又称南内。 第一百九十九章:祸起萧墙里 霍国长公主咯咯笑出了声。【全文字阅读.】 “傻女子,自然是为了你喽!” 虫娘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如何听不明白姑姑话中之意,立时便羞红了脸,继而又一阵风般的逃离了便殿。但转过屏风以后,她终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便又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偷偷的听着。 李隆基见状不禁莞尔,又呵呵笑了一阵,显是颇为开心。 “说吧,阿妹属意的人选,是哪家的少年郎?” 霍国长公主也收敛了笑声,目光一闪,很是认真的看着李隆基,反问了一句。 “阿兄近来重用的少年郎还有几个呢?” 竟然是他,李隆基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颇为复杂的神色,但又转瞬即逝。 兄长的反应让霍国长公主颇感意外, …… 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离开了便殿,一到了没人的地方,便忍不住抱怨。 “常山,如何你到了便殿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常山公主露出了一个颇为无奈的表情。 “姑姑如何不知道,我们这些兄弟姊妹在圣人面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霍国长公主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事实也的确如此,自己这位阿兄的子女一个个都畏惧他如虎如狼,反而是些不相干的外人,颇为得势。一想到这些,霍国长公主就忍不住愤愤不平,但她也知道,这都是帝王心术,如果身涉其中,很难保证阿兄还会如现在这般对待自己。 她只是奇怪,以秦晋年轻有为,又屡屡获得阿兄的破格提拔重用,甚至连杨国忠也被此人扳倒了,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使阿兄对他不满意。 说到底还是帝王心思难测,霍国长公主只能轻轻跺了跺脚,才挽着常山公主打算离开兴庆宫。 常山公主见到姑姑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姑姑何必失望,圣人也没说不同意,也许,说不准,还要些时间考虑考虑……” 说话间,姑侄两人的目光却被一群奇怪的身形所吸引。 “咦?南内里何时多了这许多的道士?” 经过常山公主的提醒,霍国长公主也陡然发现,的确,这宫中的许多布置竟与月前来时大不相同,尽都是这些道士布置的物什。 “阿兄何时又对这些道士感兴趣了?” 李唐皇族向来以老子后人自居,对道家颇为尊崇。但以当今天子的习惯,也绝没到了连外间的道士都请进宫中的地步。 恰逢此时,一队宦官远远的走了过来。 霍国长公主便招呼他们过来,为首的宦官见状赶忙小跑了过来。 “程元振,那些道士从何处来的?” 为首的宦官正是程元振,,虽然被直呼其名甚感不爽,但他也知道,霍国长公主在天子的心里分量不低,绝不能轻易得罪,是以谄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是从蜀中来的道人,法力无边呢!” 提到蜀中,让霍国长公主想起了一个令她极为厌恶的人物,那就是杨国忠。 杨国忠此前为宰相时兼领剑南道节度使,即便罢相之后被起复,仍旧兼着剑南道节度使。这些道士从蜀中来,便没准是杨国忠捣鼓出来的。但是这个程元振与她并不亲近,霍国长公主也不便多问,只点点头便与常山公主离开了兴庆宫。 程元振冲着霍国长公主离开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也敢直呼其名,真是不知斤两,早晚有一日,会让她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到了便殿之外,程元振刚要进去,却被殿外的内侍拦住了。 “圣人刚刚睡下,有旨,睡醒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程元振顿觉扫兴,但也知道这是天子近来的习惯,只要入睡,便绝不许有人在殿中伺候,也许人老多疑就是这幅模样。 四月间已经有了初夏的光景,内廷中没有一丝风,又闷热不已,各种虫鸟鸣叫不绝,使得人更是烦躁。 程元振在阶下焦躁的踱着步,高力士隔三差五就得上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自从他侄子冯昂惨死以后,更是大病一场,直到现在还在卧榻上养病呢。恰好边令诚与张辅臣也都离京赶赴了外地,现在的禁中完全就是他程元振一个人独领风S。 但是,天子近来的举动也令程元振很是尴尬,午睡时居然连他也拦在了外面,如此种种落在了其他宦官眼中,自然便会有了不同的解读。他已经明显能感受到,许多宦官对自己的不敬,然而却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宦官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于天子,一旦天子对某位得势的宦官表现出疏离的意思,立即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大做文章。 闷热与虫鸟的鸣叫让李隆基从半梦半醒中睁开了眼睛,最近午睡时他总是被这些恼人的声音吵醒。他想喊人进来,却忽然惊觉,身体竟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明明心亮眼明,却是无法动弹分毫。非但如此,他张大了嘴巴,竟也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一丝。 恐惧瞬时占据了李隆基的身体。 很快,便有一团团嘈杂至极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里,惊惧的天子发现眼睛似乎还能转动,因为他的视线已经在殿内不断的旋转起来。 骤然间,一道黑影突兀出现,随之寒光点点便直冲李隆基的胸口面门疾S而来。 “来人,来人……有……刺客……” 断断续续而又含混不清的声音忽而从便殿内传了出来,程元振立时便浑身一震。 “都听到了没?是,是不是圣人在呼喊?” 候在殿外的几名宦官都是一脸莫名与难以置信,他们的确听到了呼喊,但一时又不敢确认是否出自便殿的天子之口! “抓刺客!” 就在他们犹疑不知所措的当口,又一声清晰的呼喊从殿内传来进来。 这时,众宦官终于确认了呼喊声的来源,是来自便殿的天子。 “护驾,护驾!” 程元振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凄厉的划破了宫禁的天空,似乎连内廷中的虫鸟都纷纷受惊而不再鸣叫。如果天子此时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伺候在殿外的一干内侍都将毫无例外的受到惩处。 此时的程元振连肠子都悔青了,为何不该他当值的时候偏偏赶来献殷勤呢?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一干宦官破门而入,却见李隆基于榻上披头散发,身体瑟瑟发抖,双臂在无力而又漫无目的的挥动着。 “圣人,圣人,是奴婢,是奴婢啊。” 程元振极为忠勇的护在李隆基的身前,一面又指挥着内侍们在殿内搜索者刺客。 “快,羽林卫,去,去招陈玄礼入宫!”李隆基嘶喊着。 “圣人,请随奴婢先离开便殿……”程元振试图要将天子劝离便殿,万一刺客还没走远,岂非更是危险? “还磨蹭什么?想死吗?” 天子疾言厉色,程元振肝胆俱裂,他何曾见过天子这般模样,只得匍跪于地,不断的告罪。 “奴婢,奴婢这就遣人去招龙武大将军入宫,只是便殿内情况不明,还请圣人先离开……” 但李隆基就是不肯出去,只厉声喝道:“拿朕的天子剑来!刺客有胆便来!” 程元振不敢违拗,只得连不迭的冲一众内侍们说着:“剑,剑,快去拿剑!” 一众内侍们早就被吓傻了,若非有程元振在此,他们只怕个个都是六神无主。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来到了兴庆宫。他从皇城公署中出来,便与传达敕令的宦官遇了个正着。听说南内糟了刺客,还是在天子午睡的时候,哪里还敢怠慢耽搁,马不停蹄的就赶往兴庆宫。 同时,陈贤里又命人给龙武军长史陈千里传令,速点起一千新军等候调遣。 龙武军不驻扎在长安城内,陈玄礼不敢擅自下令,调兵进城,但基本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见到天子无恙,陈玄礼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臣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此时的李隆基已经彻底清醒,只着中衣的他外罩一领玄色大氅,披散的灰白头发被捋向了脑后简单束起,双手则拄着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天子剑。 此情此情,让陈玄礼不禁一阵恍惚,不禁想起了四十余年前,两次政变中那个指挥若定的李隆基,竟与眼前英姿不减的老人竟合二为一了。 “爱卿何罪之有?调龙武军入城,接管宫禁,封闭长安所有城门,彻查刺客!” “臣遵旨!” 但陈玄礼又犹疑着问道:“长安各门由神武军所掌,臣是否会同神武军共同缉拿刺客?” 李隆基的目光陡而一凛,冷声道:“刺客伏法之前,长安内外,皆由龙武军接管!” 陈玄礼见状便没来由的身子一颤,李隆基目光中狠辣已经多年未见,今日陡然再见,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天子今日一怒,来日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亦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人头落地。 出了兴庆宫,一阵热风吹来,陈玄礼才发觉浑身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尽管此时太阳高照,闷热不已,但他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第二百章:邪术难惑上 兴庆宫外热风连连,陈玄礼却被吹的直打寒颤。【最新章节阅读.】天子的态度很是怪异,按说这种事自有成例可以拿来用,可他偏偏却连羽林卫的禁军都排除在外,那事态也许就比之前想象中严重的多了。 陈玄礼宦海浮沉五十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已经敏锐的嗅到,天子的情绪与反应很不正常。但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是上有所命,效死而已。这也是陈玄礼能够屹立官场四十余载而不倒的原因之一。 一个时辰后,天子的敕令出了兴庆宫,神武军和羽林卫都交出了各自的防务,悉数返回禁苑,听后差遣。北衙三军中一直甚为低调的龙武军此时一并接管了南内与长安各门的城防。 这一连串不同寻常的举动,让长安城中绝大多数人都措手不及。 延兴门里,胡商的马队被堵成了长长的一溜。 各色胡商在不停的抱怨着,如果耽误了出城的日期,这趟货物又要赔上多少钱云云。 然而,接管城防的禁军们可不吃这一套,不论是谁,只要靠近城门一丈之内,便刀剑相向。 “现在又没到宵禁,如何封门?” 眼看着天上的太阳还明亮的很,就算下午时光过的快,现在总不至于到了宵禁封门的时候。 面对商人们的质问,负责把守城门的旅率只得不厌其烦的解释着,“上面下达的军令,今日城门不开了,都散了,散了吧!” 长安城内的百姓出不去,城外的百姓进不来,到处是一片抱怨之声。但与百姓们不同,百官们却从这一不同寻常的处置里发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其时,天子并未对外公布在兴庆宫午睡时于此的消息,百官们只能从神武军和羽林卫双双被剥夺了防卫之权中揣测,宫禁内一定出了大事件。 尽管李隆基有意封锁消息,但纸永远都包不住火的,总有人透过层层关系,打听到了今日变故的真正原因。 天子遇刺! 这则消息就像燎原的星星之火很快就流传开去,从朝堂到坊间,也仅仅用了不过半日一夜的功夫,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当杜甫和韦济得知这个消息时,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但紧接着,他们便想到了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昨日午间进兴庆宫的事。 据此推断,天子遇刺的时间与两位公主进宫的时间,也当在脚前脚后。 “莫胡猜,两位公主,一个是天子的同产妹妹,一个天子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坐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韦济否定了杜甫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测,但他也觉得这其中有些巧合的令人生疑。 杜甫却叹息道:“韦兄小心谨慎没有错,我也就是一说,真正的麻烦事,中郎将被夺权了!” 神武军负责各门城防的差事被龙武军接掌,似乎在有意针对秦晋。 韦济却觉得,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羽林卫的差事不也被龙武军接管了吗?再说,中郎将仍旧稳坐在工地上,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着急?” 但这话说的连韦济都觉得有些牵强,着急?着急就有用吗?如果着急,反而才麻烦呢!可又能怎么办?现在事起仓促,一切都只能静观其变。 坊间自天明开始就盛传天子遇刺,杜甫和韦济也都听到了这种说法,但两个人又都将信将疑,毕竟宫中的正式消息还没传出来,各种假消息甚嚣尘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希望,这是个假消息,如果被证实是真的,只怕天子不杀几个人便不会善罢甘休了。 陈玄礼在长安城中大索三日,一无所获。李隆基大发雷霆,将陈玄礼骂了个狗血临头。 天子如此暴怒,这在此前四十余年里前所未见,而且天子一直以来都试图向世人展示他宽厚仁和的一面,更是不会当面给大臣下不来台的。现在天子公然违背了自己的习惯,可见他的内心该有多么愤怒,亦或是说以愤怒来掩饰他的恐惧。 “圣人,奴婢今日见着了李真人,听他说,这南内西边似有怪异,也许,也许……” 李隆基目光一凛,骤而瞪向了小心翼翼说话的程元振。 “也许什么?” “也许是镇厌S偶……也未可知……” 程元振说话时,鬓角的汗珠就已经抑制不住,噼里啪啦的滚落。此时殿内,静的即便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李隆基突然间就愣住了,一张脸Y沉的就好像雷雨前的黑云密布,好半晌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传李宣仁!” 这个李宣仁就是从蜀中来的道士,据说颇有法力,又颇能论道,深得李隆基的欢心。 很快,李隆基屏退了殿中的所有人,包括程元振也不例外,整个大殿上只有天子与李宣仁两个人。 伫立良久之后,李隆基才缓缓开口:“李真人,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不妨直说,朕日前遇刺,究竟,究竟是何人所致?”话一出口,李隆基觉得荒唐极了,这等事居然也要求神问卜了吗?但他越来越老了,为了能够长生,便不得不放下天子的唯我独尊,屈从于神怪了。 李宣仁盯着天子看了一阵,才上前紧走了两步,关切的问道:“圣人在将醒未醒之际可有四体难动分毫的症侯?” 闻言之后,李隆基大觉骇然,有一种**被人窥伺的危机之感,这种感觉对于普通人不过是稍显尴尬而已,而对于一个御极天下的天子而言,带来的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李宣仁也不等天子回答,便自顾自的说着,语速急促而又奇怪的顿挫着:“圣人若有此等症状,或为厌胜所致。从入宫时,小道就觉得南内西天似隐约有黑云缭绕,可一旦靠近却又了无踪迹,原本想勘察几日,出了结果再向圣人禀报,不想竟出了这等恶事……” 李隆基双拳紧握,李宣仁后面再说了些什么,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今日李宣仁的提醒,也让这位老迈的天子觉察出了怪异的地方,那日便殿四周皆有宦官把门,就算刺客有通天遁地之能,也不至于立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睡梦中产生的幻觉,但他的手心处却有一道实实在在的血痕,是利器割伤。 连日来,李隆基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了李宣仁的话,立时恍如茅塞顿开,是了,除了厌胜S偶,便不能有此等诡异效果。 但是,这个想法让李隆基竟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隆基是个饱学诗书,精通历史的皇帝,自己此时面临的境地,让他想到了汉武帝征和二年的那一幕惨剧。 以往在读到那一段文字的时候,他可不认为刘彻是听信了江冲等人的挑唆,才诛杀了太子一党。汉武帝雄才大略,岂能受那些宵小所蒙蔽?之所以无情辣手,也只因是卫氏一党已经生了裹挟太子谋逆的心思,如果不痛下杀手,必将反遭其害,自此后朝局崩裂不说,汉家江山或也将惨遭刀兵之祸。 所以,自古而今,为天子者,只有大仁大义,而从无小仁小义。所谓大仁不仁,便是此理。 “圣人,圣人……” 程元振的声音几次三番在耳边唤他,李隆基才回过神来。 再看殿内,只有他与程元振两个人,李宣仁已经不知何时便离开了 “李真人呢?” 程元振答道:“回圣人话,李真人说,圣人心里有桩当决未决之事,他,他不便从旁打搅。” 李隆基的眸子里忽然现出一丝杀意,程元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再看过去,那一丝杀意又不见了,害的他直以为自己又产生了错觉。 “知道了,下去吧!” 程元振只好灰溜溜的出了便殿。 李隆基又呆立了半晌,忽的便轻装简从,悄悄出了南内,直奔永嘉坊而去,他赐给高力士的宅子就在坊内。 高力士的病情经过一段调养已经逐渐好转,忽然见到天子亲来探望,喜不自禁。 “老奴承蒙圣人不弃……” 话还没说两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呜咽了好一阵,高力士的心情才得以平复,这其中固然有对李隆基信重之恩的感动,也有对惨死侄儿的哀思,想他冯氏一门,就此绝后,又如何能不伤心痛绝呢? 李隆基屏退了所有人,静等高力士平静下来以后,忽然说道:“朕打算杀一个人!” “谁?” 高力士没来由被吓了一跳,天子虽然任性,可从未有过如此Y谋勾当的举动。 只听李隆基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李宣仁!” 高力士听说是此人,不禁又放心心来,他生怕从天子的口中听到某位重臣边将的名字。 “一介江湖术士,圣人若烦了,轰出宫去就是,何必……” 话才说了一半,高力士发现李隆基的脸上忽而Y深可怖,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只怕那个李宣仁劫数难逃了。 但想想也是活该,这等人在民间装神弄鬼也就罢了,偏偏跑到宫禁中糊弄天子,就算身首分家也是咎由自取。 却听李隆基的声音Y恻恻响起: “此贼能以邪术D悉人心,若被不轨之人利用……朕留他不得。” 第二百零一章:携私乱公器 兴庆宫的宦官们一夜醒来,忽然就发现内监程元振带着一群人在宫中大张旗鼓的挖来挖去。【全文字阅读.】但碍于程元振的威势,这些内侍宦官们哪肯上赶着去招惹不痛快。 “挖着了!” 不知是哪个忽然兴奋的喊了一声。 程元振立即喜形于色的奔了过去,待从那名兴奋异常内侍手中接过了一件物什,打开了沾着泥土的丝绸料子,只瞧了两眼便勃然问道:“这是谁的屋子?” “回内监话,这,这是张,张辅臣的……” 一名宦官眼睛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当年不过是一念之差,原本属于自己的富贵便到了张辅臣那里,此后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把肠子后悔的青了一次。 “好,记录在册,接着挖!” 兴庆宫兴建的时日尚短,四十年前李隆基还没登基时,仅是他的私邸,登基以后经过数次的扩建改建,已经成了一座集山水楼阁正殿于一体的皇宫,时下被官员们称之为南内。 按理说,像这等建成时日甚短的皇宫里应该干净的很,但不挖不知道,一铲铲挖下去,却让人看得心惊R跳。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挖出了满满一箩筐的物什。 看腐烂程度,时间跨度至少也在几十年到数年不等。 不过,这伙大张旗鼓的宦官很快便停在一处小院门口裹足不前。 程元振大怒道:“都愣着作甚?想挨鞭子么?” 一名内侍赶忙回答:“不,不是,奴婢不敢进去,这,这是高将军的宅子。” 程元振何尝不知道这是高力士的宅子,平日住在宫中时,高力士累了便会到此处歇息。但他就是要拿高力士立威,现在连高力士的宅子都搜查了,看将来还有谁敢对自己阳奉Y违。 “给我查,谁不进去,就抽谁的鞭子。” 在程元振的带动与威*下,这群内侍们又壮起了胆子,冲进高力士的小院,到处挖了起来。 说实话,程元振还真希望能挖出些什么东西来,但很令人失望,整座小院被挖了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这自然也在意料之中。程元振满意的挥挥手:“走吧,今日的进度紧着呢,搜完了兴庆宫后几日还要去太极宫,大明宫,十王宅,东宫…….” 说到东宫的时候,程元振的眉梢跳了一跳,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带头出了小院。 挖完了高力士的小院,很快又挖到了边令诚居所的屋檐下,这一片是宦官们居住的地方,大伙都门清的很。还有人在犹豫不决,谁都知道边令诚Y险贪婪睚眦必报,比起高力士要恶毒刻薄了不知多少倍。这些人怕他从潼关监军回来以后,大肆报复,是以竟比在高力士那里时还要磨蹭。 程元振向自己的心腹一使眼色,但见那内侍立即心领神会,带头便冲了过去。 凡事便是如此,有了带头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铁铲再次上下翻动起来。 “挖着了!” 程元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凡他高兴的时候,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缝,这回只怕也是如此。 …… 安邑坊与宣平坊间的工地上,只怕成了长安城中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杜甫与韦济两个人长吁短叹着。 “听说南内已经在大张旗鼓的挖掘厌胜S偶,天子这,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就忘了前车之鉴吗?” 杜甫一连声的抱怨,熟知历朝历代历史的他已经从这异样的动作里,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韦济罕有的竟不发一言,因为他也觉察到了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多浑,任何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有可能让他和韦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韦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面对有些意气用事的杜甫,韦济两手一摊道:“我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有甚用?” 杜甫颓然一叹:“不知中郎将是何看法。” 秦晋自神武军被限制在禁苑中不得自由行动以外,便一直在工地中没有回去,说来也是奇怪,这伙在安邑坊与宣平坊间挖D的神武军似乎便被遗忘了一般,也许有人可能觉得这些人不能造成威胁而已。 韦济一字一顿道:“中郎将今日只说了四个字。” 杜甫眼睛顿时一亮,急忙问道:“说甚了?” “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有个鸟用?”杜甫竟罕见的说了句粗话,“现在只祈求平素里没得罪过那阉竖,别挖到自家门里便成!” 杜甫的话让韦济勃然色变,他忽然意识到,韦家与杨国忠向来不睦,这个程元振和杨国忠是否也曾暗通款曲呢? “如何?韦兄果真还与那阉竖有龃龉?” 杜甫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竟然也不幸言中。 韦济跺了下脚,恨声道:“不是与那阉竖有龃龉,是得罪了杨国忠,怕杨国忠那是趁机落井下石!” 闻听此言,杜甫只觉得头大如斗,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这乌烟瘴气的朝廷,还想不想好了!” “我的子美兄啊,千万谨言慎行,现在连中郎将都夹着尾巴做人了,万一有个好歹,还有谁能护着你的脖子啊?” 两个人的交谈越继续下去,杜甫便愈觉灰心丧气,这哪里还是他印象中的盛世大唐,难道真要回到那个严刑峻法酷吏盛行的汉朝去吗? 杜甫也好,韦济也罢,其实一直都有四个字就在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 …… “巫蛊之祸!” 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洋洋自得的说了四个字。 程元振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可有典故?愿闻其详?” 这名老者正是乡啬夫范长明。 范长明摇头晃脑的说道:“将军容禀,下走昔年曾读过一部书,上面便详细记载了前汉征和二年的一桩大案!” 程元振的兴趣被勾了上来,“大案?与时下可有关联?” 宫中的宦官们虽然识字,然则却都是些不学无术之辈,不通诗书,也不通史。 “将军莫急嘛,听他把话说完。” 范长明却道:“杨相公说的轻巧,这勾起来的好奇心就像馋虫,怎么忍得了?” 杨国忠哈哈大笑:“好那便说与程将军听听!” 范长明听了半晌,才顿有所悟,原本以为是老天送上来的机会,不想竟是范长明这老儿与杨相公一手策划的。他看了一眼略显猥琐的范长明,心道还真是小觑了这厮,只不知这厮是如何巴结上杨相公的? 继而,程元振又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如此说,李宣仁那老道?” 仅从杨国忠会意的笑容上,程元振也已经窥得一二,只觉得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但同时也好生后怕,杨国忠这是在陪范长明玩火。范长明是个老鳏夫,无妻无子,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到头来可别弄的玉石俱焚。 但程元振又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醒杨国忠,何不由着他们折腾,自己好从中渔利呢? “不知相公可有吩咐?” 杨国忠没有回答,范长明却缓缓说道:“有两个人的府上一定要挖出来S偶!” 对方开门见山,程元振却不愿意就此为人驱使,冷笑道:“啬夫好大的口气,能不能挖出来岂是我能决定的?” 范长明似乎早就料到了程元振不会乖乖合作,笑着将一件物什递了过去。程元振莫名其妙的接过来,才发现是封书信,但看了两眼之后不免心惊R跳。这竟是他与范长明构陷冯昂开罪秦晋时,互通的书信。 又惊又怒之下,程元振将手中的书信撕了个粉碎,这等东西必须毁尸灭迹,如果这些东西落在高力士手中自己哪里还会有将来? 范长明却呵呵笑着:“将军莫慌,这只是抄件,想撕多少,范某便有多少!” 听到乡啬夫那猥琐的笑声,程元振直觉天旋地转,指着范长明,连说话都哆嗦了。 “你,你,卑鄙,无耻!” “我卑鄙?我无耻?难道还能比你更卑鄙,更无耻?” 程元振颓然一叹,身子终于软了下来。 “说吧,要我怎么做!” 范长明眼睛里泛着猫戏老鼠的光辉。 “早这般如此,你我兄弟也不至于撕破脸了!” 想起这厮令自己深受羞辱又身陷大狱,范长明就恨不能生吞了他,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杨国忠,又岂能有今日的痛快? …… 看着案头的名册,李隆基的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上面记录的名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些人竟然都用过厌胜之术,来以S偶这等邪法作祟! 张辅臣和边令诚都是李隆基最信重的人之一,甚至现在还肩负着重大的使命在外办差,可偏偏他们也位列其中。唯一让李隆基感到安慰的是,高力士清清白白,与此无涉! “涉案人等一律下狱,张辅臣和边令诚暂且不予处置!” 程元振今日递上的名单里多数涉及的都是宦官,也有一两个低品级的妃嫔位列其中,这些人自然都是劫数难逃了。 “明日开始,去查太极宫,东宫!”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李隆基突觉心脏骤然急速跳动了两下。 第二百零二章:雪上又加霜 一早,秦晋向往常一样洗漱完毕等着开饭,然后再和将士们一起进入工地施工,但郑显礼却急吼吼的冲了进来。【全文字阅读.】 “中郎将还有心思在这里躲清静?火都快烧到P股了!” 秦晋两手一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阻挡不了!” 郑显礼被秦晋这幅态度气的一跺脚。 “唉!昨夜的消息,太子已经被限制出行了,人在东宫里出不来……这帮阉竖,天子就任由他们胡搞?” 尽管已经预料到事态有可能会恶化,但秦晋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殃及到了太子。 秦晋腾的一下从军榻上站了起来,径自在军帐内转了两个圈子,这才一拳重重砸在案上。 “如此说,杨国忠果然身涉其中。” “管他杨国忠还是程元振,按眼下的态势,这把火迟早要烧到咱们神武军头上,中郎将不能不早做筹谋啊!” “筹谋?怎么做?难不成集合了人马,把那阉竖杀掉,来一次清君侧?” 秦晋的话说的有点重了,郑显礼被抢白的一愣,然后又悻悻道:“清君侧怎么就不行了?” 话虽如此说,显然他是不认同这种办法的,风险太大,失败的可能性极高。 见郑显礼少有的沮丧了,秦晋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就算被人家欺负到家门口了,以现在晦暗不明的形势,也只能隐忍!” 郑显礼叹了口气:“忍,只怕忍不到出气那一天,咱们,咱们就都得见阎王了!” “郑兄弟什么时候也如此悲观了?放心吧,眼下这把火还烧不到咱们的头上。回去告诉兄弟们,稍安勿躁,一旦有事,我自有应对之法。” 好说歹说,秦晋才将郑显礼劝了回去。然则,郑显礼走后,秦晋却说什么都难以轻松起来,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这把火烧不到神武军的头上,但不好的预感却是如影随形。 秦晋的预感果然没错,当天下午,裴敬诚惶诚恐的来找秦晋拿主意,说是他家在长安的宅子里也被挖出了S偶,现在已经上报到程元振那里了。 对此,秦晋颇感意外。 “不是只在宫禁中挖么,如何已经扩散到坊间了?” 提起此事,裴敬就愤怒不已。 “还不是阉竖的主意,让各级官吏自纠不法,凡有举报必有奖赏。开始几日还算好,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局面就失控了。只要往哪家的院子里,或者外面偷偷埋上个把的S偶,便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裴家虽然清誉甚佳,也难免得罪过人,现在被人家算计了,却无可奈何……” 秦晋比较了解裴敬现在的处境,虽然他的祖父裴光庭做过宰相,但到了他的父亲一辈,官位便已经不再那么显赫,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没有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正所谓富贵不过三代,裴敬的家族正业面临这种走走下坡路的窘境。 正因为如此,裴敬的家眼看着遭了难,却无可奈何,只怕现在连昔日的故旧都要对裴敬敬而远之了。 “他们拿人了?”秦晋问道。 “还没有,但宅院已经被封了,家慈困在宅院中,吃喝眼看就断了,我,我去无能为力!” 还没等说完,这个七尺男儿汉竟呜呜的哭泣了起来。 秦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没想到,这股风竟像瘟疫一样,扩散的这么快,他的自信与底气也在渐渐流逝。而比起裴敬的母亲,更让秦晋揪心的是朝中一干要人,比如高仙芝,比如太子李亨。 直觉告诉秦晋,李亨在这次风潮中,只怕是很难幸免了,他想不出李亨还能有什么解数可以脱难,只是现在的刀柄我在程元振手中,这是个不按套路出牌,且又无所顾忌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针对此人呢? 但又看裴敬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秦晋于心不忍,便道:“吃用上倒好说,我可以去拖了关系疏通,只S偶一事,却不好办,只能从长计议!” 听说秦晋肯代为筹谋,裴敬立时就来了精神,上前一把抓住了秦晋手臂。 “只要能让家慈不受冻挨饿就成,末将就不信了,挖出S偶的人家没有上万也有上千,天子敢全都治罪?” 裴敬的话让秦晋心头突突直跳,暗叹道:想不到连日在工地上,竟然和外界的消息严重滞后,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但他却没有办法,自从神武军的差事被陈玄礼的龙武军取代后,神武军的众将士已经全数撤回了禁苑。 而且天子还专门派了宦官监军,每日按照花名册查验人数正身,而他的密探全在神武军中任职,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几乎所有的消息渠道都断了。 再这么下去可不成,消息渠道必须回复,如果不能用明面上的人,也可以重新招募一些勇士,专门做这种勾当。这件事想想也只有郑显礼最合适,相比于神武军中的所有人,秦晋还是最信任郑显礼。 这倒不是说秦晋不信任裴敬等人,这些人也一样得他的信任,但郑显礼在长安无牵无挂,做起事来自然没有后顾之忧。而裴敬也好,卢杞也罢,能够牵扯他们的因素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也太多。 为了裴敬的事,秦晋还冒了一次险,让郑显礼联络了宦官景佑,他虽然是边令诚的义子,与程元振不在一个阵营里,但此人至少还在宫中有些人脉,解决裴敬家的吃用问题应该不难。 但郑显礼带回来的消息却让秦晋彻底惊呆了。 “被抓了?什么时候被抓的?那些人就不顾及边令诚的脸面?” “顾及?连边令诚这一回都怕是自身难保,听说在就在他的房檐下也挖出了东西……” 秦晋呆了一呆才问他:“你那里可靠的人手还有多少?” 见秦晋一脸严肃的如此问,郑显礼立刻就觉察到了事态的严峻,也许并不像秦晋说的那么乐观。其实,郑显礼也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的长安城里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各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跳了出来,以举发厌胜为由,报复私人,无所不尽其极。 “从安西来的老军只有不到四十人了,但个个可靠,能托付生死!” “好,现在神武军被人盯得紧,密探的消息已经断了,只能让他们……” 仔细叮咛了一番,郑显礼点头应承着:“中郎将放心,交给他们便是!” 但陈千里的到来却打乱了秦晋的计划。 “陈大将军得到了上命,要收缴长安城内各军的兵器,说是各军,其实只针对羽林卫和神武军,君要早做准备!” 城里的工程还没完,如果想要继续下去,怕是也只能听从陈玄礼的安排了。 “这是天子的敕令?” 陈千里说起来也是一脸愤然之色。 “怎么可能是天子敕令?无非是程元振那阉竖打了招呼,说是圣人夜不安寝,只能如此!” 秦晋十分纳闷,李隆基给他的印象,虽然会偶出昏招,但绝没糊涂到任人胡作非为的地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一度甚至怀疑,李隆基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宫中的各方势力在紧锣密鼓的策划着夺权。 但禁中的消息十分严密,唯一于他们有牵扯的景佑也被抓了起来,他也只能混乱猜测了。 其实神武军入城后带的仅仅是贴身的横刀,向陌刀、蹶张弩这等杀伤力极大的重兵器一样没带,但问题是他们没有足够站住脚的理由不配合陈玄礼。 此时,秦晋也暗暗庆幸,当初陈千里没进入神武军也许是对的,一旦有变,至少还可在外以作奥援。 陈千里说完了要紧事,又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从他匆匆行色中,秦晋又解读出了一丝不详。 直到掌灯时分,韦济如丧考妣的来见秦晋。 “大事不好,太子殿下遭阉竖暗算,也,也被看管起来了!” 秦晋直觉头大如斗,一日之间,坏消息接连不断,他终于意识到,对于现状,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能力,一切来的太突然,排山倒海一般的砸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确实?” “确确实实,乃家兄亲眼所见,家兄在龙武军中任职,今日忽然托人捎话,让,让我告病还家,这可能不是好兆头。” “如此说,太子的消息,还未及扩散?” 韦济点点头,却又说道:“纸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只怕天一明,就满城皆知了!” 秦晋的胸腔里一片冰凉,他知道,程元振再胡闹也不敢随意看管太子,他之所以敢这么做,肯定是请准了李隆基。 既然李隆基肯这么做,那可以想象的内容就太多了,难道他已经是生了废黜太子的念头?但这也有点说不过去,明明此前他已经逐步的放权,甚至着意培养,怎么现在却说变就变呢? 秦晋直视着韦济,“恩,形势诡异叵测,君与子美回家避避风头也好,等事态平息了再出来做事!” 岂料韦济却提高了音调。 “中郎将也小觑了韦济,韦济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第二百零三章:父子成水火 韦济的表态让秦晋大为动容,想不到一向油滑的此人竟也有这等气概.但气概归气概,在秦晋看来也没什么卵用,不如回家避祸去的好。【全文字阅读.】 秦晋忽然发觉,一向与韦济形影不离的杜甫今日竟没有与之同来。 “杜子美去了何处?” 提起杜甫,韦济的眼睛里流露出几许担心的神色。 “宗文得了急病,杨氏托人捎信过来,子美放心不下,回去看看,也许是误了进城的时间,明日当能返城。” 秦晋大为奇怪,“龙武军不是封城了么?如何子美还能公然出去?” 见秦晋大惊小怪,韦济却是一副更为惊讶的模样。 “中郎将连这其中的猫腻都不知道?封城归封城,但只要找对了门路,出一笔钱,混出城去也不难,至于传递消息就更简单了。以前神武军在,执法森严,做这门生意的人都被坑惨了。现在城防归了龙武军,却是又故态复萌了!” 关于这些猫腻,秦晋还真不知道,可既然公然出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混出城去,那封城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人也不问出城之人的身份?” “问,可谁说实话了?连照身都可用钱买来,问了也是白问。”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随便提及一件事,都让秦晋无比添堵,就没有一件顺心的。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也只能暗气暗生。 不过韦济描述的这些猫腻却让秦晋眼前又忽的一亮。 “裴敬的家宅挖出S偶,被封了,现在眼看着断水断粮,可有法子买通关节?” 杜甫卖通关节出城,一定有韦济为他牵线搭桥,否则以杜甫的人脉,断不可能办成此事。 秦晋所料不差,韦济先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又胸有成竹的说道:“不就是送水送吃的,这可是活人的好事,又能收钱,何乐而不为?” “如此大好,就拜托韦左丞代裴敬走走门路!” 韦济答道:“责无旁贷!不过,今日已然宵禁,却须每日出面办理此事。” 这本就在情理之中,现在神武军已经不负责夜间巡查,这点便利条件,他们已经无法享受了。但今日并非全然一无所获,至少裴敬所托之事有了底,倒也算解决了一桩心事。 想到此,秦晋憋闷的情绪稍稍有了些缓解。 …… 夜深如墨,东宫外一处空旷的场院上却是灯火通明。杨国忠的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扑朔的火光,脸上现出既兴奋又忐忑的神情。 “相公可是在担心?” 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从旁问道。 被人看穿了心事,杨国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他又不能承认,便顾左右而言他。 “程元振如何还不来?” 那位须发灰白的老者正是巴结上了杨国忠的范长明。似乎在杨国忠身边,他又找到了此前丢失的自信。可以看得出来,杨国忠对他几乎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尤其是天子纵容授意宦官程元振发起巫蛊大案之后。 “此贼心术不正,相公可利用,却不可轻信,更不能倚重!” 范长明逮着机会自然要在杨国忠面前,将程元振描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实际上,程元振给杨国忠的观感并不好,也正应了范长明的说辞。 但今夜的重点不在程元振身上,而是他们在谋划的大事。 天子的敕令在中午时才送了过来,杨国忠现在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参与进这桩难得的大案中,这桩大案对某些人可能是难言的噩梦与灾难,而对杨家而言,却是个翻身的绝佳机会,他再也不能任由机会从手中溜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相公放心,没有程元振,今夜的事也一定成了。” “但愿如此!” 杨国忠默念了一句。 然后,范长明请杨国忠先回避,他还要把最后的这一步棋走出去。 “把人带上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被推搡了上来。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了?可选择好了?” 那人默然不语,范长明眯着眼,笑呵呵的继续问道:“其实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出决定,一方面是家人的安危,一方面是那些所谓的同僚。俗语说,血浓于水,君肯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掉骨R至亲?” 见那人还没反应,范长明的声音便有些发冷。 “别忘了,君的家宅中挖出了S偶,一旦罪证查实,重则全家斩首,轻的也是男子发配岭南,女子冲做官妓,与人为奴为婢……” “住口!” 那人显得十分矛盾,骤然喝了一声。 范长明面露喜色,问道:“可有决断了?” 年轻人艰难的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范某可保你家人安然无恙!” “无耻!” 那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面对辱骂,范长明不以为忤,反而笑着说道:“年轻人,没听说过无耻者无畏吗?要相成就人所不能,便要比人更无耻,更下作……” 说到最后,范长明的面色竟然变了形,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是我?”年轻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问。 “要怪只能怪你加入了神武军,要怪只能怪你在神武军中还是个旅率,要怪只能怪你偏巧今日遇见了范某,或者说,让范某知道了你的家人都住在长安城内。也可以认为,是老天选择了你!” 范长明的言语很是轻挑,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见年轻人像个被戳破了的猪N泡一样颓然的蹲在地上,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然而他却安慰起了这个年轻人。 “如果范某与君易地而处,就绝不会垂头丧气,只要此事一成,加官进爵自是在所难免,比起那些不切实你的虚头,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得利呦!” 年轻人似乎再也受不了,连声喊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送什么信,拿来就是!” 范长明心中鄙夷,这些勋戚纨绔,如果不是仗着生在好人家,就凭这点能耐和胆量气概,岂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的不中听点,这些人与那些圈里养的猪狗也没甚区别。 …… 子正初刻,裴敬忽然被部下从睡梦中叫醒。 “校尉,不好了!” 裴敬睁开眼睛,问道:“何事?” “薛四郎回来了!” “薛四?他不是跟随中郎将在安邑坊施工吗?怎么连夜来此?” “有大事,薛四急的都哭了,不得不连夜回来……” 裴敬的心情很坏,见部署啰嗦,又语无伦次,就不客气的将他打断。 “直说,有什么大事。” “中郎将在胜业坊的府邸也被挖出了S偶,程元振那阉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裴敬顿觉心头就像堵了一块破布,吞不下,吐不出,一巴掌重重的派在军榻之上。 “再由着阉竖折腾下去,忠臣良将一个个被构陷没了,这,这朝廷还能长久吗?” 也许是裴敬有感而发,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他的眼睛里竟然已经闪出了几点泪花。就在七日之前,他还想不到,满腔的报复居然在今日就戛然而止了。 今日进城时,他已经听说了,天子已经颁下敕令,命杨国忠参与厌胜的相关案件,此人与中郎将不共戴天,只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裴敬颓然坐在了军榻上,无力的问道:“薛四呢?让他进来。” “中郎将特命薛某传讯,为拯救危亡朝局,今夜丑时,发兵,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像锥子一样刺进了裴敬的耳朵,刺激的一个激灵腾的站了起来。 “中郎将要清君侧?” …… 李隆基昏昏沉沉的刚睡着,便被内侍轻轻的唤醒了,这立时引得他极为不快,这几日没睡过好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吵醒,当时就想将那内侍发落出去,抽一顿鞭子。 但很快,程元振带着哭号的声音便进了寝殿。 “圣人,大事不好了!” 李隆基曾交代过,若有大事不论何时何地,程元振都可以入殿觐见。 “说,究竟何事?” “奴婢死罪,想着太子殿下诚孝,才属于看管。不想,殿下,竟,竟勾结了神武军中郎将,要,要清君侧……” “甚?清君侧?” 李隆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继而便雷霆震怒,一脚将跪在身前的小内侍踢了个跟头。 “反了,真是反了!太子胡闹,秦晋也跟着胡闹么?” “奴婢死罪,死罪。就在入夜时分,有司已经从胜业坊的秦府挖出了S偶,此事尚未禀报圣人,不想,不想此贼竟先发制人了!” 李隆基暴怒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实在不肯相信,以秦晋的为人准则,竟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至于太子,因为种种不公待遇可能会对自己可能会心生不满,但起兵造反,发动兵变,似乎又不符合太子一贯保守谨慎的形式风格。 说一千道一万,李隆基防范了这个儿子十几年,想不到今日听闻他起兵“清君侧”的时候,愤怒过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肯相信,胸腔里甚至还荡起了一丝苦涩。 “传陈玄礼!” 不论真假,总要先正面危险。现在只能让陈玄礼出面去查明真相,如果李亨果真勾结秦晋造反,那也只能辣手无情了。 第二百零四章:一去难回头 裴敬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带兵清君侧。【风云阅读网.】他之所以有这个底气,是因为军中受到“厌胜S偶”波及的不止他一个人。说来也奇怪,这“厌胜S偶”整人的法子扩散起来就好像瘟疫一样。而且确实证据也极为简单,只要证实被构陷者的家宅内挖出过S偶,一切便可以顺理成章。 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人性丑恶的一面被充分的调动起来,为了整治仇人或是对手,上至官员,限制黎庶,都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只要扣上这个罪名,根本就不需要唐律的约束,便可以定罪处置。这等突发事件简直就是为那些携私报复的人量身定做的。 世家贵戚多有官场夙敌,现在遭人报复也不奇怪。 但偏偏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也因此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清君侧”。 再加上神武军素来以军纪严明为基础,只要有人以中郎将秦晋的名义站出来,振臂一呼,绝对是一呼百应。 裴敬的估计没有错,几个主要的旅率校尉都赞同此事,只是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所谓“清君侧”其实与造反仅仅是一线之差,古往今来但凡兵谏的人,要么夺了天下,要么兵败身死。 但现在的他们已经被*到了死角里,就算不进行兵谏,又能有好下场了? 禁苑驻扎的神武军只有不到两千人。 裴敬仅仅挑选了建制最完整的一千人,这也是他的嫡系人马。 在临出发时,裴敬内心百感交集,在加入神武军之初,他可是心怀着匡扶天下的理想,现在可好,居然走到了只能“兵谏”的绝地。 尽管如此,如果没有秦晋的发令,裴敬也是万万不敢做此等想法的。 裴敬之所以如此淡定的直面“兵谏”,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东内苑的延政门还由神武军布防,并没有被陈玄礼的龙武军接管。 严格的说,延政门是大明宫的宫门,但这里却有一个漏D,那就是在大明宫与长安北城墙以及太极宫的宫墙之间有一条专门可供交通的甬道。 非但东宫与大明宫之间修建有甬道,就连兴庆宫与大明宫之间一样也有甬道,这样皇帝和太子出入各宫禁便可以避开街市,一来避免了搅扰百姓,而来还大大提高了出行的安全性。 也许陈玄礼只顾着履行天子的敕令,仅仅接手了长安各门,却忽略了这道平日里甚少通行使用的延政门。 裴敬十分庆幸,如果没有这条沟通各宫禁间的甬道,他们想要进入长安城却是难比登天了。 千人马队浩浩荡荡的进入延政门。 负责守卫延政门的旅率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奈何神武军中军纪甚严,下属是不能随便质疑上官决定的,这么做虽然略显霸道,但却是保证军令贯彻执行的不二法门。 不过,裴敬却没打算瞒着他。 “守好延政门,中郎将有令,宦官程元振勾结杨国忠妖惑天子,神武军今夜便要清君侧!” 岂料那旅率竟两眼放光,“长安被弄的乌烟瘴气,除掉这些祸患,咱们就能见着亮天了!” 与此同时,他也要求与裴敬一同入城。 “你不能去,守好延政门,记你一大功!” 其实,裴敬自有打算,虽然中郎将没有过交代,但也要为万一不测做好万全的打算。 万一兵谏失败,也许延政门就是他们唯一的退路。 神武军上下没有人愿意背叛大唐,他们从下生开始,包括加入了神武军以后,受到的所有影响几乎都离不开立志报国,现在若非被*到了死角,又怎么出此下策? 虽然神武军上下都信服秦晋,但毕竟要与天子刀枪相向,出于对皇权本能的敬畏,神武军上下的士气却罕有的低落了。 这条甬道大约有四马宽,两侧都是数丈高的城墙宫墙,短短的三里路程,对裴敬而言却好似走了三年。 甬道尽头虽然没有禁军把守,但一样有宫门。只不过,这道宫门与东宫相通,多年前就已经被封死了。 薛四的表情一路上Y晴不定,他有些不安的问着裴敬:“这条路能成吗?万一有埋伏,咱们可就要全军覆没……” 说着话的同时,薛四抬起头来,两侧高墙拔地而起,霄汉银河在头顶只成了一道南北走向缝隙。 薛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井中的蛤蟆,在望着外面的天,却永远也逃不出去。当初那个范先生可不是这般策划的,只说裴敬会伺机夺门,到时便可将这股兵谏的人马消灭于萌芽之初。 而且据薛四所知,裴敬的确有个族兄在龙武军中任职,原本以为他会找族兄求助,却万万想不到,竟还有这条通天之路。 说起这条甬道,裴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情。在加入神武军之前,裴敬曾与一帮狐朋狗友到这条甬道中探过险,而且并未被人发觉,只是这犯禁的得意事却绝不能对外人提起,否则便会有无妄之灾。 若再一日之前,裴敬也绝不会相信,少年时的一次探险,竟然会成了今夜兵谏制胜突袭的法门。 果然,一行人走了大约二三里路程,前面便出现了破败的宫门。说是宫门,其实规格比照城门也不遑多让。 薛四忧心忡忡,见到前路被堵死了,心下竟有些难言的轻松。 可裴敬见状如此,却哈哈大笑了三声。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东宫之门果然无人把守。” 正在薛四大为不解的当口,却见裴敬已经率先走进了宫门的门D里。 原来,在门D厚重的墙壁上竟还开有一道门,虽然上着锁,但比起厚重的宫门,便已经情同虚设了。 三两下破开了门D墙壁上的偏门,他们通向东宫的阻挡已经不复存在。 …… 李亨搓了搓手,手心一片湿凉,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何时是个头。他做了十几年的太子,经历过无数险恶的劫难,却没有一次比今夜更令人绝望。 “殿下,天凉!” 随着低语,一领大氅被披在了肩上。李亨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李辅国的声音,至此,他不禁感慨,想不到众叛亲离之夜,只有这个跟了自己半年不到的宦官还陪在身边。 李亨内心无尽凄凉,却又有些感动。 “李辅国,也许过了今夜我就不是太子了,你们……”话才说了一半,李亨的目光有些黯然,如果他的太子果真被废了,这些跟在自己身边的宦官们,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你不怕吗?” 李辅国却道:“奴婢怕,但奴婢还要守在殿下身边……” 主仆两人正絮谈间,外间忽然响起了通禀之声。 “太子殿下,杨相公求见。” 李辅国闻言恨声道:“早晚必杀此贼!” 李亨却大为惊讶,想不到这个看似有些唯唯诺诺的宦官,竟还有些用武之地,不过此时此地,即便杀了杨国忠也是匹夫之勇,与时局而言于事无补。 “以后万勿再有此等言语,焉知这宫墙内外没有耳目?” 李辅国本事有感而说,但经太子提醒,不禁也吓出了满身的冷汗。 “奴婢知错……” 外间却又响起了催促声。 “请太子殿下快些,杨相公等着呢!” 李亨的脸色愈发Y沉,李辅国则冲外面大嚷了一句:“你们究竟是谁家的奴婢?” 这些宦官们最是势利,见太子已然朝不保夕,脸变得竟比翻书还快。 说实话,李辅国有点同情李亨,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被臣下欺压便也算了,竟然连狗奴才都给他脸色看,做太子做到这个地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然而,李亨却好似早就习以为常,尽管面色Y郁,却仍旧平静的答道: “告诉杨相公,我马上就到!” 可外间的宦官竟还是不依不饶。 “杨相公说了,让奴婢伺候着太子殿下过去……” 李亨只得拉开了门,“走吧!” 与此同时,声声惨呼自远处传来,紧接着竟是兵器相交,马蹄叩地。 李辅国大惊失色,立即拦在了太子李亨的身前。 “殿下不能出去,他们,他们欲行不轨!” 李亨苦笑了一声。 “祸福与否,躲在这里就能避免了吗?闪开,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说罢,李亨目光扫向那传话的宦官。 “还愣着作甚,走吧!” 一行人刚要离开,便听外间有人不断大呼: “造反了,造反了……啊……” 这时,李亨也意识到了不妙,也许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以外发生了。 “宫变”两个字在他的脑中跳了出来,冷汗立时就打透了衣袍。 “快,关上院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这处东宫内的小院很是偏僻,如果不是知情人引路,外人是绝难寻到此处的。 那几个传讯的宦官也傻了眼,他们也不傻,外面的动静显然已经闹大了,便不由自主的依令关上院门。 两扇门刚刚合上,却听门外有人喊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末将神武军校尉,裴敬在此!” 听到神武军三个字,李亨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神武军是不会乱来的。 第二百零五章:将错亦就错 秦晋手下的几个校尉李亨都听说过,尤其是这个裴敬,乃宰相裴光庭之孙,他还亲见过几次。【无弹窗.】 “开门!” 李亨断然下令。 “殿下?” 李辅国不敢开门,乱兵如匪,是知道神武军此时来,是福是祸。 “开门!” 李亨又重复了一遍,李辅国刚打算去开门,那几个传讯的宦官却不干了,上前拦住了李辅国。 “不能开门,不能开门!” 手脚忽然被人抱住,李辅国大骇之下怒斥道:“狗奴才都放手,太子殿下的命令都不听,找死吗?” 可不论李辅国如何动容作色,那些宦官只不同意开门。 眼见如此纷乱,李亨叹了口气,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到头来只有这个跟随自己才半年不到的宦官尚能善始善终。 然后,李亨又提声冲外面喊道:“裴校尉,又宦官阻拦,你们自行破门吧!” 话音方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见两扇红漆木门轰然而倒。一群手持弓弩横刀的禁军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李亨定睛细看,为首之人正是裴敬。 其实,李亨已经隐隐预料到发生了什么,对此他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内心底甚至有些难言的期盼。 “裴校尉,外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敬肃容答道:“阉竖妖惑天子,中郎将起兵清君侧。” 尽管李亨已经早有准备,但听到“清君侧”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心慌。长安一直在天子的严密掌控之下,如何就引发了兵变呢? 秦晋向来给人的印象都是居身极正之人,突然之间说他要“清君侧”,一时间使李亨实难置信。另一方面,“清君侧”是说的好听,其实则与造反无疑。 那么问题来了,裴敬配合秦晋清君侧却先杀到了东宫,用意何为? 李亨心念电转之下,脑中已经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 但很快,一颗火热的心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渐渐冷了下来。 “天子圣明,何能被阉人蛊惑?莫要危言耸听!” 有那么一瞬间,李亨几乎就要彻底倒向了这些“清君侧”的年轻禁军们,但多年的太子生涯使得他磨出了超出常人的忍耐力与谨慎。 也许天子是有意如此欲擒故纵呢,万一不幸言中,他再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那可真真是自寻死路了。 而此时,李亨也必须申明自己的立场,那就是天子的维权不可侵犯,他绝不会参与兵谏。 李亨有这份自信,假使秦晋当真策划了“兵谏”以“清君侧”,失败了且另算,成功了则必须请自己出面来收拾残局。因为只要太子之位一日不废,他永远都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 神武军这些人为了保住“清君侧”的成果,也一定不会再还权柄于天子。 就在转瞬的功夫,李亨已经打定主意首鼠两端,绝不轻易表态。这并非是李亨Y险J狡,而是多年遭受打压的经历,使得他面临危机时产生的最本能的反应。 裴敬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李亨竟然是这种态度,如果没有意外,天子不久之后就会下召废黜太子,纵观古今被废的太子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但此时的裴敬并不在乎太子的想法,他所要的就是控制住太子,只要太子在手,今夜的行动就成功了一半。 这也是他对秦晋“清君侧”计划的一点点小修正。 他总觉得,秦晋向来心思缜密,今夜的“清君侧”之举却稍显仓促,而且信中的计划也颇有些漏D。 只是这也在所难免,事起突然之下,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有失策的时候。 裴敬只得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毋须忧虑,今夜一切与殿下无涉,末将带兵而来,不过是为了确保殿下的安危,而不使小人有机会下毒手!” 裴敬口中的小人显然意有所指,除了杨国忠,那就是程元振。 他们敢有胆子栽赃陷害,遇到兵谏之后,没准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说罢,裴敬也不再为难李亨,强行让他表态,只肃容躬身道:“请太子殿下安坐,末将告退!” 由于人手紧张,裴敬只留了五十人护持李亨,以免他落在旁人之手。 现在,裴敬要去会一会杨国忠,他的人活捉了杨国忠却是桩意外之喜,想不到此贼政事上上心,对这种Y谋勾当却积极的很,宵禁之后竟然也不返回家中。 就在刚刚,神武军还与杨国忠的随从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李亨以及宦官们听到的呼救之声,便是因此而起。 但杨国忠的随从岂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对手,只一盏茶的功夫,就以零伤亡的代价将这些人悉数制服。 让裴敬颇感得意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伤杀死任何一个人。他要尽可能的将流血冲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毕竟见了血以后,谁都不能保证这些人热血上脑了,还能不能把控得住。 说到底,还是裴敬的临战经验尚浅,在关键时刻难以从容决断。现在他的重中之重是联络到秦晋,然后再由秦晋统负责一指挥。裴敬只觉得今夜之举,肩上的担子压得他已经快难以呼吸了。 “校尉,杨国忠寻死觅活,要撞墙自尽!” 裴敬冷笑一阵,这厮演习倒也*真,神武军也没说要拿他怎样,又何必如此出自己的丑? “让他自尽就是,看他敢不敢!” 其实还有下半截话,裴敬不愿说的太过刻薄。杨国忠死了,朝廷去了一大J臣,才是天下人拍手称快呢。 “薛四呢?让他去联络中郎将,请示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部下的回报却让他大吃一惊。 “薛旅率,他,他自尽了!” “自尽了?如何自尽的?可没错?” “千真万确据在他身边的兄弟所言,薛四与杨国忠说过几句话以后,神色就不太正常,然后便在一处院墙下发现了他,横刀割断了脖子上的血管,已经没救了!” “可知道为何自尽吗?” “只听他含混的说了几句,说躲不起裴校尉,对不起中郎将……” 裴敬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继而又一片空白。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腾而起,继而周身又充满了无力感。 “如何会是这样,如何回事这样?” 但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裴敬和他麾下的这一千人,亦或是说整个神武军连带着秦晋都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去,派人去安邑坊联络中郎将!” 裴敬罕有的咆哮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薛四有什么理由自尽,除非这一切本就是个骗局,目的就是要他们起兵造反。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敬直觉浑身汗毛倒竖,胸膛一片冰凉,甚至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不用裴敬去寻秦晋,秦晋却自己已经找上门来。 当部下将中郎将来了的消息告知裴敬时,原本已经快抓狂的裴敬忽然就镇定了,仿佛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 “快,快引我去见中郎将!” 秦晋是孤身一人而来,他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得到了郑显礼的密报,说是裴敬已经带着神武军开拔了,很可能有不轨的举动。 郑显礼的老兄弟在神武军中也有个别任职的,在得知裴敬起兵后,立即就买通了守城的禁卒将消息以密信的方式传递进去,只是密信辗转到了秦晋的手中,已经又耽搁了一个时辰。 秦晋知道,裴敬若入城,要么买通了守城的禁卒,这一点几乎不可能。要么就从延政门的那条甬道入城,秦晋负责城防时,曾看过整个长安城的地图,依稀记得有这样数条甬道。 其中,延政门的甬道直通向东宫,那么裴敬最有可能选择的就是这条路。 所以,秦晋又花了一笔钱,买通了值夜的禁军,连夜赶来东宫。他原本是以求见太子的名义而来,谁知正遇上了控制东宫的神武军禁卒,一眼就认出了他。 “裴二,谁让你带兵进城的?” 见面之后,秦晋劈头就问。裴敬的不祥预感得到了印证,身子踉跄了两下,颓然道:“薛四送来了中郎将的亲笔信,说,说要清君侧,末将……” 自然,这亲笔信自然是假冒的,而胜业坊挖出了厌胜S偶等物云云,也是子虚乌有。 在得到了秦晋否定的答案后,裴敬痛叫一声:“裴敬累死中郎将,只能以死谢罪了!” 与此同时,手中的横刀便挥向了自己的脖子。 秦晋手疾眼快,一把就拦住了他,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事已至此,你自尽也不能对事态有任何改变,还让神武军失去了一位干将,切不可再做此等蠢事!” 裴敬有些哽咽。 “都怪末将,其实,其实若非存了私心,便不会蠢到上了薛四的恶当!” 他说这话时,倍感艰难,的确,他的本心也希望秦晋在这个时候兵谏,于是在关键时刻便也失去了对局势的理性判断。 秦晋叹息了一声。 “薛四也是可怜人,家里挖到了厌胜S偶,据说是程元振亲自C办的。他今日请了假,只说是回家C持事务,却不想竟为J人所利用。” 裴敬颤声问道:“那,神武军将何去何从?” 第二百零六章:临危有决断 秦晋沉吟不语,今夜的突发状况实在已经将神武军引到了牛角里,不论成功亦或是失败,头顶犯上作乱的帽子,怕是难以摘掉了。【最新章节阅读.】这且不算,名声问题尚在其次,神武军数千人生死性命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决定,纵然经历过大小阵战数十次,他也禁不住犹豫了。 比起忧心忡忡的秦晋,裴敬的心理则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本以为是奉中郎将“清君侧”,又可顺道解决家族即将面临的危机,然则听说自己是受了薛四的欺骗以后,心理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裴敬忽然意识到,重重因素纠合到一起,他竟然将秦晋,将神武军数千将士带到了一种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如果中郎将本无意发动兵谏清君侧,那么今夜的行动则根本就没有半分胜算。 现在秦晋又眉头紧锁,默然不语,裴敬的心里就更凉了。虽然秦晋刚刚说了今夜的的事不怪他,但他却不能不责怪自己,数千名神武军将士就牵连着数千个家庭,自己怎么就一时间热血昏头,做出了这等后悔莫及的蠢事来? 想及此处,裴敬心灰意冷,便对着沉吟不决的秦晋深深一恭,目光中露出了几分决绝之意。 “中郎将不必为难,今夜的一切皆因裴敬而起,裴敬愿一身承担所有罪责,向天子请罪,与神武军诸位将士绝无干系!” 恰恰是裴敬的表态,让秦晋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抑或是说让他意识到了今夜的行动,不论是不是自己的主谋,都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秦晋一把扶住了裴敬。 “勿要妄自菲薄,神武军上下一体,今夜事已至此,便已经没了回头路!” 其实,秦晋还有很有些感慨的,军中将士令行禁止,甚至连“清君侧”这等大事都奉命,洗脑的作用当真令人不容小觑。 说的虽然有些隐晦,但却让裴敬浑身一震,大为动容。秦晋这么做,就等于把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揽上了身,而且一旦失败,后果将是抄家灭门这等大罪。 “中郎将!” 没有回头路,也就是说神武军只能一条道,继续进行“清君侧”。可是之前没有计划,现在连长安城中的水深水浅都不知道,他们能行吗? 秦晋之前一直沉吟不决,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一出仓促的兵谏,变得有胜算。 仔细分析,长安城中虽然权贵如云,但并非毫无头绪可循。对于城中局面能有至关重要作用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天子李隆基,还有控制北衙禁军指挥之权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然后就是暂掌羽林卫的宦官程元振,还有一个杨国忠也算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除此之外,其余人等,如宰相魏方进、高仙芝等人,虽然位高,手中却没有兵权,难有实质的影响。 至于太子李亨的作用也不能忽视,虽然此人在大事未成之前的作用不大,可一旦成事,李亨就是当之无愧的正朔人选。 通观全局,神武军的手上也不是全无筹码,至少杨国忠和太子李亨在掌握之中。那么,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趁着旁人还未及反应,一举控制住陈玄礼和程元振。 只要这两个人被控制住,隶属北衙的龙武军和羽林卫则群龙无首,今夜大事则成了一半。 就在犹豫过后,秦晋的心底已经腾起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废掉李隆基,拥立李亨为帝。如此一来,正好便有机会一举廓清朝局,将所有的掣肘力量赶出长安,唐帝国就可以不必分心,全力应对这场几乎可以毁掉整个帝国的叛乱。 “废掉天子,拥立太子登基!” 这句话一经出口,裴敬便如遭雷击一般的愣住了。他虽然在热血昏头之下带兵进城了,但打着的也只是清君侧的念头,废掉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平天子,这简直不敢想象。毕竟皇权的威严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早就根深蒂固到骨髓里了。 然而,秦晋的话就像攻城的冲车,仅仅三言两语就将这道紧闭了二十余年的大门轻而易举的撞开,各种念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乱纷纷一拥而入,骤然间竟难以思考了。 不过,秦晋没给裴敬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一旦有了决断,他就毫不犹豫,在这种生死关头,哪怕只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有可能功亏一篑而身死殒命。 “太子现在何处?” 裴敬机械的回答着:“太子殿下在东宫别院内,有五十名军卒护卫!” 秦晋很庆幸,裴敬并非无脑之人,尽管内心纠结,仍旧本能的意识到关键之所在。 “五十人不够,再拨一百五十过去,太子殿下万万不容有失!” 裴敬应诺之后,秦晋又连珠一般的交代着: “控制长安的关键在于陈玄礼和程元振两人,陈玄礼我自去对付,程元振就交给你了!” “啊?” 裴敬有点傻眼,程元振身在禁中,又执掌了羽林卫,难不成要堂而皇之的攻击兴庆宫吗?这可是下下策。 看到裴敬略带疑惑不解的目光,秦晋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程元振其人可以智取,杨国忠与之多有勾结,关键处就在于此。可说服杨国忠,将程元振诳来,再行抓捕!” 此时的裴敬早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好主意,只拱手道:“请中郎将示下!” 秦晋看出了裴敬的六神无主,放缓了语速。 “稳定一下情绪,杨国忠别咱们还要慌张,一定不能让他察觉到你内心中的惶惑。” 裴敬闻言后赧颜一笑。 “让中郎将见笑了,末将没见过大阵仗,事到临头……也是正常……” 秦晋呵呵笑道:“不必妄自菲薄,这之前的决断就很是精准周到,才不至于使太子落入贼手,又抓住了祸首之一的杨国忠。” 裴敬此前之所以决断处置起来毫不拖泥带水,那是认为秦晋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只不过是趁势而为,可一旦得知了真相,后怕起来,整个人便也混乱了。 “时间紧迫,控制陈玄礼和诱捕程元振要同时进行,杨国忠那里你有把握吗?” 秦晋直视着裴敬,他手下的这几个人,也只有裴敬足够沉稳,如果连他都不行,也就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只是万一陈玄礼那边耽搁了,被他得到了信,行动失去了突然性,仅凭神武军的三两千人,就很难有所作为了。 半晌后,裴敬重重的点头。 “中郎将自去对付陈玄礼便是,杨国忠就交给末将吧!” 秦晋等的就是裴敬这句话,既然他有把握,便可以分头行事了。 同时,秦晋又吩咐人到安邑坊去,命卢杞和杨行本,集结所部人马,随时待命。 在事态没有进一步发展之前,杨行本和卢杞的人马不得轻动,这将近两千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司监视之下,如果明目张胆的直奔东宫而来,肯定会引起怀疑而打草惊蛇。因此,为了出奇制胜,只能先让这些人按兵不动。 另一方面,杨行本与卢杞的本意秦晋还不了解,如果一旦将今夜兵谏的消息传递了过去,他们又能否接受?更何况,还有态度不明的韦济亦在工地上的军营中。 总之,今夜他被莫名其妙推倒了兵谏的路上不能回头看似手中有着分量不轻的筹码,太子李亨和杨国忠,但内外的形势也极为晦暗不明,除了杨、卢两人的态度,更有负责长安城防的数万龙武军与数万羽林卫虎视眈眈。 秦晋无暇顾及裴敬究竟用什么法子*迫杨国忠就范,他现在要做的是联络陈千里,然后借助陈千里的帮助,达成控制陈玄礼的目的。 龙武军现在的驻地已经不再太极宫以北,由于负责了长安与皇城的警戒,驻地已经开赴城中,仅在太极宫与皇城之间,距离东宫也近在咫尺。 陈千里由于有了陈玄礼的看重,现在是龙武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冒军务之名求见,守门人也不敢刁难。 但军中不能进外人,所以陈千里只能亲自到辕门外相见,待见到秦晋连夜来访,又面色严峻,便心头一沉,皱眉问道:“顶着宵禁到这里来?万一被人看到,君的麻烦还少吗?” 对于秦晋近来处境愈发焦头烂额,陈千里多有了解,尤其是“厌胜S偶”风潮一起,似乎隐隐然已经有一股暗流瞄准了他,如果再这么不谨慎,岂非亲自将把柄送人? 秦晋却道:“要事,急务!大将军陈玄礼可在军中?” 陈千里颇感讶异,他没想到秦晋连夜造访,竟是要见陈玄礼。 “大将军恰在军中,我可以代为通禀,只是他未必肯见君啊!” 秦晋则胸有成竹的说道:“陈兄弟只须说与太子相关,大将军必然相见!” 陈千里大吃一惊问道:“太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事干系甚大,并未我不想告知陈兄弟……” 第二百零七章:欲静风不止 陈千里出于对秦晋的信任和了解便不再多问,将他引入辕门,进了一处廨房。【无弹窗.】 “君先在此处稍后,我去通禀大将军!” 秦晋在焦急和等待中煎熬着。孤身而来,只要出了一丁点纰漏都将功亏一篑,但不入虎X又焉得虎子,而今若再不放手一搏,只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外面刁斗声阵阵,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晋竟有度日如年的错觉。 忽然,廨房外传来了一阵低语之声,也许是他们不知道房中还有人,说话时也就无所顾忌。 秦晋便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哎,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的回应着着。 “就你,还能有甚秘密?” “尽说些废话,听是不听?不停俺就不说了!” “哎,哎,俺也没说不听,快说,快说,究竟听来了甚秘密!” 却听那个声音拉长了腔调,煞有介事的说着: “今日下午杨相公来了军中,大将军与之密谈了半个时辰,可知都说了些甚?” 原本秦晋对廨房外的絮絮之语并不感兴趣,但陡得听到杨国忠的名字心头就莫名一跳,直觉告诉他,杨国忠今日下午来见陈玄礼一定不简单。 只听另一个声音在催促着。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显然他也对这种高官间的秘闻充满了好奇之心。 “站稳了,说出来吓你一跳。” “啰嗦,你倒说不说?不说俺走了!” “说,说,这就说。杨相公说了,今日在胜业坊挖出‘厌胜S偶’,只是还未公布于众,让咱们大将军有个准备。” 胜业坊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不是当权的大吏,就是天子宠信的勋戚,在那里挖出了“厌胜S偶”,可以想见,不知又有哪个富贵之家要遭殃了。 却听得一声冷笑回应,话中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这些大吏之家享受够了,也该尝尝苦头,男的掉脑袋,女的为奴为婢。不少人家的小娘子还被充为官妓,过些日子勾栏坊中又有乐子可寻了……” “这算甚?难道你就不想听听,今次倒霉的是谁吗?” “是哪个?” “就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中郎将啊!” “竟是他?只不知他府中的那两个小娘子要充为官婢,还是官妓……” 自从冯昂一案后,秦晋在坊间又着实的火了一把,不知哪个编的段子,经过连日的热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各种版本也是层出不穷。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个敢得罪权势滔天的高力士?也只有秦晋一人而已。 不过,世人在说起这些事迹的时候也仅仅是赞一声好,若这个既为权贵又为故事主角的秦晋倒了霉,有人会唏嘘惋惜,同样也有人会幸灾乐祸。 显然,廨房外的两个絮絮之人便属于后者。 而秦晋此时的心情,则已经无法形容。万想不到,就算他安安分分的挖D,不惹事生非,那些人竟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杨国忠与陈玄礼打招呼,显然是怕万一生变,让他事先处置应对,也不至于事发时再抓了瞎。 至于外间的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秦晋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他在思量着,陈玄礼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 直觉告诉秦晋,陈玄礼一定与杨国忠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是协议。 正出神间,廨房的门被推开了,陈玄礼与陈千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对于秦晋的突然造访,陈玄礼还是给与了极大的热情,大力寒暄了一阵,才问起今夜来访的目的。 秦晋暗道:这老狐狸现在居然还能对自己笑脸相迎,若非之前偷听了那两个人的说话,谁又能想得到,此人早已经知道了杨国忠即将对他下手呢?现在假惺惺的以示热络,诚然有着此人为人处世的圆滑一面,可能还要避免打草惊蛇吧。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怀中的利刃,这是他来之前就准备好的。说实话,在来之前,他还有几分愧疚,对这个看起来厚道的人背后捅刀子,现在看来确实他自作多情了。至于今夜的挺而走险,现在来看,则是毫无退路的必然选择,否则他也很难在这些人的合谋暗算下,成功脱难。 秦晋不再犹豫,紧走几步来到了陈玄礼近前,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机密事要靠近了密谈一般,但电光石火间,却见寒光乍闪,一柄五寸长的短刃已经抵在了陈玄礼的脖颈上。 “识相,就不要声张!” 笑容在陈玄礼的脸上凝固了,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要反抗。秦晋哪里会给他机会,又手腕一用力,锋利的刃口已经割破了他脖颈上的皮肤,暗红的血Y渗了出来。 突然而至的剧痛立时就让陈玄礼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哪里还敢乱动,只要秦晋手上失了半点分寸,挑破了他脖颈上的血管,便是大罗金仙也难相救了。 “中郎将与老夫是不是有甚误会?” 秦晋骤然冷笑:“误会?你和杨国忠的勾当瞒得了旁人,岂能瞒过我?” 陈玄礼不疑有他,脸色也顿时变了,不过他却没有就此事与秦晋解释,而是看向了愣在一旁的陈千里。 “陈长史,想不到竟是你出卖了老夫!” 蓦然间,陈千里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言的痛苦。他知道,是秦晋利用了他,但是他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促使秦晋竟然孤身犯险,孤注一掷。而秦晋口中的,杨国忠与陈玄礼的勾当又是什么。他的内心被各种情绪撕扯,纠结着,一方面为秦晋的利用而伤心,一方面又在担心秦晋就此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陈千里嘴巴开合了两下,他想对陈玄礼解释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能从何说起?就是说破了天,恐怕也没人肯信。只是陈玄礼对他可算有知遇之恩,如此行为已经等同于背叛,这已经触及了他做人的底线。 但不知为何,陈千里对秦晋就是恨不起来,从新安到长安的一幕幕竟突而涌现在眼前,他再不犹豫,已经有了决断。 秦晋自然是利用了陈千里,但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事先告知他,他断然不会与自己合谋的,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兄……” 陈千里以实际行动做了回应,几步上前将陈玄礼腰间的束带解开,又将他的袍子扯开,撕成布条,三两下就将他捆了个结实。陈千里在新安时做县佐吏,没少与刁民打交道,是以这套手法使出来却格外娴熟。 “事情紧急,秦君只说接下来该如何做?” 陈玄礼目瞪口呆,亦想不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极是忠厚的长史居然会有如此果决狠辣的一面。 秦晋自然不会矫情的现在就和陈千里解释,他原本打算,只要陈千里不干涉便成了,却想不到此人竟倒向了自己,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 陈玄礼不愧是久历风波之人,利刃架在脖颈上,却不慌乱,也没有讨饶,只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秦晋与陈千里。 “两位又何苦如此?若执迷不悟下去,莫说杨国忠和程元振不会放过你们,就算天子也不会手软的。” 秦晋不为所动,这等攻心手法对他怎么会有用?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却想不到事情的进展极为顺利,陈玄礼就在军中,而且也痛快的出现了。 现在连老天都在给他机会,秦晋暗暗给自己打气,只要挟持陈玄礼出了这军营,今夜大事便成了一半,接下来就看裴敬能否诱捕程元振了。 …… “程将军快跑,秦晋谋反,已经捉了杨相公和太子……啊……” 雪亮的横刀从老奴的前胸贯通而出,又继而抽出,暗红色的鲜血四S喷溅,干瘦的身子立时便如破败的棉絮颓然倒地。 程元振大惊失色,只觉得胯间一热,竟是失禁了。宦官没了男G,平素里就容易失禁,现在收到惊吓更是控制不住。但生死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出丑不出丑,拨马便要逃离此地。 却见一人直冲了过来,程元振更是魂飞魄散,此人他也认得,正是秦晋麾下的校尉裴敬,宰相裴光庭的孙子。 “反了,反了,秦晋造反了!” 杨国忠的老奴也算忠勇,拼着一死也要将消息告知,电光火石间程元振还庆幸着,否则他的小命命今日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程元振胯下战马刨开四踢便直往兴庆宫方向奔去。 裴敬见势不妙,大吼一声:“清君侧,诛杀阉竖程元振!” 他十分清楚,断然不能让程元振溜走,否则今夜的一切举措就要提前暴露,中郎将的计划也许将功亏一篑。 “诛杀阉竖程元振,别让他跑了……” 神武军中诛杀程元振之声起伏不绝。 程元振玩命的打马,听到神武军齐喊“清君侧,诛杀阉竖……”差点连屎都吓了出来。他的随从不多,也紧随其后跟着逃命,耳畔传来嗖嗖的弩箭破空之声,然后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程元振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只不断的祈祷着,莫被S中,莫被S中。 尖利的嗓音刺破了长安之夜的平静。 “秦晋造反了!” 第二百零八章:树倒猢狲散 秦晋造反的呼声一经喊出,便像凭空里惊出一声炸雷,震的裴敬浑身一哆嗦,同时他更是叫苦不迭。【全文字阅读.】中郎将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了自己,现在却砸的一塌糊涂,可让他如何与中郎将交代呢? 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这阉竖。 “弩手,S死程元振!” 神武军的弩手个个训练有素,且令行禁止,命令的话音还未落地,便见上百支短尾羽箭如簧S出,直奔程元振而去。 然则,也许是程元振命不该绝,只见他的随从接连中箭,惨叫着坠马,可他本人却毫发无损,紧催战马加速。 裴敬又惊又怒,提马亲自追了出去,今夜若不杀了这阉竖,他们这些人怕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尤其现在中郎将那里还没有消息,天知道陈玄礼会不会束手就缚…… 心绪乱如麻,鞭子狠狠抽在了马的臀部,战马吃疼希律律一阵怪叫,前蹄陡得高高扬起,裴敬猝不及防便想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同时双手紧紧扯住马缰,试图让战马平静下来。 可莫名的眼前一黑,他竟有摇摇欲坠之感,紧接着便失去了一切直觉。 裴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中裴氏满门一百余口全部以谋反罪被处死,而一同赴死的还有神武军诸将士的家人子弟,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中郎将秦晋在内。 一天之间,长安北城外有上万人被刑杀,鲜血汇聚成溪流,由河滩流入了渭水,竟将河水染得通红一片。 可他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在首级落地的一刹那,裴敬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那一滩死R,便飘荡在河滩上空,俯视着浮尸一片的刑场。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他何曾想过,仅仅因为突然而起的一丁点私欲,竟会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骤然间,裴敬惊恐的发现,上万个虚无缥缈的灵魂竟一股脑的都想他飘来,口中含混不清的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裴敬不能的想逃离此处,奈何身体突然就想凝固了一样,连动一下手指的分外艰难。血红的河滩反S着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越想努力的看清面前的一切,眼皮就越是沉的向挂了两个铁球一般。 裴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东西逐渐又模糊专为清晰,一张人脸出现了。 是秦晋! 裴敬陡得直起了身子,待发现身体完整,兄弟们也都全须全尾的站在左右时,不禁长出一口气。 “我没死!” 秦晋正关切的注视着他,见他醒转过来,便知道他已经无大碍,刚刚只是激怒攻心,才晕厥了过去。 裴敬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程元振是否已经伏诛。 不过部下的回答却又让他瞬间跌入了深渊谷底。 程元振跑了,只要他禀报天子,又召集了羽林卫,神武军的处境就危险了。 秦晋当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就算杀了裴敬以作惩戒,也于事无补。 但好在陈玄礼已经被控制在手中,陈千里又以龙武军长史的身份假传陈玄礼军令,严命所有人没有大将军手令,不得调一兵一卒出营。 同时,又向大明宫北部的驻地传令,今夜即将调入城中的禁军暂缓入城,听后命令。 一系列的布局准备完毕,至少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形下,尽最大可能的稳住了龙武军。 如果裴敬按照计划抓住了程元振,秦晋的下一步就是调集安邑坊的两千人兵围兴庆宫,*迫李隆基逊位,将大唐天子之位禅让于太子李亨。 但偏偏事与愿违,裴敬诱捕程元振的计划失败了。 那么接下来他们还要不要继续兵围兴庆宫? 当然要围!虽然走漏了风声,李隆基一定会有所准备,但神武军也不是全然没有险种求胜的可能。 “发兵兴庆宫!” 五个字从秦晋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裴敬顿时就精神一震,知道今夜至关重要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 李隆基听了程元振的哭诉,开始只是将信将疑,毕竟秦晋自进入他的视线以来,都是以忠义面目示人,这种无君无父的行径,可不像此人所为。但毕竟兹事体大,他便传陈玄礼入宫觐见。 但派出去的宦官寻了一圈,竟到处都没有陈玄礼的影子,堂堂的龙武大将军竟像人间蒸发一样失踪了。 此时的李隆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之所在。 若再平日里寻不到陈玄礼也就罢了,现在可是调查“厌胜S偶”大案的关键时期,所有城防皆由陈玄礼的龙武军接掌,这等当口若寻不到陈玄礼的人,便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隆基为天子四十余年以来,竟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这种恐惧源自于即将失去对局势的掌控。想当年铲除韦氏一党,诛杀太平公主,两次政变,他都气定神闲,指挥若定。独独今日,老臣陈玄礼的突然失踪,骤然间就让这位老迈的天子堕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但这种恐惧又岂是能与程元振这等奴才诉说的? 现在的李隆基,唯一信任的人,也许只有在永嘉坊家中养病的高力士了。 “去传高力士入宫!” 程元振应诺而去,但陈玄礼的失踪和天子的惊惧也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与秦晋或明或暗的交手过几次,知道此人的本事,也许天子已经无力约束此人。而太子…… 想到太子,程元振不禁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难道说太子已经与秦晋沆瀣一气,打算*天子退位了? 这对程元振而言绝对不是好消息,“厌胜S偶”一案他将李亨得罪死了,而且李亨身边新近得宠的宦官李辅国又是他的死对头。原本程元振不看好太子李亨的前途,便寻了个机会将死对头李辅国由禁中排挤了出去,发落到东宫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听差。 谁曾向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现在想来,程元振后悔不迭,然而却为时已晚。 都到了这等关头,程元振哪里还敢去永嘉坊找高力士,虽然他以监门将军的身份兼着羽林卫的差事,但那些骄兵悍将可没几个人买他的帐。所以,羽林卫绝不可能是他的立身根本。 惶急之下,程元振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他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足智多谋的范长明,也许此人会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 这老儿虽然性子Y鸷了一点,一心想着报仇,但脑筋却活络的很,否则也不可能在背后策划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 只可惜,所托非人,杨国忠这种草包,又能成什么大事了? 范长明在长安的宅子很是隐秘,他冒充天子中使的身份,应付了禁军的宵禁盘查便一路寻了过去。 至于神武军在今夜可能展开的动作,程元振也不打算逢人示警了,潜意识里,竟还想与即将夺位成功的太子结个善缘。 寻到范长明的宅子,这老儿已经睡下多时,直到程元振颠三倒四将秦晋发动兵变的消息一一告知时,他才猛的跳了起来,先是仰天发怒,继而又嘶声长呼: “贼老天,又坏老夫好事!” 通过程元振的描述,范长明已然意识到,他那完美的计划竟然再次付诸东流。而秦晋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然则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而兵谏这一点因素,也是范长明独独没有考虑进来的。 毕竟天子御极天下四十余载,声威武功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虽然这些都因安禄山的起兵而大为受损,但多年的积威使然,又有哪个敢贸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偏偏秦晋就不信这个斜,可他是怎么知道厄运即将当头的呢? 在范长明的策划中,此前的一切动作在外人看来,所谓“厌胜S偶”一案只能是杨国忠等人针对李亨的,而实际上,这背后的大网却在一步步的张向秦晋,秦晋就像一只无知的麻雀,浑不知危险已经到了身后…… 范长明自以为得计之处,对杨国忠而言,铲除太子的势力自然是出于杨家的长久利益考虑,而干掉秦晋不过是搂草打兔子。反过来,对范长明而言,能否除掉太子,太才不在乎,他要的只是除掉秦晋,如此才算大仇得报。 换言之,他与杨国忠以及程元振不过是各取所需,明明是一件多赢的大好事,到来竟再一次功亏一篑。 “秦晋,早晚有一日,你必死在范某刀下!” 范长明有些神经质的狠狠念叨着。而程元振却等的不耐烦了,他来到此处就是向程元振讨教避难的法子,不管范长明有没有好法子,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了。 “先别念叨仇啊恨啊的,快想想可有合适的脱身之法?” 岂料此言一出,范长明忽然就笑了,笑的令程元振毛骨悚然,他有些后悔,不该到此处来求助这个Y鸷的老儿。但来都来了,总要听听这老儿有没有好计策,可助自己脱身。 “若得脱身,程某立赠万金之数……” 第二百零九章:一肩挑天下 岂料范长明又是一阵冷笑,竟反问道:“若范某立送将军脱身,不知可否助范某脱身?” 程元振愣住了,一阵张口结舌。【无弹窗.】 “这,这,你?” 程元振干脆明白说道:“长安各门都在大将军陈玄礼的掌控之中,现在此人下落不明。换言之,也可以说他态度不明,谁知道此人是不是已经和秦晋拿小竖子狼狈为J了!” 出于掩饰自身恐惧的目的,程元振极力替陈玄礼开脱着。 “这,这怎么可能?大将军与圣人相识于潜底,四十余载屡受重恩,他,他怎么可能背弃圣人?” 范长明的声调骤而尖利。 “不可能?别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天子不能保得此人富贵,甚至有可能为此人带来杀身之祸?换做是程将军,还有几分为天子的效死之心啊?” 程元振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当着范长明他自然不肯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但被人揭穿了心底里的真实想法,还是不免有种被人剥光了衣服的难堪之感。 “仅此一条,如果秦晋有意报复将军,难道将军还以为自己能够上天入地吗?” 范长明笑的极为夸张放肆,这其中既有他对计划失败的愤懑,也有对程元振浓浓的嘲笑。相比于秦晋,程元振虽然与他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他也绝对乐见此人倒霉。 范长明的话给了程元振以极大的震撼,也让他独生豁然开朗之感。 是啊,现在长安各门紧闭,如果守门的禁军已经得了陈玄礼的密令抓捕于他,他若贸然出城,岂非自投罗网了?可如果不出城,一旦李亨成功夺位,那自己定然就是第一个被锁拿的要犯。 想及此处,程元振彻底绝望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千刀万剐的下场。可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短暂的一生如此憋屈的落下帷幕。 看着兀自怪笑的范长明,程元振忽然恶向胆边生,拿起案上的铜盏,狠狠的砸了过去。 范长明毕竟老迈,动作迟缓,意识到危险时已然晚了,他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 “你要作甚?” 然则,动作却慢了一步,铜盏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顷刻间,程元振直觉天旋地转,眼前渐渐变得漆黑一片。 程元振一击得手,冲着不省人事的范长明狠狠啐了一口。 “老儿莫怪我狠心,你自己也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得只能拿你到秦晋小竖子那里当投名状了!” 程元振从怀中摸出了防身的短刃,想要将范长明的头颅割下,但转念一想,如果送去的是个死人,口说无凭,谁又能相信,这样一桩卷起惊天大浪的“厌胜S偶”之案,竟是一个不起眼的老啬夫一手策划? 说不得只能带着活人过去,没准还能与杨国忠当面对质也说不定! 主意打定,程元振立即就有了决断。既然天子这座山靠不住了,他不在乎腆着脸贴到太子那座山上面去,但现在的关键之处是一定要快,别等着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别说雪中送炭,可能就连锦上添花恐怕都没有自己的机会了。 程元振知道,这么做有着巨大的风险,秦晋很可能会趁机捕杀自己,在东宫外凶神恶煞的裴敬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可如果不这么做,他也只能坐以待毙一条路了。 程元振将范长明的外袍扒掉,撕成一条条布条,然后将他的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又将剩余的布条团成一团塞到他的口中。一切准备停当,程元振将自己的随从唤了进来,将干瘦苍老的范长明抬了出去,搁在马背上。 “你们回宫去吧,某自有要务!” 打发走了随从,程元振便孤身踏上了险中求生的不归路。 ……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了将兵谏变成兵变,便不能再有一丝迟疑。 “裴敬,令你率所部千人,兵进南内!” 裴敬一连办砸了两桩差事,自觉现在肩上干系重大,肃然领命而去。 秦晋并非不想亲临现场指挥,只是他现在还有同样重要的大事要做。 陈千里以龙武军长史的身份,将一份份军令发了出去。军中都知道陈千里深受大将军的信重,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军令的真实性。只不过,秦晋还想要陈千里另拟一份文告。 “请恕千里不敢奉命!” 陈千里一口拒绝了秦晋的要求。 “大将军的决断,理当由他自己来做。千里现在所谓已经是不义,又怎么能陷大将军于不义?” 原来,秦晋让陈千里代陈玄礼拟一份文告,声明龙武军支持太子,要求天子立即平息“厌胜S偶”一案,止息内斗,集举国之力一致对外。 秦晋了解陈千里骨子里有着这个时代的任侠重义,有些时候却也失之迂腐,但现在却要不得这种迂腐,他只能力劝陈千里改变想法。 “正所谓大仁不仁,难道陈兄弟就不知还有大义与小义一说吗?” 陈千里不听这话还好,秦晋的话音尚未落地,便忍不住爆发了。 “千里说不过秦君,却也知道立身方为根本。现在千里已经为了旧谊舍弃新恩,成了不仁不义之人,难道,难道秦君就忍心千里沦为世人所不齿的背义小人吗?” 说此话时,陈千里的眼眶里已经闪过了点点水光。 秦晋不禁动容,突然发觉这个忠义的胖子已经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心理负担,让他背弃陈玄礼的信重,只怕已经令其一生都难以释怀了。 但现在却不能手软,这份文告并不一定要由陈千里起草,却一定要由陈千里下发军中,否则龙武军的军心就不能安定。 毕竟陈千里以长史之名,受陈玄礼之命以新安练兵之法编练龙武军新军,现在城中布防的禁军,有半数都出自新军,他的分量举足轻重,绝不可替代。 “陈兄弟糊涂,你的忠义只会救了杨国忠,程元振,边令诚这样的J狡之徒,难道半年以来,他们搅风搅雨,全然不顾大唐大厦将倾的举动,还不能对你i有所触动吗?” 陈千里默不作声,秦晋却不能不作声。 “天子到现在仍旧信任杨国忠,如果再由着杨国忠折腾下去,这天下也迟早要亡了。否则,秦某又何以冒着杀身的风险,促成天子罢其相位?” 这句话正触到了陈千里的软处。陈千里一直不理解,秦晋为什么非要与杨国忠做对,明明对方已经示好了,还要斗个头破血流,不死不休,却想不到他竟早就认定了杨国忠是祸国的J佞之徒。 有了这个解释,秦晋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合理的一切举动也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尽管到了现在,陈千里仍旧相信,秦晋对大唐是有感情的,所为也一定出于公心,因此才不遗余力的给以支持。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些难以言说的私谊因素,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半晌之后,陈千里才长叹一声。 “但愿世事如秦君所言,千里纵然负了背信弃义的骂名也有所值了!” 秦晋知道,陈千里被自己说服了,只要这道文告一经公布,就算陈玄礼满身是嘴,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 现在他要去见陈玄礼,争取使其主动就范,如此大事便又成了三成。不过在见陈玄礼之前,秦晋还要去面见太子李亨。至关重要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太子的表态支持,神武军的动作又算什么? 只有得到了太子的公开支持,他的行动才会变得看起来合法合情合理,而且只有如此才能得到尽可能多的人的支持。 秦晋当然也知道太子李亨的心思,想着置身事外可以进退自如。但这种子夺父兵的行径自古以来就没有能够置身事外的,不论今夜举事成与不成,太子都将难逃干系。成了,太子李亨可以面南背北,位极人君。败了,太子李亨同样要承担罪责,受到李隆基的责罚。 而已李隆基的冷酷无情,秦晋相信,李亨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果然,李亨以身体不适已经安歇为由拒绝了秦晋的请见。 毕竟秦晋以太子为尊,不能逾越了当世的规矩,否则在世人眼里,他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无奈之下,秦晋只能在小院外面高声呼喊:“太子何其糊涂,今夜所有人都在为了大唐的未来而抛却生死,诛杀祸国逆贼,规劝天子以天下为重,殿下难道就在榻上睡的心安理得吗?”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臣子为了李氏江山拼死拼活,而你李亨身为大唐储君却只抱着明哲保身的首鼠两端态度,又怎么能够担当大任,肩挑天下? “臣只在这里等……” 秦晋的话才说了一半,红漆院门忽然被从里面猛然拉开,随之现身的人正是太子李亨。 再看李亨哪里有半分歇息的模样,一身武弁服在身,形容憔悴,眼睛已经熬得通红,正身对着秦晋长揖到地。 “中郎将之言如电如雷,振聋发聩,李亨如梦方醒!” 第二百一十章:大奸方似忠 李亨并非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但多年的太子生涯屡屡遭受父亲与J臣的打压,之所以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还是因为他养成了一种时时刻刻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本能。【最新章节阅读.】 这种本能可在暗流涌动的朝局中,使得李亨每每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不过在这种需要非凡勇气决断的关头,却也让他失去了敢于进取的勇气。 秦晋的话对李亨而言就如当头棒喝,突然清醒的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 就算他真的以模棱两个的态度假装置身事外,难道就能平安度过危机了?杨国忠费尽力气,勾结宦官罗织他的罪名,就算没有今夜的兵变,只怕天子也不会轻饶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兵变突然爆发,就算天子成功平乱,难道就会以为此事与他无关? 这当然不可能,天子一定会怀疑他的,甚至于认定了就是他搞出了今夜的兵变,自保之余,自然是铤而走险,继承大统。 李唐的皇子们试图通过这种手段上位也是大有传统的,从太宗时代,太子李承乾就勾结宰相侯君集谋反。而在武后当政的末年,宰相张柬之等人又发动了宫变,*迫武后让位于中宗李显。 李显当皇帝没几年就被韦后毒死,当时的临淄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与太平公主合谋兵变,诛杀韦后一党,扶睿宗李旦登基。 然而,好景不长,由临淄王一跃而成太子,又在李旦禅位后成为大唐皇帝的当今天子,迫于太上皇李旦的猜忌与太平公主的打压,再一次发动宫变,囚禁了父亲李旦,诛杀了姑姑太平公主,由此才为此后四十余年太平天子之路铺就了基础,也为开元天宝盛世拉开了帷幕。 可见,大唐百多年来,皇位的继承,无不参杂着血腥与暴力,兄弟相残,父子无情。如果一厢情愿的以为当今天子会放纵对皇位有威胁的人留在朝堂上,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所以,李亨醒了,从那个天真的大梦里苏醒了过来。 李亨对秦晋长揖到地,秦晋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殿下折煞了臣,当务之急是劝说陈玄礼站在殿下一边,只要有龙武大将军在,长安便已经得到了一半。” 其实秦晋说的还是保守了,现在神武军控制了皇城以及东宫各门。龙武军又负责长安各门的巡防,可以说只要能与陈玄礼联手,今夜大事几乎便已经有了八成以上的把握。 李亨大为惊讶,有觉为难。 “陈玄礼怎么可能为我驱策?” 秦晋当下恍然,一拍脑门。 “哎呀,都怪臣说的不清楚。臣已经将陈玄礼控制在东宫之中,只要太子殿下现身相劝,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时,李亨大为动容,他知道秦晋其人不简单,但也万万想不到,此人竟能将掌握长安城防的大将军都控制了起来,既然如此,又何愁今夜的大事不成呢? 本来李亨对今夜举事也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实在是被各方势力*到了死角里,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却有如眼前豁然一亮,似乎已经能见到黎明的曙光了。 “陈玄礼在何处,传来见我!” 李亨决断的也很快,立时就赞同了秦晋的主意,但转而又道: “不,带我去见陈玄礼!” 他意识到陈玄礼现在一定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传此人来见自己,自然就要用非正常的手段,而这对陈玄礼而言,则是一种羞辱。辱人在先,试问又怎么能说服他为自己效力呢? 所以,李亨当即就改变了主意,由传见转而为亲自去见陈玄礼。 东宫在入夜之前,是被杨国忠带来的禁军所控制,入夜之后,裴敬突袭东宫,现在控制权便又道了神武军的手中。东宫内虽然不见神武军士卒的影子,但李亨却时刻能感受到,这座宫苑已经不再他的掌控之中。 陈玄礼被关在了东宫前堂的廨房内,李亨在众人的拱卫下推门而入。 只见这位须发已经皆白的大将军闭目正襟危坐,在听到门外的动静后,身子稍稍一颤,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的问道:“如何?还不死心?某只有一句话奉劝诸位,早早放下兵器,向天子请罪,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使得家族不至于与子同亡。” 秦晋冷笑一声。 “大将军难道以为天子还能力挽狂澜吗?” 陈玄礼反唇相讥:“乱臣贼子大唐忠贞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与秦晋并肩而立的太子闻言之后,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神色,就在今夜之前,他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对天子刀兵相向的一天,让他觉得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此刻的自己竟然还在劝说天子的第一亲信倒戈相向。 还未开口就先堕了气势,秦晋看在眼里,却也不奇怪,李亨为人还算厚道,他能闻之赧颜,正说明了他不是那种辣手无情的人。 “乱臣贼子?”秦晋先是反问了一句,继而又无比凄然的连笑了三声。“究竟谁是乱臣贼子?难道大将军就是重臣了?天子老迈昏聩,听信谗言蛊惑,掀起‘厌胜S偶’大案,在长安城中乱抓无辜,J佞小人趁机携私报复,欲加害太子。大将难道就看不出这腥风血雨中的邪气吗?若大将军果真是忠臣,但到就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的态度向天子尽忠吗?真是可笑,就在今天下午,难道不是大将军与杨国忠密谋了如何构陷秦某吗?还敢觍颜自称忠臣?” 秦晋的一番话说下来,陈玄礼立即就变了颜色。秦晋说的没错,他奉行的的确是明哲保身之道,但也从未认为这么做便不是忠臣了,至少他对天子是忠心可鉴日月的。 然则,秦晋很快又撕下了他最后的这块遮羞布。 “大将军忝居高位而尸位素餐,怂恿J贼祸乱朝廷,而不能出面震慑朝纲,眼见着天子为J人所惑,又不站出来对天子加以规劝。以秦某看来,这等行径实在是大J似忠,祸国帮凶!” 廨房中的气氛陡而凝固了,陈玄礼猛然睁开眼睛,怒视着秦晋,他对天子忠心耿耿五十余载,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指责大J似忠。 随之,陈玄礼发现了与秦晋并肩而立的太子李亨,而李亨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也有一丝鄙夷忽闪而过。 顿时之间,陈玄礼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挫伤,他可以在秦晋的威*利诱面前岿然不动,也可以忍受成为阶下囚的羞辱,但是,秦晋的话恰如一柄利剪,将他的遮羞布彻底撕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丝不挂的被展览于人前,无地自容。 秦晋说的都没错,他的确在多数时候明哲保身,从来不干涉朝中权臣的事务,更不会对天子指手画脚。到头来,这些自保的行为手段,在秦晋的嘴里都成了大J似忠的罪过。可是,他有的选择吗? 陈玄礼真想揪着秦晋的领子与他好好说道一番!他根本就没得选择,如果不是对权臣的事务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对天子的决定唯唯诺诺,恐怕他早就和王毛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更遑论今时今日的地位。 但这些话他说得出口吗?当然说不出口,自古以来忠臣便当以死相谏,似这等苟且自保的心思行径,怎么有脸自称是忠臣? 骤然间,陈玄礼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J,垂下了花白的头颅。 李亨发觉时机成熟,便趁势说道: “中郎将之言有失偏颇,大将军从龙之时,悍不畏死,立下不世功勋,现在为J佞所钳制而难有作为,也是有苦难言。” 这一番话对于陈玄礼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而这番话又出自太子之口,更是替他辩了“不白之冤”。 一念及此,陈玄礼不由得老泪纵横,这眼泪自然不全是出自惭愧,很大一部分则是出于他大意的原因而身陷囹圄,辜负了天子的器重,而他本人的人生轨迹也将自今夜开始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陈千里刚刚从他这里离开,原原本本的将其与秦晋的谋划一一告知,龙武军上下现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的大将军已经站在了太子的一方,以重臣之名行清君侧之实! “大将军可知道,今夜诸君所为,都是为了大唐的前途和将来,安禄山在洛阳已经登基称帝近半年,而我**只能龟缩在潼关里自保,对蕃胡叛军束手无策。如果再任由这些J佞们折腾下去,内忧外患之下,只怕亡天下也是眼前之事。到那时,我就是亡国的太子,而诸君就是亡国之臣。” 太子的话虽然不是当面指责,但于陈玄礼而言,字字句句都是响鼓重捶,砸的他天旋地转。 人在危难时刻,往往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陈玄礼就算身居高位多年也不例外。更何况李亨又说的字字在理,大唐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在叛军面前的劣势也令人忧心不已。如果朝廷上下不能精诚团结以克强敌,未来怎样,还真就是个未知数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天子戚戚然 “臣愿为大唐效死!” 说话间,陈玄礼双膝跪地,对太子李亨郑重一拜。【全文字阅读.】 李亨也没想到,他和秦晋竟然三言两语间就把堂堂龙武大将军说的涕泪横流。 “快快起来,有大军这句话,大唐便乱不了!” 这当然是一句冠冕堂皇恭维之言,但也算作李亨对陈玄礼委婉表态的回应。 秦晋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以利害诱导,而只以忠义作为话柄相激,实在是听了陈千里对他的建议后,才出此险招。看来陈千里对陈玄礼的判断没有错,此人并非是个只知道利害的人。 既然陈玄礼已经向李亨表态,秦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继续指责他大忠似J,反而一揖到地赔礼道:“秦某得罪,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大将军见谅!” 陈玄礼气苦不已,这一句得罪岂能道出秦晋的所为,对他的影响之大?但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如仇人一般恶言相向吧?再者说,陈玄礼做这个选择,心底里也隐隐有着不能为外人言说的理由。 神武军今夜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可谓又准又狠,正如打蛇打七寸一般,先占据了东宫,护住了太子,然后又抓捕了杨国忠与自己,断天子两臂。虽然跑了程元振,但那个阉人并非有胆识之人,只怕天子到了如今已经无人可用了。高力士虽然对天子忠心耿耿,然则毕竟只是个恃宠弄权之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没那个本事翻天。 基于种种因素汇总到一起所得出的判断,陈玄礼觉得,也许明天太阳升起时,大唐就要再多一位太上皇了。而那个看似忠厚的太子,终将登上那令万人膜拜的九五宝座。 到了此时此刻,各种公心私心纠结在一起,他还能无所动容吗?显然不能! “请大将军立即出面,号令龙武军紧闭长安各门,任何人不得调一兵一卒到城内!” 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尽管陈千里以长史之名曾行文各部。但神武军除了新军之外,还有此前就存在的旧军,他们未必对陈千里买账,如果这些人不满陈千里的行文,一意孤行,对神武军今夜的行动,将构成致命的威胁。 陈玄礼点头称是,“我正有此意,大军不进城,希望中郎将也不要伤及无辜!” 秦晋哈哈大笑:“大将军好仁义,秦晋自然晓得其中利害!” 其实,在秦晋的谋划中,最好的结局便是以尽可能少的流血,换来政局的平稳过度,只有如此才会最大可能的降低这次兵变的负面影响。 陈玄礼的看法也正与秦晋不谋而合。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道:“天子年岁大了,希望,希望中郎将莫要惊吓……” “大将军尽管放心,秦晋自然不敢再太子驾前放肆,今夜所为也实属出于无奈。” 这种保证和没说一样,试问如果天子若执意抵抗,难不成他们还要放弃兵变不成?陈玄礼当然清楚,秦晋绝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关键时刻,任何人敢挡在他的面前,也许就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陈玄礼忽然觉得,天子亲手提拔起来了一匹狼,如果当初……他很快就将所有的假设扫出了脑袋,此时此刻再做这等假想还有什么意义? …… 看着陈玄礼大踏步离去的背影,李亨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中郎将难道就不怕陈玄礼此一去反戈一击吗?” 秦晋摇摇头,这种时刻,他只能相信自己直觉,亦或是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没有陈玄礼出面震慑,一旦龙武军旧军闹将起来,势必将在长安城中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数万人一旦见了血,那就是一场浩劫。而神武军以及他本人,包括太子在内,也将很难在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 说不定繁华富庶的长安城没毁在安禄山手中,反而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是秦晋绝不愿看到的! “绝不会,陈玄礼至多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李亨大骇。 “既如此,还放陈玄礼离去?” 秦晋直视着太子李亨。 “殿下想想,臣此前可提出过,让陈玄礼提兵进谏?” 所谓提兵进谏,自然是只他们今夜发动的兵谏,不过是换了种比较委婉的,好听的说法而已。 李亨这才恍然道:“难道中郎将早就料定陈玄礼不会出兵了?” 秦晋点头。 “陈玄礼忠孝,不肯对旧主刀兵相向也在情理之中,他出不出兵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武军须在天亮之前拿下兴庆宫!” 听到拿下兴庆宫之语,李亨的目光中映着扑朔的烛火,闪闪跳动。这一刻,他等了许久,只是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来达成所愿。 “请殿下居中调度,臣这就赶去兴庆宫!” 两桩大事已了,秦晋便急着要去兴庆宫,他怕裴敬万一再出了纰漏,今夜的行动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实际上,现在变已经算得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天子可以依靠的两大臂助,杨国忠已经成为阶下囚,陈玄礼也倒向了太子。而李隆基此刻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兴庆宫被攻破也只是迟早之事。 …… 东宫一处偏门,黑暗中忽有一人一马自东向西而来。 “站住,宫禁重地,速速退后!” “误会,误会。某有要事,求见迟内监。” 火把骤然点亮,一名禁军将之凑近了黑暗中走来的人,却瞧见了一张无须的白脸,居然是个宦官。 这个宦官正是右监门将军程元振。他口中的迟内监是他尚未发迹时的好友,现在于东宫之中也小有地位,只不知东宫动荡之后,此人是否还在。但总归要冒险试上一试,否则便再没有机会了。 “等着,不许乱动!” 很显然,这些看守偏门的禁军也知道迟内监之人,见他们的态度稍有缓和,程元振稍稍放下心,看来迟内监并没有趁乱逃离东宫,这对他而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 随着时间点滴过去,太子李亨越发的焦躁不安,在院子里不停的踱着步子。 “殿下,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这等时刻谁也不见!” 刚挥挥手说了一句,李亨忽然就顿住了,这等时刻还敢来求见的,肯定不是等闲之人。 “何人求见?” 内监毕恭毕敬答道:“右监门将军程元振!” 李亨眉头一挑,听说裴敬擒杀此人不成,却被逃掉了,现在又如何去而复返? 那内监仿佛看出了李亨的心思,便解释道:“程元振欲为殿下效死,据说还有一件匪夷所思的秘密要告知殿下!” 程元振此人在“厌胜S偶”大案里,与杨国忠勾结,陷害李亨过甚。李亨本能的想将此人杀掉,但转念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连老J巨猾的程元振都赶着来投奔于他,这岂非印证了天子已经大事去矣?杀了此人或许得不偿失,留下此人正好可以做给朝野上下立个表率。 李亨的念头皆从当下局势出发。就连程元振这种积极陷害过他的人都得到了宽恕而既往不咎,朝野中那些曾与之做对的人,便都会放下心了吧。 “传见!” …… 兴庆宫内,李隆基于便殿内左右徘徊,右眼皮突突跳个没完。程元振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却现在还见不到人影,高力士也没能赶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心脏,对时局的无力感,令这位老迈的天子倍感折磨。 终于,李隆基顿住了脚步,不再继续焦虑的等待。 他决定亲自到永嘉坊去寻高力士,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背叛自己,高力士绝不会。 永嘉坊与兴庆宫不过只有一墙之隔,李隆基领着三五内侍轻装简从而来,忽然间看到坊内一处大门的牌匾上有个苍劲高字,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停住了。 李隆基骤然记了起来,高仙芝为中书门下同三品,入政事堂做了宰相以后,便被赐居于永嘉坊。他这么做,表面上是对高仙芝的恩宠,而实际上却是就近监视,高仙芝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出禁军的眼睛。 而现在,杨国忠被太子扣下,陈玄礼又没了踪影,就连程元振都不知去了哪里。 倏忽间,李隆基发觉他已经到了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心下无限的凄凉悲切。高力士再忠心,终究没有能力号令禁军,击败逆贼一党! 高仙芝在此时进入了李隆基的视线,使得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敲门!” 李隆基的声音里有颤抖,也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内侍疑惑的回道:“圣人,将军的府邸在前面呢,这,这是高相公的宅子!” “聒噪,敲!” 李隆基很不耐烦,内侍不敢再质疑,便上前去啪啪扣动门环。 好半晌,黑漆侧门闪开了条缝隙,里面露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看着敲门的内侍满脸惺忪的问道: “何人半夜敲门?” “速去通禀高相公,圣人来了!” “圣人,哪个圣人?” 高府家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继而意识到是天子,便连滚带爬的报信去了。 正等待间,嘈杂的马蹄声忽然自坊外由远而近,李隆基的脸色登时大变! 第二百一十二章:往事难已矣 高府奴仆连滚带爬赶回去报信,也许是高府的执事得知了天子驾临,早早就将中门大开,D开的中门内隐约可见各色奴仆往来忙碌。【无弹窗.】 坊外马蹄声越来越近,李隆基等的不耐,也顾不得天子威仪,便径自走上台阶。 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一名内侍却低呼道:“高大夫府中的奴仆如何都是些残废?” 李隆基这才注意到,中门内隐约露出身形的奴仆竟都是些肢残臂缺之人。 见到天子已经自顾自的踏了台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执事只能当面迎了上来。 “皇帝陛下恕罪,家主迎接来迟……” 这等时候李隆基哪里还有心情讲究那些虚礼,坊外马蹄声声叩地,分明是扣在了胸膛上,每一下都让他心神俱颤。 “高卿可是歇息了?速引朕去寻他!” 那位老仆还想让李隆基稍后,他好去急催高仙芝,而李隆基已经抬腿踏进了门槛,径自绕过了影壁墙。 好在高仙芝的动作也快,李龙才刚绕过影壁墙,老仆正不知如何处置之时,他大踏步迎了过来。 “臣迎接来迟,请圣人恕罪!” “朕来的突然,高卿不必拘礼,你听听,这坊外可是战马来了?” 李隆基来的突然,原也没有理由追究臣下失礼,更何况此时他的心思也不再这上面。 高仙芝这才注意到了天子苍白的脸上竟然挂着几分惶急恐惧之色,又侧耳倾听坊外密集的马蹄声,骤然间勃然变色。 “常四,召集府中所有仆役,护驾!” 高仙芝不是傻子,猛然间意识到了,天子这是找他求助呢,看外面的情形怕是闹出了兵变。 虽然他的心中有诸多不解,但迫在眉睫之下,该做的安排一样都不能慢了。 那名须发皆白的老仆名唤作常四,只是他动作加速之下,李隆基才发现此人竟是个跛子。 “圣人且放宽心,有臣再,必护不会让乱臣贼子得手!” “好,好,不亏是朕的股肱之臣!” 片刻功夫,高府上下二百奴仆集结在一起,同声喝道: “谨奉节帅军令!” 赳赳之气,一如临战的军中精锐,区别只是这些奴仆并非健全之人,不是缺了一条胳膊,便是少了半条腿。 高仙芝见李隆基面露惊异之色,便上前解释道:“启禀圣人,这些都是安西军中百战余生的老卒,臣看他们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又不忍任其流落民间,遭受苦楚,便将他们收做了仆从。” 李隆基交口称赞:“高卿爱兵如子,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声好,这位老迈的天子陡然又提气冲着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喊道:“朕在此立誓,今日叛乱过后,但凡活着的人,保他封妻荫子!” 到了这等关键时刻,李隆基舍得下血本,也不在乎功爵不乱赏的规矩了,若是稍有差池连皇位都可能没了,怎么还能在意几百个许出去的爵位呢? 李隆基这一声许诺立即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其实就是他的二百旧部,哪个不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过来的?边军立功封妻荫子更是他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原本以为只能如此了却残生,不想风云际会之下,竟又有了机会,怎能叫人不热血沸腾? 喊杀之声与称颂天子万岁之声,立即响成一片。 高仙芝见状如此,也不再磨蹭,断然下令道:“落下兴庆坊门上的风灯,所有人分作前后两军,守住坊门!” 二百家奴应诺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开出了高府大门。 高仙芝紧随断后,李隆基竟也再后面跟了上来,他现在感觉哪里都不踏实,也只有跟在高仙芝的身后或许还能有一丝安稳之感。 不过,李隆基只能瞧见高仙芝的背影,却没瞧见他紧锁的眉头与满脸的疑虑之色。 按理说,天子自有亲信,杨国忠可影响半个朝堂,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手掌控着北衙禁军,可以说任何人都能背叛天子,这两个人也不会背叛天子,因为他们富贵与天子是息息相关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以天子再危急时刻,却不去寻这两个人,偏偏来找他呢? 种种可疑之处,由不得高仙芝不去胡思乱想。但他试图询问天子因由,却都被天子岔了开去,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内情。 但不论如何,高仙芝身为臣子,都要保得天子无恙。 眨眼的功夫,一标马队疾驰而至,兴庆宫上的宿卫似乎都被吓得没了声息,甚至连一盏风灯的光亮都见不到。 高仙芝冲着手心啐了一口,攥紧了手中一丈三尺长的木G。“老弟兄们,还敢不敢力抗骑兵?” “敢!如何不敢?” 二百家奴手中拿的也都是与高仙芝手中一般无二的木G,这种木G是城中富贵人家奴仆,护院惯用的物什,现在用这种东西充作“武器”也是事出无奈。 毕竟再天子脚下,高仙芝这等边将入相的重臣自然要注意各种影响,就算让家奴武装上不算犯禁的横刀,恐怕都会惹来汹汹非议。 高仙芝再安西阵战多年,最擅长的就是以骑兵长途奔袭,有着丰富的骑兵作战经验,早就听得出来坊外来的骑兵绝不不过千人之数,如果突袭之下没准就能将他们打散。 即便到了这等极为劣势的关头,只要有一线机会,高仙芝都不会坐首愁城。更何况,再他看来长安的所有禁军都不过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看起来虎虎生威,却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角色。 他麾下的这些老卒虽然个个身有残疾,然则阵战经验丰富,敢于拼死用命,一个就能顶那些纨绔出身的禁军四五个个。就算对方是骑兵,又有何惧?当初在河中一场遭遇战,安西军以两千步卒硬是用陌刀打败了近万突施偷袭的葛逻禄骑兵。 眼前这些没见过血的生瓜,那些老卒又岂能放在眼里? 兴庆坊的大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两百人分作前后两队悄无声息的冲了出去。 裴敬一行人原本打算拆了兴庆宫外的民宅,以房梁横木冲击宫门,却不料黑暗中一股不明身份的人马杀了出来,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人均是手持一丈三尺长的目光,用的却都是陌刀之法,裴敬再加入神武军之前,也是用过陌刀的,一眼就瞧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并不简单。但很快,裴敬又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些残肢断臂的残废之人,眼见着麾下被一群残废打的措手不及,渐有崩溃之状,这让他的感到很是耻辱。 “下马结阵,拒敌!” 骑兵作战向来是神武军的短处,他们这半年多以来一直训练的都是步战之法,因此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实属正常,一旦双脚落地,这些人立时就变得生龙活虎,逐渐稳住了阵脚。 裴敬想不到,就在百步之外的永嘉坊内,正有一双眼睛再盯着他。 高仙芝叹了一口气,他认出了裴敬,也认出了今夜兵变的是神武军,想不到兵变的主谋之人竟是他一直看好的那个年轻人,秦晋! 怪不得天子对兵变的主将一直讳莫如深,还是对自己疑虑甚深啊。高仙芝又是一声暗叹,天子这是怕他听说了秦晋之名以后便不愿与之为敌啊。 高仙芝不禁一阵冷笑,也太小瞧了他,再忠孝节义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别说是萍水相逢的秦晋,就是他的亲儿子也照杀不误。 “取我的弓来!” 天子曾特旨允许高仙芝保留两张三石以上的硬弓,今夜便派上了用场。 老卒双手捧上了精工缝制的鹿皮箭囊,解开系带,一张丈把长弓便露出了半个身子。 高仙芝娴熟的弯弓搭箭,直瞄准了百步开外的裴敬。 瞄了两下之后,高仙芝果断的松开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只听得破空之声犀利而过,在所有人未及反应之前,一支长尾羽箭已经激S而出。 但见马上的主将应声倒地,永嘉坊内立时便暴起了阵阵欢呼。 高仙芝的勇武依旧不减当年,就连李隆基都禁不住啧啧赞叹,如果大唐有是个高仙芝,恐怕安贼逆胡亦将传檄而定吧。 但他很快又是一阵怅然,如果当初自己真的杀了高仙芝,今夜此时之难不知又找谁来护驾呢? 这位老迈的天子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愧疚,他一直怀疑高仙芝会如安禄山翰一样有不臣之心,因此才对他痛下杀手,只是各种机缘巧合一直不得成功而已。 而李隆基对高仙芝的猜忌也并非是从安禄山造反以后才有的。 这还要从数年之前说起,高仙芝擅自发兵灭掉石国,虽然大振国威,但却令李隆基恼火异常,便以明升暗降的法子将其调回了长安,而以封常清接替了安西节度使之职。 这种不满和猜忌,终于在安禄山造反以后达到了顶峰,李隆基甚至到了不杀此人难以安寝的地步。他深知高仙芝再军中的影响力,以及此人的战阵之能,留之恐遗患无穷。 然则也正是今夜的变故,让他对高仙芝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第二百一十三章:南内受阻碍 裴敬中箭倒地引起了神武军的慌乱,一干人慌忙上前去查看主将生死,却听裴敬大呼一声:“痛杀我也!” 半晌之后,只见裴敬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在看他身上竟是一丝血迹都没有。【最新章节阅读.】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裴敬扯开了衣领,胸前露出了一片已经碎裂残缺的玉锁。 “想不到,竟是这自小随身的玉锁救了一命!” 尽管长箭没能S穿身体,但他依旧能感受到胸前已经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肿块,而在肿块之下,更是疼的他冷汗直冒。但在这种情境下,裴敬必须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又将玉锁残片塞回了领子里,从地上捡起那根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长箭,双手用力折为两截,然后狠狠地掷于地上。 “清君侧,诛杀J臣阉宦!” 这是秦晋特地交代给他们口号,此时他正好记了起来,便大声疾呼。 主将中箭而毫发无损,使得一众神武军将士们士气大振,这不正是鸿运当头的好兆头吗?因此,裴敬的一声疾呼未及落地,便全都跟着疾呼起来。 霎那间,“清君侧,诛杀阉宦之声响彻云霄。” 永嘉坊内李隆基虽然年老耳背,但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数度变幻,这个J臣和阉宦他自然知道指的是谁。 但是,杨国忠也好,程元振也罢都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虽然私德不修,但总归不会造他的反,用起来则放心的很。像哥舒翰与高仙芝这种人,本身能力出众,又个性鲜明,对他们的策略便要既用且防。 只出乎李隆基意料之外的却是,今夜打出清君侧旗号的,竟是一直身为低调的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而令李隆基感到颇为尴尬的一点,正是这个秦晋,乃他一手破格,从区区县尉提拔至中郎将。 原本最不该有反心的就应该是秦晋,可他为何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背信弃义之事? 心里想着,口中却不知不觉念叨出来。 “秦晋啊秦晋,最辜负朕的就是你!” 李隆基虽然也曾对秦晋多有防备之举,但那都是他驾驭臣下之道,若论本心还是十分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一名内侍却忽然道:“奴婢听说,程将军在胜业坊挖出了‘压胜S偶’……” “胜业坊?哪家?” 李隆基疑惑的转过头来目光陡而犀利。 那内侍吓得一低头,竟不敢再说话。 “说,哪家?” 李隆基禁不住火往上涌。 “听,听说是秦中郎将家!” 至此,李隆基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竟是程元振一手将秦晋*上了清君侧这条不归路。可他就没想想,如果不是他怂恿宦官门大肆挖掘“压胜S偶”,又岂会有今日之变? 说实话,李隆基之所以放纵杨国忠利用“S偶”一案整治太子,也是为了借臣子之手再次打压太子的势力,如果说他产生了换太子的想法,那就有些言过其词了。 可是,这一套手法在以往的若干年里都玩的游刃有余,偏偏就在这个多事之秋竟也不灵光了,甚至还引发了这等“清君侧”的兵变。 “程元振,此贼可杀!” 又想到程元振在危急关头不知所踪,他便料定此人必然已经趁乱潜逃,弃自己于不顾,如何能不恨从心头起? 不过,盛怒之下的李隆基却没注意到,刚刚那说话的内侍,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那内侍发觉天子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赶忙将头压得更低了,浑身颤抖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高仙芝忧心忡忡的折了回来。 “圣人,永嘉坊不宜久留,还当返回兴庆宫才是!” 但兴庆宫外已经聚满了乱兵,想要返回兴庆宫又谈何容易? 李隆基也不禁变了颜色,“难道,难道抵挡不住了?” 高仙芝的嘴角轻轻一撇,又正色道:“臣这两百家奴在此,一两日功夫,谁也别想冲进来!但圣人乃万金之体,身负江山社稷,岂能与臣同在此处冒险?” 见到高仙芝似乎还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李隆基也渐渐放心。 “如此便听高卿安排就是!” 永嘉坊与兴庆宫只有一道宫墙之隔,相较于气势恢宏的大明宫与幽深的太极宫,兴庆宫更像普通的别院花园,所以宫墙修的也不高,仅仅两丈有余。 若是高仙芝这等勇武之人,只要借助一些落脚的地方便能攀爬上去。但天子毕竟老迈,经不住折腾,所以只能另想别法。 还是那个唤作常四的老仆想出了一个主意,“何不以大筐绳索将皇帝陛下提上去?” 高仙芝击掌大赞。 一干人在像城上喊话的同时,又搜罗了几只大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隆基吊上了宫墙。 随之,兴庆宫内又有人顺了梯子下来。 “圣人敕令,高相公以及所有将士都进入兴庆宫!” 其实,高仙芝再建议之初就有意带着人退守兴庆宫,凭借兴庆宫的高墙,再守个数日功夫也没有问题。而数日的功夫就足够时间让事态发酵变化了。 现在李隆基下敕让他们进入兴庆宫,乃是正中下怀。高仙芝此前之所以没敢提出来,还是担心此举会令生性多疑的天子再起猜忌之心,那就反为不美了。 …… 裴敬这回打死也不回到马背上去,在马背上目标太过明显,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万一再有人S来冷箭,他又有几条命可以捡? “校尉,为何不攻下永嘉坊?” 裴敬瞪了发问的旅率一眼,“你知不知道,永嘉坊内负责指挥的是谁?” “管他是谁,在咱们神武军面前,还不是土J瓦狗?” 胸口疼痛难忍,裴敬口中吸着咝咝凉气,“土J瓦狗?告诉你,是高相公,那些残废之人都是他从安西带回来的百战老卒。” 旅率呆了一呆,显然也没想到,刚刚于他们交战的竟是威震西域身负灭国之功的高节帅。不,现在已经是高相公了! “固守待援,等中郎将来了,再拿主意!” 裴敬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中充满了苦涩,今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中郎将的大事,胸膛中积郁的除了浓浓的挫败感,还有难言的歉疚。 说实话,神武军在兴庆宫门外遭遇阻击,使得他攻破宫门的计划随之流产,以至于他们只能在城下空喊着“清君侧”的口号,而别无他法。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让裴敬倍感焦虑,机会稍纵即逝,而他面对高仙芝的阻击毫无办法,又不知已经错过了多少个机会。 但裴敬并不知道,黑漆漆一片的永嘉坊内,已经无人埋伏设防了,高仙芝和二百家奴悉数攀上了兴庆宫的宫墙。 身在宫墙之中,高仙芝便又生出了另一个计划。 “敢问圣人,宫中有宿卫多少?” 这在平时乃是绝对的机密,臣子若问了,那就是有不臣之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此时此刻,李隆基非但不再猜忌,反而如实相告。 “今夜此时,宫中的宿卫不超过五百人!” 其实李隆基对实际情况也不甚了了,按照平时的规矩,每夜宿卫禁中的卫士不得少于五百人。但今夜却事出有因,轮值的羽林卫旅率因为牵涉到了“压胜S偶”,已经被下狱了。而他的职位却又没人替代,因此,本该进入禁中的三百人便没能到位。 高仙芝用最短的时间清点了人数,禁不住暗暗心惊。 整个兴庆宫内,加上他的旧部,居然连四百人都不到,如果陈玄礼的数万大军开了过来,他在天子面前许下的,可守三五日无虞的豪言壮语,只怕顷刻间就要被撕的粉碎。。 这个认知,立时让高仙芝冒了一身的冷汗。 看来,绝不能仅仅被动的等待局势变化,还要主动争取援兵。 现在长安城内可堪一用的也只有北衙三军,而神武军和龙武军似乎都站到了太子的一边。 那么唯一可供选择也就只有羽林卫了。但有一点却极为麻烦,羽林卫将军张孝功在七日前被天子免职,而又在两日前身涉“压胜S偶”而下狱。其下校尉旅率因此而获罪的人更是不少,军心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到现在究竟还剩下多少战斗力,尚在未知之间。 然而,他还有的选择吗? 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天子昏了头,居然纵容杨国忠和程元振借着“压胜S偶”为由头,大搞连坐清除异己。 若非波及之人太广,受害太甚,太子李亨向来诚孝,又怎么会被人驾着“清君侧”? 还有那个秦晋,一样也是忠勇有加,在关外数次大战中,以少胜多,均是可圈可点。如果不是被杨国忠恶意针对,他又如何会犯下这等难以回头的大错? 只有陈玄礼的行为令高仙芝摸不清头绪。 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将一份文告呈递给天子。 李隆基浏览过后勃然大怒,大骂陈玄礼忘恩负义,竟被气的浑身颤抖。 高仙芝从天子手中接过了那份文告,这才明白天子因何动怒若此。 原来陈玄礼已经公开发布声明,敦请天子禅位于太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父子将对峙 陈玄礼公开敦请大唐天子李隆基禅位,其中历数李隆基当政得失。尤其是安禄山造反以后,半壁江山糜烂,**束手无策,言下之意李隆基需要为这须臾便有轻浮之危的现状负责。 而这也是安禄山造反以来,第一次有人公然提出李隆基当以逊位以负其责。 也难怪李隆基气急败坏,如果这些说辞是太子或者秦晋提出来的,他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偏偏第一个提出来的,竟是他倚重信任了四十余载的陈玄礼。这不但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让他丢尽了颜面,更让他觉得身陷危机之中,而难以自拔。 尽管贵为天子,李隆基也是人,也会在遭遇重大挫折时,产生不自信的心理。在安禄山造反之初,他还能勉力撑持局面,而震慑人心。现在,陈玄礼给了他最为要命的一击,使得他乱了方寸,甚至连掩饰内心愤怒与恐惧都顾不上了。 高仙芝平静的等着天子发泄,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位年迈的天子,现在的天子则更像一位普通的古稀老人,会伤心,会愤怒,会绝望。 也许这才是个有血有肉的天子,但却绝不是个合格的天子。 合格的天子就不能有普通的人感情,杀伐决断,不论亲疏。 高仙芝暗自长长叹息,天子的确老了,这种情况在一年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李隆基终于停止了发作,整个人便像一团破败的抹布萎顿在榻上,一言不发。 “圣人息怒!” 李隆基的反应慢了许多,高仙芝的话音落地好半晌,才低低的问道:“息怒?现在朕除了生气,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排忧解难吗?” 陈玄礼的公开表态等于长安最具战斗力的一支禁军站在了太子的一边,李隆基纵然身为天子,可没了军权,也和水上浮萍一般无二。 高仙芝却道:“办法当然还有,却不知圣人肯否壮士断腕!” “讲!” 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别说断腕,便是断腿,断脚也是肯的。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才在李隆基颇为热切的目光中说道: “太子清君侧,理由有二,一是阉宦当道,祸乱超纲。二是,杨国忠祸国,陷害忠良。” 还没等高仙芝的话说完,李隆基就大声的驳斥着: “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高仙芝心下一沉,就知道天子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可是禁军的将领们为什么肯于跟着太子和秦晋铤而走险?还是杨国忠和程元振利用天子搞出了“压胜射偶”,肆无忌惮的打击异己,军中的校尉旅率,十有五六都身涉其中。 但凡这种涉及到谋逆的案子,通常都会祸连家族,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是反也死,不反也死,何不奋力一搏,说不定还能扭转乾坤呢?若仅仅是普通的校尉旅率牵涉其中也就罢了,就连太子都岌岌可危,秦晋也深陷其中…… 高仙芝连日来闭门谢客,也是被弄得风声鹤唳,生怕那帮人闹到了自己的头上。 事态一旦失控,不出大乱子才怪! 可正在高仙芝失望之际,李隆基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 “宦官闹得的确不像话,整顿整顿也在情理之中,程元振、边令诚这些人朕便下敕,交付有司查办。”说到此处,李隆基顿了一顿,颇感为难的又道:“只是杨国忠,朕不好伤了贵妃的心啊!” 贵妃是李隆基的心头肉,这个女人的一笑一颦似乎都在牵动着他的心思,跟着高兴和痛苦。 高仙芝真想当面质问李隆基,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连江山社稷都不想要了吗? 现在的天子哪里还有当初的半分影子?分明就是个优柔寡断,又难以自制的昏聩之君。 有这样的天子,大唐还有希望中兴,还有希望重振国威吗? 好在李隆基没有糊涂到家,在为难了一阵后,又改了口。 “死罪或可免了,先下狱也未尝不可!” 李隆基的心思在这片刻间也是转了千百个念头,首先他将与“压胜射偶”一案无涉的边令诚牵进来,为的就是安定高仙芝的心思,有拉拢之意。边令诚与高仙芝势同水火,一门心思要将他之置于死地,这一点他们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现在能够护驾的又只有高仙芝,也只能用边令诚的人头来换取高仙芝的安心了。 当然,这一点现在还只是空口白牙,边令诚目前在潼关监军,未来的形势如何发展还在两可之间,现在尽可将一切许诺都抛了出来,以后究竟能否一一兑现,那又都是后话了。 君臣二人很快就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由李隆基下敕,“程元振以弊案祸乱朝野,其罪当诛,可立即枭首,全族流放岭南。杨国忠褫夺一切官职使职,下狱待审处置。” 反正这两个人在关键时刻,一个落在了太子手中,一个逃的无影无踪。 李隆基这道敕令,于眼前局势而言,对他毫无损害,反而为太子出了一道难题。 现在天子正式有敕令,处置程元振和杨国忠,那么太子再随意处置杨国忠,那就是滥用私行,甚至有携私报复的嫌疑。而且,这道敕令一下,去了太子等人清君侧的口实,便又在大义上搬回一城。 不过,有了大义还远远不够。因为大义也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 李隆基该做的让步,他都做了。接下来便高仙芝的手段。 “臣请自领羽林卫,以护南内周全!” 李隆基当然一口应允,但是,现在的羽林卫乌烟瘴气,还能不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天子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程元振兼领羽林卫这段时间里,折腾的天翻地覆,半数以上的校尉旅率都受到了打压,甚至人身攻击。 这当然出自李隆基的纵容,在怀疑有人意图刺杀自己时,他第一个边将目标重点放在了羽林卫身上,因为羽林卫负责皇城与宫城宿卫,刺客想要溜进来,没有羽林卫的协助,那是万万不能的。 除此之外,还有妖道妖言的蛊惑,李隆基更是疑神疑鬼,于是便又故技重施,决心在羽林卫乃至整个北衙甚至于朝野上下搞一次清洗,清洗掉那些看起来可疑的人物,如此屁股下的御座才坐的踏实。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所托非人,竟让杨国忠与程元振这两个蠢货给办砸了。 李隆基现在甚至有点怀念李林甫了,如果此人尚在人世,又岂能轮到一干魑魅魍魉、跳梁小丑粉墨登场? 但往事毕竟已矣,李隆基现在唯一可堪依靠的,也只剩下了此前必欲杀之而后快的高仙芝。 高仙芝领命离开便殿以后,李隆基执笔开始书写敕令,但涂涂抹抹之下总觉得不满意。苦思了一阵,犹豫了一阵,手中的御笔终于重重落下。 …… 尽管高仙芝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羽林卫乱成了眼前这副德行。 位于道正坊之北,兴庆宫之南的羽林卫驻所,所见之处莫不是兵无将领,或是将无兵可带。都说程元振草包无能,可他在兼领羽林卫的短短十几天功夫里,能够把一支禁军折腾的奄奄一息,这份能耐也是万中无一了。 但是,这在高仙芝看来,也全然不是问题,只要有兵,有将,不论乱成什么德行,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重新拧成一股绳。 犹豫时间紧迫,来不及清点人数,只能按照旧有建制,重新临时分配校尉旅率,集合了数千人的队伍,分派到兴庆宫中守卫各门。余者不堪用的则就地遣散,然后一把火将驻所烧了个干干净净。 高仙芝这么做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一旦被太子的人将之招抚,岂非变相资敌了? 大火顷刻间熊熊燃起,染红了长安城的半边夜空。 甚至在兴庆宫里只到南边熊熊的火光。 李隆基将敕书交代给宦官传了出去,刚在廊下走了几步,就听到宫人们在惊呼,随之抬头,也愕然发现,南边火势打起,心下忐忑,也不知是福是祸。万一高仙芝不能镇服羽林卫,生了乱子,他可就彻底没了希望。 但很快,高仙芝壮硕的身影在一片火光映照下出现在眼前时,李隆基甚至能感到自己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在得了禀报以后,李隆基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高卿处置果决得当,朕心甚慰!” 李隆基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位重臣,头发已经因为生了白发有些发灰,腰杆似乎也不如前两年那么直挺,但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高节帅,并没有因为陕州战事的失利,而丧失了斗志。 “太子可能要来了,走,随朕去北门!” 兴庆宫的北门是大臣们进入南内的主要通道,无论君臣平素都由此处通行,于是久而久之便都成了习惯。 听了李隆基的判断,高仙芝颇感意外。 太子难道会来?难道他敢当面与君父对峙吗? 如果敢,以前还真是小瞧了太子其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一十五章:刀枪又相向 秦晋打马赶往兴庆宫,半路便听到有人在呼唤于他。【最新章节阅读.】勒马驻足回望,却见一人打马急追而来,却是太子李亨的贴身宦官李辅国。 李辅国的名字秦晋在史书上的名声也算如雷贯耳,此人在玄宗朝时籍籍无名,但在肃宗李亨继位以后却大放异彩,先是仗着肃宗的宠信,对失去了皇位和权柄的李隆基百般折辱刁难,甚至还把曾经权势赫赫的高力士发配岭南。到后来更是无法无天,趁着李亨卧病在榻的机会,发动宫变诛杀了张皇后,可怜李亨堂堂皇帝竟在病榻上惊惧而死。 在中晚唐的历史上,李辅国在宦官中是个承上启下式的人物。唐代宦官当政,甚至可以废立天子,正是由此人开的先河。 因此,秦晋对此人的感官实在坏极了,甚至比同为宦官的边令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此时此刻,在李辅国的身上还看不到史书上那个权阉的影子。 “中郎将慢些走,太子殿下也赶了过来,请中郎将等一等!” 秦晋暗暗着急,心道,李亨在东宫居中调度就是,又何必身履险地,亲自到兴庆宫去呢?要知道刀剑无眼,万一中了流矢,那可是塌天的大祸。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是将来的天子。秦晋便耐着性子,停下来等着李亨。 他不清楚李亨又生出了何等心思变化,但直觉使然,总觉得在自己离开东宫的这片刻功夫里曾发生了一些为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中郎将可知太子因何变了主意?” 原本李辅国在外臣面前从无一句多嘴之言,但今夜却一反常态。秦晋正好也好奇,便道:“还请指教!” 李辅国的笑容里似乎有些不甘心,“指教不敢当,就是太子殿下耳根子软,奴婢实在怕,怕殿下又受了蛊惑……”说到一半,他竟欲言又止,继而又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还以为奴婢在搬弄是非!” 秦晋被弄得一头雾水,心道,果然有事发生,但究竟是何事呢? 很快,答案揭晓,跟在李亨身后亦步亦趋的竟然是阉宦程元振。 李亨见到秦晋错愕的表情,便主动与之解释:“中郎将不必奇怪,程元振是主动来投,正好可以拿它做个表率,以收百官之心!” 秦晋当然知道,李亨说的是肺腑之言,并没有对他遮遮掩掩,这诚然是好事一桩,然而却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 用程元振做幌子,以示肚量,对前事既往不咎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李亨却忽略了程元振身上的斑斑劣迹,仅仅是今次“压胜S偶”一案,便冤枉了成百上千的官吏,这些人对程元振早就恨之入骨,就算那些还未及被牵连的人,恐怕也不希望如此J诈卑鄙的阉人得到宽恕与放纵。 毕竟谁也不想在今后的某一天,再被这个阉宦无端牵连,身遭不测。 可以说,在当今天子有意无意的**下,程元振这条疯狗将他的作用和价值发挥的淋漓极致,但在取得了天子的信任和重用的同时,也使得他的人缘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里,丧失殆尽。 如果太子宽恕了一个与之做对,声望又颇高的人,当然便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这个对象现在换成了程元振,只怕会有反效果。 但劝谏之言,秦晋又不方便说,一旦说了,恐怕又会被人误会成携私报复。 秦晋暗暗憋气,想不到就连兵变也要处处掣肘,太子李亨诚然也算有为振奋的储君,但还是失之于纸上谈兵了。 “如何?中郎将可有异议?” 李亨既然问的直接,秦晋便不再将想法掖着藏着,而是直言道: “殿下,程元振此人不可留。” 秦晋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却有一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声疾呼:“前方可是中郎将?天子有敕令颁下!” 这一声呼喊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也就在愣怔的功夫,那名骑士已经奔到了近前,这是神武军的探马。 “天子敕令!” 秦晋一把从探马手中抢过了天子敕令,刚刚展开,却听一人厉声斥道:“秦晋无礼,太子殿下在此,还不快将敕令呈送殿下?” 程元振的声音适时响起,秦晋的心头生出阵阵厌恶,这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想刷存在感,这才刚刚投了太子,便又急着咬人了? 可惜太子不是李隆基,他即便需要一条狗,也不是程元振。 果然,李亨并不受程元振的挑拨,“中郎将尽管看便是,天子敕令都说了些甚?” 李亨并不关注秦晋行为的细节,他关注的是天子敕令都写了什么,他急于知道父皇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秦晋应诺,唰的一声展开了墨迹未干的敕令,冲程元振冷笑了一声:“程元振,还不束手伏法?” 程元振又惊又怒,指着秦晋道:“你放肆,太子殿下便在此处,没有殿下发话,谁敢动我?” 言下之意,现在太子的话才是金科玉律,除此之外就算天子的敕令也不好使。 此时,李亨也不觉皱眉,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但程元振还是不知收敛,但碍于此前的决定,现在不好反口相斥。 “天子敕令,程元振妖言惑众,陷害忠良,祸乱朝纲即刻锁拿,就地枭首……” 秦晋大声的念诵天子敕书在场之人无不傻眼,想不到天子竟然也玩起了这一招。 “还愣着作甚,还不奉敕令,把这阉竖枭首?” “谁敢动我?” 程元振见到秦晋眼中流露出的凶光,而太子又受自己挑唆,本能的便意识到了危险,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从怀中掏出了防身的短刃,向前紧蹿了两步,便比划着搭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这一下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任谁也想不到,程元振竟真是一只乱咬人的疯狗,竟然连太子都敢挟持。 不过,程元振的动作快,秦晋的动作更快。秦晋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程元振的身上,就在程元振伸手掏向怀中的当口,他便已经向太子的方向冲了过去。当程元振将短刃掏了出来,挥向太子之时,秦晋的横刀已经霍然出窍,短刃的锋口堪堪触及太子的脖颈,锋利的横刀寒光一闪,便如流星一般劈下,紧接着一阵惨嚎响彻天际,程元振紧握着短刃的右手竟其腕断掉,跌落于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太子李亨已然从陷入危难,到转危为安,已经走了一遭。 直到程元振被禁军按到在地,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李亨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若非中郎将警觉,我命休矣!” 李亨此时很是尴尬,他以大度对待程元振,却不料对方竟以德报怨,要加害于自己。想不到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竟也应验到了他的身上。同时,这也等于狠狠地抽了李亨一个耳光,惊怒之下,李亨便质问程元振。 “我待你不薄,何以如此相报?” 程元振本打算挟持了李亨,使得秦晋投鼠忌器,然后伺机溜出长安,从此远走他乡,大不了投奔洛阳的安禄山也是一条出路。可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动作快,秦晋就然比他还快。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深入骨髓,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 “哈哈!既然已经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而这时,秦晋却反而收起了立斩此人的念头,程元振自然要杀,不过却需要在一个更合适恰当的场合杀,现在悄无声息的就杀了,恐怕还难以震慑人心,使不法之人心生畏惧。 ?“殿下,程元振J诈狡猾,自当定案审讯,明正典刑,以震慑世人!” “好,好。就依中郎将所言!” 李亨惊魂未定,此刻才感到了后怕,浑身冷汗直冒,双腿也软的轻飘飘的。 “扶太子殿下上马!” 这断惊险的C曲就此翻过,一行人继续赶往兴庆宫。 路上,秦晋得知了,李隆基竟然启用高仙芝,由他来守宫城。 而裴敬似乎也在高仙芝的手下吃了些亏。这本就不奇怪,如果名震西域的高仙芝不能对付初出茅庐的裴敬,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抵达兴庆宫,神武军在宫城下严阵以待。 “南内各门都看住了?” “已经派了人去,不过人手还是不足,里面的人若集中从其他门冲出来,也挡不住!” 秦晋点点头,裴敬说的没错,如果高仙芝要冲出来,除了这北边的宫门,其他各门那点人的确都挡不住。但他料定高仙芝不会突围,因为天子太老了,根本就禁不住折腾。 再说,就算冲出宫城他也不怕,这反而更有利于事态尽快有结果。 陈玄礼鲜明的表态以后长安城已经尽在手中,他们跑得出宫城,却跑不出长安。 只是,秦晋的口中却泛起了阵阵苦涩之意。 当初在新安时,他一心一意的要解救这位盛唐名将,可到头来偏偏被老天捉弄,竟至两人刀枪相向,又是何其可悲。 第二百一十六章:天子伤旧谊 兴庆宫,大唐天子李隆基坐卧不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全文字阅读.】过了一阵,终于有人轻轻的进了便殿,是宫中的内侍。 “圣人,派去的人一无所获,高将军,他,他……” 内侍的声音越来越小,李隆基却急不可耐的追问着:“说啊,高力士他究竟怎么了?” “高将军他不见了!” 李隆基闻言之后,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坐回榻上。 “究竟如何不见的?被太子抓了去,还是……” “奴婢,奴婢也不知,据将军府中的家奴说,将军在入夜之前就不告而别,直到宵禁开始,也,也杳无音讯!” 直到“杳无音讯”四个字从内侍的口中说出来,李隆基再也忍不住,一P股跌坐在了榻上。 高力士究竟哪里去了?难道就连最信任的人都已经背弃他而去了吗? 巨大的挫败感与失落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就像决堤的洪水,彻底摧毁了李隆基的心理防线。到了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再没有人肯赖在他这个大树上,陪着送死。 “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都不走?都走,都走啊!” 骤然间,李隆基爆发了,歇斯底里了,无所顾忌的呵斥着身边无辜的内侍宦官。 一群内侍宦官何曾见过天子如此不顾威仪的动怒,吓得纷纷匍跪于地,口口声声说着,“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发泄了一阵,李隆基陡而从榻上奋力挣扎着起身,但起了两下,竟然没能起来。而面前匍跪着的一干内侍宦官,竟都自顾自的哀声求饶,却每一个人上来扶一把。 李隆基不禁悲从中来,然则欲哭无泪,他全身所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冷! 哀念丛生之下,李隆基反倒不似先前那么愤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终于从榻上离身,蹒跚着来到了便殿的大门前。 若在以往,早有内侍宦官把殿门打开,一干宫人众星捧月的前后伺候着,所有人唯恐巴结的慢了,都争抢着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以期能够平步青云。可此时此刻,那些场景再不复见,内侍宦官们竟也都像躲着洪水猛兽一般的畏首畏尾,本能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于生性敏感多疑的李隆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羞辱和折磨。 他伸出了干瘦的手,轻轻一拉,保养良好的殿门便随之开了。 外面清冷的空气扑面涌入,这让李隆基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陈玄礼的文告他看了不止一遍,里面虽然参杂着浓浓的私心,但平心而论,又不乏实情。 老迈的天子将目光瞥向了深邃的夜空,也许是乌云遮蔽了星月,极目所及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圣人,圣人,夜里天凉,别吹着身子。” 一名内侍竟颠颠拿着一领大氅给他披在了肩上。 这不过是再平常的一个场景,然而,李隆基却身子一颤,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宦官,正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 好一个俊美的少年,如果不是进宫做了宦官,加冠成年之后,怕是要出落的仪表堂堂。 李隆基心头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 李隆基对这个少年官宦的印象颇好,在所有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形下,这种感官又被大大的加强了。 “奴婢没有名,大伙都叫奴婢余四。” “只有排行?”李隆基似与之对话,又似自言自语,“没有大名怎么成?不如,今后你就叫余忠嗣吧!” “真的?” 少年宦官似乎难以置信,竟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朕说过的话何曾不是真的?” 少年宦官喜出望外,当即跪了下去,咚咚磕头。 “叩谢圣人赐名…….” 紧接着又麻利的爬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之色,仿佛今夜宫外的兵变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一般。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高兴之下竟在天子面前手舞足蹈了,若再往常,这个余四一定会被李隆基身边的亲信宦官拖出去立规矩。但现在,大厦将倾,树倒胡狲散,谁还有心思在这位即将完蛋的天子面前露脸呢? 李隆基的心情似乎受了这少年宦官的影响,苍老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假子王忠嗣。 王忠嗣入宫时才九岁,他的父亲王海宾在与吐蕃一战中战死松州。李隆基对这个假子也十分的喜欢与器重,王忠嗣长达成人以后,果然没辜负他的厚望,历次大败突厥人、吐蕃人,官至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 然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假子的功劳越大,李隆基反而越不喜欢他了,甚至还对他充满了忌惮和猜忌。 因为有一点触碰了李隆基敏感的神经,王忠嗣自幼与太子李亨交好,而朝中又不止一人指斥他欲奉太子。 这位老迈天子的假子,王忠嗣的下场也可想而知,在其部将哥舒翰的苦苦哀求下,终于免了一死,贬为汉阳太守,年余后郁郁而终。 人死了以后,李隆基反而又想起了他的好,尤其是在这种身临绝境的时刻,如果王忠嗣还活着,那些魑魅魍魉,又岂能胡作非为?安禄山又何至于由一介跳梁小丑,搅动的大唐半壁江山腥风血雨?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再给李隆基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他仍旧会毫不犹豫的杀死王忠嗣,没有任何能够活着威胁他的帝位,别说假子,就算亲子也不行。 但人终究不是冰冷的石头,李隆基也是个有血有R的人,在经历了内心的跌宕起伏以后,他的这种冷酷似乎竟在消融了。 而面前的少年人,偏偏让李隆基想起了一手抚养长大的假子,却不是那些出自他血脉的亲子。 终于,李隆基老泪纵横,天家无父子,他活了七十多年,做皇帝也做了四十多年,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沮丧和难过。 身为大唐天子富有四海,看似荣尊天下无人能及,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难言滋味呢? 自下生起,李隆基虽然身为皇族,却终日在惶恐不安中度日,生怕哪一天则天大圣皇帝的一纸敕令下来,他们便要举家流放,或是家破人亡。 而事实上,李隆基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就被残害而死,他从未享受过一刻父母的温情,从记事开始,身边就到处充满了杀戮和Y谋诡计。 所以,这位富有四海的天子便无时不刻的对所有的亲人,乃至父母子女这等至亲都要严加防范,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走了父祖的后尘。 如果不是有安禄山造反,也许李隆基的皇帝生涯就会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辉煌落幕,然而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奢望了。也许在天亮以后,他将以比之父祖还要不堪的方式落幕。 高仙芝带着人马就算能守住兴庆宫一月半月,然而整座长安城都在太子的手中,只要他们将宫城死死的困住,那么他就会是第二个赵武灵王。 绝望到了极致以后,李隆基的心绪反而静如止水了。 他饶有兴致的和少年宦官攀谈着。 “祖籍何地,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少年宦官还没从天子赐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声音颇有些高亢的回答着:“奴婢从记事起就在宫中,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祖籍何处,也许,也许是奴婢的父母早就死了……” 看着少年宦官絮絮叨叨,李隆基心中却很是了然,像余忠嗣这种自幼就在宫中长大的内侍宦官,来源通常只有两个,要么是犯官的之子,要么是掳来的战俘幼童。 在李隆基看来,这个少年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苦命人,但少年宦官却不觉得苦,反而因为得到了天子的赐名,便高兴的好似要笑上几天几夜。 “余忠嗣,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朕的身边吧,须臾不离左右。” 少年宦官不敢相信,竟又问道:“真的?” 这么不懂规矩的内侍,李隆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人,将他派到了殿中差遣。 但这种真性情的流露在此时此刻却很对李隆基的脾气,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耐心的说道:“天子之口,从无虚言!从今日起,你就是内府少监。” 唐代宦官也是有品级的,内府少监为正四品,对少年宦官这种五品的佐杂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再次谢恩,李隆基心里却涌起一丝的遗憾。 就让这个少年多欢喜一刻吧,也许到了太阳升起之时,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去,把笔墨纸砚备好,朕有制书要发!” 少年宦官余忠嗣应诺麻利的去准备了,片刻之后,李隆基端坐在御案之后,提起了笔犹豫再三,终是重重的落下,一封制书堪堪写就。 第二百一十七章:天道难有常 少年宦官余忠嗣识文断字,他在研墨的间隙,趁机瞟了制书一眼,手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墨碇啪嗒一声掉落在御案上,原本光洁的制书竟多了一点豆粒大小的墨迹。●⌒,x. 这一下,余忠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唐天子李隆基也陡而变了颜色,语气也越发阴沉可怖。“玷污制书,其罪几何,你自清楚吧?” 仿佛刚刚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在一瞬间又变成了阴冷可怖的天子。 余忠嗣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何以这般的快。但是,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心头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内廷中,不止一个内监曾对它们这些少年耳提面命,犯了错误会遭至何等惩处,而弄脏了制书,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眨眼之间,天上地下,这等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极不真实的错觉。 反倒是殿内诸多沉默的宦官们在眼巴巴的看着余忠嗣的笑话,遮遮掩掩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恶意的幸灾乐祸。 “拖出去,交付掖廷严加惩处!” 宦官们做别的不积极,打击余忠嗣这种争功邀宠的人却不遗余力,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拖着少年宦官便往外走。 “圣人饶命啊,奴婢,奴婢再也,再也不敢了……啊……” 不知是哪个,嫌喊的聒噪,一拳便砸在了他的嘴巴上,立时就鼻口窜血,呜呜不已,难以说话。 而李隆基对这个刚刚赐名的宦官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挥着手,令人尽快将他拖出去。 出得殿门,一名宦官犹自觉得不过瘾,便奚落起倒霉的余忠嗣。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懂吗?你以为踏上了青云梯,没准走的却是黄泉路呢!交付掖廷处置,少说也是个杖毙,自求多福吧,来世可别托生为人了……” 高仙芝急如风火而来,正瞧见处置余忠嗣这一幕,却也不问因由,只向天子汇报着禁中各处布置的情况。 听他说的详细,李隆基便频频的点着头,然则心思却明显另有所属,与高仙芝的对答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片刻后,李隆基索性大手一挥,“具体事务高卿自行处置就是,不必一一禀告于朕。”接着沉闷了一阵,才又指着御案上的制书缓缓的开口。 “那道制。” 高仙芝眉头一跳,恭敬的将制书捧起,粗略扫了两眼,面上虽然依旧平静,然则心底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抑制的情绪终于还是喷薄而出。 “圣人万万不可有此心思,只要臣一日尚在,便要护得圣人安全,不会让宵小们得逞!” 李隆基百感交集,喟然一叹。 当初他欲杀此人时,又何曾能够想到,只有此人在最后的关头仍旧不离不弃。 “高卿不必多言,朕年老体衰,不堪重任,逊位也是社稷之福。太子年富力强,又忠义仁孝,也足以堪当匡扶大任……” 李隆基的这番话落在高仙芝的耳朵里,只觉得是滑稽而又可笑,太子年富力强是不假,但若说他忠义仁孝,又如何解释眼下这等子盗父兵,以下犯上的行径呢? 但毕竟要给天子留着颜面,即便不赞同天子的想法,也不能把这一层说破了。 “天道有常,上下有序,不予自取是为贼,圣人即便有心让后来人肩挑天下重任,也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人顺遂,否则于我大唐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隆基又是一叹,高仙芝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着私心的,与其城破之后狼狈的收场,不如自铺台阶,换取一个体面的落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也许会对他留情一些,少一些挖苦。 可这些话怎么可能对高仙芝说呢?看着这个一脸正色的重臣,李隆基的口中回荡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兴庆宫外,秦晋的脸色愈发阴沉,部下们有的请命速战速决,有的则希望能够劝说宫内的人主动出翔,以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但在权衡了一阵之后,秦晋却断然下令: “准备石料,木料,砌死宫门,架设围墙。” “中郎将难道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裴敬闻言惊问。他本以为秦晋到了以后,会出奇计攻破兴庆宫,以彻底安定局面,却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等命令。 秦晋看了裴敬一眼,徐徐反问道:“难道要杀忠臣,弑天子吗?” 这句话问的很是直接,让裴敬一时间难以当面回答。其实,在神武军与太子决定“兵谏”之处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是造反程度上的深浅而已。“弑君”这个词尽管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徘徊了多次,但经过秦晋之口说出来,还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是啊,难道真要弑君吗?如此一来,不管理由有多么正当,他们也会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了吧。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成功俘获了天子的可能,但大战之下谁又能保证一定会如此呢?而且,据裴敬的观察,秦晋似乎在有意避免与那位高相公正面冲突,似乎对此人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态度。 卢杞与杨行本先后带着部将来到兴庆宫外,在从裴敬之口听说了秦晋的命令以后,杨行本连连摇头。 “中郎将糊涂,如果不速战速决,还不知事态要如何变化呢!” 而卢杞沉思半晌才道:“中郎将这是要效法公子成困赵武灵王吗?” 裴敬似乎有所领悟,“难道是要将这南内当作沙丘宫?” 这个想法让裴敬的身子不寒而栗,此计虽然狠辣阴损,但所带来的结果,副作用却是最小。 “看着吧,中郎将下一步就会诱使南内的守军宫人出宫城了!” …… “圣人,圣人,大事不好……” 迷迷糊糊中,李隆基被吵醒了,天亮时才浅浅的睡着,此时睁开眼睛便觉浑身难受而又无力。 纷至沓来的坏消息已经让他麻木了,还有什么坏消息能让他吃惊呢? “讲,又发生了何事?” “守宫的羽林卫旅率趁着高相公不备,出城投降了,还带走了上百人……奴婢,奴婢亲眼所见……” 李隆基面无表情的听着,那宦官还没讲完,又继续说道:“不但走了宫中宿卫,掖廷的宫人宦官也有不少偷偷开门溜走的。” “走吧,都走吧,走了好啊,走了眼不见为净!” 李隆基的声音有些凄然,脸上也显出了愤然的之色。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满院子的猢狲,也该各自逃命了。他最终被高仙芝说服,并没有将那道制书发出,而是觉得再等等,而静待变化。想不到,等来的变化竟是这等令人沮丧到极点的消息。 “高仙芝现在在何处?” 李隆基很想知道高仙芝现在作何心情,又改做何处置。 “高相公很生气,处置了一个逃走未遂的校尉,人心安,安定了不少。只是逆贼秦晋实在可恶,说什么只问首恶,余者人等只要在期限内出去,便既往不咎。” 不知何故,李隆基陡得盯着那宦官。 “你,你不想和他们一起逃出去吗?” 宦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泣道:“奴婢死也要追随在圣人左右……” 李隆基被哭的烦了,便挥挥手将那宦官撵了出去,然而仍觉得不顺心,又将殿中所有的宫人内侍统统轰了出去,诺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静的连剧烈的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此前李隆基所料的没错,太子顾念名声,又不敢将他放出去,便使出了这等绝情的法子,难道这么做就不是弑君,就不是弑父了吗?难道连太上皇或者幽居老人的身份都不肯给他吗?他自问要求并不算奢望,太子何以这般绝情? 半晌之后,李隆基竟是一阵哈哈大笑。 “太子很好,太子很好……” 在以往,李隆基一直以为太子李亨过于软弱,恐怕自己百年之后难以担负天下重任,但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 “中郎将,有人求见!” 秦晋疲惫的靠在胡床上,闭目养神,闻言后便睁开了眼睛。 “何人求见?” “是东宫的宦官,李辅国。” 是他?这厮来求见,能有什么好事? “带进来!” 秦晋倒想看看,这个在后世臭名昭著的宦官,此时求见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辅国见到秦晋之后,很是客气的寒暄了一阵,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个人中郎将一定想知道,他是谁。” 这句话让秦晋甚为疑惑,什么叫自己一定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秦晋不置可否,李辅国却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中郎将可能还不知道,程元振来见太子的时候,还绑来了一个人,叫范长明,据说在新安做过啬夫。” 乡啬夫范长明?秦晋闻言眉头微皱,这个人曾在新安屡次针对于他,但这厮不是死在皂河谷的那场大火中了吗?何以竟与程元振勾结到了一起?真是咄咄怪事。 秦晋的表情全数落在李辅国的眼中,便知道此人果真与之大有关联。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一十八章:磨刀霍霍来 范长明给秦晋的印象不过是有些猥琐无耻的乡野啬夫而已,如果不是李辅国在今日此时提起此人,恐怕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只会渐渐的定格为繁素的阿爷而已。【全文字阅读.】但是,范长明和程元振搅合在一起,那么便未必是巧合那么简单。 想到此处,秦晋不禁对范长明产生了兴趣。 “新安的确有个范啬夫,但此人勾结安贼叛军,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逆贼,这个范长明如果真是新安的范啬夫,恐怕还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见到秦晋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李辅国便更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不为他所知道的秘密。否则,程元振为何身受酷刑,仍旧抵死不招?而那个乡啬夫也是一般的咬定牙齿,不肯吐露半个字? 程元振意图劫持太子李亨的谋划失败后,李亨便将程元振以及他带来的那个乡啬夫一并交给了李辅国看管。 对于对李辅国而言,这可是个新仇旧恨一齐得报的大好机会。在被排挤到东宫以前,李辅国受尽了程元振的欺压和羞辱,甚至于他不顾廉耻的主动贴上去,都被程元振一脚踢开。 这份大仇,李辅国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眼看着程元振在天子面前愈发得宠,大有扶摇直上,比肩高力士的势头,他也就渐渐淡了报仇的心思,只想着能够自保便已经十分的知足了。然则,事态变化峰回路转,不过半年的功夫,程元振竟成了他的彀中之物,试问眼前的大好机会怎么肯轻易的放过? 就算程元振被齐着手腕削去了整只右手,李辅国仍旧狠狠地整治了他一番,治的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但是,李辅国却并未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顺当的发泄出去了,反而好似有一团东西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程元振竟对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啬夫三缄其口,抵死不肯说出绑了啬夫来的原因。而太子李亨则对啬夫这等人物根本就不感兴趣,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疑问。所以,程元振发觉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与当世最为紧要的人物均有交集,若是说他无足轻重,才是天大的笑话。 乡啬夫范长明与秦晋同出新安,又和程元振多有勾结,而从此人身上亦曾搜出了写有边令诚字迹的信笺,虽然没有抬头落款,但边将军的字体,李辅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更让李辅国吃惊的是,程元振被拷打的实在急了,竟让他去问杨国忠因由,难道这其中还与杨国忠有着难为外人称道的秘密? 李辅国就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对之充满了好奇心,不过杨国忠毕竟身份贵重,还轮不到李辅国这种角色近身,因此他只能到秦晋这里来探问口风。以秦晋初听范长明时的反应,他当即就确认了此前的想法,更认为范长明大不简单,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许,围绕着这些大人物身周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没准揭了出来,就会成为他晋身的青云之路。 然则秦晋的态度又让他有种有一拳击空的感觉,直说要明正典刑,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又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如果是别的宦官,对拥立有功的秦晋拉拢还来不及呢,但在李辅国的认知里,却恰恰相反,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可堪拉拢信任的人,所有人的人都将成为自己或者别人的踏脚石。 一个人能有多高的地位,就看他能够踩着多高的踏脚石。 比如李林甫,比如杨国忠,他们的踏脚石都是位极人臣的宰相。踩倒了张九龄以后,李林甫成了宰相之首,权倾朝野十数年。而李林甫的后继者杨国忠,在踩倒了李林甫本人以后也成为了宰相之首,飞扬跋扈于长安内外。 李辅国倒没有位极人臣的野心,但眼前难得机会又岂能轻易的放弃? 在他的眼里,杨国忠也好、程元振与边令诚也罢,再加上面前的这个神武军中郎将,都是不可多得的踏脚石,一旦踩的结实了,再进一步只怕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了。 而让李辅国如此笃定的还另有原因,太子李亨难道就会对有过造反经历的秦晋死心塌地信任?如果真是如此,那才是见鬼呢! “奴婢只是觉得这乡啬夫到处胡邹八扯,只恐有损中郎将声誉,所以,所以才过来,通一通声气……” 看着李辅国那一副假装推心置腹的模样,秦晋就觉得从里到外的腻歪,但又不想公然得罪这小人,以使自己又多竖了敌人,便只好虚与委蛇。 “秦某对此人也不甚了了,只知道他勾结孙孝哲意图谋夺新安,似乎与县令崔安世也有些牵连,但这些毕竟已经无从追查,如何处置,秦某也不便置喙,不如请准了殿下再做定夺如何?” 如此顾左右而言他,李辅国套不出话来便暗暗生气,也更觉得秦晋一定有所隐瞒,发誓要揪出幕后的真相,让这个目中无人的中郎将做自己脚下结结实实的石阶。 恰逢有部将禀报军务,秦晋便趁机告罪。 “秦某军务繁忙,还请见谅……” 打发走了范长明,秦晋便得到了一个令人十分振奋的消息。 仅仅一夜之间,从兴庆宫里逃出的宫人与宿卫就已经达到了千人之多。看来攻心战还是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杨行本与卢杞联袂而至,这两个人双马共一槽,竟没厮打起来,也是难得的狠了。 “告诉他们,宫门便不用急着砌死,只做做样子即可,让这些人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不尽快出来,宫门砌死就没机会了!” “中郎将英明,相信用不上几日,南内就要没人了。” 杨行本大赞秦晋的法子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啧啧可惜,不能一展身手。 卢杞皱眉道:“自家人打自家人,有什么可惜的?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中郎将是有大慈悲心,才不忍兵戎相见,攒足了你的气力,等着出关杀安贼逆胡吧!” 逮着机会的卢杞还是狠狠地奚落了杨行本一通,但他说的字字都站在理上,杨行本只能悻悻的不做声。 卢杞又转向秦晋。 “花萼相辉楼处有个很大的池子,困的时候久了,南内也不会缺水,眼看着盛夏就到了,吃的东西大体上也不难解决,怕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收到效果。”他迟疑了一下,又皱眉道:“还有,杜郎中似乎对中郎将大为不满,说了不少难听的话,韦左丞的态度也很是暧昧,对此二人中郎将不可不防。” 兴庆宫里有个池子,得卢杞提醒,秦晋这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 “能不能想办法将水放了出去?” 杨行本抢道:“这个简单,长安城里的水引的多是灞河,渭河之水,只要在城外将水源切断即可!” 于是,秦晋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杨行本,限期三日完成。杨行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提前将此事做的妥妥帖帖。 至于韦济和杜甫,秦晋也知道他们深受这个时代的忠君传统影响,对于自己的做法可能有所芥蒂,但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假使他们始终不能转过这个弯子,也只好放弃这两个人了。 “中郎将,太子殿下有请!” 兴庆宫的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太子已经回到了东宫,同时又责令李辅国,亲自组建东宫六率。 秦晋明白,太子李亨一定是就此事要与自己商议。 东宫六率按照定制是太子的六支卫军,但自太宗朝的太子李承乾谋反之后,便已经名存实亡。现今李亨即将掌权,自然也要急于组建自己的亲卫,这也无可厚非。 李亨的意思是从此前裁汰的新军中选拔优异,充入东宫六率,如此便可使六率尽快形成战斗力。 秦晋摇头道:“裁汰的新军都是演武时的溃兵,实在不是上上之选。若殿下以长久计,还是当从长安两县的良家子中选拔,由此方可忠心敢战!” 正是忠心二字打动了李亨。在演武中溃散的新军一直以来被扣上了不忠心,不敢战的帽子,李亨对此也有些迟疑,但架不住李辅国的再三劝说,也对尽快成军之说深以为然。 思量再三之后,李亨终于拍板。 “好,就从长安两县的良家子中征召优异,充入六率!” 秦晋忽然觉得案上的陶碗隐隐抖了一下,碗中的水面起了轻轻的涟漪,紧接着隆隆鼓声陡而炸响。 李亨面色大变。 “何处击鼓?”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战鼓的声音,可昨夜战事方歇,现在天色已然大量,长安局势也渐趋明朗,恰在此时鼓声大作,怎能不让人心惊? 秦晋立刻起身离席,大踏步到殿外,招来随从。 “外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随从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鼓声从何处而来。 也就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裴敬急吼吼的赶到东宫。 “高力士带着大军从太极宫杀了出来,把守皇城的兄弟措手不及……” 自清晨起,裴敬被秦晋转而委任负责皇城守备,却不想履任不到一个时辰,竟再次出了纰漏! 第二百一十九章:太子悲良才 秦晋顾不上责备裴敬,这件事显然也不应怪他,毕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很难将皇城各门情况摸的了如执掌,而太极宫中冲出来的人马显然也是有心算无心,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弄清楚这些人马究竟来自何处,归何人统属。【无弹窗.】 “走,随我一同去!” 秦晋决定亲自去冲突的现场查看,不过才走到了一半,便有败下来的神武军狼狈而回,同时也带回了一个令人分外震惊的消息。这股出自太极宫的人马竟是由骠骑大将军高力士所领。 霎那间,秦晋便觉浑身如遭雷击,人在马上摇晃了两下,险些失去了平衡。 高力士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驾前第一宠臣,虽然是个没了下边的宦官,但却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现在,他的突然出现,不论是否出自李隆基的安排,对当下的局势则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应对不当,到手的胜利果实恐怕就要从指间溜走了。不,也许是被人又硬生生的夺了回去。 “高力士所率人马已经夺取了永安门与承天门,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请中郎将示下!” 秦晋略一思索便问道:“高力士带了多少人?” “目前交手的至少有千人之众,但从太极宫内的呼喊之声判断,末将也不敢断言!” 裴敬不耐那旅率的含糊其辞,便当面斥道:“什么叫不敢断言,只管说,有多少!” “末将以为,至少在万人以上!” 秦晋与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高力士居然搬来了规模超过万人的救兵。然而,秦晋在此之前,对长安城内外各部兵力的部署可谓是了如指掌,直到得知了裴敬贸然进城的消息后,决定发动兵谏便第一时间针对各部人马座了处置,因此才在短短的半夜功夫就控制了长安内外。 那么,高力士带来的万多人马又来自何处呢?难不成还是从地底下蹦出来的? 这一点不用待秦晋发问,一名校尉就提出了他的疑问。 “长安内外之兵皆在中郎将的掌握之中,难不成高力士会撒豆成兵的本事” 高力士会不会撒豆成兵的本事众人不知,但这万多人由太极宫杀出,意味着什么,却都清清楚楚。能够看清时局的人,甚至还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这时,跟在秦晋身边的一名东宫掾吏忽然开口说道: “中郎将,下吏,下吏也许知道些下情。” “快说,别聒噪!” 军中的人都是直脾气快脾气,当下就有一名校尉让那东宫掾吏少聒噪,捡要紧的说。 秦晋安抚那东宫掾吏,“不必慌,捡要紧的说即可!” 见到中郎将还是一副慢声细语的模样,那东宫掾吏才稍稍安心,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他所知道的。 原来,高力士搬来的救兵,十有**竟是出自去岁在大演武中溃散被裁汰的新军。 “这怎么可能?数万溃散的新军不是在月前为止就已经被大部裁汰了吗?剩下的也只有不足五千之数!” 那东宫掾吏咽了口吐沫,“中郎将有所不知,裁汰新军的具体事务由杨相公,不,是杨国忠,负责。只是遣散费被挪作了他用,所以实际的遣散工作并没有完成。” “政事堂那里明明都已经落案封档了的,难道也能有假?”裴敬禁不住问了一句。 “政事堂自然要落案封档的,否则便瞒不过天子,杨国忠只需买通上下经手的官吏,对付那些大门不出的相公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秦晋暗暗心惊,原来这种公款挪作他用,欺上瞒下的事体,古今都是一个德行。 难道杨国忠就不怕这些拿不到遣散费的裁汰新军心生不满,闹出兵变? 不管高力士使了什么手段,现在这些心怀怨气的上万人马正无处发泄,一旦事态激化,整个长安没准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动乱之中。 然则,没等秦晋从震惊中平复下来,那东宫掾吏又说出了一则令人更为震撼的消息。 “下吏跟随天下在政事堂行走,巧合之下从管理封档的佐吏口中听得这些消息,原本以为只是他们无聊的吹嘘,想不到竟是真的。只是,那些被裁汰新军的规模却不是一万人,而是整整三万人!” 说话的同时,东宫掾吏甚至还抬起了右臂,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万人!就算陈玄礼龙武军也不过才三万人,加上秦晋的神武军也还不到四万人,这么多人一旦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而且太极宫被高力士掌控在手中,城外所有的待裁汰而裁汰的新军,便可以经由宣武门进入太极宫,再经由承天门永安门进入皇城,继而进入长安。 …… 太子李亨惊闻战鼓,见秦晋离去后又久久未归,心中便已经有些慌了。 这一日夜,李亨的经历如惊涛骇浪般跌宕起伏,先是受了杨国忠和程元振的陷害,眼看着就要被废贬黜,谁曾想裴敬带兵入东宫,擒了杨国忠,继而秦晋宣布兵谏,又设计迫使陈玄礼站在了他的一边。 对李亨而言,仿佛大唐天子的宝座已经近在咫尺。然而,这看似极不真实的一切,在刚刚瞬间变被声声战鼓击的粉碎。 “殿下,殿下……” 东宫的内监气咻咻来见李亨。 “陈玄礼托大,以治安不靖为由,拒绝放车队出城。” 东宫的车队出城,并无特殊意义,不过是例行之举,然则陈玄礼的态度却令李亨心下再次一沉。 难道陈玄礼也已经得知了高力士反扑的消息?抑或是他早就知道了高力士准备反扑的消息,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与东宫虚与委蛇而已? 李亨越想越是心惊,再也不敢在东宫逗留,这里距离太极宫只有一墙之隔,万一高力士派了人强行攻打东宫,自己岂非便要落入贼人之手了? “李辅国,李辅国……” 李亨心生惧意之后,第一件事便将李辅国叫在了是身边。 再看李辅国此时也失去了趾高气昂的神情,仿佛街市上斗败的公J,不甘心的跟在太子李亨身后。他也想逃跑,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与太子的前程死死绑在一起,如果太子不能保全,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难道没了下边不说,还要做一辈子的丧家之犬吗? 李辅国不甘心,他要赌,赌太子李亨一定会反转局面。再说,那个神武军中郎将不是很厉害么?能够以数千人打败数万人的叛军,甚至生擒了叛军的主将,难道就打不过几万人败军? 报有这种心思的不止李辅国一个人,整个东宫的上下官吏,以及神武军上下的将士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暂时的失利而已,太子和中郎将一定会反转局面的。 李亨打算到神武军军中去,只有在那里他才会感到安心,谁知才出了东宫便门,便见李泌满头大汗的追了上来。 “殿下慢走!” 李亨见到李泌在这种时刻没有离自己而去,心中还是颇为感慨的,此人能危局两度都不离不弃,实在是忠义无双。 “请先生与李亨同车!” 满头大汗的李泌便在车上向李亨指明了两条路。 “太子殿下眼下只有两条可选!” “请先生教我!” 尽管车上空间狭小,李亨还是作势大礼一揖! “臣听说高力士打进了皇城,只怕秦将军难以控制局面。” 这种说法正与李亨的预感不谋而合,他的脸色瞬时间就变得煞白一片。 “中郎将足智多谋,杀伐决断,又深谙兵法之要,如何难以控制局面?”不过,他的嘴上还是要为秦晋在李泌面前争一争。 李泌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太子殿下难道没听过宝渐锋利则易折的道理吗?秦将军就将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削铁如泥,然则却最是易折的,高力士虽然官至骠骑大将军但却从未听闻以兵事见长,今日能够调动那些欠着遣散费的新军,便已经是一件奇事。难得的是,高力士身上又担着大义名分,恐怕气运只会转到此人身上,秦将军那里自然便是此涨彼消……” 李泌的气运之说,李亨并不以为然,但也赞同高力士能够调动那些欠着遣散费的新军这一点极不简单。 “多亏先生提醒,还是要早通知中郎将做好准备,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泌却只是苦涩一笑。 “殿下还没没能明白下走的本意。中郎将非凡夫俗子,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气运一旦走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挡不住的。” 李泌身为大家名士,喜欢从这些玄而又玄的理中解释万事万物。李亨从不相信这些神怪玄学之说,对此他又不好出言驳斥,只能婉转道: “事在人为,中郎将心忧天下,断不会轻言放弃,李亨相信中郎将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是李亨对秦晋的真实看法,对于秦晋其人,他是极为看好的。只可惜困在长安的政争漩涡中难以脱身,虽然惋惜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有可能成为大唐栋梁的年轻人在漩涡深渊里越陷越深。 第二百二十章:最难是人心 李泌突然用两声冷笑回应了李亨。 “恰恰是以天下为重,才未必会事事以殿下为重!” 闻听此言,李亨心头一震,直觉难以接受这种诛心之言。他直视着李泌的眼睛,想要从中寻出一丝他的本意。但是,李泌的一双眸子里尽是坦荡,让他很快放弃了。 “先生直,究竟是何意思?” “现在殿下面前只有两条路急待选择。其一,立即杀入兴庆宫,控制天子,如此高力士便成了无本之木,早晚必要覆亡。” 趁着李泌顿住的当口,李亨便追问道:“其二呢?” 李泌目光转而内敛,叹道:“其二,太子殿下放弃长安,流亡去吧!” 一句话震的李亨呆若木鸡。 “这,这……” 马车陡得停住,驭者的声音响起。 “殿下,到了!” 李亨失魂落魄的下了车,见李泌仍旧跟着自己,便挤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李亨断然做不得弑父之举,先生又何必再追随我这个优柔寡断的妇仁之人?” 岂料李泌却笑着回应道: “如果殿下选择了前者,李泌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殿下,回终南山去!” 李亨大奇,为君者向来以软弱寡断为下乘,比如太宗与当今天子,都是为了皇位绝不手软之人,宁肯向至亲之人刀枪相向,而后才开创了一代盛世。现在自己反其道而行之,李泌一代奇才,能如此,自然不会是虚言。 “李亨糊涂了,请先生解惑!” 李泌正身一躬到地。 “臣要追随的,正是是天下苍生为念的太子。殿下尽管凭本心行事,臣可保得殿下无虞。” 李泌的回答反而让李亨越发的糊涂了,李泌不过是一介道家名士,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半分兵权,如何在这险恶的形式中护得自己无虞呢?但李亨也知道,像李泌这种名士,从来不诳语,既然能够出口,定然是有着十成〗〗〗〗,m.∧.c√om的把握了。 …… 高力士的人马夺下承天门与永安门以后,便与神武军互为对峙之势,然则却并不急于进击,似乎在等待什么。 秦晋知道,如果高力士全力压上,拿下皇城应该不是问题。毕竟神武军只有三千多人,一面要围困兴庆宫,一面又要负责皇城和东宫的守卫,兵力上本就捉襟见肘。而且,由于主力都在兴庆宫那里,皇城和东宫的守卫就相对薄弱的多了。比起高力士的三万新军,力量悬殊到了极。 他的第一个应对处置便是亲往龙武军于丹凤门内的驻地去见陈玄礼。然而,意外状况却发生了,陈玄礼以外出巡视不在营中的借口,将其拒绝了。 秦晋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陈玄礼如此做只能证明,他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变化,也许又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了。但是,即便真的如此又能怎样?难不成冲进去,指着陈玄礼的鼻子骂他首鼠两端? 听太子已经到军中去了,秦晋的心思才稍稍安定一,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他却只能干瞪眼而束手无策。无力感充斥着秦晋的身体,即便在新安时大兵压境的绝地里,他也从未如此的沮丧和无奈过。 返回兴庆宫外军营的路上,郑显礼带着一个魁梧的胡人大汉来寻秦晋。 这个胡人大汉正是乌护怀忠,自从他带领部众投了秦晋以后,这个同罗部出身的铁勒人便一直视秦晋为主人。 现在他与郑显礼联袂而来,让秦晋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好,郑显礼与乌护怀忠并没有带来坏消息,不过是让他做两个选择而已。 乌护怀忠不善言辞,汉话的又不够好,所以全程只有郑显礼一个人在话。 秦晋听罢两个人的来意之后,眉头紧锁。 郑显礼的建言可谓是肺腑之言,可这都不是秦晋所愿。 提兵攻破兴庆宫的宫门,冲进宫去,寻到当今天子,或杀,或俘。 不过在杀和俘上,郑显礼更倾向于杀,甚至还提供了一个可以完美掩去外人耳目的法子。将天子杀掉以后,再一把火烧掉兴庆宫,对外则宣称是宫城破后宦官纵火,到时候随便寻一具焦尸充作天子遗骸便可。而且这还不算完,要遣人在坊间散布谣言,称天子在宫城被破之时趁乱逃了出去,那具焦尸是假的。 如此视听一乱,谁还会将注意力放在破城的神武军身上? 这个法子看似天衣无缝,秦晋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没有办法,郑显礼只得提出了第二个法子。 如果不能狠心决断,那就只能趁着事态没有完全恶化,带着亲信部众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长安城,这对身负大志大才的秦晋而言何异于龙归大海? 乌护怀忠有四百同罗部勇士,再加上新安君留下的几百人,总能凑上千人之数。如果神武军的人也肯于跟着离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郑显礼一开始并没有将神武军的人算作可以带着离开的亲信。毕竟神武军的主要成分是长安勋戚子弟,这些人的背后都有着无法割舍家族,怎么可能跟随秦晋离开呢? 秦晋大为动容,想不到在自己心烦气躁的时候,还有两位好兄弟在尽心替他谋划,尽管不会采纳这两种建议中的任何一种,他还是在赞叹之后直言相告:“如果我走了,那就是将三千跟着我造反的神武军兄弟撇下不顾,不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郑显礼一阵默然,秦晋的没错,他的确应该给三千神武军一个交代,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又怎么能为了一身之利将他们都卖了?如果秦晋真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郑显礼自问早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今日更不会为之冒死筹谋。 相比于心思较重的郑显礼,乌护怀忠就简单了许多,他只认为,秦晋如何选择,便是自己的选择。 无奈之下,郑显礼也不回军器监公署了,便跟着秦晋往兴庆宫外的军营而去。 到了军营以后,卢杞与杨行本带着众位旅率一同来见秦晋。 很显然,这些人也听了高力士带着大军突然杀入长安的消息。不过,他们的态度却乐观多了,认为只要改变策略,加紧攻势,打进兴庆宫,一切便还在掌握之中。 秦晋此前定下围困之计便是不想在兴庆宫内动刀兵,也不想李隆基有任何意外,他只想逼迫李隆基认输服软,主动将皇位禅让与太子李亨。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在全力交接时产生的内部撕裂。 倘若在没有外患的时候,大打出手也无所谓。但此时此刻关中以东还有个“大燕”在虎视眈眈,随时都能冲上来狠狠咬上一口,对精疲力竭的大唐做致命一击。 可叹内忧外患的大唐还要经历种种奇葩的内乱,有为可悲的是一直对内斗深恶痛绝的秦晋居然也身为内斗的推动者之一。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为了自保,为了神武军,他也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做着自己深恶痛绝的事。 而就在一群人情绪亢奋,嚷嚷着一战定乾坤的同时,裴敬却急吼吼的赶了过来。 见到裴敬,秦晋的心理立时就是一沉。 裴敬负责皇城和东宫的守卫,若非没有大事,他断然不会离开,亲自来到此处。 果不其然,裴敬亲自送来的是一封信,一封来自高力士的亲笔书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威胁!高力士在心中先解释了他因何在拿下承天门与永安门后,便不再继续有所动作的原因。 因为他不想建设超过百年的皇城遭遇战火,也不想波及长安城的百姓,所以才暂且顿兵。同时,他也希望秦晋能够保持克制,不要似乎忌惮的胡作非为,天子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尽量不要惊扰了天子。 这封信看起来像是絮叨家常一般,然则在秦晋看来则无疑是一种低调而又极富震慑力的威胁。表面上,高力士他顿兵不前是顾念城内生灵,不忍见到百姓遭遇战火涂炭。实际上,重却是后面提到的天子,言下之意,只要秦晋能保持克制,不强攻兴庆宫,他就暂时不会进城,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暂时得到维持。否则,他将不惜任何代价杀将进来。 姜究竟还是老的辣,尽管高力士不以兵事见长,但这内斗到底斗的还是人心。高力士最是洞悉人心,仅仅一封信就得上千军万马。 裴敬显然看明白了高力士信中的威胁,所以才急吼吼前来。 “中郎将,咱们该如何应对?” 秦晋默然沉思,这封信他又交给了卢杞与杨行本。两个人看完以后,也是态度鲜明。 “老阉竖以为能吓唬住神武军?大不了一拍两散!” 杨行本口中的痛快,却被卢杞一句话了回去。 “不怕威胁?你去退了高力士的三万人马!” “这,这……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不是难为人吗?” 卢杞哼笑,“那就不要口无遮拦,乱了军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二十一章:剑指太极宫 神武军众人纷纷表态,愿与中郎将共进退。【最新章节阅读.】而秦晋则让军中将士稍安勿躁,事情远未到背水一战的绝地,请他们等候进一步的将令。 而就在秦晋安抚众人情绪之时,一名随从来到了他的身边耳语了几句。竟是太子仅在军中走了一趟,又转而去了永嘉坊的太一别院。 太一别院是李隆基为他的一个女儿所建的清修之所,后来别院的主人离世,香火却一直不断。太子选择到此处栖身,也算合适,而且永嘉坊也在神武军的严密控制之中,乱兵贼子很难趁机发难。但秦晋还是在永嘉坊内增加了百人的禁军护卫,以防万一。 高力士的威胁与陈玄礼的首鼠两端,的确在一开始让秦晋产生了些许恐慌,但经过冷静的思考以后,他又发现,事情也许远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陈玄礼已经倒向了高力士,那高力士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去进攻承天门与永安门,从这里到兴庆宫可要穿过半个长安城呢。相反,高力士如果从通化门或者春明门进入长安城,那么兴庆宫就近在咫尺了。 高力士舍近而求远,一定是陈玄礼不肯配合,抑或是高陈两个人本就没有串通。陈玄礼之所以有之前的举动,完全是出自留后路和自保的本能使然。有了这个判断,秦晋稍稍放下了一颗时时紧悬着的心,开始筹谋着如何才能再一次将盘面翻过来。 裴敬在送信之后又返回了皇城与东宫的防区,尽管高力士大兵压境,咄咄*人,但只要没经阵战,便不能先自乱了阵脚,该守的地方一处都不能放弃。 卢杞与杨行本此时都来到了秦晋所在的室内,他们在等着中郎将立下决定。 “中郎将,下令破门吧!” 兴庆宫北面的兴庆门与龙跃门是卢杞与杨行本建议的重点攻击之处。 这两处城门前者是宫城正门,后者位于北垣中轴线,只要破此二门,兴庆宫内军心必然崩溃殆尽。而高力士的威胁,在他们看来,与放P也不遑多让。现在比的就是谁得动作最快,只要逮住了天子,一剑杀掉,依附于高力士的新军没了进军的目标,岂非就成了鱼蟹散沙?大事,自然也就成了。 但是,中郎将的态度却让卢杞与杨行本分外着急,似乎中郎将还有所顾忌,而迟迟难下决断。 其实,秦晋有了陈玄礼并未与高力士勾结的判断以后,也并非没动过立破宫城的念头,但是他却总觉得有一团Y云遮蔽在心头,一时不得要领。 思虑良久才霍然记起,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兴庆宫内一直在护着李隆基的高仙芝。他不相信一个百战老将,如此沉寂,是因为对局势绝望了。 而现在的神武军已然是孤军作战,所能够凭借的只有三千人,如果一战获胜,陈玄礼自会倒向太子,可一旦疏忽大败,也许此人又倒向了天子也未可知。 正在犹豫间,宦官李辅国带着太子的命令赶到了军中。而他所带来的太子之命,让卢杞与杨行本俱是精神一震。 只听李辅国用阉人特有的公鸭嗓口诵太子命令。 “中郎将即刻尽起神武军,于今日午时之前击破兴庆宫,安定局面,勿使心怀不轨之人再有作乱的机会……” 闻听太子命令,卢杞与杨行本都向秦晋投去了热切而又期待的目光。 然而,秦晋的反应却让李辅国大失所望。 “请内监回禀太子,昨夜太子曾亲口允诺,兵事于秦某放手,不置一指干涉,不知此话可还作数?” 李辅国当即恼怒作色,指着秦晋的鼻子破口道: “秦晋,你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吗?” 秦晋岂会怕了李辅国的威胁,当即以冷笑回应。 “太子处,秦某自会去请罪。然则刀兵一事,又岂是儿戏,凭借一个内监的空口白牙便下了决断?” 李辅国万没想到,秦晋竟与自己针锋相对,甚至言语中还多有暗示之意,只气的伸手指点着秦晋,又不止该多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 “好,很好,你等着,会有你后悔的一天!” 重重说罢,李辅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神武军中军。 这一幕却将卢杞和杨行本看了个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中郎将竟拒绝了这个命令,甚至还狠狠得罪了太子身边的近侍。 入夜,秦晋亲自到皇城查勘防御,卢杞则趁机调集本部人马,强攻兴庆宫兴庆门,却不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一直以弱势示人的宫城内守军忽的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仅仅小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卢杞的部众已经死伤超过百人。 但卢杞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能硬着头皮命令部众强攻。 兴庆宫的宫墙仅有两丈余,充其量能与中县的城墙比一比,攻击难度并不大,是以卢杞准备了两种方案,同时进行。一路以三人难以环抱的原木冲击宫门,另一路则以云梯攀上城墙,希望以双管齐下的攻势,使得宫城内守军难以两厢兼顾,以达到尽速破城的目的。 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卢杞相信,中郎将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然则,现在的情况却让他进退不能。宫城内守军为了守城竟也无所不用其极,以滚烫的热油、热水一盆盆泼下,眨眼的功夫,因此而被烫伤的神武军士卒竟达近百人。紧接着,便是如簧羽箭齐齐S落,*迫的神武军攻势不得不放缓。 如果在这么强攻下去,神武军的人马本就不若,这么填命一般的消耗下去,只怕用不到天亮就得将所有人打光。 卢杞见一计不成,便又心生一计,决定在宫墙下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兴庆宫,如此宫城不攻自破。可是,地道才挖了一半,地底下便不知何故忽然涌出了水来,地道土方遇水坍塌,甚至还压死了不及撤出的十几个人。 经过半夜的折腾,卢杞心有不甘的望着兴庆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在军中的声名,今夜竟毁在了兴庆宫门墙之下。 这次突袭宫城,他并没有拉上杨行本。杨行本虽然口中喊的畅快,但却十分听话,中郎将有所命自不敢违,可没有中郎将的命令,他却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沮丧之下,卢杞忽的一眼瞄到了兴庆门上飘起的将旗,接着城楼火光的映照,一个斗大的“高”字,映入眼中。 卢杞心神一震,这才恍然忆起,在兴庆宫内坐镇指挥的,不正是威震安西的高仙芝吗?原来还只当高仙芝已经成了木胎泥塑的老虎,现在看来他却是大错特错,瘦死的骆驼,毕竟要比马大多了。 秦晋由皇城接到禀报后,兴庆宫的战事已经结束,神武军在兴庆门下遭遇了他的第一场惨败,虽然败给高仙芝并不丢人,但却有可能带来无尽的恶果。比如,陈玄礼会不会在得知神武军新败的消息后,有所动作,而倒向高力士? 卢杞也算很有担当,意识到大错已然铸成以后,主动到秦晋面前请罪,只求一死而对死伤的数百神武军将士有个交代。 “如何?想以死来逃脱责任吗?秦某偏不会让你如愿!” 面对秦晋的斥责,卢杞抬起了头,不解的望着秦晋。 卢杞本以为秦晋会对他严加惩处,而神武军中向来以严明军纪为重,像今夜这种造成重大恶果的行为,人头落地那是理所当然的。而此时听秦晋的口气却不打算对他处以死刑,他又如何能不心惊与迷惑。 秦晋看着跪在面前的卢杞,心中有些懊悔,懊悔没有及时发觉卢杞的异动,而至铸成今日之错。万幸,夜间消息闭塞,高力士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否则他尽起大兵,出承天门,两线作战的神武军可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但是,秦晋并没有就今夜之败而与卢杞多做纠缠之语,反而问道: “可知秦某今夜到皇城查勘,所为何事?” “末将不知!” “好!秦某现在就告诉你,神武军的转机今夜就在此处!” “啊?” 在场之人俱是一呆,不解秦晋话中其意。 却听秦晋又道:“高仙芝身经百战,宫中宿卫又是哀兵,攻心不利之下,贸然进攻未必会胜。反观高力士,本人不谙兵事,所领又是欠饷的新军,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一盘散沙,神武军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一个胆大至极的计划已然在秦晋的脑中成型,成败或将在此一举。 “卢杞未奉军令擅自调兵,本应枭首示众,然则用人之际,可酌情处置,责令其以普通军卒身份效力军前。”说罢,秦晋的目光又转向裴敬,“调集所有可用之兵,兴庆宫那里只留下疑兵作迷惑之用。余者全数随秦某夜袭太极宫,夺取承天门和永安门,还之以颜色,否则还真让那些宵小们看低了我神武军!” 众人闻言,精神俱是一震,中郎将终于下决心放手一战了。 然则夜袭的时间略有变化,原本秦晋定下的是明日子夜突袭太极宫,但今夜卢杞擅自攻打兴庆宫而惨败,恐怕天一亮就要传的满城皆知,各方态度没准就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只要夜袭成功,夺回皇城宫门,使高力士难有寸进。秦晋相信,只要时间稍长,再加上兵锋受挫,那些欠饷新军必会不战而自乱。由此,神武军遭受掣肘的窘境随之解除,陈玄礼的态度也必然会发生改变…… 第二百二十二章:而今从头跃 寅正时分,卢杞换上了普通士卒的号坎,与一众禁军混在一起,今夜他将以一名普通士卒的身份参与战斗。【全文字阅读.】 这位卢校尉在军中向来以不苟言笑,刻薄狠辣闻名,尽管已经被免去了军中的一切职务,但禁军们仍旧对其畏惧三分。 卢杞也很是自持,自从到了这一干禁军中,也不与任何人说话,只静静的等着本队队官的命令。现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卒,昔日里那些给他提鞋都不配的队官,现在也可以对他发号司令了。 然则,卢杞却有一副近似于铁石般的心肠,一夜间大起大落虽然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可在某种程度上又激发了他的斗志。一定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一雪前耻,重新以斩首论功回到本应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卢杞不免有些焦躁,如何中郎将的军令还没有传达下来?还是裴敬传达军令有了拖延?他所在的队从属于裴敬,由于远离了神武军的决策圈,便对作战计划毫不知情,只有这一点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失落。 忽然一股大力从背部传来,在卢杞反应过来之前,便被狠狠地撞飞了,幸好他反应的快,才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饶是如此,双脚也一连趔趄了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怒从心头起,卢杞瞪圆了眼睛去看那撞飞自己的人,却是个干瘦的少年,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身上的号坎因为肥大而显得不合身。 卢杞本以为撞飞自己的人至少也是个莽汉,便打算出手教训,岂料面前竟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这叫他如何下得去手?难道还要恃强凌弱不成? 于是,他不能的抑制住了愤怒,也不说话,等着拿少年的解释。如果对方果真是无心之举,道歉之后,他便打算不再与之追究。 “好恶人,你也有今日!” 少年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将卢杞惊得目瞪口呆。 “卢某哪里得罪你了?” 少年人哼哼冷笑。 “得罪?岂止是得罪?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卢杞眉毛一挑,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旁人不来招惹自己也还罢了,倘若无缘无故的招惹上来,也不会人人得逞的。 “说话要有凭据,如果胡诌妄言,可以扰乱军心治罪!” 少年哈哈大笑,仿佛是见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的弯了腰,笑的岔了气。 “卢杞,还以为你是军中的执法校尉呢?你现在和我没有区别,治罪也轮不到你来聒噪。” 周围的禁军起了一阵嗡嗡之声。的确,卢杞在军中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招人畏惧与厌烦的。这个心高气傲的前校尉只觉身上火辣辣的,他疾呼能感到周围所有目光透S而来的幸灾乐祸。 “少年,如果卢某果真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妨当众说出来,让大伙也听听,若果真属实,卢某又亏心在先,便在这里任你报仇!” 这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亦有人禁不住叫好。 少年人终于哭了出来。 “大兄,大兄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尊驾兄长姓甚名谁?” 可那少年只是呜呜哭着,并不回答。卢杞便有些不耐,可又没有办法。 还是有人知道那少年的底细,便将内情如实相告。原来,在上个月军中发生了一起强抢万年县百姓财物的案件,恰逢卢杞巡视风纪,便从接手了这个案子,由于被抢的百姓家中有老人因为惊吓而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撒手人寰,为了以示惩戒必须以命偿命,然则一起作案的却有六个人,他不想一连杀掉这六个人,便想到了个法子。 以抽签决定六人其中一人的生死,谁抽中了死签便由谁为老人填命。不幸的是,抽中了死签的,正是面前这瘦弱少年的兄长。 原本卢杞还未自己这个断案的法子颇为得意,毕竟按照军规律条,就是将案犯六人一并斩首也不为过,可神武军军规虽严,却不以残酷为目的,为得只是以儆效尤,现在他用这个法子既解决了苦主的冤情,又刀下留情,岂非一件美事? 然则,正是这一点,让少年人心有不平,为什么死的偏偏要是自己的兄长?难道那些活下来的人就没有最,就不该死吗? 少年哭着问出了这句话以后,卢杞顿时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少年人问的没有错,他忽然意识到,杀掉一个人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而对于这个人的至亲却是一次生离死别。 难道自己错了?当然没错! “你的兄长的确有罪,这一点须怪不得卢某!” 少年人含泪冷笑,又提起了腰间的横刀。 “若是果真冤枉了大兄,我早就提刀血溅五步了!” 卢杞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竟还有这般心性,倒是他的那个兄长也甚是不堪了。 “有军令,一刻钟后本队作为第二梯队……” 队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所有人立时就将这段小C曲抛诸脑后。不过,卢杞却看得出来,那队官是偏向着少年人的。 得到了军令以后,卢杞有点失望,他所在的队没能分到攻坚作战的任务,但也只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军中有好事的人笑着去问队官,由哪些人担任第一梯队的攻坚先锋。 队官却一脸神秘的说道:“谁也不用攻坚,据上边说,太极宫里有内应,还是个级别不小的宦官哩!” 听了那队官的话,卢杞一头雾水,直觉的不可思议。中郎将向来最是厌恶宦官,甚少与宦官大交道。况且,如果真有内应,为何他却从来没听说过呢? “噤声,噤声!有军令,擅自说话吵嚷者,死罪!” 队官在例行喊了一句之后,便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麻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个物什分发下去。 “一会进军的时候都含住了,不到接战的时候,谁也不许吐!” 很快,卢杞的手里边被人塞进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胡桃。 这是为了防止在行军过程中有人不经意喧哗而做的防备措施,卢杞顺手就将胡桃塞进了嘴里,他知道大战即将开始了。可他还是有些狐疑,为什么攻城还要含着这些胡桃呢?难道还能偷偷的爬进承天门里? …… “都麻利点,磨磨蹭蹭的,将军要怪罪下来,可没人给你们担着。” 说话的声音尖利而又高亢,一听便是出自宦官之口。 “呸,这劳什子活计没法干了。” “对,没法干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俺们兄弟一文钱都没到手,便替高力士卖命,若是死了这钱还怎么算?” “谁说不是,如果死了钱又怎么算?” 那宦官见到这些兵痞不吃他那一套,反而又炸毛的趋势,态度立时就软了下来。 “算算算,怎么可能不算?花名册上都有诸位的名号,就算不幸阵亡,一样有抚恤拿,有抚恤拿……” “说的比唱的好听,官府说话向来便爱食言,俺们苦哈哈又有几个没吃过亏的?大家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宦官的脾气也不好,软话哄不住这些兵痞,索性便也不再遮掩态度。 “爱信不信,某也言尽于此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斥了他一句。 “放P,董四,就冲这句话够斩你一万回的了……” 这个宦官名为董四,回头一看立马就有了主心骨,来人竟是高力士,但口中却是哀声告饶。 “将军,奴婢,奴婢嘴贱,奴婢该死,该死……” 高力士训斥了董四以后,又对一众愤愤不平的兵痞们好言相求,又是许诺,又是作揖。好不容易将人都哄住了,这才狠狠瞪了董四一眼,“跟我走,别赖在这里坏事!” 到了没人处,高力士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不过是让他们挖条沟,这些兵痞便讨价还价,想多要点钱。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对这些兵痞提出来的任何条件悉数答应下来,先支应过了眼前的困局再说。 “你看看景内监,再看看你,明明是一同进宫的,为何差距就如此大?” 董四是高力士的义子,平素里仗着高力士的权威没少欺男霸女,在宫禁中也是横着走的角色,就算到了这等逆境,仍旧不忘了拿一拿自己的架子。 “景佑怎么了?不就是边令诚的义子么?难道别人的儿子都比自家的好?” 啪!董四的话还未说完,气急的高力士便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孽障,再如此口无遮拦,我,我……” 岂料那董四竟裂开嘴哭了。 “奴婢不活了,将军打死奴婢吧……” 高力士毕竟心软,终是叹了一口气。 “我还不是为你们这些后辈担着心?我老了,还能有几日好活?现在我还能时时用双手护着你们的脖颈,可一旦我死了呢?再不改改这性子,能行吗?” 董四抱着高力士的腿哭的更欢了。 “将军千岁高寿,不会撒手不管孩儿们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黄粱无一梦 高力士想将腿从董四的怀里抽出来,却奈何对方抱的太紧,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听之任之。【最新章节阅读.】 “我这些话说的难听,还不是为了你们能有点长进?其他人都困在了南内,只有你,因为在太极宫有差事,才免于遭难,如何就不知道惜福?” “奴婢惜福,惜福……” 高力士闭上眼,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苦口婆心,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永远是嘴上一套,做事一套,永远都不会让他省心。为什么边令诚这等钻营小人竟能有如此能干的义子撑持门面,而他的这些义子却一个赛一个混蛋。 “奴婢这就去景内监那里,学习观摩……” 董四见高力士心软了,便打算开溜,谁知高力士却将他叫住了。 “不必了,你去了也是添乱,回去睡觉,养精蓄锐!” “是,奴婢知道了!” 董四悻悻的答应了一句,跟着高力士往太极宫深处走去。 跟着高力士一路走,董四心中又忍不住阵阵庆幸。当初因为犯了错,被赶出了兴庆宫,发配到这幽深晦暗的太极宫里,终年不见天日,没有一天不惦记着离开此处。孰料,竟又因祸得福,那些留在兴庆宫里的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这也许就是那些文人常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现在的他不但因此而免于一难,还更有机会成为从龙护驾的功臣,只要想一想都兴奋的难以入眠呢!只那个景佑让人有些看不明白,此人明明是边令诚最能干的干儿子,可边令诚偏偏在监军潼关之前亲手将他发配到了太极宫里。 难道边令诚有先见之明?知道兴庆宫必遭此难?因此才有此所为? 董四越想越觉得靠谱,一定就是这样,听说边令诚在安西立功无数,打的西域胡人闻风丧胆,能够有这种先见之明也不奇怪,要不他怎么会主动要求到潼关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监军呢?一定就是为了避开这次的祸事。 迷迷糊糊间,董四只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 “醒醒,快醒醒,神武军打进太极宫了,逃命,快逃命啊……” 董四翻了个身,心中好笑,居然连做梦都能梦见兵变的事,但也很是庆幸,那些祸事都距离自己很遥远。 可那只抓住了他的手仍旧在不停的摇着,呼喊他逃命的声音也一刻都没停了。这个声音甚至还有些稚嫩,好似还未成年的小童。 董四立时分辨出来,这不是他那新收义子的声音么?怎么也这般没规矩,不懂事了?刚想抬手将之推开,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陡然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那小童见董四起身,总算谢天谢地。 “快,快逃命吧,神武军,神武军杀进来了!” 董四一把揪住那小童领子厉声问道:“当真?” 小童吓得说不出来,只知道不停的点头。 “将军呢?” 他口中的将军自然指的就是高力士,如果神武军真杀了进来,恐怕也只有跟在高力士的身边是最安全的。可那小童因为受了惊吓,只知道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董四便也顾不得穿好衣裳,疾步奔了出去。 到了院中,果见宫人内侍都在纷纷逃命,董四仍旧浑浑噩噩好像还陷在梦中,这让他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明明高力士手中有三万新军,怎么可能被几千人的神武军杀的P滚N流呢?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噩梦。 董四不停的怕打着自己的脸,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然而这么做仍旧是徒劳的。 “董四,你失心疯了?在这自抽耳光,还不快点逃命,再晚一点,宫门便都落在神武军手里了!” 说话的是个与董四相熟的宦官,也正是这句话让他如堕冰窟,知道身处之地不是梦中,而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可见到将军了?” “都甚光景了,还惦记着高力士,听说被乱兵裹着出宣武门去了……” 说话间,那宦官嘴角浮现了一丝幸灾乐祸,然后便也不再理会疯疯癫癫的董四,径自逃命去了。 绝望之下,董四一P股跌坐在地上,想不到黄粱美梦还未做醒,竟又跌进了不见底的深渊,此前的庆幸与憧憬,现在想来竟都可笑极了! …… 卢杞冲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为了将功折罪,为了一雪前耻,他恨不得杀光这太极宫中所有的乱兵。 队官没有胡诌诳语,永安门的确有一名宦官是神武军的内应,趁着深夜悄悄打开了宫门,放神武军入宫城。驻守在太极宫里的乱军简直就是一盘散沙,居然被神武军杀到了眼皮底下还在呼呼睡着大觉,做着大梦。 面对这些为了卖命钱,为了一口饭就来参与兵变的乱兵,卢杞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仅仅半个时辰不到,手中的陌刀就已经劈死了数十人,甚至连这等粗重的斩马刀都以为劈砍过甚而有些卷刃了。 太极宫很大,攻入宫城的神武军却不到两千人。按照最初的作战命令,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伤性命,而主要是以驱赶为主,然后伺机控制住宫城各门,尤其是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 此前,太极宫掌握在羽林卫的手中,秦晋因此而大意,却想不到被高力士钻了空子。现在只要牢牢的控制了玄武门,劣势便可再度变为优势。 卢杞自然也知道,今夜之战最抢眼的一定是第一个登上玄武门的人,其他各门虽然也同样重要,但终究是比不得这北衙与太极宫之间的咽喉要地。 队官从未见过如此敢拼敢打的人,以往训练中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而且主要以队列和跑步为主,像今日这么玩命的打法还是头一遭。 “卢校尉勇悍过人,俺服了!”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卢杞是个只知道惩戒士兵而又不敢冲杀阵前的胆小鬼,现在看来确实想错了。原本位于第二梯队的他们已经冲到了所有人的前面,甚至以五十人就冲垮了数百上千的乱兵。 都说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和气势,现在神武军势如破竹,几乎到了无人能当的地步。 这是卢杞第一次如此冲锋阵前,手中陌刀不知节制的劈砍挥舞,堪堪穿过了大半个太极宫,双臂就已经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挡不住他杀敌立功的渴望,只有第一个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之上,今日的浴血杀敌才会有意义。 神武军以队为单位,他们这些冲进太极宫的人便也以队为基础四散驱赶乱兵,占领各门。卢杞所在的队经历了极高强度的战斗以后,仍旧紧紧的跟着卢杞的步调。 这也多亏了神武军平素最重视的两点训练,一则是强调纪律,二则是锻炼体能。正是因为有了这两者,神武军才会在乱战中,以绝对少数的人马,满太极宫追着优势于己数倍的乱兵一路狂奔。 “看前面!” 再绕过了重重宫殿后,曾经与卢杞为难的少年一指前往若隐若现的建筑。 此时东方已经隐隐泛白,清冷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不正是玄武门么? 然则,过分安静周围却引起了卢杞的警觉。 “且慢行动!” 但是,他这句话却说得晚了,与之一门心思争功的,在神武军中比比皆是,眼见着今日的战斗就要进入尾声,也即将进入最重要的时刻,谁又肯于落在人后呢? 果不其然,一蓬箭雨急急S落,立时就有十数人中箭倒地。 紧接着便有大批乱兵自四周的宫殿回廊处涌了出来,粗略估算至少在数百人上下。 卢杞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知道这是乱兵在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在今夜的战斗中,高力士一直未现身,也许此人目下就在玄武门里,这个老谋深算的宦官自然懂得玄武门对于太极宫的重要性。 如果他一旦失去了对玄武门的控制,也就等于彻底丧失了进入太极宫,乃至长安城最后的通道。 而在兴庆宫内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他的当今天子便将会再一次陷入外无救兵的窘况。 卢杞本想提醒大伙注意,但袍泽已经奋力冲杀了上去,他又岂能再示人以胆小状?于是也挥舞着陌刀一头杀进乱兵之中。 可是,在杀入乱兵里的一刹那,卢杞就知道今日这个决定做错了。他们在玄武门遇到的这股人马绝非是太极宫中可任意追杀的乱兵。这些人同样也有着极高的战斗力,步步结阵,打的章法有据。 神武军的这几队先锋就好像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兵锋陡然受挫之下,便出现了难以接受的伤亡,气势也紧跟着顿挫。 “兄弟们不要慌,都跟着我,一步步冲,记得平时是如何训练的吗?” 情急之下卢杞大声呼喝,他知道如果再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们这百十人没准就真的要崩溃了。 这时,卢杞所在这一队的队官才如梦方醒,也跟着呼喊道: “结阵,结阵,不要乱,跟着卢校尉准杀敌……” 第二百二十四章:门下再敢战 尽管卢杞的校尉一职已经被免去,现在的他仅仅是普通禁军中的一员,但在刚刚的战斗中,他的勇悍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如果不是此人带头冲锋,他们所在的队也不可能第一个杀到玄武门。【风云阅读网.】 眼看着胜利在望,又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被那些乱兵将气势打回去呢?是以,队官一声呼喝之后,众人立时就同声回应: “跟随卢校尉杀敌,杀敌!” 卢杞所在的队死伤了十几个人,但在路上也收拢了不少其他队跑散的禁军,汇集在一起之后,现在的规模反而超已经超过了百人之数。 而以百人对抗严阵以待的数百乃至上前乱兵,卢杞其实是没有底气的,他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与敌阵战厮杀,以往的演武不论如何模拟真实战场,仍旧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卢杞在心中默念着以往历次训练演习所走过的步骤,关键时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中郎将所制定的战术上。 神武军全军上下对秦晋的信服与遵从并非全然是洗脑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因素都来自于青龙寺外曾堆积如山的逆胡首级,能够在所有**都惨败的形势下,以团结兵数次大败逆胡,并斩首上万,成为**中的一枝独秀,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这也是秦晋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驯服这些纨绔子弟的主要原因。而这种信服与遵从在某些时刻又能够转化为战斗力,如果按照卢杞的本能,此时便当一鼓作气冲了上去。而按照神武军平素的训练,遇到强敌之时则必须结阵自保。 “听卢某口令,结成五排横队!” 这等关头卢杞也不与那队官客气,立即就接管了指挥权。 队列训练是神武军最基本的训练科目,几乎日日不停,对于神武军上下已经到了如臂使指一般的熟练。 顷刻间,这些禁军们仿佛又回到了训练场上开始寻找着各自的横排。但是,这其中也出现了问题,犹豫伤亡和汇集了其他队的兵员,原有建制已经被打乱,在结阵时便不能准确而又迅速的结成完整的方阵。 卢杞眉头皱起,知道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由不得一丝犹豫与失误,否则等乱兵反应过来,一个冲锋过来就有可能将他们悉数冲垮。 “队中原有的兄弟在前排结阵,后加入的在后排结阵……” 果然,卢杞的方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在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这些人又陡而恢复了秩序。 乱兵们显然丧失了他们反击的最好机会,然则一直猛冲猛打的神武军突然卖出了破绽,却直让乱兵们以为神武军又在搞什么诡计,而犹豫不敢前。 卢杞猜的没错,高力士就在玄武门下。 这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一旦放弃,便会与城中的天子失去联系。那样,他的所有计划便会功亏一篑,也将置天子于难以预料的境地。 所以,高力士必须集中所能控制的甲兵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这些人都是他真金白银雇来的,手中拿了现钱,自然便要比那些乱兵卖力的多。而在进入太极宫之初,高力士出于对帝国历朝兵变的了解,便格外的看重玄武门,因此这些“精锐”便没有放到直面神武军的承天门、永安门等处,反而统统放在了城北无战事的玄武门。 在目下来看,这诚然使高力士在兵败如山倒的关键时刻得以有一丝扳回败局的机会,可是如果他从开始就将这些“精锐”放在了合适的位置,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呢? 然则,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高力士纵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也对局势没有半分补益。 “兄弟们,大事成败在此一举,一战过后不论生死,千金之数必然送到诸位家中!” “将军说的千金之数可当真?不要诓骗案俺们卖命……” 这些“精锐”们对空口白牙的许诺显然是深有疑虑的,顿兵而不敢前。这也导致了他们错过了一次次将卢杞等人歼灭的机会。 高力士火冒三丈,自己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还从未食言过,再说以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故意诓骗这些市井之徒?然则形势使人不得不低头,他只能高举右臂,当众喊道:“高力士在此以先人之名立誓,如有半句食言,天打五雷轰” “好!有将军立誓,俺们就信了,将军之说,该怎么打?” 高力士心头更是涌起一股无力之感,无怪乎这些新军都在被裁汰之列,这等贪生怕死,而对家国没有半分忧患意识,对天子没有一丝敬畏与忠心,这等只知道吃饷拿钱的市井之徒又怎么配做大唐的禁军? 但是,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他手中就只有这样一群市井之徒可用,而且可供驱使的数目也大为减少,到现在充其量也就一两千之数,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将人心稳定住,只怕还将有更多的人逃走,投降,抑或是被杀。 而玄武门就是他最后的机会,只要守住了玄武门,便还有可能重整旗鼓,毕竟以高力士所知,神武军全军也不过三千人,如果击败了眼前的这一小股神武军,再收拢一部分四散的人马,凑齐数千之数,以此与神武军实力相当之下,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此前,高力士曾派义子与陈玄礼联络,请他出兵护驾,可是这个白眼狼却只表示,现在受秦晋的钳制而不得自由行动,龙武军上下也是各种意见不一,他能够控制住龙武军不产生哗变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如果高力士能够使得长安内外破局,他便可以用足够的理由。 高力士暗暗大骂陈玄礼吃里爬外,对不住天子,但这又能如何?即便是指着陈玄礼的鼻子当面骂他,又能有什么改变吗? 根本不会有改变,到了这等改朝换代的当口,所有人都在谨慎选择着自己的立场,毕竟这种事涉及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辱,更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存亡。所以,在个人荣辱与家族存亡的面前,朝廷和天子不过是可供博弈的赌局和筹码而已,什么忠君报国,都是狗P! 高力士骂的累了还得面对现实,想不到就捣鼓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已经到了成功的边缘,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这一切的直接原因,看似偶然到了极点。大军在杀进太极宫后,高力士发现了边令诚的假子景佑,此人聪明伶俐又忠厚肯干,给他的印象十分不错,而且景佑又是宦官,自然比那些将军们要可靠的多了。 是以,高力士也不顾门户之见,便决然的对景佑委以重任,让他带人把守太极宫南的永安门。而今夜的噩梦也正是从景佑被委以守城之任这个决定开始。 高力士万万想不到,正是他最信任的宦官将他出卖了,据逃回来的人讲诉,是景佑击杀了他的亲信,然后又打开了永安门,放神武军入城。而在深夜之时,绝大多数的新军又都不管不顾的睡觉,自然在对方的突袭之下惨败而不可收拾。 高力士悔之晚矣,恨自己用人不当,然而大错已然铸成,想要补救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大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只要崩溃于前,即便强行收拢也是一群失去了战斗力,待宰的RJ。 不过,高力士对此只隐隐约约的有些意识,他又不像边令诚那般在安西监军多年,甚至曾经跟随高仙芝的大军连灭数国,可以说没有一丁点的临战经验,能在生死关头还保持住镇定的心态已经实属难得了。 “杀敌,杀敌!” 前方忽然传来了透彻霄汉的声音,这一声声杀,让高力士心惊R跳。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一旦神武军后续的人马赶了过来,这眼前的强弱对比怕是要瞬间逆转了,收拢残部的最后计划也将彻底流产。 “还愣着作甚?都给我杀,杀啊!贼兵人少,我们人多,没甚好怕的!此战获胜,人人加官五品!” 高力士强作精神,给部下们打气。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居然也有了效果。 “高将军说的是,咱们人多,怕甚怕?” “杀过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也出一出这口鸟气!” 这些新军与神武军可算是仇人见面,如果不是神武军在此前的演武上别出心裁,搞突然袭击,他们又怎么会狼狈大败,继而被全数裁汰呢?市井之徒也不都是怂包软蛋,杀红了眼也都想着报仇雪耻! 当然了,卖命的前提是高力士已经讯诺了足够多的金银,只要赌上一次,一旦赢了,那就赢得盆满钵满,金银财富有了,官职地位有了,这样的人生又夫复何求呢? …… 延政门龙武军驻地,陈玄礼招来了长史陈千里,他默默看着此人,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半年以来的金银与地位的笼络,居然还抵不过秦晋那竖子的一句话,想到此处他喟然一叹,人心啊,最难以揣测预料的还是人心。 第二百二十五章:决战玄武门 落座之后,陈千里有些拘谨,一双手时而放在身前,又时而放在两侧。【风云阅读网.】一种背叛于人的歉疚感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过,令他在陈玄礼面前抬不起头来。但是,陈千里对于秦晋又有着特殊的情谊,当初在新安时,如果不是秦晋处处护着,也许他早就被县令扫地出门了,因此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站到了秦晋的一边。 “陈长史可是觉得热?” 陈玄礼好似不记得陈千里刚刚背叛了自己一般,反而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 擦掉了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陈千里这才尴尬的拱手答道:“下走不热,敢问大将军可有要事?” “就在子夜之前,高力士曾亲来龙武军相见,请我出兵定难……” 听到陈玄礼如此说,陈千里的心脏顿时一阵突突猛跳,高力士是忠于天子的,他既然不在兴庆宫中,那么便很有可能在外面搞风搞雨,也许会对秦晋有所危及,于是便想立即告知秦晋。 陈玄礼仿佛看穿了陈千里的心思一般,又叹了口气。 “陈长史也不必着急,秦将军早就得知了此事,想来正费心应对,只不过,他面对的问题有些棘手而已。听说高力士纠集了本该裁汰的新军,已经占据了太极宫……” 陈千里心头更是剧烈的震颤,想不到高力士居然能在绝地中又拉出了一支人马,甚至占据了太极宫,难不成今夜秦晋与太子要有危险? “大将军是如何回答高力士的?” 在经过初时的震惊后,陈千里忽然意识到了现在的重中之重,那就是陈玄礼的态度,他倒向谁,谁就有可能占据上风。但是,陈千里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也在狐疑,以陈玄礼的脾气秉性,虽然谨慎保守,但却绝不是个做事拖拖拉拉的人,可他现在仍旧好整以暇的与自己交谈,则很可能是还未下决断,这可真是奇怪。 果不出陈千里所料,陈玄礼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态度,而是如实相告:“父子夺鼎,陈某实在难下决断啊!” 说话间,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当然是陈玄礼发自肺腑之言,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发布文告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天子。可昨日刚刚发出了敦请天子禅位的文告,今日又出尔反尔,他不但要落下个反复无常的名声,甚至很可能两面不讨好。 况且,身为长史的陈千里在龙武军新军中的影响力不俗,新军们究竟会听谁的,他心里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此刻,陈玄礼内心的纠结一点都不必陈千里要少,对于秦晋这个人他自问有些看不透,不知道这个人还有什么杀手锏攥在手中,万一选择错了,名声问题反在其次,自己与家族的安危都将难以预料了。 这也正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在陈千里看来,眼下局势的主动权已然转换到了陈玄礼的手中,只要他振臂一呼,不论支持谁,那个人必然将坚持到最后胜利。 然而陈千里也有他的疑惑之处,那就是自从与秦晋合谋劫持了陈玄礼以后,他自觉愧对陈玄礼,便刻意低调的闭门谢客,但也正是这种心态使然,使得他主动放弃了对外界信息的了解。他根本不知道高力士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秦晋又是如何应对的。 不过,陈玄礼很快又说出了一个令他更为震撼的消息。 “刚刚收到消息,神武军猛攻南内……” “结果如何?” 还没等陈玄礼说完,陈千里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结果是高相公赢了,神武军中那个叫卢杞的校尉,自往秦晋面前请罪去了!” 陈千里心下骇然,他惊骇的不是局势已经恶化到这般险恶的境地,而是攻击兴庆宫的举动,与秦晋之前对他承诺的有所差池。 秦晋在劫持陈玄礼*迫其表态之后,曾与陈千里说及这次兵变的初衷与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对天子下杀手,甚至不愿在长安城中大动刀兵。用秦晋的原话来说,如果为了夺权,在长安内外,杀戮越甚,便会使得朝廷内部的撕裂越甚,乃至于非生即死,再难调和。毕竟,潼关外还有大批的叛军在虎视眈眈,大唐还能够经受得住这种折腾吗? 在陈千里的印象里,秦晋绝不是个手软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杀些人自也不在话下,但他能如此主动的坦诚不会大动干戈,而希望将兵变的影响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使得陈千里确信,秦晋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也是出于为了大唐的公心。 然则,陈玄礼所言,神武军强攻南内若果真为实,便与秦晋的承诺南辕北辙了。而且,陈千里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如果高力士真的纠集了大军对神武军构成了威胁,强攻下南内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应对方法。 …… “杀啊!神武军人少,杀光他们!” 阵阵呼喊令卢杞头皮发麻,愈发沉重的双臂使得他后悔在追击战中不知保存体力,到了现在即便想拼死立斩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身为名门望族之后的他,又岂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在此一战,只有力敌而没有败退,要么生,要么死! 与卢杞抱着同样想法的,在神武军中这一队人马中大有人在,尽管出于疏忽而陡然身陷险境,但没有一个人想到逃跑,结阵完毕以后便静静的等着决战开始的那一刻。 而这时,卢杞发现站在身侧的正是那个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少年人,只见他面色苍白,紧紧的抿着嘴唇,紧握着陌刀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发青发白。 “你怕死吗?” 那少年人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立时就怒目回应道:“神武军没有怕死的,难道卢校尉怕了?” 卢杞暗自赞叹,这个少年人与他的兄长完全是两类人,记得行刑那日,他的兄长吓得屎N横流,哭喊求饶,早就不成了人形。说不怕死那是骗人,但他更怕的是背负着耻辱死去。所以,他没有退路。 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怀疑过中郎将的决定是对是错,甚至于他也认为如果让太子登基,也许对朝局对大唐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现在的天子,越老迈越昏聩,只看看他重用的人,和做下的荒唐事吧,不把大唐折腾的奄奄一息便不算完。 上千人对付上百人,简单的算数,便是以十当一,在高力士看来不说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九成九的胜算。 高力士心中有本帐,神武军总共也只有三千人,既要围困兴庆宫,又要控制太极宫各门,分散一算,最终能抵达玄武门的能有五百便已经是极限了。这伙百人规模的神武军孤军深入,打到现在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击败,士气便会有所提升,再收拢残部,他便还有翻盘的希望。 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为了提振士气,高力士不顾年老多病,甚至也亲自提了一把横刀与士兵站到了一处。 “某与众位一同杀敌,希望众位一鼓作气,尽歼这些落单之敌!” 高力士提刀入军中,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乱兵士气又是一振。 “杀敌,杀敌!” 战鼓咚咚擂响,上前乱兵如决堤洪水直扑挡在面前的百余神武军,仿佛那仅仅是一块R,即将成为腹中之食的R。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让高力士大吃一惊。就在两军堪堪接触之时,斜刺里又冲出了一队人马,杀声震天。 卢杞已经杀红了眼,凡是冲到面前陌刀所及的范围内,无不被他劈砍的肢残臂斷,一命呜呼。但是,毕竟扛不住人多,他的双臂越发麻木,几乎已经快失去了知觉。想必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而结成的五排横队竟对他们也没有多少帮助,位于第一排后面的人,除了第一排有人战死便及时的补上以外,竟没有出手的余地。 卢杞眼角的余光陡然发觉身侧的少年不见了,心下便是一凛,目光一扫果见他已经到地不起,不知生死。 恰在此时,一声呼喊,又仿佛为他注入了无限的力量。 “中郎将到了!” 卢杞扭头看去,果见一杆战旗迎风猎猎,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秦字,其下则是神武军将士,直击乱兵侧翼。 秦晋带着两百人仅仅比卢杞晚到了一刻钟的时间,高力士竟然在神武门又组织起了反扑,这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可以说,今夜的一战如此顺利也在意料之外与意料之中。 出于对裁汰新军的判断,知道这些人是乌合之众,战斗力不行,但也万想不到,以三万对两千也会败的如此之惨,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 而现在,玄武门内的这次抵抗,也必然是困兽犹斗,难以持久。 “活捉高力士!” 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嗓子,在场的整个神武军便都跟着齐声高呼。 尽管只有区区两百人,却让千余乱兵肝胆具颤。 第二百二十六章:自古两难全 太阳终于自东方慢慢爬了出来,巍峨拔起的玄武门箭楼于红光紫雾中若隐若现,远处J鸣乱入间歇的战鼓声声,高力士披散着头发,双目通红,欲哭无泪。【无弹窗.】秦晋那小竖子居然只用了一次冲击就将他最后的希望撕得粉碎。 而今,玄武门的宫门已经落入神武军手中,高力士只得在三两卫士的护持下,狼狈的逃上了玄武门箭楼,他无力的趴在女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中荡起了阵阵绝望,眼看着天光大亮,又人马尽失,一败涂地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天子? 心神激动间,高力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扒着墙头,翻身跃起,打算以死明志。然则,卫士终究还是快了一步,有的抱住了腰,有的则拉住了腿,以迅雷之势将一心求死的他从死亡的边缘又拽了回来。 “将军何以轻声?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何如遁出长安,静待时机?” 高力士仰面倒在城上甬道,强自挣扎着坐直身体试图起身,也许是因为这一夜体力消耗甚巨,竟然几次都没能成功,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他在哭天子,也在哭自己。 “青山何在?青山何在?” 这些卫士乃是天子所赐,与他朝夕相处多年,自然与那些乱兵不同,对高力士忠心耿耿。那千余乱兵一战溃败之下,只有少数人逃出了玄武门,而绝大多数人都不及逃走,被堵在了太极宫内,只得纷纷投降。 试问以三万人对战三千人,终至全军覆没的,他高力士也算得空前绝后了。 不过,几十个卫士又能护得高力士多少时日? 神武军将高力士围在了玄武门上以后,双方陷入僵持。高力士的卫士们随身都携带了重弩,如果由此处甬道强攻必然损失不小,秦晋不愿在此损耗本就为数不多的部众。 因此,秦晋就此放弃了活捉高力士的念头。 “重弩S杀,一个不留!” 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以彻底荡平局势,千万不能再出差池了。 神武军从别处甬道登上了宫城城墙,纷纷以高力士那数十人为目标,弩箭齐S,仅仅数轮过去之后,便见不到一个还能站着的人了。 “打扫战场,回师南内!” 南内自然是指兴庆宫,太极宫在武后之前,自然是长安乃至全国的全力中枢,但随着皇帝移居大明宫,重心也开始转移,太极宫乃至玄武门也就风光不再。当今的天子喜欢居住在兴庆宫,因此南内便又逐渐取代了大明宫的地位。 秦晋感叹这次兵变的蹩脚程度,不知后世史家在记录这段历史时,会不会嘲笑自己的愚蠢与倒霉。但好在,经历了波折起伏之后,曙光绽放了出来,终究是有惊无险。 他当然要庆幸了,从一开始,他就被莫名其妙的绑在了兵变的战车上,甚至连裴敬的举动都显得莫名异常,以裴敬的性格如果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又怎么可能会做下如此鲁莽的蠢事呢? 在秦晋看来,前夜很显然不是发起兵变的最佳时机,陈玄礼有大兵在握,太子李亨的态度也暧昧不明。但好在神武军的运气出了奇的好,胁迫了陈玄礼倒戈不说,还说服了太子参与其间。 现在,他们只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迫兴庆宫中的李隆基禅位,以和平交接权力,一举稳定朝局。 秦晋忽然想到了李辅国曾对自己说过,程元振曾交给了太子一名乡啬夫,也就是范长明,此人曾在杨国忠幕后出谋划策,种种事件,极有可能就是挑起。 当时,秦晋对这种揣测全然不当回事,但现在猛的想起,在不可思议之余,竟觉得或许也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上至天子,下到普通的禁军士卒,当夜也包括秦晋本人,竟都成了范长明利用的棋子。 秦晋终是摇了摇头,直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范长明此前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啬夫,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中郎将,还有活的!” 秦晋本想下令将活着的补刀处死,但部下的回应又让他将这些话生生吞了回去。 “是高力士,这老杂毛没死!” 乱兵作鸟兽散,或死或降,高力士已经没了号召力,不论生死都不会对神武军造成威胁。说白了,这位开府仪同三司的骠骑大将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但秦晋留下了他的性命,则另有打算,此人与李隆基关系亲密,如果能由此人亲自劝说李隆基禅位,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带过来!” 但见高力士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身上衣袍血迹斑斑,也不知身上是否受伤。 在此之前,秦晋仅仅见过这个大名鼎鼎权势赫赫的宦官两次,还是因为此人身体不好,多数时间都在府中养病,但也就是仅有的两次见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彼时的高力士是何等的雍容自若,与现在这般狼狈模样直判若两人。 只是与边令诚和程元振这等宦官相比,秦晋对高力士的印象反而不错,说话时谦和有礼,行事也有理有据,可惜立场不同,竟成了生死敌人。 “呸!休再聒噪,某只求速死!” 高力士的眼睛里充斥着浓浓的怒火,只求速死。 秦晋暗叹,他本不想为难高力士,但看情况,以此人劝说李隆基禅位的想法,恐怕难以达成了。但他终究还是开口说道: “将军不在乎自家死活,难道还不在乎天子吗?” 这句话里满是浓浓的威胁之意,高力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愣怔片刻之后,又骂道:“乱臣贼子,圣人待你不薄,因何坐下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秦晋俯下身来,靠近了高力士,摇头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将军肯于合作,圣人逊位之后,还可以做太上皇,颐养天年……” 高力士冷笑一声,打断了秦晋的话。 “否则呢?贼子还敢弑君?就不怕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秦晋陡而哈哈大笑。 “怕,有何可怕?” 他忽然想起了郑显礼的建议,杀进兴庆宫,一把火烧掉天子寝殿,连带着天子也都付之一炬,届时再将罪责推给乱兵,混淆视听,谁又能多说什么? 高力士立时就变了颜色,颤抖的指着秦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里则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很明显是在担忧天子的处境,又因为自身的处境无能为力而心生绝望。 其实,他并不知道,兴庆宫有高仙芝在,神武军一时奈何不得,甚至于校尉卢杞还生生吃了败仗,秦晋这一番说辞里倒是只有三分真七分假。 颤抖了一阵,高力士一直勉力昂着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像一只斗败了公J。 “说吧,欲使某如何做?” 高力士终于向现实低头了,这让秦晋大有出乎意料之感,也喜上心头。他知道,高力士与李隆基君臣主仆五十余年,在这位老迈天子心中的地位可说是无人能及,只要此人肯出言劝说,逊位和平交接权力一事,可以说便成功了一半。 …… 陈千里离开了龙武军帅堂,失魂落魄的往长史公署走去,远处隆隆鼓声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何处又动了刀兵,陈玄礼的话还不断的盘旋在脑际。 “秦晋看似忠良,实则王莽曹C之流……” 陈千里虽然对秦晋信任无比,但也是有底线的,拯救时局于危亡,自然责无旁贷,可若是不臣篡唐,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想到此处,陈千里直觉如晴天霹雳,如果秦晋真的有了不臣之心,那么自己岂非助纣为虐了? 秦晋背弃了承诺,猛攻兴庆宫,这件事便像一颗种子在陈千里的心里生根发芽,并迅速的长大,枝繁叶茂。而陈玄礼刚才与之的一番谈话,则是一把上好的肥料。 陈千里甩着肥硕的身子在路上纠结不已,一方面是情谊甚深的秦晋,一方面则是朝廷大义,两方天人交战,使得他痛苦不堪。 最终他还是狠狠一跺脚,离开了延政门,往胜业坊而去。 由于城中乱兵交战,即便出了宵禁,坊门也紧紧关闭。陈千里敲了一阵坊门,里面才传出了役卒的声音。 “何人敲门?” “龙武军长史,拜会韦相公!” 龙武军乃北衙禁军之首,满长安城谁人不知?役卒闻讯后刚要打开坊门,可瞬间之后又犹豫了。 “请长史君恕罪,坊中住的不是相公就是大夫,为防不测,还请长史君,出示,出示……” 役卒的话音越来越低,显然是要陈千里出示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但城中的官吏,又有谁会随意将官印带在身边呢?好在陈千里腰间皮囊里有一颗私印,这至少也可作为佐证。于是,他便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了一小方铜制私印,从坊门旁的一处开口内递了进去。 那役卒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又见陈千里只带了三五随从,并无大军在外,便稍稍放下心,将坊门敞开了一条缝。 第二百二十七章:一骑绝尘去 中书令韦见素的府邸与秦晋的府邸仅仅有一街之隔,前者在坊内大街之左,后者在坊内大街之右。陈千里毫不犹豫的转向了左侧,大步流星登上门前台阶,用力的拍响了门环。 门环乍响,里面立刻就有人警惕的问道: “哪个敲门?” 陈千里能感觉得到,门缝里正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自己。 “某乃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有紧急要事,求见韦相公!” 里面的声音似乎有些害怕,但还是痛快回答了陈千里。 “相公交代下来,非常时期,不见外客!长史君见谅,请回吧!” 陈千里素问宰相之首韦见素有谨慎胆小之名,现在得到了韦府家丁的答复后,心道果然是如此,但他仍旧不肯放弃希望,毕竟现在唯一可以借助的也只有韦见素其人了。 “请禀报韦相公,陈某之事关乎天子安危,天下危亡,如果他不想做大唐的罪人,尽可避而不见。” 一番声色俱厉之下,里面的声音立时就透出了浓浓的惊惧之意。 “请,请长史君稍,稍后……” 陈千里静下心来,听得到里面的人踩着慌乱的步子走了,便只安心的等着,看看韦见素究竟肯否接见自己。 这一等就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陈千里愈发的不耐烦,眼下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晚一步都可能发生再难逆转的大事。与此同时,阵阵怒意也在陈千里的心头涌了上来,天子蒙尘,旁人独善其身也就罢了,你韦见素忝为宰相之首,居然也做这等尸位素餐的事,比起叛逆来还要可恶。 陈千里怒气冲冲,回头就想招呼身后的随从将韦府大门撞开,今日这老东西别想独善其身,自己就在门外,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孰料话未出口,韦府的大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朱漆偏门四敞大开,却见一个中年人快步迎了出来。 这个中年人陈千里认识,正是韦见素的儿子,门下给事中韦倜。 但见韦倜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冲着陈千里就是深深一恭。 “家严特地吩咐韦倜亲迎陈兄,来的迟了,莫要见怪!” 韦见素能让韦倜亲自出迎,这对于区区龙武军长史而言,已经是难得的隆重了,陈千里还能说什么?便也客气还礼。 “陈某来的孟浪,但确有大事要与韦相公商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千里只说有大事,却不说细节,自然是不想与韦倜接洽,而只与韦见素商议。韦倜便尴尬的点点头。 “理解,韦倜理解长史君的急迫心情,请!” 韦倜也不再与之虚言啰嗦,便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 “陈长史的意思,让老夫出面,振臂一呼?” 韦见素的面色很不好看,昨天一早他便得到了兵变的消息,但具体是谁发动的兵变,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却不甚了了。今日曾遣了信服出坊去打探,得到的结果也是似是而非,扑朔迷离。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确认了,神武军参与其中,龙武军也参与其中。 韦见素身为宰相之首,此时却对长安城内的突发状况无能为力,只能坐在家中暗暗揣测着,这次兵变的真正幕后之主是哪一个。太子李亨的名字似乎也呼之欲出,但这也有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比如,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乃是天子的信臣,怎么可能站在了太子的一方? 最后还是韦倜提醒了韦见素,言及今次兵变一定是“厌胜射偶”一案所导致的,同时又拿汉武帝征和年间的“巫蛊之祸”做比,言语中竟似直指天子老糊涂了。 韦见素严厉的斥责了韦倜,让他不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可再提及这种说法,否则便有可能给韦家招来大祸。 但是,韦见素既然身为中书令,又是宰相之首,即便有心想避祸,祸事也会上赶着找上来。 不好的预感果然没错,陈千里龙武军长史的身份,让韦见素大为皱眉,心道,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只得让韦倜亲迎此人进来。 然则,韦倜却清楚陈千里的底细。 此人与秦晋同出新安县廷,亦曾做过秦晋的佐吏。现在此人亲自上门,可不可能是为了秦晋而来呢? 这却是韦见素所没想到的,然而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原本,韦见素以为,陈千里此人一定与秦晋同穿一条裤子,但现在看来,竟似有意与之唱对台戏。 陈千里郑重点头。 “相公既为中书令,乃宰相之首,亦是百官之首,号召之力无人可及。只要相公肯于振臂一呼,粗使得活计便由下吏去做,总要护得天子平安。” 韦见素沉思片刻,又陡而直视着陈千里。 “神武军战力不俗,又有陈玄礼在后策应,陈长史还有多少可以捭阖的余地?一旦鲁莽行事,万一事败,个人身家性命是小,反而连累了天子便事与愿违……” 韦见素如此回答,既有推诿也有质疑,毕竟陈千里只是个小小的长史,有什么能耐可与两大将军做对?再说,既然陈千里与秦晋有着不错的私交旧谊,今日的行为便更是可疑了。 陈千里见韦见素不肯相信自己,当时就急了,从怀中掏出了一柄一尺三寸的短刃,撸起左臂的袖子,便在小臂上划了一道,鲜血立时就涌了出来。 “陈某以血立誓,若非诚心护卫天子,天打五雷轰!” 韦氏父子被这个看似有些粗豪的胖子惊呆了,在他掏出短刃的那一刻,韦倜以为此人欲求不得便要行凶,本能的想护住父亲,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要以血立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晋在太极宫与高力士缠斗,只要韦相公肯于振臂一呼,陈某便往永嘉坊太一别院,去说服太子,向天子请罪!龙武军半数新军出自下吏之手,当可成事!” 陈千里又简单的讲述了一遍城中各方形势,虽然说得不是很清楚,但韦倜也听明白了七八成。这个胖子无非是想以自家父亲做招牌,号召人众,然后再利用信息传递滞后的时间差,以此来扭转局势。可这种想法是否过于一厢情愿,抑或是说天真呢? 谁能保证太子就一定是胁从行事? 太子李亨已经年届不惑,多年来一直在当今天子的打压和猜忌下惶惶度日,若有机会取而代之,岂能放过? 韦倜有心与陈千里辩驳一番,但见韦见素面沉似水,眼睛半闭半睁对此又不置可否,便只能悻悻然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会客正堂内倏忽间鸦雀无声,静的甚至可以听清针掉落在地的声音。 “好,只要陈长史能够说服太子,老夫便出这个头!” 韦倜惊得眼睛差点掉了出来,父亲一向谨慎持重,这种莽撞的事怎么可以立下决断呢? 直到陈千里得了盖着韦见素官私印鉴的亲笔手书疾步离开后,韦倜埋怨着父亲,不该明白痛快的答应此人。 韦见素却罕有的叹息了一声。 “你当为父愿意?那陈长史是带着死志而来,如果当面拒绝,唯恐便要血溅五步了!” 韦倜这才悚然一惊,心底涌起了阵阵后怕,竟想不到刚刚是在鬼门关外转了一遭。 韦见素话锋又一转,“为父适才听那陈长史所言,陈玄礼似乎又首鼠两端了,至于因何如此,一时也想不通透。但还可以确定一点,秦晋的处境也不似为父先前想象的那般好,如果此人能够成功利用信息传递的滞后,没准还真能成事!”说着他又抬起头看了儿子韦倜一眼。 “且先看看再说,勿要轻举妄动。” 听了父亲的分析与嘱咐,韦倜喟然一叹:“也不知天子处境如何了。” 韦见素则道:“有高仙芝在,三两日内,天子处境无虞!” 显然,这位中书令对高仙芝仍旧有着很大的信心。 父子二人并未注意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悄然离开了会客正堂的门外,又匆匆换就了一身男装,牵了马溜出府去。 韦娢窥得了陈千里与韦见素父子密谋,竟与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有关,更让她心惊也难以想到的是,长安内外兵变竟也是由他而起。 然则,韦娢是认识陈千里的,早在去岁腊月,她还曾托陈千里为秦晋传递过密信,告知天子已经派了边令诚诛杀高仙芝的消息。 令她意外的是,这个陈千里何以又背弃了秦晋呢? 韦娢即便想不通透,但也知道以利而合,以利二分的道理。 当韦娢出了胜业坊,纵马疾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时,心里顿时又迷茫了。大街上不但没有了行人百姓,甚至连巡察的禁军都不见了踪影,这与常理并不相符。然而,她已经没心思注意这等细节。 最初之时,韦娢只想着要做点什么,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则有两条路。 要么赶往太极宫,去寻秦晋,告知陈千里已经有了二心。要么追上陈千里,阻止此人接下来的动作。 然则太极宫地处战场,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寻得到秦晋,韦娢仅仅犹豫了一下,立时就决定去追陈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此人的计谋得逞。 一骑绝尘而去,丢下了父兄,丢下了家族……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二十八章:反目终有日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胜业坊距离永嘉坊不远,快马加鞭之下,马速刚刚提起来便已经到了,直到此处,才稀稀拉拉的见到一些沿途警戒的禁军,路上遇到盘查,韦娢就自称是陈千里的随从,走慢了一步。 那些禁军果然不疑有他,竟然放行了。这也让韦娢确定,陈千里正是往永嘉坊的太一别院而去。不过到了永嘉坊的坊门处,再用那一招却不管用了。毕竟太子在永嘉坊内,护卫难免要森严了许多。 被拦住盘查的韦娢只得换了一番说辞:“陈长史刚刚入坊,某乃长史故人,有要事求见,请代为通禀一声!” 那禁军上下打量了韦娢两眼,不答反问: “故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叙旧的私事还是等着陈长史公事完毕再说,快走,快走,这里不是闲杂人可以久留的地方。” 这也就是神武军军纪严明,不敢骚扰百姓,如果换了其他几支禁军,若有心生歹意的,便可能不由分说先抓了人,然后再通知亲属拿钱赎人,而赎人的钱自然不会是个小数,只要对方家中没甚背景,便是倾家荡产也不罕见。 韦娢不知其中深浅,殊不知已经是万幸间躲过了一场小灾祸。当然,宰相之家是没人敢勒索的,但现在毕竟是兵变的紧要关头,过了明天,宰相还能不能是宰相尚在两可之间,若是站错了队,便是通家下狱也皆有可能。 再者,永嘉坊的坊门外还有许多岗哨巡察,此人既然能寻到了此处,显然是用了非常的手段,否则牙能顺利到此? 这守坊门的神武军士卒是个厚道人,打量韦娢一番,见她不过是个偏偏佳公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打算将她轰走便了事。 可韦娢哪里肯答应,她是要阻止陈千里的,但眼看着一道门岗就将计划轻而易举的阻止了,这更让她如热锅上的蚂蚁。 情急之下,韦娢便铤而走险。 “实话说吧,陈千里此来心存不轨,意欲对秦将军不利,你们,你们一定要阻止他见到太子啊!” 那禁军士卒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 “这位小兄弟可不要满口胡说,这慢长安城谁不知道陈长史与中郎将乃是生死之交,他能有异心?太阳岂非要从西边出来了!快走,快走!再不走,抓了关到大狱里,到时你哭都来不及了!” 旁边几位正身站立的禁军也跟着笑了,但似乎都不打算为难这个说话有些不靠谱的瘦弱佳公子。 韦娢气的一跺脚。 “你们,你们都当我是在说笑吗?等,等他露出真面目,来不及哭的就是你们!” 情急不觉间,韦娢也忘却了压低嗓音装作男子发声,这一句话却是十足的女声,那些禁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后生,立时就察觉了这个偏偏佳公子竟是女扮男装,于是乎笑的更加放肆。 “快走,快走。再不走,真抓了你去下狱,到时你这小娘子才要哭天抹泪……” 韦娢被见乔装被识破,立时大窘,但她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宰相之女,岂会让几个粗蛮的禁军吓住?但也知道今日怕是见不到陈千里了,只怪之前想的简单,竟耽误了这许多时间。 念头刚刚从心底里生出,韦娢就立即有了决断,既然不能阻止陈千里,那就只能去寻秦晋了,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个冤家,让他早做准备。至于成败与否,也只能看老天是否开眼了。 把守坊门的禁军仍在放肆大笑,韦娢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一跺脚,这才扭身上马离去。 直到韦娢的身影随着马蹄声的远去而消失在街角尽头,坊门内一个肥硕的身子闪了出来,对把守坊门的禁军虚一拱手。 “劳驾几位兄弟,总算将这难缠的角色轰走!” 此人正是陈千里,早在进入永嘉坊之前,他就发现了一路尾随而来的韦娢。对于这个女扮男装的宰相之女究竟目的如何,他不敢确定,但也知道此女胆识不让须眉,似乎又对秦晋情有独钟,便不想她卷进来。这才让把守坊门的禁军故意将之轰走,以免在乱军之中,又遭了不测。 几名禁军都在窃笑,以为这是陈千里惹下的风流债又追到了此处,都只当紧张之余难得的放松。陈千里只装作看不到禁军们的窃笑,然而却有些难言感慨,记得他半年前只身来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只有这个韦家娘子不吝援手,对他颇有关照,想不到今日竟要令人将她羞辱一番再轰走,心中不免生出愧疚之意。 但一瞬之间,陈千里就僵住了。韦娢一定是偷听到了自己与韦见素父子的谈话,她担心秦晋的处境,这才尾随而来,现在将她轰走,以她的性格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韦娢遭遇不测,抑或是坏了匡扶社稷的大事,这都不是他所愿见到的。 “来人!” 陈千里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立时唤来左右随从。 “你们四个,去将那女伴女装的人抓回来,记住,不可伤人!” 不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她在外面瞎折腾。 一句冷冰冰,硬邦邦的命令下达,四名随从上马离去,反倒将几名禁军惊得笑不出来,都在暗暗吃惊这陈长史脸变得真快。 陈千里深吸了一口气,便进入永嘉坊直往太一别院而去,今夜成败便都在此一举了。 …… 韦娢纵马原路返回胜业坊,然后又往皇城景凤门方向而去,孰料才拐过了街口,便见韦府的马车辚辚驶来。 “阿妹,你,你是何时出来的?” 一个脑袋伸出了车窗,惊讶的问道。 车上之人却是韦娢之兄,门下给事中韦倜。 韦娢扫了一眼,只见阿兄身上冠带袍服,心中不免一动,问道: “阿兄这是要上朝去吗?” 韦倜苦笑道:“这般光景,还到哪里去上朝?为兄也是奉了阿爷之命,去拜会太子殿下!” 听到阿兄韦倜的话一出口,韦娢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当口,与其去寻着秦晋,不如混在阿兄的车中去见太子,向太子揭穿陈千里的真面目,如此岂非更加直接? “正好,阿兄载我同去!” 说罢,韦娢不由分说便下了马,登上韦倜的马车。将韦倜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素来行事不会循规蹈矩,不禁暗暗皱眉,但转而见到妹妹目光中的恳求之意,心便又软了,只好交代叮嘱她。 “也罢,跟了去也好,省得你自己在外面东游西逛再遇到歹人,但有一则却须向为兄保证!” 韦娢喜道:“莫说一则,就是百则,小妹也是千肯万肯!” 韦倜摇头苦笑,他拿这个妹妹的确没有办法,但也只能正色叮嘱。 “此去见的是太子,阿妹但坐在车上,不得……” “不得乱走,乱说就是,阿妹省得!” 不等韦倜说完,韦娢便抢着说道。 马车再次起行,然而走了没有多远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车便又停了下来。 只听车外一人高声问道:“可见到单人独骑?又去往何处?” 驭者的声音有几分怒意,此乃宰相家的车,岂是寻常人便能拦住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得见!” 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又渐渐远去。 韦倜狐疑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妹妹。 “这些人是在追捕阿妹?” 当街拦车寻人,肯定不会是好事。 韦娢也心有余悸,暗想一定是陈千里知道了自己在尾随于他,然后遣了随从来拿人,或者灭口!不过,她却不想将这些告知兄长,只笑道:“单人独骑的多了,阿妹一介女流,值得他们当街追拿?阿兄甚的时候也知道疑神疑鬼了?” 见阿妹矢口否认,神色间也没有异样,韦倜这才稍稍放心,毕竟此去身负父亲与家族的重担,于是乎心思很快又转移了,也不去追究韦娢因何突兀的出现在街上。 …… 太极宫一战,神武军大获全胜,三万乱军如土鸡瓦狗顷刻间就分崩离析,不但如此,还活捉了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秦晋立即亲笔手书一封,命人送往延政门龙武军驻地,交给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这么做是十分有必要的,陈玄礼在他的胁迫下将天子得罪的狠了,不敢轻易反复,但又心怀犹豫,因此才一直处在观望之中。相信这封亲笔手书,会促使此人立下决定的。 现在,秦晋的手上又多了一个重量级的筹码。杨国忠虽然已经不是政事堂的宰相,但在天子那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信臂膀,虽然近来屡受打压,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天子对他的留情与起复之意。 而杨国忠主导的“厌胜射偶”一案,也正是在天子的默许与纵容下,才在长安城中扩大了规模。 如今,高力士导致的威胁被铲除,接下来就要拿杨国忠大做文章了。此前有部下建议处死杨国忠,但秦晋并没有同意,至少在当前,一个活着的杨国忠,要比死了的杨国忠有用处多了。 未免夜长梦多,须得立即有所动作,绝不能再拖拖拉拉。只是在此之前,需要先征太子李亨的同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骨肉为路人 四马轺车驶入永嘉坊,中书令韦见素家的车幡便是通行的凭据,事先得了吩咐的禁军们并不阻拦。藏身车中的韦娢心中窃喜,只要能混了进来,阻止这些人针对秦晋的诡计就有了希望。 她看了一眼韦倜,却见兄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突然一阵莫名的烦躁。整个韦家门里只有这个兄长是真心待自己的,可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与之背道而驰,心中竟有些不忍。 一念及此,向来干脆决断的韦娢竟有些犹豫了。 “阿兄为何要参与兵变?难道就不怕一朝事败,再,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韦倜叹了口气,妹妹冰雪聪明,见识也是非同一般,自然能看得出眼下的形势,便也不觉得奇怪。 “父亲大人有所命,想来已经考虑万全了!” “阿兄何必自欺欺人?难道阿兄不是正在担心吗?” 韦倜又轻轻出了口气,妹妹说的没错,他的确在担心,参与这种事情直与豪赌没有区别,赌赢了韦家或许还能再进一步,可一旦赌输了,等待韦家的将是灭顶之灾。但是,韦家的事又何尝轮得到他做主?只要父亲大人一句话,前面即便是火海也要纵深跳下去。 妹妹的心思韦倜是知道的,她一直对那个秦晋多有挂心,今日的事绝不能对他全盘说出,否则以她的脾气秉性,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是以,韦倜只模棱两可的说是秉承了父亲的意思,却对细节方面绝口不提。 而韦娢的目的便是要套出父亲究竟有什么打算,眼见着兄长不肯入彀,也只能干瞪眼了。 片刻之后,四马轺车堪堪停住。 “郎君,到了!” 驭者的声音自车外传来。韦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如果再与这个妹妹独处下去,说不定那一句话就要被她逼问的漏了马脚。 “阿妹且在车中坐着,为兄事毕便赶回来!” 韦娢顺从的点了点头,这让韦倜更是安心,只要这个妹妹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身边,便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任由她一个人闲逛,兵荒马乱的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韦倜下了车,却见面前只有一扇黑漆小门,若非门匾上的太一二字,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永嘉坊紧邻南内,经过天宝年间的四次大规模改造以后,其地位已经相当于半个皇城,坊内大街的前半段住着宰相等人还好说,这幽深的街尾却是寻常人家根本无法入内的,就连韦倜这等本身也身居要职的权贵子弟,也是无不得入内。 正踟躇间,黑漆小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一名青衣仆从,对韦倜轻轻一躬。 “君请随卑下入内,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先生?” 对于青衣仆从的称呼,韦倜大感讶异,不应该是太子吗?怎么变成了先生。但他也来不及多想,便跟着进了太一别院。 绕过影壁之后,韦倜大有隔世之感。仿佛前一刻还在永嘉坊的俗世之中,这一刻就已经身临直如世外桃源的仙境了。竹木山石,流水潺潺,清修之地,果然不俗! 无怪乎太子会选择住进这太一别院,如果心中有太多的杂念和妄念,到这里来洗涤清静心绪,没准会悟出真谛也未可知。 但随即,韦倜又哑然失笑,太子身在权力的漩涡中心,需要的只是杀伐决断,与这真谛又有何关系呢? “君请这厢来!” 青衣仆从不时的提醒着韦倜该往何处走。韦倜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神秘的太一别院,以往仅仅是有过耳闻而已。如果仅仅通过外面的门楣判断,绝对想不到内里竟是别有洞天,曲径幽深。 绕了一阵,走过一段回廊,又转过了三道小门,这才在一处三面环水的亭子前停住。 韦倜左看右望,不见太子李亨,却瞧见一个素昧谋面的中年人于亭中负手而立。 “敢问太子殿下何在?” 那青衣仆从似乎早就在等着韦倜有此一问,登时就回答道: “亭中乃殿下特命全权处置诸项事宜的李泌先生,韦君何不先与之一谈?” 李泌其人的名头,韦倜也早有耳闻,此人为道家名士,但却不甚得天子待见,仅仅任其为待诏翰林,而所谓的待诏翰林,不过是陪着天子闲暇时取乐的闲差,斗鸡走狗之辈,只要有一技之长可谓天子取乐,便皆可为翰林。 而当今天子慧眼如炬,如果此人当真身负才具,便是白身之人也敢破格提拔,又怎么会让他去做这个待诏翰林呢? 而太子李亨却与天子恰恰相反,不但极为看重此人,更时时刻刻将他当作了天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李泌瞧见了韦倜,从亭子里快步迎了出来,一把上前热络的抓住韦倜的双手。 “君总算来了,李泌已经恭候多时!” 对李泌突如其来的热情,韦倜显得有些拘谨,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但又不好贸然将手抽回来。 “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如有吩咐,但说便是!” 李泌拉着韦倜步入亭子,这才松开了他,在亭子内转了一圈之后,又正对韦倜,目光炯炯的直视着他。 “国事艰危,太子殿下心存仁念,我等既为臣下,便要挺身,为主分忧!” 韦倜有些迷茫,李泌说出的内容,与韦见素交代的有些出入,一时便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但李泌如火的目光却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不能犹豫太久。 “韦倜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李泌的目光不曾离开过韦倜脸上一刻,仿佛早就看透了此人的心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后,从容道: “天子昏聩,掀起‘厌胜射偶’大案。太子为求自保,不得已才子弄父兵。” 子弄父兵四个一出口,韦倜的眼皮便禁不住猛跳了两下。 此语出自前汉武帝年间的丞相田千秋,武帝万年昏聩多疑,纵容水衡都尉江冲恣意打压太子以及太子的势力,***羽被逼上绝境,趁着汉武帝移驾甘泉宫的机会发动兵变,诛杀江冲。 但是,武帝毕竟是御极天下五十载的天子,抬手翻覆间便将太子一党诛杀殆尽。然则,父子相残,又岂会有赢家? 武帝虽然保住了权力和天子的宝座,但却失去了皇后,失去了太子,老年丧子之痛,又岂能对外人言说? 其时,身为高寝郎小吏的田千秋,上书进言:“子弄父兵,罪当答;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罢哉!” 由此才解开了汉武帝的心结,但毕竟死去的人无法再复生,造成的伤害难以再弥补。 今日,李泌提及此事,难道是在暗示什么吗? 对于时局,李泌也自有判断,如果将当今天子与汉武帝相比,他自认为,天子不如汉武帝甚多。而当今太子的处境,虽然与刘据很是相似,却也宽松了许多。 如果非要找一些相似之处,那就是当今太子同样也是子弄父兵,同样也是被逼而反,只是结局如何,尚在两可之间。 韦倜的本意是不愿牵扯进皇位更迭的边乱中,毕竟韦家不是小门小户,牵扯人口成百上千,一旦选择不甚便有破家灭族的危险,但韦见素的态度却罕见的鲜明,似乎又有几分鲁莽。 身为中书令,又一生谨慎的韦见素居然站在了太子的一边。 “太子殿下不是有中郎将护持吗?当得没有后顾之忧!” 韦倜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如果见不到太子,他绝对不会轻易说出真实心意。 李泌却目光转冷,透出阵阵寒意。 “权臣悍将与逆贼不过一念之差,太子殿下既要面对天子,又要提防逆臣,君可知殿下心中的苦楚?” 李泌说话时,神情陡而有些激动,韦倜看来并不像假意做作,细细思量,也的确如此。天子既为君且为父,太子与之做对要面临多少内心的拷问与纠结。 “不知先生所言逆臣是何人?” 只听李泌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 “神武军!” 而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手握重兵又骁勇善战,一旦失去了制衡,久而久之,太子必将大权旁落。当然,这是在大事底定的前提之下。 不过,韦倜忽然又想到了陈玄礼,此人身为龙武大将军,又掌握着北衙三军之一的龙武军,难道就不能制衡于此人? 韦倜脸上闪过的疑惑,被李泌敏锐的捕捉到了。 “实话说吧,此番兵变,并非太子殿下策划,而是神武军率先为之,太子殿下不过是随后附和而已!” 实际上,这才是整个兵变的关键,太子既然不是兵变的策划者,兵变成功之后,就很有可能被架空。而秦晋有再造之功,太子若想将之除去,无异于自断双臂,又要背负过河拆桥的骂名。 “难道太子打算……” 韦倜想不到李泌说的如此直白,不禁失声问道。 孰料李泌却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并无此意!”言及此处,他又话锋一转,声音又有些激动。“但为人臣者,却不能不未雨绸缪!” 听罢,韦倜骇然变色。 想不到李泌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居然要背着太子,坐下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此时此刻,韦倜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那些阴谋诡计与杀身之祸。 “长源先生所言甚是,我等既为臣子,岂能袖手不理,作壁上观!” 一阵爽朗的声音骤然从韦倜身后传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章:相残自有时 陈千里甩着肥硕的身子一步步来到二人面前。韦倜见到是陈千里,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乃此人劝说父亲的始作俑者,他在心理上便多了一层天然的信任感。 “陈长史来了便好,韦倜奉家严之命拜见太子殿下!” 韦倜的本意是想取得陈千里的支持,然后面见太子李亨。但令他想不到的是,陈千里又看向了李泌,然后又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此事乃陈某与长源先生共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啊?” 听了陈千里的话,韦倜直觉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晃,竟险些跌倒在地。如果这件大事是背着太子谋划的,韦家岂非一脚踏进了泥潭,甚至于成了各方利用的棋子?他不能想离开此地,但身在幽深的别院中,又往哪里去逃?而今事涉皇权更迭的核心隐秘,既然已经与闻其间,如果不参与进去,这些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韦倜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面上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 “韦倜不敢做主,此事,此事怕还要请准了再做决断!” 李泌哈哈大笑。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韦相公一生谨慎,韦兄亦是不遑多让。其实为兄也不必为难,诸多事宜某与陈长史已经安排妥帖,届时令尊只须坐享其成便可!” 被说穿了心事,韦倜反而安心下来,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他只好尴尬一笑,应道:“既然如此,恭敬便不如从命!” “好,为兄请正厅休息,稍后还有要事商议!” 相比于李泌的态度转换之大,陈千里一直对韦倜很是客气,不过这太一别院里显然由李泌一人做主,也只任由他安排了韦倜的去处。 送走了韦倜,李泌近走几步来到陈千里面前,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焦急与忧虑。 “陈兄,而今最难便是手中缺兵,殿下虽然有意组建东宫六率,但仓促间也仅有两三百人,护卫殿下安全尚且不足,何况……” 陈千里摆手正色道:“龙武军有半数新军可听凭陈某调遣,先生不必忧虑,只要按部就班,大事旦夕可成!” 一句话掷地有声,李泌看着眼前的这个胖子,心中竟安定了不少。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眼前此人在半年前仅仅是新安县廷中的一个司兵佐。 “好,一切就拜托长史君了!” 与此同时,李泌肃容一揖,格外郑重。 陈千里赶忙双手相扶,胸膛里瞬间闪过一丝苦涩。就在一天之前,他又何尝想到过,在短短的一日功夫里,自己竟要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而让他痛苦的不是选择上的南辕北辙,而是背弃兄弟的内疚与朝廷大义较力时的撕扯。 最终,陈千里还是不能舍弃大义而成就小义。 片刻恍惚之后,陈千里立即回过神来。 兴庆宫正门外的一片狼藉此刻还历历在目,未及处理的尸体就堆积在一起,虽然不过区区百十具,然而与兴庆门一同出现在视野内,便显得分外刺眼。这些都促使他一步步下定了决心,千万不能被私人情谊蒙蔽了双眼,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会成为大唐的千古罪人。 他可以帮助太子取得帝位,却不能容忍有人玩弄权术,摆布皇帝和太子成为达成个人野心的棋子。 实际上,陈千里此前在瞬息间决定帮助秦晋胁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时,心中就已经有这样的疑惑了,出于对秦晋的信任和情分,他没有犹豫。但疑虑的种子却已经生根发芽,直到陈玄礼的那一番话说出来,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极宫的乱事已经平定,稍后神武军主力就会重返兴庆宫,咱们的机会也只有这稍纵即逝的一刻!” 陈千里和秦晋曾在新安军**同战斗,知道秦晋的用兵风格。乱事初定之时,他绝不会贸然将大部人马调回兴庆宫,总要有一日半日功夫的缓冲时间以防不测。但是,兴庆宫又太重要了,关乎大事的成败,秦晋绝不会置之不理,必然会与小部亲信先发而至,而这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大机会。 良久之后,李泌忽然开口问道: “一旦入彀,是否立即格杀?” 这句话让陈千里的身子顿时一颤,继而又语气坚定的答道:“即时格杀,以绝后患!” 秦晋的安排果如陈千里所料,神武军校尉杨行本先一步返回兴庆宫外,陈千里已经带着他的军中亲信等候多时。 永嘉坊内的禁军开始清理一切闲杂人等,一些冒险等着拜会太子,以期为晋身资本的官员们被彻底清理出去,一场针对秦晋的行动即将展开,容不得有半分失误。 处置杨行本就是第一步。 在兴庆宫外以及永嘉坊内原本有神武军的数百人马,但此刻都已经被陈千里矫令调往兴庆宫以南的道政坊,取而代之的均是东宫六率新募之兵。 杨行本随身只带了十名护卫,远远的就瞧见了陈千里,离着很远就在马上招呼见礼。 神武军中都知道秦晋有个同出新安的好兄弟在龙武军中任长史,而陈千里此人平素又谦和有礼,是以大伙对这个胖子的感观也甚好。何况陈千里在神武军的兵谏中出力甚深,更是没人敢于轻视他了。 战马踢踏前进,由快变慢。陈千里滚圆黝黑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弩手就埋伏在两厢的隐蔽处,只要杨行本的战马踏进了事先定好的位置,便会万箭齐发,此人和他的随从不会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接下来,东宫六率还会如法炮制…… 骤然间,陈千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杨行本的身后忽而又闪出了一个人,白马玄甲,除了秦晋又是何人! 陈千里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秦晋的突然出现还是让他心头如遭重击,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心里尽是汗水。他想呼喊,然而喉咙里又像塞了一块破布,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不说由杨行本打仅是前站吗?两人何以联袂而至了? 眼看着战马一步步踏近,陈千里直觉口中干涩无比。忽然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继而又是一阵骚乱。 “抓住他,抓住他!” 陈千里闻声回头,却忽觉腹间剧痛,紧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整个人都撞飞了。在被撞飞的一瞬间,他瞥见了马上之人的面貌,竟然是她? 肥硕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地,烟尘阵阵腾起,尖利走音的大喊骤然响起。 “秦晋快走,太子要杀你!” 东宫六率这些新募之兵显然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永嘉坊内突然冲出一匹战马,眨眼间就击倒了陈长史,一时之间竟都吓傻了! 还是李泌反应的快,知道意图已经泄露,如果还不动手,便再没了机会。 “逆首秦晋在此,弓弩手,齐射,齐射!” 一句话喊出口,话音还未落地,李泌就惊恐的发现,刚刚击倒了陈千里的贼人又拨转马头向自己冲了过来。却见马上之人白面纶巾,竟是个偏偏佳公子,手中挥舞的却是把唐.军制式横刀。 “救……” 李泌擅长谋略,却不擅长刀剑搏击之术,救命的话才喊出了开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到在地。下一刻,战马疾驰而去,横刀自李泌的头顶如闪电般划过。 千钧一发之际,死中得活,李泌欲推开扑倒自己的仆从,却发现仆从的身子沉重无比,这才注意到仆从的腰间已经血肉模糊,竟是被马蹄踏了个稀烂。 箭雨呼啸砸落,永嘉坊外兴庆门外顿时就乱作了一锅粥,东宫六率的伏兵呼啸而出。这是李泌和陈千里既定好的,只要秦晋出现便倾巢而出,以求一击功成。 眼见着伏兵冲出来,李泌心神稍定,一转脸瞧见倒在了满地尘土中的陈千里,既惊骇又心生忧虑。陈千里其人可是这次谋划的关键,如果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龙武军新军那些兵痞可就没人能调得动了,由此太子的处境也就转而不妙。 “陈长史,陈长史……” 李泌三步两步上前,陈千里却双臂支撑地面,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他娘的!” 陈千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 李泌又惊又喜,忙上前查看陈千里的伤情。 “陈长史何处受伤?” 只见陈千里的官袍腰间被斜斜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将绿色的衣料染成了一片暗红。 “无大碍!” 见到陈千里并无致命之伤,李泌心神安定,立时又心思通明了。只要陈千里一时不得死,今日之事便大有可为。 既然秦晋已经从容入彀,那就不能再让他跑了。 “陈长史且先安歇,接下来便由李泌代为指挥就是。” 陈千里忍痛点头,毕竟身受巨创,身体禁不住阵阵颤抖。 李泌似乎成竹在胸,东宫六率在永嘉坊外埋伏了超过五百人,难道还抓不住仅仅带着十余骑就轻身而来的秦晋吗? “斩首秦晋,赏千金,加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一章:残照兴庆宫 秦晋与杨行本轻兵回师兴庆宫,即将抵达永嘉坊时,远远便瞧见了领先于众人出迎的陈千里,欣喜之下便催促胯下战马加速。变故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忽然一骑从永嘉坊的坊门内冲出,狠狠一击将陈千里撞得飞了起,又重重的跌倒在地。这让秦晋的整颗心都骤然悬了起来,几乎要飞出嗓子眼。 然则,那名骑士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喊,却又让秦晋瞬间堕入冰窟,甚至连思维都要凝固了。 “秦晋快走,太子要杀你!” 这一声呼喊究竟是真是假?但他哪里又有时间多想,转瞬间漫天的箭雨就随着另一声呼喝冰雹一般的砸落。 “中郎将小心!” 还是杨行本反应的快,从坐骑上一跃而起,落在了秦晋的战马上,以自己的后背护在了一军之主的秦晋。 长尾羽箭钉入了杨行本的背部,却使秦晋免于重创。杨行本身披明光铠,能够抵消羽箭的大半劲力,秦晋的黑甲却是皮甲,抵挡刀剑绰绰有余,但在弓矢弩箭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一轮箭雨过后,神武军众人竟无一人堕马,这是运气使然,也是他们平时训练得当的结果,在发觉箭雨扑面而来时,第一时间藏身马腹之侧,避开了绝大多数的箭矢。 “杨二!” 秦晋大呼一声,生怕这一箭就要了杨行本的命。岂料杨二身手也算了得,竟忍痛翻身跃回了自己的战马。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惨笑道:“中郎将毋须担忧,皮肉伤而已!伏兵是半吊子,弩箭射得太高平,都砸在咱们前面了!” 果不其然,在他们面前十数步的距离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羽箭。却听一声战马希律律怪叫,冲出永嘉坊的骑士已经奔到近前。 “还不快走,陈千里出卖了你!” 距离近了,那白面骑士的五官容貌也逐渐清晰,秦晋忽而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此人疾呼陈千里出卖了他,这让秦晋实难接受,但事实就摆在面前,让他无从辩白。 “撤,快撤!” 秦晋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心神剧震之下,仍能保持着似乎与生俱来的从容与淡定。 伏击者均是步卒,又怎么能追得上人人骑马的禁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一干追兵远远的甩在了后面,直奔过永兴坊大街才停了下来。秦晋扭头去看那仗义出手示警的骑士,却被吓了一跳,白面骑士的半边袍服已经被染成通红一片,竟是身中流矢。 秦晋本想对这位出手相助的义士表示感谢,孰料却又再生波折,只见白面骑士的身子晃了两下,目光涣散,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秦晋不及多想,拨马靠近了,一把将那白面骑士拽了过来,横在马上,却见他的右肩处赫然钉着一杆短尾羽箭,明显是出自硬弩。 也多亏了秦晋反应还算快,几乎与此同时,白面骑士就失去了知觉,彻底昏迷瘫在了马鞍上。秦晋暗暗咋舌,这位义士能咬牙跟着一路狂奔而没有坠马,不知是此任的幸运,还是忍耐力超乎常人。 “此地不宜久留,尽速返回太极宫!” 众人再次打马,带着愤怒与难以理解的疑惑呼啸而去。 一行人血淋淋的返回,将裴敬惊得连连疾呼。但秦晋来不及解释,两位中了箭矢的伤员才是他的关注点。杨行本果如他自己所说,的确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明光铠的护心镜抵消掉了羽箭的绝大部分劲力,穿透甲面时仅仅刺破了背部的皮肉。 而那位仗义出手示警的白面骑士却严重的多。 “郎中,郎中!” 军中有专门处置外伤的郎中,秦晋第一时间呼唤他们也是下意识使然,可等他将此人从战马上抱下来时,却发现了异样之处,着手的胸前甚是柔软,骨骼瘦小身体轻飘,竟似是一副女人的身躯。 秦晋低头细看,虽然怀中之人头发散乱,脸上血污片片,但樱唇黛眉仍旧隐约可见,使得他不由暗暗惊叹,好一个花美男!进入了室内,秦晋等不得郎中一把撕开了伤口处的衣衫后却终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花美男,而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女。 仗义相救的白面骑士竟然是个女人! “速去寻一位宫女过来!” 秦晋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中郎将要宫女作甚? “还愣着作甚?伤者是女人!” 众人这才一哄而去。 裴敬这时才得空问道:“难道是陈玄礼又反复了?” 早在众人帮备的回到太极宫时,裴敬就在暗暗纳闷,杨行本向来是个火烧竹筒,一热就爆的性格,可这次回来竟然成了闷声葫芦一言不发。 秦晋面上露出了丝丝寒意,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是太子!” “甚?这,这如何可能?” “传令,点兵千人,随时待命!” “中郎将切不可轻举妄动,太子骤然发难,必然是有了不为我等所知的变故,现在,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啊!” 裴敬声音发颤,连连劝阻,秦晋瞥了他一眼,声音愈发寒气逼人。 “你以为秦某要拼命去?既然有人先不仁,就别怪秦某不义!速去点兵!” …… 兴庆宫北永嘉坊,李泌面色阴沉,五百伏兵居然无能至极,连只带着十几个随从的秦晋都没能抓住,竟眼睁睁的看着他带人溜走。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么可耻的失败了。非但如此,陈千里也身受重创,虽然一时不至于丧命,却沉重的打击了六率的士气。 如此种种,都令李泌心底隐隐泛起了一丝难以对外人言说的恐惧。 坐在病榻前,李泌关切的注视着陈千里,他多希望陈千里突然又生龙活虎的做起来与之阔论天下。然则,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弱不堪的陈千里。 “长源先生,请速护着太子,移驾龙武军中!” 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陈千里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太子的安危。 经此提醒,李泌也振作起了精神,然而他认为兴庆宫不能轻易放弃,毕竟只有控制了天子,才有希望成功。 陈千里猛然咳嗽了一阵。 “不是放弃兴庆宫,东宫六率仍旧守着兴庆门,护送太子前往龙武军要秘密行事,好,好让外界都以为,以为太子尚在永嘉坊,太一别院……” 一口气说下来,似乎耗费了陈千里太多的体力,他停下了喘了几口粗气,才又道:“让,让太子以储君之名,调动,调动龙武军。新军乃陈某一手训练,定然会从命的,陈玄礼最善于附势,只要太子表现的足够强势,就能彻底降服此人……” 闻言之后,李泌击掌叫绝,双眼光芒四射,想不到这个陈长史竟然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即便抓不到秦晋,也还有招数善后。神武军新旧两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人之多,以当下的形势,他们仍旧大有可为的空间。 “先生,先生还要遣人往南内送信,以,以太子的名义。只要天子肯禅位,太上皇可保,近臣近侍无虞……” 陈千里说话越来越费劲,但李泌却听的清楚明白。 “天子怎么可能让步?”李泌反问了一句,然后又摇摇头,自问自答:“陈长史筹划通透,此一时彼一时,天子也不得不低头啊!” 陈千里又断续道:“难道太子先前便不是心存此念吗?但仅凭东宫八百卫率的威慑还不够,要,要调兵过来,拉开架势,作势攻城,才会让天子害怕!但有一条,绝不可假戏真做,否则太子地位便难,难……” 一句话没说完,竟晕了过去。 李泌心底阵阵恻然,陈千里的手段令人称道,但他似乎有些执念并不合时宜,都到了何等地步,还在想着君臣善了?自从他们支持太子兵变开始,君臣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了。 如果换位思考,天子定乱成功,还会放过他们这些参与兵变的人吗?等着他们的除了抄家灭族,还是抄家灭族。 妇人之仁!在李泌看来,这一点是陈千里唯一的弱点。毕竟人无完人,李泌暗道,就让他来弥补此人的弱点吧。一旦形势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攻下兴庆宫,以安定大局。否则,空耗下去,只会给秦晋以机会。他早就断定此人是王莽曹操一般的人物,看似忠心为国,早晚则必为唐贼。若此时不将其除去,等到尾大不掉之日,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然则,李泌不会犯高力士的错误,与秦晋在太极宫死缠烂打。因为决定成败的关键只在兴庆宫,是那位年逾古稀的昏聩天子,李隆基! 李泌整肃袍服,他现在要去见太子,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 秦晋再次出现在兴庆宫外时,已经天过午时。不过,出现的位置不是北面的兴庆门,而是兴庆宫之南。他在这里还寻到了被李泌等人借口支开的数百神武军。 但是,太子的势力已经在长安城中形成了绝对的优势,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神武军上下已经明确表态,全力支持太子。只是动作有些缓慢,一时间尚未大举进城,围困兴庆宫,以及围剿盘踞在太极宫的神武军。 当初有陈千里的钳制,陈玄礼动弹不得,才虚与委蛇。现在两人合流之下,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这只庞然大物出动了。 秦晋也正是趁着这个间隙,兵行险招,在此一举。 他望着巍峨的宫门,忽而大声高喊:“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在此,请见高相公!”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二章:只身入龙潭 兴庆宫南垣通阳门,守卫宫城的宿卫禁军慌乱了,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名头此时已经直与洪水猛兽等同,此人公然喊话要求见高相公岂能安了好心? 负责把守通阳门的旅率一面命人去通禀高仙芝,又一面冲城下喊话。 “秦将军,肯否上前一步答话?” 与此同时,宫城上早有弓弩手准备好了,伺机射杀秦晋,都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城上的异常举动立刻引起了卢杞的警觉。 “中郎将后退,城上有意射箭暗算!” 一干人连忙护持着秦晋退到了距离宫城百步开外的距离。 虽然长弓的射程远远超过百步,但射击的精度却已经大为降低,打算以冷箭狙击,命中率比天上掉馅饼也搞不到哪去。 通阳门旅率见状之后,不禁摇头惋惜,如果秦晋能够大意轻敌上前一步,他就可以立时确认目标,下令狙杀。百步之内,弓箭手的准度还是有保证的。 但是,旅率执意狙杀秦晋的举措也遭到了另一名旅率的反对。 “如此激怒了逆首,就不怕他们骤而攻城吗?就凭这百十个人怎么能守得住?” 兴庆宫的宿卫,非战斗减员与战斗减员都很严重,死伤者,逃亡者,尤其是后者,每天都在逐渐增多。 “乱臣贼子,不当众狙杀,难道还要摇尾乞怜不成?为国尽忠,就算粉身碎骨又怕甚来?” 秦晋目光冷峻,盯着通阳门的眼睛一眨不眨,陈千里的突然倒戈一击令他心神剧震,称之为来到唐朝以后的最大打击也不为过。 虽然想不通陈千里做此选择的原因,但秦晋仍旧以超强的适应力判断了当前的形势,以及应对的方法手段。 事到如今,什么伟大的理想抱负都成了一句空谈,保住性命,进而尽可能的将损失降到最小才是当务之急。 秦晋在等,在等着高仙芝的出现,这对于他而言也不啻于一次豪赌。 片刻之后,高仙芝出现在了通阳门上。 “秦晋,老夫一直当你是栋梁可造之才,想不到竟自毁若此,今日寻老夫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晋喟然一叹,“相公容禀,事已至此,下走也是逼不得已,多说也是无益。只今日求见,实有大转变,欲与相公商谈。” 高仙芝面色阴沉,只淡淡说了一句:“但说就是!” 通过高仙芝的态度,秦晋判断,兴庆宫应该还对外面的变故知之甚少。但他要说的事,岂能这般城上城下宣之于众人? 见秦晋犹豫踟躇,高仙芝冷笑一声,便欲拂袖而去。 “吞吞吐吐不说也罢!” 高仙芝久历兵戈宦海,知道眼下的形势是非生即死,可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是以他并不会天真的对秦晋口中的几句商谈之语,报之以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又怕中了秦晋的调虎离山之计,因此更是不愿在通阳门上多做停留! 秦晋终于下定决心,挥手喊道: “高相公慢走,下走的确有要事商谈,还请开门放下走入宫城!” 高仙芝刚刚抬起的脚又猛然顿住,扭头望了下去,眼中露出了迷惑的目光,仿佛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你再说一遍?老夫听得不清楚。” 秦晋便又重复了一遍,要求进入宫城与高仙芝密谈此事。 至此,高仙芝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秦晋以一军主将公然入宫城,岂非是自投罗?他眨着眼睛,在思索着秦晋又再酝酿何种阴谋诡计。在高仙芝的眼中,此人是个绝不能轻视的劲敌,下意识便 秦晋焉能意识不到宫城上众宿卫以及高仙芝对自己的疑虑,但在这等险恶的形势下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下走只身入宫城,难道高相公害怕下走会掀起什么风浪吗?” 高仙芝悚然动容,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秦晋竟会提出这等愚蠢的要求,但既然对方赶着上来送死,又岂能拒绝了? “进来可以,须得以大筐吊入城头!” 这也是应有之义,如果敞开城门,很有可能会被突破入城。 秦晋点头答应,但他的部将们却都慌了神,纷纷阻止。 “中郎将万万不可啊,这么做岂非是自投罗?” “……此去九死一生,中郎将莫以身犯险……” 然则,秦晋却自有打算与把握,便执意如此。 “都放宽心,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秦某进得去,便能毫发无损的出来!” 众人见秦晋心意已决,卢杞便站了出来,“末将愿随中郎将一同入宫城!” 秦晋摆摆手,“不必,多一个人未必有用!” 说话间,宫城上已经用绳子吊着顺下来一个硕大的箩筐。 “请中郎将入内!” 秦晋便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了大筐之中,随着绳索的紧收,缓缓的登上了通阳门城楼。与此同时,神武军一干人等却已经将心都悬到了嗓子。 双脚刚刚踏上通阳门的甬道石板,高仙芝冰冷的命令便宣之于口。 “将逆首秦晋拿下!” 秦晋却毫不惊慌,也不反抗,只轻轻笑道: “难道高相公就不好奇,下走因何甘愿自投罗?” “管你因何自投罗,先抓了总是没错的,贼子莫要做无谓的反抗,否则可有苦头吃……” 之前下令以弓弩手狙杀秦晋的旅率已经摩拳擦掌一步步走了过来。 “乔四住手!” 高仙芝一声令下,这个乔姓旅率便悻悻然住手。 “相公莫要受了这奸狡之徒的蛊惑!” 其实,高仙芝也认为此事甚为蹊跷,这等自投罗的蠢事连傻子都不会去做,更何况骁勇善战的秦晋,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有自认为足够保全自身的筹码。 “请相公屏退众人,下走有下情禀告!” 立时就有人厉声斥责回应。 “贼子莫耍诡计!” 高仙芝却出乎众人意料的答应了秦晋的要求。 “城楼之上地方狭小,屏退宿卫不可能,不如室内密谈!” 说罢,便命人将秦晋押下城墙,进入了当值宿卫公干的廨房。 直到廨房内只剩下秦晋与高仙芝两个人时,秦晋才又是喟然一叹,他和高仙芝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单独接触过,只想不到今日却是以水火难容的宿敌身份相见。秦晋活动了一下被反绑在身后的双臂,这些宿卫禁军显然对他恨之入骨,绳子勒得几乎可以嵌入肉中。 “高相公可否先松开下走的绑绳,这绳子实在勒得太紧,半边身子都麻了!” 高仙芝面色略显平静,从案上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轻轻喝上一口,又淡淡说道: “说吧,你只身入城的目的,如果能说服老夫,绑绳自然可以松开!” 言下之意,如果秦晋的说辞难以打动他,绑绳不但不会松开,等着秦晋的也将是灭顶之祸! “下走可助圣人脱难!” 一句话出口,高仙芝端着陶琬的手臂忽而停滞了,一口茶未及喝,便又重重的顿在了案上。 “老夫焉知不是你的诡计?” 秦晋摇头苦笑。 “相公在宫城内消息闭塞,太子欲杀下走,下走又岂能不奋起自保?” 高仙芝紧紧盯着秦晋的眼睛,仿佛穿,判断着此人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宫城内情形并不像秦晋说的那么闭塞,虽然被围,也远未到风雨不透的地步,各种消息也可以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进来。 只不过,要从个消息里分辨出真假来,才是罪有难度的事情。 “太子因何杀你?” 秦晋耸了耸肩,只是双臂被反绑在身后,显得有几分滑稽。 “实话说,下走也不甚知道内情,如果不是有人冒险示警,秦晋此刻也许已然成为地下一鬼,无缘与相公相对而坐了!” 这句话却是实打实的实话,秦晋不认为编一个谎言可以自圆其说就更加有效果。 “如此说来,今日兴庆门外的骚乱,就应该是针对神武军的?”高仙芝皱眉说道。 很显然,神武门外的动静也引起了兴庆宫内宿卫的注意,只不过难以确定因由而已。 秦晋点头称是,又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将高力士引兵入太极宫等前后事件详述了一遍, 高仙芝果然面色大变,他的确听说了城中有大股人马作乱,似乎又很快的被镇压下去,却绝对想不到,竟是高力士集合了三万裁汰新军欲夺回长安的控制权。然而,更令他惊骇的是,秦晋仅仅用不到三千人的神武军,在一日之间就将其打的全军覆没。此等雷霆效率,就连高仙芝本人也觉得难以达成。 至此,高仙芝虽然仍旧对秦晋的说辞半信半疑,但也意识到,太子和秦晋一定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矛盾,而这不正是她可堪利用的千载良机吗? 且先不论真假,高仙芝想听一听秦晋的具体谋划,至少也要判断一二,此人究竟意欲何为。秦晋虽然说得看似详尽,但有一点却模糊不明,那就是神武军现在所面临的处境。 “既如此,秦将军便说说,究竟有何种打算,又如何救得圣人脱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三章:君臣再相见 秦晋的谋划并不复杂,天子目前处境的最麻烦之处无非是被困在了兴庆宫中不得动弹,只要能够跳出这个困局,一切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所以,离开兴庆宫是第一步,只要天子脱困于太子的钳制,然后振臂一呼,所有观望者必然望风景从。 听罢秦晋的谋划,高仙芝不置可否,现在于他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计划是否可行,而是秦晋是否可信。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信得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因为就在一日之前,神武军还曾大举进攻兴庆门,虽然被打退了,但给宫中宿卫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死伤且不算,偷偷逃亡者也在一夜间骤然增多。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晋以自身为诱饵,策划好的诡计,他再不能辨认真假,岂非一手将天子推入万丈深渊,成了大唐的罪人? 也就是这一刻,秦晋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声威赫赫,武功震慑安西的名将,竟是在犹豫。 但是,秦晋却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他拿不出任何可以让高仙芝,让天子安心的筹码。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等着高仙芝抑或是大唐天子做出决断。 果不其然,高仙芝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道:“此事高某难以擅断,须得禀明圣人,秦将军稍后!” 这个选择对秦晋而言是一场豪赌,翻过来对大唐天子李隆基而言同样是一场豪赌,与前一刻互不信任的劲敌合作,要付出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决断啊。 是以,秦晋很理解高仙芝的复杂情绪,就算他愿意豪赌,只怕也不敢担负这等重责。最终难题还要抛给天子。 秦晋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双臂已经被绳索勒得麻木不已。 “相公能否先将下走这绳索松一松,勒得实在难受!” 岂料高仙芝却冷冷答复:“秦将军连只身赴龙潭虎穴的勇气都有,难道还耐不得区区绳索之苦?” 话毕,拂袖而去,留下了一脸失望错愕的秦晋。秦晋如何看不出来,这位名将对自己怀着深深的敌意与不信任。 …… 便殿之内,大唐天子李隆基在卧榻上沉沉的睡着,轻轻的鼾声在空旷内反复回响着。内侍宫女们无精打采,一动不动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惊醒了酣睡的天子。 殿门骤然拉开,高仙芝踏着沉重的步子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内侍宫女们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恐惧,因为只要有突兀的动静惊扰了天子,天子就会毫不留情的发落处置当事之人。但等他们见到大步入殿的是高仙芝,便又一个个放松了下来。 禁中谁人不知,天子曾在三日子下敕,这位高相公可不经通传径直入殿,凡有军情,敢于推诿阻拦者,立斩不赦。这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天子还是头一次对臣下如此放任。 不过,天子毕竟还在酣睡,总不能就这么贸贸然上去唤醒吧? “高相公,圣人辗转反侧了一夜,快到了午时才睡过去,是不是等……” “十万火急,须臾功夫都耽搁不得,速将圣人唤醒!” 几位内侍宫人都面面相觑,无人敢应诺上前去,将天子从沉睡中唤醒。 高仙芝环视殿内,不禁讶然道:“殿内如何增添了这许多人?”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天子素来喜欢安静,平素里歇息时,殿内至多不过三五人当值,而现在竟然满满的站了二十多个宫人内侍,岂不奇怪? “高相公有所不知,李真人曾说,禁中阴气极重,或许会迷惑圣人心志。后来李真人不告而别,了无踪迹,阴气重这事也就没人放在心上。可今日圣人连连做噩梦,难以入眠,奴婢们便又想起了李真人的话,便多些人聚在殿内护驾,可是奴婢们阳气不足,人若少了镇服不住妖孽……” 听着一名宫人乱七八糟的絮叨着,高仙芝愈发的不耐烦。李宣仁那杂毛老道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二,而且据坊间传言,就是此人施弄邪术,致使天子大举查处“厌胜射偶”的巫蛊之案。 所以,这李宣仁名为道士,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奸佞邪士。 高仙芝本想呵斥这些内侍宫人,竟也以妖言蛊惑圣人,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此时正是人心不稳的为难时刻,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果一味苛责,只怕会适得其反。 既然这些宫人内侍们不敢去唤醒天子,高仙芝便只好亲自上前去招呼。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自从长安闹了兵变以来,天子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喜怒无常,暴躁易怒,但凡有不长眼的宫人内侍犯了一丁点错误,又恰巧被他撞见,都免不了一顿鞭笞,不死也得扒层皮。 鞭子的滋味让人望而生畏,还有哪个敢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唤醒天子呢? 高仙芝却不怕,也不能怕。 “圣人,圣人?” 又低又慢的唤了两声,卧榻上酣睡的天子竟然毫无反应。情急之下,高仙芝便伸手去拉天子,恰在此时天子苍老松懈的眼皮张开了。高仙芝的手边触电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慢慢的疲倦与伤神。 “高卿何事如此事态?”说着,李隆基又一甩袖子,挥退了立在殿中的一干内侍宫人。很显然,他也清楚,如果不是有紧急军情,高仙芝也不至于亲自动手欲唤醒自己。 “圣人,秦晋入宫了!” “谁?” 李隆基腾的一下从卧榻上直起了身子,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 “秦晋!” 在天子疑惑的目光中,高仙芝便将秦晋入宫的前后事体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然后就将烫手的山芋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手上。这并非是高仙芝不敢承担责任,试问天子命运,又有哪个敢于擅自决断?恐怕除了天子本人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于做出决断了。 高仙芝偷眼观瞧坐于卧榻上沉思的天子,此时的天子与往日的雍容仪态直有天上地下的差别,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已经是花白一片,面部的颧骨也高高隆起,皮肤松懈的堆满了褶皱就像去了皮的胡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高仙芝实在难以将面前的这个干瘦老者与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平天子联系在一起。 良久之后,大唐天子李隆基忽然说道:“”让他来见我! 如此不咸不淡的反应,以及天子的安排,都让高仙芝暗暗吃惊。只不知天子要见秦晋意欲何为?是要报复泄恨,还是别有目的…… 事已至此,高仙芝只能听从天子的安排,命人将秦晋押来天子便殿。 低头沉思间,李隆基又突然问道: “高相公如何看待此事?” “此计若成,圣人便可一举定难堪乱。然则,臣以为,秦晋其人不足轻信,还望三思!” 高仙芝的回答虽然委婉,但也清楚无误的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对于秦晋提出的谋划,他是很看好的。但问题的关键是,秦晋其人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究竟如何决断,须当天子乾纲独断了。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秦晋被推搡着进入了便殿。 秦晋来往此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然而似今日这般被捆绑着进来,还是第一次。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坐在卧榻之上的李隆基却叹了口气。 “你还认朕这个君父吗?” 这句话问的很是暧昧,仿佛只要秦晋答应了一声,前事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秦晋自然不能将对高仙芝的那一套说辞在说给李隆基听,虽然是实话,但他也知道断不可讲。而李隆基关心的也并非他兵变的初衷与真相,而是他此时此刻的态度。 “臣罪当诛!” 这是一句臣下最惯用的请罪之辞,正好答复了李隆基的问题。 李隆基的声音倏忽间转冷。 “你是该死!朕将你从县尉这等蕞尔小吏擢拔为神武军中郎将,你不但不思报效,还拥兵自重,发动兵谏,威逼君父,你说说,纵使朕是铁石心肠,又岂能不心寒?” 秦晋默然不语,李隆基说的没错,自从他来到唐朝。李隆基对他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提拔重用,虽然也多有猜忌压制之举,但那毕竟都是帝王心术下的驭臣之道,说到底,李隆基待他的确不薄。因此,李隆基说他心寒,也不为过。 “朕,最后再相信你一次。”李隆基一甩袍袖,陡然从卧榻上站了起来,在殿中缓缓的踱着步子。 转折来的太突然了,秦晋也好,高仙芝也罢,俱是被李隆基的话惊得一愣。明明前一刻还在数落责怪,可突然间话锋一转,竟直入正题。 震惊之下,高仙芝的身体下意识的松懈了下来,不知何故他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而真正激动的则是秦晋,他以身犯险,所求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 秦晋刚要表态,李隆基却又继续说道: “想必太子也是有苦衷的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四章:再入太极宫 延政门,龙武军驻地。【全文字阅读.】大将军陈玄礼百般滋味在心头。太子亲自驾临,三言两语间,便让他顶不住压力彻底放弃了观望。而在放弃最后观望的时刻,也等于他将兵权拱手相让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作自受的成分。 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谁又能料得到,就是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陈千里,竟先反了自己,又再反了秦晋。听说陈千里本人在埋伏秦晋一役中也身负重伤,这不能不说是天道往复。 直到陈千里身着武弁服出现在龙武军中时,他又不免暗暗失望。很明显,太子身边没有知兵的人,李泌虽然名声在外,也只能于权谋诡计上多有帮助,若说能够在兵事上可以倚重的人,也只有陈千里了。 陈千里现在虽然身为长史,风头与手中的权利,却都已经有了隐隐然盖过他这个大将军的势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千里在关键时刻站到了太子的队伍里,而恰恰太子身边又没有足可以倚重的知兵之人,只能说此人惯常于审时度势。在彻底与秦晋决裂之后,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在陈玄礼的心里,陈千里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富贵险中求,从背叛自己到背叛秦晋,也许有一天,只要筹码足够大,只怕背叛太子也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陈玄礼知道,一旦太子顺利登基,他的官场生涯将走到了尽头,而风头正劲的陈千里也许就会取他而代之。但他并不像继续反抗了,现在所作所为,只求将来能有个善终,不累及亲族家人,便已经足够。 所以,陈玄礼并没有做明里暗里的那一套,而是全力配合李泌部署兵力。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陈千里因何只在军中露了一面后,便再不出现了?军中各种事宜,居然都是李泌一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 这种想法也只是在他的心里一带而过,陈千里的境况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只求平安二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先生,陈长史的伤情究竟如何?短时间内能否在出面视事?” 太子李亨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忧虑。现在,他所能倚重的知兵之人只有陈千里一个人了。 “陈长史性命无虞,却须安心静养。殿下放心,外事有臣在。” “性命无虞就好,不知先生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这一日功夫,于李亨而言变动太大,先是秦晋意图不轨,被陈千里识破,狙击不成反身受重伤。这次内讧对他的惊吓不小,如果有个万一,目前所取得的一切都将成为镜花水月般的泡影。 “强攻南内,胁迫天子禅位!” 李亨面色稍变。 “陈长史不是说过,如果这么做,势必会广为树敌……再说,以子迫父,千百年后,史家又会如何编排于我?” 李亨的担忧出于多种方面,一则有着陈长史卧榻养伤之前的殷殷嘱咐,二则是怕落得个弑父的坏名声。如果一旦强攻兴庆宫,战乱之下谁又能保证,天子会平平安安的放弃抵抗? 李泌却冷笑道:“陈长史是念着天子的旧情,不肯做的过于决绝。然则,殿下可曾想过,如果太宗文皇帝当年不立下决断,于玄武门前S杀兄弟,*迫高祖禅位,焉有后来的贞观大治?如果当今天子不是果断以两次政变扫清所有政敌,杀太平公主,囚禁睿宗皇帝,又焉有开元天宝的大唐盛世?” 李亨默然不语,李泌却语速加快。 “史书从来只由胜利者书写,史家也只会为胜利者讳。只要殿下登基之后,能够廓清朝局,平定安史乱贼,重振大唐雄威。千百年后,人们只会记得中兴大唐的一代雄主!” 登基之语使得李亨怦然心动,他战战兢兢做了十几年太子,等的就是这一刻。然则,这一刻于他而言,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好!就依先生之言!强攻南内!” 李泌面露喜色,在此之前,他就怕太子瞻前顾后,不敢决断,现在看来,倒是自己低估了太子。 “殿下英明!” 大礼一躬之后,李泌正待离开,去安排攻城事宜。李亨却又将其唤住。 “先生以为,秦将军突施暗算,暴起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李亨至今仍不肯相信秦晋会坐下这等蠢事,他也不愿相信秦晋会背弃于他。 李泌心下冷笑,情知太子又犯了心软的毛病。 “殿下何其糊涂!悍将权臣皆在一人之身,于殿下而言,又何异于猛虎居于卧榻之侧?” 李亨心下悚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李泌也不再多言,又是深深一躬,拂袖转身离去。 太子李亨揉了揉太阳X,强迫自己安定心神,强攻兴庆宫的时间定在今夜子时,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坐上那梦寐以求的宝座。这一刻他盼了十几年,然则真的等到了这一天,他竟生不出半分的欣喜与兴奋,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怅然若失。 …… 天色渐晚,兴庆宫通阳门缓缓敞开了一条缝,一行五人做贼一般,自漆黑的门D中快步走出。宫门外早有人准备好了战马,五人分别扳鞍上马,其中一人动作稍显迟缓,上马的瞬间,包裹严实的大氅里散落出一缕花白的头发。 远处马蹄声阵阵,似闷雷滚滚而来。 “乱兵来了,快走!” 五人五骑,打马加速,途中又与数十骑回合,一路狂奔直奔皇城安上门而去。 神武军中郎将便在这数十骑中,大队人马已经被他派往了西垣金明门往永嘉坊兴庆门方向而去,以迷惑太子的人。而他则护持着天子悄悄出了兴庆宫,赶往太极宫。 太极宫毕竟与兴庆宫不同,玄武门可直通长安城外的西内苑,出了西内苑就是一片坦荡的渭水平原,就算形势不利还有谁能拦得住天子? 秦晋催促胯下战马加速,在抵达皇城,抵达太极宫之前,仍旧不能放松警惕,前面最艰难的九十九步都走过去了,千万不能在这最后一步上栽了跟头。他望了一眼驭马狂奔的天子李隆基,看似垂垂老矣的天子竟然身手不减当初,熟练的控制着胯下的良驹。 虽然老迈不堪,李隆基仍旧以他惊人的毅力和熟练的马术,稳稳的奔在了大多数人的前面。 见此情景,秦晋暗叹,不得不承认,对于天子而言,李隆基的确要胜过其子李亨太多。只可惜英雄迟暮,也难再有作为,李亨虽然比不上乃父,却是李隆基诸多儿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了。 然则,经此一役之后,李隆基只要重掌大权,李亨的下场便可以预见了。而大唐也许将要迎来一位更年轻,资历更浅薄的太子。这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在以往,秦晋还觉得李隆基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仅仅通过今日的决断选择,他就明白了,老迈的天子并非其实难副,如此果敢决断,岂是常人能够企及的?就算他本人与李隆基易位而处,敢于仅仅只带了四名内侍就跟着一日前还兵变造反的乱臣叛将离开兴庆宫吗? 秦晋不知道答案,他纵然敢于豪赌,也终究是个会兴奋,会害怕的人。 一行人披星戴月,堪堪进入皇城安上门,却见内监景佑早就领着一众宦官候在门里。 目下,皇城还在神武军的控制中,虽然还算安全,但只要龙武军倾力一击,以神武军那丁点人马也将陷入首尾难顾的危险境地,所以当务之急,在接到了天子之后,便应全面收缩,防守太极宫。而太子的人并不知道天子已经离开兴庆宫,就让他们在兴庆宫外死缠烂打吧,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太子接手龙武军以后,已经有了强攻兴庆宫的打算。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兴庆宫内等着的,只有高仙芝和以作最后抵抗的宫中宿卫! “奴婢等迎接圣人来迟,护驾不利,死罪!” “尔等何罪之有?抬起头来!” 借着熊熊的火把光芒,李隆基看清了马前跪倒的宦官面目。这是边令诚的假子,内监景佑。景佑其人给他的印象不错,却想不到竟也与秦晋勾连到一起了。 “景佑,是你吗?” “正是奴婢!奴婢因罪被发配到了太极宫,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圣人天颜了,想不到,想不到……” 说着,景佑的声音竟哽咽了。 李隆基并未下马,只催促道:“都起来吧,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在心里,他却有些释然,景佑的这一番做作,可当做是他的自我辩白,他并没有与秦晋勾结到一块,而是得罪了人被发配到了太极宫里。 从安上门到太极宫南垣的长乐门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行人又风驰电掣的奔入门内,秦晋一颗紧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大战在即,成败在此一举,纵使他经历过大小战数十次,也罕见的紧张了。 “秦卿,高力士何在啊?” 天子刚刚下马,竟忽然询问起了高力士。 第二百三十五章:辣手难翻天 李隆基此时已经隐约知道了高力士曾起兵与神武军在太极宫决战的事实,而高力士于李隆基而言,其分量要远远重于一般奴仆,现在脱离了被围困的兴庆宫,平安抵达太极宫之后,便惦记起了此人的安危 “启禀圣人,高将军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 秦晋的回答令李隆基紧绷的身体稍稍松了一下,知道高力士没有大碍,便禁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出乎秦晋意料之外的,李隆基在得知高力士无碍之后,竟话锋一转,只说又冷又饿,让他们准备一些热食,对高力士则绝口不再提只言片字。 此时,裴敬也带着人迎了上来,他刚刚将太极宫从里到外巡查了一遍,直至确认基本安全之后,才来向秦晋复命。 与旁人不同,裴敬的心里很是郁闷,因为长安城内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全是因为他草率做出的决断所累,而中郎将越不责怪他,他便越是心中难安。而此后也不知是不是衰神附体,又接连出了一些列纰漏,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现在秦晋迫于形势,又倒向了天子的一方,这等天上地下般的逆转,也带来了更多的顾虑,天子虽然老迈昏聩,却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神武军前一夜还步步紧,一旦天子定乱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你是裴敬吧?裴光庭的孙子。” 李隆基的记性很好,在北禁苑演武时曾见过裴敬一面,现在居然又认出了他。 天子的话让裴敬莫名的一阵激动,能被天子记住名字,这是何等的荣耀?就算此前他还是兵谏坐反的执行者之一,也难以抵御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对皇权的敬畏。或者说,李隆基毕竟当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即便现在落了架,但多年的积威尚存。 “启禀圣人,正是末将!”五味杂陈之下,裴敬下马伏地行礼! 李隆基爽利的连笑三声,“好好好!军中不讲君臣之礼,起来说话!” “臣死罪,臣不敢!” “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紧接着李隆基又震声道:“今夜护驾之人尽皆有功,着即晋升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为神武大将军,其下校尉亦皆晋为郎将,裴敬朕晋你为定远将军……待定乱功成,朕还另有封赏……” 秦晋心下暗赞,李隆基果然是个临危不乱,能屈能伸,又素有决断的人,现在毫不吝啬官位,又绝口不提此前兵谏的龃龉,不正是在间接的向众人表态,前事不咎,只看此后功劳吗? 在场众人闻之无不欢欣鼓舞,连连大呼万岁! 至此,神武军疑虑尽去。 “报!” 探马的一声呼喊,立时让所有人的心都紧紧悬了起来。 “龙武军由延政门大举开入长安,兴庆宫已经陷入激战,另有大股人马直奔皇城东宫……” 秦晋倒吸一口冷气,太子动手的好快,竟然想两线作战,一面攻打兴庆宫,又一面要打神武军措手不及。 不过,神武军岂是随意人人揉捏的?皇城和东宫面积太大,秦晋本也无意守卫,只要守住了城高池深的太极宫,一切便皆有可为,东宫和皇城,既然他们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好了,也正好使其麻痹大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杞带着数百马队狼狈返回太极宫,其后则是乌压压一大片步卒追兵。 只可惜,长安城内不比旷野,战马速度提不起来,也因此,马队虽然脚力更胜步卒一筹,却始终无法将之甩掉。见此情景,秦晋不敢贸然下令开宫门放卢杞等人入内。 此前,秦晋为了防备万一,以卢杞率数百人的马队声东击西,引开了盯着通阳门的东宫六率,他这才得以顺利带着天子逃出兴庆宫,返回太极宫。 “卢杞,背城一战,击溃追兵,再行进城!秦某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卢杞被一群步卒追着满长安跑,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如果不是中郎将千叮万嘱不得浪战,他早就率马队将这千余步卒冲个七零八落 现在得令,正好可以一解心头之狠。 “调头,杀回去!” 就在卢杞所部在宫城下调转马头的同时,太极宫上陡而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 “嗷呜!” 吹角呜呜,战马嘶鸣。骤然间,一蓬又一蓬箭雨自宫城上抛出,直奔追击而来的步卒。 追兵原本追的兴起,以为神武军都丧失了斗志,现在正是吃喝汤的大好时机,却不想被对方突然之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如簧箭雨一连落下三轮,每一轮过后,便像割韭菜般倒下一片人。 好不容易箭雨稍歇,马蹄轰鸣,嘶吼阵阵,刚刚如丧家之犬的骑兵马队竟如猛虎下山,呼啸而来!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千余追兵竟被彻底打的作鸟兽山。卢杞正欲紧追穷寇,宫城之上却偏偏响起了密集的鸣金之声。 闻声之后,卢杞于马上恨恨然一挥手。 “收兵,入宫!” 太极宫长乐门缓缓的敞开了一条缝,卢杞所部鱼贯而入。 大唐天子李隆基便在长乐门的宫墙上观看了神武军退敌的全过程,却见他目光闪烁,眉头微拧。 神武军打仗直如行云流水,正如书法大家挥毫泼墨,一气呵成,毫无阻滞之感,顷刻间便立成一副大作。 此等将才当真难得! “朕原本还担心太子人多势众,以此战观之,却是兵贵精不贵多!秦晋,你带的好兵!” “圣人谬赞!臣不敢当!” 李隆基摆手笑道: “朕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 秦晋正欲坚辞,却又有探马来报。 “报,捉住细数十人!” 捉住间隙本是寻常事,不必一一禀报,但探马此时来报,便一定是另有因由。 秦晋问道:“这些细何人所领?” 探马果然答道:“为首之人是杜乾运!” 竟然是他! 杜乾运是杨国忠的亲信,与秦晋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初在陕州时,便是此人暗结逆胡屡欲坏事,但机缘巧合之下,此人不但未被追究罪责,反而平安返京。数度波折之后,此人又得罪了杨国忠,在秦晋的帮助下才起复为右领军卫中郎将。 也就是说,杜乾运在此回到杨国忠身边时,已经成了秦晋安在杨国忠身边的钉子。 只不过,禁苑大演武之后,右领军卫人事败坏,名存实亡,秦晋一时间便也将这枚钉子给遗忘了,想不到杜乾运其人竟自己送上了门来。 秦晋亲自安排李隆基进入宫中休息,然后才抽出时间来,接见杜乾运。 岂料杜乾运见面之后,竟哭嚎不止。 “秦将军,末将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秦将军了!” 秦晋安慰了杜乾运一番,让他慢慢说话。 杜乾运却说出了一则让他甚为震惊的消息。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大权旁落,龙武军长史陈千里身受重伤,现在军权已经全部落入太子的亲信,一个叫李泌的待诏翰林手中。而这个李泌虽然是读书人,但行事却果决狠辣,一面怂恿太子大举进攻兴庆宫,以求毕其功于一役。又一面在消减太子阵营中的杨国忠以及秦晋的余党。 原来,杜乾运在兵变伊始就第一时间与太子联络上了,如果不是李泌的突施狠手,他也不会轻兵来投了。 秦晋心中暗暗吃惊,这个李泌行事虽然果决,但似乎也太心急了,在大事未曾底定之前,就敢先一步剪除异己,这也过于孟浪了。但他忽而又是一阵黯然,自己与神武军不也成了他必须铲除的异己吗? 尽管秦晋到现在还有些想不通透,李泌其人究竟因何觉得自己会危及太子的地位!但现在追究这些因由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能是先自保,再图…… “杜乾运,有桩要紧的任务,非你不可!” 杜乾运现在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听秦晋如此说,自然是既担忧忐忑,又激动欣喜。只要秦晋肯于收留他,使他不至于成了丧家之犬就好,但想到秦晋的脾气,怕是交给他的任务可没那么容易达成。 秦晋的计划中,正有一个关键位置,于合适的人选上,沉吟不决,杜乾运的适时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 …… 兴庆宫兴庆门外,火把之光将之映照的如同白昼。比起此前的神武军,龙武军的动静可要大多了,整个兴庆宫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水泄不通,按照李泌的要求,就是连一只老鼠都不能轻易放出来。 “攻城!” 李泌面色凝重,大手一挥,军令掷地有声。 成百上千的军卒山呼海啸的涌向了兴庆宫的宫墙。 大军如洪水冲击堤坝,并不算高大的兴庆宫转瞬间就淹没在了禁军人潮的海洋中。与此同时,还有人推着冲车,一步步撞向兴庆门木质铜钉的宫门,每撞一下整个兴庆门便剧烈的颤抖一下。 忽有亲信来到了观战的李泌身侧,轻轻耳语了几句。 李泌眉头微皱一下,有霍然松开,嘴角间勾出了一抹颇为狠辣的笑容。 “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六章:以身挡万箭 第二百三十六章:以身挡万箭 龙武军刚刚接管了东宫,在其中搜捕到了未及被转移走的杨国忠,以及杨国忠的一众党徒。李泌得到消息后,眨眼的功夫就有了决断,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像杨国忠这种人留着,除了祸国殃民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此人几次三番的针对太子,李泌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李泌的亲信闻言后愣怔了一下,直到李泌再三唤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杨国忠毕竟牵扯甚广,是不是请示太子之后,再做决断?” “不必,太子殿下心慈仁义,如果一时心软放纵此人,将来必然遗祸无穷。” 说着,李泌瞪了亲信一眼。 “还不快去?尽在这里啰嗦个甚?” 那亲信领命而去,李泌的注意力重又回转到了兴庆门下,龙武军兵精悍勇,攻下小小的兴庆宫自不再话下。像秦晋那般的畏首畏尾,既做**又想立牌坊的做法,他完全是嗤之以鼻。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关键时刻出手就要既快且狠,以雷霆之势彻底消灭一切隐患,绝不能有半分手软。如果秦晋当初能够再决断一些,狠辣一些,他李泌又何能有今日的机会? 这也是李泌十分庆幸的,如果让秦晋那小竖子成功的打下了兴庆宫,对太子殿下而言,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想见,朝廷内外权柄则必然大半归于此人。 战鼓隆隆,喊杀嘶鸣,兴庆门外已经杀成了一片。 李泌的目光随之投向了兴庆门的城楼,其中充满了怜悯之色,宫城内宿卫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也许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地下一鬼。以他的本性是不想多造杀孽的,但为了太子殿下,为了大唐的将来,只能违背本心。 ……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杨国忠,你们不能如此对我!” “杨国忠?是杨国忠就对了,先生有令,里面的人犯一律即刻处死!” 一名青袍小吏声色俱厉,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堂堂宰相死在他的手里,仅仅这一桩事,就够他吹嘘半生了。 “都还愣着作甚?把里面的人都拖出去,甚?在何处行刑?东宫大门口,动作都快着点,先生等着杨国忠的首级震慑人心呢……” 闻言之后,杨国忠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任由军卒将他从屋子里拖了出去,随之响起的还有一片哀声求饶。 “饶命啊,饶命……” 而一片饶命之声中,却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响起。 “一群怂包软蛋,人死不过碗大的疤,这般卑躬屈漆,岂非辱没了先祖?” 说话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而这位老者,并非杨国忠的亲信,甚至不是大唐的官员。 “老杂毛,你说的轻巧,哎呦……” “范长明,如果不是你的注意,杨某又岂会有今日?” 一群人约有二十上下被赶猪一样集中到了庭院里,一个个就像待宰的猪狗。 杨国忠灰头土脸的跌坐在地上,没好气的数落着范长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来自新安的乡啬夫范长明。 岂料这个范长明却一改了往日的奴颜婢膝,连声冷笑。 “主意是好主意,可惜毁在了一群蠢货手里!” 杨国忠被气的浑身颤抖,但不等他发怒,便有军卒持着军棍上来殴打那些哭天抢地求饶的官员。 “都别闹了,留着力气到下面好赶路!” 一句话仿佛宣布了末日的到来,这些人的哭闹之声不免低了下来,很快便有十人被挑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跪成一排,雪亮的陌刀麾下,一颗颗大好头颅纷纷滚落,鲜血屎尿便立时上下齐飞。 强烈的刺激使得剩下的人陷入了无比的恐惧之中,他们甚至连哭喊和求饶都忘了。杨国忠从未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他想呼救,也想求饶,却知道一切都于事无补。他只觉得跨间一片湿热,竟是不知何时失禁了,但到了这等生死关头,哪里还有时间在乎这等丑事颜面? 忽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外面传来。 “先生有令,杀掉杨国忠等人,所有人即刻撤离,放火烧宫……” 杨国忠顿时瘫倒在地,知道自己今日再没有生还之理。 …… “杀,杀,杀!” 龙武军再振士气,借助云梯如洪水般漫上城墙。 李泌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焦虑,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战斗的进展和想象中不同,龙武军虽然气势如虹,杀声震天,却寸步未进,除了在兴庆门上下留下了数百具事体以外,战局便没有任何变化。 因此,李泌果断下令撤离了攻打兴庆宫的第一批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第二批人。这一次,龙武军没让李泌失望,三通鼓以后竟一举攻上了兴庆门。 焦虑很快便被激动所驱散,只要占领了兴庆门,整个南内便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再无法抵御龙武军的攻击了。 只是一声好还未及叫出来,兴庆门上却陡然间火光大起。 “火,火,着火了!” 李泌的眸子里很快腾起了两团火焰,烧的他心惊肉跳。不知何故,兴庆门竟燃起了熊熊大火,瞬息之间就将攻上宫城城头的龙武军军卒全数吞没。 很显然,兴庆门上的大火是早有预谋的,李泌的目光里很快又添了一丝愤怒。 “小瞧了高仙芝,但困兽犹斗还能剩多少斤两?” 虽然是赫赫名将,却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很快,李泌决定转而攻击宫城北垣的跃龙门,与此同时他又调了两千余人,赶往与东市相对而望的兴庆宫西垣,那里有大唐天子李隆基惯常与官民同乐的勤政楼。 “准备火箭,给我烧了勤政楼!”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绑着易燃物的长箭划出了无数明亮的弧线砸向勤政楼。 片刻功夫之后,原本黑漆漆的勤政楼便窜起了火苗,如果扑救的不及时,用不了一个时辰勤政楼将毁在一片火海之中。 火烧勤政楼并非李泌头脑发热后的泄愤之举,而是为了进一步打掉禁中宿卫的士气,也让天子彻底放弃抵抗的决心。这座勤政楼年前曾糟了大火,直到入醇之后才修葺一新,现在毁了它,不也隐隐证明了天命之所在吗? …… “节帅!贼兵放火烧了勤政楼!” 尽管高仙芝已经身为宰相,但他从安西带回来的部将仍旧习惯于称之为节帅,高仙芝对此也不以为意。 然则,听到勤政楼被烧的消息后,高仙芝面无表情,勤政楼烧了也就烧了,面对龙武军的四面围攻,他已经产生了捉襟见肘之感。 “不必理会,全力盯住贼兵的动向!” “节帅,勤政楼万万少不得啊!” 勤政楼于兴庆宫的地位相当于太极宫的太极殿,大明宫的含元殿,如果任由贼兵烧毁,天子岂能容忍? “聒噪!执行军令!” 高仙芝的亲信只得领命而去。 高仙芝抬头仰望漆黑一片的虚空,他在默默祈祷,希望天子已经平安抵达太极宫,希望秦晋没有骗他,如此,他在兴庆宫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如今潼关外有伪燕逆胡虎视眈眈,长安却在闹兵变,自己人杀自己人,一旦被窥得了机会,大唐岂非要亡了?即便到了这等生死关头,高仙芝对潼关外的局势仍旧耿耿于怀。 而且,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旧没放弃有朝一日出关平乱的打算,陕州的不战而亏,比起数年前在安西的怛罗斯,还要令他蒙羞。怛罗斯一战好歹是力战之下,遭遇葛逻禄人的倒戈偷袭才全军惨败。而陕州一战,却是未曾与逆胡叛军交手,便一把火烧掉了太原仓,仓惶逃亡河东避敌锋芒。 虽然那么做也是出于全局考虑,一则他麾下的**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辽东铁骑的敌手。二则,太原仓有粮食无数,既然无法坚守,就只有将其烧毁…… “高相公,相公……不好了……” 短暂的失神,很快被一名宦官所打断。 “何事慌张?” 高仙芝的声音仍旧不疾不徐,冷的像是出自冰窖一般。 满脸惶急的宦官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死罪,圣人,圣人不见了!” 此前,李隆基是悄悄离开兴庆宫的,消息又被高仙芝严密封锁,知情的人在兴庆宫里不超过五个,但是高仙芝面前的这个宦官却不在此列。 “高,高相公,说句话啊,圣人不见了……” 骤然间,寒光一闪,那宦官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高仙芝手中横刀兀自滴着鲜血,声音还是那般不疾不徐。 “高某刚刚还向圣人问安,此贼妖言惑众,哪个再敢胡说八道,此人便是例子!” 高仙芝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左右聚满了宫中宿卫,如果任由此人说破,天子离宫的消息怕是就隐瞒不住了。因此他必须在天子离宫的“谣言”扩散之前,扼杀掉所有苗头,否则一旦传开了,兴庆宫则必然不保!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先生难食言 兴庆宫的一场大战彻底点燃了长安城内的战火,此前神武军兵变时还保持了极大的克制,龙武军大举开进长安以后,治安形势急转直下,火烧民宅,奸淫烧杀时有发生。这并非暂代兵权的李泌有意为之,但为了首要目标,这些细枝末节也只能睁眼闭眼了。只要兴庆宫北攻下,捉住天子逼其禅位,太子登基之后一切便可恢复控制。 也正因为如此,李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加紧了攻势,所有人都清楚,以兴庆宫的情况,怕是守不到天亮了。 而位于太极宫中的神武军内部也展开了一场激辩,为秦晋的处境深深感到忧虑的,是军器监丞郑显礼。自从兵谏开始,郑显礼便重新回到了神武军中,追随秦晋,只不过再没有领兵,一直居于幕后出谋划策。 “天子一旦重新掌控朝局,中郎将则何以自处?” 他的担心没有错,李隆基作为一代天子,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曾经背叛自己的人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中郎将如此作为,又与饮鸩止渴何异?” 秦晋不答反问:“以郑兄之见,神武军与秦某当作何选择?” 郑显礼叹了口气,秦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总要先考虑自保,否则连性命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将来呢? 说起来这都要怪那个裴敬鲁莽行事,如果不是他贸贸然出兵,秦晋和神武军又何至于落得眼下的境地?但事情的真相似乎又不仅仅于此,因为据后来的事实证明,是一个叫薛四的旅率假传了秦晋的军令。 而这个薛四,又被杨国忠所胁迫控制,究其竟,最终的始作俑者还要算在杨国忠头上。 只可惜,关押杨国忠的东宫由东宫六率负责守卫,太子发难的又突然至极,因此神武军也失去了对杨国忠的控制。 “中郎将万不该向天子建议,神策军一旦由陇右入长安,岂非自断了神武军的后路?” 郑显礼所担忧的地方显然要更多,秦晋在入夜之前曾向李隆基建议,调陇右兆州的神武军入长安勤王,李隆基则欣然允准了秦晋的建言。 说起兆州的神策军,与尚书左仆射渊源甚深。天宝十三载,哥舒翰在陇右击败吐蕃,但碍于吐蕃的威胁并未消除,而陇右又是关中的西部门户,便于兆州置神策军,其部将成如璆为神策军兵马使。 安禄山叛乱之后,朝廷没有调这支精兵东进,为得就是防止虎视眈眈的吐蕃威胁关中腹地。 现在变起宫掖之中,距离长安最近的一支大军,便属兆州神策军了。否则,神武军以区区三千人,又怎么能够抵挡住三五万人的龙武军?更何况,太子占据上风以后,不断整合十六卫的其他各军,就算都是些乌合之众,在人数上也远远胜于捉襟见肘的神武军了。 所以,调神策军入长安,是秦晋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否则让他从哪里变出足以抵抗龙武军的人马来? 秦晋则似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长安距离兆州二百余里,现在只担心神策军赶来的不及时,才会坏了某的筹划!” 从秦晋的话里,郑显礼听了出来,似乎还有弦外之音,便又惊又喜的问道: “难道中郎将还另有筹划?” 秦晋只笑不答。 …… 杜乾运在次绝处逢生,被秦晋的神武军救下,更料想不到的是,居然还被天子委以重任,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唾手得到的权力和财富,整个人都变得轻飘了起来。他只知道,长安的兵变是秦晋发起的,以逼迫当今天子禅位于太子李亨,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秦晋居然又和天子站到了一边。 想想秦晋其人的妖孽一般的好运,杜乾运便觉得自己与此人站在一边,是绝对不会错的。 “站住,禁军封路,都退回去!” 突如其来的暴喝将杜乾运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这使得他在马上一惊,身子晃了晃险些端坐不稳,跌了下去。 杜乾运轻蔑的命人将印信交给那一队拦路的禁军。 这些拦路的禁军一看之下便躬身施礼,将印信赶忙交还。 “校尉恕罪,卑下也是奉军令行事!” 杜乾运哈哈大笑,摆手道:“执行军令,严加盘查,何罪之有?你们做的很好,切勿让奸细混了进来!” 前面就是大宁坊和长乐坊,禁军盘查的严密也在所难免。杜乾运暗道,幸亏早先逃出来时,身上有东宫六率发下来的印信,否则面对如此严密的盘查,还真不知道如何混过去。 杜乾运又装模作样的褒奖了几句,才带着十几个随从一路往延政门而去。他此行的目的虽然是龙武军驻地,但并非见太子,而是准备秘密去见大将军陈玄礼。 “卑下,拜见大将军!” 陈玄礼见到杜乾运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可思议。 “你,你,李泌不是已经下令……你又是如何进来的?”李泌此前下令除掉杨国忠的旧部,以清理后患。龙武军的驻地并非东西两市,说进就能进的,杜乾运非但没有被杀,甚至还大摇大摆的进了神龙军驻地,实在是咄咄怪事。 杜乾运得意的一笑,也不解释原由。 “卑下命大,不但逃了出去,还遇到了秦将军和圣人。” 陈玄礼的眉毛跳了跳。 “圣人,哪个圣人?” “还能是哪个圣人?自然是当今天子了!” 陈玄礼彻底糊涂了。 “圣人不是在兴庆宫吗?” 杜乾运靠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实话说吧,兴庆宫里只有高相公,圣人早被秦将军偷偷接了出来,现在安稳的在太极宫里呢!”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里边多了几分恨意。“李泌那竖子还像傻子一样,围着兴庆宫较劲,败亡只是早晚。” 咒骂了一阵之后,杜乾运又看了眼不发一言的陈玄礼,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大将军若不肯信,便看圣人亲笔手书敕令!” 陈玄礼从杜乾运手中接过了书信,迫不及待的展开,上面的自己虽然有些潦草,却真真是天子的笔迹,而且信上还盖着天子的私人印鉴,这个外人甚少知道,是很难于仓促间作假的。 信中,天子的言辞很是恳切,承诺一切既往不咎,只要陈玄礼肯浪子回头,他们还是入以往一般的君臣相知。 “如何?大将军信了吧?” 陈玄礼摇头苦笑。 “信的确未曾有假,但陈某现在已经两手空空,兵权尽归太子亲信李泌所有……” 啰哩啰唆说了很多,只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经被架空,手中没了兵权,即便有心为之,却是力有不逮了! 杜乾运终于从中听出了一些门道,暗骂陈玄礼老狐狸,谁不知道他控制龙武军十余载,就算新军多半听陈长史的,但旧军将校哪个不是他一手提拔?一旦说句话难道还不好使? 看来不下猛料,是不能让这老狐狸乖乖就范的。 “大将军可能还有所不知,秦将军建言天子调兆州的神策军入援长安,内监鱼朝恩已经星夜而去,想来不日便可调得大军。大将军莫怪卑下不曾提醒……” …… 兴庆宫外,李泌先后调了一万人马,先后猛攻兴庆门与跃龙门。经过了整整一夜的大战之后,虽然损失惨重,但兴庆宫内的宿卫也已经元气大伤。 “先生,禁军将校求见。” 李泌面露冷笑,龙武军的这些老兵油子求见自己是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带来见我!” 求见李泌的多是龙武军旧军的将校,十几个人纷纷将李泌围住,要求停止攻势,歇息半日再行攻城。 但李泌岂会向这些人妥协?他所依仗凭借的是陈千里训练出来的新军,这些新军若乖乖从命则罢了,否则就别怪军法无情。 毫无征兆的,李泌下令擒杀了两名出言不逊的校尉。一旦见血,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旧军将校立时便都吓得不敢言声。 威慑的效果立竿见影,李泌又厉声斥道:“都愣在这里作甚?天明之前拿不下兴庆宫,这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指着倒毙在地的两名校尉,李泌声色俱厉,前来要求停止攻城的将校们一哄而散。 李泌知道,高仙芝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不一鼓作气将兴庆宫攻下来,万一这位久历兵戈阵战的老将又想出什么异于常人的法子,才是大麻烦。 不仅如此,李泌曾在太子李亨面前夸下海口,天亮之前一定能够拿下兴庆宫,他不想因此而食言,在太子面前落下个夸夸其谈的名声。 眼看着东方已经隐隐鱼肚泛白,李泌不免又有几分焦急,耳中充斥着战鼓声,厮杀声,牛角的呜咽声……他暗暗感叹,龙武军的战斗力和执行力与神武军果然有着不小的差距,他之前在东宫时见识过秦晋排兵行令,与之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只可惜啊…… 李泌不禁一阵摇头,恰在此时,探马激动而又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报!跃龙门已破,大军已攻入禁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八章:功亏一篑哉 李泌大喜过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失神,想不到这一刻如此轻易的便到了,直到身边的亲信再三呼唤,才又缓过神来。 “先生,先生……” “快,快派人禀报太子殿下,兴庆宫已经尽在掌握之中!走,随我往跃龙门去!” “先生,何必舍近求远?大军已然攻入禁中,禁中宿卫抵挡不住,咱们只须在此处静待兴庆门打开便是!” “甚有道理,就在此处静等!” 惊喜之下,李泌的言行动作竟罕见的失态了,不过他并不在乎,此战可谓是决定大唐将来走向的关键一战,又何必学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强行压制内心的欢喜之意呢?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兴庆门上便已经站满了龙武军的军卒,不过,李泌并没能从兴庆门进入兴庆宫,甚至连跃龙门也难以进去。因为兴庆宫各门已经全部被从里面以沙土石块堆死,即便想要挖开,没个半日功夫那是绝然做不到的。 激动欣喜的尽头冷却以后,李泌便不如先前那般心急,便等着龙武军对兴庆宫做进一步的清理。毕竟兴庆宫中的主角是天子,只要找到了天子,今日的行动才算圆满完成。 否则,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天子已经年逾古稀,一把老骨头怎么可能从重围之中轻易的脱逃呢? “抓到了,抓到了……” 探马的声音再度响起,李泌再一次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 “抓到了?” “回先生话,抓到了高相公……” 高相公指的自然是高仙芝,此人力战之下居然被生擒了,实在超乎李泌的想象。 “将此人押过来!” “先生,怕是押不过来,高相公力战之下身受重创,此刻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闻言之后,李泌恻然,暗道如果不是他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未必会被生擒。 “嗯,寻着军中郎中,好生照看着,不能让他死了!” 得了信之后,李泌又等着捷报再传,只要抓着高仙芝,天子的形迹也将很快被寻到。但是,直到天光大亮,李泌再也没能等到期待中的捷报。眼看着到了午时,禁中被搜索的七七八八,几座宫门也都清理的差不多,却仍旧没有天子的行踪。 直到此时,李泌不免有几分心慌。他又派了东宫六率的心腹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遍,只是依旧没寻到天子的半个影子。 “一定是被高相公藏了起来!” 李泌的心腹们都认为,天子被高仙芝藏了起来,应该把这位高相公拉出来严加审问。恰在此时,太子李亨也派了人来询问情况。 宦官李辅国奉了太子之命而来,还没见着李泌,心中却已经如江河开花了一般的翻滚。想不到他也有今天,一旦太子受了天子大位,登基之后,他就是当年的高力士。 可惜,高力士已经成了昨日黄花,而他李辅国将取而代之。此时,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一见那位沦为阶下囚的大唐天子。 “太子殿下常说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奴婢这回是真真信了!”李辅国满面堆笑,靠近了李泌神秘兮兮问道:“那人可寻到了?” 李辅国口中的“那人”李泌当然知道指的是谁,可是到了现在他还连此人的半个影子都没能寻见呢! “尚在搜索之中,内监请静候佳音就是!” 李辅国面色微变,脸上堆的笑反而更重了几分。 “不急,不急,先生慢慢寻着,太子殿下只是惦记着……” 李泌也知道太子李亨的心意,他是生怕天子死在乱军之中,从此背负上弑君杀父的骂名,不过此时若真得寻到天子的尸身到好了,至少证明大事底定,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与李辅国敷衍了几句,李泌借口离开。他对太子李亨身边的这个内侍感官并不好,仅从此人那一双三角眼透射出的贪婪目光中,便可以判断出,这一定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 但是,李泌也清楚自己不能以一己好恶来处置太子身边的所有感官甚恶之人,否则一定会被人指为打击异己。况且,太子李亨信任李辅国,未必就亚于自己。 眼看着天色渐晚,李泌几乎将整个兴庆宫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天子的踪影。天子寝殿侍奉的宫人宦官也审问了不下数十人,仍旧一无所获。 “先生,高相公醒了!” 李泌眉头紧锁,是时候会一会这位出将入相的名臣名将了。 高仙芝的上身精赤,从肩膀胸口及至腹部都缠满了布条,布条下甚至还隐隐的渗出血水,但见他面色惨白,先是流血过多,身体虚弱至极。 “在下李泌,拜见相公。本来李泌不欲与相公谋面,现在也是迫不得已,整整一天还寻不到天子的踪迹,为防乱军中遭遇不测,只能请相公相助!” 闻言之后,高仙芝艰难的睁开了眼皮,看着李泌一副做作期待的神情,便轻轻哼了一声。此人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要寻到了天子,好逼迫天子禅位于太子?同时,这也让他彻底放心了,秦晋没有欺骗他和天子,如果天子此刻中了秦晋的诡计,李泌也就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的来求自己了。 不过,他却不打算对此加以隐瞒,按时间推算天子早就安全抵达了太极宫,再者兴庆宫也已经陷落,再保守这个秘密便毫无意义。 “想知道圣人去了何处?” 李泌连不迭点头答道:“正是!” “告诉你,告诉你也无妨,圣人此时当与秦将军同在一处,你只须去寻秦将军的踪迹,自然就能寻到圣人了。” 李泌隐隐然有些怒意,高仙芝明显在戏耍于他,长安兵变就是从秦晋和神武军开始的,天子怎么可能再与秦晋走到一处?此前秦晋侥幸脱难,却并非私心,仅仅是收缩兵力盘踞在太极宫,似乎在待机而发。 按照李泌的打算,只要拿下了兴庆宫,便调集重兵,盘踞在太极宫的神武军,为了太子李亨顺利掌权,为了大唐江山的稳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对此大有威胁的人。 “南内之中可是有地道?” 李泌尚未私心,仍旧希望从高仙芝的口中套出一点线索。岂料虚弱的高仙芝,竟然笑了,笑的距离咳嗽起来。 “高某何曾说过诳人之语?若不信,去寻一寻秦将军,补救知道了?” 终于,李泌心头一颤,忽然觉得高仙芝似乎不像在说假话,难道,难道天子根本就不在兴庆宫中,他一直以为天子被围困在这里,实际上早就偷偷溜走了? 一念及此,李泌便觉如堕冰窟,倘若事实果真如此,自己调集上万人猛攻兴庆宫,岂非就成了笑话? 尽管心中霎那间溢满了怒气,但像高仙芝这种忠义之人,李泌并不打算过于为难。他在确认无法在兴庆宫内寻到天子的踪迹后,便亲自赶往延政门的龙武军驻地,去见太子李亨。 “先生是说,是说未曾寻到圣人踪迹?” 面对有些慌乱的太子,李泌无力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他并不打算隐瞒太子,只能先将事实和盘托出,然后再筹谋对策。 寻不到天子也未必就是末日,事实上也有多种可能。比如天子藏了起来,抑或是在宫城被击破之时乔装改扮逃了出去,如此种种对大局的影响都不甚大。只要把控好长安各门,不让天子溜了出去,不让他能够寻到可堪依靠的援兵,一切便还在掌控之中。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是李泌却认为几率微乎其微。秦晋在率先起兵发动兵变开始,就已经与天子势同水火,再难缓和。 太子李亨在得到确切回答,知道并未发现天子的尸体后,心中既有些解脱,又隐隐然失望。 “先生接下来如何打算?” 面对太子期待的目光,李泌不免有几分窘意和歉疚。 “攻打太极宫,围剿神武军!” 暗中狙杀秦晋是他瞒着太子做出的决定,如果因此而影响了太子的命运,他将很难原谅自己。 在商议了一阵对策之后,太子李亨特地强调了他的本意,要全力保住高仙芝的性命,亦不要为难城破之后幸存的羽林卫将士,为了远离弑君杀父的罪名,只有善待这些忠臣。 “还有,我命人将杨国忠以及一众党徒又重新关押了起来,这些人被俘之后已经已经失去了威胁于我的能力,如此杀掉便显得有些仓促。总要开堂审讯,明正典刑,才可正天下视听!” 李亨说的很是客气,他显然是不赞同李泌大开杀戒的想法。包括狙杀秦晋一事,虽然口中不说,李泌仍旧能感受到太子李亨心中隐隐的不满。 但是,就算太子心有不满,李泌也心思坚定的要为他除去这个铁定即成的权臣悍将。纵观以此人的强势和太子的相对弱势,他毫不怀疑这种发展趋势。唯一的问题是,李泌高估了自己对局势的掌控能力,以及低估了秦晋其人……致使现在稍显被动! 然而,李泌低估的显然不仅仅于此。 就在入夜时分,一份讨伐叛逆的檄文自太极宫中传出,内容竟是李泌劫持太子犯上作乱,凡杀此人者,天子便许诺晋封国公,世袭罔替。 檄文上天子玺印鲜红而又刺眼!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宰相钻狗洞 檄文的矛头直指李泌,又言及只追究首恶,胁从不问,一时之间城中舆论竟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大事已然底定,太子夺取皇位已经成了定局,但现在看来却是再度晦暗不明。 还有更让人大为琢磨的一点,檄文中只提及了李泌,对首恶太子却只字不提。也许其中还有什么不为外人道也得原因。当然,这只是不明真相之人的胡乱揣测而已,就连涉事的主角之一,太子李亨对对这封檄文大惑不解。 “殿下,是李泌虑事不周,连累了殿下!” 李亨向来不喜欢将责任推诿余人,对于李泌的忠心与能力,他毫不怀疑。但整件事发展的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所有进程,李亨时时会有一种无力感,表面上看他在把控着大局,却总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亨并不责怪李泌,李泌在这段时间里殚精竭虑,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要怪只能怪,老天不作美,以及对手的能力异于常人。 “先生何出此言?李亨决断在先,参与兵谏,便当承受风险。现在只不过是时候到了而已。” “殿下……” 李泌的声音陡而哽咽,他焉能听不出李亨话语中的彷徨之意,但身为臣下却无能为力,这让他顿觉心如刀绞。 其实,令人震动的并非是一封措辞犀利古怪的檄文,而是檄文背后站着的天子。天子虽然年迈,但毕竟积四十余年之威,只要有人支持,站出来振臂一呼就能获得无数的支持。 而反观李亨有什么,除了十几年夹着尾巴做太子的经历,便一无所有。 “事情还远未到绝望之地,先生何以如此?神武军仅有三千人,龙武军足有三五万众,难道还不能一战了?” 李亨的声音低沉而又绝然,他似乎远没有此前表现出的那么软弱。这句话让李泌浑身一震,转瞬间目光又犀利了起来。 “殿下说的是。李泌失态了,既然天子在太极宫,充其量就是兴庆宫尚未攻破,臣现在就调遣兵马围攻太极宫!” 定下既定策略之后,李泌便打算告退。李亨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杨国忠和他的党羽此时不宜斩杀,先生集中精力筹划战事便可!” “臣,臣知道了!” 闻言之后,李泌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李亨似乎洞悉了他的真实想法,知道他杀掉杨国忠的念头从未打消过。但太子既有所命,便不能不遵从了,尽管他仍旧认为对付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臣,根本就用不着什么明正典刑,必须从精神到**,将其彻底毁灭,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太子的思维里条条框框太多,这也许是多年太子的压抑经历所致,但对于太子本身而言,这种后天养成的特质,是好是坏就很难说了。 虽然答应了太子不会继续动杀掉杨国忠的念头,但李泌却并不想轻易的放过杨国忠。 “走,去安国寺!” 李亨阻止了李泌第一次杀杨国忠等人以后,就将杨国忠和他的一众党羽关押在了安国寺中。而安国寺就在紧邻延政门的长乐坊。离开延政门的龙武军驻地之后,步行而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军营外夜深如墨,远处隐隐有狗叫之声传来。 …… “你这厮,害得我还不够吗?今次再听你的,我才是鬼迷了心窍!” “相公扪心自问,范某的计策究竟有没有错,如果不是执行上出了差池,现在的阶下之囚就不是相公与范某了!” “范长明,你!” “是但如今,范某也不妨直说吧,一旦太子登基,以相公以往的作为,断无生还之理,如果不趁着今日的机会逃出去,便好好享受剩余不多的人生吧!” 一句话将杨国忠所有的伪装都彻底剥离,宰相的架子再也维持不下去,整个人颓然跌坐在地上。 是啊,他一直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太子果真继位登基,自己断然再无生理。这个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可能想不通呢?之所以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是因为贪生怕死之心在作祟,才导致了一叶障目。 “好,就依你。安国寺北面就是龙武军营,警戒重重,又该如何逃走?” 范长明见杨国忠竟然答应了跟着自己一并逃走,便觉有些吃惊,随即又一脸戏虐的说道: “相公想好了,此番逃走,相公可就再也不是相公了,而是亡命天涯的逃犯!” 杨国忠却咬牙恨声道:“逃犯?只要出得这长安城,某便要召集天下之师勤王……” 岂料范长明却笑他不自量力。 “勤王?不知相公招何处之兵勤王?是高相公还是封大夫?” 这两个人都是杨国忠曾不遗余力针对打击的,又怎么可能会相应他的号召。 杨国忠老脸一红,牛皮被戳破了,却不知何言以对了。 “这些都是后话,你只说,咱们要如何才能逃出去?” 范长明对杨国忠的疑问报之以轻蔑的一笑。 “说来这也是运数使然,当初逃来长安时,范某曾做过乞丐,偏巧就知道这安国寺中有一条密道,直通长乐坊外!其时,范某常与乞丐一同由密道进入寺中偷吃食物。” 杨国忠大为惊讶,一则是对安国寺中的密道,另一则是长安城内居然能容留乞丐过夜。 长安城做为天子脚下的京师,严格施行宵禁,虽然屡屡有人犯禁却都是城中的勋戚权贵,如果巡城的禁军发现了不事生产,又无恒业的流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驱赶处置。怎么可能会让这么多的乞丐从容生活在城内,还容忍他们偷偷潜入权贵云集的长乐坊中偷窃食物? “你莫不是又再诓骗某来取乐吧?” 闻听此言,范长明好像受了莫大的羞辱,冷声回答道:“如果相公不信,便在这里等死好了!” 杨国忠见范长明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又似乎不像是作假,只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言声。 “此事却还是有点难处,密道的入口不在这处院落,而是在……” 范长明说话时,指了指西厢外的另一处禅院。 杨国忠听罢大觉失望,安国寺内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另一处禅院呢? “相公莫失望,这安国寺不过是外紧内松,只等夜深之后,咱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攀墙过去,一旦出了这长乐坊……” 范长明说的没错,还未到子时,负责守卫的东宫六率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守在院门之外。杨国忠此时暗暗庆幸,这座院落中只关了三个人,除了他和范长明以外,还有断掉了右臂的程元振。 只是程元振身受重伤之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杨国忠才不会带着此人离开,而范长明更是恨不得此人身受折磨而死。 杨国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禅院的院墙,幸亏院墙不高,否则这位四体不勤的相公便也只能望墙而兴叹了。 “杨相公,轻点吧,你是怕惊动不到那些守门人吗?” 杨国忠身形不稳,从墙上滑了下来,又忍住浑身的滕头,狼狈的爬起来,若非有夜色的掩护,他真有些无地自容了。他又何曾想过,自己堂堂宰相之尊,竟又从爬墙逃命这等荒唐之举。 然则,等到杨国忠看到程元振所说的密道入口后,却忍不住发怒了。这哪里是什么密道,分明就是为狗出入而准备的狗洞! 倘若密道遁走,他尚且还能够接受,从狗洞里爬出去,这又让他今后以何面目见人? “还犹豫甚了?只要爬过两道狗洞,出了长乐坊,便能逃出生天,否则只能等死了!” 恰恰是这个“死”字刺激了杨国忠,他暗下决心,咬牙默念:“狗洞便狗洞!” …… 太极宫永巷帝寝,子正时分,李隆基仍旧未能安寝。兴庆宫与日间陷落的消息,让他仍旧心有余悸。如果不是秦晋莫名其妙的转变,今夜于他也许是难以熬过去的黑暗一夜吧。 这座天子寝殿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李隆基总觉得凉气逼人,他很不喜欢这里,但形势所迫,也只好捏着鼻子住了进来。他来到御案前,将白日间亲自写好的檄文拿了起来,又细细观看了一遍。 “圣人,秦将军求见!”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绽开了,继而又大声道:“快,请秦将军入内!” 秦晋连夜觐见,一定是有紧急军务,李隆基的笑容里隐隐带着些担忧,毕竟神武军只有三千人,太极宫又这么大,能否抵挡住数万人的猛攻,尚在两可之间。想到此处,他不禁暗想,当初如果允许神武军扩大规模,今日岂非便不会在兵力上捉襟见肘了?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李隆基绕过了御案快步上前,亲手扶起了跪拜于地的秦晋。 “秦卿快快起来,可是有军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章:威武神策军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圣人亲自起草的檄文已经分发出去,效果远超预料!城中人心也有所回暖,相信只要陇西神策军一到,形势便会彻底明朗!” 岂料李隆基并未因此而宽心,反而冷笑了两声。 “人心回暖,焉知不是左右反复之徒!” 李隆基毕竟也是人,数日之间经历了人生前所未有过的大起大落,遭遇了儿子的背叛,臣子的背叛,有此心境自然便不奇怪。 秦晋一时语塞,他当然也包含在这些反复之徒的行列中,但他又有的选择吗?所有人身陷重重的漩涡泥潭中,又有几个是由自己做主的呢? 李隆基看了一眼秦晋,又亲自拉着他的手,将他引入座位。 “朕想知道,在神策军抵达长安之前,秦卿打算如何应对处置?” 秦晋所来便是要就此事与李隆基商量。 太极宫一共有三部分组成,东宫、掖庭宫、太极宫。这三座宫苑自成一体,又合称为太极宫。 现在神武军所把守的太极宫放弃了东宫,仅包括太极宫与掖庭宫。但饶是如此,以神武军的三千人也不足以把守。 如果龙武军分多点攻城,又集中某几处重点用兵,那么太极宫四面御敌之下,失守的可能性则非常之大。 “如此说,秦将军打算收缩防线?” 李隆基立刻就听出了秦晋的意图,直言相问。秦晋拱手点头道:“臣的确有此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圣人暂且离宫西进!” 秦晋知道,天子是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筹码,如果让天子继续留在太极宫中,则随时有可能面临危险。反不入将他偷偷转移到宫禁之外,才好从容布置反击。 况且,此时在秦晋的筹划中,已经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成型。 “一切全凭秦卿安排就是!朕老了,身骨禁不住折腾,如有筹划,还是尽早的好!” 秦晋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轻易的就答应了,而且这是他重新倒天子之后,两人头一次如此长时间的独处。而秦晋却在李隆基的眼睛里看不到半分对他的怨恨。 郑显礼一直都说,李隆基的性格绝容不下背弃过自己的人,那么以李隆基现在的表现来判断,他是在向自己表明对前事毫无记恨。 “秦卿,这太极宫中杀戮甚重,朕一直不喜欢这里的气氛,能够早一日搬出去,也是甚好的。只是,神武军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守住宫城,便不如保存实力,全数撤出长安,以静待时机!再者,哥舒老相公还在潼关,手握重兵,叛逆就算控制了长安,也难以翻身。” 秦晋却道:“圣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刻,万万不可动用潼关的守军。否则让叛军逆胡窥得机会,便是大唐之祸啊!臣希望圣人先一步离开太极宫,实在是为了以防万一。神武军对阵龙武军虽然面临巨大的兵力差距,无万全把握守住宫城,但也不是不能一战。只要圣人不在宫中,臣没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施为。” 李隆基听了秦晋的说辞以后,并没有表态,而是沉吟了一阵,然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 “既然秦卿有此把握,便放手施为,朕无不支持!就算毁了太极宫也在所不惜!” 秦晋心中一凛,知道以李隆基的心智已经猜测到了他的谋划,在心惊的同时,也暗暗可惜,如果李隆基再年轻二十岁,大唐的江山又何至于糜烂至此?退一万步讲,就算糜烂至此,以李隆基的心智能力,又年富力强,痛定思痛,重振国威也不是不可能。 “长安重要,不可轻弃。臣虽无十足把握,却也不能轻易就放弃了长安!再者,神策军已经奉敕令东进勤王,只要精锐大军一到,形势也必然会一边倒向圣人!” …… 李泌心情烦闷,来到了长乐坊安国寺,却只瞧见寺门口只有两个东宫卫率的军士,困得里倒歪斜。 “精神精神,也不看看谁来了!” 跟随李泌而来的随从大声呵斥,两名军士立即惊醒了过来,眼前的人是太子最为倚重的亲信,虽然官位不显,但谁不知道此人迟早是要做相公的! “先生恕罪!” 李泌冷哼了一声,一反常态,并没有责罚这几个懒散的军士,而是抬腿便往寺中去。东宫六率的军士虽然懒散,却十分有眼力,一早在李泌吩咐之前,就已经打开了安国寺的寺门。 “不知先生连夜来此,是要上香还是求……” 李泌打断了军士的殷勤询问,冷冷道:“某来此是要提审杨国忠,他们现在被关在何处?” “杨国忠就被关在寺中禅院内,还有内监程元振,请先生稍后片刻,卑下去将杨国忠押解过来!” “不必了,头前带路,某亲自去便可!” 李泌是偷偷而来,他不想过于张扬,便打算亲自过去。 谁知他才刚刚踏入了寺门,便有十数个东宫六率的军士慌忙疾奔而来,口中还惊慌低呼着: “不,不好了,跑了,跑了!” 正好迎面与李泌撞了个正着,李泌眉头微皱,东宫六率的军士军纪涣散到这个德行,如果不是他不方便插手东宫六率的事务,真想从重处置一番。 “慌甚?说,哪个跑了?” “先生,是杨,杨国忠,还有与其关在一起的啬夫……” 居然是杨国忠跑了!而且是在有东宫六率重重把守的长乐坊逃走的。李泌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如果早知道会让杨国忠这奸贼溜掉,还不如一刀宰了干净。 但他不相信,杨国忠会在重重围墙的寺院与长乐坊中逃的无影无踪,现在一定藏匿在某处。 “搜,还不去搜?杨国忠一定跑不远!” 很快,整个安国寺和长乐坊都被折腾的鸡犬不宁,但仍旧没有杨国忠的下落,李泌亲自到关押杨国忠的禅院中查看,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最后寻到了隔壁的狗洞前,不禁恨恨然道:“杨国忠居然连狗洞也肯钻!” 跑了杨国忠这种废物不是关键,关键是太极宫中天子。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调兵的命令发下去有两个时辰,对太极宫的攻势也即将展开。他没有功夫理会杨国忠逃跑的插曲,只将负责看守安国寺的几十个军士鞭打了一番,便匆匆离去。 攻打兴庆宫时,李泌用的多是旧军主力,主要是他对这些陈玄礼的旧部怀着深深的疑虑,但兴庆宫一战已经耗费甚巨,只能动用龙武军新军。新军与旧军比起来,能够明显的令行禁止,而且士气也更为旺盛。相信只要全力攻击之下,太极宫也是旦夕可破。 李泌仰望着黑暗的虚空,他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太极宫了,否则便不足以平复城中蠢蠢欲动的人心。其实,现在的形势仍旧对它们极为有利,仅从简单的兵力对比上,就算傻子也能分清楚高下。 太子收服了龙武军,除此之外还有右领军卫的一部份人马,加起来足有五六万之多,而神武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人,再减去连日来的消耗,甚至连三千之数也不够。 而秦晋抑或是天子,仅仅以一道檄文,就将颓势一举扭转,弄的城中人心惶惶。尽管李泌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这一道檄文足以抵得上一万精锐大军了。 到了此时此刻,李泌已经后悔在大事未曾底定之前,他不应该急于求成,铲除这个隐患。否则,今日此时,太子没准就已经登基称帝了。 但这个世界是不容后悔的,也没有假设。李泌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只要能够一举拿下太极宫,就算抓不到天子,也能彻底控制长安。 出了长乐坊,李泌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与太极宫毗邻的东宫。路上,他接到了亲信的密报。 “先生,哥舒老相公的回信!” 李泌不是鼠目寸光的人,他知道太子欲顺利登基称帝,始终绕不过去一个人,那就是身在潼关掌握重兵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所以必须事先征得此人的支持。因此,他早在太子参与兵变之初,便派了人到潼关去与哥舒翰接洽。 潼关距离长安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往返,哥舒翰等到今日才有了回信,可见他是在等待和观望。 李泌的手在密信上婆娑了一阵,才利落的将之打开。果不出他所料,回信很是干脆利落,只要天子肯禅位,他便会死心塌地支持太子。 哥舒翰的表态让李泌大为振奋,这无形中便使太子多了数十万大军的助力。而接下来,一切便都要看他李泌的作为了。 “先生,人马已经就位,何时发动攻击?” “即刻攻城!” 李泌毫不犹豫的断然下令! 东方鱼肚泛白,对太极宫的猛攻也大举展开,战鼓仍旧隆隆,喊杀依然阵阵。只不过,攻击的目标由兴庆宫换成了太极宫。 神武军的防御抵抗并不比兴庆宫的宿卫更出色,就在李泌以为稳操胜券之时,一则消息令他如遭雷击! 兆州神策军三万人马东进,此时已经进入长安万年县境内,距离长安城不足二十里!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熊熊无名火 李泌虽然只是一介文士,在朝廷上也不过区区待诏翰林,但对关中、陇右、朔方等地的布防却了若指掌。神策军是哥舒翰在去岁大败吐蕃之后新成立的军镇,兵马使成如璆,副使卫伯玉都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旧部,就算这些人是奉了天子敕令而来,只要哥舒翰有所命,总要掂量一二的。 归根结底,还是彻底掌握了长安内外,才是此番兵变成败的关键。 为此,李泌决定孤注一掷,将刚刚征募不足三日的卫率统统拉到了东宫大门之外,还请太子亲自训话,以增士气。不但如此,李泌还以太子的名义,打开府库大举发放钱物,再辅以升官的许诺,一时间军中上下气势陡而如虹。 李泌对此很满意,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果然不虚。 太子李亨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便没有返回延政门,而是留在了东宫。与其在后面心怀忐忑的等待结果,不如留在这里亲自督战。他语重心长的拉住李泌的手,“一切拜托先生了!” 李泌忽而觉得肩头沉重,便重重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臣必当死而后已!” 李亨不再赘言,转身离去。 李泌并没有仓促的连夜发动进攻,而是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于清晨敲响了战鼓。以他的判断,神武军只有三千人不到,想要守住诺大的太极宫显然捉襟见肘,于是在攻城之初,便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奉天门,一路强攻长乐门。 不论神武军在哪一处宫门投入主力防守,都必然首尾难以兼顾。 事实也果如李泌所料,奉天门的战斗刚刚打起来,神武军的抵抗便不甚激烈,甚至很容易的便被攀上了宫墙。比起兴庆宫一战,烈度还要低。 李泌分析,神武军应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但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秦晋这个人诡计多端,如果稍有不慎,误中诡计,便得不偿失了。 在计划里,攻击奉天门和长乐门是有先后次序的,大军先对作为佯攻目标的奉天门发起攻击,等到神武军针对奉天门的部署调动完成后,再对长乐门发起攻击。接下来的便战局的发展而再做决定。 如果战况允许,佯攻也可以变为强攻,强攻同样也可以变成佯攻。 关键在于,神武军的应对方法与战斗力。 但不管如何,李泌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恶仗的准备。毕竟有兴庆宫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相信太极宫之战也比之不相上下。 半个时辰后,李泌下令对长乐门发起猛攻,岂料才过了小半个时辰,竟有捷报传来,长乐门居然被一股而下,军士们攀上宫墙后,一举击溃守宫门的神武军,夺取长乐门,从里面打开了宫门。 李泌又惊又喜,想不到如此轻易的就攻破了太极宫的宫门,心中有种重重一拳打出去,却击空了的失落感,秦晋的神武军竟是不堪一击。 但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命令各部人马此地进入太极宫,不可浪战。 …… “报!长乐门已经被叛军攻下!” 秦晋位于太极宫玄武门之内,他得知了这则消息后,表情并无变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郑显礼。 “郑兄,你怕吗?” 郑显礼的表情仿佛是听到了十分滑稽可笑的笑话。 “郑某战阵厮杀十余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惟愿中郎将能够铲除奸贼,匡扶社稷!” 秦晋喟然一叹,此时此刻,他虽然也认为“大唐社稷”必须匡扶,但其所包含的已经与初衷大相径庭了。 今夜一战可谓冒险之至。 “郑某还是有一事不明,以神武军的兵力未必不能一战,中郎将又何必如此冒险?” “这并非冒险,神武军的每一条性命都不值得丢在这里……” 闻言之后,郑显礼不由得悚然动容,他万想不到,在秦晋的眼里,这百十座百年宫殿,居然比不过几条禁军的性命! “去吧,一旦鱼儿入彀,不要有片刻犹豫!” 玄武门外属西内苑,这里早不是唐朝刚刚立国时的一片荒凉模样,宫门外亦是飞檐斗拱的殿阁楼宇,这里作为太极宫和大明宫的附属之地,偶尔也会成为皇帝消闲的地方。 西内苑往北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桑林再往北则是自西向东而流的汤汤渭水。 桑林之侧,约有两千人马盔甲整齐的停驻于此。 人马为首之人正是裴敬,他刚刚被天子提拔为郎将,官品亦是连跃五级。这等突然蹿跃似的晋升,若是在太平光景,一定会使他兴奋的睡不着觉,而现在他不但没有半分喜悦,反倒是如坐针毡一般,焦急不堪,时时抬眼望着南方的天际。 陡然间,他瞧见一股黑烟渐渐腾起,一颗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秦晋的计划已经在实施之中。 “裴将军在担心?”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天子。 裴敬回过神,答道:“臣的确在担心。” “还有可惜吧?”李隆基又问道。 “百年宫殿被一举焚毁,难道圣人不觉可惜?” 裴敬实在想不明白,李隆基谈及此事竟然面不改色,仿佛此刻被烧的是别人家的宅院,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一样。 李隆基呵呵一笑。 “宫殿楼阁不过都是些土木砖石,又有何可惜的?” 裴敬陡然警醒,天子今日何以与自己说这些闲话?想到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的教训,他立时就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一句废话。 但是,裴敬还是有一点搞不懂。秦晋曾建议,让天子在他的护送下西去与赶来勤王的神策军会合,但天子却坚决不同意,表示将士力战,自己岂能独自逃走?最终也只答应暂且撤到西内苑以北的桑林之侧。 …… 上万人的龙武军和新募集之卫率冲进了太极宫,火势不知从何处窜起,等到绝大多数之人意识到问题之时,已经晚了。 火势再大也终究仅限于宫殿楼阁,宫内宽阔,空地极多,冲进宫中的两股人马最初并不觉得宫殿失火对它们而言是一种威胁,毕竟大火无法烧到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但这些人却忽略了大火的另一个致命之处。 滚滚的浓烟随之四处蔓延,很快弥漫了大半个太极宫上空。 浓烟呛得人剧烈的咳嗽,无法呼吸,弥漫在空中又遮蔽了视线,不辨东西南北。于是乎,尽管太极宫各门没有全数封堵住,但深入宫中的人马仍旧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时间一久,就不断有人昏迷倒地。 不被重视的“失火”终于在长乐门被攻破后的一个时辰里烧成了熊熊之势。除非此时能有一场天降的透雨,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扑灭。 当李泌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强攻太极宫之初,李泌为了激发军心士气,曾允诺,一旦破宫,允许他们抢掠到今夜子时。因此,在长乐门被破之后,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就冲进去了超过一万人,甚至于更多。其时,就算李泌下令喊停,也已经刹之不住。 最初之时,李泌只以为,这不过是战乱失火而已,而此刻他望着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却恍然大悟。如果不出意料之外,这一定是秦晋的杰作。 只是,李泌还有疑惑,秦晋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烧掉了太极宫,这个责任将来由谁来负? 一念及此,李泌骤然变色。心中暗叹秦晋的狠辣与决绝,他难道就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赢? 一场大火不但没有烧掉李泌的信心,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斗志。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不能让这条中山狼得志。天子与之合作,虽然情非得已,但就是与虎谋皮,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任由事态失控。 “……持我将领往延政门,调新旧军一万,速往西内苑!” 既然秦晋敢放火烧掉太极宫,那么神武军的人就一定撤到了玄武门之北,他正好则可调兵将之剿灭。 …… 自杜乾运走后,陈玄礼坐卧不宁,心中忐忑徘徊,不知该如何决断。近日以来,不断的反复,名声早就毁于一旦,此时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他才不会再贸然反复。 亲信耳目忽然急吼吼奔入帐中。 “大将军,姓杜的竖子所言不差,兆州神策军的确已经起兵入关中,现在距离长安已经不足二十里!” 陈玄礼眉头突突乱跳。 “消息可确实?” “末将麾下探马亲眼所见,绝然不假!” “可看清楚了将旗?” “领兵的是兵马副使卫伯玉!” 卫伯玉乃哥舒翰旧部,陈玄礼识得,便知此事八成不假。 “屏退闲杂人,随我去见陈千里!” “大将军何以去见那个吃里爬外的竖子?” 陈玄礼苦笑一阵。 “无他,为保完全而已!” 不知为何,尽管陈千里背叛于他,陈玄礼对此人竟仍旧感官不恶。 在他看来,陈千里对他的背叛以及对秦晋的背叛,都是有“理由”的,只要“理由”足够,此人必然会再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二章:君臣双泪垂 陈玄礼换了一身青衣便服在两名亲信的陪同下,悄悄的造访了陈千里的长史廨房。现在的龙武军中遍布东宫六率的探子,陈玄礼为防万一,不得不小心谨慎从事。在公署之外等候通传之时,就算城府甚深的陈玄礼也不禁暗自唏嘘,此时求见之人在半年前还是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佐杂小吏,想不到物换星移,变化竟如此之大。 “大将军请随卑下来,长史君已经醒了!” 这几日,营中一直在疯传,陈千里在狙击秦晋的时候身受重伤,而持刀伤人的还是个女人,据说这个女人与中书令韦见素渊源颇深。就在陈千里重伤的当日,其子门下给事中韦倜便被限制行动了,一直看管在安国寺内。 陈玄礼的耳目自然也比寻常官吏灵通的多了,韦见素在此前似乎也早就有意倒向了太子,但也正是韦倜被看管之后,这位。据说胜业坊内到处都是东宫六率的人,不下五六百之数。便面看是为了看管秦晋的府邸,但谁又能保证没顺道也将韦见素也一并看管了呢? 脚下步伐匆匆,胸中心事重重。 “大将军,到了!” 一声提醒,让陈玄礼的思绪又回到了这龙武军驻地。 还未进入廨房之内,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便从里面扑鼻而来。 陈玄礼轻轻屏住了呼吸举步入内,绕过屏风之后,果见一脸苍白的陈千里斜依在卧榻之上,肥硕的身子似乎也比以往受了整整一圈。 “下吏行动不便,没有亲自出迎,请大将军恕罪!” 陈玄礼轻巧的一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等时候,不讲这些虚礼,你的伤可还好些?” “劳烦大将军挂念,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静养!” 两人说话间看不到一丝仇恨与怨愤,似乎不曾发生过龃龉背叛一般。 陈玄礼一改说话婉转的常态,而是直如今日主题。 “陈长史是否知道,李泌在外面做了什么?” 陈千里不解的望着陈玄礼,也不发问,只静静的等着陈玄礼的下文。 “看来陈长史是不知道了,李泌以伤亡八千人的代价攻下了兴庆宫,重伤了高相公!” “甚?” 陈千里的瞳仁骤然收缩,身子忽而抖的厉害,他做了这么多所为的就是社稷安稳,虽然也有很多事违背了本心,但大体是不出底线的。此前他与李泌相谈甚欢,以为此人也是个心怀社稷之人,不想竟是错信了人。 “天子,天子如何了?” 他最担心的还是天子,连高仙芝都重伤了,天子别再出了万一。 陈玄礼目不转睛的直视着陈千里,这个人的所有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陈长史不必忧心,天子已经在宫破之前被秦晋偷偷接走了!” 天子落在了秦晋的手中!陈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的直起了斜依在卧榻上的身子。 立在一旁的仆从立时就是一阵惊呼“长史君,伤口!” 却见雪白的中衣上已经殷红一片,显然是刚刚过激的动作崩裂了伤口。但陈千里却毫不在乎,声音竟有些变形。 “大将军是说,天子被秦晋掳走了?” 陈玄礼的话让他如堕冰窟,如果天子果然被秦晋掳走,一场大伤元气的内斗将不可避免,到那时,身在潼关的哥舒翰以及所领的大军亦会参与到这场兵变中来。他不愿多造杀戮,就是不想使得各方势力撕裂甚深,结下不解之仇,以至于大敌当前还要内斗见血。使得关外的安史叛军坐收渔人之利。 现在看来,却是他想的天真了。兵变之初便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参与其中的各方也必然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除非彻底分出个上下生死,否则就别想恢复太平了。 陈千里又想到了秦晋,这个与他亦兄亦友的人,与他早就渐行渐远,此时又当如何选择?但在他的眼里,秦晋不论如何选择,都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生,一条是死。而且不管生死,都只能用无数的人命和鲜血作为代价。 “也许是掳走,也许不是掳走。但以天子名义发出的讨逆檄文却是天子亲笔手书!” 陈千里的脸上露出阵阵惨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长安城恐怕再难避免血流成河的厄运!” 眼前的胖子从来都是一副乐天神态,像今日这般绝望还是头一次。陈玄礼也不禁动容,跟着叹息了一声。 “当是如此!” 忽然,一名仆从慌张入内。 “长史君,西面,西面起了大火,半边天都烧红了!” 陈千里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咬着牙问道: “可是太极宫处?” “应该,应该是……” 陈千里双目赤红,他想质问这些身边的仆从,李泌以惨重的代价强攻兴庆宫,为何统统瞒着自己。但话还未到嘴边,便已经想的通透。这些人不过也是惊涛骇浪中浮萍而已,哪有左右自己命运的权利和能力呢? 陈千里骤然大笑,又陡而剧烈的咳嗽,暗红色的血液自口鼻喷溅而出。 “陈某之罪,陈某之罪!” 见到陈千里如此失态,陈玄礼又道: “事情未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天子调兆州神策军入关中,现在已经到了长安万年县境内,距离京城不足二十里!” “神策军?主将何人,领兵多少?” “兵马副使卫伯玉,粗略估计三万余众!” “是天子敕令?” “若非天子,恐无人能调!” 陈千里将信将疑,世事无绝对,神策军自然也非天子敕令不能调,但他却宁愿认为这句话没有错。他就像溺水之人在挣扎绝望中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心底里又腾起了一丝希望。 “如此说来,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玄礼的回答却冷冰冰的。 “未必,也可能是血流成河的开始!” 是啊,大军入京,横竖看都可能使得局势乱上添乱。 想到此处,陈千里顿觉颓然,刚刚那一丝希望瞬息间便破灭了。只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的余波未散而显出一片潮红。突然间,陈千里眼前灵光乍现。 陈玄礼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突兀来到这里,也绝对不是只为了说几句闲话,或者笑看自己的失态。此人便服来此,一定另有目的。 “大将军一定有应对的办法了?” 终于将陈千里引入了正题之中,陈玄礼的目光中泛起了笑意。 “办法自然有,却须陈长史配合!” 其实,陈玄礼的办法无非就是将杜乾运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正是神策军的东进,才使得他下定了决心,重新站在天子一边。就算再难获得重用,也总比家族都被夷平了,要好上千倍万倍。 “好,就依大将军计策!” 陈千里毫不犹豫的答复。为了使长安城不陷入血流成河的悲剧中,他不在乎再一次北上背叛反复的骂名。 他十分清楚,如果不对太子的势力加以阻止,这些人必然就会像失控的战车,不拼到最后一刻不会罢休。而龙武军就是这辆战车罪恶的帮凶。 …… “你再说一遍?” “先生,龙武军新旧两军都拒绝了调兵军令!” 李泌勃然大怒!倏忽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全身,使得他怒意全无。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龙武军那里一定有了不为他所知道的变故! “太子殿下呢?” “殿下亲往延政门调兵去了!” 李泌顿时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急吼道:“快,快派人去拦住太子!” “先生息怒,怕,怕是追不上了,太子殿下已经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追,追不上也要追!” 眼看着龙武军态度不明,太子再亲身而去,岂非以身犯险? “先生,太子殿下临去时,给先生留下了一封信……” “拿来我看!” 劈手抢过了亲信手中的信,以颤抖不止的双手将之打开,才看了一半便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此去竟已经意识到了生死难料,但他不想永远躲在后面。总要奋力一搏,如果能以太子的威势镇服龙武军,便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能,总归是难逃一死,总比坐以待毙要来的痛快。 通篇阅毕,李泌心如刀绞,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是李泌误了殿下!” 激动之下,李泌眼皮一翻,直觉面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渐渐陷入一片漆黑,竟然晕了过去。 …… 西内苑以北,桑林之侧,一骑自西向东飞奔而至。 “报!神策军兵马副使卫伯玉率大军据此已经不足十里!” 又是一骑飞奔而至,身后拖着长长的烟尘。 “报!神策军兵马使卫伯玉轻兵先至,觐见皇帝!” “报……” 快马急报一个紧挨着一个。 裴敬紧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卫伯玉能够轻兵先大军一步来觐见皇帝,便已经证明了他此行是护驾勤王而来。 果然,天子苍老的声音又响起了。 “卫卿忠心可嘉,速速传来见朕!” 片刻功夫,便见一名身披铁甲的虬髯悍将纵马而至。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三章:如堕幻梦中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臣卫伯玉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卫伯玉扳鞍下马,不顾身上铁甲累赘,屈身欲败。大唐天子李隆基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加恩免礼,而是正身直看着这位来自陇西兆州的悍将三拜而后,才朗声一笑。 “免礼,平身!” 站在李隆基身侧的一众神武军将校则面面相觑,不知天子的内心在做何想法,卫伯玉好歹也是带了重兵原道勤王,可堪天子的态度似乎却有些冷淡。 裴敬也暗暗奇怪,天子在前一刻还表露出了一丝兴奋,现在的面色却冷的可以滴水成冰,虽然朗声大笑,但那笑声里又哪有半分的笑意? “臣此番带了三万神策军,护驾来迟,请圣人恕罪!” “好,大军驻扎在桑林之西,听后军令!” “臣谨遵皇帝陛下敕令!” 卫伯玉自到了天子驾前后,便再没离开,只令亲信回返传令,大军暂不对长安发动攻击,在城北桑林之西驻扎,等候天子敕令。 对此,裴敬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判断。难道是天子在提防着卫伯玉? 这个想法让他直觉后背阵阵发凉,这个卫伯玉明显是急行军赶来长安勤王的,却想不到天子的疑心病竟如此之重。在此之前,他还在担心,如果天子到了神策军中,会对神武军对秦晋大为不利。 说句大不敬的话,毕竟神策军赖以掌握大局优势的唯一筹码就是天子,如果失去了天子这个“筹码”,神策军还有什么资格在长安立足呢? 然则,假若天子此刻提出欲往神策军中去,没有秦晋的军令他也阻止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既然天子对百里勤王的神策军也深有疑虑,虽看着令人不免齿冷,可对神武军而言,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圣人,鱼朝恩,鱼朝恩回来了!” 直到卫伯玉告退许久之后,派去搬兵的鱼朝恩才堪堪打马而来。此时,李隆基僵硬的身子才似乎有所缓和。 片刻之后,一名邋遢狼狈的无须男子滚落马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连走带跳的来到大唐天子李隆基面前。 “奴婢鱼朝恩,幸不辱命,请来了勤王之师!” 李隆基开怀大笑。 “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四五个“很好”,李隆基才收住了笑容,扭头对裴敬说道: “神策军即到,朕心便安,长安百姓可免却一次刀兵之灾,太子很快就会派人来请罪了!” 裴敬大奇,天子并非未卜先知之人,焉能知道太子不会做困兽之斗?但这种质疑的话他才不会蠢到当面质疑出来。 “圣人英明!” 岂料李隆基的心情好像不错,竟又自顾自的说道:“朕的话你一定不信,你一定在想,太子会做困兽之斗。” 被看穿了心事,裴敬低下头来,不敢触碰天子突然变得犀利的目光。 “臣,臣……” “朕便与你赌上一赌如何?” …… 睁开眼睛,世界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太子殿下……” 李泌的思维还处于停滞之中,但“太子殿下”一经出口,整个人顿时便如遭雷击,身体骤然从卧榻上弹了起来。 “殿下,殿下没去东宫,真是天助殿下也,快,快,臣护送殿下出城!” 然则,话还没说完,李泌就发现了太子李亨的异常之处,神色间充满了绝望,眼角里甚至已经蓄满了眼泪,只要轻轻眨一下就会大颗大颗的滚落。 “先生,别再劳心费力了,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仓促之际,李泌也不及细想,一把抓住了太子李亨的双手,用力紧紧的攥着。 “殿下,龙武军有变,再不走,就怕走不得了!” 终于,太子李亨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先生,此处就是延政门……” 闻听太子之言,李泌入瞬间石化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已经消失不见。他明明记得自己昏倒前还在太极宫外指挥战斗,如何醒来之后,人就在延政门了呢? 延政门是联通长安与大明宫的城墙,兵谏开始之前龙武军的驻地也在此处,现在身在其中,想要脱身只怕难上加难。 “陈千里呢?一定是这竖子出卖了殿下!” 以李泌的心智,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就想明白了龙武军在次倒戈的关键所在。 一定是二陈听说了消息,天子非但没死,还从陇右兆州调来了三万精锐之师。 “乱臣贼子殊为可恨!” 说完这句话,李泌便无力的跌回了卧榻之上,瞬息之间他已经绝望了。陈玄礼和陈千里如果联手,太子就算宣布登基称帝,也绝对难以调动一兵一卒,他和太子现在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等。 等着死罪,或者等着活罪! 以李泌对天子的了解,天子对谋逆者向来从重惩处,此番失败,又不知要有多少家族被牵连进来。也许死的人能将汤汤渭水染得通红也未可知。 相比太子也预料到了这种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绝望。不过,李亨毕竟是做过多年皇储的人,一言一行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克制。 “先生不必过于有心,安心将伤养好就是……” 说罢此话,李亨将李泌身上的被子盖好,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太子李亨略显蹒跚的背影,李泌欲哭无泪。 “龙武大将军到!” 远远的一句呼喊就像一把利剑狠狠的刺入了李泌的心脏里。陈玄礼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翻脸就比翻书还要快,轻易背叛有着五十余年君臣之谊的天子,现在又轻易出卖了太子。 在此之前,陈玄礼给朝臣的印象可绝非如此。无论天子抑或是百官,都将他看的忠心耿耿,想必天子也在痛苦于自己的走眼吧,如果不是陈玄礼左右反复倒戈,天子就不至于陷入几乎万劫不复的绝地。太子自然也不会被这个小人所背叛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陈玄礼正是凭借着这种左右反复的能耐,硬生生撑过了此次兵变最艰难的时刻。虽然从此之后,他也将失去兵权,失去天子的宠信,但保住了性命,保住了家族,也未尝不是一种胜利。 而李泌,从此之后,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凭后人唾骂踩踏。一个叛逆之臣应有的下场,非他莫属! 陈玄礼并不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即便太子曾夺了他的兵权,也即便太子现在已经失势,即将面临天子难以预料的愤怒之火。但他还是对太子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行礼之后便客气的请太子返回为之准备好的住处! 所谓住处其实便是软禁的牢房,所在地正是太子关押杨国忠一党的安国寺。 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一日功夫,身份地位竟已经天差地别。 太子李亨以及李泌等数名骨干党羽都被从龙武军中转移到了安国寺内。陈玄礼当然不会犯太子的错误而疏于看管。在太子李亨进入安国寺之前,他就已经调了两千人将整个安国寺,乃至长乐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猫狗,就算一只老鼠也休想轻易的逃出去。 陈玄礼在亲自安排了太子等一众党羽的看管之处后,又下令便索城中,一定要找到此前逃掉的杨国忠。 太子的人对长安防务不甚了解,但他身为北衙三军之首却了解甚深。在严密的封锁之下,到处又都有着巡查的军卒,杨国忠等人想要逃出去,甚至逃远的几率为零。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杨国忠在逃出安国寺,逃出长乐坊以后,找地方藏了起来。 那么问题就简单了,杨国忠只须派人在长乐坊附近的几个街坊搜索即可。 事实上,陈玄礼的猜测果然没错,龙武军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捉到了一群乞丐。 这是一群躲在寺庙中的乞丐,他们终日接受僧侣救济,既不事生产,又身无恒业,就像只知道吸血的蠹虫一般。堂堂的前任宰相,就混迹于其间,伪装成了乞丐。 但即便如此,杨国忠的行为举止也还是出卖了他,奉命搜索的禁军校尉一眼就识破了。 此时,杨国忠还不知道天子已经重新掌握了大局的消息,只以为自己被抓到以后必然难逃一死。他一面痛哭流涕的请求那校尉放自己一马,一面又许诺钱财。 那校尉闻言之后,竟也不说破,只戏虐的冷笑了两声。 “相公此时自身尚且难保,又何来赎身之资?” 一句话将杨国忠质问的满面通红。他想解释一番,却最终又无力的将话咽了回去。对方说的没错,他现在不过是个惶惶难以终日的逃犯,自身尚且难保,那些曾经属于他的钱财土地,此时早已经不属于他了。 杨国忠很快就发现了,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当陈玄礼笑呵呵的出现在他面前,又亲自拉着他的手臂,为他压惊时,一时间竟有些如堕梦中。 “大将军,杨某不是在做梦吧,圣人,圣人真的已经平定了局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四章:再进长安城 第二百四十四章:再进长安城 陈玄礼呵呵一笑。 “杨相公并非做梦,天子调陇右兆州的神策军入京勤王。兵马副使卫伯玉领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此时此刻就在长安城北桑林之侧。” 说起来,卫伯玉现在还是杨国忠的部将。杨国忠在罢相复起之后,就一直兼任着陇右节度使之职,而陇右兆州神策军正受陇右节度使节制。 “这,这都当真?” 就算陈玄礼一直在重复着绝无虚言,请杨国忠放宽心,杨国忠依旧难以相信,明明解不开的死局竟然奇迹般的解开了。 “大将军且说,太子是如何败的,秦晋那逆贼此时又在何处?” 说起秦晋其人,杨国忠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此人之肉。 陈玄礼的笑容里浮现起一丝尴尬,他也对秦晋其人又恨又怕,却绝不想再招惹此人。他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不是秦晋的对手,对方伸手翻云,收手覆雨,绝非池中之物。 但是,他也没有心情提醒杨国忠。再说,就算陈玄礼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杨国忠又怎么肯信? 这种蠢货一旦被仇恨和怒火遮蔽了眼睛,就像发了疯的蠢驴一般,不撞的头破血流,甚至肢残臂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平靖长安,接圣人重返宫中。陈某以为,当此之时,只有杨相公最适合担当此任!” 对于陈玄礼的提议,杨国忠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本来在这次兵谏中是最窝囊的角色,从一开场就被抓了起来,其间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天子重新掌控大局,正是捞取功劳的大好时机,陈玄礼现在将一桩现成的机会送到面前,他又岂能错失? “大将军既有所命,杨某责无旁贷。还请大将军派出大军于各坊市街道中抓捕趁乱行凶的的不法之徒,以定治安……” 陈玄礼心中暗骂,这厮果然是个蠢货,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是多少,难道这等事还等着他提出来,才有人能想的到吗? 其实,陈玄礼之所以费力的将杨国忠提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他知道,皇帝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只有杨国忠,身为贵妃的族兄,才会拥有着超然的宠信。 否则不是如此,陈玄礼又何苦给了这蠢货捞取功劳的机会?如果但凡心中稍有些谱的人都不会伸手在横插一脚不相干的事务,只做好投桃报李的事,便是皆大欢喜。 好在杨国忠还没有蠢得离谱,在指手画脚一番之后便提出来,要立即去见天子。 这自然正中陈玄礼下怀。不过,如何去见天子,还是有些说道的。 陈玄礼最初打算写一封请罪的表文由杨国忠代为呈上,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罪过不小,除非亲自负荆请罪,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就在杨国忠提出来打算见天子的要求之后,陈玄礼的面前忽然灵光乍现,何不说服太子一同去请罪,给足了天子找补颜面的机会,天子说不定便会恨意稍轻。 这个主意对太子而言,却是绝容不得有半分的反对。所以,当陈玄礼亲自到安国寺去请太子一同到长安城北的桑林之侧,向天子请罪之时,太子李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事到如今,没了选择,主动请罪,总比坐等惩罚要好那么一星半点吧! 陈玄礼也不是全然智珠在握,对于由陇右而来的神策军,他也存了一千个担心,一万个担心,生怕天子在秦晋的挑唆下,发兵攻城。一旦两军交战,那可就麻烦了。但陈千里的分析却让他稍稍安定了一下心神。 长安毕竟城高池深,神策军的三万人也奈何不得。神策军若想攻城,只能等太极宫的大火熄灭之后,从神武军控制的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再转而攻入城中。但等到大火熄灭,至少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了。 所以,陈玄礼至少有三日左右的准备时间。 陈千里的伤势很重,能做的也就极为有限。然则,只是一两句话,也给了陈玄礼足够的信心。正所谓当局者迷,也是他太过患得患失,竟连这么浅显容易看出的问题都视而不见。 不过,陈玄礼却不打算真的以三日功夫做准备。未免夜长梦多,自然是越快越好。 就在当天落日之前,陈玄礼亲自遴选了一支超过千人的迎驾队伍,出了延政门,浩浩荡荡的往城北桑林而去。 这些人中除了太子李亨,陈玄礼以及杨国忠外,还有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这也是他们有所表现的最后机会,自然人人打破了头也抢着要加入这迎驾的队伍之中。 奈何长安城中的官员实在太多,五品以上的就已经数以几千计。因此,为了精简人数,陈玄礼以最快的速度拟定名单,再分派禁军去“请”,居然只用了半日的功夫就凑了一支四品以上官员的迎驾队伍。 …… 天色渐晚,太极宫的火势仍旧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愈烧愈旺。 火势烧红了半边天,郑显礼的目光里映着熊熊火光,满是忧虑之色。 “天子到了神策军中,于我等十分不利,难道,难道中郎将就不怕……” 郑显礼一直都有话如鲠在喉,到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说的时刻。如果,再不说,他只怕秦晋会再次陷入险地而难以自拔。 秦晋却面色平静的安抚着郑显礼。 “郑兄不必担心,有裴敬在,不会出纰漏的!” “纰漏?” 郑显礼罕有的嗤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那个裴敬擅自做主,中郎将又焉有今日之被动?那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 “郑兄此言有失于偏颇!裴敬有错不假,然则更多的则是我的虑事不周。再者,此时追究这些已经没了意义,关键的是,平定局面以后,天子对神武军的态度!” 这也正是郑显礼最为担心的。 尽管秦晋和神武军在天子重掌大局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也是神武军。换言之,如果没有神武军的动作,天子就不会有身陷险境的一刻。这就好比一个劫持受害者的犯人,再行凶之后又将受害者放了,难道还能寄希望于这个受害者会感激最初的行凶者吗? 当然不会! 但是,秦晋一直对此好像不甚关心,这就让郑显礼不得不出言提醒。 就算有裴敬在,就算裴敬领了近两千的神武军跟在天子身边。神策军可是有三万人啊,只要天子执意到神策军中去,裴敬未必有能够阻挡得住。 听了郑显礼的担忧,秦晋笑了。 “谁说一定要裴敬去阻挡了?天子又焉能确定,神策军便一定是入关中勤王的?别忘了,神策军兵马使成如璆与兵马副使卫伯玉可都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部将。” 一言提醒梦中人,郑显礼忽然意识到,以天子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相信匆匆进入关中的神策军呢?与之相比,反而是神武军更加知根知底。 “所以,我断言。在长安局势未彻底安定之前,天子寸步都不会踏入神策军一下。” 对于这一点,郑显礼也比较认同。 但是,长安局势彻底安定了之后呢?他们还是要面对天子的愤怒。他们的命运难道只能寄希望于天子的健忘和大度吗? 当然不能,以郑显礼对天子的了解。天子看似大度,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与之为敌的人,更何况还是涉及到谋逆之罪。好在手中有兵,便有了博弈的筹码。因此,在入城上,便要格外的下功夫。 郑显礼建议秦晋,不必等太极宫中的大火熄灭再有动作,而是应该主动出击,在城中之人做出反应之前,联络相关人员,率先进城。 城中人心惶惶,已经龙武军的异常表现,都已经说明了长安城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不为城外之人所知的变故。只要他们能趁着这个机会,再有所作为,捞足了筹码,未必不能迫使天子放弃复仇的想法。 然而,秦晋的选择却大出郑显礼的预料。 秦晋不但命令神武军除了守住玄武门的人,余者悉数驻扎到桑林之侧,静候天子敕令。就算郑显礼再三反对也没用。 天色彻底黑透之时,消息传来。太子李亨、杨国忠、陈玄礼及四品以上官员千余人齐齐而至,迎候圣驾。 郑显礼叹息,一定是杨国忠与陈玄礼勾结,挟持了太子道天子那里去卖忠心。 秦晋的态度仍旧不疾不徐,只告诉郑显礼: “该做的,神武军都已经做过了!剩下的,只能是听天命!” “听天命?这就是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便有卫士通传。 “有敕令到!” 片刻之后,内监景佑持敕书而来。 “上命:神武大将军秦晋检校北衙三军,凡在长安诸军一体节制,肃清内外余孽,不得有误。” 郑显礼目瞪口呆,嘴巴大张,久久难以合上。 天子,天子这是吃错了药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宦官露峥嵘 天子对神武军委以重任,这在侧面也说明了他对神武军的信任。事态的发展与郑显礼设想的很不一样,神策军东进关中,虽然没动一刀一枪,但作用却举足轻重,否则龙武军内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分崩离析。但是,天子对神策军的态度似乎更为谨慎,除了驻扎在长安城北意外,城中事务更不允许其参与一丝一毫。 天色渐明,转眼乌云密布,进而雷声隆隆,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太极宫的熊熊大顷刻间就被悉数浇灭。 “大雨来的不早不晚,太极宫就算没有烧光,恐怕也要全数重建了!” 郑显礼站在玄武门上望着太极宫内残垣断壁,心中泛起阵阵难言的情绪。 “天子令神武军肃清余孽,究竟是何居心?” 对于郑显礼的疑问,秦晋报之一笑。 “居心不重要,目下咱们只做好天子交代的事即可!” 郑显礼顿感奇怪,总觉得秦晋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他一般。 不过,他很快又从兴奋变得有些忧虑。肃清余孽可并不容易,凡是参与兵变的文武官员都要抓捕,这些人有很多都是曾站在神武军和秦晋一边的,天子这么做,居心未必就好了。 一念及此,郑显礼又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神武军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让咱们去抓捕余孽,直等于……” 秦晋知道郑显礼要说什么,挥手将其打断。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自保,就是有所野心。神武军被李泌偷袭之时,这些人一样无动于衷,郑兄何时又有这些妇人之仁了?” 听到秦晋如此说,郑显礼默然不语,事实也的确如此,此前各方合作基于的都是利益相同,难道能指望着各方能够风雨同舟,生死不弃?这简直就是笑话,郑显礼罕有的犹豫了,并非是他妇人之仁,而是这么做对神武军而言,并没有好处。隐隐的还会使神武军落得个背弃同盟的名声,很难保证,在此之后,神武军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她将这种担心说与秦晋之后,秦晋却点点头道: “我就是要让神武军陷入孤立之地,否则,以天子的疑心秉性,怎么可能放手容忍神武军的继续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若想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可太子是无辜的,如果不是神武军的牵连,他也不会与天子反目。” 在郑显礼的内心之中,对太子李亨还报有隐隐的同情。 秦晋无言作答,太子的选择的确有神武军的因素,但他不同样也背弃了神武军吗?此时看似已经尘埃落定,实则正是风云莫测之际,做任何决定,都绝不能仅凭感性的想法。有时候即便很纠结,也要狠下心来做出决断。 秦晋第一件事草拟了一份***羽的名单,不过他并没有草率的去抓人,而是先将这份名单呈递给身在城北军中的大唐天子李隆基。 太子的名字列于首位,其后便是李泌,韦见素等…… 李隆基拿着手中的名单,上上下下看了数遍,点点头表示满意。 “秦卿放手去做就是,不必事事禀报于朕!” 秦晋小心翼翼的答道:“牵涉甚广,臣不敢专断!” 这份名单已经是秦晋压缩了几次之后产生的结果,即便如此,仍旧还有三百多人。 实际上,太子此刻就在军中。夜间时,太子与陈玄礼、杨国忠等人前来迎驾,第一时间就被控制软禁了。 “秦卿只管抓人就是,不必有任何顾虑。至于罪加几何,还要等有司审讯之后才会定夺!” 天子李隆基的话似乎在排解秦晋的疑虑,态度上仍旧是一份信重有加的模样。 看着秦晋脚步咄咄离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幽暗的军帐中响起。 “难道圣人就不怕秦晋这竖子再度谋反吗?何不乘此机会将之拿下,明正典刑?他可是这次兵变的始作俑者!”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回头去看屏风后说话之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臣有罪,臣不敢!” 屏风后面有一个人惶急不堪的奔了出来,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这个人正是杨国忠,他没想到天子变脸竟如此之快。明明此前一直亲和有加,嘘寒问暖的。 李隆基其实并无意杀杨国忠,只是因为他的无能而发泄一番。比起那些有能力的人,此时此刻的李隆基宁愿重用无能却可信的人。 杨国忠虽然无能,贪婪,但他却比那些有能之人可信了百倍千倍。 至少此人绝对不会背叛他,不会与人串谋发动兵变。 “从今天开始,你就回政事堂吧,先挂着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以方便行事!” 李隆基发作了一阵之后终于恢复了冷静,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擢升了杨国忠的官职。将他从挂名的节度使任命为宰相。 杨国忠咂了咂嘴,心有不甘。 “那,那中书令?” 中书令韦见素在兵变其间有依附太子的举动,虽然并未有实质性的参与,罢官治罪已经不可避免,因此宰相之首的中书令一职肯定要空了下来。杨国忠本以为会被天子再次任为中书令,可实际上却只得了一个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 李隆基言语愈发冰冷。 “无尺寸之功还妄想忝居宰相之首?何其贪心!” 李隆基看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宰相,心底里泛起阵阵无力,但又心力憔悴,不愿再多加指责。 “你的主要任务是尽快恢复政务,上传下达通畅如常。还有,潼关的情况朕已经有数日没有与闻了……” 杨国忠还幻想着天子能够让他再次掌兵,但直到被天子撵出军帐,也没有得偿所愿。天子交给他的事体务,没有一件与兵事相关。 到了外间,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将他唤住。 “杨相公慢行!” 杨国忠回头看去,是在这次兵变中立有大功的宦官鱼朝恩。 正是此人星夜兼程,赶往陇右兆州,请来了三万神策军,从而大局底定。 杨国忠疑惑的望着他,不知他打算与自己说些什么。 “杨相公可是在奇怪圣人因何不处置秦晋?” 他此前与鱼朝恩并无交往,不欲与之深谈,于是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默然直视面前的宦官,打算看看此人的真实意图。 鱼朝恩似乎并不在意杨国忠的防备,自问自答着: “其实很简单,圣人还要用此人,自然不能轻易杀掉。可能杨相公还要问,难道圣人就不怕此人再反吗?不会,秦晋虽然统领长安诸军,但各部互有统属,他根本无权调动,也无法调动!” 此时长安内外只有三股重要的人马,一是神武军,仅有三千人。二是龙武军,大概在三四万上下。三就是从陇右赶来勤王的神策军,也在三万人上下。 对于这三股人马,李隆基都是既用且防。龙武军本身刚刚参与了兵变,中途几经转变,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可靠的人马。神策军又是远道而来,更是难知根底。至于秦晋和神武军,虽然可信度并不比龙武军高,但它胜在人少,难以独当一面,而秦晋其人又颇有能力,因此任用秦晋其人为诸军之首,则既能被其余两军钳制,同时又可钳制其余两军。 以此形成各方钳制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方都难以擅动,对天子而言则正是最有利的。 鱼朝恩低声细语的将这番分析说给了杨国忠。 杨国忠听后深以为然,却更加迷惑了。此刻,鱼朝恩此人与他可算是交浅言深,说了这么多,究竟目的何在? 但见鱼朝恩再次靠近了杨国忠,声音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杨相公不必奇怪,鱼某有意与相公联手,共同对付秦晋这竖子!” 杨国忠更是奇怪,鱼朝恩和秦晋又是何时结的仇呢?秦晋又碍了他什么事呢? “实话说与相公,天子非但不打算处置秦晋,还有意再次重用。这竖子挡了鱼某的路,也挡了相公的路!” 杨国忠倒吸一口冷气,他原本以为天子此时重用秦晋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会让此人死无葬身之地,可从鱼朝恩口中说出来的却与他的判断大相径庭。 “这,这如何可能?” “如何就不可能?还有,天子还有意以高仙芝为中书令,如果杨相公肯与鱼某联手,前面的路便无人可挡!” 见杨国忠仍旧愣在当场,鱼朝恩又道:“别忘了,高仙芝和秦晋多有勾连,倘若让这两个人站稳了脚跟,杨相公再想进一步怕是难上加难!” 鱼朝恩口中所指的,杨国忠再想进一步,自然是重新任中书令,可高仙芝在这次兵变中居功甚高,若非有重大变故,三两年内,别想再撼动此人地位。 杨国忠犹豫再三,终于选择相信了鱼朝恩。 很快,他又在鱼朝恩口中得知了一个极为震撼的消息。 天子竟然在秦晋来到军营之前,任命鱼朝恩为长安观军容处置使。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六章:心生蛇蝎计 天子的安排处置让绝大多数朝臣都跌出了眼睛,原本都以为神策军来到长安之后,必然会获得重用,而秦晋和他的神武军也必然将受到排挤。可从目下的发展来看,秦晋和神武军不但没有受到打压,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秦晋由神武军中郎将一跃而为大将军,并且以军使之名节制长安内外诸军,他麾下的神武军更是负责天子护卫的禁军,北衙三军至此已经是神武军一家独大的局面。如此种种,该是何等的信任与重用? 候在城北迎驾的官员们都惴惴不安,又疑惑重重,究竟是什么促使了天子对兵变始作俑者的秦晋如此信重? 而让人惊诧抑或是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在兵变之前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骤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天子以内监鱼朝恩为长安观军容处置使,这等显赫的使职在天子执掌天下四十余年,乃至有唐百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授予一名宦官。 但由此,大臣们也从天子这等叠床架屋似的安排里,窥到了一丝门路。 于是乎,本来还惴惴忐忑的文武大臣们又都提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急于想天子如此安排,会催生出何等的效果来。 在秦晋的建议下,天子移驾西内苑,两股神武军由此会合。西内苑独立于太极宫和大明宫,规模相对较小,在此之前秦晋也早将其里里外外的清理了一番,确认不会有任何不法之人混迹其间。 如果让天子一直在城北桑林之侧,唯恐会有不测,毕竟兵荒马乱未完全消弭,西内苑也有宫墙保护,虽然比不得太极宫大明宫的高大,也足以应对突发状况了。 这是确保局面稳定的基础条件,绝不能再大意了。 现在的长安城包括皇城在内,只要清理余孽的事体没有完成,大权便一日攥在秦晋的手中。 这于秦晋而言,可说是在险恶激流中,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大唐立国百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任何一个臣子,手中可操如此重权。 天子一连三道敕令的褒奖,让神武军一系人马从郑显礼至普通军卒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神武军的地位保住了,秦晋的前途或将一片光明。 不过,老天往往如此,在扔给人一块肉以后,总会在这块肉的周围创造出令人厌恶至极却又驱赶不尽的苍蝇。 现如今,这个苍蝇的角色便由观军容使鱼朝恩取代了。 作为观军容使,鱼朝恩毫无顾忌的进入城内,在安国寺堂而皇之的“办公”了。 他盯住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原本北衙三军之首的龙武军。如此一块肥肉,他自然不打算放过。 陈玄礼虽然没有被罢官夺爵,但谁都知道此人的官场生命已经在他选择错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还有身受重创的龙武军长史,也被重点“保护”起来,只要重新整编龙武军的事顺利完成,便可寻机罗织罪名,将这两个人或打击下狱,或撵出长安。 当然,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龙武军变成一支听话的人马。否则鱼朝恩这个观军容使永远都只是一个挂名的处置使。在这其间,他也没忘了给他的眼中钉,也就是秦晋添点堵。 城中官员之中,或多或少与神武军各军校间有亲族关系的,不少人都以勾连叛逆之名被抓了起来。 杨国忠负责政务,此时也进了城,不过他对皇城一带心有余悸,加之太极宫被烧的一片狼藉,皇城内的各处官署也受到波及,于是也住进安国寺,与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合署办公” 当他得知鱼朝恩使的小手段时,立时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大使好手段,只要顺藤摸瓜,不愁扳不倒秦晋那竖子!” 鱼朝恩阴恻恻一笑,杨国忠的建议正与之不谋而合,他就是要自下而上,将秦晋麾下的臂膀们一个个牵连进来,以剪除其羽翼 鱼朝恩与高力士、边令诚乃至程元振都大有不同。前三者经历过漫长深耕,才渐渐位居高位。他们都有着循序渐进的晋升过程。而这位观军容处置使不同,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由地位卑微的宦官,一跃而为身具天子符节的大使。强烈的地位反差,使得他大有腾云驾雾之感,此时再看昔日间须得举头仰望的杨国忠,不过是一条摇头摆尾的狗而已。 当然,两人现在需要合作,各取所需,鱼朝恩便也毫不吝啬他的小脸。 “杨相公可有了对付高仙芝的办法?” 裴敬等人怒气冲冲的去找秦晋拿个主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想不到扳倒了程元振,扳倒了杨国忠,竟又让鱼朝恩这个阉竖抬起头来,骑在咱神武军的脖子上拉屎!” “诸位稍安勿躁,鱼朝恩暂时还不敢胡作非为,这么做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 秦晋立即据表陈情,向天子鸣冤。他选择了一条出乎麾下所有人预料的反击办法,将问题抛给了天子。 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几乎就在半个时辰以后,天子的敕书便再次颁行。 其中一点明确指出了清理叛逆余孽的标准和界限,凡是涉及有功文武官员的族中之人全部予以搁置,不得深究。 得到消息后,鱼朝恩只好偃旗息鼓,不敢再找神武军的麻烦。神武军众将皆大欢喜。 这些人中,唯独郑显礼仍旧忧心忡忡。 “天子事事迁就大将军,这与天子的性情大不相符,唯恐日后会有反弹!” 秦晋笑他杞人忧天,处处都往悲观处想。 “这可不是郑兄的性格,如何这几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前怕狼,后怕虎?” 郑显礼见秦晋还有心思与之玩笑,不免苦笑了两下。 “连日以来,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不谨慎一点,错了半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啊!” 直到此刻,秦晋才意识到,郑显礼其人平日间不言不语看似线条颇粗,其内里竟也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谨慎细腻。无怪乎,封常清对此人极是重视。 两人说了一阵,都收住了声音,不再说话。 忽然,裴敬急吼吼的奔了进来,口中还少有的骂骂咧咧。 “阉竖狗贼,大将军,那阉竖又将矛头指向了高相公!” 高相公自然就是宰相高仙芝。高仙芝在兴庆宫一战中身负重伤陷入昏迷,力战宫破之后被李泌生俘。直到事态峰回路转,高仙芝才被从安国寺中解救出来,送回永嘉坊的家中养病。 不过,据说天子并不打算追究高仙芝被李泌生俘的罪责,毕竟高仙芝在危难关头力挽狂澜,为天子的脱难起到了至关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且被俘之时已然是身受重伤,不省人事,亦是有情可原、 如此种种,官场内外都在盛传,高仙芝将取代在兵变中犯了错误的韦见素,出任中书令。 对于一个天子必将重用的人,鱼朝恩凭借的是什么,敢于将矛头指向高仙芝?天子会坐视不理? 连郑显礼都觉得鱼朝恩有点疯狗乱咬人的感觉。 高仙芝在天子为难之时出手相救,不顾个人生死,身陷绝地吸引叛军主力,为天子创造生的条件。天子怎么可能会在得救之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 这件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鱼朝恩偏偏就做了,而且不但做了,还勾结了不少人与之狼狈为奸。 “听说这背后还有杨国忠的影子。” 在秦晋的印象里,杨国忠已经彻底沦为无能之辈,此人一张狗嘴里又能吐出什么象牙了? 是以,秦晋对裴敬的紧张有些不以为然。 “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再说,天子刚刚颁下敕书,与有功官员相关的案件全部搁置,鱼朝恩敢公然抗上?” 郑显礼接着秦晋的话发出了他的疑问。 “鱼朝恩自然不敢,但他敢造谣生事啊。谣言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一旦传的人多了,焉知不会受到牵连?” “牵连?什么牵连?”秦晋看了一眼面色焦急惶惑的裴敬,又继续说道:“高相公一向谨言慎行,这次兵变中又立有大功,谁敢在他的头上动刀?” 裴敬连连跺脚,“事实确是如此,但那些混账根本就是血口喷人,毫无根据的编排,又要什么证据呢?” “既然没有证据,就是谣言,唐律可没有以谣言为证据定罪的先例,裴将军杞人忧天了吧!” 郑显礼将秦晋刚刚送给他的四个字,又转赠给了裴敬。 裴敬叹了口气、 “可知那些混账造的是什么谣言吗?” “何种谣言?” 裴敬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这些混账声称高相公在被俘之时,已经投靠了太子!谣言狠毒,变节乃此其一,关键是其二,事涉太子,便等于在天子心头钉入一根钉子。再说,这等事都是暗室阴谋里勾当,就算高相公本人矢口否认,他又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裴敬顿了顿又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如果这些混账如法炮制来构陷将军,又等如何应对?”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七章:将军起杀心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天子恢复对长安控制的第二日,所有的龙武军全部调到城外以北的禁苑整编。负责各门防务以及巡查治安的,除了神武军以外,还有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重新招募而来的羽林卫。 原羽林卫在李泌围攻兴庆宫时已经全军覆没,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被俘的被俘。由鱼朝恩新组建的羽林卫已经与之没有半分关系。其中军卒多数由十六卫各军中征募而来,旅率队官等低级将校则从神策军中抽调,而重要的高级将校全部一反常态,均任命的阉人宦官。 不过,毕竟要建成一支军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所以,羽林卫的规模也不是很大,在人数上与神武军旗鼓相当。 这支新羽林卫渐次开进长安以后,主要负责清理兴庆宫,以及兴庆宫周边的一些坊市街道。其中,永嘉坊和胜业坊首当其冲。 高仙芝的宅子就永嘉坊内,按理说这等权贵高官才能居住的坊内,是绝不能容平头百姓随意出入的,但从这一日开始却一反常态。不断有身份未名之人冲进坊来,高呼着勿放纵了可耻叛逆,高仙芝。 甚至连高府的家奴出门置办物什,都被这些“义愤填膺”的百姓捉住狠狠痛殴了一顿。 最初之时,永嘉坊内居住的其他高官还亲自人到安国寺寻杨国忠来主持公道,驱赶乱民,恢复治安。但杨国忠却只说,民意不可违,若非做过亏心之事,岂会怕有鬼上门? 吃了软钉子的这位高官灰头土脸的回到家中,立刻宣布关门闭户,不许一人出去,也不许一人进来。通过杨国忠的态度,他已经意识到,这些闹哄哄的乱民,与安国寺中主持政务的杨相公关系匪浅。 高仙芝在兴庆宫一战中身受重创,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出来料理外面闹事的乱民。而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幼习文,于兵事一窍不通,只能干瞪眼睛没有一点办法。 激烈的冲突在当天午时突然爆发了。高氏的家仆可并非是普通的奴仆,都是高仙芝收留的伤残边军,这些人虽然手脚或多或少都有残疾,但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勇士,岂能忍下这口窝囊气? 当这些乱民再度殴打出门采买的家仆时,怒气终于爆发了,这些在兴庆宫之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军”挥舞着木棍铁锹一窝蜂的冲了出去,顷刻间就将这群围聚在永嘉坊内的乱民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又一鼓作气将其统统赶出了永嘉坊。 但是,“乱民”毕竟人多,在“援兵”赶来之后,破坏了永嘉坊的坊门,再次冲进永嘉坊,高氏的“老军”家仆便再也顶不住了。毕竟他们深有残疾,又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耗尽了绝大多数的体力。 “冲进去,揪出罪魁祸首!” 围聚在高府门外的“乱民”们纷纷呼喝,声势震天。 高府家老在院墙之内登上小楼放眼愿望,却见成百上千人涌入了坊内大街,不禁心惊肉跳,如果这些人一旦冲击高府,他们势必将难以抵挡。 他们这些人倒不怕死伤,可高相公身有重伤,又岂能受这些黔首折辱? 如果高相公当真做下这等不臣之举也就罢了,乱民喊打喊杀也是罪有应得。可高大夫明明没做过这等叛逆之事,甚至还鞠躬尽瘁,不顾生死安危。而今又被有心之人恶意中伤,他们这些做仆从的,伤心、愤怒,却没有任何办法。 怎么办?高府家老此前亦是安西老军,此时虽然心惊,却远比寻常人镇定,思量片刻便有了主意。 为今之计也只能去寻神武军来为高相公主持公道了。 虽然兴庆宫一战中,高府的安西“老军”也曾与之对垒,但秦晋的名声一向不差,他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求一求人了。 这位家老不敢从高府大门出去,便先从院墙翻进了隔壁的宅子,然后又一连翻过了几处宅子之后,甚至还在经过的各处宅子里闹出了一些小麻烦,最终才偷偷的溜出了永嘉坊。 秦晋这两日也是忙的焦头烂额。长安城中叛逆大多数都已经伏法,让他感到头疼的是,那些趁乱抢劫杀人的乱民。这些乱民里既有身有恒产的良民,也有无产无业的流民。 抓到流民以后,也不予处罚,按照早先的规矩,无一例外全数驱逐出城。捉到身有恒产的,羁押处罚以儆效尤。 但即便如此,城中的乱命仍旧屡抓不尽。在兵变的十几日中,不少人抢劫奸淫,杀人越货。报复者刀枪相向,打杀的一塌糊涂。 不得已之下,秦晋只能下了狠心,宣布两日之内全城昼夜禁反行,一旦发现不法闹事者,分为轻重两档处罚,仅仅是违禁则羁押罚金,如果有不轨之举则立即斩首正法。 也就在这个当口,高府的家老撞了上来。 最初之时,他是被当做游荡的乱民被抓捕的,按照秦晋新颁布的政令,至少也当被羁押罚金。但他此来是有大事相求于神武军的,便高呼自己是高相公的家老,请秦将军救命。 军卒们听他喊的言之凿凿,不敢轻易处置,便将此人交给了裴敬。 裴敬见到高府家老,大致询问了一番后,心中忿忿。他虽然早得知了鱼朝恩针对高仙芝的消息,却也没想到竟做的这般无耻。但他也不敢擅专,于是又将这位家老带到了秦晋所在的办公之地。 当秦晋听说了高仙芝的处境之后,不禁勃然大怒,如果这些人去闹杨国忠,去闹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他一定会睁眼闭眼。可在乱事即起之时,唯一一个不顾生死站在李隆基身边的,就只有高仙芝一人,甚至力战重伤,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大事底定了,居然又污蔑他投降了叛逆,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卢杞何在?” “末将在!” “点起人马五百,速往永嘉坊平乱!” 秦晋已然动了杀心! …… 安国寺,鱼朝恩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与同在寺中的杨国忠暗室密议。 “现在永嘉坊内闹的正欢,看来还得在添把火,烧的更旺一点,争取在圣人返宫之前,结束此事!” 鱼朝恩的胆子很大,杨国忠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圣人曾有意提升高某人的,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了?” 杨国忠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孰料鱼朝恩却一翻眼皮,嘿嘿干笑了两声。 “杨相公怕个甚来?鱼某最擅长的是甚了?就是揣度圣人心思,杨相公且放宽心,尽管放手让那些人去做就是!” 鱼朝恩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些什么?毕竟杨国忠也不是个胆怯之人,之过因为在兵变中吃了亏,此时惊魂未定,才显得有些胆怯而已。 既然这位长安观军容处置使都说没有问题了,两人联手,放眼整个长安,除了天子还有可怕了? 杨国忠又觉得自己早上应对的手段有些过于保守,与其放任怂恿,不如主动添柴加油,派了人去混在那些“乱民”中,寻机动手。 鱼朝恩听罢了杨国忠的话以后,便从袖子里伸出了大拇指。 “杨相公之言与鱼某不谋而合,本就该添柴加油了,火烧的不旺,又如何能速战速决呢?” …… 永嘉坊内群情激愤已经到了极点,不知哪个大吼了一声。 “都怕个甚来?诛灭叛逆自由朝廷撑腰。” 此前虽然也有人大呼冲进去,但毕竟是雷声大雨点小,而这次确实动真格的了。一声喊罢之后,立时就有数十人带头去冲击高府的府门。 “放火,放火烧了它……” 仿佛事先早就准备了火把火油,立时就有人往府门和院墙里泼洒火油,然后又以火把点燃,瞬息之间火势就熊熊而起。高府内纷纷泼水灭火,但却显得杯水车薪,实难奏效。 突然间,坊外大街上响起了急促而又杂乱的马蹄声。 “禁军,禁军来了!” 乱民中有人大声的喊着。 能在长安城中有如此规模纵马疾驰的,除了禁军,便别无二家。 五百马队风驰电池而至,为首的主将正是秦晋麾下的卢杞。 却见卢杞一身铁甲,面色狰狞可怖,勒马驻足之后,大喝一声: “把永嘉坊的坊门给我围了!” 永嘉坊内群情激愤已经到了极点,不知哪个大吼了一声。 “都怕个甚来?诛灭叛逆自由朝廷撑腰。” 此前虽然也有人大呼冲进去,但毕竟是雷声大雨点小,而这次确实动真格的了。一声喊罢之后,立时就有数十人带头去冲击高府的府门。 “放火,放火烧了它……” 仿佛事先早就准备了火把火油,立时就有人往府门和院墙里泼洒火油,然后又以火把点燃,瞬息之间火势就熊熊而起。高府内纷纷泼水灭火,但却显得杯水车薪,实难奏效。 突然间,坊外大街上响起了急促而又杂乱的马蹄声。 “禁军,禁军来了!” 乱民中有人大声的喊着。 能在长安城中有如此规模纵马疾驰的,除了禁军,便别无二家。 五百马队风驰电池而至,为首的主将正是秦晋麾下的卢杞。 却见卢杞一身铁甲,面色狰狞可怖,勒马驻足之后,大喝一声: “把永嘉坊的坊门给我围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八章:天子积威重 “杀人了,杀人了……” 一声凄厉的叫喊使得场面更是乱上加乱,这些人毕竟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腥,哪里能是神武军的对手?卢杞在对方向他叫嚣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的下令弩箭齐射! 如簧箭雨一经射出,拥堵在坊门前,气势汹汹的“乱民”立即便像割草一般倒了一大片。 飞溅的鲜血,凄声的惨叫,都剧烈的刺激着在场的“乱民”! 他们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笃定任何人乃至神武军都不敢下杀手,可哪想得到那位神武军年轻的主将竟一言不合,便下此死手。 然则,后悔已经晚了,不管这些人在意识到恐惧以后如何讨饶,神武军的弩箭一连射了三轮。待稍歇之后,中箭死伤之人已经有百多人。 卢杞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冷冷的吩咐麾下之人冲永嘉坊内喊话。 “堪乱严令,违禁闹事者论罪当斩,永嘉坊位于禁中脚下,在此处冲撞宰相府邸,更是罪加一等。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就此放下手中的‘武器’束手就缚,或可有一条活命,如果负隅顽抗,定当格杀勿论!” 这一声声抑扬顿挫,永嘉坊内外顿时又引起了阵阵骚乱。 有胆小的立刻丢掉了手中的木棍等物,胆大的则不相信对方敢将他们全杀光了。于是,聚众闹事冲击高府的“乱民”就在这一刻两极分化了。 “别,别再射了,俺,俺们投降……” 还有一批人则在“骨干”的怂恿下,继续嚣张的叫嚣着。 “有种就把俺们都杀了,不敢?不敢就是小妾养的!” “对,有种就杀啊……” 面对这些人的声声叫骂,卢杞只报之以冷笑,先组织一部分人将放下武器的“乱民”一一收拢控制,及至初步处理完毕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了不肯投降之人的身上。 再看那些人都纷纷寻找隐蔽之物,躲藏在其后,以防止神武军的弩箭再次齐射。不过,他们却猜错了卢杞的心思。对付这些人,他有的是办法。 “冲进去,捉活的!” 卢杞一声令下,围在永嘉坊外的五百人渐次向坊内冲击。 永嘉坊被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又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神武军面前,就像毫无反抗能力的鸡雏。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有数百人被打翻在地,痛苦的在尘土里翻滚着抽搐的身体。 那些先一步放下武器的“乱民”见此情景都暗暗庆幸,幸亏投降的早,否则也一定像他们一样,被打的满地找牙,甚至丢了性命。 恰在此时,高府大门忽然打开,一群仆从冲了出来,对着慌乱成一片的“乱民”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原本紧张到极点的场面,竟然就此转危为安。 不过,永嘉坊坊门下却早已经血流成河,神武军的弩箭就好像死神之箭一样,收割了近百条愚蠢的生命。 经过统计,不肯放下武器又负隅顽抗,而后被活捉的“乱民”共有二百余人,他们原本以为接下来就是押解到大牢中受些皮肉之苦。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一直不甚说话的卢杞,竟又骤然下令。 “这些人屡屡犯禁,又负隅顽抗,罪加数等,立即枭首示众!”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吓傻了。 “饶命啊……” “俺们是奉了杨相公之命来的,谁敢杀俺……” …… 顿时间这二百多人在绝望中陷入了歇斯底里,有人拼命的磕头告饶,有人依旧态度强硬,声言背后有人撑腰,如果胆敢将他们枭首,必会有人为他们报仇! 卢杞是何许人也,这种虚言恫吓又岂会将他吓倒?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杨国忠和鱼朝恩在背后搞鬼,但他就是要针对这两个人,大不了再痛痛快快打上一仗。 “砍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命令,宣判了这些人的死刑。 为了达到震慑效果,卢杞特地将这二百多人押解到了东市前的广场之上,然后强制排开,分别行刑。 两百颗大好头颅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纷纷滚落在地。就这还不算完,卢杞又命人在东市前的广场上竖起了十几个高杆,然后将二百多个首级穿成串分别挂了上去,以此来震慑城中不法。 在处决了负隅顽抗的“乱民”之后,卢杞又下令将那些主动投降的疑虑押解到京兆尹大狱中去。由于此乃非常之时,京兆尹的全力已经全部被身在安国寺中杨国忠所暂代。京兆尹王寿更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便会有天子使者来宣布罢官夺职,甚至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等来的却是数百个聚众闹事的“乱民”。 卢杞亲自拜访了京兆尹王寿,要求他组织人手,将永嘉坊的高府严密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再冲撞。 但是,王寿却颇有顾虑,在这种时刻表面看已经风平浪静,实际上仍旧暗流汹涌,一旦不小心站错了队,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卢杞哪里会给王寿考虑的机会,当即就要将他撵出去然后代其行事。 王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再看这群神武军身上人人带血,以为要对他武,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别,别动手,我干,我干还不成吗?” 由于兵变大乱,京兆府的差役至少有三成没来应役,但这也足够了,王寿生生组织了四五百人,专门派在了永嘉坊左右,以防止再有人心怀不轨的乱来。 其实,卢杞这也是秉承了秦晋的意思。龙武军的人手本来就紧张,如果再分出去数百人专门保护高仙芝,便更加捉襟见肘,所以才出此下策,以京兆府的差役来保护高仙芝的安危。 高仙芝受到了冲撞,背后有鱼朝恩和杨国忠的影子。按理说这件事将会很快惊动天子,天子也当立即有所表示。但是,天子竟像从未听过此事一般,直到秦晋将事态平息下去以后,仍旧不闻不问。 但是,天子可以不闻不问,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鱼朝恩与杨国忠在安国寺内很快就得到了神武军大开杀戒的消息。 “反了,反了,这还了得?秦晋这竖子难道还想再闹一次兵变?” 鱼朝恩尖着嗓子,忿忿道。 “此事当即刻具表,呈送圣人!” 杨国忠凝眉沉思,他觉得既然秦晋率先动武,这反倒给了他们机会。原本是想先集中精力把高仙芝拉下马来,就算拉不下来也得弄给此人一身骚。哪里想到,秦晋这竖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插了一脚进来。 这岂非天赐的良机?正好可以交给天子决断。 鱼朝恩击掌大赞。 “杨相公所言极是,某即刻去见圣人,这回一定让竖子吃不了兜着走!” 种种庆幸都表明,天子对这位新立大功的宦官极为信任和重视,甚至乎超过了所有人。否则也不可能破天荒的任命一位宦官为观军容处置使。 “内监勿要手软,就算不能将此人治罪,也要将他从神武军踢出去,否则遗患无穷啊!” 鱼朝恩摇头晃脑,显然对杨国忠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 “随意乱杀无辜,又是在南内,姓秦的小竖子九死一生了。杨相公只等某的好消息吧!” …… “……冤死,惨死者不计其数,城中百姓怨声载道……请圣人明察秋毫……” 鱼朝恩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永嘉坊外发生的冲突转述给天子,顺道将高仙芝也捎了进来。 不过,大唐天子李隆基在得到了鱼朝恩的汇报之后,却久久没有出声。 一直跪在地上的鱼朝恩不禁大为奇怪,不耐烦之下抬头偷眼瞧去,却见一双眸子射出犀利目光正直视着自己,吓得顿时浑身一颤,脑袋不由自主的深深埋在地上。 大唐天子李隆基经此一役之后虽然又重新掌握了朝局,但权威已经大打折扣,鱼朝恩突立大功,又被任命为观军容处置使,已经心有子面前常常便流露出了不礼之举。 比如刚刚抬头偷瞧天子,这在大臣身上或是常事,但对于他这种阉人奴婢,那就是大大的不敬。 “起来吧,你说的,朕都知道。不过朕让你做观军容处置使不是处理治安,而是重新整编十六卫各军,往后心思都要用在此处,可记下了?” “奴婢,奴婢记下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鱼朝恩浑身冷汗直流,吓得再也不敢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再多出一下。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长安刚刚经历了大乱,有人趁机欲行不法之事。秦晋以重典论处,并无不当之处。以后休得再提此事......” 就在此时,杨国忠领衔之下,众大臣的弹章也到了。直指秦晋乱杀无辜,其中被杀之人不乏良家子弟,以及官员勋戚族中之人。 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里,内侍宦官就已经呈递上了十几份弹章,在御案上堆积的竟像一座小山。 李隆基一连看了几份之后,脸色也愈发阴沉。鱼朝恩不敢再偷看天子,但凭借直觉也能感觉到,天子在压抑着他的怒气。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四十九章:相公有心虚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去,去把杨国忠招来,让他当着朕的面把弹章表文里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一遍,难道他就不知道脸红吗?” 大唐天子李隆基突然爆发了,由于情绪激动,胸口随之剧烈的起伏着。鱼朝恩彻底不知所以,按照他与杨国忠所推断的,天子应该暗恨秦晋,巴不得借口将其处置了才是,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天子倒有意袒护那竖子了? 鱼朝恩虽然颇有些志得意满,行事也愈发高调,但他不是个愚蠢的人,在摸不清天子意图的前提下,是绝不会贸然表态的。随着天子的发怒,他表现的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直匍跪在地上,以头点地,不敢有片刻大意,更不敢随意发表看法。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杨国忠惶急不安的来到了天子临时所居的西内苑。在路上,早有宦官将天子发怒的事偷偷禀报于他。 “臣……” 尚未及杨国忠行礼完毕,李隆基便怒气冲冲的将几分表文甩到了他的脸上。 “朕还没追究前事,现在就急着罗朋党了吗?” 一句话将杨国忠惊的浑身战栗,天子的指责对他而言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第一点,前事未及追究,这个前事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厌胜射偶”一案,他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脚,还是兵变中应对不力的责任? 对此,杨国忠更偏向于,天子所要追究的是前者。如果这件事被一连揭发了出来,还能有他的好吗?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第二点指责,“罗朋党”!在这个时代,最忌讳的就是大臣“党同伐异”,因为权臣结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心怀不轨。比起来,这一点是更让杨国忠恐惧难以自制的。 “圣人明察,臣虽然无能,却忠心可鉴日月。朋党之说,万不敢苟同!” 杨国忠就势跪了下去,伏地大哭。 他可以承认自己无能,却绝不敢承认自己罗朋党,党同伐异。 李隆基的目光中神色复杂,但语气仍旧透着逼人的寒意。 “不敢苟同?” 一连冷笑了三声之后,李隆基竟然欲言又止了,好半晌之后也没再说出一句话。 这更让杨国忠摸不清头脑,他本就在兵变中表现糟糕,毫无作为,如果不是天子一再重用,他怎么能轻易的重返政事堂,复任宰相呢?现在,杨国忠不知道自己打击秦晋的举动究竟触碰了天子哪一则底线,哪里还敢轻易的辩解?只不停的自称有罪,又声声表达着他对天子的不二忠心。 就这样毫无营养的反复揪扯了将近一个时辰,李隆基的怒火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老迈的天子不但赐宴于杨国忠,甚至还交给了他一项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修缮兴庆宫。 太极宫已经焚毁了七八成,大明宫更非李隆基的首选,只有兴庆宫,只有住在兴庆宫里,李隆基才会由衷的觉得安心。 其实,兴庆宫在兵变中几乎未有损毁,所谓修缮,不过是在向严国忠表明,他要返宫了。 而负责清理兴庆宫的一直是秦晋的神武军,现在天子让杨国忠负责最后的清理,不是表示信任和重用,还能是什么? 尽管杨国忠摸不清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但他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为天子返宫做最后的准备。 杨国忠和鱼朝恩打击高仙芝与秦晋的举动先后失败,知道短时间内无法扳倒这两个人,只得偃旗息鼓,以静待时机。毕竟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个未知数。 如此三日之后,大唐天子李隆基低调的由建福门进入长安城,返回了兴庆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隆基在进入兴庆宫之前,先一步去了永嘉坊,看望了重伤将养的高仙芝。 这则消息一经传出,此前所有关于高仙芝的不利谣言,全部一扫而空。 在此之前,朝野内外已经盛传,高仙芝的处境堪忧。也许天子仍旧对其杀意未消,否则便不会纵容默许了杨国忠和鱼朝恩在背后搞的那么多龌龊动作。 但是,一千条一万条谣言都抵不过天子的这一举动。在返宫之前,看望了高仙芝,无疑是在向朝野上下释放信号,天子有意重用此人。 回到宫禁之中,李隆基伫立石阶之上,不免百感交集,眼热鼻酸。回想连日来的遭遇,就像做梦一般,以至于此刻身在兴庆宫中仍有不真实之感。 事态的发展果不出百官所料,即便高仙芝尚在养伤之中,天子的敕书便迫不及待的颁行朝野了。韦见素不出意料的被百官夺职,听后处置。高仙芝则再进一步,成为宰相之首的中书令。 朝野上下对此反应莫衷一是,有人欢喜,自然便有人忧虑忐忑。 其中百般滋味在心头的,当非杨国忠莫属,他盯着这个宰相之首的位置已经有半年之久,但不论他如何努力,老天似乎总在捉弄他,将他折磨的惨不堪言。如果他不是在兵变之初到东宫去为难太子,便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被生擒活捉,也不会给了高仙芝表现自己的机会。 但这些都是既定事实,就算杨国忠把肠子都悔青了也没用,他也只能一边暗恨诅咒,一边静候着合适的机会再做奋力一击。 不过,更让他时刻感到危及与芒刺在背的则是手握军权的秦晋。经过半年多以来的揪扯,两个人的矛盾已经彻底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就算杨国忠不想再与秦晋为敌,也要时刻担心警惕着秦晋的发难。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让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然则以目下情形来看,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越发的渺茫。 在天子返宫的第三日,一桩公审大案,吸引了长安全城的目光与注意。 神武大将军秦晋受天子敕命审讯内监程元振,令其招出所有在“厌胜射偶”一案中冤枉的官员贵戚。 这无疑又释放了另一则让人皆大欢喜的信号。那就是天子将会对兵变之前所有“厌胜射偶”一案的涉案人员予以平反。 至于程元振,自然就是对此案应负全责的那个人。 在神武军的威逼利诱下,程元振彻底成了任人摆布的阿猫阿狗,将他所知道的“全部”都悉数招认。不过,这确令案情产生了反复,因为在程元振的供词中,时任陇右节度使的杨国忠才是“厌胜射偶”大案的主谋之人,而这桩大案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也浮出水面,那就是乡啬夫范长明。 据程元振招认,此人便是在杨国忠背后出谋划策的人,甚至还身体力行的参与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区区一个乡啬夫能有甚影响?不过是程元振和杨国忠驱使的狗而已。但说此案由杨国忠主谋,末将以为当有八成以上的可信度!” 神武军诸将纷纷对程元振招出的供词发表看法,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范长明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关键所在是将杨国忠也拉下马来,以彻底绝掉后患。 秦晋看着这份招认的供词,沉吟了一阵。 “关键还是要有切实的证据,否则仅凭一副空口白牙又如何能定罪?” 郑显礼出声附和。 “此言甚是,外人也可以说,是程元振疯狗乱咬人也有可能的!” “证据无非就是书信一类,但这又何异于大海捞针?杨国忠又怎么能傻到留下对真身不利的证据呢?” 众将有些气馁。 与此同时,杨国忠却有些慌了手脚。虽然审讯程元振是封闭进行的,不允许任何不相干的人接触案情,但他还是有可靠渠道得到了消息,程元振已经招认了他就是“厌胜射偶”大案的主谋。 而负责审讯的是秦晋,又岂会放过了为难于他的大好机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非但危机感来自于秦晋一方,更有来自于天子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在返回宫禁之后,杨国忠曾数次委婉的试探天子对“厌胜射偶”一案的看法,天子都无一例外的流露出了,对于此案的厌恶和憎恨。 如果天子相信了程元振的供词,那必然会追究杨国忠的罪责,到时候别说重新夺回宰相之首的位置,还能不能继续为官,怕都是未知之数了。 这件事杨国忠又无法与新近结成的盟友商议,毕竟鱼朝恩在兵变之前还是个小角色,鱼朝恩也不会傻到牵涉进来。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无人商议,在回到府中之后,便去见了这个可供商议之人。 “杨相公以为,程元振其人会不会揽下全部的罪责?” 杨国忠黯然摇头。 “这厮的秉性某最是了解,他恨不得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哪里会主动担下来呢!” 杨国忠所见的这个人正是与之一同转过狗洞的乡啬夫范长明。 只见范长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裂开嘴嘿嘿一笑,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狠辣之色。 “那杨相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寻着机会……” 在说话的同时,范长明以手做刀状,狠狠的挥了一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章:天子心难测 范长明出的主意,杨国忠深以为然,这个老杂毛虽然让人厌恶,但想出的法子却又总能得到他的认同。 “嗯,杨某记下了,你这几日不要出去乱走了,程元振也将你招了出来,神武军正捉你呢,现在满长安城都是你的画影图形。” 不知何故,杨国忠虽然对这位一同钻过狗洞的难兄难弟厌恶至极,却又收留了他,保护了他。 “多谢杨相公挂怀。”直到此时,一直颇显硬气的范长明,脸上才显出了一丝黯然之色。“卑下不过是个蝼蚁般的人物,于大局无足轻重,如果秦晋那小竖子逼迫相公过紧,就是将卑下交出去也无妨!” “杨某虽然不是君子,也断然不会坐下此等事来,向那竖子低头!” 范长明的话显然让杨国忠感到大受羞辱。更何况,他也从未有过这等心思,于是对这个老啬夫更加厌烦,只想快点离开这座独立的小院落,眼不见心不烦。 得了范长明的主意以后,杨国忠开始盘算着究竟让谁来做此事才妥当。在兵变中,他的不少心腹都受到李泌的处决而身死,现在要找一个既有能力还信得过的人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思来想去,一个人选出现在了杨国忠的脑海里。 一向善于钻营的杜乾运,在兵变中瞅准了方向,在最后时刻倒向了秦晋,从而成为为数不多的笑到最后的杨系旧部。 现在杨国忠重入政事堂,再次位居宰相,他相信以杜乾运的为人,一定不敢拒绝。 事实上,杨国忠的猜测也大致没错。杜乾运这个人没有一贯立场,不过是个善于钻营投机的小人。然而,小人自有小人的好处,他不会毫无理由的忠于某个人,当然便可以因为足够的利益而背叛某个人。 杨国忠拿出的筹码足够诱惑,杜乾运也不禁大为心动。 “杨相公错爱,卑下何德何能敢当如此……” 杨国忠哈哈大笑。 “杨某早就有意为你争取这个位置,现在总算如愿。所以勿要推辞,否则白白便宜了旁人。” 杨国忠加重了旁人的语气,显然是意有所指,指的是谁,即便不明说,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既然如此,卑下就愧领,愧领了!” 门下给事中这个位置,虽然品秩不高,却因为接触天子敕命,,而事权极重。以前韦见素的儿子韦倜一直身居此职,现在韦见素因为勾连太子一党眼看着就要受到牵连,韦倜自然也不可能继续留在门下省了。 而杜乾运一直觉得留在军中时时刻刻都要担心掉脑袋的危险,早就谋求要转任文官,只不过一直受到压制而不得如愿,现在杨国忠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来,他自然是欣然接纳。 接受了杨国忠的恩惠,也就意味着须为这位相公做事。因此,杜乾运很是识趣的等着杨国忠的吩咐,他当然也不傻,力所能及可以效劳的自可有所作为,倘若超出了能力范围,那就只管阳奉阴违好了。 不过,杨国忠接下来的反应则超出了杜乾运的意料。 “杨某日前整理政事堂文书,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你也看看吧。” 说话的同时,杨国忠将目光瞥向了身侧的条案,案上胡乱的堆着几份文书。 杜乾运心中讶异,不知杨国忠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便依言上前去看看那案上究竟有什么猫腻。 条案上的文书是几卷不起眼的帛书,但上面所记的文字却让杜乾运顿觉心惊肉跳。如果不是此时亲眼所见,他几乎要将这些旧事统统忘记了。 文书是去岁在高仙芝军中的密探发回来的,不过上面记载的却不是关于高仙芝的行为,而是关于杜乾运的。原来,杜乾运在高仙芝军中时,受到封常清兵败洛阳的刺激,就已经觉得唐军早晚必亡,因此便与硖石的叛军暗通款曲,以备不时之需。 其间自然少不了书信往来,而他的数封亲笔所书,竟不知如何落在了密探的手中,而这些书信现在又在杨国忠的手中。 至此,杜乾运满身冷汗,打湿了身上的数重衣裳,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杜乾运的反应,杨国忠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果仅仅以好处笼络,他必然会阳奉阴违,只要攥住此人的把柄,才能迫使此人甘心驱使。 “杨相公,我,我……” 面对张口结舌的杜乾运,杨国忠笑了。 “杨某当然不信,这一定是有人恶意诬陷。” “对,对,诬陷,就是诬陷,杨相公明察秋毫……” 杨国忠陡而又冷笑了两声,一甩袍袖。 “好了,杨某累了,你且先回去!” 杨国忠并没有在此时掀开自己的底牌,而是在杜乾运心神俱乱之际,将之撵走了。他相信,以杜乾运的心智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神武军一方,经历了数次争执与讨论之后,许多人都为目下的处境惴惴不安。虽然在表面上看,局面已经平静,尘埃也已经落地。但问题的关键却是,这次兵变,天子迟迟没有指出该为此负责领罪的人。 这种担心,就像一根刺,刺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谁都知道兵变的始作俑者是神武军,而大旗却是太子。因此,天子必然会在太子与神武军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抑或是……将两者悉数干掉! 所以,程元振一案就显得颇为重要。程元振以及杨国忠掀起了“厌胜射偶”的大案来打击剪除异己,甚至到了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闹的朝中百官人人自危。现在审理此案,平反昭雪,是大得人心之举,还会让世人都知道,这两个人才是祸国乱民的大奸大恶之辈,如果能将天子的怒气和怨愤统统引到程元振与杨国忠的身上,神武军的处境便会稍有改善。 在部下的一致要求下,秦晋带着审讯程元振得来的供词,星夜赶往了兴庆宫面圣。 帛书供词轻如羽毛,但拿在秦晋的手里却有重若泰山之感。 如果天子接受了这份供词,那么扳倒杨国忠就在今朝。 不过,秦晋却早就有预感,以李隆基的性子,绝不会轻易的处置了杨国忠。然则他并不在乎李隆基的态度,他要的就是再添一把柴,加一点油,也许用不了多久,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会出现。 “秦将军,圣人已经歇息,请明日再来吧!” 原则上,在这种非常时刻,以秦晋这等手握兵权的重臣求见,天子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一定会亲自接见。可宦官内侍的话却透着令人颇为玩味的怪异。 秦晋立时就从这位传话的宦官口中探知了天子对自己以及神武军的微妙态度。只是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如果天子还拿它当做最信任和重用的人,那才见了鬼呢。 “秦某有军国重事,耽搁不得片刻,请务必叫醒圣人!” 秦晋此时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这次兵变让他的名字深入到宫禁中每一位宦官和宫人的心中。当然,更多的则是对秦晋的恐惧和害怕。 现在秦晋口口声声有军国重事,这传话的宦官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扭头就往便殿中去。 他当然知道天子此时并未休息,而是在与贵妃卿卿我我。在这次兵变中,贵妃受了不小的惊吓,而天子亦曾丢下她一个人独自逃出了兴庆宫,现在虽然大局已定,贵妃又岂能对天子对她弃之于不顾,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和怨言呢? 宫禁之中,谁人不知,天子对这位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前所未有,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安定下来以后,哄得美人欢心,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这位贵妃的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在去岁就曾因琐事与天子大吵了一架,天子一怒之下就将贵妃撵出了宫去,让她回杨家闭门思过。可是,还没等到了日落时分,天子就再也忍不住,亲自派了人到杨府去接贵妃回宫。 这不单单说明了贵妃的脾气不小,更是证明了天子对贵妃的难舍与依赖。 而这种待遇,在天子以往任何一个妃子中都是不曾有过的。 贵妃的族兄杨国忠与秦晋不和,甚至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敌人,那么贵妃又怎么可能在天子面前说秦晋的好话呢? 小宦官直觉头皮发麻,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去触霉头,但又不敢得罪了秦晋,只好硬着头皮进入了便殿。 “圣人,秦将军口口声声说,说有军国重事,一刻都耽搁不得,奴婢,奴婢……” 小宦官站在屏风之外,里面是何情形他并不清楚,但殿内不同寻常的气氛也让他觉察出了天子的不悦。 过了片刻,屏风内转过来一名宫人,冲他说道: “哎!贵妃正伤心呢,谁叫你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的,闲脖子上的脑袋安稳了吗?” 小宦官站在屏风之外,里面是何情形他并不清楚,但殿内不同寻常的气氛也让他觉察出了天子的不悦。 过了片刻,屏风内转过来一名宫人,冲他说道: “哎!贵妃正伤心呢,谁叫你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的,闲脖子上的脑袋安稳了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狱中有生死 “等着吧,贵妃马上就会安寝,届时圣人再行召见!” 宫人色厉内荏,最好还是让那宦官去传话,让秦晋等候天子召见。 秦晋在中门之外直等了一个时辰,站的腿都已经酸麻不已,天子召见的敕命终于到了。 不过这回负责接待他的宦官已经换了班,来人正是她所熟悉的景佑。 景佑在宣罢天子口谕之后,借着引路的机会,低声在秦晋身侧说道: “贵妃一直闹腾圣人,到现在,圣人心绪很是不好,秦将军可要多加注意啊!” 虽然说的并不是很清楚,但秦晋也陡然明白过来,李隆基一定与贵妃发生了争吵。想到这些,秦晋不觉有几分荒唐,这对老夫少妻本该在兵变劫难之后相爱相惜才是,可是却偏偏又争个面红耳赤,不知又是因何而起。 便殿内光线很是昏暗,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点着数百根蜡烛,映照的灯火通明。重返兴庆宫之后,李隆基为了作态节俭,便在这些容易着眼处做了一番功夫。 只有天子身侧的烛台上,点着几根蜡烛,随着烛火扑朔,各种阴影被拉成了十分诡异的奇形怪状。而大唐天子李隆基就在这种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下端坐。 秦晋的视力很好,仅仅瞥了一眼,果见李隆基面容紧绷,毫无笑意,目光眼神甚至还少有的空洞出神。也许这是他在黑暗中身心稍稍放松,以为旁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才放弃了伪装。 “臣有重要军机呈送圣人!” “秦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 李隆基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气,示意身侧的内侍将秦晋双手呈递的帛书拿过来。 帛书上就是程元振的第一手供词,李隆基才扫了两列,整个人立时就精神了。 这上面详细的记载了他们在兵变之前是如何炮制“厌胜射偶”冤案的。从选择目标人物,到出手栽赃,再到人赃并获,各种细节记录的十分详细。而其中关于某些重臣的案情,甚至连李隆基都印象颇深。 一一印证之下,便觉记录不假,可他很快抑制住了发抖的老手,脸上的表情也由惊骇转露出微笑。 “很好,查实了受冤枉的官员,一定要予以平反,否则受到牵连的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而是举家族都要跟着受累。秦卿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虽然李隆基主动转移开了话题,但秦晋却不能像他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圣人,冤案已经查实大半,只等圣人过目之后即可对外公布。只不过相关涉案的主谋,应当如何处置,还须圣人圣裁决断!” 李隆基见糊弄不过去,便沉吟了一阵,良久之后才低声发问: “以秦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秦晋深吸了一口气。 “以臣之见,应当查实证据,按律处置!” 李隆基点了点头,语意竟颇为赞赏。 “好,正和朕意,查实证据,送来禁中于朕过目!若果程元振口供属实,决不姑息枉纵!” “臣领命!” 秦晋领命之后出了便殿,天子虽然字字句句都在赞同他的主意,可他仍旧觉得不对味,李隆基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将军,中门已关,请随奴婢走这厢!” 当值的内监景佑,再次引着秦晋出宫。景佑经过太极宫一战之后,深获天子信重,现在的地位比之当初的程元振、边令诚也毫不逊色。 “将军,莫怪奴婢多嘴,圣人与贵妃……因得便是这杨国忠……” 这句提醒说的不清不楚,欲言又止。但秦晋当下却立时醒悟。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竟在这里。“厌胜射偶”的冤案性质已经定了性,李隆基对这点当然无从驳斥,但是既然他心中存了芥蒂,表面不反对,也必然会多有掣肘之举。之所以不当殿反对,是因为底气不足而已。 想到此,秦晋顿觉头大如斗,紧接着又有些愤然。难道这江山不是他李家的吗? 夜凉如水,出了兴庆宫,一阵晚风刮过,秦晋身上的汗意顿时消退的无影无踪,同时头脑也愈发清醒。 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何为政治,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妥协和交换。鱼和熊掌想兼得,有时或许就会适得其反。那么,目下对神武军而言,最迫切的是什么呢? 还没到神武军中,秦晋就已经有了决断,他打算和李隆基做个交换。李隆基想要保住杨国忠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也要拿出合适的交换条件来。 到了军营,秦晋还未下马,便有甲士上前急报。 “杜乾运来了,等候将军多时!” 秦晋心中讶异,夜深至此,杜乾运急着求见,或许是有了大事。 他猜想的果真不错,杜乾运一见秦晋便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将杨国忠威逼利诱他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秦将军,一定要救救卑下啊。卑下虽然曾经犯过浑,做过错事,但早就改善从良,现在杨国忠旧事重提,揪着卑下的小辫子不放,是要,是要借此对付将军……还有,还有那程元振,一定要派人将他保护起来,否则没准就会招了杨国忠的毒手。” 听了杜乾运的哭诉,秦晋不由得心中惊异,想不到杨国忠竟然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了。难道他以为杀掉程元振,没了关键证人,便可以安然无恙了吗?秦晋冷冷的看着杜乾运,口中却安慰道:“杜将军能以社稷为重,不受威逼利诱,堪为为官楷模,快起来,快起来,秦某岂能置之不理?” 杜乾运就势随着秦晋的搀扶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秦晋表着忠心。 秦晋当然不会相信,杜乾运肯定会为了某个人忠心,他之所以在受了杨国忠威逼利诱以后,跑到自己面前通风报讯,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以后的一种投机行为。换言之,就是暗算了各方的底牌之后,将赌注压在了赢面更大的一方身上而已。 不过,秦晋也不说破,甚至不介意杜乾运的本心。只要杜乾运能够因利而乖乖合作,管他心中作何想法呢? …... 幽暗的京兆府大狱里,就像一个现实版的阿鼻地狱,时时传来的惨叫**,与阵阵扑鼻的血腥恶臭,折磨的程元振在求生与求死之间徘徊不定。 程元振不傻,他当然知道,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了各方较力下的弃子。不论天子、杨国忠抑或是秦晋,只怕恨他死的不快。每日里数个时辰不间断的审讯,以及难以忍受的刑讯,都使得只求速死之心不断发酵。但是,心底里的不甘与不能的求生**,又使他时时都有着强烈的复仇怨念,既然死亡已经成为定局,那就一定要拉出几个垫背的。 因此,这几日,程元振一改往日的态度,极力配合神武军的审讯之人卢杞。他知道,神武军众人恨不得搞死杨国忠,那么何不从其所愿? 黑暗中,程元振心神不宁,手腕上的伤口溃烂了,折磨人的疼痛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麻木与丝丝痒意。他意识到,这种麻痒对伤口而言并非是好事,也许再任由伤口溃烂发展下去,整条右臂没准都保不住了。 但现在身陷狱中,朝不保夕,也许整条右臂还没彻底烂掉之前,他就已经没命了吧? 不甘心啊! 在牢房内外时时响起的哀鸣**声中,程元振似乎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哀鸣。 突然,他的耳朵警觉的从各种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之所以称之为杂音,那就是此时此刻,本不该有这种声音响起。 这种声音来自于铁锁碰撞与木门开合,天已经渐趋黎明,神武军虽然有夜间审讯的习惯,但甚少在这等时刻…… 不过,程元振的心思尚未转过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又骤然响起。 “是时候上路了,还有什么遗言吗?” 程元振悚然一惊,这个声音他很是熟悉,几次三番的审讯中,这个声音都曾出现过,虽然在审讯的时候被蒙住了眼睛,但他百分之二百的确认,此人乃众多的审讯者之一。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在黑暗辨认此人面貌。 “不要妄想看清某的容貌,这对你没有好处,给了某彻底送你归西的理由,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也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对!这不是审讯!程元振忽然警醒了,这个人话里话外都透着怪异,那么,这是要灭口吗? “灭口?” 一念及此,程元振反而镇定了下来,不愧是经历过宫掖中险恶斗争爬上来的大宦官,心理素质也比寻常人高出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个声音对程元振的“灭口”之说也不否认,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某正是来灭口的,原本你可以再多苟活一年半载,要怪只能怪你这张嘴没有把门的,就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到了下面,可不要怨恨某……”黑暗中,那个声音突然戏虐的笑了。“也是,你根本就不知某是何人,又如何去怨恨呢?要怨恨,便怨恨那些恨不得你死的人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二章:选择荆棘路 头一次,程元振心头升起了阵阵绝望。此前他虽然受尽了折磨,但一直都咬牙坚持着,直至这个神秘人于今夜出现,便恍如遭到重击一般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恐怕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盼着他早点死掉,甚至于会主动出手来终结掉他的性命。 然则,丢掉性命并非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昔日不经意间结下的“仇人”排着队的来羞辱他,这是最难以接受的。 其实,程元振崛起的时间非常短,大约也仅止于小半年时间,而就是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正是他亲手炮制出了震惊朝野的“厌胜射偶”大案,就这这起大案中,冤枉了成百上千的官员,几乎害的这些人家破人亡,这些人又怎么会甘心便宜了他? 程元振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笑。 “来呀,杀了我,杀了我啊,杀了我就一了百了,省得受此活罪!” 岂料那个声音却报之以冷笑。似乎程元振的叫嚣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现在就想死了?别着急,那一天马上就会到了,接下来的每一日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程元振的惨笑戛然而止,声音中既是愤怒,又是绝望。 “难道你就不怕程某自尽,让你的期盼落空吗?” “自杀?如果你要自杀,又何苦苟活至今?” 这句话就像一支毒箭狠狠的射中了程元振心脏,这个神秘人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止一次生出自杀的念头,但每一次无论如何都下不得决心,所谓自古艰难唯一死,他的一双手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但现在轮到了自己却…… 但是,程元振一想到攀扯上了杨国忠,甚至牵扯杨国忠这件事本身会给受命审案的秦晋带来麻烦,心中就又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以他对天子的了解,想要轻易的斗倒杨国忠简直是想也别想,就算让秦晋那竖子得偿所愿,也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脱下整整一层皮来。 而从眼前之人今夜的神秘所为来看,这个人明显是背着秦晋而来,如果他果真杀了自己,无异于背叛了秦晋,一想到秦晋也会被人在背后捅了刀子,程元振的心里竟又生出了阵阵快感。 可惜,程元振的得以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听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囚室中响起,紧接着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之狠狠的按在了囚室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表面柔软的重物依次死死的压在身上,让他的呼吸渐渐艰难。 这一刻终于到了,程元振却没有入自己预想中觉得解脱,而是彻骨的感受到了恐惧的寒意。 以麻布袋压住身子致人死亡,是狱吏惯常的手段,这么做在死者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外伤,到时只要报上去急病发作,瘐死狱中,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难道自己也要这样籍籍无名的惨死在这个低矮简陋的囚室之中吗? 真是不甘心啊! 真的到了和世界诀别的时刻,程元振发现自己对活着竟是如此的眷恋和不舍。 随着身体上的重物逐渐加码,这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也正如这黑暗一般,紧裹住了他的身心。 “不,我不想死……” 程元振用微弱的气息开始告饶,他能承受身体的痛苦,能够承受不折手段的侮辱,但是仍旧畏惧死亡。 当一切心理防线彻底坍塌之际,程元振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和故作的矜持,他拼命的求饶,嘶喊,但由于重物压身,气息越小,发出的声音也弱似游丝。 恐惧的潮水无处宣泄,在程元振的身体里上下来回鼓荡。终于,这股恐惧的恶潮似乎找到了出口,随着阵阵骚臭,他失禁了。 只听黑暗中那个神秘人厌恶的嗤笑着:“还以为多么硬气,到头来还不是和那些卑微可耻的囚徒一样?” 不知何故,程元振竟忽然觉得身上的重压竟骤然减轻了,他赶紧大口贪婪的呼吸着囚室内污秽不堪的空气,然则却甘之如饴。 直到彻底反应过来时,程元振才发现囚室中竟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仿佛那个神秘人不曾出现过一般。 不过,裤裆里的湿热一片,却时时在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意识到死中得活之后,程元振的三角眼里涌出了眼泪,继而又嚎啕大哭,经久不止。 这种哭号的噪音终于惹怒了附近囚室的囚徒们,纷纷撞击着墙壁牢门,以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如此扰人清梦,如果不是分开关押,只怕这些人会冲上来将程元振生吞活剥了。 程元振才不管那些卑贱囚徒的感受,他要哭个痛快,他要艰难的活下去,他还要看着杨国忠倒霉,看着秦晋倒霉,看着,看着当今天子倒霉的一天。 此时此刻,在程元振的内心里,所有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 就在秦晋紧锣密鼓进行平反的同时,另一股风潮很快打破了朝局短暂的平静。 其实这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那就是终于有人将矛头直指了软禁中的太子李亨。 率先提出废太子的,是门下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郎。这也是在李隆基重返禁中后,破格提拔的。 这几乎就是向朝野上下发布了讯息,天子准备追究这次兵变的主要责任人,既是废掉太子李亨。 仅仅是废太子这个想法在人心中走过一边,都会让人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忐忑。 兴奋的是朝廷上维持了十几年的稳定格局终于要被一举打破,旧格局的被打破,意味着有跟多的人将会得到晋升的机会。然则,与机会同行的往往还有厄运,天知道哪些倒霉蛋会被毫无因由的被牵连进来。 为了确保自己不被“无辜”的牵连进来,百官们在那位门下侍郎上书之后,也不甘落后的一一上书,要求废黜太子,另选贤能。 而在这次声势浩大的废太子浪潮中,一向为风向领头羊的宰相杨国忠却显得极不寻常,尽管他也跟着上书参与废除太子,但比起以往的拉帮结派来,却罕见的低调极了。 在京的官员也不是所有人都急着上书,要求废黜太子,比如在家养病的高仙芝,便颇耐人寻味的噤声了。 毕竟高仙芝神志是清醒的,他只须口授以旁人书写,代为上书就是。可他就是迟迟不上书,百官们便奇怪的盯着这位被天子钦定的宰相之首,究竟要如何表态。 忽而,百官们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引人注意的地方同样不少,他就是神武大将军秦晋。 其实,这对秦晋而言无疑是一次艰难的考验。如果他跟随众人上书,于名声而言将遭受巨大的影响,神武军和太子的关系几乎无人不晓,这么做会被人视作是彻底的落井下石。虽然太子的亲信李泌发难在先,但世人不会缺深究其中根源的,只会认为秦晋是个追名逐利忘恩负义的小人。 可如果秦晋不上书,那么得罪的就将是大唐天子。试问天子怎么还会容忍一个队太子还暧昧不清的人继续掌兵权呢? 神武军中,郑显礼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分析之后,最终建议秦晋应当立即上书,以打消天子有可能产生的猜忌。毕竟,一切都要以保全自身为先,如果连性命都没了,以往提过的理想和报复一切便休要再提了。 然则,秦晋却好似满不在乎,仍旧在处理着繁琐的文书工作。 平反冤案已经进入到尾声,对程元振的公审与处罚也即将开始。这是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最近程元振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以往的讯问中,这老杂毛总是让审讯官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后,才吐出一点点干货,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程元振开始变得极为配合,不但对审讯官员的讯问有问必应,而且还主动交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至于程元振口中所交代的隐秘事是真是假,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秦晋将要以此与天子做一次交易。 秦晋向天子提出,公审程元振以安定长安官民人心,天子初时颇感惊讶和不悦,但他在浏览过供词以后,很快就痛快的允准了。 这也意味着,李隆基对秦晋的妥协报之以回应了。 原本只要再有数日时间,公审完毕之后,秦晋的筹谋得以达成,届时就算废除太子的风潮被掀了起来,他也可以从容应对。 而现在也只能尽顾一头了。 在郑显礼的一再催促下,秦晋迟迟不表态。 目前为止,整个军中,只有郑显礼与秦晋的关系最为密切,在陈千里彻底背叛秦晋以后,郑显礼便成了唯一。 秦晋的态度,让郑显礼的心头不免猛然一沉,他忽然意识到,秦晋或许将要选择一条极为艰难,充满了荆棘的路。 而这条路上,不但满是荆棘,最终甚至可能让秦晋再次陷入深渊泥潭。 下一刻,郑显礼猛然惊醒,这条路根本不是秦晋的选的,早就有人为他选好了,不论如何选择......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三章:君臣心思异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在很多人的观望中,在家养病的中书令高仙芝终于向天子上书了,不过上书的内容却让绝大多数人大出意料之外。因为他不但没有弹劾太子李亨,甚至还历数了太子的情非得已之处,以及太子的仁孝。之所以做出了反抗君父这等事,完全是有心怀奸诈者的威逼,不得已而为之。 而且,高仙芝在上书中,还头一次提出了前汉田千秋子弄父兵之说,以此来为太子开脱。虽然高仙芝并未就是否应当废黜太子而做切实表态,但以上种种的辩解,其真实目的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朝臣们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以后,立刻意识到,这么做将会使天子极为难看。而以天子的手段和心性,怎么可能对背叛的行为予以姑息呢?要知道当初废太子兄弟三人,一日之间全数赐死,而且他们仅仅是不轨未发,现在的太子李亨公然起兵,比起其兄长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子怎么可能再放过其人? 高仙芝这么做无疑是在与天子对着干。不过,有人却对此大为兴奋,比如杨国忠,比如鱼朝恩。 杨国忠虽然已经重返政事堂,但他的根本心愿是重为宰相之首的中书令,现在正愁着如何才能扳倒高仙芝,不想高仙芝自己就将把柄送了上来。现在高仙芝公开为太子喊冤,岂非是自寻死路? 对此,杨国忠不打算作壁上观,他准备加把劲送其一程。但杨国忠的上书还未及呈递天子,另一则消息让他更是欣喜若狂。神武大将军秦晋竟然也紧随高仙芝其后,上书为太子辩冤。 事情的突变,远超杨国忠预料,这两个人都不自量力的替已经成了半个死人的太子李亨辩冤,除了不自量力以外,就是自讨苦吃。 于是,杨国忠又连夜赶出了另一份上书,决定连秦晋一并都装进去。 就在第二日黎明之前,鱼朝恩竟意外的登门了。 两位见面之后,相视一笑,高秦二人自动入瓮,是个绝好的机会。但鱼朝恩的应对处置之法却与杨国忠略有不同。 “此事相公不要参与其间,寻几个边缘人物当做疯狗去咬人就是了。” 杨国忠担心边缘人物位卑言轻,说出的话没分量,鱼朝恩却让他宽心。 “天子老了,心思与二十年前已经大相径庭,如今相公怂恿天子杀子,焉知天子没有后悔的一天?” 这句话顿时入重锤响鼓一般将杨国忠震醒,鱼朝恩提醒的没有错,怂恿人杀子,有违人伦,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相比之下,高仙芝和秦晋去做这个不自量力的父子和事老,到有些符合人伦了。 “想不到,这高秦二子看似忠厚,竟也是这般机心似海!” 鱼朝恩哼哼冷笑。 “就只怕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相公等着看好戏吧!” 对此,杨国忠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杨某就诚如大使所言,作壁上观了!” …… 杨国忠出奇的保持了沉默,只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官上书历数高仙芝与秦晋勾结之罪,甚至连秦晋和神武军乃兵变始作俑者这件事都不管不顾的捅了出来。 其实神武军在此次兵变中的作用,百官心知肚明,之所以不说出来,一是为了给天子留些颜面,二是在情势未明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几名无足轻重的小官的上书,最初并没有在百官中引起多大的风潮。毕竟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紧盯着杨国忠,谁都知道杨国忠与秦晋有着不解之仇,只要他不出手,就代表着对这件事持有谨慎的态度。 至于那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官,不过是头脑发热,想升官想疯了的妄人,这样的人早晚要自食其果。 是夜,兴庆宫内,大唐天子李隆基整整一天都郁郁不乐,身侧侍候的宫人宦官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声异响。先是亲自任命的中书令以及神武大将军为太子辩冤,虽然不是明言求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求情又是什么? 接着,便又有不自量力的芝麻官弹劾这一将一相,使得这位天子颜面难看极了。 子盗父兵犯上作乱,于公于私,身为天子的李隆基都不能纵容姑息。但高秦二人在为太子辩冤的上书中,都或明或暗的提出,太子之所以有此悖逆之举,完全是天子身边有奸佞,妄图干掉太子,而太子求诉无门,为求自保,不得已之下才有了子弄父兵之举。 这种说法自然不失偏颇,但却无疑将天子置于一种尴尬境地。天子身边有奸佞,而天子却自不察觉,岂非天子失察无能? 这且不算,那几个心有妄念的小官就更是蠢到了极点,公然让李隆基严惩高秦二人,并直指高秦二人是太子一党。 如果高秦二人是太子一党,天子还对此二人擢拔重用,岂非是昏头了? 对于高秦二人的擢拔,大唐天子李隆基诚然有不得已的理由,但被人左右开弓连扇了两耳光,其恼怒已经可想而知。 “来人,将这几个胡言乱语的妄人,都给朕,给朕……” 他本想命人将这几个妄人斩杀了事。但转念一想之后,又改了口。 “罢官夺职,打入大狱,听侯有司审讯!” 天子的处置让所有人差点跌出了眼睛,尤为感到庆幸的是杨国忠,多亏鱼朝恩的适时提醒,自己才没有一头撞了上去触霉头。 其实杨国忠此前也不过是一叶障目,没能看透天子此时此刻的复杂心境。相比之下,反倒是鱼朝恩要清醒地多了。 但在庆幸之余,杨国忠又有几分沮丧,因为天子处置了那几个上书弹劾高秦二人的边缘小官,就等于间接向朝野表明了他决意保全高秦二人的心意。 可如果天子要保全高秦二人,岂非又间接承认了太子确有冤情? 一时之间,杨国忠也不禁迷惑了,自从兵变定乱之后,他越发的发现对于老迈天子的心思,已经越难揣测。 几经心理斗争之后,杨国忠还是选择了一动不如一静,既然此时无法看清楚天子的真实意图,那么不如暂且先保持沉默,静待事态的发展,再做应对。 另外,还有一则心病,也更让杨国忠坐立不安。程元振就像一条随时可能窜出来对他猛咬一口的毒蛇,这个隐患不立时除掉,他就寝食难安。 “这个杜乾运,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是真不知道杨某的手段!” 杨国忠对杜乾运动手的效率很是恼火,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数日,竟然到了现在还一点音讯都没有。万一程元振将两人合谋诬陷太子的事都招了出来,然后又被秦晋捅到天子那里去,天子信与不信暂且不说,这无疑等于在天子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 …… 秦晋的上书,郑显礼早就预料到了,其实他也为秦晋的处境而感到头疼,身陷斗争的漩涡中不但难以自拔,而且有越陷越深的趋势。如果再照此发展下去,结果究竟如何,没人能知道。 郑显礼并非世事懵懂的单纯武人,对于天子的这套制衡之道,也或多或少有所领悟。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这种制衡之道在太平光景自然也无伤大雅,但眼下可是内忧外患,在外有安禄山的叛军虎视眈眈,据说入夏以来,潼关以东以及河东等地已经发生了数次激战,大战或许已经迫在眉睫了。在内,长安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虽然波及范围未出关中,潼关的哥舒老相公也未受影响,但于人心终究是破坏性极大的。 反观天子所谓,不但不排解万难,弥合人心,反而继续施行那一套使臣下相互制衡,相互拆台的策略。若再稍有不慎,肘腋之患,眨眼就会成为腹心大患。 郑显礼由于有军器监的官职在身,自然不能时时守在秦晋身侧,已经在两日前返回将作监官署办公。 在此期间,郑显礼忽然收到了陈千里的书信。陈千里在信中,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劝服秦晋,与太子保持距离,甚至划清界限。 不过,郑显礼却很难判断出陈千里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秦晋。诚然,程千里此人居身甚正,但他为了“大义”不惜出卖秦晋,那么现在所为,其真心究竟如何呢? 与陈千里不同,郑显礼心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只知道自己奉了封大夫的命令帮助秦晋。而在这半年多的接触中,他也已十分认同秦晋的为人。至于冷酷自私的天子,郑显礼好感全无,所以如果让他做个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不过,郑显礼却很难判断出陈千里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秦晋。诚然,程千里此人居身甚正,但他为了“大义”不惜出卖秦晋,那么现在所为,其真心究竟如何呢? 与陈千里不同,郑显礼心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只知道自己奉了封大夫的命令帮助秦晋。而在这半年多的接触中,他也已十分认同秦晋的为人。至于冷酷自私的天子,郑显礼好感全无,所以如果让他做个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天子亦妥协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从处理“厌胜射偶”大案的余波到朝野上下废黜太子的汹汹恶议,现在又有军器监传来的不利讯息,秦晋自觉已经有些焦头烂额。( 棉、花‘糖’小‘说’) 但千头万绪也得从一头先开始,秦晋拣着远近缓急,决定按部就班,仍旧把彻底解决“厌胜射偶”一案作为首要任务。 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如果再不痛下决心予以结束,还不知要拖出什么乱子。 不过原本既定的进程却要压缩一番,在重新制定了方针以后,秦晋立即入宫去见天子李隆基。他已经决定在三日后公审程元振,以昭示天下,此人为祸国兵变之首恶。 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得先向李隆基禀报,才能得以实施。李隆基在听了秦晋的计划以后,又仔细观看了厚厚的审结材料,眉头紧锁,久久不发一言。 这份材料中所有关于杨国忠的事都被秦晋逐条删去,这与数日之前递送给天子的供词出入很大。不过,李隆基却并未就此提出异议,在思忖了一阵之后,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秦晋。 “既然已经审结,结案施刑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隆基所谓的多此一举是指公审程元振一事。 秦晋沉声正色答道: “不公审,不足以让长安上下知道程元振之恶。不公审,不足以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奸佞小人!” 秦晋的这番说辞让李隆基不由得猛眨了两下眼睛,重新去审视着秦晋。好像这不是个武将,而是那些靠笔杆子入仕的文官。但一瞬间之后,他又恍然,这个秦晋本就是进士及第的文人,只是入长安以后一直担任军中要职而已,以至于他都已经忘记了此人的这一层出身。( 好看的 “既然如此,便依秦卿之意就是!” 李隆基颔首同意,他仅仅是稍加质疑,便不再提出其他的意见。 但是,还有一点,李隆基竟绝口不提近日来汹汹恶议的“废立太子”之事,而秦晋也极为默契的对此缄口不言。 君臣二人除了叙谈一些关于长安恢复治安的事体以外,又将话题转到了潼关以东的战事上。 说到关外的局势,李隆基目光更是暗淡,显然这等挫折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不愿提及,又不得不面对的心病。 “臣听闻安贼已经在蠢蠢欲动,也许便在这一两月之间,必会爆发大战!” 李隆基被秦晋说的眼皮突突直跳,此前他的镇定自若不过是勉力而为,现在真的提及这些难以回避的大事,已然大有力不从心之感。 “潼关战事,皆有哥舒在,朕心甚安!” 李隆基回避了问题,打算绕过这桩议题。但秦晋又岂能避而不谈,哥舒翰的确能够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但怕就是怕这个老家伙和杨国忠都不是省油的灯,再闹腾出什么幺蛾子,再走了历史的老路。 “臣曾经听过一句谚语,‘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臣觉得不无道理!” 天子的眉头已经不由自主的紧皱了起来,而秦晋只装作看不见,继续强行进行话题。这回天子再没法顾左右而言他,因为秦晋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朝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秦卿以为,大唐这座堡垒,如何才能抵挡住逆贼的猛攻?” 入夏之后眼看着就是麦收的时节,一旦收了麦子,盘踞在河南与河北的叛军必会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大唐与叛军相对的平静期也将就此结束。 秦晋看着看着面色已经显现出不悦的天子,沉吟了一阵才低声答道: “无他,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唐.军必然会取得最后胜利!” 唐.军将会取得最后胜利的语气很是坚决和肯定,这让李隆基都不禁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秦晋是个颇为谨慎的人,从来不会说话如此之满,难道秦晋就如此的肯定,唐.军必胜? 要知道,唐朝最善战的几位名将都纷纷败在了叛军的手中,而且安禄山手下的燕辽铁骑在叛乱之前也是唐朝边军中无出其右的精锐百战之士,若要战胜他们又谈何容易? 秦晋一眼就看穿了李隆基的心思,他从未有今日如此这般将这个老迈天子看的透彻。 与这位天子接触的久了,秦晋就发现,天子也是人,也有寻常人都会有的喜怒哀乐,甚至于恐惧与厌倦。 比如李隆基此刻的心境中,就有着难以对外人言说的恐惧和厌倦。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又岂是他说厌倦就可以拂袖而一笑置之的?到头来,千头万绪的麻烦,还是要一股脑的都压了上来。 秦晋甚至有些同情这位处境艰难的天子,刚刚经历了兵变以后,一刻都不得消停,现在又要面对更大的麻烦,也就是安禄山即将发起的大战。 “圣人勿忧,臣思虑,以下数则,可为大唐无可比拟的优势!” “秦卿快说!” 李隆基不免有些激动的微微欠了下身体。 “其一,大唐立国已有百年,人心民望如日中天。其二,逆贼烧杀抢掠,百姓们恨透了这些北方来的强盗。其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打仗拼的是消耗,十万叛军纵然精锐,消耗个一年半载还能剩下三成就不错了,届时双方拼的就是人力和财力。我大唐虽然暂时不利,然则有关中百万人口,又有两淮鱼米财赋之地,反观叛军不知建设而只知道烧杀抢掠,时间稍长,必然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届时就是我大唐平乱之际……” 李隆基从秦晋的话中听出了其中之意。 “秦卿之意,可是说要打持久战?磨光逆贼的士气,消耗光他们的人力和财力!” 在他看来,这种以本伤人的方法是在是一种笨到不能笨的法子,唐/军向来敢于冒险,兵出奇锋,现在死拼硬打拼消耗,不正好印证了**境况的愈下吗?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一种最为稳妥有效的办法。 这一次,李隆基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以一种颇为奇怪的口吻说道: “秦卿所言朕深以为然,明日可招来宰相一同商议,如果皆无意义,便与蕃胡逆贼拼上一拼!” 其实,李隆基做何心思,秦晋实在太了解了,他仍旧以掩耳盗铃的心态去面对这场劫难,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en网 feisuzhong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网址:/ 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飞su中en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feiz. 手机请访问:m.fei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东市惨行刑 程元振早就料到了将难逃一死,却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棉、花‘糖’小‘说’)他原本试图保持体面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颜面,但在被神武军军卒押出囚车的那一刻起,双腿竟难以自制的颤抖,以至于寸步难行,不得已之下才被两名负责押解的军卒半是驾着,半是拖行带到了场地之中。 聚集在东市广场上的百姓们群情激愤,纷纷向他投掷石块与土块,这都将程元振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鼓起的勇气打的七零八落。此时此刻,他才清晰的体会到,什么是丧家之犬,什么时候落水之狗。 程元振抬起头来,向席棚内观刑的官员们瞥了一眼,里面同样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晃得他有些眼晕,于是又赶紧低下头来。席棚里的官员不知有多少是被他所迫害过的,现在相比也是人人幸灾乐祸吧。 这种感觉更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他的骨髓,痛痒难当,又无能为力。 司礼的官员是内侍省的一名宦官,此时拉长了嗓音,逐字逐句的宣读程元振罪状,场上虽然嗡嗡响成一片,竟也压不住他这高亢而又尖利的声音。 而且,这名内侍省的宦官每念完一条,就抬起头来,俯视着狼狈萎顿的程元振。 “……程元振,所述之罪,你可认同?” 程元振无一例外,均予以承认。原因无他,只是在等着将杨国忠那厮也攀咬出来,他相信,以秦晋和杨国忠之间的仇怨,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虽然现在还没念道杨国忠的部分,但暗自揣测之下,他觉得这是秦晋要用重头戏压场,于是就耐着性子一边承认,一边等待着。与此同时,程元振又鼓起了涌起,抬头向席棚看去,他试图搜寻杨国忠的身影,但左右扫了一圈之后,却一无所获。 杨国忠没来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一场当众发难的好戏却要失色不少。 在这种当众羞辱之下,程元振之所以还能隐忍坚持,有很大原因便是心中怀了希望,怀着将杨国忠也拉下马的希望。 随着宣讲的继续,长安百姓们逐渐明白了前些日子兵变的罪魁祸首竟是眼前的这个阉人,而且百姓们本就痛恨官吏,尤其是这种没了下边的宦官,一个个更是激动的呼喊着剐了这个阉竖。 这种阵仗就算程元振也是头一次撞见,人人皆曰可杀,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难道今日终究要难免一死了吗? 程元振不甘心,他还抱着一死能够侥幸得活的希望。 但在场百姓的态度,却让他的这一丝希望隐隐的破灭了,都说民意不可违,就算是天子也不会介意用一条无足轻重的性命,来买一买万千百姓的心之所向吧! 随着心思愈发的澄明,程元振的脸色开始变得灰白至极。 冗长的罪状宣读了将近半个时辰,那位来自内侍省的宦官宣罢之后,再次抬起头来,用充满了厌恶和怜悯的目光瞥了程元振一眼。 “程元振,你的罪责百死模赎,然则圣天子仁德,将凌迟改为腰斩,好歹也能拼成个全是,还不谢恩?” 这句话看似是让程元振谢恩,但字字句句里都满是嘲讽与幸灾乐祸。 此时的程元振已经是心神俱乱,意料中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秦晋居然就放过了这等大好机会,轻而易举的就放过了杨国忠。而且,秦晋事前拟定的刑罚居然是凌迟,亏得此人前一日与之谈话时还摆出了一副交心的模样,现在想来竟全是装的,目的就是戏耍于他吗? 绝望的情绪终于像爆发的洪水,在一瞬间破堤汹涌而出,将程元振所有的理智彻底淹没。 “秦晋你这个竖子,小人,胆小鬼,杨国忠骑到你头上拉屎,却连屁都不敢放……” 一句话没喊完,早就有军卒反应过来,在他的嘴里塞上了一团东西,程元振只能呜呜的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紧接着秦晋又当众宣讲了对程元振处以极刑。一者是针对他本人,施以腰斩之刑。二者是针对他的家族,三族之内尽皆诛杀,三族之外,男子流放岭南,女子卖为奴婢。 “……即刻行刑!” 这一刻来的太突然,随着秦晋最后一声落地,便有如狼似虎的军卒半架半拖的将程元振押到了行刑之地。 今日的压轴重头戏终于开场,百姓们沸腾了,咒骂着,欢呼着,将所有的仇恨和不如意都发泄到了这个姓程的宦官身上。 所谓腰斩之刑就是以利斧从腰部将犯人砍成两截。而受刑之人往往还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折磨,而后才会毙命。 早有准备好的刽子手上前来,粗暴的扒掉了程元振破烂污秽的外衫,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半身。然而,刽子手却并没有停下来,又去扯程元振的裤子。 程元振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反应,任由刽子手施为,直到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了兴奋的叫喊声,纷纷嚷嚷着要看“下面”,他才恍若惊醒一般,试图用手来护住最后的一丝尊严。 然则,本就断了一只手的程元振又怎么可能抵挡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他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雏,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无功的,终于最后一条可以鼻涕的犊鼻裤也被扯了下来。 这极大的满足了围观人群的猎奇心理,距离近的人更是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呼声。然则,席棚内的气氛却只能用今若寒霜来形容,羞辱程元振诚然会使受到其迫害的官员们大感泄愤,但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并逐渐占据主导地位。那就是兔死狐悲之感,谁不知道长安的官不好做?说不准哪一天,程元振此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长安的官不好做,但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官员击破了脑袋也想入京为官,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是值得的。 随着一声惨叫陡而骤响,但见刑场之上,刚刚还完整的程元振已经断成了两截。行刑的是有着二十年行刑经验的老刽子手,这一斧子砍下去,精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红的黄的黑的绿的喷了一地,程元振的上半身诡异的痉挛着,颤抖着,挣扎着。这种痛苦非亲身所历之人难以体会。围观的百姓们立时便有许多倍这种血腥的场面,刺激的呕吐不止。然则,刽子手的脸上却面无表情,仿佛刚刚被他腰斩的不过是鸡鸭鹅一般的生禽。 席棚之内,有一名官员早就被惊吓的浑身木然,仿佛手脚都已经不听使唤了。此人正是新晋重返政事堂为宰相的杨国忠。如果不是天子严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必须观战,他才不会到这里来呢。 而且,杨国忠在席棚内的煎熬甚至要远胜于待宰的程元振。他事先并没看过秦晋最后呈递给天子的行文,心中忐忑的祈祷着不要被程元振攀咬出来。如果当着百姓百官的的面被攀咬出来,他这辈子就算彻底完蛋了,恐怕就连天子都不会再保他了。 然则,直到程元振被施以腰斩之刑,杨国忠恍然明白,自己终于安全了,只要程元振一死,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呢?不过,程元振的惨状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多年的斗争中,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在少数,但却从未亲自观刑过,今日在强烈的血腥刺激下,只觉得心里泛起阵阵恶寒,难以自持。 终于,杨国忠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一俯身将未及消化的食物一股脑都喷了出来。 在呕吐的一刹那,杨国忠顿生无奈之感,今日如此丢人,来日又不知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与杨国忠同一席棚的官员们却全都假装没看到刚刚发生过的尴尬事,谁不知道这位杨相公是出了名的气量狭小,万一因此而被结仇,那才是冤枉人呢。 只有秦晋忍住了笑意,赶紧命人打来清水,又拿来巾帕为杨国忠做简单的清洗。 杨国忠忍耐着清理完毕,只觉得尴尬无比,竟头一次不敢却看秦晋的目光,就算不用看,他也知道此人的眼里一定满是,幸灾乐祸与嘲弄。别看此人现在表现的一副殷勤模样,谁又不知道他心底里究竟作何想法呢! 但他暗暗的赌咒发誓,只要过了今日,一定要让这个竖子尝尝后悔的滋味。既然秦晋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别怪他辣手无情了。 百般煎熬的观刑终于在天黑之前结束了,杨国忠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府中,在路上他已然清醒,仇恨归仇恨,然则现在却不是与秦晋那竖子彻底决裂的关头。秦晋现在于天子那里似乎颇受重用,这个当口与之翻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百般煎熬的观刑终于在天黑之前结束了,杨国忠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府中,在路上他已然清醒,仇恨归仇恨,然则现在却不是与秦晋那竖子彻底决裂的关头。秦晋现在于天子那里似乎颇受重用,这个当口与之翻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feiz. 手机请访问:m.fei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深夜有秘闻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相公,相公,有大事,有大事……” 迷糊朦胧之中,杨国忠忽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他,但他太累了,仅仅翻过一个身又兀自沉沉的酣睡,但那个声音却不肯放弃,甚至动手摇晃他。终于,杨国忠明白过来,这是家奴在呼唤于他,在几经挣扎之后,他勉力睁开了眼睛,果见家老一脸的焦急。 “甚事,如此失态?” 家老见家主可算醒了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胡须颤巍巍的答道:“是,是宫中的鱼内监来了!” 此时的杨国忠思维尚在凝滞之中,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哪个鱼内监?” 但紧接着他立时便一个冷颤清醒了过来,又追问道: “是长安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 家老一连点头,他只知道杨国忠曾嘱咐过,如果此人来访不论何时,都要在第一时间禀报。只不过,他并不明白,自家主人因何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如此重视,当初就算是高力士,自家主人也没这般的自降身份。 杨国忠当然不会去和自家的家奴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如此为之他也是情非得已,鱼朝恩是个典型的暴发户而已,但此人却是有再造之功,拥有长安内外诸军的节制之权,可见天子对此人的信任是何等深重。 高力士虽然也在兵变中功劳不小,但毕竟失败了,而且又因为惊惧过度,身体彻底的垮了下来,现在卧病在榻,恐怕只有等死的份了。高力士的倒下,也正给了鱼朝恩机会。 杨国忠在地位声望严重受损,又被秦晋步步紧逼的情形之下,为求自保也好,寻求进步也罢,拉拢鱼朝恩便是最明智的当务之急。 “快,快请!” 杨国忠话音方落,却听卧室之外已经传来了鱼朝恩的公鸭嗓音。 “鱼某深夜来访,莫要见怪,的确是有重大变故!” 杨国忠深知鱼朝恩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既然会连夜造访,那一定是宫中有了惊人变故。想到此处,胸中不由得一震,难道是天子出了意外?这个想法刚刚冒了出来,他浑身便被冷汗所浸透。 这个想法并非毫无根据,天子毕竟已经年逾古稀,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在兵变中又身受惊吓打击,此时出现意外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危机与希望并存。秦晋虽然掌握着长安半数兵权,但此人的劣势在于消息不够灵通,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拥立新帝登基,在携用力之功之后,对付秦晋岂非就易如反掌了? “杨相公,杨相公,何故如此出神啊?” 鱼朝恩已然步入寝室之中,他见杨国忠定定发呆的出身,于是就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回过神来的杨国忠这才尴尬一笑,请鱼朝恩落座,又命家老奉茶,这才静静的等着鱼朝恩道明来意。 鱼朝恩落座之后,并未直舒来意,而是仍旧客气寒暄着,语气中似乎颇为轻松。杨国忠不禁心下迷惑,既然深夜来访,定是有了不得大事,可见他态度又如此,竟是为何啊? 片刻之后,鱼朝恩解开了杨国忠心中的迷惑。 “杨相公,某刚刚得知了一则惊天秘闻,天子已经草拟制书,将外放左迁秦晋!只不过,仍未定下迁至何处!” 霎时之间,杨国忠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这一刻他等了太久,想不到竟要成为事实了。然则,来的太突然,太顺利,太不合乎常理,以至于他甚至在怀疑,是否自己幻听了,抑或是此时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 “这,这,杨某可是在做梦?” 杨国忠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鱼朝恩哈哈大笑,神态放肆不羁的指点着杨国忠。 “杨相公啊,杨相公,鱼某何时打过诳语?此事乃鱼某义子在天子之侧亲眼所见,焉能有假?” 烛火摇曳间,杨国忠于袖中以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清晰传来,他这才确信此刻不是做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但天子对秦晋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难道仅仅是自己睡觉的这一会功夫,又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天子态度的大事吗?他又向鱼朝恩询问天子态度转变的因由,对此鱼朝恩也不甚了了,只摇头道:“天子似乎对此事颇为保密,若非今夜当值的是鱼某义子,这事怕连鱼某也难知情呢!” “既如此,便先不管他因由。可要好好筹谋一番,断不能便宜了这竖子!” 鱼朝恩收敛笑容,对杨国忠之言深以为然。 “鱼某深夜造访,就是为了此事,不知杨相公可有良策?” 这个鱼朝恩虽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但毕竟根基甚浅,且格局也不如高力士那般开阔,但有一点却是胜在能够博采各方意见,这连杨国忠都暗暗佩服。此人比起白日间伏法的程元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是个可以合作成就大事的人。 别看杨国忠在朝政大事上无所作为,但论起整治政敌的手段和套路,他自问不若于前宰相李林甫。 猛然间,杨国忠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抬手竟在脑门上重重一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鱼朝恩被杨国忠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继而又期待的问道:“杨相公可是有了对策?” “何不来一招借刀杀人?” 鱼朝恩不明所以,便急急追问: “杨相公便别再打哑谜了,直说如何借刀杀人!” “临掌灯时,政事堂接到了蒲州的行文,言及今岁黄河水枯,叛军已然在东岸虎视眈眈,似有发动攻击之意……” 说到此处,鱼朝恩已然明白了杨国忠所说的借刀杀人,究竟是借谁的刀。可他却仍旧心有不解。 “叛军有哥舒相公的而是万大军钳制,秦晋那竖子,不会如此轻易的被……” 鱼朝恩的话还没说完,杨国忠就大手一挥,起身来到书案之前,从案头拿起了一副京畿道地图来到鱼朝恩面前。 “请看,大河在潼关之后乃自西向东而流,可在潼关之前,于河套之地却有四次转折,于陇右之地自南向北,朔方之地,自西向东,河东之地自北向南。这蒲州就在河东与京畿之间自北向南的河道之西,蒲州之蒲津更是是河东与京畿间的冲要之所在。若在往年此时,大河滔滔,叛军想要渡河西进蒲州,由此进犯关中自是难比登天,可现在河水渐苦,若要涉水渡河便未必是难事,一旦蒲津危矣,则关中危矣,长安危矣!” 杨国忠说了这么多,鱼朝恩终于明白了杨国忠之所指。但心下却同时又有些惊惧恍然。 “如果叛军果真攻下了蒲津,长安,长安岂非?” 岂料杨国忠却骤然大笑。 “勿要过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蒲津失守,蒲津之南数百里的潼关,不还有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吗?又岂能让叛军便轻易的得逞了?” 即便杨国忠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鱼朝恩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之处,但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杨相公之意,让秦晋去蒲津,固然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法子。”鱼朝恩盯着面前线条简陋的关中地图,伸手在蒲津处沿着黄河向南划去。“蒲津之南数百里就是潼关,哥舒翰手握二十万重兵,焉有不救之理?” 对于鱼朝恩的质疑,杨国忠却颇有些自信的说道:“哥舒翰的为人,杨某再了解不过,此人一向看不惯秦晋那竖子,即便救援,也一定是只救蒲津,而非救秦晋!” 鱼朝恩虽然不通兵事,但却并不笨,这种勾心斗角的伎俩,也早就在多年的宫廷斗争中谙熟于心,当即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对杨国忠的说法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就请杨相公上书吧,推天子一把,做个决断!” 杨国忠抬手又是重重的一拍大腿。 “正当如此!” …… 长安城安国寺,太子李亨在兵变之后一直被软禁于此,虽然不得随意外出,随意见人,但在寺内的活动却还是相对自由。 不但是太子李亨,包括李亨的所有重要党羽均被软禁于此。其实,李亨的铁杆党羽并不多,重臣更是一个也没有。毕竟当今天子对李亨打压多年,朝臣们哪一个敢与这位太子过从稍近,就会换来灭顶之灾,久而久之,百官之中不论文武,都是对这位名义上的储君敬而远之。 也因此,太子李亨才会有兵变之时,用人捉襟见肘的窘境况。虽然,他也有李泌这种足智多谋而且善断的谋士辅佐,但李泌毕竟只是个待诏翰林,并未做过朝廷要职,更非可以与闻军国大事的重臣。 所以,吃亏也就吃亏在此。 只有秦晋,对李亨而言,是唯一一个令他感到纠结的人。 如果不是李泌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如果不是李泌擅自做了决定之后,又功亏一篑…… 所以,吃亏也就吃亏在此。 只有秦晋,对李亨而言,是唯一一个令他感到纠结的人。 如果不是李泌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如果不是李泌擅自做了决定之后,又功亏一篑……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feiz. 手机请访问:m.fei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七章:飞鸟出囚笼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胡思乱想了一阵的李亨很是烦躁,连日来他一直在等着朝廷的废太子诏书,这种等待被宣判“死刑”的忐忑简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520xs. [520]不过,安国寺外虽然戒备森严,寺院之内却颇为宽松,甚至允许他在禁军的“陪同”下在各个庭院间走动,当然,关押有其亲信的院子是万万可的。 但今日不知是“陪同”看管的禁军军卒大意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在李亨拐进了一进庭院之后,直与一人走了个面对面。 “殿下!” 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将李亨从震惊中唤醒,面前之人竟是李泌。 还未等周围的看管军卒反应过来,只见李泌撩开袍服双膝跪倒,继而竟痛哭失声。 “臣死罪,死罪……” 直到此时,李亨不禁长长的暗叹了一声,他有今日之囚,与面前此人不无关系。如果不是李泌急功近利,擅自行事……他当然有怨恨,当然有怒意,但真见到了李泌跪在面前痛苦,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无论李泌犯了什么错误,他的心都是向着自己的。想到此处,李亨不禁有些动容,他这半生以来接触的人,能够真心如此待他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李泌就是其中之一,这让他如何忍心再出言斥责? 李亨左右看了眼身侧的“陪同”禁军军卒,见他们对李泌的突然出现无动于衷,似乎在装作看不见一般。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他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算与李泌叙谈几句。 到了现在,李亨早就无所顾忌,以天子的性格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无法保住,李泌是他的亲信股肱,更是难以幸免。到现在为止,他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至于仅剩的下的一条命,在失去太子之位那一刻起,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了。 一念及此,李亨再不犹豫,上前去双手搀住了李泌的双臂,暗暗用力。 “先生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而李泌却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伤心不已,半晌之后才渐渐收住了哭声,并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 准君臣二人,叙谈说话竟旁若无人。事实上,等着他们的结局不会更坏了,若再顾忌其它也完全没了意义,放下心中包袱的二人反而磊落释然了。 两人互问了身体近况之后,话题自然也离不开长安的局面,以及天下的大势。[ 超多好]谈及此处,李泌脸上原本荡起了一丝微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他对此抱定了悲观至极的态度。 李亨有些不解。 “先生何以如此表情?” “臣是在为长安即将遭受二次刀兵之灾而觉得忧心!” 对于李泌的回答,李亨大为奇怪。 “岂会有二次刀兵之灾?有神武军和神策军拱卫京师,哪个还敢作乱?” 但说完这句话以后,李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犹疑了起来。 只听李泌惨然一笑。 “殿下如何一叶障目了?试问天子怎么可能容忍曾经背叛过他的神武军还留在京师呢?” 这句话正如一言点醒梦中人,李亨顿时醒悟,就算秦晋有再造之功,也抵不过他曾经的背叛。这背叛势必将会像一根鱼刺,永远的卡在天子的嗓子里,不死不休。 想通了这一关节后,李亨竟忍不住对秦晋有些同情。虽然是秦晋将他一手推向了是深渊,但他却不恨这个人,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殿下就是心软,到现在还未那竖子担忧。那竖子手握兵权,就算扳不倒天子,一走了之离开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真?” 李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李泌不甚明显的点了点头,表示当真。 得了李泌的反应之后,李亨只喃喃着:“希望不要再乱了,长安哪里还能经受住第二次刀兵之灾?” 岂料李泌竟纵声大笑。 “殿下,臣本不忍心直言,但,但又何忍殿下蒙在鼓里而不自知,长安岂知会有第二次刀兵之灾,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李泌一瞬间的癫狂让李亨顿觉身心发冷,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这还是他识得的长源先生吗? “殿下不必奇怪,叛军早晚会破关入关中,等着吧……” 对此,李亨大不赞同。 “潼关有哥舒老相公的大兵二十万,叛军想要进来关中,难不成还要插翅?” “何必插翅?朝中自有人会为安逆除去哥舒相公……” 李亨闻言之后默然,他已经明白了李泌话中所指,但现在他自身尚且难宝,对时局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让这位当了十数年的储君长长叹息了一声。 …… 一阵笔走龙蛇之后,杨国忠放下了手中的笔,经过鱼朝恩的提醒,他已经拟好了进程天子的上书,只要此书一上,他敢有八成把握天子会予以通过。 但就在他誊抄的功夫里,一个苍老身影蹒跚着步入室内。杨国忠不用抬头,仅从走路的声音都可以判断此人身份。 “难道杨相公想要上书推波助澜?” 杨国忠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想不到他和鱼朝恩如此隐秘的谈话都被这老竖子知晓了,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另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卑下不敢妄言,但却愿为相公分析一下时局!” “好快说!” 杨国忠抱着戏虐的态度,好整以暇的看着擅自而来的老啬夫范长明。“厌胜射偶”一案就是此人提议之下掀起的,如果不是硬要将神武军也牵连进来,也许他就已经将政敌一一消灭了,现在倒好,只能一切从头再来。 “杨相公请听卑下一言,天子对秦晋恨之入骨是必然的,对他忌惮而又不敢操之过夜也是必然的、相公这道推波助澜的上书呈递上去,非但不能帮助天子,反而会拖累了朝局,甚至生生将秦晋再次逼反!” 杨国忠不置可否,只淡淡为了一句: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外放出京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尤其还是当了棋子,这不足以证明卑下的猜测吗?” 唐朝的官员都以做京官为目标,如果由京官而外放,不是连升三级的话都算是被贬了。而天子显然不可能再擢升秦晋,不降上两级就已经不错了。 “无稽之谈,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杨国忠眼里斥责了范长明,这大大出乎杨国忠的预料,秦晋带出来的兵可不是普通角色每一旦让天子将其逼反,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他本想让杨国忠劝说天子放弃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可现在看来,这位杨相公也是个急脾气,怎叫人不无奈? 其实,杨国忠焉能不知道秦晋有可能被逼反?但是秦晋反了才正中他的下怀呢,如此便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此人。就算秦晋忍辱偷生,服从了天子的敕命,外放出京,只要他这一记补脚踩得正了,还是得去蒲津做鬼,自由安禄山的叛军收拾此人。 左右他都不吃亏,又何必在意那些不切实际的危险呢? 在叮嘱了范长明不要再胡说八道之后,杨国忠换上弁服就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府邸,直往兴庆宫而去。 他此去是要亲口向天子陈情,最好能够诱捕秦晋其人就更加完美了,让这竖子连京师都走不出去。 可谁知道,等秦晋抵达兴庆宫以后,却瞧见秦晋从兴庆宫中走了出来,非但如此,秦晋还冲他暗暗颔首以示招呼。 这厮到宫中来作甚?天子既要贬斥此人,如何又在这敏感的时刻召见于他?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杨国忠怀揣着更多的疑问进入了兴庆宫。 见到天子之后,杨国忠也不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要举荐贤才良将的人选,神武军秦晋。 李亨呵呵一笑。 “你这鼻子像狗一样灵通,只怕这时,朕的笔墨还未干呢!” 李隆基的一句揶揄话让杨国忠难以对答,他总不能直言相告,是被收买的宦官所通知吧?当然,鱼朝恩虽然贵为长安观军容处置使,但也还是一名宦官。 “政事堂今日接到了河东军报,今岁黄河水枯,叛军打算渡过黄河袭取蒲津,蒲津乃关中东北门户,如果一旦陷落,后果不堪设想!” “你就这么肯定,秦晋去了一定能够评定局面?” 杨国忠罕有的反问了一句:“难道圣人以为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这句话把李隆基问的一愣,杨国忠说的没错,而今京中的知兵之人,的确没有人比秦晋更合适了。 而且,直到现在,李隆基的眼睛里才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浓浓恨意。敏感的杨国忠立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天子内心的纠结想法,生怕他担心秦晋拥兵不从而再反悔,于是决定趁机推上一把。 “冯翊郡为三辅之一,地位远超寻常州郡,圣人如果不放心,何不另遣得力之人为太守为监军,钳制左右。如此既将其撵出了长安,又使其难有异动,岂非一举两得!” 孰料李隆基却将案头一封帛书推向了杨国忠。 “自看去!” 内侍将帛书转递给杨国忠,杨国忠才看了三两行就失声道:“如何,秦晋自清外出?”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feiz. 手机请访问:m.fei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宰相戚戚然 秦晋居然自请外出,这令杨国忠大感意外,又百思不得其解。秦晋这么做有悖于当下为官者的常理,寻常人都是打破了脑袋往长安城钻,这厮却主动请求外出,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杨卿如何看法?” 天子的声音将杨国忠从震惊中唤醒了过来,他这才收敛心神,欠身回答: “臣,臣觉得此举匪夷所思,不知秦晋有何谋划。” 李隆基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丝笑意,紧接着又将身子向身后靠去,整个人显得既疲惫又放松。动作和神态在杨国忠看来,都是甚少于天子身上出现的,他敏锐的意识到,秦晋的自请外出,似乎让天子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个认识,让杨国忠更加胡思乱想。天子忌惮杨国忠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到了这个程度,却让他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毕竟,当今天子积威多年,以至于在杨国忠的潜意识里,早就是不容任何侵犯与亵渎的形象。 现在天子不尽意见流露出来的动作使得杨国忠心下有些忐忑,难道秦晋这竖子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筹划吗? 想到这里,杨国忠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数月以来与秦晋接触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年轻的后起官员行事常常喜欢出人意表,现在看来他的这种举动便显得格外可疑,事务反常即为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自然也只能胡乱的揣测。 连杨国忠本人都没意识到,现在他想起秦晋已经达到了一种介乎于害怕与忌惮之间的状态,甚至失去了本应有的理智和判断。 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明显对杨国忠的回答不甚满意,但也仅止于此,并没有出言责备,反而罕有的温言提醒着他: “秦晋离开长安,也许对各方都是一种解脱和缓和。” 李隆基能说的也只能到这里,如果杨国忠再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这几年的宰相也就算是白做了。所幸,杨国忠愣怔了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了天子的意有所指。突然之间,杨国忠有些鼻间泛酸,想不到竟连天子都对此甚感无力,他果然是低估了秦晋这个人,如果在“厌胜射偶”大案之初,便知道秦晋此人如此的不好惹,他至少要更加的谨慎周密,抑或是压根就不应该将秦晋卷进来。 现在可好,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太子被扳倒了,秦晋也如他所愿将要离开长安。表面上看是他杨国忠的胜利,可他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半分胜利的快感和喜悦。因为,他分明又从天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失望。 想想在兵变中的糟糕表现,天子也的确有理由对他表示失望,只是这种失望现在看来,竟然成了他升官的理由。 对于天子的内心,解读的越透彻,便越让杨国忠心中泛凉。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终于洞悉了天子因何屡屡不肯贬斥于他的根本因由。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的“无能”!在各种能臣干吏环饲之下,只有他这种无能而忝居高位的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忠诚”,说白了,天子并不认为他的忠诚乃是出自于真心。 尽管杨国忠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天子对于他的“不离不弃”,无非是基于能力资望的不足,而难有不臣之举。并且,他所赖以平步青云的资本乃是外戚身份,在没有任何军功和政绩的情形下,一跃而权倾朝野,手中的权力看似吓人,实则是水中浮萍,无本之木一般,只要离开了天子的支持,便连屁都放不响一个。 在自以为洞悉了天子的心思之后,杨国忠非但没有自喜之感,反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心寒。 想清楚这些以后,杨国忠的心思终于从秦晋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沮丧与难过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再向天子看去,心中不免腾起了些许的恨意。这个马上就要进棺材的老家伙,竟然将他算计的如此透彻,可悲他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想不到,想不到…… 然则,杨国忠心中即便对天子李隆基产生了一些微词,但仍旧只能期盼着这个老家伙能够长命百岁。因为他尽管有一百分一万分的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天子就是他的靠山,就是他根基。 一旦当今天子撒手人寰,新君登基之后,不论新君是谁,都注定会拿他开刀…… 此时此刻,杨国忠竟突然有点羡慕秦晋了。都说长安好,全天下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要钻进来,可谁又明白,这分明就是个烂泥潭,一脚踏进来,便有可能被吞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即便想要半路退出?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一念及此之后,杨国忠的心思又坚定了,既然不能退出,那就只能一条道奔到黑,尽最大的可能在天子百年之前将所有的政敌,抑或是潜在的政敌统统消灭掉。 李隆基此时并不知道,这个为他所看轻的宰相,心中已经千回百转,换了不知多少种心思。 “杨卿的建言甚和朕意,便让秦晋领着神武军到冯翊郡去吧!” 杨国忠再一次愕然了,蒲津在冯翊郡境内,天子不说让秦晋到蒲津去,而是让其到冯翊去,这是大出他所意料的。而且,让秦晋带着神武军外放,也与常理不和,这么做不等于让那竖子如虎添翼了吗? 虽然杨国忠不认为仅凭三千神武军就能挡住叛军的数万百战铁骑,但终究给了此人一些可以依仗的资本。再者,神武军是有过兵变记录的,难道天子就不怕他们再度谋逆?在京城长安时,还可以各方震慑压制,出了长安地界,到地方上去,失去了钳制以后,焉知不是纵虎归山? 但出于谨慎使然,杨国忠在天子面前已经收敛了过往的恃宠而骄,若是以往他此时必然出言阻止,痛陈各种因由。可现在,他只静静的等着,等着天子将他的筹划说出来。 不过,天子并没有向杨国忠说出具体因由,甚至不再和他交谈,而是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杨国忠只好知趣的告退。在返回家中的路上,杨国忠又是沮丧又是忐忑,暗暗思量着天子的心思究竟若何。难道天子真的老糊涂了,看不出其中的利害?抑或是天子还另有图谋? 当马车停在府门前时,杨国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在他的谋划里,是让秦晋只身赴蒲津,如封常清去岁赴洛阳故事,在蒲津当地招募士卒兵勇……下了车,踏入府门之后,杨国忠骤而又加快了脚步,他忽然又响起了那个诡计迭出的范长明,这老东西虽然令人生厌的很,但对各种事件总有独到的见解,不如便让此人来参详参详。 果然,方长明在听了杨国忠的讲述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恨然之色。 “秦晋竖子,天子对他还没有彻底死心!” 闻言之后,杨国忠大为不解。 “何以见得?” “天子防其人而用其能,只怕并非能如相公所愿!” 范长明的说法不无道理,但这反而让杨国忠心怀大开,如果说天子的“深意”仅止于此,他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让秦晋那厮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因为在整人这种事上,杨国忠除了李林甫以外,还没佩服过任何人。 想到此,杨国忠捻着胡须冷笑三声大踏步离开了范长明所在的院落。 …… 神武军中,秦晋自请外出的消息已然在内部小规模的传开。人们对秦晋的决定也是态度各异。有人觉得秦晋不该急流勇退,经过兵变之后,虽然在天子那里信任度降低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但天子出于忌惮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撑过三年两载,将天子拖死了,一切就大有可为。相比之下,当务之急是推举拥立一位新的储君。 还有一部分人则认为,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的确是明智之举,若身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中,长此以往,想要保全自身恐怕都极是不易。 然则,无论持何种意见和看法的各方却都有着一种共同的认知,那就是秦晋要放弃他们了。以天子的脾气秉性,是绝不会让神武军也随着秦晋一同外放的。而神武军离开了秦晋,还能像以往的一般风光强势吗? 这种问题用脚趾都能想得到结果,被打压,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因为神武军中再没有一个人能有秦晋的强势与能力。 裴敬、卢杞等人围聚在秦晋的周围都是沉默不语,这沉默中有沮丧,有不舍,甚至也有责怪。 只有秦晋仍旧谈笑如常。 “都哭丧个脸作甚?都忘了某常说的一句话吗?事情没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放弃希望!”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良久,杨行本终于忍不住问道: “难道将军能使天子令神武军也一道外放?” 在来见秦晋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宁可一道外出,也不愿留在长安等待任人鱼肉。但是,这种希望渺茫至极。 不过,秦晋似笑非笑的回应,却让所有人心下一震,不知他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法子能够起死回生!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诸将揣真相 神武军诸将出于对秦晋的无条件信任,见他如此镇定自若,情知可能另有计划,便都静静的等着事情的最终结果。【最新章节阅读.】 果不其然,直到第二日清晨,天子一道敕书颁行军中。神武军随秦晋往冯翊郡整备,以增三辅防卫。这个差事甚至超乎了秦晋的预料,他向传达敕书的内监景佑询问情形,这才得知了,此事似乎有杨国忠的影响。 得知杨国忠参与其间后,秦晋不由得大笑了三声,也许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杨国忠以为这么做是借刀杀人,殊不知却正中下怀。他原本并未以为天子肯将他派赴三辅之地,尤其是冯翊这等勾连关中与河东的战略要地,已经做好了赶赴朔方或者陇右的打算,现在看来竟是出了奇的顺利呢。 打发走了景佑以后,秦晋的兴奋不加掩饰,连他的几个部下都轻易的感受到了,这在以往是极不常见的。人们在忐忑与疑惑中,终于有了一丝安稳与放心。 当然,裴敬等人在潜意识中仍旧有种出京流放的挫败感。在传统的官场意念中,只有在政争中落败的人才会黯然离开天下中心的长安。而秦晋与神武军明显没有落败,秦晋却主动的选择了退出,这令他们产生的困惑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三辅之地历来为朝廷所重视,神武军到蒲津去,正可与叛军一战,我辈杀敌立功,便在今朝了!” 一名新晋提拔的旅率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秦晋,向诸位校尉表态。 不过他换来的却多是一个个白眼,这等话听着提气,然则与落寞出京的沮丧相比,怎么看都是一种讽刺。 只有秦晋欣然笑道:“说的好,蒲津乃关中与河东交通的要地,夏季已然来临,安逆叛军的攻势也即将大举展开,神武军与其在关中做无谓的内耗,不如到军前去,杀敌,立功,封侯!” 结果差强人意,但总算是秦晋与神武军仍旧没有分开,这是让神武军诸将颇为满意的,神武军只要有秦晋在,就不会面临被**的尴尬境地。 秦晋在勉励了一番众人之后,就打发他们离开军中返家安排离京事宜。 路上,裴敬、杨行本、卢杞三人结伴而行,谈及秦晋的真实想法,却都莫衷一是。 杨行本以为,秦晋是下了一招臭棋,主动退出长安,退出主导权的争夺,就已经落了下风。而且,现在正值太子废立的关键当口,秦晋这么做很难说不是内心产生了畏惧与动摇。 卢杞则一贯的与杨行本唱反调,认为他是以己度人。 “莫要自家胆小懦弱,便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大将军深谋远虑,其实你可以揣度的?” 出人意料的,杨行本并没有就此分辨,而是重重的点头叹息了一声。 “但愿如此,杨某的确心志不坚,不过却仍旧想与杨国忠那奸贼斗个不死不休。这等祸国殃民之人,与国贼何异?” 卢杞口中仍旧不饶人,讥刺道:“杨国忠是你的族叔,却口口声声国贼,岂非背叛家门?” “鸟!这等族叔不认也罢!” 杨国忠在第一次罢相落难时,把杨行本的父亲当做了替罪羊,在狱中差点丢了半条命,这件事他可是一直耿耿于怀。 “行了!你们两个就清静一会吧,将军如此安排,定然另有深意,我等无条件执行便是!” 终于,一直默然不语的裴敬出声制止了争执的杨卢二人。 “现在神武军在长安表面上占据上风,实则是危机四伏,难道你们一点都感觉不到吗?将军如此以退为进,正可避开了汹涌的暗流。“ 杨行本见裴敬说的玄之又玄,便又没好气的质疑道: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暗流吗?” 面对质疑,裴敬冷笑了两声,放慢了马速,回头直视着杨行本。 “你可知道,杨国忠为何屡斗而不倒吗?” “还不是奸佞狡诈,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大错特错!” 裴敬毫不客气的予以否定,杨行本有些不服气。 “你倒是说个子丑寅某出来!” “皆因杨国忠身后有天子的支持,只要天子一日尚在,杨国忠便一日不倒!” 裴敬的话让杨行本大吃一惊,竟有些张口结舌了。 “这,这如何可能?” 在杨行本的心中,尽管天子在兵变中威信稍稍打了个折扣,但仍旧是高高在上,而难容质疑的,裴敬赤.裸.裸的指责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裴敬,你,你……” 他本想说你放肆,但那个放肆两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心头腾起,令他从前所未有的角度看待长安的政争。如果是天子一直站在杨国忠的身后,那么杨国忠在半年多以来昏招迭出却仍旧屹立不倒,便也顺理成章了。 只是,杨行本仍旧有一点难以理解。 “天子这么做,对,对朝廷又有什么好处?难道,难道,天子就看不出来,杨国忠对朝局有着,有着……” 杨行本直觉得说话困难,甚至是呼吸困难。一个个前所未有过的想法从心头跳出,震得他有些难以自持。 反倒是卢杞面色冷静,表情似有恍然。 “当今天子最擅长制衡之道,杨国忠的存在,正是为了钳制……” “钳制将军……” 杨行本未等卢杞说完,就接了上来。 “非也!” 裴敬再度出声。 “咱们将军虽然厉害,但此前在天子的心中还远未到与杨国忠平起平坐的地位。” 杨行本不解,问道: “那是为了制衡谁?现在呢,现在总该可与杨国忠平起平坐了吧?” 两个问题问的部分主次,又毫无逻辑,卢杞不肯放过机会,嘲笑了杨行本几句。 杨行本瞪了卢杞一眼,正要与之继续争辩,裴敬又打断了他们再次摩擦出的火花。 “到了这等时刻,你们就给将军省点心吧,早日和家中交代完毕,便从容出京!” 说到此处,裴敬突然话锋一转,又问道: “你们两个就没想过要留在京中吗?” 这句话问的杨卢二人一愣,转而又愤然齐声道:“虽不才,却不会背信弃义!” 他们显然以此为耻,神武军名头在他们心中已经不可轻易亵渎。 裴敬转而哈哈大笑。 “如何,你们两个不也有志趣相投的一面吗?何必整日里不服不忿,终日争斗?” 两人一阵语塞,又悻悻然瞪了裴敬一眼,已然明白,落入了此人的语言陷阱之中。 “其实,以裴某揣测,将军如此做,正是以退为进。别忘了,神武军在兵变中所扮演的角色,天子虽然表面上予以重视,但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与之易位而处,又怎么会毫无芥蒂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裴敬的发问,正中他们隐隐之中的担忧,只是无人点破关键之所在,一时间摸不到头绪而已。现在,被直截了当的指了出来,虽然有些心惊,却也于形势彻底了然。 裴敬说的没错,神武军现在所处的境地正是如此,谁敢保证天子在大局尽握手中之后不会秋后算账呢? “别忘了,现在长安诸军可不单单是北衙三军,由陇右而来的神策军一直在侧,虎视眈眈!” 神策军的存在让杨卢二人浑身又是一震。 神策军抵达长安以后,领军的卫伯玉直接被天子破格擢拔,不过也随之失去了兵权,现在掌握神策军乃是宦官鱼朝恩。 鱼朝恩又一向看秦晋和神武军不顺眼,在兵变结束的这些日子里,无时不刻在与神武军为难,很难说不是天子故意安排了此人。 如果长此以往下去,神武军没准就会一步步的滑向了难以挽救的深渊! 而秦晋之所以有这种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难保不是在彻底落入困境之前的未雨绸缪。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默然不语,各有心思,不过却都隐隐感觉,此一去或许是打破僵局,脱运交运的大好机会也未可知! 鱼朝恩又一向看秦晋和神武军不顺眼,在兵变结束的这些日子里,无时不刻在与神武军为难,很难说不是天子故意安排了此人。 如果长此以往下去,神武军没准就会一步步的滑向了难以挽救的深渊! 而秦晋之所以有这种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难保不是在彻底落入困境之前的未雨绸缪。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默然不语,各有心思,不过却都隐隐感觉,此一去或许是打破僵局,脱运交运的大好机会也未可知! …… “天子巴不得神武军离开长安,我在此时上书,可谓是正当其时,等到鱼朝恩和杨国忠彻底站稳了脚跟,只怕想在长安这烂泥潭中脱身,也是不易了!” 郑显礼愣住了,他万想不到秦晋竟将千万官员击破了脑袋都像钻进来的长安官场比作烂泥潭。但仔细想想,又恰如其分,看看乌烟瘴气的长安,就算入朝为官,所能做的除了内斗便还是内斗! ... 第二百六十章:使君将陛辞 尚书左丞韦济与吏部郎中杜甫两个人联袂而至,不过秦晋此前已经得知,这两个人在新一轮的铨选中遭受了刁难,都已经成为后补,换句话说也就是遭到了排挤与打压。而排挤他们的人,自然也就是新近强势回归政事堂的杨国忠。 以秦晋对这两人的了解,杜甫脾气耿介而不知变通,被排挤掉也不奇怪,可韦济为人谨慎圆滑,况且又有家族背景,怎么也被排挤掉了呢? 见面以后,韦济与杜甫分别落座,两个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杜甫长叹一声。 “秦将军,我与韦兄都打算好了,准备一同去冯翊,长安乌烟瘴气,相互攻击俄掣肘,不如到军前去,还能为朝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秦晋还是奇怪,在兵变之时,这两个人就已经自动与他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显然是不想和神武军再有瓜葛,而现在怎么又突然亲近示好了呢? 韦济面色稍有尴尬的露出了笑容。 “子美兄愿赌服输,秦将军向来公忠体国,主动外放,乃前所未有之举动,令下走二人钦佩不已,决意追随左右。” 杜甫则坦然一笑。 “原以为秦将军和那些争权夺利之辈无甚区别,前日得知将军竟主动放弃长安的一切而到军前去与叛军搏杀,是杜甫心胸窄小了!” 两个人的话很明显的道明了他们态度改变的根本原因,还是自己主动求去的举动再次赢得了好感与信任。 其实,秦晋此刻于长安的处境,已经完全进入了死胡同,天子的忌惮,权臣的打压,处处面临掣肘与暗算,想要有所作为可谓是难比登天。如果想要打破僵局,只能自请外出。 不过,秦晋自请外出的理由也是另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若是旁人,必然会冠冕堂皇的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而秦晋却是以退为进,声言在此前的乱局中有不察失职的过错,请辞大将军,并要求外放出京。 李隆基早就不是新丁,对这种以退为进的诏书了然于胸,一开始他并不认为这是秦晋的真心之举,于是两次宽勉慰问,但秦晋一意坚持,态度之诚恳都令他觉得惊讶。三请三据的戏码做完了之后,秦晋仍旧要求自罚而出外,李隆基这才明白,秦晋是真的不想再留在长安了。 不论秦晋出于何种心思选择急流勇退,这对李隆基而言都是一桩绝对意外的惊喜。他正每日间谨小慎微的忌惮着这头卧榻之侧的猛虎,又碍于现状而不能立刻翻脸,现在这头猛虎主动要求离开,岂非正中下怀? 只不过,将秦晋安排到何处,是个大问题。安排的距离京师远了,可能就此会对此人失去节制,而安排的太近了,仍有猛虎在侧的隐忧。 恰逢蒲津告急的军报到了京师,李隆基立时就有了决断,他毕竟是一代“明主”让秦晋人尽其才,也不枉了对此人的一番重用。 于是,对秦晋的外放也就一锤定音。不过,对秦晋的官职调动上,李隆基还是一反常态,并没有褒奖优待,而是真的免去了他的大将军一职,将其本官改任冯翊郡太守。与此同时神武军赴蒲津,秦晋仅以监抚军事的差遣继续节制。 这些君臣间的博弈勾当外人并不知道,但看起来却像秦晋主动请罪外出一样,他在兵变中两次转换立场而换来的恶名声也随之稍减。 韦济和杜甫也正是因为此才再一次的来投奔秦晋。 “杨国忠虽然在铨选上为难了两位,不过终是难于长久。况且秦某到冯翊郡去,仅仅是个太守而已,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力妥善安置二位呢?” 杜甫爽快的答道:“只要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拜托这些蝇营狗苟,下走便是领一县之令,亦足矣!” 韦济也赶忙起身拱手附和,“下走亦是如此!” 其实,秦晋之前所言的意思是说自己这池子浅,恐怕装不下大鱼,如果让这候了缺的尚书左丞与吏部郎中到冯翊郡去,无论在哪一个位置上,哪怕是太守之辅长史之职都是一种委屈。 而现在两个人直抒胸臆,倒让秦晋颇为动容,也感到一丝温暖。 毕竟朝中的官员不全是争权夺利,自私自利之辈,也有这种为了家国天下不计名利的人,仿佛在黑漆漆一片的深夜中,骤然出现了几缕光辉,让人顿生希望。 不过,两人都未曾和叛军打过交道,听说今岁黄河有断流的危险,而叛军亦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猛攻蒲津,此刻得到了秦晋的许诺之后,就自动进入了角色。 “蒲津不比潼关,此前因为有河东屏蔽,又隔着一条黄河,所以并无多少人马驻防,防备也是废弛多年,既然将军欲往冯翊去,须得未雨绸缪……” 秦晋哈哈大笑,只让韦济和杜甫放心,尽速回家准备,七日后便是动身之期。他知道,这两个人中尤其是杜甫,与他这种单身汉不同,拖家带口的想要妥善安置也是不易。 两人走后,一直在秦晋之侧的郑显礼则又接起了韦杜二人的话题。 “如果黄河断流,叛军又大兵压境,仅以神武军恐难抵挡……” 郑显礼的担忧没有错,蒲津不比新安,也不比陕州,打不过还可以坚壁清野之后放弃。蒲津所在的冯翊郡为关中三辅之一,地位仅次于长安,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如果叛军绕过了潼关,经由河东越过了断流缺水的黄河,一旦蒲津有失则冯翊不保,而冯翊不保则关中危矣。 岂料秦晋却神秘一笑。 “用兵之道在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政争之道亦是如此。” 虽然说的很是隐晦,但却让郑显礼眼前一亮,他似乎在秦晋的这番话里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难道都是假的?” 郑显礼实在难以置信,秦晋是如何做到的,竟能瞒天过海。 “黄河缺水断流的确不假,叛军袭扰河东则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秦晋罕见的卖着关子,让郑显礼很不适应,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呢,但他也知道秦晋的性格,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要知道了这件事的背后有秦晋的运作,便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紧接着秦晋却道出了他的担忧。 “今岁关中与山东俱是大旱,开春到现在滴雨未下,只怕粮食颗粒无收。” “现在正是麦收的时候,听说关中田地的确收成不好,颗粒到是过虑了!” “但愿吧,咱们最大的敌人并非叛军,而是这贼老天与自己人。” 秦晋沉沉的说着他的担忧,之前的自信与从容亦被掩在了这种忧郁之下。郑显礼甚少见到秦晋如此,便宽解道:“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船到桥头自然便直……” “圣人敕令,传冯翊郡太守秦晋进宫面圣!” 外面忽然响起了宦官尖利的嗓音,语气冷淡而不客气。 昨日天子敕书颁下,秦晋正式外出为太守,这在长安上下所有人看来,这与贬官流放无异,因此对这位自作“蠢事”的年轻将军也都很是不屑。 随着声音的落地,果有一名宦官出现在门口。秦晋这才与郑显礼起身相迎。 “秦使君快随某进宫面圣吧,圣人等的急呢!” 这宦官催促的急,秦晋便稍事准备,就跟着他匆匆赶往兴庆宫。 进了兴庆宫以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天子惯常所在的便殿,而是去了勤政楼。在勤政楼中,除了天子以外,还有两位重臣在场,一位是重返政事堂的杨国忠,另一位就是中书令高仙芝。 高仙芝的伤虽然未痊愈,但他胜在体制好,数日将养之后,竟奇迹般的可以下地行走了。 既然李隆基召集了两位重臣前来议事,那就一定不是寻常之事,秦晋不由得暗暗猜想,李隆基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杨国忠的脸上不惊不喜,甚至眼皮也不抬一下,举止间充满了对秦晋的不屑。高仙芝面色苍白,只礼貌性的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了,但亦是神情冷淡,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秦晋的所在所为,在许多大臣的眼里,已经与投机的奸佞之臣无异,尤其身涉兵变中的高仙芝,更是感同身受。 然而秦晋并没有因此对高仙芝产生怨愤之心,相反,他投过去的目光中却满是同情。 别看高仙芝现在似乎深受天子重用,又官至中书令,成为宰相之首,位极人臣。但等着他的,将是无数的暗箭、冷箭。 秦晋才不相信,李隆基会放弃以往的成见,全部身心的信任重用这位出将入相的重臣。还有不甘寂寞的杨国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高仙芝拉下马,独揽政事堂大权。 况且,高力士病倒后,宦官里拔尖的鱼朝恩又掌握了神策军的兵权,这京师的形势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烂泥,一脚踩了进去,就休想再轻易的脱身。在明争暗斗中,自保尚且捉襟见肘,就更别提想要有所作为了。 “秦卿来的正好,朕给神武军选了一位监军,你们今日便先见一见面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六十一章:相公千叮嘱 第二百六十一章:相公千叮嘱 李隆基一指身侧的宦官,又向秦晋投去了一丝颇耐人寻味的目光。【无弹窗.】 勤政楼正殿内的光线并不亮,秦晋好不容易适应了,仔细一看竟是内监景佑。景佑早先因为同产兄弟和秦晋有过一些过节,但后来早就冰释前嫌,甚至还多有交情。秦晋相信,以李隆基的耳目,或多或少也应该知道一些景佑和神武军的关系渊源。但令人奇怪的是,李隆基似乎仍旧不管不顾的重用了此人,自从兵变以后,兴庆宫内的格局已经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往得势的宦官不是死在兵变中,就是失节而失宠。 这个景佑在兴庆宫的地位,已经可以和昔日的边令诚,程元振之流相比。当然,不论何时何地,景佑的身上还有着边令诚义子的标签。可这也不能成为李隆基信重其人的原因。 都说天子心机深似海,仅仅是一个内监的任用就让人摸不到头脑。秦晋现在也算是有所领教了。当然,他绝不相信,李隆基任用景佑是老眼昏花,脑筋不灵所致。 “奴婢一定不辜负圣人厚望!” 景佑跪了下来,信誓旦旦的表明着心迹。李隆基也似乎对景佑的反应很是满意,让他起身之后,又对高杨二人笑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次乱事朕深有所得,景佑虽然是个宦官,但仍旧能够做到始终如一,已经胜过百官多矣。” 李隆基很少在臣子面前夸赞宦官,高杨二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包括秦晋的脸上都有些热乎乎的。一句疾风劲草,板荡诚臣,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暗讽他鼠首两端。 不过,李隆基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很快又提及了京师乃至关中的防备。 对此,秦晋并不急于表态,毕竟有高杨二位在前,怎么也还轮不到他来显摆。 果然,杨国忠率先开口。 “臣以为,潼关虽有二十万大军,但哥舒翰毕竟病体尚未痊愈,关中还是要扩充军备以防不测。” 啰哩啰唆的说了小半个时辰,杨国忠的主旨就是一个,长安守军的防备力量不够,必须扩军,而且要**于神策军和北衙三军之外,另行编练。 对此,高仙芝表示赞同,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句句都在重点上.李隆基频频点头,显然是对高杨二人的唱和十分满意,扩充长安防备,的确是首要之务。 秦晋则默默的盘算着,杨国忠这一番建议究竟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其实,杨国忠的目的很容易就能猜测得到,吃够了兵变的亏,自然要亲自掌握一只大军才来的安心。神策军作为外来户,起于陇右与潼关的哥舒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他而言无异于枕边虎狼,虽然由鱼朝恩节制,但区区宦官,能不能管住那些半兵半匪的边军还是个未知之数。 至于李隆基和高仙芝对此表示满意,也很容易理解。李隆基最善制衡之道,龙武军在兵变后背**,神武军离开长安后,就只剩下了神策军一家独大,所以必须在扶起一只力量与之制约,如此才能高枕无忧。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后,秦晋更是抱定了不发一言的态度。眼下勤政楼中商议的无非是神武军走后,长安城中空出的权力空间由谁来填补而已。 若论扩军的合适的人选,当非中书令高仙芝莫属。但以秦晋对李隆基的了解,这位老迈的天子应该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倾向于杨国忠。 往往在这种局势复杂的局面中,择能而拥并非最佳的选择,相比之下倒是选亲更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 李隆基之所以屡屡在最后关头都保着杨国忠,不肯将其逐出长安,心中抱的也就是这个念头。 果不其然,李隆基沉思了一阵后缓缓说道:“高卿病体未愈,还当将养些时日,扩军一事便有杨卿劳动。”说着又向高仙芝投去了征询目光“待高卿痊愈之后再执掌六军,如何啊?” 表面上是与之商量,但高仙芝怎么可能拒绝,自然是欠身应诺。 得到了天子的支持,杨国忠的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兵变之后,重返政事堂不说,手中还掌握着长安新军,今后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突然之间,秦晋的眼前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这也是他一直忽略的。 表面上看,天子的安排是为了之上长安各军,不使任何一家独大。但跳出长安这个圈子来评判,难道就没有防备哥舒翰的意思吗? 要知道,长安兵变持续了七天以上,陇右兆州的神策军都能从百里之外赶来,潼关距长安不过是朝发夕至,哥舒翰却没派回来一兵一卒,这能不让多疑的天子心生芥蒂吗? 如果所料不差,只怕李隆基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 但这些动作对与神武军无干,秦晋也就不愿插一脚进去,袖手旁观成为上上之策。 秦晋主动求去,极大的减轻了李隆基的压力,甚至对神武军也不似先前那么着意紧张,只要这些惹是生非的世家子们都离开长安,就不怕他们翻了天去。 李隆基当然不傻,他敢于将神武军与秦晋一道都派到冯翊郡去,自然是有所依仗。神武军七成以上的兵员出自关中世家,其中绝大多数,族人家眷都在长安,放了他们出去,就好比放出去的纸鸢,尽管飞得远,只要将其族人家眷尽握手中,就等于攥牢了拴住纸鸢的丝线。 勤政楼中,天子和高杨两位重臣商议扩充长安防备,便议论了整整一个时辰,将秦晋晾在一边,似乎已经把他遗忘了。 秦晋非但没有受到冷落的感觉,反而乐得置身事外。他现在对长安上下已经厌烦到了骨子里,从天子到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员,共同形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烂泥漩涡,刚刚从中抽身,可不想再重新踏进去。 再以局外人的目光去看到长安政局,秦晋竟前所未有的心思澄明了。 李隆基置身于漩涡正中,自以为摆弄朝廷各方势力于鼓掌之中,但殊不知,这么做只能将他一步步推向难以挽救的深渊。 而且,随着李隆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苍老,对权力细节的掌控也将越来越多,还能不能成功摆布臣下都要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前的兵变就是从“厌胜射偶”大案的失控中突变而来,这不正是李隆基掌控能力大幅下降的明证吗? 但是,秦晋早不是刚刚来到长安时的秦晋了,他知道任何建议对于李隆基而言都只能是耳旁风,苍老的天子已经没有多余的经历做出改变,他能够做的只有维持延续以往驾轻就熟的统治方式,只有这么做才会觉得安心。 商议的差不多后,中书令高仙芝将目光转到了秦晋的身上。 “听闻黄河面临断流的危险,蒲津失却了大河天险,不知足下打算如何退敌?” 至此,秦晋才明白。原来这次陛见根本就不是李隆基的主意,否则哪轮得到高仙芝先发问呢?想来是高仙芝放心不下,才让李隆基下敕召见,以做叮嘱。 秦晋很识相的欠身施礼道:“还请高相公示下!” 高仙芝正身肃容道:“蒲津乃冯翊于河东的门户,冯翊又是三辅畿要之地,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可记下了?” 这么说等于委婉的告诉秦晋,冯翊郡的重要性无可替代,绝对不能放弃。言下之意就是,人在郡在,郡亡人就不要回来了。 “相公叮嘱下吏记在心间,一字一句不敢忘!” 高仙芝没一句话指点秦晋该如何防守,只态度严厉半是叮嘱半是警告的示意秦晋,须得与冯翊共存亡,绝不能再如新安和陕州一般,打不过就放弃。因为,冯翊的身后就是长安,已经退无可退。 至此,高仙芝忽然站了起来,来到一旁的屏风处,立时就有内侍跟着过去将屏风前的蜡台一一点燃,一片烛光通亮之下,秦晋才发现,这屏风上锁绘制的不是普通图案,而是一幅关中的地图。 高仙芝的右手在长安所在位置的左上方重重的点指着。 “冯翊扼长安通往河东的通道,虽然不比潼关,但北连朔方,东接河东。安贼在麦收之后一定会大举进攻关中,除了潼关即将面临巨大的攻势压力。来自于河东的威胁同样不能小视。” 他的手向东越过了黄河,“河北道各郡的起事已经接近失败,史思明稳定河北局势后先期攻入河东,以作潼关策应。哥舒老相公未必能分身援助于冯翊。秦将军,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秦晋同样是肃容掷地有声。 “秦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却听杨国忠似语重心长的说道:“秦将军有此心迹,杨某甚是宽慰,可不能辜负了圣人的一番苦心啊。现在长安城中非议汹汹,圣人将你放在冯翊实际上可全是出自爱才之心,莫要心有芥蒂......” 秦晋冷笑,杨国忠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他有怨愤和芥蒂! ... 第二百六十二章:世事难洞明 杨国忠在李隆基面前若有若无的煽风点火,这在秦晋看来似乎大可不必。【最新章节阅读.】李隆基做了四十多年天子,杀过的人不在少数,手段果决,并非几句话就能轻易影响的。现在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李隆基之所以对秦晋再三容忍,无非是心中有颇多忌惮,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而已。 所以,杨国忠真么做可以说是白费心机,李隆基不会被引上道,秦晋也不会在乎。 事实也果如秦晋所料,李隆基呵呵一笑。 “朕与秦卿可算忘年相知,朕相信秦卿,一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好好的守住蒲津,不让逆胡叛军进入冯翊,关中半步。” 李隆基这么说等于在替秦晋遮掩尴尬,同时他看向杨国忠的目光里又折射出了些许不满。 “臣定不会辜负圣人的厚望与信重!” 秦晋再次起身郑重的大礼回应。 勤政楼内立时就是一派君臣相知的融融场面。这番场景落在杨国忠眼中,让他好不痛快。 想不到,天子竟然公开的未这个竖子说话,甚至还与之做出了令人费解的君臣唱喝。如果真的这么看重秦晋,又何必防其出外呢? 也许杨国忠是被妒忌与愤怒之火蒙昧了双眼,在冷静下来以后,他马上就意识到,天子这应该是逢场作戏。 只不过,他还是深有疑虑。天子已经重新掌控了大局,还有必要对秦晋这竖子如此虚与委蛇吗?倒不如干脆趁着他落单的机会,直接…… “杨卿,杨卿?” 天子的呼唤打断了杨国忠的胡思乱想,他赶紧咳嗽了一声,以作镇定。 “臣在!” “凡神武军有所要求,急需的物资,政事堂都要优先调拨,可记下了?” “臣领命!” 杨国忠答应的痛快,但是心里却暗暗发狠,只要秦晋敢张嘴,他一粒粮食,一根箭矢也不会拨给神武军。紧接着,他的心思又转回到被天子打断之前,一个想法逐渐萌生,不如等高秦二人退去之后,直接向天子进言,伺机除掉秦晋。 但想来想去,杨国忠还是犹豫了。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他发现天子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在罢相之前,他总能十分准确的把住天子的脉搏,将天子伺候的舒舒坦坦,朝堂上也是诸事顺遂。但从这次兵变后重返政事堂开始,他越发的觉得天子心思左右反复,难以捉摸。 几次与天子深谈后,按照杨国忠的判断,天子应当已经对秦晋忌惮与憎恶到了极点,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恰恰不是这么回事。 其中最蹊跷的就是,太子李亨理应受到重罚,照以往的惯例,就算不将其杀掉,废掉他的太子之位也是必然的。 但现在的情形是,朝野百官们对废太子的呼声甚高,天子却迟迟不予表态,就算有些许反对的声音,可天子对叛逆之子态度暧昧,这本身就不正常。 如果说这仅仅是出于对秦晋这等与太子渊源颇深官员的忌惮,又有些不切实际。毕竟秦晋早就和太子撕破了脸皮,高仙芝的确替太子说过话,可也没说不赞同废太子啊…… 乱七八糟的一团在杨国忠脑子里隐隐发酵,使得他几乎思维停滞,于是,劝说天子伺机除掉秦晋的想法也被随之遏制,不敢再付诸实施。 勤政楼内气氛看似一片融融祥和,实则却是各怀心思,频频冷场,君臣间讨论时局也是吞吞吐吐不往关键处说。 杨国忠自觉今日无法影响天子,便立即一改之前的态度,和秦晋又不那么剑拔弩张了,甚至还笑脸相对。大唐天子李隆基则居中言笑,三个人看起来就像从未有过此前的龃龉一般。 高仙芝显然不善虚应故事,明知道君臣并非这般和睦,却又无法当众戳穿,便只能缄口不言,不断的啜饮着案上的茶汤,以排解愤懑的情绪。 其实,与人虚应,这对秦晋而言从前直如家常便饭,无非就是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不至于冷了场。 但秦晋也不是全然毫无顾忌,他的底线就是绝不会在原则问题上做一丝一毫的让步,更不会在未经商议思考的前提下做出任何承诺。 杨国忠几次三番试图引秦晋入彀,都被秦晋几句话就轻巧的避了开去。 “圣人,臣,臣伤痛发作难忍,请,请……告退……” 高仙芝最先坐不住了,这种君臣离心的场面让他越看越是心寒烦闷,所幸便自请恕罪告退。 闻言之后,李隆基似乎也在一瞬间行却尽失,便一甩袍袖,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朕也乏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也一并退下吧!” 秦晋终于如蒙大赦,行礼告罪之后便退出了勤政楼。 勤政楼内凉风习习,出了殿门迎面扑来的却是阵阵热风。夹在热风间的还有频频不断的虫鸟叫声。这些都昭示着夏季的到来,而夏季的到来,除了带来了闷热与烦躁,还让秦晋的紧迫感时时增加。 秦晋本想在离开兴庆宫的路上与高仙芝搭讪几句,可对方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甚至连虚与委蛇的客气都欠奉。 看来高仙芝对秦晋仍旧存着深深的芥蒂。这让秦晋心底不免泛起了一丝苦涩与悲凉,想一想刚刚来到唐朝的时候,支撑着他冲破重重艰难险阻的动力之一就是挽救高仙芝的个人命运,然后希冀与借此挽救大唐王朝滑向深渊的命运。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愿? 高仙芝的个人命运的确被改变了,他不但没有失去性命,反而还一跃成为了宰相之首的中书令。然则,大唐王朝的命运似乎并没有多少改观。朝廷内部争权夺利,乌烟瘴气。只要安禄山发兵西进,在叛军强大的攻势压力下,老迈的天子不一定会做出什么脑残的决定。 至此,秦晋自问多多少少看清楚了症结的关键之所在。大唐王朝的命运是否没落,似乎很难和某个人的个人命运挂钩。换言之,就是某些人的个人命运即便改变了,也很难对大唐王朝有立竿见影的影响。 这就好比一辆自重非常的车子,在急速行驶中,即便是急刹车,也不是想停就能停住的。 大唐王朝就像一辆急速行驶的车子,前方的深渊已然隐约可见,现在想要刹住车子,还来得及吗? 目视着高仙芝略显蹒跚的背影隐没在车帘之后,随着驭者催马的鞭响,轺车辚辚驶离了兴庆宫。 秦晋伫立原地,愣怔良久,直到随从甲士催促才长长叹息一声,上马离去。 …… 在回家的路上,杜甫愁眉苦脸,暗暗盘算着离开长安之后一家老小的安置。他知道此番一去到冯翊郡,很有可能面临刀兵之祸,若带着妻儿同去,唯恐连累了他们。但是,如果将他们留在京城,又由谁来照顾呢?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钱的缘故。这处城内的宅子还是杜甫在出任吏部郎中以后租下的,可谁知道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竟突如其来的爆发了兵变。直到兵变后,被杨国忠清洗出吏部,月余以来的遭遇就像做梦一般虚幻而不真实。 犹豫时间仓促,以吏部郎中的俸禄难有多少积蓄,现在吃用还是韦济在此前接济的数车物什。 刚一进门,便见妻子杨氏倚在房门前翘首企盼。 “夫君可定下决心了?” 杨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知道丈夫的理想和抱负,但苦于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束缚住了手脚。 “夫君不论去何处,妾身都寸步不离!” 杜甫心下一酸,答道: “七日后,动身往冯翊去,你和孩子们就留在长安。” 他没有言及冯翊可能遭遇刀兵,生怕杨氏担心。 杨氏忽然又道:“刚刚高仲武来了,夫君迟迟未归,又匆匆离去。” 闻言之后,杜甫双目一亮,很是兴奋。 “仲武兄临走可交代有何事?” 杨氏看了一眼丈夫。 “这倒没说,临走时只留下了一锭金!说是明日再来拜访。” 杜甫心中一暖,这位老友自潼关匆匆返回一定是有公干,然则见缝插针还不忘了接济自己。 “仲武兄在潼关,不知道为夫遇到了贵人……” 杜甫口中的仲武兄乃是他的多年好友高适,哥舒翰赴潼关时,他被拜为监察御史派往潼关辅佐御敌。 杜甫清楚,在这个当口回来,一定是身兼使命的,他等不到自己先一步离去也属正常。 正出身间,忽听庭院外面有人高呼。 “杜郎中可在家中?奉秦使君之命......” 外面的声音有些嘈杂,后面喊了些什么杜甫和杨氏听得不清楚。但听说是秦使君,指的自然就是秦晋,他现在已经正式受命为冯翊郡太守。 杜甫急忙出了院子,却见门口有三名骑马的甲士,一眼就能辨认出是神武军中的禁卒。 为首之人他却是识得,正是秦晋依为臂膀的裴敬。 “裴校尉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使君可有所命?” ... 第二百六十三章:兄弟促膝谈 裴敬下了马,从马鞍上解下了一只皮囊,来到杜甫面前,交在他的手中。【无弹窗.】杜甫将皮囊掂在手中,沉甸甸的。 “使君特命下走奉上百金,杜郎中好安顿家小,无后顾之忧。” 其实接过皮囊之时,杜甫就已经猜出了其中之物。裴敬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临行赠百金,对杜甫而言,直如雪中送炭。他正在为安顿家人而发愁,秦晋就解了这绕不过的难题。 杜甫不是个爱财的人,百金也绝不是个小数,但这皮囊中所装载的心意,让他动容不已。 “多谢使君挂念,杜甫愧领了!” 他更不是个虚伪的人,也不会明明很需要这笔钱来照顾家用,却言辞推拒。 裴敬对这位吏部郎中的感官不错,便呵呵笑道:“杜郎中肯以身犯险,裴某也是敬服的很那。” 冯翊郡的情况在神武军内部早就传开了,都知道这一去,面临的叛军压力不比潼关差,杜甫敢于随秦晋赴险地,光是这份胆色就令人刮目相看。此前穷酸迂腐的形象,亦被剥了个干净。 说着,裴敬又靠近了杜甫,朗声道:“下走口渴的紧,向杜郎中讨杯水喝……” 杜甫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躬身将裴敬向院中让。 裴敬进入会客正厅之后,杜甫命杨氏烧水奉茶。 “杜郎中认为,当下长安局势如何?” 刚刚落座,裴敬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这让杜甫愣怔了一阵,然后才斟酌着答道:“就实而言,长安就像一潭烂泥,又像一艘朽烂的大船,积重难返啊……”随之,他又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叹息之意。 “英雄所见略同,裴敬也早在这乌烟瘴气的长安待够了,出了长安直如鱼入大海啊!” 杜甫却仍旧摇头。 “出了长安也未见得就能痛快行事。” 裴敬对杜甫的说法显然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又一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谁说不是!地方上的官吏比朝廷的官吏也没甚区别,到时候还免不了掣肘!” “非也,非也!以使君的魄力手腕,地方上没人敢强拧着来。何况使君也不会给那些人机会。杜某担心的是粮食!” 关中向来缺粮,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天子经常会带领长安权贵百官到洛阳就食。今年眼看着滴雨未下,收成比往年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打仗打的又是钱粮,神武军到了冯翊的蒲津,时日久了,不知又会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 但是,没等杜甫深入进行这个话题,裴敬又话锋一转,绕了开去。 “不知杜郎中打算如何安置家小?” 杜甫沉吟了一下说道:“冯翊恐遭刀兵,杜某打算就将内子与儿女留在长安,一来可使他们免受颠沛之苦,而来在长安毕竟还有些故旧,照应起来也甚是方便。” 裴敬又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他端起刚刚煮好的茶汤,猛喝了两口,然后赞叹道:“好茶汤,暑渴尽解,这就告辞了!” 杜甫赶忙起身相送,送走了裴敬之后,杨氏来到他的身后,面露不解的问道:“这裴校尉明显不是为了讨水喝而人内,可落座了又尽捡些闲话,真是奇怪。” 对于妻子的疑惑,杜甫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总觉得对方的主要目的就是来赠金的,至于根据是什么,一时间也捋不到头绪。 杜甫指了指案上的皮囊。 “这是秦使君刚刚送来的百金,你收好了,为夫到冯翊之后,足够家中使用一年了!” 杨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夫君真的不打算带着妾身母子到冯翊去吗?” “嗯,这一回就不带你们去了,今岁关中大旱,粮食欠收,出了长安只怕有钱,买粮食都成问题。” 说到粮食问题,杜甫当即又叮嘱了一句。 “这百金之数,拿出来一半,全部换成粮食。剩下一半则放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杨氏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说起粮食欠收,杜甫马上就意识到,长安的粮价很快就会飞涨,如果不早早买下粮食以作储备,否则到了秋冬时节,青黄不接,飞涨之下,只怕百金之数也买不了多少粮食了。 次日一早,杜甫正打算出门到东市去询问粮价,府中唯一的老仆却急吼吼的来报: “昨天来的高御史到了!” “是仲武兄,快请!”话音未落,杜甫又道:“慢着,我亲自去请!” 听说高适一早来访,杜甫就打消了去东市的念头,决定与这位久未见面的好友长谈个一天一夜。 片刻功夫,高适就出现在了杜甫的视野之中。 “仲武兄,一别半载,可还无恙?” 两人见面兴奋非常。高适大踏步进了庭院,同时又唏嘘道:“想不到半载的功夫,这长安城内就已经翻天覆地了!” 高杜二人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从不会讳言局势,到了会客厅落座之后,更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议论了大半个时辰。 比起裴敬在时,杜甫烧了许多顾忌,说话自然就更放得开。他将长安这月余以来经历的事件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与之讲述,最后又叹息了一声。 “天子如果能早早铲除奸佞,太子又何至于被逼的谋反,秦使君又何至于自请外出?” 高适默然半晌,然后才有些不以为然的回应。 “子美兄此言差矣。于天子而言,谁亲近,谁疏远,心中自有一杆秤。奸佞也好,忠臣也罢,如不为所用便是白费,如能为所用,奸佞和忠臣只怕也没甚区别!” 这番话让杜甫愣怔了一阵,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早在昨天,韦济也和他如此说过,虽然言语中颇有出入,但终旨却大致不差。 高适不等杜甫答话,又再说道:“秦使君能够急流勇退,自请外出,实在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好棋!” 杜甫大为奇怪。 “难道不是被天子逼迫的吗?” 高适摇摇头。 “是也不是。” “这是甚说法?半年不见,仲武兄也学会打哑谜了……” “如果高某所料不差,这位秦使君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长安这一摊烂泥中,除了白白的蹉跎时间,争权夺利,怕也没机会再做其它……” 高适的揣测很是新颖,这让杜甫也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秦晋,也许他一直就没看懂这个年纪轻轻却屡屡一鸣惊人的秦使君。细细思量,高适的说法也很有道理,这正好解释了,秦晋为何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自请外出。 很明显,高适对秦晋的评价显然不低。 “哥舒老相公这回算错了棋,只怕麻烦不会小……” 高适忽然又提及了远在潼关的哥舒翰。这让杜甫又是一惊。 “哥舒翰?老相公素来忠勇,又手握重兵,他,他能有什么麻烦?” 高适苦笑道:“子美兄太过刚直,看不清这官场的龌龊与险恶。总之,这一关想要平安度过,并不容易。”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高杜二人就别重逢之后,甚至还没叙旧,就一直在议论着长安现在和将来的局势。 “仲武兄既然在潼关军中屡受排挤,何如趁此机会运作一番,离开哥舒翰的视线。” 在杜甫看来,高适为官多年,颇有能力,但苦于不得志,现在连五品的门槛还没能越过,于是已经有心向秦晋举荐此人。 谁知高适却摇头拒绝了。 “高某奉了老相公之命返京,岂能半路而逃?总要善始善终。” 当世之人,尤其为官者,最重视的就是名声。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名声的大小决定了官职品秩的大小高低。如果高适在此时趁机谋求离去,无异于背弃了哥舒翰的交代,这对他的名声是十分不利的。 “临回长安之前,就已经探明了山东乱军的情形,据说大军已经云集陕州弘农。一场大战怕是在短时间内就要爆发。子美兄随秦使君到冯翊郡去,也不见得安全,早有消息指称,叛军已经攻下了半个河东。” 对此,杜甫并不奇怪,甚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表现十分淡定。这让高适颇感意外。 “难道子美兄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要知道,这些消息是高度保密的,甚至连天子对其中内情的知晓都是有限度的。哥舒翰如此严密的封锁消息,并非有意蒙蔽天子与百官,而是不想这些消息对关中民心士气造成不利的影响。 可现在连杜甫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朝中知道的人也一定不会少了。 “为兄也是听秦使君说的,而且秦使君曾反复叮嘱,不得外泄!” ...... 秦晋在裴敬的汇报中得知了杜甫的好友高适由潼关返回长安,考虑到这又是一个他能够叫得出名姓的历史名人,便有心去拜会一番。但人还没等出了军营,卢杞便怒气冲冲的赶来寻他。 “使君,杨国忠那厮不怀好意,摆明了要为难咱们神武军,这口恶气实难咽下。” “卢兄慢慢说,究竟杨国忠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裴敬随口安抚着怒气冲冲的卢杞,秦晋却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之所在。 政事堂一定在神武军所需物资上做了手脚 ... 第二百六十四章:长安将东去 神武军的军需无非也就两样,一是兵甲,二是粮草。【风云阅读网.】政事堂负责与神武军接洽的官员几次三番的推脱,说是关中今年大旱,府库中的粮草一面供应京师,一面又要供给潼关大军,早就已经捉襟见肘。 “政事堂一帮子鸟货,说甚让咱神武军到冯翊去就地筹粮。” 杨行本附和着卢杞,一样是气咻咻的骂着。 “杨二,你还是这急脾气,这般态度,正好给了政事堂的人精们以口舌。” 裴敬从旁责怪,认为杨行本这种急脾气只能坏事。不过,杨行本却不服气,手指着卢杞。 “某这脾气是不好,但与他们交涉的是他,他的秉性总归沉稳吧,结果如何?” 闻言之后,裴敬叹了口气,又问道: “粮草有借口,兵甲箭矢方面,总不能也推脱了吧?” 卢杞恨声道:“只有一个字,‘等’!” 以政事堂那帮人精的手段,这一等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裴敬自幼耳濡目染之下早就知道这些朝中官员们的办事效率,平素里就算没有纠葛都要拖沓不已,现在得了杨某人的授意,岂非要拖到猴年马月去? 现在粮草不给,兵甲不发,任谁都猜得出来,这肯定是杨国忠在背地里发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杨国忠在神武军的手里吃了大亏,丢了丑,翻脸报复挡在情理之中。而天子,未必就不存了纵容之心。秦晋对此心知肚明,部下对政事堂的愤懑,在今日此时发酵到了极点。 “到天子那里去告他,看杨国忠那厮如何抵赖?” “对告他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然则,最激愤的卢杞却都头对几位军中校尉泼了一头的冷水。 “告?告谁?向谁告?都是一丘之貉,恨不得咱们自生自灭呢!” 众人一阵沮丧。 “那就这样任人鱼肉?如何能甘心!” 胡乱咒骂了一阵,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晋的身上,秦晋身为神武军的灵魂与核心,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在座的各位都坚信,只要有他在,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事实上,秦晋的确早就有了对策,在他看来,政事堂玩的这等把戏,无异于正中下怀。 秦晋看向卢杞。 “过了午时继续和政事堂交涉,神武军到冯翊自筹自支也不是不可以,须得他们正式行文,加盖宰相印鉴,便不要长安府库的一粒粮食。”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愣住了。杨行本心直口快,惊道: “这,这岂非服软了?” 在他看来,秦晋这么做无异于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不至于脸面上太难看。 卢杞却似乎若有所悟,当即躬身应诺。 “末将谨记,过了午时便往政事堂交涉!” 紧接着,裴敬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杨行本发现了他们脸上的变化,再三追问,却没有任何回应。 而秦晋自然也不会说破,让神武军到冯翊就地就地筹措粮草,便等于政事堂松开了勒在神武军脖子上绳索,再难有所节制。相比眼前的这点困难,神武军少了掣肘的因素,实际上却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机会。 只可惜,杨国忠以为这种伎俩就能逼得神武军寸步难行,那就大错特错了。 忽有甲士来报,杜乾运求见。 神武军中对杜乾运其人的感官奇差,这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十足十的小人。不过,秦晋似乎却对此人无甚成见,只要使用此人时,往往竟能收到奇效。 “带进来!” 片刻之后,杜乾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谄笑,正身对着秦晋就是一躬到地。 秦晋端坐榻上,虚扶了一把,便命人看座。 还没等秦晋发问,杜乾运就主动道明了来意。 “听闻使君五日后就要动身,卑下,卑下请求能与使君同赴冯翊,也为,为朝廷尽微薄之力。” 秦晋暗暗冷笑,杜乾运说的好听,其实还是怕杨国忠的报复与天子的清算。在兵变中,他先是依附了太子李亨的亲信李泌,然后见势不妙又倒向了神武军,对太子刀枪相向。虽然定乱之后,论功行赏都有他的份,但天知道几时就会清算到他的头上。像杜乾运这种人屁股上肯定都是屎,只要随便寻个罪名,就能之置于死地。 杜乾运此时未雨绸缪,也是颇有些远见,知道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也打算外出避难。 “杨相公肯放杜长史外放?” 杜乾运显然是有备而来,想也不想立时就换上了一副哭丧脸,恨声道:“杨相公早就视卑下为敝履,昨天政事堂行文,正式免去了卑下身上的所有差事。” 这倒让秦晋颇感意外,杨国忠的动作倒是不慢,以这种节奏来看,他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进行全面清洗了。同时,他也在庆幸,亏得见机的早,可以带着神武军抽身而退,否则留在长安,于天子有心布下的彀中空耗,那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等着,干看着潼关外的风云变化。 …… 杨国忠有些郁闷,他自以为用粮草和兵甲的供给勒住了秦晋和神武军的脖子,使之陷入被动之中。但秦晋似乎对此毫无反抗能力,反而顺从的默认了政事堂推脱的借口,只让政事堂正式行文便再不聒噪。 其实,长安府库中的粮食足够再支应关中大半年光景,大致可以熬过青黄不接的时日,给神武军拨付粮草自然也不成问题。只不过,他偏不给神武军半粒粮食,就算府库中的粮食发霉,被老鼠吃掉,也绝不能便宜了秦晋那竖子。 然而秦晋的反应冷淡,甚至说是毫不在意,这让杨国忠有种一拳重重打空的错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郁闷。同时,他的心中也起了狐疑,秦晋这竖子向来奸狡,举动反常肯定又再打什么鬼主意。可是,他绞尽脑汁的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发觉秦晋还有什么可以翻身的机会。 虽然秦晋掌控着神武军,负责一部分城门的守备,但只要他承认天子的威权,就不可能绕过政事堂而使用府库中的粮草,一旦他拿不出粮草来供给大军,军心也势必将会涣散,到时候还能有几个人跟着他到冯翊去? 要知道,神武军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勋戚族人子弟,他们肯放弃长安城这花花世界到地方郡县去吃苦? 当然,杨国忠也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他知道长安诸卫禁军中通常都有七日存粮,而神武军五日后即将开拔,只要期限一过,秦晋离开长安,神武军因为缺粮再有什么变故,自然也就可以有合理的借口推掉责任。 但是,从亲信的探查汇报中,神武军中竟然一切如常,一丝一毫都看不出人心浮动的迹象,这又让他产生了淡淡的挫败感。 还有一则消息,杨国忠听闻之后,有种吞下一只苍蝇的错觉。 杜乾运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有摇着尾巴到秦晋那里去示好,只恨没有合适的理由立时将其下狱问罪。因为现在他的精力主要放在了另一批官员身上,其中大多是在兵变中或明或暗表示过支持太子的人。 这些人里,中书令韦见素首当其冲。毕竟他曾正是向朝野上下表示过对太子的支持,甚至连他的儿子,门下给事中韦倜都公然出入太子的临时居所。 连日来,因此而受到牵连的官员多大数百人,当然其中多数是杨国忠的政敌和反对者。而杨国忠的亲信和支持者则在附逆名单上被轻而易举的剔除。 说到底,这就是借惩处附逆余党之名,行打击异己,清洗政敌之实。杨国忠做的理直气壮,因为有着天子的默许,他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那个有名无实的中书令高仙芝。 拜兴庆宫一战所赐,这位中书令一直养病在家。而且政事堂里的官员多是杨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自然都唯杨国忠马首是瞻。因此,杨国忠虽然仅以中书门下同三品的差遣行宰相之职,却已经隐隐然成为宰相之首。 只可惜,清洗异己带来的好心情,就这么被秦晋给破坏了。预想的目的没有达到,杨国忠只得苦思新的压制之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要紧事让他如鲠在喉。不知何故,天子虽然大张旗鼓的清理附逆余党,却对身为“党首”的太子李亨不做一字表态,就算百官在他的带动下以汹汹朝议来做引导,这位老迈的天子仍旧缄口不言。 天子究竟做的什么打算?何以迟迟不对太子施以惩处? …… 掌灯时分,秦晋前所未有的闲了下来。这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之感,如影随形的压力迫使他无时不刻都在思考和挣扎着。只要停下来一刻,都会让他觉得隐藏在黑暗中的危机正张开了血盆大口一点点将其吞噬。 “使君……”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秦晋的视线中。 由于天色黑透,虽然看不清楚来人面目,但秦晋仍旧知道这是个女子,而军中唯一收留的女子,除了她便再无旁人。 ... 第二百六十五章:佳人双泪垂 是中书令韦见素的女儿韦娢。说实话,他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初,费了好一阵神才将她与新安县城里的县令聘妻联系到一起。不过,那时的印象已然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是个颇有个性的女人。 然则,她能在兵变中挺身而出,甚至不顾个人生死对秦晋发出了警告,这就让所有人震撼以及不解。毕竟这么做无形中等于背叛了父兄,而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郑显礼以及裴敬等人就在私下里揣测过韦娢如此所为的动机,只是绞尽了脑汁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在神武军众人的眼中,韦娢的身上已经有着不可磨灭的韦家烙印,无论是出于亲情抑或族人远近,都没有任何理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帮助神武军。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杨行本不屑的说她烧坏了脑子,才做出这等背弃家族和父兄的蠢事。余者众人虽然没有明言,但显然是赞同杨行本这种有些冒失的说法。 反正在他们看来,韦娢仅仅是做了一件蠢事。至于这件蠢事会给神武军带来好处,则完全与之无关。 秦晋虽然也心有不解,但却与他的部下不同,毕竟自己是受了这个女人的示警才得以脱难,而且她又因此身受箭创……然则,秦晋对她更多的则是一种同情和可怜。 现在有神武军护着她,那些清算附逆者的杨国忠走狗不敢到军中来抓人,不过她的父兄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包括所有的在京族人,全部被抓到了京兆府大狱中,听后圣裁处置。 只要神武军一旦开拔东去,这个女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秦使君……” 秦晋正盘算着这个女人的处境,却忽略了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前,盈盈一拜。 反应过来的秦晋想要伸手去搀扶她,毕竟她身受箭创,远未到痊愈的时候。但是,他的手伸到半路又僵住了,这毕竟不是他生长的那个时代,不论性别,贸然的身体接触都可能是一种唐突。 “快起来,你箭创未愈,不必拘泥于俗礼。” 秦晋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温和一些,黑暗中他看不清面前女人的表情,但却隐隐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秦使君救救妾身的父兄吧……” 才说了半句,便哽咽住了,这种情绪似乎会传染一般,让秦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然而,更让她觉得不自在的是,韦娢的请求他竟难以出口答应下来。 以当下神武军的处境,别说搭救被朝野舆论视为附逆之首的韦家父子,就连自保都已经渐显步履维艰。可是,拒绝的话又让他怎么能说出口?人家以一介区区弱女子,便以超乎寻常男子的勇气拯救了他们于水火之中。 “妾身知道使君为难,只求能保住父兄的性命,除此之外就再无他求。” 韦娢曾经恨自己的父亲入骨,认为韦见素只将她当做随意可以出卖和放弃的棋子。她本以为自己不会为这种毫无亲情的人掉一滴眼泪,可事到临头,却敌不过自己的内心,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兄长即将丢了性命。 事实上,到了今日此时,她的身上褪去了宰相之女的光环,甚至沾满了附逆之女的污水,放眼长安城中,已经不会有任何人肯于接近她。她唯一能够求的人,也只有秦晋。 黑暗中,韦娢的一双眼睛泛着希望之光,眨也不眨的望着秦晋。在她的眼里,这个曾让她日思夜想,辗转难寐的人,有着无限的办法,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否则,就不可能在兵变中屡屡变被动为主动。 不过,他却并不知道,秦晋的内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阵阵的冲动几乎使他立时就一口答应下来,而另一个声音又在时时的提醒着他。千万不能答应,数千神武军兄弟的身家性命都仰仗着他一个人,如果贸然答应下来,无疑是拿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做赌。 这仅有的两种选择,让秦晋进退两难。终于,后者的声音占了上风,绝不能拿数千神武军兄弟的身家性命做赌,而这数千神武军又是他赖以实现抱负的唯一筹码,绝不能再轻易的使出去。 秦晋注视着韦娢,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黑暗,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庞若隐若现,勾勒出的模糊轮廓竟让他心脏阵阵发紧。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鼓起了连寻常男人都未必有的勇气,甚至不惜将父兄连累到险境之中,毅然决然的对它们示警。当时的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如果示警再晚上几步,也许他们现在早就成了乱坟岗上被野狗撕咬的烂肉,也许他们的首级早就在长安各门的城头上发黑发臭。 “秦晋尽力而为就是,总要保得令父兄性命无虞!” 面对这个女人的请求,秦晋最终还是不能拒绝,否则他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但是,也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否保住韦见素一家的性命,则只能看大唐天子李隆基是否想大开杀戒了。 得到秦晋肯定的答复,啜泣声中似乎绽出了一丝笑意,转而一闪即逝。 “多谢使君!” 韦娢默然转过身躯,一步步离开秦晋所在的庭院。 “慢着!” “使君可还有吩咐?” “神武军五日后开拔,赶赴冯翊,你也一并去吧。” 秦晋忽然想起来,神武军一旦离开长安,面前的这个女人必然会如所有的韦家族人一般,被投入大狱中,所幸就带着她一并走了。 不过,他得到的却是清晰的拒绝。 “使君好意心领,但是父兄尚在狱中受苦,妾身又岂能独自逃离?” 说罢,再也不等秦晋的说辞,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秦晋愣怔了半晌,只觉得心头胸口好像堵了一团破布,吞不下,吐不出,让人呼吸困难。 次日一早,秦晋带了三名随从甲士,往兴庆宫方向的永嘉坊而去,中书令高仙芝的府邸就在其中,他打算在离开长安之前,无论如何也要与这位朝中唯一可以与杨国忠相抗衡的大臣深谈一番。 在去的路上,秦晋有些担心,担心高仙芝不肯见他。毕竟上次在兴庆宫中,这位高相公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了他对秦晋的厌恶。 到了永嘉坊以后,秦晋的担心便显得有些多余。因为在高府的家老通禀之后,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得到了这位高相公的允许,入府一叙。 秦晋还是头一次到高仙芝的府邸。天子无论对这位高相公的真实态度如何,至少在表面上隆而重之,甚至将永嘉坊中最好的在地赐予了他。这在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官员眼中,可是实打实的恩宠。 秦晋曾不止一次的揣测过,高仙芝到底知不知道天子曾经数次对他起了杀心。几经思量后,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高仙芝为人虽然有些不知道变通,但却绝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以他的心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天子的心意呢? 然则,就算高仙芝猜到了天子要杀他,在兵变之时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到了天子的一边,战斗到最后一刻。 让秦晋替他觉得可悲的是,就算高仙芝拼死卖命,到头来还不如频频坏事的奸佞身受天子荣宠。 宦官鱼朝恩不过是到陇右去搬兵,回来以后就被破天荒的任命为观军容使,掌握神策军的提调之权。还有杨国忠,在兵变中毫无作为,甚至这场兵变就是他主导的打击异己的冤案所导致的,可天子仍旧力主他重返政事堂。 与之相比,反而是呕心沥血,不顾生死护着天子的高仙芝,仅仅得了个中书令宰相之首的名衔。 实际上,中书令绝非虚衔,但在鱼朝恩和杨国忠的瓜分下,异己天子若有若无的怂恿纵容下,宰相之首的权力究竟还剩下多少,明眼人一看便知。 说到底天子的所作所为让秦晋看了实在是齿冷不已。什么天下为公,任人唯贤,其实都是一句欺骗世人的鬼话。在权力面前,任何人永远都是自私的,而任人也永远是为亲,为近。 为了制衡不信任的臣下,便宁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用亲近却不干正事的臣下。 “使君,相公已在会客厅等候,请……” 永嘉坊中的宅邸并没有外人想象中奢华,在一处毫无特殊之处的回廊下,高府的家老轻轻来开了坊门。 秦晋径自进入室内,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实际上,中书令绝非虚衔,但在鱼朝恩和杨国忠的瓜分下,异己天子若有若无的怂恿纵容下,宰相之首的权力究竟还剩下多少,明眼人一看便知。 说到底天子的所作所为让秦晋看了实在是齿冷不已。什么天下为公,任人唯贤,其实都是一句欺骗世人的鬼话。在权力面前,任何人永远都是自私的,而任人也永远是为亲,为近。 为了制衡不信任的臣下,便宁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用亲近却不干正事的臣下。 “使君,相公已在会客厅等候,请……” 永嘉坊中的宅邸并没有外人想象中奢华,在一处毫无特殊之处的回廊下,高府的家老轻轻来开了坊门。 秦晋径自进入室内,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六十六章:二人畅所言 第二百六十六章:二人畅所言 不过再说下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毫无营养。秦晋顿时就是一阵失望,想想也是,高仙芝身为宰相之首,又对他成见颇深,怎么可能对他敞开心扉做一次深谈呢?但是,高仙芝不说,秦晋却不能不说,他在临走之前到高府来,可不是为了几句寒暄话,抑或是主动来贴人家的冷屁股。 就在秦晋暗暗琢磨着该如何将话头引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时,高仙芝竟又主动的说起了关外的局势。 “前日封二派人送信到长安来了。” 在高仙芝口中的封二自然就是只一直活动在河东道与河北道之间的高仙芝了。秦晋并没有接茬,静静的等着高仙芝的下文。他相信,高仙芝既然主动提起,就绝不会浮皮潦草的轻轻带过。 事实也果如秦晋所料,高仙芝长长叹了口气以后,又缓缓的开口了,只是声音却越发的低沉。 “在信中,封二三次提及了你,如果他知道了你在长安的所作所为,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句话似问非问,似责非责。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在高仙芝的意识里,封常清如果得知了秦晋在长安参与了一场针对天子的兵变,也许就会另有评价了。但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仍旧将他当作忠肝义胆之士。 这时,秦晋觉得有必要争辩几句,否则还真是让人觉得他有狼子野心呢。 “相公并非不知,杨程二人借厌胜射偶构陷官员,清除异己。如果下吏束手待毙,此时的秦晋已经成为冢中枯骨。”说到此处,秦晋叹息了一声,“成为冢中枯骨并不可怕,可悲的是死在阉宦奸佞之手,却眼睁睁的看着山河破碎无能为力……” 高仙芝的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发出了阵阵冷哼,显然是对秦晋的说辞不认同,但目光中同时也掺杂着几许疑惑,他的胸膛里似乎也有个声音要挣破而出,问一问他难道事到临头真的只能选择束手待毙吗? 他当然不怕死,当然不能也不愿眼看着叛军肆虐,将好好端端的一个威武大唐折腾的奄奄一息。然则人力有穷竭之时,这不是安西,他再也做不到振臂一呼万众景从,所以也只能看着局面一步步的败坏下去。 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与秦晋易位而处,是选择束手待毙呢,还是力求自保再图长远之策呢? 挣扎了好一阵,高仙芝终究是没能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也许只有身涉其中时,才会清楚自己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 秦晋只默然而坐,静静的看着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高仙芝,只是脑袋里却飞快的转着各种念头。 “刚刚你说山河破碎,难道以你的判断局面还要进一步败坏吗?” 经历了两种不同声音的拷问之后,高仙芝也有些糊涂了,迷茫了,再向秦晋投去目光之时,其中的敌意与戒备已经淡化了许多。只是,一旦被偏见蒙蔽的双眼重获光芒后,立时就敏锐的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之处。 以高仙芝对秦晋其人的判断,他的确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仅凭三两千人就敢在新安与数万叛军铁骑做正面抗衡,无法解释在陕州火烧崤山一鸣惊人。 这个年轻人原本他和封二都极度看好,而且又深受天子的信重,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是可在十数载间可以打磨成有擎天之力的栋梁之才。然而,一次权力斗争就将此前所有的构想都撕的粉碎,瞬间化为乌有。 期望变成了失望,这还不是高仙芝最难过的,让他难以释怀的是,秦晋以他最为不齿的方式重新位列朝班,并将此前辅佐的太子彻底出卖。 一个敢无所顾忌几次三番背弃旧主的人,拥有了非同常人的能力,恰恰就成了一件令人感到忧虑和恐惧的事。 权臣往往因人因势而成,这种例子举不胜举,前汉霍光在武帝朝谨慎谦恭,循规蹈矩,可一旦成了辅政大臣,失去了天子的制约,竟也开始行废立皇帝之事。那么,秦晋尚未大权在握,就已经显露反骨,将来真就有了再造之功,局面将会往何处发展,实在难以想象。 “下吏绝非危言耸听,而今大唐祸根不在外而在内。” 高仙芝闻言之后沉吟不语,良久之后才一字一顿道:“哦?愿闻其详!” “安禄山与史思明不过北地杂胡儿,仅凭着一腔勇武之气才能趁虚而入,而这由北向南又烧杀抢掠,天下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百姓们恨透了这些叛军,日日夜夜翘首企盼唐军能够将他们彻底消灭掉。是以人心在唐而不在燕。再者,朝廷牢牢掌控关中以外,还尽有淮南淮西膏腴财赋之地,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可堪供应山东的平叛大军。有这两点在,安禄山和史思明又岂能长久?” 高仙芝冷笑道:“既如此,又何来山河破碎,天下危亡之语?” “相公容禀,如果局面仅仅是如此简单,反倒好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唐这颗百年老树看似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实际上却已经被一干蛇虫数以蛀空了。” “说实处!” 高仙芝显然对秦晋话中的春秋笔法不甚感兴趣。秦晋干咳了一声,便又捡要紧的一一罗列。 “外部有强敌威胁,内部却不是铁板一块,像边令诚、杨国忠、程元振这种奸佞之徒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朝廷上下搅和的乌烟瘴气。文官和武将在这些人的羽翼下终日战战兢兢,只求自保,一个不甚就要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试问,还有谁能在万箭所指的境地里挑起这千钧重的大梁呢?” 高仙芝默然了,秦晋说的全是实情,争权夺利,非生即死,往往落败者就是全族遭殃的局面。所以,想要在对外上有所作为,就一定要找一个靠山。 以往,他一直以为靠山就是大唐皇帝,什么李林甫、杨国忠不过是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权奸而已。然则,在十数年间经历了血淋淋的教训以后,他才发现,天子根本就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做靠山,这其中包括他的父亲,儿子,以及满朝上下的大臣们。为了保住天子之位,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要时时提防,小心戒备。 这个认知,一度让高仙芝沮丧灰心异常,但他终究不是寻常人,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多年以来一直所坚持的。 这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身为天子博弈的一颗重要棋子,要在有限的范围内,抵挡甚至击败杨国忠、鱼朝恩、甚至远在潼关的边令诚,然后才能一展报负,有所建树。 岂料秦晋的话并未说完。 “朝廷上下争斗不止,根本处在于天子!” 一句话入惊雷炸响,就算高仙芝久历宦海兵戈,一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是,他并没有制止秦晋的意思,而是直视着他,等着他的后文。因为秦晋说的没错,说了他一直不敢也不愿正视的问题之关键。 “眼下内忧外患,天子不思振作,仍旧怂恿臣下争斗而图自保,如此目光短浅却是我大唐之害!” 激动之下,秦晋竟将心中积郁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秦晋并不怕高仙芝到天子那里去告密,而且就算高仙芝去告了,天子也未必肯信。更何况,他相信高仙芝也不是那种阴谋告密的人。 “住口,你可知这么说,会使你全族遭殃?” 秦晋惨然一笑。 “下吏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大祸临头,也要与相公畅言这胸中积郁了许久的郁闷之气。不可否认当今天子素有大才,但失之于律己,又老迈不堪,在当前这种复杂情况下早就心力不足。若是此时,但凡稍有一丝为公之心,就该如赵武灵王一般立下决断,这般婆婆妈妈的恋栈,实在,实在是……” 说到这里,就算秦晋不再说下去,高仙芝也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秦晋的这一番言辞已经露骨到不能再露骨。虽然他的例子举得并不恰当,但并不影响旁人理解其中的意思。 赵武灵王何许人也?乃振兴赵国的有为雄霸之主,在盛年之时禅位于其子赵何,只图摆脱那些繁冗的政事,而专心兵事。然则,这也是他自取其祸,最后阴差阳错,竟悲惨的被其弟其子活活饿死在沙丘宫里。 而秦晋之所以举这个例子,就是认为,李隆基至少要有赵武灵王的决断与公心,虽然后者的决断是错误的,但他的骨子里却是为了赵国的强盛,而绝不恋栈权位与名声。当今天子缺的恰恰就是这么一股血气。 “而今,纵观天子诸子‘ 而秦晋之所以举这个例子,就是认为,李隆基至少要有赵武灵王的决断与公心,虽然后者的决断是错误的,但他的骨子里却是为了赵国的强盛,而绝不恋栈权位与名声。当今天子缺的恰恰就是这么一股血气。 “而今,纵观天子诸子‘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六十七章:使君巧计策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第二百六十七章:使君巧计策 君老国疑,若是再对储君大动干戈,可以想见大唐王朝将要堕落到何种地步。一旦太子李亨被废,诸皇子将会全数加入到皇位争夺战中来,而朝野上下也必然重新选择站队,以图将来得利。 一旦储君争夺战的大幕拉开,大唐王朝将会彻底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对叛军的作战,随时都可能成为储君争夺中打击异己或者增加胜算的砝码。一旦有些人越过了底线,等待潼关大军的也许将会是灭顶之灾。而历史的轨迹也许会比秦晋所知的进程更加黑暗。 秦晋相信,这些就算他不说,以高仙芝的心智也可以理得清楚。所以,他今日在此“危言耸听”根本目的则是要晓以利害,使之成为自己和神武军在长安坚实的盟友。 以高仙芝现在的处境,孤掌难鸣的态势已经一步步展露,而杨国忠和鱼朝恩在神武军走后,失去了强敌,一定会将苗头指向高仙芝,到那时他的处境将更加窘迫。但是单单以个人利害相劝,是绝无可能让他与神武军站在一边的。可是如果将神武军与大唐安危联系到一起,则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高仙芝一直默然沉吟,秦晋的话让他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可毕竟这又是字字句句都透着大逆不道,一时间竟有些心绪烦乱了。好半晌,他才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个头绪。 秦晋所言自然有其道理,以大唐目下的情形,的确不应该再大动干戈,尤其向太子废立这等事,造成的影响和危害都将远甚于一次兵变,就算黯然过度了,至少也要用三年两载才能够平复。但是,朝廷还有三年五载的时间可以蹉跎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别说三年两载,恐怕就连半年都是奢望。 想到此处,高仙芝又忍不住一阵叹息,说到底还不是兵变导致了眼下的困局,而兵变的始作俑者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夸夸其谈。原本他已经温和的目光中,又迸射出了丝丝寒意。 “朝廷自有法度在,高某就算身为中书令也不得逾制。作乱者,一定要受到惩处,否则何以震慑不法人心?” 明显的态度转换,让秦晋不禁有些沮丧,高仙芝刚才明明已经有所缓和了,如何竟又严词堵死了他的劝说?不过,秦晋并不死心,不到最后,他是不会放弃的。 “相公容禀,朝廷法度自然不容侵犯,然则是有缓急从权,如果为了法度而自断生路,这又与设立法度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么这种坚持又有何意义?” “诡辩之术,坚持法度怎么就会自断生路了?” 高仙芝仅仅冷笑了一声。 秦晋情急之下欠身道:“相公以为下吏今日来此,是为了自己吗?” “难道不是吗?某念在你平乱有功的份上,便不做揭发之举了!” 面对秦晋的急色,高仙芝的言辞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讥刺。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下吏也就不再讳言。下吏与神武军到冯翊去,正是脱离了长安这一潭烂泥漩涡,进可东出杀敌,腿可据守蒲津。而相公将取代下吏成为权臣阉宦的众矢之的而遭受攻击。敢问相公,下吏可曾说错?” 高仙芝的脸色数度变幻,秦晋刚刚所言正切中了他一直以来的隐忧。可是,难道就要因此而与之同流合污吗? 这些表情变幻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睛里,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趁热打铁道: “实话说,下吏不相信相公有能力独自对付杨鱼二人的明枪暗箭,而一旦相公倒在了明枪冷箭之下,长安就再没有人能够震慑他们了,到那时他们的目标必然会转到手握大军的哥舒相公身上,如此便是大唐生死危亡的时刻了。” 当“哥舒相公”四个字从秦晋的口中吐出时,高仙芝忍不住身子一颤。他在长安仅仅是无兵无权的宰相之首,而哥舒翰则不同,在潼关手握朝廷最后的主力,即是二十万大军。 而且杨国忠与哥舒翰向来不和,这一点在朝野上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高仙芝相信,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早晚会激化,到那时又该如何收场?他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即或如此,高某唯有尽人事而已。” 高仙芝的态度很是决绝,似乎根本就听不进秦晋的话。 秦晋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相公,下吏言尽于此,但仍旧有言在先,下吏和神武军不论何时何地都将站在相公的身后,绝不会让奸佞阉宦轻易得逞。” 事已至此,厅中的气氛已经很是尴尬,只听高仙芝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并不置可否。 “下吏只希望相公能在关键时刻拉太子一把,千万不能让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怂恿天子大开杀戒,否则,否则朝廷各方的矛盾激化,将再无挽回之余地。” 说罢,秦晋起身对着高仙芝长揖到地,继而转身大踏步离去。 直到秦晋的身影在会客厅中消失了许久,高仙芝才回过神来,他虽然拒绝了秦晋的拉拢,但也承认此人所说的话中至少有七八成与他的认知相契合。 杨国忠和鱼朝恩在神武军离京之后,必然会将矛头指向他,这一点高仙芝毫不怀疑。还有一点,太子地位不能轻动,这一点他也是赞同的,但是想要保住他又何异于登天?天子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性子,岂会咽下了这口恶气? 至于那些在兵变中与太子或多或少都有牵连的朝臣,恐怕更是难以幸免。 高仙芝现在所感受到的,除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他的确想有所作为,欲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局,澄清政事堂。如果这些得以实现,就算废立太子,他也有信心可以将争斗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这一切的大前提是,必须得到天子的无条件支持。然则以天子当下的态度,可能支持他吗? 对此,高仙芝心知肚明,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前思后想之下,他竟头一次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之中。 …… 政事堂的行文很快送达神武军,建议他们为了节省粮草开支可以从速离京,并允许他们在此之后自筹自支。 实际上,政事堂允许神武军自筹自支完全是不怀好意,各地的租庸调在去岁年底早就将关中存粮掏的差不多了,而今年的麦子又大幅减产,比颗粒无收也强不了多少,让秦晋自筹自支,便等于与民争利,到那时必然不得人心,一旦闹出民乱,正好就有了攻击他的借口。 这怎么能难得住秦晋,定好了的出发日期绝对不会更改,粮食也自由办法解决。 回到神武军中以后,秦晋命人唤来了一直打算投效的杜乾运,对他一番叮嘱之后,便令裴敬等人配合他行事。 当天,东西两市便强锣打鼓的热闹了起来。 “神武军东出讨贼,朝廷府库吃紧,政事堂行文向民间借贷钱粮,待局面安定后本金如数奉还……” 嗓门大的军卒敲着铜锣开始沿街呼喊。官府借贷这种事从来未发生过,在长安百姓看来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纷纷跟着瞧起了热闹。 不过,终究是看热闹的多,伸手的少。整整一个下午,借到手的钱粮与三千人的消耗仍旧是杯水车薪。 神武军公开借贷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杨国忠耳中,在得知了秦晋出师不利之后,颇为自得的讥诮了一句。 “秦晋竖子纵使将花样玩上了天,这真金白银又岂能平他空口白牙便能诳到手的?真是蠢到家了。” 至此,杨国忠便更觉得这是秦晋黔驴技穷,便做好了准备,等着看秦晋的笑话。 就在杨国忠坐等看秦晋出丑之时,秦晋的部下们却并不甚急,表面上一切如常,似乎胸有成竹一般。 果然,第二天一早,宵禁刚刚解除,便陆续有车马赶赴神武军驻地,从车上卸下来的竟是黄橙橙的金子和一袋袋的粟米。 放眼望去,辕门外竟排起一条长龙,向南面蜿蜒,竟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架势。 “河东王家,黄金五千两,粟米百石,钱契交付……弘农杨家,钱千贯……” 书吏扯着嗓子唱出了各家的名号以及主动借付的钱粮数目,另一面则早有书吏具结钱契,上面盖着鲜红的郡守印信。各家的执事家老郑重其事的将契约收好,便带着人原路返回。 来的人里,绝大多数都是长安左近的勋戚家族,而且其中均有子弟在神武军中任职。不过,最吸引他们的还是钱契上加盖的郡太守印信。 官府借钱这事本身就新鲜,何况又有郡太守的印信作保,这种公信力还是异于寻常的。 的执事家老郑重其事的将契约收好,便带着人原路返回。 来的人里,绝大多数都是长安左近的勋戚家族,而且其中均有子弟在神武军中任职。不过,最吸引他们的还是钱契上加盖的郡太守印信。 官府借钱这事本身就新鲜,何况又有郡太守的印信作保,这种公信力还是异于寻常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六十八章:结交观军使 仅仅三日功夫,神武军借款合计钱十万缗,粟米两万石。这个数目虽然不多,但足以支应三千神武军数月,乃至半年之久。 神武军上下人等何曾见过这种钱粮堆积如山的场面,如裴敬、杨行本等人都围着“小山”连连转圈子,又啧啧之声不断。 其实秦晋在酝酿之初,是打算募集钱粮,但后来一转念,这么做无异于从各家手中要钱,其间又不知要因此而生出多少波折。于是借款的主意就正式浮出水面。官员以官印为担保向民间借款,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此举一出自然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但秦晋自来到长安以后做出的惊人之举不在少数,朝野官员们虽然觉得他斯文扫地,但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是如此一来,秦晋的名声又多了一重异类的标签。然而秦晋并不在乎,异类就异类,还不是被杨国忠那厮逼的,只要能筹到钱粮,喂饱神武军的肚子便是值得的。 “使君,当此时应该扩大范围,何不将一整年的钱粮问题都解决了。” “杨二,使君可是拿官印做保,难道还嫌债主不够多吗?” 卢杞一向爱挤兑杨行本,这次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 对此秦晋只淡然一笑,如果按照他的本意,自然是借款多多益善,但还要考虑树大招风的问题,如果借款的规模过大,没准就会引起天子的猜忌。所以,大张旗鼓的热闹了三天之后只能见好就收。 “十万缗钱到市上全部换成粮食,越快越好。” 秦晋将看向了裴敬交代着。 “离开拔只剩下两日,只怕时间不够。” 裴敬有些迟疑,他不明白秦晋为何要将所有的钱都换成粮食,带着粮食到冯翊去,民夫在路上人吃马嚼,消耗不菲,不如带着钱过去。 “如果时间不够,你就交代得力之人留下来。”秦晋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不,你留下来,亲自安排此事。” “带着钱到冯翊去岂不更好?” 裴敬试探着问了一句。 “非也,关中粮价数日一变,如果再拖下去,两三月后,十万缗钱能否买到当下的五分之一都是未知之数。” 随着麦子的减产,两淮的粮食短时间内又运不进来,冬春青黄不接的情况不但未能缓解,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就算将十万缗钱全部换成粮食,运到冯翊去,人吃马嚼的靡费消耗,也要远远少于这其中的差价损失。 裴敬不再劝说秦晋,而是躬身应诺,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么将钱都换成粮食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秦晋熟读史书,深知战乱年代最珍贵的就是粮食,黄金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而且战乱一旦持续下去,粮价飞速飙涨,区区十万缗钱砸进去又能换回多少粮食? ……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朕,让朕省省心吗?” 大唐天子李隆基激动的须发颤抖,抬手指点着一名紫袍大臣,态度极端恶劣。李隆基被杨国忠气坏了,他只想秦晋安稳尽快的离开长安,然后才好放心大胆无所顾忌的清除那些曾经附逆的臣僚。 而杨国忠出于私怨竟又主动去招惹秦晋,万一再惹出什么意外事端,节外生枝,岂非将他的一干计划都打乱了?现在的秦晋在李隆基眼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忠直勇武的年轻人,经历了噩梦一般的兵变之后,他竟然悲哀的发现,自己对这个一手擢拔起来的臣子,深为忌惮。 这种隐秘的苦衷哪里能与臣下诉说,他只能独自默默的隐忍。而秦晋的自请出外则正中了他的下怀,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岂能放过?因此,在做足了姿态以后,就欣然同意了。 “圣人,秦晋那竖子狼子野心,臣这么做也是为了,为了剪除他的羽翼……” “剪除羽翼?是以公谋私,泄私愤吧……” 李隆基一改往日的气定神闲,将杨国忠骂了个狗血临头。见到天子这种态度,杨国忠哪里还敢再辩解,只能低着头承受着天子的怒火。 “从现在起,不管你此前有何等谋划,一律不得再针对秦晋,否则……”李隆基陡然提高了音调,警告杨国忠:“否则,政事堂也容不下你了。” 重返政事堂,再次成为宰相之首,是杨国忠的既定目标,现在看到天子大有歇斯底里的态势,心知触动了天子的逆鳞,心中已经顾不得暗骂秦晋,只频频的叩首称罪,请求原谅。 而李隆基当然不是真的要废掉杨国忠,将其赶出政事堂,如此疾言厉色只不过是警告他绝不能于神武军离开长安之前再招惹秦晋。 杨国忠并不傻,立时就明白了天子的心思,只得暗暗叹息了一声。 “臣,臣这就让政事堂将钱粮拨付给神武军。” 岂料李隆基却摆摆手。 “不必了,一切照旧!” “是……” 杨国忠轻声应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有这句话在,也足见天子是没拿他当外人,也就没真格动了将他再次逐出政事堂的心思。 其实,李隆基也不想秦晋平白得了府库的粮食,既然杨国忠已经做出了此事,索性就任其发展,看看秦晋如何应对。 一名内侍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来到了李隆基的身侧,轻声细语了几句。 李隆基原本眉头轻轻拧着,却猛然间一把将案上的一叠文书推到了地上。不过,他的发作也仅止于此,继而竟又笑了,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向杨国忠发问。 “想不到,想不到,此子想出的主意竟能收到奇效……” 杨国忠被天子骤然变化的情绪弄的一头雾水,但也揣测得到,一定又发生了什么让天子不顺心的事。只是天子不说,他也不敢贸然发问,省得再触了霉头。 “回去吧,将朕的话都记在心里,若再捅出漏子,朕饶你不得!” “臣知罪,臣不敢,臣告退……” 杨国忠谨小慎微的站起身来,一直躬身躬身退到门口,绕过了屏风才敢转过身去出门。刚刚下了台阶,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再呼唤他,扭头看去,却是观军容使鱼朝恩。 鱼朝恩还是那副见人三分笑的模样,摇摇晃晃的走近了以后,语气颇为古怪的问道: “杨相公可听说了?” 鱼朝恩故意卖起了关子,杨国忠只得问道:“不知大使所指何事?” “听说秦晋筹钱十万缗,粟米数万石,消息已经从神武军中传了出来,难道杨相公还不知道吗?” 闻言之后,杨国忠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天子刚刚态度变幻,想必那个中途进来内侍,密报之事就是秦晋筹措钱粮……但在鱼朝恩面前,杨国忠也不想过于露了底气,于是笑道: “适才在殿中,已经与闻。” 这么说就是暗指,刚刚在天子便殿之中,天子已经与之商议过了此事。 鱼朝恩翻了翻眼皮,操着公鸭嗓子说道: “圣人的心思,恨不得秦晋早一日离开长安,相公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只要他离开了天子脚下,搓圆搓扁还不是相公随意拿捏?” 两个人先后离开了兴庆宫,鱼朝恩现在已经不住在兴庆宫内,而是常驻神策军中,杨国忠与之话别后,并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又去了政事堂,那里还有要事等着他做决断。 …… “大使,冯翊郡太守秦晋求见。” 回到军中以后,鱼朝恩连屁股还没坐安稳,便有军卒上前禀报。自从卫伯玉被调离神策军到龙武军中收拾残局后,神策军的实际掌权人就是这位头上挂着观军容处置使头衔的宦官。 乍闻秦晋求见,鱼朝恩吓了一跳,他和秦晋还没有过多少交集,只是和杨国忠联手暗中阴了此人几回,却从未在台前与之针锋相对。这厮今日主动上门究竟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谋划? “请!” 片刻之后,一身便服的秦晋已然站在了鱼朝恩的面前,然后又施施然行礼。 “冯翊郡太守秦晋见过大使。” 论官品,鱼朝恩这个观军容使品秩不过五品,但因为持有天子旌节,纵然是身着朱紫的重臣也不敢轻视,因此秦晋在他面前还是客气的很。 屋内的气氛颇为古怪,鱼朝恩在稍一愣怔之后才哈哈大笑,一面起身快步来到秦晋面前,拉着他的手亲自将他引到座榻之上,然后才重新返回主位坐下。 “秦使君莅临,蓬荜生辉,不知有何指教?” 秦晋笑道:“指教不敢,秦某俗务缠身,不曾拜见大使,一直引为憾事,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说罢,一张礼单自怀中掏出,“微薄之礼,请大使笑纳。” 鱼朝恩身边的小宦官极是有眼力,还未等秦晋的话说完,便上前毕恭毕敬的接了过来,然后又转呈与他。 礼单打开,迫不及待的扫了两眼,鱼朝恩纵使见识不浅,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秦晋好大的手笔,此前还真是小看于他了。 官员交往互赠礼物原也是寻常事,只是像秦晋这般的重礼却并不多见。 鱼朝恩的脸上立时堆满了笑容,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就像朵绽开的菊花。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大使两头骑 第二百六十九章:大使两头骑 秦晋这回也算下了血本,鱼朝恩捧着那份礼单笑的合不拢嘴,甚至于忽略了坐在一旁的“贵客”,好半晌之后才从兴奋中缓了过来。 “秦使君来就来了,何必这么客气,客气呢?鱼某久闻使君大名,神交久矣,今日,今日一见,算是得偿所愿……” 与此同时,鱼朝恩将手中的礼单放在了面前的案上,而他的态度也与此前相比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秦晋对这种态度转变早就见怪不怪,是以很是从容的笑道: “大使抬举秦某了,秦某亦是仰慕大使之名久矣……” 两个人在礼单交接之后,除了互相恭维以外,就是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如此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秦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与秦晋一同来的是杨行本,两人见面时都有随从在侧,因此他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但却是越发的糊涂了。 “使君刚刚与那阉竖只,只扯闲话,却不谈正事,岂非白白送了那许多金银?” 秦晋扳鞍上马,轻轻笑了一下,不答反问: “谈正事?怎么谈?谈什么?” 杨行本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更是迷惑不解。 “使君心思深似海,我哪里想得到?” 秦晋双腿一夹马腹,催促胯下战马加速,却并不回答杨行本的疑问。今日送鱼朝恩重礼,不过是投过去一块敲门砖,让这阉竖知道了他和神武军的善意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以秦晋对鱼朝恩的观察,这阉竖是个极为精明的人,比起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的程元振,可是天差地远兹别。这种人懂得分寸,知道进退,因此交往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回到军中,裴敬急的赶紧上来。 “使君,两市有令,禁止大宗两市交易,凡超过一石都要得到京兆府的行文。一定,一定又是杨国忠那厮……”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秦晋眉头紧锁,一边往中军廨房走去。裴敬等人跟在后面,等着他的决断。 走了大约有十几步后,秦晋突然顿住了脚步。 “此事未必是杨国忠在捣鬼,京兆府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以有效的防止奸商囤积居奇,先去拜访一下王大尹,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再做应对也不迟。” 得了秦晋的话,裴敬立时就像有了主心骨,躬身应诺。 “慢着,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见一见这位王大尹。” 王寿在兵变之后仍旧成功的稳居京兆尹之位,此人看起来懦弱无能,实际上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否则以他这种既无背景,又无能力的人,又岂能踏入官场不到二十年前的时间,就位列京兆尹? 秦晋最初的确有小看此人,但经历了这么多起伏经历之后,早就收起了那点飘飘然的心思。 随着入夏以来,长安城中的米价日日在涨,虽然涨幅不大,但却没有降下来的趋势,王寿知道未雨绸缪,就证明他并非是一个只知道阿谀谄媚的人。只是仅仅一纸禁令,就能挡住城中那些打算发国难财,囤集居奇的奸商吗? 普通商人自然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但长安城中的商人十之七八都有着深厚的背景,其中牵扯的不乏皇亲国戚,以王寿区区一个京兆尹,这么做又何异于螳臂当车? 别说那些皇亲国戚,就连秦晋的肚子里都有数种可以应对的方法。只不过,在离开长安以前,他认为有必要和王寿再做一次深谈。 不巧的是,王寿并未在京兆府内办公,秦晋只好又带着人赶往其家中。岂料到了王寿的府邸以后,其家老却说城南闹了民乱,京兆尹已经赶赴城南处置了。 听到民乱二字,秦晋心中一惊,现在就怕长安城内部先乱,毕竟兵变刚刚过去,人心仍旧没有安稳,一旦引起了轰动效应,他和神武军只怕就别想痛快的离开长安了。 此时的秦晋,在长安连一刻都不愿多留,为了不节外生枝,他当即决定到城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数十骑风驰电掣的赶往城南,过了兰陵、安善坊以后,就已经是大片的荒地。长安城在规划之初就设计的甚为庞大,有汉长安以及隋大兴城的数倍之大,虽然经过百年的发展,仍旧没将这座大城填满。 眼见着荒地与已经垦出的农田,秦晋的心思一点点悬了起来,已经出了居民区,民乱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如果不是民乱,岂非就是兵变了? “使君,快看那面!” 秦晋顺着甲士的手向西南方望去,隐约可见一群人,粗略估计数目也有数百上下。他这才稍稍放心,如果仅仅是百人的规模,仅凭身后的数十甲士就能轻松解决。 “走,去看看!” 京兆尹王寿果然在此,他见了秦晋既吃惊又兴奋,甚至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使君来的正当其时,快将这些趁乱混入城中的大盗一网打尽,别让他们跑了。” …… 杨国忠府邸,数量大车在府门口停了下来。 “天子赏赐,请杨相公谢恩吧……” 宦官尖利的嗓音在附近大街上回荡着,杨府的家奴们不敢耽搁,赶紧去通报自家家主。杨国忠正自发愁,今日惹得天子发怒,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虽然天子仅仅是出言训斥,实则对他还是信任有加,可无论如何心中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听说天子的赏赐到了,杨国忠腾的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心底的阴霾与担忧统统一扫而空。天子这种打个巴掌再喂颗甜枣的行为让他兴奋不已,也让他找到了从前的感觉,天子不但信任他,而且还顾及他的感受。 “快,快……” 激动之下,杨国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好生打发了那带着三大车赏赐前来的宦官以后,便回到了书房中,笔走龙蛇写就一封谢表。但思量了一阵之后,如果还按照以往的惯例上表谢恩,只怕不能表达出他对天子隆恩的感激涕零。 于是,表文收在了袖中,然后又换上了紫袍常服,决定亲自往兴庆宫去谢恩。虽然他离开兴庆宫返回家中还未超过三个时辰。 …… 就在杨国忠急吼吼赶往兴庆宫之时,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也马不停蹄的往宫中去,他刚刚接到了天子的敕令,命他从速返宫。 虽然前来传达敕令的宦官也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但他从天子敕令的字里行间里也觉察到,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与寻常人不同,这位观军容处置使在意识到可能又有大事发生后,心中竟隐隐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鱼朝恩坐不惯那慢悠悠晃晃荡荡的四马轺车,便仅仅带着四个随从一路往兴庆宫急驰而去。 他的府邸在大宁坊,距离兴庆宫本就不远,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天子便殿,李隆基正伏在案头阅览公文,鱼朝恩紧走几步上前,轻轻道:“圣人,奴婢来了。” 李隆基头也不抬,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手中的公文对他而言更有吸引力。直到阅览完毕,他才抬起了花白的头,又抬手揉了揉因为阅览公文而发涩的眼睛。 “京兆府刚刚上报,城中有大盗作乱,趁此机会正好可以让神策军接管一部分城防。” 听说是大盗作乱,鱼朝恩的眉头突突直跳,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大盗作乱对他而言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圣人明鉴,奴婢领命!” “嗯!还有龙武军,该裁撤的裁撤,该换新的换新,以前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奴婢记下了,请圣人放心。” 李隆基这么说,鱼朝恩心中了然,太子对那些参与过兵变的禁军不放心,只要这些人里有一个留在城中,就一日不会安心。今日所为的就是,加快裁撤掉不受信任之人的步伐。 这其中,秦晋离开长安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如果不是神武军两日后即将离开,只怕天子投鼠忌器之下,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决断。 神武军和秦晋离开长安以后,留下来不小的权力空间,这其中可是大为有利可图的。 “只是,只是……” 鱼朝恩忽然又迟疑着,吞吞吐吐。李隆基眉头微皱,有些不满的说道: “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吞吞吐吐。” “政事堂昨日有行文,各卫军的饷延迟了,士卒颇有怨言,此时进城怕是……” “拖欠军饷?”李隆基的发问拉了个长音,然后又以右手拄着书案。 “去府库领钱,今日就要发下去,明日趁势进城!” 鱼朝恩忽然又迟疑着,吞吞吐吐。李隆基眉头微皱,有些不满的说道: “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吞吞吐吐。” “政事堂昨日有行文,各卫军的饷延迟了,士卒颇有怨言,此时进城怕是……” “拖欠军饷?”李隆基的发问拉了个长音,然后又以右手拄着书案。 “去府库领钱,今日就要发下去,明日趁势进城!”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章:天子心难测 br> 鱼朝恩告退,霍国长公主随后来到了便殿之中,这位已经年逾花甲的贵妇,来到了她的兄长面前,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 “阿兄……” 李隆基则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舒缓笑意,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座榻道: “来来,先坐下再说。” 也许正是因为他与这个妹妹年纪相仿,又从来没有过龃龉,因此在霍国长公主的面前才会如此的放松。 “阿兄,虫娘的婚事还作数?” 霍国长公主似乎有些沉不住气,还没等坐安稳,就忙不迭的发问。 “自然作数,虫娘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阿妹所物色的也是上佳人选,阿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可是……” 尽管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但霍国长公主的疑惑却没有减少分毫。 “阿兄知道你在想什么,秦晋参与兵变,左右反复,你们都以为虫娘的婚事也将就此告吹吧?” 诚如李隆基所言,早在霍国长公主刚刚得知秦晋参与兵变时,就曾不无惋惜的慨叹,虫娘的如意郎君算是泡汤了。 可身为天子的兄长竟然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取消先前应下的承诺,似乎仍旧有意将虫娘下嫁给秦晋。 “这,这合适吗?” 霍国长公主心中更多的是担忧,秦晋的立场摇摆不定也就意味着他的处境随时都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此时此刻,让虫娘下嫁给他,究竟是福是祸? 想起那个乖巧灵动的小公主,霍国长公主便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她的将来争取一番。诚然,秦晋无论才学家世,抑或是年龄长相,都是上上之选,然则她还要清楚的知道兄长的真实态度。 如果兄长一意要除掉此人,那就拼着忤逆圣意也要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怎么不合适?秦晋允文允武,又是上郡太守,历来驸马还没有如此这般的呢。” 李隆基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提起这个人对他的情绪而言毫无影响。 “可,可秦晋毕竟在兵变中立场摇摆,如果阿兄有意,有意……阿妹宁可从来没提及过此事。” 随着霍国长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发颤,便殿之上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半晌之后,李隆基哈哈大笑。 “阿妹杞人忧天,阿兄岂会将虫娘推入不幸的泥潭?” 虽然天子信誓旦旦,然则霍国长公主相伴兄长数十载,实在太过于了解他了。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实在难说。 “圣人,杨相公到了。” 内侍宦官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霍国长公主顿时愣住了,他来作甚? “让他入殿!” 片刻之后,一身紫袍常服的杨国忠进入殿内。 李隆基极是随意的让他落座,又询问道: “今日又不是朔望朝,何以穿的如此隆重?” “臣,臣……” 听到天子的疑问,杨国忠正欲请罪谢恩,却听霍国长公主率先道: “既然阿兄有国事议论,阿妹就先告退了” 李隆基却并不打算让霍国长公主离开,在她未起身之前就将其拦住了。 “无妨,杨卿又不是外人,但说就是。” 其实李隆基是不知道杨国忠来此的目的,又见其穿戴隆重,说话时吞吞吐吐,就故意想晾他一晾,省得总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虫娘的婚事原本也没有必要瞒着朝臣,又不是朝中的重大决策,又有什么需要避忌呢? 而霍国长公主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她却认为,虫娘婚事的关键不在下嫁与否,而是天子对秦晋的态度,如果是继续重用,那自然是好上加好,可一旦另有打算,就绝不能再继续促成此事。 因为要探究李隆基的态度,而天子对臣下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机密,杨国忠虽未亲信重臣,一样也需要避忌。 “阿妹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回去好好为虫娘选个吉日,然后报与阿兄知晓。” 话已至此,李隆基就差直接告诉霍国长公主,不要再反复纠缠这个问题了,总而言之他没有将虫娘推进深渊的打算。这也算是间接喂了霍国长公主一颗定心丸。 得了保证以后,霍国长公主匆匆的离开了兴庆宫,她还要去寻几位京中的好姐妹做作参谋,看看当如何是好。 天子与霍国长公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杨国忠的耳朵里,但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也让他甚感疑惑。 “虫娘?难道是要婚配了……” 明知道如此动问有些冒失,但杨国忠还是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想要得知能劳动霍国长公主亲自出面的究竟是什么大事。一时间,他竟忘了此番进宫的主要目的。 李隆基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虫娘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朕要为他寻一位文武兼备的驸马。” 文武兼备这个词让杨国忠的眼皮猛然一阵突突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牺牲心头。 “秦晋……” 当这两个字从天子的口中吐出时,在杨国忠听来就好像两支带着凄厉啸叫的鸣镝,直射向他的心脏,他的脑袋。 到现在为止,“秦晋”这两个字只要出现在杨国忠的视线内,耳朵里,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赶到厌恶、恶心甚至是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小竖子一眨眼睛的功夫又会冒出一个什么鬼主意,抑或是此人又要大有异动…… 然则,公主婚嫁实在是天子的家事,纵然杨国忠有着外戚的身份,一样不好多做置喙。他将忧虑深深的掩藏在心底里,不敢在天子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甚至还冠冠冕堂皇的称赞了秦晋几句,以证天子选择之英明。 如果让秦晋成了驸马,而且霍国长公主似乎还是这次婚事的主导者,如果让他和皇室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怕是有朝一日此人羽翼丰满的会又肘腋之疾转换为腹心之患。 不过,杨国忠担心的腹心之患则是秦晋与他本人之间的争斗与仇恨。所以,绝不能让虫娘下嫁给秦晋,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反正无论哪种法子,似乎在主意坚定的天子面前是无可奈何的。 …… 城南荒地,数十神武军骑兵甲士将百十个江洋大盗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仅仅是一波如雨砸落的骑弩箭矢就令这些人见之丧胆。 “使君,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一个,否则又不知道要逃窜到哪一家去了。” 长安一旦戒严,盘查是极为严格的,这些人就算暂且逃掉,同样也过不了城门那一关。只是王寿担心的重点不在他们能否出了城门,而是出不去城,又要去哪一家哪一户行入室行劫。 说实话,让神武军的数十骑兵甲士将这百十个大盗击溃大败十分容易,但如果一个都不放过,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难不成还能长出了三头六臂? 结果当然不能,一人活捉一个,也仍旧有近百人作鸟兽散,逃离此地。 整个“战场”上只有王寿那略微走掉,带着亢奋与紧张的声音,在时高时低的大呼着。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不要……杀了他,杀了他……” “从抓住他”到“杀了他”,这两句话足见王寿对这股江洋大盗的重视与担心。 眼看着数十个大盗逃得无影无踪,王寿痛呼连连,似乎即将因此而罢官一样。只秦晋却若有所思,这些大盗的战斗意志与想象中的差距很大,甚至于还不如此前杨国忠训练的新军,几乎三四轮箭雨过后,这些人就已经全无斗志,开始四散奔逃了。 先前与京兆府的衙役胶着时,秦晋还没看出端倪,直到神武军与之交手后高下立判,一丝疑惑也就应运而生,真是奇哉怪也。 再看京兆尹王寿一脸的如丧考妣,秦晋便安慰道: “不过跑了几十个蟊贼,大尹派人搜捕就是。” 闻言之后,王寿一拍大腿,咧嘴道:“使君有所不知,这些江洋大盗是劫了高力士府邸后才被发现的,如果侦缉剿杀不利,传到天子那里,就,就全完了。” 说到此处,王寿忽而正身冲着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救救王某吧!” 缉拿盗匪责无旁贷,就算王寿不开口,秦晋也没打算袖手旁观,于是双手将其搀了起来。 “大尹放心吧,几十个蟊贼,翻不了天的。” “使君有所不知,这伙江洋大盗专劫城中权贵富户,若是他们铤而走险,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的。” 这让秦晋大感奇怪,以这些人的战斗意志,并不像那种亡命之徒,如何尽做些顷刻间就能掉脑袋的事呢?得罪了这些帝国的顶级权贵,只怕会被追缉到天涯海角吧。敢于坐下这等大事的,只有那些视死如归蔑视权贵的游侠吧。 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一副斗败了公鸡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强盗的模样? “就地审讯。” 秦晋的命令冷冰冰,硬邦邦的下达。 几名甲士早就按耐不住,将其中几个头目模样的人按翻在地,开始刑讯逼供。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秦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别,别……饶命,饶命啊,俺们都是跑渭水水路‘营生’的,是,是有大贵人花了金子,雇来的……” 手机阅读本章: 本书最新txt下载和评论本书: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加入书签》记录本次(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天子心难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pbtxt630bok>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兄弟再相见 很快,被俘的“巨盗”们纷纷招供,原来他们不过是渭河上专门劫掠过往行商的水匪,小打小闹的勾当倒是寻常做,而在长安城中强抢权贵富户这等惊人之举还是头一遭。【最新章节阅读.】同时道出了关键的幕后,出钱收买以及安排他们入城的全是一个没有胡须的人。 没有胡须的人在长安城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未及成年加冠的少年人,另一种则是宫中的宦官。很显然,能够与水匪交涉的不可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那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收买这些人冒充“巨盗”的应该是宫中的宦官。秦晋又亲自询问了一番与之交涉接头的宦官具体特征。 但几个头目来来回回也只是面白无须,身形瘦小,五六十上下的年纪,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了。然则,这种特征的宦官,在兴庆宫、大明宫等皇家禁苑里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想要一一确认与大海捞针无疑。 更何况,秦晋的心底里还有一种不能明说的直觉,那就是这次事件或许是某些人精心策划后有意为之的。至于其中的具体目的,暂且不得而知,不过至少有一点秦晋是确定的,那就是这次事件绝不是针对神武军抑或是他本人。 早就厌倦了长安城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晋恨不得立刻就飞出这个令人作呕的烂泥潭,于是心底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此事点到即止,绝不会深入纠缠下去。否则于时局无补,没准还会使自己和神武军再次泥足深陷,那就得不偿失了。 片刻的功夫,秦晋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念头,他身侧的京兆尹王寿则是满脸的惊诧莫名,这些“巨盗”要么是满嘴胡言,要么是…… 另一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但心底里隐隐透出的直觉,却让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深深的懊悔感顿时升腾起来,在他的心头脑际挥之不去。 王寿当然不傻,也立刻就意识到,这也许是长安城中的神仙又在相互打架了,他不过是个两头受气的京兆尹,而且身后又没有大树可以依靠,如果贸贸然卷进了争斗当中,岂非是一头撞向了生死门?不过,他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门里,想要收回来却已经不容易了。 看着跪倒了一片的俘虏,王寿欲哭无泪,有心请教一下秦晋,却又一时间举棋不定,毕竟在兵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骑墙观望,此前积攒的交情早就一笔勾销,现在想抱佛脚,人家未必肯让啊。 因此,王寿只能硬着头皮吞下这些自找的苦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大尹,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返回京兆府,调兵遣将,全城搜捕。” 既然窥得了这次事件中隐含的猫腻,秦晋就不打算染指其中了,此前所说的抓捕云云自然也就不再作数,现在劝王寿回京兆府坐镇,正是委婉的表明态度。 尽管王寿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底里泛起了阵阵凉意,秦晋果然袖手旁观了。但转念也就释然了,当初人家在为难中时,自家不也作壁上观了吗?秦晋又怎么可能会在自身无利可图的前提下,为他担着风险,火中取栗呢? “使君所言甚是,请!” 一行人又风驰电掣的返回京兆府,秦晋来寻王寿原本是有心拉拢一番,但看此情形算是希望泡汤了。如果贸贸然跟着王寿掺合到某些人的明争暗斗中去,对神武军而言也许就是得不偿失。 经过了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秦晋算是看透了,这长安城中的争斗没有对错,只有成与败,既然已经打算离开这烂泥潭,也就再无必要插一脚进去。至于王寿如何处置,能否安然脱身,那就看他的运数和造化了。 与王寿分道以后,秦晋有些意兴阑珊,转念便想返回胜业坊的家中看看,自从兵变以后,他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只有李狗儿和家老往返于军营和府中传递消息。而且,府中还有两个性格各异的美女,想到这里他竟觉得腹中好似腾起了一团火。 然则,刚刚过了开化坊,秦晋又变了主意,改道往西向奉恩寺而去。 奉恩寺中住着一个人是秦晋一直想见的,那就是从新安起兵就追随着他的陈千里,尽管陈千里在兵变中从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但他并不记恨,反而还有些愧疚。 秦晋知道,陈千里骨子中是个有着浓厚忠君报国情节的人,天子昏聩,唐朝大厦将倾,这也是他能在关键时刻与之偷袭陈玄礼的关键因素之一,而辅佐太子登基,正是一扫混沌政局的大好时机,只是中间不知何故产生了种种误会,才导致了双方反目。 想到此处,秦晋苦笑了一下,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弄清楚,自己究竟要保谁,要辅佐谁。毕竟在他的骨子里是自由惯了的,为什么偏偏要找个主子供在头上呢?也正因为如此,秦晋在思维上便与时人大不相同,而思维的不同也必然会在言行上有着诸多的表现。 可能正是这种由内而外的种种表现,才会使人生出了误会,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误会。 战马疾驰,可坐在马上的秦晋却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君权至上的时代,时时侧漏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岂非取祸之道? 也许是时候收敛了,但愿还不算晚。 大约一刻钟后,秦晋带着随从赶到了奉恩寺。与软禁太子李亨的安国寺不同,这里没有森严的守卫,甚至连一个官府的人都没有。叩门之后,便门缓缓的打开了,一个小沙弥闪身出来。 “啊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冒昧搅扰,贵寺可住着一位官员,姓陈。” 秦晋寒暄了一句,便直接道明来意。那小沙弥立刻就答道: “寺中确是住着一位陈姓施主,名讳千里。” 跟随小沙弥进了寺中,入眼可见之处满是斑驳破败,直如十数年无人打理一般。秦晋心中暗暗诧异,他在长安城中所见的寺院道馆,要么气势恢宏,要么曲中通幽,尽显盛唐风范,可想不到竟也还有落败如斯的地方。 来到陈千里所在的禅院时,秦晋更是唏嘘,两扇木门犹豫朱漆脱落日久,竟已经朽烂了大半,即便合上中间也还有一尺宽的缝子…… 见微知著,陈千里被朝廷有司安排在此处养伤,便足见其处境之尴尬。 但好在陈千里在最后关头选对了边,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恭迎天子入城,总算是功过相抵没有被追究责任。但无论如何,以此时此刻的情境来看,他已经成了被遗忘的一拨人,若非有奇迹出现,便再也别想翻身。 秦晋来到这个时代,还不曾为谁愧疚过,只有这个陈千里,他有今日,自己或多或少要负有一定的责任。 “陈施主,有故人来访。” 小沙弥敲了两下门,也不等里面有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秦晋心下恻然,就连这奉恩寺中的沙弥都对陈千里如此无礼。若是陈千里还在龙武军长史任上之时,不知有多少品官要巴结着跟在他屁股后面摇头摆尾呢。进了屋,光线立时就暗了下来,一股霉腐之气充斥鼻腔。 只见东面靠墙处一张卧榻,陈千里背冲外的躺卧其上,身上盖着一床看不出本色的被子。床前还有一张缺了交的长案,上面胡乱的摆放着两只陶碗,秦晋走近之后才看清,其中一只陶碗里还有吃剩下的半碗粟米饭。 “陈施主,贵客来访……” 那小沙弥见陈千里仍旧头冲里躺着没有反应,语气已经很是不善。即便是僧人也知道眉眼高低,秦晋的衣着随从无不昭示着他是一名地位显赫的贵人,小沙弥对他的态度自然恭敬有加。而陈千里此时不过是寄住在寺中的闲人,脾气又人人厌烦,当然就会时时报之以颜色了。 秦晋挥手屏退了那有些势力的小沙弥。 “我来了!” 一句话出口,声音就有些颤抖。一直纹丝不动的陈千里突然身子一颤,背部抖了两下,半晌之后终于缓缓的转过了头来。 不过半月未见,陈千里竟瘦的两颊身陷,脸上也没有一丝的血色,头发乱蓬蓬的挽在一起,看起来狼狈而又憔悴。 “是你?” 这一刻,陈千里深陷的眼窝里竟溢出了泪水。 兄弟反目之后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破败不堪的寺院之中。 “他们如何这般对待你?” 秦晋的问话倍感艰难,他何曾想到过,陈千里竟沦落如斯。 听到秦晋有此一问,陈千里却笑了。 “有吃有住,来去自如,夫复何求?” 一句话道出了他此时的心境,比起那些在兵变中选边错误,而身陷囹圄,甚至是举族遭难的官员,眼前这点苦还真就不算什么。 秦晋正欲说话,忽有甲士急匆匆赶至,来到他身侧低声禀报: “使君,圣人有敕召见,即刻进宫!” 这让他心中立时一动,天子此时突然召见难道又出了大变故? ... 第二百七十二章:乱起突然间 原本秦晋有许多话要对陈千里说,但天子召见不容马虎,只能草草结束会面了。 “圣人召见,中郎将快去吧。” 陈千里在受伤以后,消息一直相对闭塞隔绝,还不知道秦晋已经自请外出,被天子任命为冯翊郡太守。 “也好,我两日后就要往冯翊郡赴任太守,陈兄弟不如也一并去吧。” 秦晋知道陈千里在长安已经毫无前途可言,如果任由其落魄在奉恩寺,也许可能就此痛失良将益友。 “哦?却是要称呼一声使君了……”陈玄礼的表情立时稍显惊讶,紧接着又缓缓问道:“神武军在长安如日中天,何以,何以竟外放了?” 终于,陈千里的脸上不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随着惊讶的表情浮现,好奇,忧虑,难过等一干颜色都纷纷涌现了出来。在世人看来,由实权京官外放,即便是升上一两级也与贬谪无异。 离开了帝国中枢,远离皇帝的视线,也许终其一生都没可能再返回朝中任事。自然,陈千里也报有同样的看法和认知,对于长袖善舞的秦晋,他搞不清楚,是什么促使天子如此不顾脸面急色的将秦晋赶出朝廷。 “陈兄弟毋须忧虑,是我自请外出,语气继续留在乌烟瘴气的长安,不如到地方去还能有所作为。冯翊紧邻河东,实乃关中东北门户,是个大有可为的地方。” 秦晋在说起冯翊郡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兴奋。这番表情落在程千里的眼里,更是让他感到奇怪。不过,稍一思忖之后,也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我还是愚钝,竟看不明白使君的胸襟了。” 陈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冯翊郡,我就不要去了,神武军的兄弟们未必能容得下我。过几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朝廷自会有妥善安置的。” 秦晋心下一阵怅然若失,陈千里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表面看起来有些软弱,实际上认准的事就算八头牛也未必能使他改变主意。 离开奉恩寺之前,秦晋命随从为陈千里留下了一些钱物,以不至于使他的生活捉襟见肘。 战马再度疾驰向东,马背剧烈的颠簸,秦晋心思早就飞到了兴庆宫,那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天子竟如此急急召见。 此前,天子曾召见过秦晋以示抚慰,而在这次召见之后直到神武军离开长安,如无特殊情况秦晋就不会再有见到天子的机会了。现在情形一反常态,便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堪堪抵达兴庆宫北门,却正好撞见了同样赶回宫中的内监景佑。 “使君也得到了消息?” 景佑对于此时此地见到秦晋丝毫不觉惊讶,很明显他应当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而秦晋和景佑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可以随意询问。 “宫中可有变故?天子何以如此急急召见重臣?” 就在同时,秦晋发现急吼吼赶来兴庆宫的不止他和景佑,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几位重臣也相继赶到。 两人下了马以后并肩而行,景佑压低了声音答道: “难道使君还没听说?蒲津守将皇甫恪起兵谋反,叛降安贼了。” “甚?消息可确实?” 秦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蒲津守将叛降安禄山,无疑就等于在潼关的头上悬了一柄利剑,而他还尚未到冯翊郡去,形势将变得难以预测。 景佑连连叹息咋舌,脚下速度却更快了,以跟上秦晋的脚步。 “如果是假的那才是上上大吉,可告急的文书今日一连到长安十几封,只怕假不了。天子原来打算到华清宫避暑,得了这个突然的消息以后,已经取消了一切行程。” 对于李隆基打算到华清宫避暑的举动,秦晋微感讶异,在长安刚刚局面安定的情况下就急着离开帝国中枢到别宫避暑,是不是心也太大了。 但这些对于秦晋而言无足轻重,他只想尽快了解蒲津的具体情况,才好做进一步的判断。 进了宫门之后,恰巧又遇见了先一步入宫觐见天子的杨国忠。 景佑暗暗嘀咕一声: “真是晦气,怎么不早不晚偏生遇到了这厮!” 他和杨国忠向来不在一个阵营里,其义父边令诚与杨国忠也是互相看不顺眼,没少明争暗斗。 秦晋本想慢走几步,等杨国忠先行入宫,以避免正面接触,再一言不合生出意外。谁料杨国忠看见了秦晋与景佑联袂而至,竟停下了脚步,笑吟吟的等着他们。 双方距离并不远,杨国忠的表情自然意思不落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底,这是在主动示好吗?既然如此,再刻意躲避,反而会落得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不如大大方方的迎上去,看看杨国忠又有什么幺蛾子。 “秦使君来的正好,你我一同上殿面圣吧。” “谨从相公之命!” 见到杨国忠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言行,秦晋奇怪归奇怪,但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杨国忠毕竟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宫城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稍有逾制失礼,又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编排。 现在,秦晋已经决意抽身离开长安,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杨国忠特地拉了个长音,“秦使君不必如此拘谨,请!” 一番做作表现让秦晋更是惊讶,真不知道杨国忠今日是否吃错了药,如何表现如此怪异?这也让秦晋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则,秦晋的脚下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或者迟疑,仅仅落后杨国忠半个身子,大踏步的往天子便殿而去。是福是祸,见到天子以后也就见分晓了,此时再多担忧也是毫无意义的。 “众卿都到了,冯翊出了大变故,想必也都知道了吧?” 年迈的天子一眼瞥在门口,杨国忠与秦晋联袂而至,眉毛不禁挑动了两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见两人面色如常,甚至礼让有加,也就不再多言,而是直入主题。 不过,天子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臣下们的积极响应。凡是涉及到兵事,没有几个人敢于站出来提出看法,发表意见,因为这是要负责人的,一旦因言获罪那才是得不偿失呢。一般而言此种情况之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夸夸其谈不如安静的沉默着。 天子威严的目光在便殿上左右扫视着,重臣的头随之更是低垂。既然没人应声,李隆基只能点名询问了。 “高卿何在?” “回圣人话,高相公今日一早突发急热……” 天子身旁侍立的宦官尖着嗓子回答。 “可派了御医过去诊治?” “一早就派了去,诊了脉,开了方子,抓了药,当无大碍了……” 简单的询问了高仙芝的病情后,李隆基将目光扫向了平静而坐的杨国忠。 “杨卿,皇甫恪叛乱,可有应对之策?” “臣以为,当立即捕拿皇甫恪亲族,以震慑人心,再派知兵勇将率兵平乱。” “臣附议!” 还没等天子继续发问,门下侍中魏方进主动出声,表示了对杨国忠所提之议的支持。 不过,李隆基的目光却越过了许多人,最后落在了秦晋的身上。 “秦卿以为呢?” “臣建议,对待皇甫恪的族人应当谨慎为上,待派了得力之人往蒲津调查清楚,再做处置也不迟。” 其实秦晋的想法很是明了,万一皇甫恪起兵叛乱的事并非是决绝之举,而朝廷捕拿斩杀他的族人,只能将其彻底推向安禄山叛军,那就是最坏的情况了。相反,留着皇甫恪的族人,就可以进退自如,万一能够不战而平息叛乱,岂非更好? 就实而言,秦晋对皇甫恪谋反叛乱是持怀疑态度的,至少认为其中很是蹊跷。皇甫氏乃京兆万年大族,其父皇甫惟明曾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屡屡大破吐蕃的作乱。皇甫恪身为将门之后,且族中根基又在长安,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呢?诚然,皇甫惟明因奸相李林甫陷害太子李亨受牵连而死,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谋反叛乱的绝对原因。 然则这些理由和揣测不能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当众讨论,只能隐晦的提醒李隆基,不能先将皇甫恪的后路堵死,一切还要谨慎从事。 秦晋的话音落地之后,便殿上顿时静了下来,几位重臣都偷偷看着天子的表情。 李隆基则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显而易见,他对秦晋委婉的提醒似乎并不认可。 “能战方能和,先说说如何应战吧。” 一个颇为虚弱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李隆基的面色忽而转忧为喜,整个身子都前倾了。 “高卿,如何带病上殿了?” 说话之人正是高仙芝,他推开了内侍的搀扶,摇摇晃晃的来到御前行礼。 “有人作乱,臣就是爬也要爬上殿来!” 李隆基一面命人抬来可以倚靠的软榻,以供高仙芝休息,一面颇为焦急的询问着: “这战,当如何战呢?” “一切照旧,秦晋带兵赴任冯翊郡平乱,皇甫恪若其有幡然悔悟之心,或可上呈圣裁,准其戴罪立功。反之,斩杀无赦……”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报仇终有期 当此之时,满朝上下没有人比高仙芝带兵的资格更老,就算异军突起的秦晋也难以相比,他的话自然分量极重。而秦晋带着神武军赴任冯翊原本就是应有之议,如果仅仅是这么应对的话,于朝廷而言甚至连大动作都没有必要。 高仙芝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全部中书门下长官的赞同,秦晋虽然是文官,但以兵事成名,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能力。不过,赞同让秦晋带着三千神武军到冯翊去平定蒲津之乱,各人所怀的心思恐怕便各异了。 然则,李隆基的态度却并不像重臣们那么乐观。 “皇甫恪素来勇悍,蒲津所驻边军在朔方节度麾下也算数一数二,神武军从未有过实战,能够与之一战吗?” 蒲津虽然隶属于三辅之一的冯翊郡,但驻军却归朔方节度使节制,因此驻扎的人马也都是朔方派过来的百战之兵。李隆基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内立时就是一阵议论纷纷。高仙芝却从座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颇为吃力的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圣人容禀,臣以为皇甫恪叛乱以示颇为蹊跷,其皇甫家为京兆大族,其父又是本朝名将,臣思量再三,实在找不到合适而又结实的造反理由。因此,臣以为,应战虽然做最坏的打算,但仍要以招抚为上策。” 别人不敢说的话,高仙芝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这无疑是在变相的替皇甫恪辩冤。不过有些话,只要在合适的时机,由合适的人说出来,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晋不敢保证刚刚自己将同样的一番说辞讲出来以后,天子会否认同,但绝不会此时对待高仙芝的态度。 李隆基竟郑重的点了点头,缓声道: “高卿所言有理,皇甫恪造反的确蹊跷颇多,如果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朕可以酌情宽宥。” 话到最后,李隆基看向了秦晋,很显然这其中有向他交代的意味。 说到底,李隆基的态度和处置竟与秦晋不谋而合。秦晋也是奇怪,这个老迈的天子时而明睿至极,时而又昏聩至极。比如今日的处置决断,不以好恶为准则,就很值得为之称道。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水准,朝廷上下也不至于到现在乱糟糟一团的境地。 “启禀圣人,奴婢这里有些消息,是关于皇甫恪的。” 却见立在天子身后的鱼朝恩竟好整以暇的说话了。重臣们的脸色立时就黑了下来,以往大臣议事是根本轮不到宦官插嘴的,而今鱼朝恩竟如此放肆,如果不从重责罚今后岂非要乱了规矩? 然而,李隆基却笑呵呵的让他尽管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逾制。 “奴婢在核查京兆府大族时发现,京兆皇甫氏,皇甫惟明一支在‘厌胜射偶’一案中牵扯甚深,蒙冤不浅,皇甫恪的两个兄长及长子均瘐死狱中,其余兄弟子女亦是近况堪忧。蒲津作乱,当与之大有干系。如果朝廷能对受冤者平反昭雪,再从优抚恤其家人,或许,或许……” “甚?” 闻言之后,李隆基的面色数度大变,甚至连身子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与之一同色变的还有坐于天子左手边的杨国忠,提及“厌胜射偶”这可是他的一大败笔,当时的受冤者又有哪个不想剥其皮食其肉呢?很多程元振打击的对象现在也都将帐算在了他的头上。 秦晋忽然也心下明了,如果鱼朝恩所言属实,皇甫恪作乱也就顺理成章了。说到底,这还不都是李隆基怂恿杨程二人惹下的祸端? 从鱼朝恩的话里,秦晋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恶意,针对杨国忠的恶意。他表面上建议天子为受冤者平反昭雪,再从重抚恤,可皇甫恪仅有一子,就是鱼朝恩口中的“长子”,现在死了等于断子绝孙,如果皇甫恪是个性格暴烈的人,恐怕就算多少抚恤也难以抚平其心中的伤口吧。一旦走了死胡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起兵投靠如日中天的安史叛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必天子也了解皇甫恪家中的具体情况,自然也就知道什么昭雪抚恤云云,都是无谓徒劳的。 秦晋暗暗冷笑,想不到自己和神武军还没离开长安,杨国忠和鱼朝恩的同盟就已经破裂了,鱼朝恩甚至已经急不可耐的,就像一头伺机扑出的豹子,随时冲上去咬下致命的一口。看来这第一回合中,杨国忠要吃亏了。他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幸作壁上观,看两头饿虎相争,只是杨国忠的表现似乎有些疲软,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此时此刻竟连一句辩白之辞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种时刻什么都不说,也许才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吧。杨国忠绝不是蠢人,他能够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常青至今,这其中诚然有天子的宠信,但其本人的脑力也不容忽视。只可惜,都没用在正经地方,只顾着争权夺利了。 出乎秦晋意料之外,李隆基并没有像炮仗般一点就着,而是在愤怒过后,沉声道:“朝廷纵有错,也不能成为皇甫恪造反的理由,他如果执迷不悟……”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又看向秦晋,“秦卿,朕再拨给你一万人马,务必杀此贼,以儆效尤!” 秦晋刚要应诺,鱼朝恩却突然插道: “圣人容禀,龙武军裁撤下来不少人,奴婢以为就此撵回家去便可惜了以往的训练,不如让他们到前敌去戴罪立功。” “如此甚好,就从裁撤下来的龙武军中选出一万人,秦卿即刻就去经办此事,出兵日期越快越好。” 一时之间,秦晋竟有些难以置信了,也许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鱼朝恩连唤了三声,才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秦使君,秦使君,还不谢恩?” 反应过来的秦晋连忙正身行礼。 “臣领命谢恩!” 应对处置商议完毕之后,重臣们纷纷散去,秦晋也随之离开兴庆宫。筛选一万人两日的功夫绝对难以完成,少说也要七日上下。但是,定下的日子他不想更改,便决定带着神武军先走一步,然后再留下裴敬负责此事。 但回到军营以后,秦晋忽然灵光乍现,何不用陈千里来辅助裴敬?裴敬其人稳重忠厚,不会因为偏见而坏了公事,陈千里曾为龙武军长史,负责编练新军,在龙武军中素有威望,如果两人通力合作一定会事半功倍。 不过,这一回秦晋却不再与陈千里商量,而是直接上书大唐天子李隆基,请准启用陈千里负责筛选人马。 在这种紧关节要的时刻,谁都知道时间的重要性,结果一如秦晋所料,李隆基想也不想就批准了他的请求,着即令陈千里以龙武军长史之职,负责协助裴敬筛选人马,三日之内务必妥善完毕。李隆基只在期限上做出了强制性的要求,将秦晋估计的七日缩短为三日。也就是说,如果三日内能够顺利筛选整编完毕,这支万人大军就可以比神武军晚一日出发。 只是裴敬对此还有些不解。 “天子如果真的着急,何不调遣神策军中的人马随神武军一同赶赴冯翊?如此做岂非多此一举?” 秦晋只裴敬不要胡思乱想,奉命行事即可。而这其中的因由,他也不便明言,比起蒲津的安危,李隆基更在意长安的安危,神策军是陇右为数不多的精兵,又怎么放心交给自己一万人呢?从龙武军中裁撤下来的人马中筛选,也就算是退而求其次吧。 …… 杨国忠回到府中以后大发雷霆,继而又陷入了恐惧之中,生怕天子因此而迁怒于他。另一方面,他又因为鱼朝恩的突然背叛发难而翻怒。可不论他如何的愤怒与恐惧,都对当下自身的处境于事无补。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竟踱步到了方长明所居的院落门前。他一直将范长明养在府中,因为他总有种直觉,这个老家伙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突然之间,杨国忠顿觉眼前一亮。鱼朝恩今日在殿上向秦晋示好,看来是要与那姓秦的竖子结盟对付自己。那么,范长明派用场的时机不就到了吗? “相公毋须担忧,范某今夜就收拾行囊,明日便起身奔赴冯翊郡!” 范长明的态度果不出杨国忠所料,只要一听说是针对秦晋,他就像斗鸡一样热血上脑,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不急,不急,容你多准备几日,需要什么只管开列个单子,交给府中执事,一定都为你置办齐备了。” 当此之时,杨国忠与范长明共同经历过不堪回首的落难屈辱时光之后,相互之间已经建立一种畸形的信任,因此他出手也极为大方,当即允诺要人出人,要钱出钱。 见到杨国忠如此态度,范长明竟不由得老泪纵横,仰天直呼,二子大仇得报终于有望了。 这个老啬夫之所以顽强的苟活至今,全赖心中存了报仇的执念,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能听过那非人的磨难。而范长明也正因为这些非人的磨难,更是恨秦晋入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四章:妄议储君位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老泪纵横之后,范长明精神为之一振,竟似在瞬间恢复了活力,一扫此前萎靡不振的风气。 “杨相公,范某思来想去,觉得有句话实在要提醒一下。” “但说就是!” 不知何故,杨国忠初识这个老啬夫时厌恶鄙视,经过了这些时日以来的高低起伏之后,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了,甚至连此人语气中隐隐的不恭都全数忽略掉。 “天子迟迟不下诏废黜太子,杨相公难道就不急,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是担心天子还未废黜太子,有夜长梦多的可能。对此,杨国忠则以为范长明完全是杞人忧天,其实从天子重新掌握朝局以后,就已经在事实上宣布了太子李亨的末日,至于早一步晚一步废黜其人,都没甚分别。 不过,杨国忠却从范长明的提醒中嗅到了另一种味道,似乎这老杂毛已经不像以往那么两面三刀了。 “之所以迟迟没有下诏废黜太子,天子当自有考虑,李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翻过天来了。” 与以往不同,杨国忠今日似乎很有耐心,竟与范长明解释了起来。 “天子的考虑是想长安政局彻底稳定后再提废立之事,无非秦晋那竖子是个变数,想等着他离开长安以后,也少了此人干涉太子人选吧?” 范长明的话一语中的,杨国忠微感讶异,他的确是如此揣测天子心意的。而且,杨国忠还认为,秦晋不论出于何种理由,离开长安就等于主动放弃了对朝廷的影响力,一旦到了地方,鞭长莫及这四个字就是为此人准备的,如此做无疑是下了一招臭棋。 别看杨国忠在表面上咄咄逼人,其实在骨子里怕极了此人,只要秦晋带着他那几千神武军离开了长安,自此以后就再难成事。而他将要面临的最大威胁,也不在朝廷之上,而是来自于驻军潼关的哥舒翰。 杨国忠在“厌胜射偶”一案中,没少整治哥舒翰的族人,虽然有着天子的照拂而不至于像皇甫恪那般凄惨,但处境亦一度堪忧。现在这老家伙缓过神来,还不得猛虎扑食一般的报复啊? 至于新晋崛起的鱼朝恩,杨国忠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别看这厮是第一个受旌节为观军容处置使的宦官,实际上都是水中浮萍,无本之木。也只能在天子面前做一些阴谋谗言之举,至于在朝廷官场上的较量,杨国忠羽翼丰满,党羽众多,根本就不怵此人。 “以范某私下揣度,杨相公以为最大的对手是哥舒翰吧?” “没错,正是此人。” “这原也没错,哥舒翰是远忧,太子的废立则是迫在眉睫的事啊。” 杨国忠见范长明一直纠结于废立太子,便又耐着性子打算听听他究竟有什么建议。 “这段时日无所事事,范某想了很多种可能,不知杨相公以为天子会在众多皇子中选哪一位立为储君呢?” “这……”杨国忠稍一迟疑,他不是没想过这种问题,但以天子的强势可储君的物色一直不会采纳臣下的意见,因此也仅仅是一想而过,难道范长明竟妄想着要影响天子物色储君的人选吗? “天子心思深似海,妄自揣测是取死之道。” 面对警告,范长明却哈哈大笑。 “杨相公何其糊涂,难道现在的天子还是一年前的天子吗?” 一时之间,杨国忠有些发懵,难道现在的天子和一年前的天子有是很么区别吗? 范长明自问自答:“实话说吧,现在的天子早就不是一年前的天子了,一年前的天子威望如日中天,而今的天子,哼哼…”说到此处,他冷笑了两声,故意停顿不言。 而杨国忠也绝非心思迟钝之人,又如何能不明白范长明的所指。 现在的天子,处境自然与一年前大大不同。安禄山起兵,朝廷大军连战连败,先失河北,再失河南,甚至连东都都陷于贼手,无论朝廷抑或是天子本人的威望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挫。然则,这并非是谷底,因“厌胜射偶”而起的兵变,则几乎让天子的威信损失殆尽。 瞬息之间,杨国忠只觉眼前一亮,但心头却猛然一沉。 亮的是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天子的处境与心思,沉的则是他赖以依靠的天子竟然只是在勉励支撑,外强中干。 天子迟迟不提废立太子,原来并非全然是在忌惮某个人,而是在积蓄足够的力量与威望,以期能在废掉李亨以后,有足够的实力来选择他所属意的人选。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已然被冷汗浸透了袍服。 范长明见杨国忠久久不说话,便又说道:“现在秦晋离开了长安,对相公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何以见得?” 杨国忠自觉思维有些混乱,竟跟不上范长明的节奏了。 “秦晋在时,天子对之深为忌惮,必然倚重于相公与之对抗,或许假以时日再进一步也未可知。只可惜,可惜啊……” 对此,杨国忠则摆手道:“秦晋这竖子在京一日,杨某就如芒刺在背,他走了不是坏事。” “秦晋走了的确是好事,但对相公而言却绝非仅限于此。” 范长明打哑谜一样说话吐一半留半截,让杨国忠很是不耐,便不满的催促道: “有话一并说完,如何吞吞吐吐的!” “是!”范长明躬身又道:“如此,天子才会将废立太子提上日程,相公才可以影响储君的人选啊。以范某看来,天子所钟爱的皇子,至少有两位,一则是荣王李琬,二是永王李璘。” 杨国忠点点头,的确如此,天子在诸子中确是对这两个儿子颇为偏爱。仅从授予他们的官爵上就可以窥得一二。比如荣王李琬,早在开元十五年就获封京兆牧,遥领陇右节度大使,开元二十三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天宝元年再授单于大都护。在安禄山造反以后,天子又以李琬为兵马大元帅,高仙芝为副帅。 如此种种,都足见天子对这个儿子的钟爱。可还有一个问题,李琬的身体不是很好,去岁领大元帅后卧病在床差点一命呜呼,今年开了春以后才逐渐好转。在天下大乱的紧要关头,立储君的原则一定是在成年皇子中尽可能选身康体健的。 “范长明,妄议太子废立,你就不怕死吗?” 不过,杨国忠却板起脸来对范长明加以斥责,并未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范长明哈哈大笑。 “怕,如何不怕,人哪有不怕死的。但范某这些话却都是出自肺腑为相公筹谋的啊。” 杨国忠暗暗冷笑,世人都说为他筹谋,说穿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此时议论太子,似乎也不是一个难以触碰的话题,他的确好奇,天子属意的皇子究竟是哪一个呢?可惜啊,贵妃伺候天子十余年,竟一无所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哪怕是有个尚在襁褓中幼子,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将其推上储君太子的宝座。 “嗯,不怕死就好。” “以范某所见,荣王李琬虽然深受宠爱,但身体孱弱多病,绝非首要人选,永王李璘虽然颇受喜爱,但身体有缺陷,也未必能够……如果以长幼顺序而论还有仪王李遂……” 范长明又将可能的人选一一罗列出来,杨国忠更是有些不耐,说到最后经都是有可能,又没可能,这不是车轱辘话,等于没说吗。 “说到底,还是没能有把握猜中究竟谁是最属意的人选啊。” 范长明听出了杨国忠话中的不满之意,便又是一笑。 “杨相公莫急,范某原本也不是要揣测天子究竟属意谁,而是建议杨相公支持谁。” 闻听此言,杨国忠顿时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支持谁?” “荣王李琬!” “竟然是他?荣王虽然受到天子宠爱,可是个病秧子,万一扶上位每两年就死了,岂非白费功夫?再说,天子又怎么可能明知李琬身体孱弱,又立他为太子呢?” “这正是谋立李琬的关键。一旦立李琬为皇太子,相公若倾力支持,必然得其所倚重,而天子年逾古稀又有几年好活?到头来,朝廷上还不是相公……如果李琬没几年后也撒手人寰,再立幼主登基,则至少可再保相公二十年前富贵啊。” 范长明为杨国忠描绘的未来固然令人向往不已,但杨国忠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哄住的人,虽然这些话也并非全然是痴人说梦,可其中的变数也绝对不小,就说如何影响天子立荣王李琬,就是一个难以绕过去的坎。就算顺利的立了荣王李琬,万一这厮不争气死在了天子的前头,岂非是白费力气? 但是,这些话杨国忠却不想与范长明说,虽然他现在新人此人,却绝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今日能够与之商议太子废立之事已经是破天荒了。 “废立太子的事容后再议,且先说说秦晋离开长安之前这段时日的应对。” “范某以为,相公当接近全力与之设置障碍,绝不能让秦晋这竖子得了便宜,否则将来就是十倍的后患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五章:惊闻乱军起 在范长明的院子里,杨国忠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堪堪离开,回到书房之中,刚刚坐定,便有府中的执事慌慌张张的请见。 “何事如此慌张?” 杨国忠此时的心绪有些起伏不稳,见府中的家奴又是如此便已经有些隐怒了,刚要再次开口斥责,却听那执事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好了相公,三房家的米铺被哄抢了。” “甚?” 那执事的话还没说完,杨国忠的脸色就变了。米铺占股最大的是杨国忠,三房是他的同族兄弟,负责经营买卖,说穿了就是替他挣钱的代理之人。米铺被抢,损失最大的当然也是他。 “谁这么大胆子,敢抢米铺?” 杨国忠重重一拳砸在了案头,这回他真是愤怒了,在朝廷上不敢惹秦晋,不能与鱼朝恩翻脸,但民间竟也有人敢骑着他的脖子拉屎,这就绝对不能容忍了。 “不是哪一家,是,是被哄抢的,百姓们,不,刁民们抢完了米,一哄而散,抓住的几个也都是小鱼小虾,不够赔的……啊……” 一盏铜炉劈脸砸了过去,那执事躲闪不及,被正好砸中面门,顿时流血不止。杨国忠的愤怒随着这一砸彻底爆发了,他恶狠狠的将案上所有的物什都扫翻在地,然后又就手将铜炉砚台砸向那执事泄愤。 “蠢货,一群蠢货。怎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刁民把米都哄抢了,说,损失了多少?” 那执事强忍着剧痛,断断续续说道:“两市的米铺不止咱一家被抢,被抢的占了十之七八,粗略统计市上的存粮至少没了一半。” 杨家在东西两市的存粮,都是以万石以上计的,没了一半损失可想而知,杨国忠甚至能听到心脏在滴血的声音。而且,杨家在这之前早就预料到了米价一定会上涨,事先高价囤积了不少粮食,现在被抢了一半去,损失随着粮价的一日数涨,那可就是成倍的往上翻啊。 在发作了一阵之后,杨国忠冷静下来。 “不对,刁民们能有多大的胆子,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始作俑者,查,一定要查出来,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 到了掌灯时分,杨国忠将所有的执事召集起来,询问情况。这时,两市哄抢米市的前因后果大致上也有些明朗了,蒲津方面传来皇甫恪叛乱投降的事是最根本的诱因,而直接导致米市被抢的,则是京中各家富户在两市的米铺中大肆收购粮食,百姓人心惶惶,京兆府准备不足,这才导致了哄抢。 杨国忠暗暗冷笑。 “这些脑满肠肥,贪得无厌的蠹虫,打着囤积居奇的如意算盘,却不想扰乱了两市,早晚让你们吃尽苦头。” 至此,杨国忠反而有些轻松,既然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自家也不必紧急应战。不过,他只顾着非议其他人抢购两市囤积居奇,却忘了自家不也做着同样的勾当吗? 杨国忠暗暗告诫自己,还有一天的功夫,神武军就要正式开拔离开长安了,在秦晋这尊瘟神离开之前,一定要沉住气,别再节外生枝,只要这厮离开了长安,一切还不是他为所欲为了? 还未等到安歇,宫中的使者就到了。 “杨相公,圣人急照入宫。” “不知圣人连夜召见,所为何事啊?” “具体何事奴婢也不清楚,也许与今日两市哄抢有关吧。” 杨国忠心道果然没错,看来这件事已经传到天子那里去了,没准可以拿来做作文章。 谁知赶到兴庆宫时,却发现被天子召见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政事堂的宰相们都到了,还有一些有司官员,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甚是惹眼,除了秦晋还能是谁! 不过,官员们都候在便殿之外,天子竟是依次单独召见。天子便殿的小黄门远远就瞧见了杨国忠,连忙谦卑的迎了上来。 “杨相公请随奴婢来,圣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国忠毕竟不能和那些普通的大臣相比,面圣也是有优先权的。片刻之后,他坐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前。 “两市被抢的消息,你听说了吧?当务之急,首先应该平抑米价,然后查明都是那些人家在囤集居奇,必须严惩不贷。” 以往,李隆基从不如此直白的分派任务,而是向臣下征询意见,然后择“优”选取执行,因为臣下们总有能够成功揣测圣意的。现在连帝王风范都顾不得了,显见其急成了何等程度。 “臣领命!” 杨国忠应诺领命,但心里却罕有的腹诽了一阵,范长明的话忽然在脑子里飘忽起来,也许那老杂毛说得对,现在的天子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天子了。他抬起头偷眼去看座榻上端坐的李隆基,只见其佝偻着身子,须发似乎比数日之前更显斑白凌乱,果然不复昔日风采了。 不知何故,杨国忠对天子的敬畏之心竟不似从前那般强烈了,甚至比起一天之前,都有种不可同日而语的感觉。 “米价关乎长安民心安稳,如果任由发展下去,后果难料。查出来是哪些人趁机发国难财,朕绝不会姑息,不管那些人有什么背景,出身自哪些家族,一个都不能放过。” 李隆基的愤怒与忧虑几乎使得他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翁,杨国忠看在眼里,心中却更是了然,天子果然是老迈不堪了,在权力与威望的光环大打折扣以后,亦与寻常人无异。只是,这些腹诽之言他只能闷在肚子里,可不敢有一丝表露出来。 然则,有了这种认知,白日里范长明说过的那些话竟使他有些跃跃欲试了。 “米价的问题,臣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一则严惩那些趁机发国难财的人,二则政事堂发布政令,规定米价上限,三则打开府库以粮抑价。” 这三点建议中规中矩,李隆基似乎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道: “杨卿如此,朕就放心了,这件事由你亲自去交办,一定不要有所疏忽,在秦晋平定皇甫恪叛乱之前,米价的涨幅绝不能超过三成。” 对此,杨国忠一一应诺。 “启禀圣人,秦晋麾下多了万余人马,所需粮食也比之三千人激增,府库中拨付的粮食再以七日为计,恐怕捉襟见肘。” 李隆基闻言之后沉吟一阵便道: “如此就依月计,不能再多了。” “臣领命!” 神武军的规模只有三千人,所需支应的粮草以七日为期拨付,现在为了平叛凭空多了万人,七日为期的确捉襟见肘。之前杨国忠刁难秦晋,故意在政事堂推诿拖延,才有了募集借款的插曲。 这些勾当李隆基不是不知道,实际上是默许了的。但是,顾忌天子的脸面,杨国忠当然不能明说,于是仅以这种隐晦的方式与之商量,应当适量的为神武军拨付一些粮食。 李隆基自然一口允准,在这种紧关节要的时刻,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一清二楚。只是对杨国忠主动提起此事,他倒颇感意外,看来苦难果然是一块磨刀石,经历了这些高低起伏以后,连杨国忠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于杨国忠的转变,李隆基很满意,于是也更加放心将重任交给他。除此之外,关中包括所有卫军的粮草供应全部转交给他节制拨付。此前,李隆基专门在门下省挑了一名年轻的侍郎专职负责此事,现在全部交付给杨国忠,自然是在有意重用。 当然,杨国忠对天子的安排还嗅出了另一种味道。那就是天子对鱼朝恩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让自己手握粮草大权,无非就是掐住鱼朝恩的脖子,以不是其膨胀,祸乱朝纲。 天子玩弄权术,平衡臣下实力的这一套手法,杨国忠早就摸的熟透了。有如此一番安排,既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想到此,杨国忠不免有些得意,现在不止是秦晋和鱼朝恩,就连哥舒翰的脖子都掐在了自己的手中,看看这些人还能猖狂到几时? “还有一件事,你要知晓,先看看这封潼关来的密报吧!” 密报是边令诚所呈,杨国忠郑重的从天子手中接过来,展开后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阵阵心惊。怪不得天子对秦晋一再的妥协,甚至还允许高仙芝为其增拨一万人马的建议。 杨国忠心中忽然一动,难道在自己之前,天子已经先与高仙芝商议过这封密报了? 密报中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安禄山纠合了五十万大军,已经东出洛阳,不日即将抵达潼关关外,届时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将在所难免。也正因为此,朝廷必须在安禄山大军抵达潼关之前,彻底解决掉皇甫恪的叛乱,不能使哥舒翰大军的北部暴露在叛军的威胁之下以分心。 “当此之时,哪一件事都乱不得,杨卿可理解了朕的难处与苦衷吧?朕要你与高仙芝戮力同心,精诚合作,一定要撑过这次难关。” 杨国忠愣了半晌,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忽而伏地呜咽道:“当此为难之时,臣请圣人早定储君,以安定上下人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六章:滚滚难阻挡 早定储君的话一经出口,杨国忠便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如此做是冒着风险的,当今天子最记恨臣下干预这种国本之事,若是以往凡是有这种倾向的大臣下场都极是凄惨。可今日与范长明的一番长谈,竟鬼使神差的促使他壮了胆气,一张口就提了出来。 大唐天子李隆基久久不发一言,殿内的空气迅速凝固,杨国忠骤然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一时间竟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能咬牙坚挺着,等待着天子的表态,抑或是说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天子一直不说话,杨国忠却还想再辩解辩解。于是他干咳了一声,以使干涩的喉咙舒服一点。 “圣人容禀,当下朝廷内忧外患,当此之时储君之位不明,朝野便会人心浮动……” “嗯,杨卿所言甚是,只是诸位皇子都很不错,朕一时之间委实难决啊。” 李隆基竟然说话了,而且还在杨国忠话到一般之时将其打断,赞同了他的说法。 便殿内的气氛迅速缓和,杨国忠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觉间脊背处的衣衫袍服已经彻底被冷汗打透。 只听李隆基缓缓说着,又好似自言自语。 “荣王、永王、仪王、颖王都适逢壮年,你说说,朕立哪一个合适?” 听到这些有些絮叨的发问,杨国忠竟然愣住了,天子居然在向他征询储君的合适人选。然则他却不傻也不迟钝,这种事岂是天子问了就能随便说的?天知道这位老迈的天子在打什么主意。 “臣有责任提醒圣人,却不敢在储君人选上妄加置喙,请圣人恕罪。” “朕恕你无罪,说说,只当无事闲聊……” 天子让杨国忠只当闲聊,杨国忠哪里敢当闲聊,一连声的推辞不敢,只说全凭圣裁。 总算,天子不再硬让杨国忠表态,但仍旧在储君的话题上徘徊,这其实也是杨国忠所希望的。他希望能从与天子的交谈中,试探出其对各位皇子的态度。 李隆基挨个数着皇子,从体貌仪态到诗书礼仪一一历数,很快杨国忠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此前的判断似乎有误,在这一番品评中,虽然对他极为看好的荣王和永王都大加褒奖之辞,可最特别的却是颖王李璬。 这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颖王突然就跃入到杨国忠的视线之内。难道,难道天子最属意的是颖王李璬? 李璬是李隆基第十三子,母妃高婕妤,开元六年生人,其所获封官爵,比起荣王和永王来丝毫不差。先后遥领安东大都护、平卢军节度大使,开元二十三年亦加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说在年龄和履历上与他的三位兄弟相比,同样无懈可击。 而且颖王李璬还有一个更为出众的优点,那就是身材长大,姿容俊美。朝廷选官亦要注重仪容外表,选一国之君便更是如此。 当今天子的长子李琮原本有机会被立为太子,但就是因为他在打猎时曾被豽伤及面部,容貌受损,因此才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而今,荣王体弱多病,永王则容貌丑陋,而且还有偏颈的毛病,都是不容忽视的缺点。 杨国忠暗自慨叹,无怪乎天子在提及颖王之时,下意识的连语气都便的随和极了,眼睛里似乎也流露出了罕见的期望之色。 如此看来,这颖王至少会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在诸位兄弟之中胜出,坐上储君的位置。今日离宫之后,须得好好筹谋一番。 杨国忠的心思千回百转,李隆基并不知道,自顾自的说了一通之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召冯翊郡太守秦晋觐见!” 不知何时,殿内是后的宦官得了天子的授意,高声唤秦晋上殿。杨国忠立刻自觉的起身告退,李隆基却一摆手。 “杨卿且先留下。” 天子并没有让杨国忠离开,而是将其留了下来,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在杨国忠暗自揣测间,秦晋在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殿中。 君臣见礼之后,秦晋则率先说话: “神武军上下已经准备完毕,可以提前一日启程,请圣人允准。” 李隆基面露笑容,似是对秦晋很满意。 “不要仓促勉强,如果准备的不够充分,朕宁愿你们晚几日出发。” “圣人勿忧,神武军上下早就准备完毕,政事堂拨付的粮草也尽数入营,三千健儿随时都可以开赴战场杀贼,只是从龙武军中调拨的万人还要多耽搁三五日。”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 “政事堂拨付的粮草?” 秦晋忙补充道:“是杨相公亲自下的政令,今日臣入宫之前,粮草便已经却不交割完毕。” 李隆基这回是真吃惊了,刚刚还与杨国忠商议了神武军的粮草供应由日计改为月计,不想再次之前杨国忠就已经不再刁难秦晋,将应付的粮草统统拨付了下去。 他看向杨国忠的目光里已经掺上了些许满意之色,看来挫折的确会使一个人有着脱胎换骨的变化。当此危难之时,杨国忠懂得放下私人恩怨,顾全公器大局,实在是令他欣慰不已。 杨国忠干咳了一声,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此前曾以府库捉襟见肘为借口,拖了神武军将近半月的粮食,现在突然又有了粮食,虽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但面子上总得能自圆其说了。 “府库紧张,支应起来捉襟见肘,臣分只得从发往各军卫的粮草中硬是分出了一部分粮食,来解燃眉之急。” 李隆基呵呵笑出了声。 “好,很好,知道变通。” 话毕,李隆基又猛然看向秦晋。 “皇甫恪暂且不论,蒲津一定不能落在安贼的手中,大战在即,必须在安贼大军逼近潼关之前解决这个麻烦。” 李隆基的话让秦晋心中骤然一紧,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洛阳方面有了大变化。 事实果如秦晋所料,李隆基又将刚刚那封密报递给了秦晋。 按照惯例,大战都是在秋季收了粮食战马膘肥体壮之时拉开帷幕,现在才是盛夏,安禄山就急不可耐的进攻潼关,看来是想要进长安过年啊。换言之,就是想在几年岁尾之前灭了唐朝。 还有一处也让秦晋颇为不解,杨国忠向来秉持公器打击异己,今日如何变化如此之大,不但将积欠神武军的粮食一次性补足,甚至还频频示好。俗话说,事物反常即为妖,秦晋才不相信杨国忠会转了性子,只能是此人有所图谋还没被自己看破而已。 但无论杨国忠的初衷如何,半月的粮草可是真真的到了神武军的手中,而且当下不但有皇甫恪作乱,安禄山也已经发兵西进,乱上加乱的情形让人心一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上。 同时,秦晋又暗暗叹息和失望,看来封常清在河北道的动作还是没能成功,史思明顺利的平定了河北道十五郡的起事。由于消息不便,他并未十分真切的清楚,封常清现在的处境,只在此前收到过一则辗转多人之手的情报,言及在河东与河北交界的王屋山处曾见到过封常清的人马。 其实他很是想不通,以封常清的才能怎么会连史思明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有河北道十五郡的响应。只不过,在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再穷究这些原因都毫无意义可言,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想办法阻挡住滚滚碾压而来的历史车轮。 到了现在,秦晋总有一种感觉,只要他在某一处改动了原本的历史进程,使得天平倾向于大唐一方,在另一处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就一定会败坏下去,比如这场京师之乱,比如河北道败的如此干脆彻底。 至少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这这段暂时的平静期,长安是没有过兵变的,而河北道的战况也并非一无是处,郭子仪和李光弼就在并进河东以后,打了几场漂亮仗,尤其是李光弼,更在河北道将史思明打的屁滚尿流。 可现在,郭子仪没有崭露头角,李光弼仍在蛰伏之中。局面却比原本的历史要复杂,要艰危了数倍。可以说,秦晋所做的一切努力,不但没能阻止大唐帝国滑向深渊,反而还加速了这一进程的速度。 这导致秦晋一度在怀疑,在反省,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或许还能更好一点?如此种种的疑惑和犹豫,在见到了这封密报的内容之后,终于被彻底的抛诸脑后。 秦晋暗暗下决心,绝不能就此放弃,他就不信,在吃过了那么教训以后,就不能做一把扭转乾坤的大事吗? “圣人容禀,臣在此立誓,蒲津绝不会落在安贼叛军的手里,只要臣在,神武军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在冯翊郡撒野,除非他们踏着臣的尸体过去!” 闻此誓言,李隆基大为震动与惊讶,他万没想到秦晋竟然立誓与冯翊共存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七章:天子轻许诺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时间竟糊涂了,他能够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出这绝非虚情假意,但又绝不会再轻易相信此人。秦晋的话乃是有感而发,自然情真意切,只不过,这情真意切却不是对李隆基。 “秦卿此言壮哉我大唐,朕在长安等着你凯旋而归,届时当亲自为卿斟酒庆贺。” 秦晋一时间激情鼓荡,便顺势应道: “臣一定不会辜负圣人厚望,这碗酒臣喝定了。” 偏偏这个时候杨国忠也掺合进来凑热闹,他也颇有兴致的说道:“圣人为秦使君斟酒,杨某便为秦使君牵马执蹬。” 然则,这许诺却显得有些过分,毕竟让堂堂的宰相牵马执蹬,对秦晋而言可绝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非但秦晋,就连李隆基都觉得有些尴尬,斟酒致贺原也是平常事,可杨国忠将他的斟酒与牵马执蹬并列相比,这就有些逾越礼制了。天子虽然礼贤下士,却绝没有这么自贱身份的。 其实杨国忠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但他急于在天子面前表现“将相和睦”,也就有些“慌不择路”了。奈何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以一种颇为心虚的声音掩饰着自己内心中的不安。 “有此良将,实乃大唐之福,圣人之福,臣愿为圣人一贺。” 就作用而言,蒲津比起潼关而言要差上了十万八千里,杨国忠这么抬举秦晋,还是有些言过其词。不过,李隆基总算寻到了一个台阶,不至于脸面过于难看,也就跟着点头应和。 “秦卿少年英雄,实乃朕之霍嫖姚。” 前汉大将霍去病十七岁便被汉武帝任命为嫖姚校尉,李隆基如此类比,更是抬举了秦晋。这让秦晋都禁不住脸红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比起霍去病、卫青这样的名将,自己这点能耐实在不值一提。 但在这种大军即将出征的时刻,谦虚绝对是不合时宜的,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自信,超乎常人想象的自信。所以,秦晋决定接下这褒奖,给朝廷以信心,给部下以信心。 一番豪言壮语之后,李隆基、杨国忠君臣竟被煽起了一丝狂热,纷纷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至此,秦晋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便主动告退。 “臣这就返回军中,传达圣人敕命,后日一早准时开拔,东进冯翊!” “好,朕明日亲自为卿壮行!” 杨国忠则紧随其后。 “杨某也会亲自到场为使君践行!” 李隆基、杨国忠二人的表态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料,他原本也没指望会从天子那里得到多少支持,可今日一番阴差阳错,竟换来了天子亲自壮行的结果。 这对秦晋本人,对整个神武军的意义不言而喻。如此一来,便会使朝野上下的蜚语流言消散无形,而且还会极大的振奋神武军的士气。尽管他们都与天子翻过脸,但骨子里那种对皇权的敬畏却没有一时一刻改变过,天子的出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这比赏金赏钱可要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带着这份意外的收获,秦晋离开了兴庆宫,回到军中时已经接近子正时分。但他却毫无困意,距离开拔的日子越来越近,急待解决的事也是一桩挨着一桩。 裴敬、卢杞、杨行本、杜乾运等人早就聚在营中等候秦晋从禁中归来。 由于秦晋奉诏入宫十分突然,甚至害的他们还一阵猜度,是否禁中又有了变故,可不要在这等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啊。 直到秦晋和随从的身影出现在辕门外,所有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裴敬、杜乾运何在?” 秦晋不做一时一刻的耽搁,立即便向这两人分派任务。 “末将在!” “杜乾运,你与龙武军长史杜乾运一同协助裴敬,筛选一万一万精锐,五日之内必须完成,三日之内必须抵达冯翊。” 随着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裴敬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使君,让陈千里参与到军中事务,只怕……” 他的话点到即止,并不打算摊开了说。可秦晋却好像听不明白一样,非要刨根问底。 “只怕甚、说!” 裴敬无奈之下只好和盘托出他的忧虑。 “陈千里曾在背后捅神武军的刀子,只怕军中兄弟会不服。再者,他早于使君割袍断义,又岂能再听命于使君?更遑论能否忠心任事……” 其实裴敬还是说的客气含蓄了,杨行本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截了当的说道: “让陈千里这厮参与进来,就怕他贼心不改,还在背地里对咱们使坏,那才是防不胜防啊!” 众人的反应原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意坚持,这些人的反对到最后还是会消弭于无声。果不其然,秦晋态度鲜明的表示,天子有诏,令陈千里协助经办筛选人马一事。而且,他本人也相信陈千里的为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举动。 这件事商议妥当之后,秦晋面色一改,看向杜乾运。 “战马的事可办妥了?” 杜乾运现在可算是死心塌地的为秦晋疏通办事,神武军最缺的就是战马,仅凭那四五百匹战马,在战场上连点水花都未必掀的起来。 “回使君话,卑下幸不辱命,两千匹战马悉数置办妥当。” 秦晋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制和渠道,神武军断没有可能弄到这两千匹战马。但只要有钱,杜乾运这种人便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变不可能为可能。 他并不追问杜乾运是如何弄到这两千匹战马的,只正色点头,赞了一句。 “大军尚未出征,杜将军先立大功一件!” 秦晋从不轻易出口夸赞于人,今次毫不吝啬的用在杜乾运身上,分量自然不轻。杜乾运在神武军中厮混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知道其中的分量,脸上腾起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知道,这位秦使君已经进一步接纳自己为神武军的一员了。 早在杨国忠罢相之初,杜乾运就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秦晋不简单,不论多么大的险境总能够化险为夷,与之为敌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或者是吃尽了苦头。从杨国忠到程元振再到李泌无不印证了这一点。如果说秦晋的身后没有神仙庇护,那才是见了鬼呢。 所以,在总结了种种前事之后,杜乾运十分明智的选择了紧密的站在秦晋这一边。 到冯翊郡去看似是个昏头的选择,但留下来就一定好吗?天子,杨国忠,乃至新近崛起的鱼朝恩,哪一个不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避敌锋芒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朝中官员都在背地里嘲笑秦晋自寻死路,只有杜乾运在暗暗冷笑,总有一天他会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返回长安,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看看,什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一想到这些,他杜乾运就有种难以自持的得意,脸上不自觉的浮现起笑容。 不觉之间,肩头忽然挨了一巴掌,他这才从幻想中惊醒,回到了现实之中。原来是杨行本见他愣在原地一阵傻笑,便没好气的拍了一巴掌。 “笑的如此淫邪,杜将军又再想前日那个小娘子了?” 被杨行本一句话说破了秘密,他只嘿嘿一笑,竟丝毫不觉得尴尬,还反唇笑道: “前日那小娘子确是消魂的很,杨将军可是食髓知味了?只可惜后日一早出征,没得机会了。” 神武军中的规矩有一条写的明明白白,肩负军务禁止**,违者禁闭三日,杨行本这几日一直与卢杞张罗开拔之事,可不曾请过假,那么杜乾运的话则是揭出了他的违规之举。 果不其然,只见杨行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想责骂杜乾运,又向矢口否认,但哪一样他都吞吞吐吐不敢出口。因为神武军中的规矩,辱骂同僚袍泽,说谎欺骗上官,同样是要受罚关禁闭的。万一被**的事被坐实了,辱骂同僚和欺骗上官则是要翻上三倍,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杨行本的这副神态落在所有人的眼中,立时就引来了一阵哄笑。 这时,却听卢杞一声怒喝:“杜乾运,某来问你,你可是神武军中之人?” “自然是!” 杜乾运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卢杞在给他挖坑呢。这个坑确实戳中了杜乾运的软肋,因为这个坑里就算有刀海油锅也必须跳进去。否则,难不成还要否认自己是神武军中的一份子吗? 卢杞冷笑一声。 “既然知道自己是神武军中之人,还在身负军务其间**,可知违犯了军法?” 杨行本向卢杞投去了一个满怀感激之情的眼色,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这个“冤家”出面相助,将杜乾运一并拉下水来受罚,他的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并非是他怕关那三天禁闭,而是因为杜乾运受罚丢不起这个脸。现在连个人各自受罚,自然也就扯平了。 “好了,杨杜二人违犯军法,明知故犯,绝不能姑息,但开拔在即暂且记下,到了冯翊再处置也不迟!” 秦晋一锤定音。 …… 次日一早,忽有军卒急吼吼来报。 “禀使君,刚刚得到消息,今日午时有大刑杀!” 秦晋顿时就愣住了,大刑杀?要杀哪些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八章:观刑人攘攘 今日有大刑杀的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内外扩散开去,而且这种大规模的刑杀不但不会对城中的官民造成恐慌,相反还极大的激起了人们的好事之心。平日里斩杀个把死刑犯,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在刑场周边看热闹,与看热闹人群蜂拥而至的还有大批的行脚商贩,整个刑场的气氛非但不会有什么肃杀之气,有的只是一片热热闹闹,就好像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典般。 秦晋曾受命观看过刑杀官员,观刑席上的官员们与百姓们则完全相反,一个个面色阴冷严峻,一派兔死狐悲之色。今日的刑杀在事情并没有通知秦晋,他在消息于长安传开以后才得知,仅此一点就已经隐隐见得,天子也好,政事堂也好已经不再和他与闻要事。 不过,秦晋丝毫没有失落之感,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要能达成目的,些许牺牲还是值得的。只是秦晋不在乎这一点,却不代表他的部下不在乎,卢杞面露忧色,恨恨道: “要杀谁,是给咱们下马威,还是趁势欺上头来?” 非但卢杞,秦晋也很好奇,朝廷突然举行的这次刑杀究竟是要处决哪些人?突然,他心头一沉,莫不是一直关押在京兆府大狱中的韦见素等一干官员?在这之前,秦晋疏通了许多门路,才使得各级官吏们在处置韦见素等重要而又立场模糊的官员时,持保守态度,因此朝廷上下也已经有了共识,对于这些没有实际罪行的官员,至多以罚没家产,流放边地便可以为底线了。 如果今日突然要杀的人是他们,秦晋自问已经是回天乏术。 “告示中可言明了今日所杀之人是谁?” 来报信的军卒摇摇头,京兆府出的告示里只言及有大刑杀,似乎在提醒百姓们不要忘了届时观看。 然则,这也难不倒秦晋,神武军中多是贵戚子弟,朝中为官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于是立即打发了几个有族人在中书门下两省为官的校尉和旅率去打探消息。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就带回了切实的消息。 一名旅率的堂兄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他得到的是最为准确的一手消息。 “禀使君,打探清楚了,要杀的是安禄山在京的所有族人,据说安庆宗位列其首。” “安庆宗?” “正是!” 安庆宗是安禄山的长子,表面上在长安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是安禄山留在京中的质子。现在安禄山不但建国称帝,还要对唐朝发动灭国大战,将其斩首以壮声威,也在情理之中。 得知是刑杀安氏族人以后,秦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今日的大刑杀并不是针对他和神武军。 秦晋和他的部将一直以来饱受各方势力的针对之苦,以至于久而久之都养成了一种惯性,一旦有大事件发生,都会下意识的联想到是针对自家神武军的。 “秦使君何在?天子有敕命。”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辕门处传来,是宫中的宦官。 “天子有命,秦使君今日到西城刑场观刑!” 传达敕命的是个面生的宦官,却见他宣罢敕命头也不低的就昂着脖子离去。 “这些阉竖,好大的架子,有甚可神气的?” 军中有校尉愤愤不满,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些细枝末节,秦晋并不在乎,既然圣人有命让他去观刑,那就只能亲自去一趟,好在他的部下都很得力,该交代的任务也都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们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就一定不会出纰漏。 不过,在离开军营之前,一个胡人校尉出现在了秦晋的面前,是一直低调行事的乌护怀忠。 “为防意外,由末将亲自护持使君。” 在长安生活了大半年,这个来自铁勒同罗部的胡人校尉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化。 秦晋却认为大可不必,而且乌护怀忠生就一副胡人面孔,与汉人迥异不同,再加上身材魁梧高大,实在太过于引人注目。 但裴敬等人却一致认为,越是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放松警惕之心,毕竟在长安城中恨不得秦晋死的大有人在,小心谨慎终无大错。乌护怀忠骁勇善战,有一人足可匹敌百人,有他在足可定上一支百人甲兵队。 见众人一意坚持,秦晋也不好一意孤行,除了带上乌护怀忠意外,还临时带上了杨行本。别看杨行本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内里则颇为心细,有这两个人在,总能安全无虞了吧。 一支规模近五十人的马队浩浩荡荡开出了军营,他们并没有走城内坊市街道,而是出了北禁苑,绕着大明宫直奔西城,再由金光门进入长安城内,大刑杀的刑场就设置在西市西面的一大片广场之上,这片空地足以容纳五六万人众。 进了金光门以后,还没到刑场,大街上已经被成群结队的百姓所挤满了,甚至连转为车马准备的驰道上,都有百姓成群成片。刚刚接管城中治安的神策军显然对处置这种事情甚少经验,准备很不充分,以至于负责清理维持街道秩序的人手严重不足。 秦晋一行人就被生生的堵在了居德坊外,眼看着前面就是刑场却寸步难行。 杨行本当即打算与乌护怀忠去驱散堵在驰道上的百姓。 “乌护校尉,速与某去驱散前面挡路的刁民!” 然则这却被秦晋加以制止。现在神武军已经不再负责长安城的治安秩序,为了不落人口舌,还要谨慎一些,这种事就留给神策军吧。反正是去看杀人,看得到,看不到对它们又没有什么影响,何必急吼吼的呢? 乌护怀忠对杨行本的“命令”根本就没有反应,在他的眼里只有秦晋的话才是行动的准绳,至于这个有些轻浮的杨将军,虽然官职品秩高于他,但在他眼里这些与狗屁也没甚区别。 好在秦晋了拒绝了杨行本的建议,这才免去了他的尴尬。 秦晋一搭眼却瞧见了居德坊内的奉恩寺,既然被堵在了驰道上,不如去奉恩寺看一看陈千里,想必他已经接到了天子的诏命,正好与之商议一下筛选龙武军精锐的事。 “走,去奉恩寺!” “使君,咱们不去刑场了?”杨行本有些奇怪的问道。 秦晋指了指前面街道拥堵的密不透风的人群。 “堵成了这副模样,咱们除非能生出双翅,否则就算到天黑也未必挤得过去。” 杨行本还担心万一天子责问,会凭空惹来麻烦,乌护怀忠却已经率先拨马往居德坊内去了。 来到奉恩寺门前,依旧是那副破败斑驳的场景,叩了半天门,才有沙弥打开了偏门,闪身露出半个身子,满脸的不耐烦。 “不去看热闹,却来扰人清静……” 随着沙弥的视线落在秦晋脸上,抱怨之声戛然而止。他认得秦晋,前一日来的不正是这位前呼后拥的贵人吗? “混账,休得在使君面前无礼!” 乌护怀忠见那沙弥如此放肆,便作色怒喝。 一声暴喝,竟险些将那沙弥惊的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乌护怀忠一副迥异于汉人的胡人面目,又生的高大魁梧,立在马上就像佛祖驾前的金刚一般,差点没将他吓出尿来。 “这位爷爷,小僧并非故意,不知是贵人驾到,恕罪,恕罪。” 秦晋在长安城中也见过不少僧人道士,在寻常人眼里他们高深莫测,不过对于笃信无神论的他而言,都是些故作高深的拿腔作势。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除了剃着光头,会念经以外,心思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会巴结权贵,会欺压良善百姓。 正如眼前的这个小沙弥,哪有传说中出家人洒脱与超然物外,完全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 “小和尚,陈长史可在寺内?” 秦晋面目和善,说话也没有架子,但那沙弥却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陈,陈长史可是那日贵人所见之人?” 杨行本似乎也很是厌恶这小沙弥的面目,抢着斥道:“不是他还有谁?聒噪个甚来?使君问啥就说啥!” “是,是,小僧知错,小僧多嘴。” 小沙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陈长史刚刚出去观刑了,没有贵人遇上吗?” “何时走的?” 秦晋略显失望,想不到竟扑了个空。 “与贵人脚前脚后,属不定还未走远,要不,要不小僧追出去看看?” 那小沙弥好像生怕自己被迁怒,因此极是殷勤。 “不必了,我们去寺中等。” 谁知秦晋的话音刚落,那小沙弥脸上立时显出了局促不安的神情,目光里甚至还隐隐有着惊惧。 这个十分明显的变化当然逃不过秦晋的眼睛,但也没有说破,也许他是巴不得自己离开呢。 “贵人,贵人请……” 小沙弥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几个字。 奉恩寺的规模并不大,前后左右只有禅院五处,杨行本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陈千里所在的禅院中有人影晃动。 “贼秃驴说谎,陈千里明明就在院中,你是找打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七十九章:未雨先绸缪 杨行本一把揪住了那小沙弥的领子,作势要打。 小沙弥吓得浑身瘫软,带着哭腔求饶: “爷爷饶命,饶命啊,非是小僧故意欺骗爷爷,实在是有官人交代了,使小僧不让任何人见,见那陈长史。” 很显然,小沙弥对陈千里的来历并不清楚,直到秦晋今日提及陈千里的官职,才明白,原来这个破落户居然也是个官员,怪不得连连有贵人关注呢!意识到这些以后,小沙弥更是汗出如浆。 这些官员们被贬和东山再起都是眨眼的事,万一那甚长史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想想自己曾经对其百般羞辱刁难,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秦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急急问那小沙弥: “昨日可有天子使者传达敕命?” 小沙弥一连的懵然。 “天子使者?敕命?” 他直觉的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破落户有两位贵人关注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天子使者,还有敕命…… “小僧,小僧不知道,不知道,甚都不知道啊……” 那小沙弥被吓的语无伦次,秦晋哭笑不得,但也心下一沉,看来天子的敕命没能传达到陈千里这里,可是天子日前明明许诺当即下敕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不过,还有一点让秦晋心有疑虑。 “除了某之外,还有谁来奉恩寺见过陈长史?” 小沙弥早就被吓傻了,秦晋有所问,就知无不言的回答。 “除了贵人以外,的确还有人来过,只是,只是小僧也不知那人的身份啊,但看他前呼后拥的,身份地位恐怕也不低。” 秦晋心中了然,现在能来找陈千里的,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针对神武军的。 “来人可是没胡子的?” 杨行本觉得找麻烦的人可能是宫中的宦官。岂料小沙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却道:“不,有胡子,虽然胡子稀疏甚短,但的确是有胡子的。” “长胡子了?不是又满口胡诌吧?” 杨行本作色吓唬道。小沙弥更是浑身颤抖。 “爷爷可莫要冤枉小僧,小僧在佛祖面前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否则,否则就让小僧打入十八层地狱。” 誓言很毒,杨行本觉得这沙弥不像撒谎,可如果不是宦官,又能是谁呢?秦晋也很是奇怪,这个长了胡子,前呼后拥的贵人究竟是谁? 也许只有陈千里能够回答他的这个疑问吧。可是小沙弥的一句话又让秦晋顿失所望。 “对了,那位贵人也是奇怪,来了之后也不见陈长史,只给,给了小僧百金,让小僧隔绝成长史与外界的联系…哎呦……小僧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骗啊……” 杨行本听说小沙弥收了钱,答应人做这等龌龊事,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混账东西,出家人贪财无义,加害朝廷命官,看老子把你扭送京兆府……” “杨二,不要难为他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秦晋制止了杨行本的进一步动作,小沙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哭道:“对,对对,贵人说的是,小僧,小僧也是身不由己。小僧对佛祖立誓,小僧绝对没有对陈长史有过一分一毫的歹意啊……” “小和尚,你再仔细想想,那个人还有什么特征,是文人还是武人?” 小沙弥经过提醒,一拍脑袋道:“对,对了,那位贵人手上不满老茧,应该,应该是个带兵的。” 秦晋陷入沉思,是个带兵的武人,又要限制陈千里对外的消息,这个人能事谁呢?虽然很难确定此人是谁,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此人所作所为是见不得光的,否则就不能是偷偷摸摸的收买了。 “此人年齿几何?” “也就四十上下,中等个头……” 小沙弥描述的这些特征都太普通了,在长安各卫军中,能筛选出数百人来。 “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秦晋打发掉那个小沙弥,推开了破败的院门,进入禅院之中,却见陈千里正在院中散步,似乎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随着吱呀一声,陈千里讶然回头,却没想到来人是秦晋。 “你怎么又来了?” “陈兄弟没接到天子敕命吗?” “甚敕命?” 果然,他没能收到天子敕命,秦晋暗想。 陈千里忽然一拍脑门,似乎有些恨然的说道:“这寺中的和尚受人收买,一直在刁难我,使君来的正好,好好教训教训这些腌臜货。” 秦晋不禁恻然,看来陈千里在这些和尚手里没少吃苦头,否则也不会如此表情恨恨了。但正是这种表情,却让秦晋心中大为轻松。陈千里并没有完全丧失了进取心,否则也就不会在乎那些和尚的龌龊举动了。 再看陈千里,比起当初哪里还是那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月余以来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尤其是身上的伤…… “坐吧!” 陈千里指着院中的一块石墩说道。秦晋欣然坐下,很显然,陈千里这次对他的到来并不排斥。 “前日使君走后,便又有人来了,那些和尚自以为做的秘密聪明,可奉恩寺就这么大,又怎么能瞒过我的耳朵呢?” 秦晋心头一动,问道:“陈兄弟可知道为难你的人是谁?” 陈千里一阵冷笑,眼中充满了不屑。 “这个人物,使君一定想不到,是卫伯玉!” 卫伯玉? 秦晋愣住了。卫伯玉正是前神策军兵马副使,后来兵权被鱼朝恩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实际差事,闲散在京。卫伯玉勤王有功,但天子对其赏赐不公,恐怕还是因为他是哥舒翰的旧部。 但是,卫伯玉又有什么理由为难陈千里呢? “史君可能还没听说,卫伯玉已经被任命为龙武军将军了,他打算对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下手?” 秦晋吓了一跳。 “使君以为卫伯玉仅仅是让这些和尚隔绝我的内外消息吗?”陈千里顿了一顿,“他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了!” 秦晋看着陈千里,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想不到陈千里在奉恩寺竟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可就算卫伯玉当了龙武军将军,也不至于将陈千里置于死地吧。 “奉恩寺中不能住了,陈兄弟你这就和我走,圣人已经允准了,让你协助裴敬在龙武军中筛选一万人精锐,随我赴任冯翊,平定皇甫恪之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疑问一直让我好生头疼,卫伯玉怕是不想平白损失了这一万精锐。” 秦晋也猜到了卫伯玉的举动可能与此事有关,但这么做就能阻挡神武军从龙武军中筛选精锐吗?他是不是想的简单了? “龙武军中旧部一直与我还有联系,使君可能猜不到,卫伯玉已经投靠了杨国忠,有杨国忠撑腰,这厮甚事做不出来!” 陈千里虽然受了一圈,但肚子仍旧比寻常人大,他从石墩上站了起来,来到秦晋面前,手捧肚子说道: “就让卫伯玉尝尝被割肉的滋味,他越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咱们就越是不能让他得逞了。” 秦晋大喜过望,想不到今日突然兴之所致来到奉恩寺,竟有意外的收获。 “如此甚好,你我兄弟齐心,金石必断!” 然则,陈千里却并不接茬,秦晋清楚,陈千里对自己仍旧心存芥蒂,但不论如何这是个好的开始,他并非要陈千里忠于自己,而是要任用其能。现在都是为了朝廷的安危而做事,秦晋相信,陈千里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果然,陈千里忽然惨笑了一声。 “使君,你我哪里还有兄弟情分可言?早在我背后向你捅刀子的那一刻,你我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秦晋没想到陈千里竟说的如此直白,然则这却是实话,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秦晋自问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但陈千里毕竟是他来到唐朝以后第一个与之交心的人,关系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抛开两人之间的情分不说,秦晋自问,对陈千里的确已经不如以往一般的信任。如果是在兵变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让陈千里为正职主持筛选精锐兵员的事。但现在只能让他为副职,协助裴敬。 “这狗屁奉恩寺乌烟瘴气,恨不得早一日离开,今日正好托使君之福离开。” 直到过了午时,秦晋等人也没能挤到刑场上去,只听人说刑场上一共杀了一百多人,真真是血流成河。 还没等回到军中,裴敬急吼吼的便来寻秦晋,他在龙武军那里一连碰了数个钉子,甚至连龙武军的辕门都没能进去。 “坏消息,卫伯玉为龙武军将军,现在龙武军上下都极力反对分拆人马,末将惭愧,连龙武军军营都没能进去,请使君责罚。” 秦晋早就做好了遇到刁难的准备,却也没想到来自龙武军中的阻力竟然这么大。诚然,他可以向天子告状,但这么做无疑会向世人承认自己的无能,而且朝中尤其是政事堂中的宰相们,恐怕也不全是乐见此事功成的,如果闹到朝堂上,将主动权让了出去,会闹出个什么结果也未可知。天子因为臣下的阻力而妥协的事,此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陈长史在,卫伯玉要割肉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章:长史欲割肉 卫伯玉两次挤兑走了神武军前来筛选军卒的官员,他现在既出了一口恶气,又觉得很是憋屈。明明自己在此前一役中是勤王有功的,可哪曾想到天子不公,非但不加以褒奖,反而耍起了明升暗降的手段。 龙武军将军秩级为正三品,比起在陇右节度使麾下做个小小的兵马副使不知风光了多少倍。但卫伯玉宁愿还做神策军的兵马副使,原因无它,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天子要**龙武军,让他做这个将军其意不言自明。 可卫伯玉尽管怨气冲天,又哪敢对天子有半点公然不逊,所以打掉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终日无所事事下借酒浇愁。后来,还是军中的一个书办解开了他心底的疑惑。 那书办原本是依附于军中的族人乃是陈玄礼的亲信,陈玄礼倒台以后,他的族人也跟着一并贬出军中,所以这书办为了寻个新的靠山,就主动向卫伯玉示好,壮着胆子给卫伯玉分析了一番,天子因何赏罚不公。 说穿了,卫伯玉乃是哥舒翰旧部,包括一众陇右的将令,也多出自哥舒翰帐下。而哥舒翰现在领大军二十万在潼关,几乎是关中全部的唐.军精锐,如果再让哥舒翰的旧部负责长安防务,天子岂能安睡入眠? 书办的话直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但卫伯玉知道了因由以后,反而更加沮丧。既然天子对自己的不公乃是出身所致,那同时也意味着,在短期内是无法改变这种现状的,甚至还有可能面临着天子的打压。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卫伯玉才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虽然天子赏罚不公,却不意味着他不能在朝中找一个靠山。 靠山的人选有两个,其一是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而且卫伯玉和鱼朝恩的关系也很不错,两个人从陇右到长安也是相谈甚欢。其二则是杨国忠,虽然目前来看,此人和鱼朝恩相比风头还矮了半头,但他毕竟执政已达六七年之久,比起突兀崛起的鱼朝恩根基要深厚了许多。所以,卫伯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卫伯玉的投靠对杨国忠而言正如雪中送炭,他也急于在军中培植党羽,两个人正好一拍即合。 投靠了杨国忠以后,卫伯玉自觉有宰相撑腰,心思也渐渐的安稳下来,以为龙武军或许就不会被**。可好心情持续了没有几天,天子一纸诏书下达,就要在龙武军中筛选出万人精锐交给神武军。 这是卫伯玉始料不及的,于是他只好去求助于杨国忠,孰料杨国忠非但不给他撑腰,反而要求他坚决执行天子诏命,配合秦晋尽快解决筛选精锐的问题。 龙武军经过几次分列变故以后,在编的将士也就三万余人,现在要分走一万精锐,就等于毁了龙武军。卫伯玉视龙武军为发迹的跳板,寻杨国忠做靠山也是为了维持龙武军的现状,岂能乖乖就范? 很快,神武军就来人打算挑选人马,其中一个叫裴敬的将军说话虽然客气,但态度上显然骄傲的很,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卫伯玉自觉受辱,更不愿与之配合,于是就在中间挑唆龙武军与神武军之间的旧有矛盾,以期拖延阻止。 不想龙武军诸将虽然不甚买卫伯玉这个将军的帐,但似乎更恨神武军,因此轻易的就让卫伯玉得逞了。那个叫裴敬的将军一连碰了几个钉子以后,甚至连辕门都没能进来,就灰溜溜的走了。 然则卫伯玉却知道,这回有天子诏命,神武军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豁出来要消极抵抗到底,就算让秦晋挖去那一万人,也得使之脱一层皮,绝不能轻易的就服输放弃。 眼见着过了午时以后,卫伯玉抻了个懒腰打算睡个午觉,他知道现在长安城中的官员大部分都在西市观刑,神武军的头领秦晋也肯定在那里,今日一定不及应对处置了,现在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继续打“硬仗”。 可迷迷糊糊间,卫伯玉却听闻外面响起阵阵吵嚷之声。很快,他从卧榻上一骨碌翻身起来。 这是龙武军的中军,绝不会发生无故喧哗的情况。如果有,要么是敌军杀了进来,要么是自家发生了哗变。意识到这两点以后,卫伯玉顿时就清醒了,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卫伯玉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在陇右河西大小仗打了上百场,什么情况对遇见过,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自然有过人之处。 因此,卫伯玉在清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冲出去查看情况,而是转到了里间,试图从后门溜走。可是这军中房舍的格局与他在陇右是大不相同,房舍背北的一面不但没有后门,连个窗户都没有,想溜是不成了。 这可将卫伯玉急的满身是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来到面南的窗户前,透过窗户缝偷眼向外望去。一望之下,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外面果然已经乱了,不少校尉旅率一个个盔甲整齐,在指挥着各自的部下与营中前后驰骋。 这,这真是要闹兵变吗? 卫伯玉领兵多年,可不是那种只知蛮干的无脑之辈,见此情景心惊之余,更是在盘算着后路。 龙武军中的将校基本上都不服他,他甚至连个队正都指挥不动。这种情况若是在边军里,绝不可能发生,可京师的卫军已经被天子惯坏了,尤其是龙武军一直在三衙十六卫军中地位数一数二,又怎么肯甘心听一个从外郡调来的土包子的话? 卫伯玉自忖在神策军中还有一些亲信,但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说不得只能看情况来做决断了,如果真是发生了兵变,他究竟是投靠叛军,还是忠于天子呢?这对于从未想过能够参与兵变的卫伯玉而言实在是个难于决断的选择。 目下情况不明,万一选错了边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正迟疑间,却忽见有两名校尉径自走了过来。卫伯玉眼见着时间不多,一咬牙……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求见,请将军拨冗一见……” 那两个校尉似乎很客气,竟然站在门外提声说话了。而且还是什么长史求见…… 区区一个长史,如何那两个校尉提起来时竟比在他这个将军面前还毕恭毕敬?不过,仅仅在一刹那之后,卫伯玉就意识到了那两名校尉口中的长史究竟是谁了,一定是陈千里。 果不其然,卫伯玉顺着窗户缝仔细看去,一个胖子正在众人簇拥下,向他所在的屋舍走来。见此情景,他忽然心思通明了,根本就不是发生了兵变,而是陈千里要来割肉了。 卫伯玉此前曾到过陈千里暂且栖身的奉恩寺,并买通了寺中的沙弥,打算以毒药将其毒杀,就此解决掉这个隐患。这还多亏了那个了解龙武军内情的书办提醒,现在龙武军余部三万余人八成以上都是长史陈千里训练出来的新军,校尉旅率们更是只服从陈千里,甚至连大将军陈玄礼都不甚买账。这使卫伯玉对陈千里其人又妒又恨,万一此人仍旧借助龙武军再起,那岂非要与他争利了?只可惜,奉恩寺中和尚蠢笨不说,胆子还小,白白受了他的钱,却没有办事。 知道不是兵变以后,卫伯玉反而定下心来,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割去了一大块肉而已,他要提心振气与来人对抗到底。 房门忽然咣当一声呗从外面推开,是卫伯玉的亲信护卫,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进来,见到自家将军便立刻如丧考妣一般。 “将军,神武军硬闯进来了,卑下们一度被那些控制了起来,还,还动手打人,请将军为卑下们做主啊!” 卫伯玉怒从心头起,秦晋小竖子欺人太甚,居然敢堂而皇之的闯进来,还动手打了他的亲信,是可忍孰不可忍! “辕门守军是如何让他们闯进来的?难道就不会放箭警告?” “回将军话,就,就是辕门守军主动打开了辕门,放那些人进来的,而且,卑下所见,似乎军中的校尉旅率,对闯进来的胖子很是敬服……” 其实卫伯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是明知故问了,龙武军长史陈千里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些新军更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更是会……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求见卫将军!” 卫伯玉的思绪很快被外面的求见之声打断,说话的正是那个胖子,龙武军长史陈千里。 “请陈长史进屋说话,都还愣着作甚?” 卫伯玉忽而发作,恶狠狠瞪了几名亲信护卫一眼。事已至此,只能先看看那陈千里是个什么态度。可他心里却仍旧奇怪,那日在奉恩寺中见到陈千里还是一副落魄模样,今日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呢?难道秦晋那小竖子真能将他说服了? 陈千里从背后捅秦晋刀子的事,龙武军中也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但有一点卫伯玉是确定的,那就是陈千里和秦晋已经结下了不解之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一章:将军受训斥 卫伯玉虽然久历战阵,但却在一个胖子面前栽了跟头,因为军中的校尉旅率没有一个肯听他的命令,任凭他扯破了喉咙,也只做充耳不闻。甚至连那些神武军旧军幸存下来的校尉旅率也只做听不见,尽管这些人都曾私下里向他表过忠心。 骂了一阵之后,卫伯玉自知无法改变龙武军将被割肉的事实,只能颓然的坐回了公案之后。 陈千里对卫伯玉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所谓的求见,也与兴师问罪无异。卫伯玉因为曾收买奉恩寺的和尚暗害陈千里,自觉理亏便只能逆来顺受,如此一来原本那些对卫伯玉还报有一丝幻想的校尉和旅率就彻底放弃了他。 “愿意跟着陈某东进杀贼立功的,袒露左臂,到辕门外集合。” 陈千里再站在门口提声喝道。 “愿追随长史君东进杀贼,杀贼!” 一时之间,“杀贼”之声响彻天际。 于屋舍之中颓然而坐的卫伯玉更是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听之任之了,只希望这陈长史吃完肉啃完骨头,还能给他留点汤。 陈千里并没有打算将新军全部带走,他从秦晋那里接到的命令是择优筛选一万精锐,那就只能带走一万人。 而且陈千里的法子也相对公允,根本就不是“筛选”,而是比拼速度。 在场的所有将士全都算在内,按照陈千里的命令,袒露左臂,按照原有建制,鱼贯到辕门外集合。辕门外自有军中书办统计人数,登基造册,直到造册的人数满了一万人,便到此为止。 陈千里在龙武军的新军中仍旧很有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跟着他东进杀贼,只可惜动作的快慢取决于各个校尉以及旅率,长官行动的慢,部众则不能擅自行事,否则就会立即被军**处,视情节轻重挨上十几数十军棍不等。 这场声势浩大的筛选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但仍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万人的登记造册并不容易,负责记名的书办已经累的快提不起笔了。 黑夜中,军营内火把将周围映照的如同白昼,陈千里看着仍旧在鱼贯而出的将士们,心中起伏澎湃,同时也深有感慨。 龙武军经此之后就算彻底完蛋了,旧军一早被遣散,现在连新军也将被划拨到神武军中,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亲自见证了龙武军走向巅峰,又亲手将其葬送。但是,陈千里也知道,他必须这么做,抛开天子的诏命不说,神武军此去冯翊是要平定蒲津皇甫恪之乱的。如果没有龙武军的这一万人补充进去,仅凭神武军原有的三千人,就算再加上瞒报的兵额,充其量也就四千人,怎么可能是皇甫恪的对手? 陈千里曾和秦晋在新安并肩战斗过,他十分了解秦晋,朝中风传其善守而不善攻,也绝非是空穴来风。以三千人守城固然可以,但若是用三千人来攻坚,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陈千里对秦晋此番东进并不是十分看好,皇甫恪乃将门之后,本身又是久历阵战的将军,神武军前去平乱,双方都是**,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有什么区别? …… “使君就放心那陈千里?万一那厮图谋不轨再,再从背后捅了咱们刀子,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不断有人在秦晋的耳边提及陈千里不可信,更是对秦晋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去大为担心。其实也不是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过去,为了保护陈千里的安全,秦晋特地调拨了五百起兵左右开道,而且与之一同前去的还有负责十几个负责登记造册的书办。 只不过,秦晋对陈千里委以全权之责,负责筛选一万龙武军精锐。 秦晋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龙武军与神武军一向不合,尤其是经过兵变的对立以后,更是互相视为仇敌,如果派了裴敬或者卢杞过去,未必能起到正面的作用,说不定还起到了反效果。 况且,以秦晋对陈千里的了解,他相信陈千里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完成这次任务。只是秦晋的心里仍旧十分沉重,尽管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真正的困难却还在后面。 就算龙武军成功筛选完毕,随他一同东进剿贼,可双方的芥蒂尚在,或者说是相互仇视,一旦上了战场,能否通力配合还是个未知之数。 龙武军的人对神武军十分仇视,而神武军的人对龙武军也同样不信任。 思来想去,秦晋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行的办法来弥合双方的裂痕。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腹诽着李隆基,从龙武军中调拨万人给神武军是故意给他找麻烦添堵的。 只是想归想,秦晋也不得不承认,天子这么做当是公心大于私心,如果他连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又何以在这乱世之中实现自己的目标呢? 直到子夜时分,终于有信传来,一万人马悉数集结完毕,明日一早可与神武军一并开拔。 这个消息实在大出秦晋意料之外,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次筛选少说也有五日以上的时间,可现在陈千里仅仅用了一天不到的功夫就集结完毕,真是一件意外之喜啊。 非但秦晋,就连卢杞、杨行本之流都大呼想不到…… 至此,秦晋下令,各校尉旅率,凡是没有当值的一律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正式开拔。 与秦晋等人一片欢欣鼓舞不同,卫伯玉的处境直如雪上加霜。 龙武军中筛选出的一万人马趁夜开拔,到北城禁苑中扎营。空出来的军营此时显得空空荡荡一片死气,军中上下的人心已经彻底散了。 一辆轺车趁着夜色驶入了军中。辕门已经没了把守的军卒,轺车径直而入,很快车上下来一位紫袍黑须的中年官员,面色沉郁,不怒自威。 卫伯玉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杨国忠吗?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定睛仔细看去,不是宰相杨国忠还能有谁?他赶紧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杨相公何以连夜来访,卑下迎接迟了,不恭之处还请恕罪!” 杨国忠却猛的开口大骂:“你是不恭,你是有罪!天子明明有诏,你还阳奉阴违,暗中作梗,是活得腻歪了吗?现在马上清点人数,调拨一万人给神武军!否则你这个将军也别当了!” 从杨国忠出现在军营中,卫伯玉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却也没想到杨国忠发作的如此之快。 “回,回相公。一万人已经清点交割造册完毕,现在恐怕都已经开到北禁苑扎营了!” 对此,杨国忠大为惊讶,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狐疑的盯着卫伯玉。 “甚?你,你再说一遍,一万人,不到一日功夫,交割完了?” “正是,龙武军长史陈千里亲自来料理的!” 眼见着杨国忠丝毫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心上,卫伯玉心中有气,便不愿意在他面前冒领这功劳,直言此事全是陈千里所为。 “看不出来,陈千里那个胖子还有些本事!” 杨国忠赞了一句。提起这个陈千里,他也是恨之入骨,只可惜重返政事堂的时日尚短,还不能急于将之一网打尽。他在此前到了亲信的汇报,卫伯玉刁难神武军筛选精锐,与秦晋起了冲突。当下正是在天子面前急于“表现”的时刻,怎么甘心被卫伯玉搅合了,所以才连夜来到军营,不想秦晋已经将问题解决了。 “卫伯玉啊卫伯玉,你知不知道,险些坏了某的大事?调拨一万精锐给神武军是圣人的亲口诏命,某也曾千叮万嘱,可你呢?把某的话都当放屁了不成?” 杨国忠转而数落卫伯玉,到最后经已经疾言厉色了。 卫伯玉吓坏了,杨国忠连夜来兴师问罪,怕是不能轻饶了他,连忙跪倒在地哭号不止。 “卑下之罪,卑下鬼迷了心窍,对不住相公的栽培…….求相公再给卑下一个机会,卑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岂料杨国忠说话也是刻薄,竟冷笑了一声。 “以死相报?某让你现在去死,你敢吗?” 也算卫伯玉反应快,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答道:“卑下不是不敢去死,卑下,卑下现在去死,死的毫无意义,要死,也要有益于相公,死的轰轰烈烈……” 如此巧言谄媚,也算罕见,杨国忠骤然哈哈大笑。 “说的好,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分,你不想死的像根毛,某就给你留着机会。” “谢过相公,给,给卑下一个自新的机会。” 杨国忠不再理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卫伯玉,越过他径自往中军帅堂而去,才走了几步又忽而停住,折身回来,一把将他搀了起来。 “不必一副愁眉苦脸的德行,不就是万把人吗?转天某向圣人请命,再招募一万人补上缺额就是!” “相公此言当,当真?” 卫伯玉一直被杨国忠讥刺责骂,对他的态度在突然间转变竟有些难以置信。 杨国忠面色一冷,“杨某何曾许过空诺?随某到帅堂去,有要事交代与你。”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二章:北军良家子 卫伯玉战战兢兢的跟着杨国忠往军中帅堂而去,他不知道这位宰相将要怎么处置自己,擅自难为秦晋和神武军,忤逆了天子的旨意,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但是,以杨国忠待人刻薄这一条来看,他马上就要雷霆爆发了。 可是让卫伯玉没料到的是,杨国忠在帅堂内坐定以后反而沉吟不语了,看模样就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如此态度变化,心思莫测,反倒更使他心中惴惴不安了。 杨国忠居中而坐,卫伯玉则小心翼翼的坐在杨国忠的左侧。两个人距离很近,却一直没有交流,杨国忠仍旧一言不发,甚至目光还时而在卫伯玉的脸上游弋。一开始,卫伯玉还试图没话找话以缓解尴尬,但杨国忠似乎压根就不想与之对话,反而使得他更加尴尬。 帅堂之内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之声,原本有两个随从甲士也早就被杨国忠撵了出去,卫伯玉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杨国忠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左右的游弋着。这使得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与之有目光的接触。 时间就如此一点点的过去,虽然可能仅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但在卫伯玉的感觉中,竟好像过了整整一年。 “卫将军,今日的事,你还有什么解释吗?” 杨国忠突然说话了,这反而让卫伯玉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不怕杨国忠不说话,哪怕是训斥痛骂也比这令人彻骨生寒的沉默要好。 “卑下知错了,杨相公再给卑下一次机会把,卑下绝不会再犯……”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犯?” 杨国忠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卫伯玉不及思考他的语气,连不迭的点头,以表示自己的顺从。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凭什么让杨某再相信于你?” 杨国忠余怒未消,他曾亲口叮嘱过卫伯玉,不要在这件事上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可这个夯货偏偏鼠目寸光,明知不许却仍旧做了,还真不是条让人省心的狗。 “卑下,卑下不,不吃屎了,相公让卑下咬谁,卑下就咬谁,不,不让咬谁,就不要谁……” 卫伯玉卑躬屈漆的谄媚模样让杨国忠禁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朝中为官近十年,也见过不少阿谀谄媚之徒,但向卫伯玉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个。 但这也让人新鲜的很,朝中绝大多数官员不是大族出身,就是读书科举入仕的,就算处境再不利也不会甘心自称走狗的。而卫伯玉不同,他就是从草莽中一步步升到兵马副使的陇右疲民,哪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 没了脸面上的顾忌,做事反而能够放开手脚了。 “好,卫伯玉,希望你能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如果再在不恰当的时候咬了不该咬的人,或者该咬人的时候,又爱惜那一嘴的狗牙,可别怪杨某翻脸无情!” “卑下一定谨记,一定谨记!” 杨国忠的话虽然说的刻薄难听,但在卫伯玉听来却有如天籁之音,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刻薄相公竟雷声大雨点下的了结了此事。 “长记性就好,知道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吗?” 卫伯玉毕恭毕敬。 “相公不说,卑下不敢问!” 杨国忠冷哼了一声。 “早如此乖巧,某又何必连夜到你这军中来实话与你说吧,某这番话说了出来,你就知道自己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的行为是何等的愚蠢。” 卫伯玉哪里还敢狡辩只一连声的附和着,杨国忠是掌握着他前程的人,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根本就不敢再有半分的忤逆之举。 “圣人有意在北衙之外再成立北军,某推举了你为将!” “北军?” 杨国忠说的慢条斯理,可在卫伯玉听来确如响鼓重捶,北衙三军之外再成立北军,其中深意不言自明。卫伯玉喜出望外,转而又患得患失起来。 “卑下蠢如猪狗,险些坏了相公大事,不知,不知卑下的愚蠢行径,可,可是影响了……” 卫伯玉问的吞吞吐吐,又焉能逃过了杨国忠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担心之所在,无非是怕这北军将军的人选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去。 “好好干,只要你够令行禁止,不再擅自行事,前途将不可限量,区区一个北军将军又何足道哉?” 卫伯玉连忙再次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相公栽培之恩,卑下无以为报,只得效死……” 杨国忠却将他表忠心的行为打断而来。 “先不急着表忠心,杨某从来不看人说什么,只看人做什么,你如果做的好,某自然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说到此,杨国忠停顿了一下,又将话题引回了北军。“北军的招募不从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抽调一兵一卒,全部由关中良家子弟中征发招募,规模嘛,初步定为十万人!” 十万人? 卫伯玉再次震惊了,十万人的规模比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的总和还要多二倍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北军将军的分量可比自己想象中要重的多了。一念及此,卫伯玉又禁不住懊悔,如果早知道杨国忠会对自己委以北军将军的重任,又何必得罪了秦晋去做那恶人,为难神武军呢? 但不论如何,好在杨国忠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他,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卫伯玉的兴奋还没持续了一刻钟,杨国忠就又是一盆冷水狠狠的浇下。 “听说你是哥舒老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 杨国忠这句话问的直白露骨,只等于在逼问卫伯玉,他和哥舒翰的关系,以及对哥舒翰的态度。 卫伯玉虽然没有底线,但却不是蠢货,知道杨国忠与哥舒翰向来不和,哪里敢再和哥舒翰攀关系,是以正色说道:“卑下在哥舒翰麾下卖命卖了十几年不过才是个兵马副使,相公一夜之间就将卑下提为龙武军将军,又在一夕之间将卑下提为北军将军。卑下只认相公,而不知还有别人。” 听罢卫伯玉这一番剖白,杨国忠满意的点点头,他才不管卫伯玉是否真心,他只让卫伯玉明白,跟着他干才能有前途,跟着他干才不会有性命之虞,否则鼠首两端,意欲脚踩两只船,换来的只会是无法承受的灾祸。 “这几日你就等消息吧,三日后政事堂就会正式颁布征发百姓入北军的政令,到时候可不能出了纰漏,知道吗?” 这个卫伯玉虽然能打仗,但在杨国忠的眼里,显然没有杜乾运那么靠谱。但是,他也知道,杜乾运早就变节巴结上了秦晋,怎么可能再将这厮找回来呢?倘若如此,只能使他丢尽了颜面。 杨国忠收敛心神,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卫伯玉,一摆手道:“起来吧,归坐!你要知道,秦晋离开长安,就再难有所作为,这种时候和他为难没有半分好处,而且只会将他推向敌人一方。” 卫伯玉糊涂了,一时间想不清楚,杨国忠这句话中的敌人究竟只得是谁,但他也不会蠢到口无遮拦的去问。谁料他不问,杨国忠竟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秦晋走了以后,鱼朝恩已经有意无意的站在杨某的对立面上去了,你心中要先有个谱,明白吗?” 杨国忠的目标由秦晋转到了鱼朝恩的身上,卫伯玉有些惊讶,此前杨鱼二人眉来眼去的,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好的就像亲兄弟,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是,卑下谨记相公之言。” 该说的都说过了,杨国忠不禁打了哈切,这才懒洋洋的起身,离开龙武军帅堂。 “卑下恭送杨相公离营!” 眼见杨国忠打算离开,卫伯玉如释重负,只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 离开龙武军,轺车晃晃荡荡的走在大街之上,现在的宵禁早就不是神武军负责寻常治安时的模样了,巡城的禁卒远远见到宰相家的车幡都是毕恭毕敬的闪开一条路,而且为了以示尊重还跟着护送了一程,才返回去继续巡城。 车外的事杨国忠无心知道,他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将身在往后靠了靠。 鱼朝恩仅仅是眼前之忧,真正的腹心之患还在潼关呢。白天刑杀安家数百口人的场面让杨国忠到现在还心惊肉跳。安思顺在安禄山谋反以前,于朝中的地位一点都不必哥舒翰低,也是有很大希望进政事堂为相的。就是因为哥舒翰与其不和,竟然下手如此狠辣,诬陷其人谋反,连安家的子孙都不放过。 几百颗人头落地以后,安思顺在关中三族以内的族人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了。 如此惨烈的结局,竟使杨国忠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警惕感,他与哥舒翰也很是不和,万一哥舒翰仰仗着手中的二十万大军胁迫天子表态,难保有一日也会步了安思顺的后尘。 因此,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北军的控制权杨国忠要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不能让哥舒翰、鱼朝恩,抑或是秦晋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染指。 只是卫伯玉那个人,杨国忠还有些放心不下,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三章:再无龙武军 第二百八十三章:再无龙武军 杨国忠相信,向卫伯玉这种趋利避害的人只要能时时刻刻在他面前以利相诱,就不怕他半路再投了别人。而且在这期间有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还要抓紧再寻一个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放在身边才保险。 轺车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杨国忠猝不及防之下头部重重的撞在了车壁之上,只听外面的驭者连连请罪。 “奴才该死,刚刚地面有个大坑,没看真切……” 然而,杨国忠却根本就没顾得上发作,他的眼前入灵光乍现一般,忽然就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回到府中以后,杨国忠立即唤来了家老。 “四房家的族兄可有个儿子在军中为将?” 家老须发花白,在杨家已经侍奉了四十余年,对杨家各门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他低着头仔细的想了想,才抬起头来答道: “的确有一子在军中为将,似乎是在神武军中,行二,叫行本。” 杨国忠双掌交击,脸上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就是这个杨行本,先前某还不确定,总算没有记错。家老今夜就去,去寻二郎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可家老领命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有些欲言又止的磨蹭了起来。这一番做作落在杨国忠的眼中,便不满的问道: “如何还不去?再磨蹭一会,天就亮了!” 家老叹了口气,摇头道:“家主如何忘了?其父是家主亲手送到狱中,又亲手流放的啊……” 言下之意,这二郎虽然是他的族侄,但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的为他做事呢? 家老的提醒忽然让杨国忠有些意兴阑珊,立时记了起来,在第一次罢相的时候,他的确让那位族兄代其领罪,而且还为了撇清关系,而一手促成了其人的流放。 现在想来,竟是种因得果,可以想见,族兄家的二郎一定恨透了自己。 但在沮丧过后,杨国忠又陡而恢复了自信。 “毕竟都是杨家骨肉,血浓于水,杨行本就算记恨于某,也撇开与某的关系,秦晋那竖子又岂能用他?让他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他好?去,寻个机会将话带给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家老无奈之下只得应诺离去,当即连夜离府去寻杨行本。 …… 一万龙武军就在神武军军营之侧扎营,陈千里亲自到军中来向秦晋复命。 秦晋一直没有安歇,就是在等陈千里来复命,两个人于中军帅堂相对而坐,仆役则端上来了刚刚煮好的茶汤。 “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渴死我也!” 陈千里端起了案上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被烫的猛然又吐了出来,撒的胸前座榻上都是茶汤。 “端凉水来!” 秦晋吩咐仆役拎来了一陶罐的凉水,陈千里急不可耐的从仆役手中一把夺过了陶罐,捧起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直到整整一陶罐的水全部被他喝下,这才满意的长呼一口气。 “一万龙武军的情绪可还安好?” 秦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被调拨的一万龙武军本就对神武军有敌视情绪,现在即将和神武军归并,其情绪也许将更加令人担忧。 对于秦晋的问题,陈千里只报之以叹息。 “从今之后,就没有龙武军了,他们也不属于龙武军,他们属于神武军!”再度叹息一声之后,陈千里向秦晋保证。“请使君放心,别的千里不敢保证,这一万人一定不会拖了神武军的后腿。刚刚调拨过来,有些许情绪在所难免,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抚平的。” 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一直悬着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他知道陈千里不是个说空话的人,只要他敢保证,就至少会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从现在开始,陈兄弟就是神武军长史,以此号令那万人精锐!” “使君不可!千里仍旧为龙武军长史,那一万人的主将当从神武军中挑选。以千里认为,裴敬就很是合适,其人稳重而又多谋,是使君麾下的不二人选。” 陈千里提出由裴敬负责统领龙武军调拨来的一万精锐,此人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仍旧不肯轻易改变想法。毕竟龙武军的思想工作不容忽视,如果贸然让裴敬插进去,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使君放心,就让裴敬去把,有千里从旁协助,不会出大乱子的!” 陈千里也是执意坚持,秦晋思量了一阵,觉得他的建议似乎更合适,便点头道: “如此就委屈陈兄弟了!” 陈千里正色肃容道:“为朝廷效命,何谈委屈不委屈!” 声音中毫无个人情绪,但秦晋却觉得有点别扭。他忽然想起了大半年前,两人在新安时的情境。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从未有过战阵经历的新手,陈千里也是个比现在还要胖上两圈的胖子。 他们就是仅凭着一腔血勇之气,硬生生击退了孙孝哲的大军,又在被叛军合围之前杀出了重围,经历了不知多少波折才有了今日,但两个人却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 但是,秦晋并不想在这种时候与陈千里叙旧,而且以他看来陈千里也绝无叙旧之意。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旧配合默契,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的情分早就在兵变中损失殆尽了。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无非就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利”。所以,理智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着秦晋,陈千里绝对不是一个可靠的部下,也许在此后的某一日,他一旦认为“利”不和,就会毫不犹豫的再次举起刀子。 换言之,陈千里一直以中军报国为己任,从前做县廷佐吏的时候,这种内心的体现还不明朗,但随着他的地位渐高之后,竟不自觉的在身上将这种责任逐渐加码了。 秦晋清楚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人的想法,心中不免一阵怅然。但他很快就在理智的驱使下,做出了自认为明智的选择。让裴敬做那一万龙武军的主将,然后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些人马整合之后,另编成一支新军。 至于陈千里在军中的影响,则要尽可能的将之一最短的时间淡化。 在战乱时代,军队就像一柄双刃剑,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以杀敌,握在别人的手中,也可以被人伤到。秦晋已经吃过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如果没有其它命令,千里这就告退,使君也早些歇息!” 陈千里果然不与秦晋说一句私话,该交代的公事都交代完毕之后,就立刻起身告退。 秦晋情知两人之间无话可说,就欠了欠身子,示意陈千里可以离去。 夜深如墨,帅堂中只剩下秦晋一个人,由于情绪所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使君因何叹气?” 卢杞一闪身进入帅堂。 “如何还不休息去?” “末将今夜当值,见帅堂的灯还亮着,便知道使君也未曾休息!陈千里其人贼心不死,使君不可不防啊!” 在秦晋面前,卢杞向来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有所建言则直来直去。 秦晋暗叹一声,他此前一直以为军中诸将是对陈千里有偏见,直到现在才想的明白,原来有偏见的一直是自己。 卢杞说的没错,陈千里与自己和神武军绝对不是一条心,只是他并非神佛,想要迈过这道坎是需要一个心理过程的。毕竟陈千里于秦晋而言,绝非普通的上司与属下的关系。但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两个人此后不做仇敌,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知使君可听说了,天子有意组建北军,自此以后龙武军怕是要没了!” 秦晋心中一惊,问道:“从何处听来的风声?” 卢杞道:“也是听族中的长辈们说起,具体真假也无从查起,但末将觉得总归不是空穴来风。看来天子不但对咱们神武军心有忌惮,就算对鱼朝恩和哥舒翰也不放心哪!” 龙武军和神策军在长安都是重要的军事力量,秦晋本以为神武军走后,李隆基会在这两军之间继续搞平衡策略,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要另起炉灶再打造一支北军。 可是,想法是好的,但训练一支军队其实旦夕可成的?若是三五千也就罢了,十万人的大军,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帅才统帅,到头来怕只能成为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然则这些话秦晋清楚李隆基是听不进去的,而且他也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就算说了也会被人认为别有用心。 却听卢杞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天子也是可怜可悲可恨之人,既用着咱们,又时时防备着咱们,到头来到要看看,还有谁在关键时刻还愿意做它的忠臣孝子!也只有高仙芝,陈千里这样的死脑筋!” 卢杞这还是在秦晋面前第一次如此的数落的天子,若是以往诸将都在的时候,他可是惜字如金的,甚少发表言论,今日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如此多话,也是令人奇怪。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杨二受母责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忽然意识到,卢杞今日的反常行为恐怕事出有因,便仔细注意他的言行举止,果然与平日不同,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对这些部下,秦晋一向直来直往,便问道:“如此坐立不安,可还有要事?” 被秦晋识破了深夜来见的目的,卢杞竟有些如释重负。 “末将的确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你来了,就一定有说的理由,何来犹豫呢?” 秦晋很了解卢杞,这个人向来决断,今日之所以吞吞吐吐,也许是何他有些牵连。 果然,卢杞听了秦晋的话以后便不再犹豫。 “使君也知道,末将和杨二平日里多有龃龉,但绝无相妒相害之心……” 秦晋料到了让卢杞犹豫的事和他本人有关,但也想不到竟又牵扯到杨行本身上去了,难道这是要打小报告,告状吗?这可不符合卢杞的个性啊! “直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是!也是巧了,末将当值巡查的时候,瞧见杨二鬼鬼祟祟的离营了。” 杨行本无令离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在明日即将开拔的关键时刻,以军**处也不过关一天的禁闭而已,怎么可能值得卢杞一反常态的来告状呢?是以秦晋料定,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隐情。 所以,秦晋也不说话,只沉默着,等着卢杞的下文。 “使君也知道,擅自离营,以神武军军**处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就在杨二离营之前,杨国忠的家老刚刚与之接触过,相隔也才不到半个时辰。”说到此处,卢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算是如此,末将也还认为也许是巧合。但杨二这回一反常态,不但避开了所有的巡查岗哨,甚至连亲随都没带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的离开军营,使君想想,这其中难道不是大有隐情吗?” 秦晋之所以这几夜都让卢杞当值,就是看重此人的警惕与决断。现在卢杞甚至甘愿顶着攻讦同僚骂名的风险,提醒杨行本的行踪诡秘,可以想见以他的判断,杨行本的表现一定不会简单了。 其实,在神武军中杨行本的地位一直很微妙。他虽然是高价军将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但身份毕竟有别于其他人。杨行本的族叔乃是大奸臣杨国忠,之所以同僚们对他保持了宽容与信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杨行本的父亲遭到了杨国忠的出卖而遭流放,两家在表面上已经翻脸了。 可家族的原因与血缘的牵绊就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了,关系可以变坏,也有可能变好,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人人心中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说,都烂在肚子里。而秦晋也对杨行本表示了足够的宽容和信任,大家也就逐渐将这一层关系淡化了。 卢杞的警惕性远远高于常人,今夜杨行本的异常表现使他意识到,杨国忠一定是在暗中动了手脚,这件事的决断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处置的范畴,所以就算顶了攻讦同僚的骂名,也要对秦晋直言相告。 秦晋低头思忖了一阵,觉得卢杞的担心并不多疑,但也不至于听风就是雨,总要先搞清楚了情况再做决定,如果因为误会而伤了一员得力干将的心,那就是难以挽回的损失。 见到秦晋不紧不慢的态度,卢杞就忍不住有些发急。 “使君,还犹豫什么?万一杨国忠要在背后阴咱们,就这么放任不管,岂非就被他们得逞了?” 秦晋微微一笑,卢杞警惕有余却失之偏激,杨行本就算对他的族叔还残存着亲族之情分,也不至于一夕之间就立场周边,所以卢杞的担忧有点小题大做。但他说的也不全是无谓的担忧,既然知道了杨行本离开军营,就总得做的应对之策。 “按神武军军法,擅自离开军营,被发现以后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强召回来,关禁闭!” “好照此处置去吧!” 卢杞却觉得秦晋的处置方法有点温吞水,不过这种方法也是稳健,恐怕也没有更合适的了。应诺领命,他起身告退,还未走到门口,秦晋又将他叫住了。 “慢着,你亲自去吧,相机行事,不必教条,如果事出有因,且因由合理,可任其为之。” 秦晋的这一番话让卢杞一阵激动,如此一来等于对他报之以绝对的信任。 就在卢杞从神武军帅同中与秦晋密谈之时,杨行本正忧心如焚的快马赶回家中。为了进入城门,他还动用了与城门守将的关系。神武军在彻底交割了长安各门的防务以后,仅仅还有延政门掌控在手中,因此他才能顺利的进入长安。如果连延政门都由神策军负责防备的话,神策军各军将都出身自陇右,与长安原有的北衙三军以及十六卫军从无来往,想在宵禁以后入城可是难比登天了。 杨行本的家位于永昌坊,进入延政门以后打马向西很快就抵达了坊门前。由于宵禁,永昌坊的坊门早就关门落锁,可他才敲了一下,却听坊门里响起了守门役卒的声音。 “谁啊?可是杨将军?” 闻言之后,稍一愣怔,杨行本就应道:“正是杨某,请快开门!” 话音方落,坊门已经吱呀一声闪开了一条缝。 “小人得了嘱咐,就等着杨将军呢!” 杨行本也不理会那役卒的献媚,径直扑奔家中。 “阿娘,阿娘……” 才进了府门,杨行本就急不可耐的呼唤着母亲。 杨母却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正厅之上。 “阿娘,阿娘不是发了急病吗?” 杨母板着脸,低低的回应道:“你就盼着我发急病吗?难道阿娘想见见儿子都不成了吗?” 至此,杨行本一刻紧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继而又狠狠的一跺脚。 “阿娘这么做不是消遣儿子呢吗?军中正是事务繁多的当口……” 对于杨行本的数落,杨母毫不留情的报之以颜色。 “忙,忙,忙,你卖给了姓秦的吗?自从跟了他以后,你几时主动回过家了?这都不算什么,可别忘了,杨相公是你阿爷的族兄,你的身体里留着的是杨家的血,就算他们父一辈反目了,这就是你背叛家族的理由吗?” “阿娘,这,这是……” 杨行本万想不到,母亲急急将他唤回家中竟然只是为了数落他。当然,他也立刻就意识到,一定事出有因。 “杨福来了吧?” 杨福就是杨国忠的家老,在一个时辰以前曾到军中去见他,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又走了。紧接着,杨母发急病的消息就传到了军中,他虽然将信将疑,但事涉母亲,就算怀疑也不敢不信,是以瞒着军中同僚偷偷的返回家中。 回到家中以后,杨行本发现母亲果然是谎称有病,便发了几句牢骚说她胡闹,坏了他的公事。 杨母却突然间大发雷霆,指着杨行本的鼻子骂道:“没良心的,你难道连阿娘都不认了吗?你今天如果敢离开这个门,我就,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阿娘!” 杨行本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被母亲发难,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来呀,去,把大门落锁,没有老身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谁也不准离开府中一步,违者连腿打断!” 杨母的发难让杨行本为难极了,他是个孝子,对于母亲的命令自然不敢公然违逆,但军中的事怎么可能就因此而耽搁了呢?更何况,以他的判断,母亲今日之所以有这种反常的举动,一定是受了杨福的挑唆。 这背后站着的杨国忠,对其昭昭之心也就越发的了然。如果是寻常人,根本就难喝不得杨行本,可偏偏挡在他面前的是生身之母,这怎么能让他忍心拂逆母亲之意呢? 就在母子二人对峙之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叫门声。 “神武军卢将军在外面叫门……” 家老神色慌张的赶来报讯。 杨行本顿时心头一阵,卢杞来的好快,自己离开军营时刻是做足了隐秘工作,却还是被他识破了。 “母亲,孩儿必须去见卢杞,请不要再为难孩儿了!” “卢家的小子不知道轻重,跟着那姓秦的胡闹,难道你也糊涂了吗?阿娘绝不会让你再见他。跟着姓秦的不会有好下场的,他都被贬出京了,难道还要一条道跑到黑?” 杨母的看法与世人无异,认为秦晋被外出就等于在政争中落败,表面上说是自请外出,实际却是形同贬谪,离开了帝国中枢以后,想再发迹除非有天子的眷顾,可事实就像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天子恨不得秦晋永远都不要回来,再跟着这样一个失势的人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呢? 万一哪一天,等天子的权力稳固之后,再寻个借口要除掉秦晋,他们这些跟着秦晋瞎胡闹的人岂非也要被牵连其中了? 所以,也难怪杨母态度鲜明决绝,不允许杨行本再和秦晋有任何瓜葛。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仿长史故事 杨行本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被惯坏了的,一旦受到阻挠必然会招致反弹,而杨母在以前对他从来是百依百顺,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强硬蛮横?母子二人渐渐针锋相对,杨行本怒意上涌,冲母亲发了脾气,岂料话才说了两三句,杨母竟呜呜哭了起来。 这一哭立时就把杨行本哭的不知所措,他平日里虽然犯浑,但在母亲的眼泪面前也只得乖乖投降。想起父亲被贬谪蜀地,母亲虽然未被牵连,但一个人在家中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委屈,又怎么再人心让她伤心流泪? 近半年以来的种种经历,杨行本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早就不是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又因为家中的变故,使得这个年轻的纨绔子弟迅速的成长了。 “母亲,你,你这又是何苦?儿子有儿子的选择,难道阿娘不该站在儿子的背后支持儿子吗?” 杨母的哭声没有停止,仍旧咬牙狠心回应道:“阿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哪个做娘的能忍心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步一步滑到悬崖边上,万劫不复?儿啊,你悬崖勒马吧!” “短视,目光短浅!难道离开神武军就是离开悬崖了吗?” 杨行本有怒气却无处发泄,只得闷声的反问着。 “阿娘只知道不和姓秦的搅在一起,你就能留在长安,留在阿娘的身边,而且还有北军的将军做!” 杨行本心道果然如此,如果不是杨福来过,以母亲的见识也绝对不知道还有什么北军的将军可做。不对,北军?长安城的驻军除了北衙三军就是只剩下了空架子的十六卫军,什么时候听说过有个北军呢? 原来是阿娘在胡诌,竟险些被蒙骗了,杨行本立时心下了然。 “阿娘竟在胡说,长安什么时候有过北军了?别再为难儿子了,儿子必须去见卢三!” 说罢,杨行本指着那家老下令。 “去开门,将卢将军请进来!” 家老看向杨母想动却不敢动。 “如何?就不怕刀剑无眼吗?” 随着怒喝一声,横刀自刀鞘霍然而出,寒光凛冽,晃的人心里发慌。别看杨行本在母亲面前和小鸡一般的温顺,但在下人和仆役面前却仍旧和以往一般,还是那个混世小魔王。 家老何曾见过刀子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差点吓的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着:“小郎君杀了老奴吧,老奴左右都不是人了……” 杨行本气的将横刀狠狠扔了出去,正插在了那家老面前,刀身由于余劲未消,还兀自的晃动着。他不再和母亲争执,而是亲自走向大门,打算去见卢杞,然后与之一同返回军中。 谁知才走了十步不到,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你踏出这个门去,我就死给你看!” 杨母竟将杨行本扔出去的横刀握在手中,架在脖颈之上,歇斯底里的威胁着他。而他又何曾遭遇过家人这等明晃晃**裸的以命相威胁,一时间心乱如麻,头大如斗,几欲爆炸。 “阿娘何必苦苦相逼,孩儿不违母命就是,但总得给同僚和使君以交代,不是吗?” 话到最后,杨行本的声音逐渐平静,却已经有些发冷了。 杨母只关心儿子不会离开自己,只要不再一头扎进姓秦那竖子挖下的烂泥坑里,便做什么都不会反对。 “当真?” 杨行本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竟不回答母亲,径自走向了大门。 打开府中大门,卢杞果然立在大门之外。见到卢杞面色古怪,语气疏远,杨行本马上就意识到,这厮对自己已经产生了误解,他本想解释明白,可话到嘴边竟又气馁的咽了回去。 卢杞难道真的是误会了吗?如果他不是误会,自己又怎么忍心附逆母亲的命令,跟着他返回军营呢? 杨卢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的愣怔了好一阵,竟谁都不抢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卢杞先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不是我猜对了!” 杨家的宅院不大,院墙不高,门户不深,杨行本母子二人在庭院中的一番争吵,有八成都落在了卢杞的耳朵里,是以就算杨行本不解释,他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使君有命,允许酌情行事,杨二你说说,我该如何做?” “这,这,是啊,该,该如何……” 就在杨行本张口结舌的当口,卢杞陡而厉声喝骂:“你这竖子,忘恩负义,难道就这样背叛了使君吗?” 杨行本大惊失色,“我何曾要背叛使君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也许是因为刚刚对母亲的许诺,杨行本的底气很不足,声音也很小。话音还未落,却见卢杞上前一步,揪着杨行本的衣服领子对着右脸就是狠狠一拳,打的他眼冒金星。 而卢杞挥拳之后,在与杨行本近距离接触的一刹那,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使君,赶紧和我厮打,自有妙计!” 杨行本刚刚被打蒙了,现在又见卢杞这么说,想也不想就跟着配合,三分真七分假的演起戏来 “姓卢的,老子忍你很久了,必以为老子是怕你!” 与此同时,杨行本也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卢杞的脸上,很快两个人就厮打在一起,互不相让,旗鼓相当,难分难舍。 这个突然变化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杨母也没想到儿子一言不合竟与卢家的小子打在一起。卢杞手狠在纨绔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经他手打伤打残的不下十几个,就连杨母都有所耳闻,她担心儿子在卢杞的手下吃了亏,竟在一旁替杨行本求起了情。 “卢家三郎,莫要动武,有话,有话好好说,你们不都是兄弟吗?” 卢杞在与杨行本扭打时竟还能回答杨母。 “是你儿子先忘恩负义的,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啊……” 一时分神,卢杞的脸上又重重的挨了一拳。 “打你个小妾养的,老子忍了你很久,今日也让你尝尝老子的拳头!” 卢杞也有些动怒,明明是让杨行本配合自己做戏,这厮竟然真的下狠手,于是也不再手下留情。如此一来,杨行本就逐渐落了下风,频频挨着卢杞的拳脚。 “都住手,你们,你们还不快将他俩拉开?” 杨母慌乱的指着自家的家奴和卢杞带来的甲士,让他们帮自己拉开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众人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杨行本和卢杞拉在了两边。这时,杨母才关切的上前去查看杨行本有没有受伤。 “快让娘看看,伤到了哪里……” 杨行本心中有气,如果不是母亲拖了后腿,又岂会闹这么一出戏?他忿忿的推开了母亲,又瞪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母亲,孩儿怎么会有如斯境地?这回你满意了?孩儿被扣上忘恩负义的帽子,名声自此算是彻底毁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府内走去。 杨母赶忙命人关闭府门,将卢杞关在了大门外,紧跟着儿子追了上去。他才不在乎什么忘恩负义的帽子,什么好名声坏名声。只要儿子毫发无损的守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杨行本的父亲所出六子,她却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这个儿子有了三长两短,家中继承人就要落到那些庶出子的身上,将来又让她指靠谁去? 卢杞被关在了杨家大门外,也顾不上查看脸上的伤,又马不停蹄的疾驰回军营,向秦晋禀报这里发生的一切。 秦晋得知了杨行本受到母亲刁难的消息后,并没有过于吃惊,杨行本今日的举止奇怪,就知道了此事不会轻易了解。 “使君,今日之事一定是杨国忠那老贼做的手脚,既然已经这样,不如将计就计,让杨二留在那老贼身边,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呢!” 卢杞的建议让秦晋眼前一亮,杨国忠打算新建北军,手下肯定急缺人手,虽然有卫伯玉这种人,但毕竟不是嫡系出身,而且也不知根知底,只能既用且防。而杨行本不同,就算两家有些龃龉,但毕竟同为杨氏家族,血脉相连,自然就要可信的多了。 而且杨行本在神武军中还颇有能力,想必杨国忠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如果让杨行本留下来,杨国忠肯定会对他委以重任。 卢杞的眼中隐隐闪现过一丝兴奋之色:“让杨二仿照陈千里故事,使君以为可否?” 仿照陈千里故事?秦晋愣怔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了卢杞所指何事。 陈千里此前在龙武军中任长史,深受大将军陈玄礼的信重,将编练新军的重任全权委其一身,所以后来才导致了新军只认陈千里不认陈玄礼的尴尬境地。这其中固然有陈玄礼老迈不愿视事的原因,但主要还是陈千里的确有这个能力将人心抓在手中。 如果让杨行本学着陈千里的手段固然是好事一桩,只是杨国忠会像陈玄礼一样做甩手掌柜吗?但紧接着,秦晋又释然了,只要杨行本安插在杨国忠身边,不论能否入陈千里一般鸠占鹊巢,作用都将是不可估量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天子擂战鼓 卢杞的建议秦晋觉得未尝不可以一试,而且杨行本与杨国忠的亲族关系在此时不加以利用,也实在是可惜。 “就怕杨二他真的倒向了杨国忠那老贼,到时候咱们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阴恻恻的声音自卢杞口中吐了出来,秦晋却不以为然,且不说杨行本就本心而言对杨国忠其人是厌恶的,就算杨行本真的投奔了杨国忠,对神武军而言也不过是失去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而已。 “你也过于心疑了,难道对自己的兄弟还信不过吗?” 秦晋看着卢杞,这个年轻人与裴敬等人的气场完全不同,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生寒的气息,这也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仿佛就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一般。 却听卢杞冷冷的答道: “杨二我倒信得过,一时半会量他也生不出异心,但他的老娘却是个鼠目寸光的老妪,今夜如果不是这老妪从中作梗,杨二也就不会有如此举止了!” 秦晋顿了顿,如果杨行本的老娘的立场如此坚定的话,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杨行本这个人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却极为孝顺,如果他的老娘胡搅蛮缠,恐怕还真是个麻烦事。 思忖了一阵,秦晋回到公案之后,提笔疾书,片刻功夫就写成了一封书信。 “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信送给杨二,告诉他们阅后立即烧毁!” 卢杞从秦晋手中接过了刚刚封好口的书信,躬身应诺而去。 这一夜,秦晋连眼皮都没闭一下,卢杞走后便陆续有军中的校尉旅率到帅堂来应卯。 天亮以后就是大军开拔之时,这些人自然要及早做好出征的准备,只是相对于秦晋的充满期待而言,多数人心中都有些沮丧。因为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临危受命而出征的,但就算是大败了皇甫恪平定了蒲津之乱,也难有返回长安的机会,虽然冯翊与长安同在关中,又紧紧相邻,但后者是帝国的中枢,前者紧紧是一个看起来颇为重要的上郡而已,相比之下,又与流放何异? 只是秦晋在神武军中威望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有了他的积极倡导,一众军将们虽然有些沮丧,但也紧紧是沮丧而已,说实话,他们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着一种杀敌立功封侯的渴望,只是有些人尚不自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帅堂上聚集的校尉旅率越来越多,军营中已经有鼓声渐次响起,咚咚的战鼓敲的每个人都是精神一震,那仅有的一点沮丧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各归各部,点名完毕,陆续开出禁苑!” 秦晋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的下达,神武军众将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虽然天色仍旧一片黑暗,但距离太阳初升已经越来越近。 “天子敕令到……请秦使君……” 在军中将士阵阵的号子声中,突然有宦官尖利的嗓音响起。 竟是天子的敕令到了,秦晋大觉奇怪,天子在这个时刻有敕令送达,不知又所为何事呢? “秦使君,天子有敕,天亮之后,将会亲率百官壮行!” 秦晋大为惊讶,之前天子虽然表示过会为神武军壮行,但此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以为天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想不到竟是真的,但如此仓促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天子当真要亲率百官为大军壮行,一早有司官员就会提前安排好各项事宜,又岂能等到这最后一刻才仓促下敕呢? 但天子的话就是说一不二,秦晋领命谢恩,那传达敕命的宦官才又换上了一副笑面孔,很是客气的说道:“恭喜使君了,如此排场,就算哥舒老相公率师东去之时,也没有呢!” 秦晋拱手回了一礼,天子给的这种体面,有时候是一种可堪利用的资本,但有时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他在瞬间里脑子转了不下几十个念头,也没想出天子的这道敕命对他和神武军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对它们还颇为有利。 如此一来,麾下将士们的士气必然得到极大的提升,另一方面也是向朝野上下释放了一个清晰的信号,打破了神武军是受贬外出的谣言。换言之,就是天子在这最后时刻,亲自站出来为秦晋清扫了近来甚嚣尘上的谣言。 想到这些,秦晋不禁摇头笑笑。人还真是有些贱,被天子和大臣们猜忌排挤习惯了,今日陡获支持竟然还觉得别扭,有些不至信了。 尽管秦晋对天子的真实想法还是不甚了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天子是十分重视这次出征的。 神武军众将听说天子将率百官亲自来为他们壮行,一时间欢声雷动,战鼓咚咚敲的也是震撼云霄。 秦晋的猜想果然没错,天色刚刚鱼肚泛白之时,大批的羽林卫禁军便陆续开到了禁苑之中,紧接着出现的就是上百个骑马的宦官,最后一众甲士簇拥着的,就是天子了。让秦晋大吃一惊的是,老迈的天子竟然一身戎装,精神矍铄抖擞,所有人看了都不禁为之一叹。 天子这是老当益壮吗?竟然在天色蒙蒙亮时,亲自于战马之上来为大军壮行,其诚意可见一斑。 跟在天子身后的,亦是大片马队,战马上骑乘的不是禁军士卒,而是三省六部的各级官吏,远远望去,竟好似一眼见不到尽头,长长的队伍一路延伸到了巍峨的长安城下。 裴敬一直紧随在秦晋的身侧,他对朝中的各项典礼的规制流程都十分熟悉,一眼就看出了天子今日的壮行之举是规制之外的。 “使君,天子今日的排场大不寻常啊。” 秦晋点了点头,大不寻常无外乎有两种可能,一是对它们毫不在乎,可以任意敷衍,二则是为了以示看重,故意做惊人之举。但天子今日的作为,怎么看都像是后者呢。 果不其然,大唐天子李隆基纵马来到了队列整齐的神武军阵前,气沉丹田大声说道:“今日,勇士出征,必皇天护佑,朕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李隆基毕竟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了,这一串动作接连坐下来已经有些吃不消,但他仍旧咬牙坚持着,因为还有该做的没有做完。 只见大唐天子翻身下马,一步步向鼓手走去,继而从鼓手那里夺过了鼓槌,亲自踏上了木架搭成的台子,一声声重重敲了下去。 天子亲自擂鼓壮行,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唐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随着有人振臂一呼,万岁之声立即响彻了整个禁苑,就连秦晋都有些大受感染,觉得胸口内在激情鼓荡。 这时,忽有甲士来到秦晋身侧轻声禀报: “使君,政事堂拨下来了箭矢二十万,已经运抵营中,都在驮马大车上,随时可跟随大队人马上路。”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在此之前,秦晋一直与政事堂交涉,要求拨付箭矢,但一直被各级官吏借口推诿拖延。就连一向与秦晋关系不错的侍中魏方进都叹息着告诉他,这事背后有杨国忠的意思,虽然高仙芝是名义上的宰相之首,但政事堂的官员们却都唯杨国忠马首是瞻,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让秦晋死了这条心。 **的野战能力强大,一方面是因为**有着弓弩上的优势,可以此压制敌军,另一方面则是有着出色的骑兵,有了这两点,高仙芝和封常清才能在西域纵横捭阖,安禄山才在幽燕之地打的契丹人满地找牙。现在神武军的骑兵是明显的短板,如果连弓弩都不能敞开了供应,就等于放弃了**的两大优势。 原本秦晋打算到了冯翊以后再就地想办法,现在看来,杨国忠突然示好的举动,正解了他和神武军的燃眉之急。 就在天子紧咬着牙关擂鼓之时,好消息竟接二连三的来了。 除了杨国忠主动送来的二十万箭矢,就连鱼朝恩都亲自送上了一份厚礼。 “秦使君,这是河朔两地的地图,一直是禁中内档……” 这地图虽然不精确,仅仅是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但鱼朝恩如此示好,秦晋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只不过碍于天子在卖力的敲鼓,将士们欢声雷动,不好当场与之有明显的示好举动,只能正常的拱手一礼。 “谢过大使!” 终于,大唐天子李隆基在郑重的敲完十六下军鼓以后,重重的将鼓槌掷于地上,两名宦官赶忙登上了太子欲将其搀扶下来。谁知李隆基却一把将两名宦官推开,一步步走了下来,又翻身上马,拨马来到了秦晋的面前。 “秦卿,朕在长安会时时为你祈祷,平定蒲津叛乱,杀贼立功!” “臣绝不辜负圣人期望!” “好!出发吧!” 随着天子一句话掷地有声,牛角声立时又呜呜咽咽的吹响了,神武军各部人马开始有条不紊的向东开进。 秦晋亦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腾的窜了出去,将长安城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阴云蔽天日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神武军开拔,大唐天子李隆基也终于忍不住从战马上跌了下来,若非一旁护持的宦官手疾眼快,就一头栽倒于地上了。 “快,护驾,护驾!” 宦官早就吓的魂不附体,如果天子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侍奉在身边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但李隆基却又用力将那些扶住他的宦官推开,沉声斥道:“慌什么慌?朕不过是一时大意而已,都各归各位!” 几句话就将那些晃了手脚的宦官们训斥的不再大呼小叫,李隆基原地稳定了一下心神,继而又重新跨上了战马。今日既然亲自到禁苑为神武军壮行,就要有始有终,骑马而来亦要骑马而回。否则这些异常之处,落在群臣的口舌之中,还不知要如何传播呢。 李隆基做了四十余年的天子,最是了解这些流言蜚语,他虽然贵为天子,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但对这留言却是无可奈何。他对这些流言蜚语也经过了一个从紧密控制,到耐心疏导的过程。随着年龄渐长以后,他才明白,人心最是难于控制的,而流言往往就是摧垮人心的无形之剑。 令他沮丧的是,这无形之剑他从没有一刻能真实的掌握于手中,因此不得不时时打起了精神,小心应对。今日,他骑马而来,又亲自为神武军擂鼓壮声威,不仅仅是要向世人展示自己对军队的信重,更有一点他不便明言的理由,那就是向朝野上下证明,他身为大唐天子不但牢牢的控制着军队,而且身体也硬朗到可以骑马擂鼓。 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权贵臣子们,切不要做那些非分之想,否则等着他们的一定不会是好结果。 就在李隆基下令摆驾回宫之后,一骑信史疾驰而至。 “军报,军报!” 听到军报二字,李隆基的身子不由得猛烈的摇晃了两下,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而生。 “呈上来!” 裹着汗渍的油布包被打开,里面的羊皮纸也被轻轻的展开。李隆基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虽然极力的克制着表情变化,但眉头仍旧不自禁的紧锁了起来。 是潼关的急报。安禄山叛军的前锋已经杀到了潼关,就在昨天晚上,两军刚刚在潼关外经历了一场厮杀,双方各有损失。 虽然哥舒翰在军报中写明了击退叛军的攻势,但李隆基并非对兵事一瞧不通,他知道随着前锋的到来,叛军的攻势必然就会像海浪一样,一浪猛过一浪。 这时,杨国忠和鱼朝恩已经紧紧的跟在了天子的身后,他们同样也紧张的看着天子手中的军报,一面又判断着天子的表情,究竟军报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然而,从天子渐渐拧紧的眉头上,从天子渐渐凝重的面色上,两个人都隐隐觉得,一定不会是好消息。 就在两个人各自揣测之时,李隆基陡然将手中的军报高高擎起。 “潼关捷报,哥舒翰大败安贼叛军,斩首上万!” 继而又专门又宦官尖着嗓子,将李隆基的话一遍便复述着,以使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大唐万岁,皇帝万岁!” 这封捷报宣布的可谓是正当其时,禁苑中百官将士们刚刚被调动起来的情绪更加高涨了。 李隆基满意的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回宫!” …… 秦晋离开了禁苑,神武军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绕过了北城,向东开进。裴敬和卢杞聚在他的左右,卢杞的脸上仍旧是一副阴冷的表情,而裴敬却在兴奋中又有些烦闷。他的烦闷全是因杨行本的突然背叛而起。此时,杨行本倒向了杨国忠的消息已经在神武军中小范围的传播开了,裴敬作为军中仅次于秦晋的二号人物,自然是先于很多人知道的。 “使君,杨二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卢杞罕有的冷哼道:“误会?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误会,看看这,就是那厮的杰作。”与此同时,他将右手指向了自己的面部,只见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被人狠狠的揍过。 秦晋与卢杞的密议,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除此之外,就算裴敬都浑然不知。秦晋深知做这种类似于间谍的工作,保密是头等大事,但为了杨行本的行事安全,对此事进行全方位的保密,也是很有必要的。 “好了,过去的事,再争执也没有意义,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到冯翊以后,咱们该如何处置!” 裴敬轻叹一声,便不去想杨行本倒戈一事,他此前曾往冯翊派出去了数百游骑,现在陆续有人返回,也带回来了关于冯翊的第一手消息。 “皇甫恪对冯翊志在必得,据说已经兵临城下了,咱们最好在他有所动作以前,赶到冯翊城下。” 卢杞却道:“皇甫恪不是个莽撞的人,应该知道冯翊城高池深,不是轻易能够拿下的,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陈兵城下,难道就不怕被援兵朝发夕至对它们里外夹击吗?” 卢杞的质疑也不无道理,秦晋放慢了马速,战马毕竟是动物,不能做长时间的高速前进,为了保证它的持续体力,有必要将马的速度降到足够低,以最大限度的节省马力。 “难道皇甫恪此举是有意为之?” 裴敬对卢杞的质疑也深以为然,觉得皇甫恪这么做没准就是诱敌之举,然后在不经意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卢杞的疑虑虽然有道理,但这里面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令人费解。无论有什么诡计,皇甫恪打算歼敌攻城,如果想要保住现有实力,有个很大的前提,那就是身后有强援。否则,仅以蒲津之兵,是很难在关中掀起多大风浪的。 在之前的判断中,皇甫恪谋反能造成最坏的结果就是勾结安禄山叛军,以蒲津危跳板,叛军从此处直插关中腹地,威胁潼关二十万军的后路,只有如此才会对关中的防备造成极大的撼动。 “换种角度想想,皇甫恪主动攻击冯翊,和来援的**,算不算飞蛾扑火?” “蒲津存粮不多,冯翊城中则积存有大量的物资,皇甫恪狗急跳墙,强攻冯翊也许有此种可能!” 三个人议论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等着游骑进一步探明的具体消息吧,现在说的再多也是没有根据的揣测!” 裴敬和卢杞对秦晋飞蛾扑火的说法不以为然,认为皇甫恪围攻冯翊城,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城中的物资,以维持大军。因为总所周知,各节度麾下的大军供应粮食都是以月计的,如果皇甫恪不再一个月之内弄到大批的粮草,或者是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他的叛乱最终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当然了,皇甫恪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向安禄山的伪燕求助,如果不能在一个月以内扭转乾坤,他就只有这条路可走。 所以,他们最担心的并不是皇甫恪能否攻下冯翊,而是皇甫恪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降了伪燕叛军,一旦如此,对唐朝而言,才是最坏的结果。 三个人默然无语,紧随着大队人马在官道上又转而向北,冯翊在长安的东北处,东边紧挨着黄河,北面则是朔方河套之地。 “使君,使君,有消息,长安有消息送到了……” 说话的声音很是尖细,一听就是宦官。只见景佑手中挥着一封羊皮纸书信,催马赶了上来。他作为天子任命的神武军监军亦在大军之中。 秦晋心中顿时一紧,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长安传来的消息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景佑催马来到三人近前,略有些慌张的说着:“安史叛军已经打到了潼关下,哥舒老相公和他们打了一仗,没能占到便宜!圣人让咱们尽快解决皇甫恪之乱,最好,最好在半月之内!” 卢杞冷哼了一声。 “半个月?监军有妙计可半月平贼,卢杞从命就是!” 景佑不像边令诚鱼朝恩等人那么强势,见卢杞没有好脸色,脸上挤出了笑容,缓和气氛。 “这,这是圣人说的,军中不是一直有句话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结合实际情况,能半月平乱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就按部就班的应对……卢将军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卢杞又抓不到漏洞和把柄,总不能再无理取闹,于是便将头扭向别处,不与景佑做任何交流。 说实话,神武军的人因为边令诚和程元振的缘故,对宦官的感官极差,再加上景佑的身份又是监军,等同于天子派到军中来的奸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因此又怎么可能给景佑好脸色呢? 裴敬则赶紧打圆场,“监军言之有理,半月不能平贼,再从长计议。只是,只是潼关兵危,咱们只怕要孤军作战了!” 几个人都忧心忡忡,如果叛军尚未抵达潼关,一旦冯翊战事有变,还可以请调潼关援军,以现在的情形,潼关的哥舒翰未必会出兵了。 “必须在皇甫恪投敌之前,解决蒲津之乱!” 秦晋的声音决绝,已然有了决断。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八章:勇士展身手 就在秦晋下了决断以后,游骑们陆陆续续从冯翊折返,同时也带来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已经探明白了,皇甫恪叛军正在大举围攻冯翊,末将设法与冯道取得了联系,他们至少还能坚守月余时间,请使君与之里外夹击……”负责游骑的旅率详细的向秦晋汇报了打探的结果。 事实果如他们刚刚议论的那般,皇甫恪攻击冯翊城虽然不智,但以目下情况判断,当也是有不得不攻的理由,也许就是为了城中囤积的物资吧。 “拿地图来!” 秦晋摊开了鱼朝恩送来的内档地图,上面划着许多相对复杂的线条,标明了关中冯翊左近的河水、道路与城邑。 “冯翊距离咱们时下所在之地不过百里,皇甫恪现在恐怕已经收到了朝廷派出援兵的消息。” 他的手指沿着长安向东北方向延伸出的一条粗线一路往冯翊方向点指着,然后又在附近不断的划着圈子,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皇甫恪不自量力,咱们就让他尝尝后果!” 卢杞的声音低沉中浮出几丝兴奋,神武军一直在长安戍卫,还没有机会参与大战,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除了卢杞,裴敬也认为当此之时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皇甫恪一个措手不及。 “寻常唐军步卒行军百里,至少要三日以上,神武军善行军,末将有把握在两日之内抵达冯翊,皇甫恪一定想不到。” 秦晋在执掌神武军之初道现在,不能有过一日停止的训练就是行军,现在终于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当初在禁苑大演武中,神武军就是凭借着这行军的本事硬生生将各卫军给拖垮了,连威名赫赫的高仙芝都吃了大亏……打败皇甫恪就是建功立业的开始,所有人对此都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战场之上对时间的判断往往会在不留意间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看着众将充满期待的目光,秦晋的手指终于在地图上冯翊的位置重重敲了两下。 “好,大军分成前中后三部,次第前进,两日内必须进抵冯翊城下。” 神武军中算上从龙武军调拨的人马共有一万四千余战兵,秦晋以乌护怀忠的一千骑兵为先锋负责大军的前导,他本人则率领神武军主力步卒居中紧随其后,陈千里所部万人则作为后军殿后。 对秦晋的这个安排,卢杞有点不以为然。 “使君何不将龙武军万人分作两部,分置先锋两翼……” 秦晋一摆手打断了卢杞的话,“就按前后中三军去执行!裴敬,你现在就回到军中去,负责指挥,记住了,陈千里只是负责协助你指挥大军,明白吗?” 卢杞的意图,秦晋很明白,如果将万人分作两部置于先锋两翼,摆明了就是让这些人先于神武军主力与皇甫恪叛军硬碰硬。这种消耗杂牌军以保全自家主力的做法,他也自是了然如心。 如此做乃是当下惯常的做法,诚然无可厚非。可秦晋还有他的想法,对于这一万龙武军,他不仅仅只打算将其用作炮灰,这样的话也就太浪费了。 龙武军中原有军将并不傻,他们又岂能分辨不出其中的恶毒心思?如此下去,两部的隔阂日渐加深,还怎么一起作战呢?这不是秦晋想要的结果,所以为了弥合两部间的矛盾,就注定了要以神武军做主力,让那些人见识到神武军的战斗力,只有先让他们心悦诚服,才能谈及其它…… 裴敬回到了龙武军一万人马之中,亲口传达了秦晋的命令,陈千里恭敬从命,并让亲卫分别传达各部,以做好两日之内接战的准备。 不过,秦晋的安排还是在龙武军中引起了不满。 “姓秦的什么意思?当咱龙武军是小妾养的吗?他们神武军吃肉,咱们就只能跟在后面喝汤?” “噤声!从今往后哪里还有龙武军了?天子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自此以后咱们就并入姓秦的麾下了……” “呸!让咱们屈居在姓秦的麾下?早晚有一日让他知道咱们的手段,不能让人将咱看扁了!” 在背着裴敬的时候,各校尉旅率们往往聚在一起偷偷的抱怨着,密议着。 “都住口!”这些话恰巧被巡视军中的陈千里听到了。“现在没有神武军、龙武军之分,大家都是唐.军,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杀贼,平叛!若再有谁敢除此狂悖之语,就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都听清楚了吗?” 陈千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将一众私下密议的军将痛斥了个狗血淋头。 “长史君息怒,姓秦的抢功,还不行咱们抱怨了吗?” 有胆子大的并不服气,公然质问陈千里。 不论龙武军和神武军,战斗意志都不弱,闻听大战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当然是令人欣慰的。如此总比畏敌怯战要强的许多。然而,陈千里却明白秦晋的苦心,打仗不论胜败,毕竟是要死人的,如果他果真将龙武军至于最前面,和皇甫恪硬碰硬,众军将们只怕又要质疑秦晋借刀杀人了。 想到这里,陈千里苦笑了一下。人心啊,就是如此,无论怎样都不知道满足。 纵然如此,陈千里还是甚感安慰,他在最初之时还在担心秦晋不能对待他们这些人一视同仁,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同时他也知道是自己看低了秦晋的胸襟,这个人是有大抱负的。 “抱怨什么?抱怨秦使君不让你们去送死吗?” 那校尉兀自争辩道:“战场之上,马革裹尸,乃我辈楷模!既然披上这身衣甲,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兄弟们不怕死,就怕秦使君一碗水端不平,不给咱们立功的机会!” 说罢,他又回头大声的问了一句:“兄弟们都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句立刻就换来了震天的回应。 “马革裹尸,我辈楷模!俺们不怕死,就怕不给咱死的机会!” 陈千里顿时感受到了部下们强烈的战意,心中怒意消退了大半,哈哈大笑。 “如此敢战,甚好,甚好!等着吧,有你们送死的机会,到时候就算秦使君不给,陈某也会替你们竭力争取!” 乌护怀忠所部一千骑兵,在秦晋的麾下一直是极为低调的存在,为了不引人注意,就算在长安之变时,也甚少见到他们的身影。半年多以来,秦晋帮助这位同罗部的蕃将收拢了许多在大战中失散的部众。加上老弱妇孺,已经有三四千的规模。 今次,终于轮到他们大显身手了,乌护怀忠带着亲卫登上了一处高坂,从长安到冯翊的官道一马平川,比起山峦叠嶂的关东,地形最适合骑兵长途奔袭。 渭水冲击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而成的关中平原一眼望不到尽头,这对于同罗部的勇士们是难得大战地形。他们沿着渭水北岸已经走了整整一日,过了渭南以后,前面就是华州。不过,往前面再走十里地,大军就该转向往北,往冯翊去了。 乌护怀忠此前在秦晋那里仔细的看过冯翊郡的地图,冯翊郡城座落于北洛水左岸,北洛水作为渭水的主要支流之一,水量并不小,对于同罗部的骑兵勇士而言,这条河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汉人若龟缩在城中,同罗部的勇士们奈何坚硬高耸的城墙不得,可一旦进行野战,就算安禄山麾下的曳落河他们都毫不放在眼里。皇甫恪的军队在朔方军中不过是二流的人马,于一般**眼中是精锐一般的存在,可在乌护怀忠的眼里,却直如土鸡瓦狗。 所以,他最担心的敌人并非皇甫恪,而是北洛水那条大河。 就算皇甫恪麾下有数万人,那又怎样?乌护怀忠曾今带着五千同罗部勇士,仅仅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从辽东打到了洛阳,途中亦出现过千人马队紧追数万人的场景,现在以汉人为主的**早就不是百年前太宗时代的**,已经堕落成了猪狗般的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如果没有他们这些胡人作为战斗的中坚力量,他们怎么可能挡住野蛮的契丹人?怎么可能在西域威震四方? “换马,加速!” 乌护怀忠的命令短而坚定,秦晋为这支骑兵配备了一人双马,在急行军作战时,就算经历了长时间的快速奔袭,也能保证在进入战场时拥有足够的马力。 游骑已经先一步派了出去,主要就是查勘北洛水的深浅情况,听说今年关中大旱,连黄河都缺水到要断流了,他相信北洛水的情况也比黄河好不到哪里去。 半日之后,他果然得到了称心如意的回报。北洛水的水量比往年大为减少,除了河面收缩了一半以上,连河水的最深处也不过是没腰而已,一般水位的深浅仅仅才过了膝盖。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乌护怀忠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最后的担心和疑虑也打消了。 在进入距离北洛水二十里的范围内,已经能够遇到成群的皇甫恪叛军游骑,同罗部的骑兵以自身精湛的骑兵战法一连歼灭了上百人。 乌护怀忠立刻进入了战斗准备,他知道,对方一定已经侦知了自己的到来,大战已然在即! ------------------------------------------------- 注:古代的左、右岸,一般指人站在河水中面相下游,左方为左岸,右方为右岸。中国的河流大多是自西向东,所以通常情况下左岸即是北岸,右岸即是南岸。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八十九章:勇士逢对手 “报,叛军于北洛水右岸布阵!” 乌护怀忠阵阵冷笑,这个皇甫恪还真是胆子不小,自信满满。 “有多少人?” “大致在三五千上下!” 步卒对骑兵以一敌五,乌护怀忠的脸上隐隐抽搐,皇甫恪这么做是不自量力呢,还是对同罗部勇士的侮辱呢? 如果在野战中正面对决,同罗部的勇士可以用一千人对战万人,这五千人背水一战,将自身立于危地,实在是一个愚蠢之极的决定。但乌护怀忠此前曾在秦晋的手下吃了不少亏,也领教了汉人的狡诈,便又觉得如此明显的露出破绽,其中难免有什么诡计。 但北洛水两岸实在不是可以隐藏伏兵的地方,放眼望去,方圆十里之内几乎都可以一览无遗。这五千人就这么愣愣的在北洛水右岸布阵,既可以说是一个诱人的鱼饵,也可以说是一块待宰的肥肉。 乌护怀忠咕哝了一下喉头,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冲上去的冲动。北洛水可以渡河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何必只盯着一处呢! “离开叛军五里以上的距离,渡过北洛水!” 他倒要看看皇甫恪究竟有什么诡计,他并不担心这五千叛军位于自己的身后,因为在野战中,除非骑兵主动冲击步卒军阵,否则步卒是很难威胁到骑兵的。骑兵可以凭借自身出色的机动能力,将步卒远远的甩在后面。 与那五千人的叛军保持五里的距离渡河,就算他们反应过来,打算半渡而击,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乌护怀忠心里很是笃定,在他们身后还有神武军的主力,如果这五千人就如此呆立不动,等着他们的只能有一种结果。 一千同罗部骑兵在向东佯动之后,又立即转向了西面,乌护怀忠吧渡河的地点选在了北洛水靠近上游的位置。不过,与此同时又有一支百人规模的骑兵从马队中分列而出,就像一支利箭直刺叛军军阵。 这是一支试探的人马,并非为了进攻,而是扰乱对方的视线。 忽然,一蓬又一蓬的箭雨激射而出又从天而降! “不好!重弩!” 的武器十分精良,往往敢以步卒正面硬撼骑兵,凭借的就是重弩和陌刀。 乌护怀忠立即意识到,这些叛军和他在河北道与都畿道所遭遇的唐军不同,似乎有着强烈的战斗意志,而且对于精良的武器也驾轻就熟。仅仅从这两轮箭雨判断,就绝不是软弱可欺的。 同时,乌护怀忠也庆幸没有过于轻敌,贸贸然的冲上去,他忽然明白了这支唐军因何有这种勇气背水而战。 陡然间,乌护怀忠的瞳仁急速收缩,兴奋的神色自瞳孔中激射而出,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了,强烈的好胜心驱使着他改变了主意。 “同罗部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弓箭和马刀,杀光这些叛军!” 随着乌护怀忠的一声令下,一千同罗部的勇士们如臂使指,急速转向。 …… “校尉,是胡人!” 虬髯校尉举目望去,只见远处卷起的漫天黄沙中冲出了一支虎狼般的骑兵,一个个高眉深目,竟都生的一副胡人面貌。 “该死,难道是让胡人冲了进来?”虬髯校尉名叫周匄,他的麾下都是与之在一起作战多年的敢死之士,看到眼前冲过来的胡人骑兵,都抿紧了嘴巴,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校尉,来的不是长安城内风生水起的神武军吗?如何来了胡狗?” 周匄一口浓痰狠狠的吐到黄土地上,“他娘的,管他神武军还是胡狗,来多少杀多少,弩手准备,四百步开始,三轮连射!” 五千甲士轰然应诺,他们手中有着赖以为傲的重弩,有效射程甚至可达四百步以上,在这短距离上周匄有绝对的把握将这股胡人骑兵压制住。 “校尉快看,胡狗分兵了”在堪堪接近四百步距离的时候,胡人骑兵陡然左右分作两队,一路向军阵左侧,另一路向军阵右侧包抄。! 见此情景,周匄眉头紧锁,果然,第一轮箭雨射空了,第二轮箭雨射空了,第三轮箭雨也射空了。 胡人生来就是马上的勇士,他们以娴熟的马术做左右急转,正好就轻轻巧巧的避过了三轮箭雨。 “他娘的,胡狗学狡猾了,重弩分左右两队,连射三轮!” 周匄并不气馁,这才是激战的开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够顶住重弩十轮以上的连射而不崩溃的。 只可惜,刚刚的三轮箭雨射空了,浪费了重弩手宝贵的体力。但是,他也知道,战场之上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果断抓住战机,也许就会让胡狗骑兵冲到军阵之前,那么他的部下们见以血肉之躯硬撼骑兵铁流,这绝非人身**所能承受的。 重弩手一般在短时间内能够连开蹶张重弩不超过十次,他们的膂力至此已经耗费近半,但听到主将的命令以后,仍旧毫无阻滞的拉开弩弓上弦。 奈何胡人骑兵的速度太快了,他们在军阵的正面呼啸而过,像一条灵活的大蛇一般左右游走,使得一众弩手们难以锁定目标。 周匄的面色陡而变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支胡人骑兵的实力。这些人速度时快时慢,左右不断变换着前进方向,所为的目的就是消耗他们的耐心和体力。 “胡狗狡诈……” 这一次,周匄并没有急于发令射击,而是让弩手们在骑兵前进的路线上以提前量标注目标,待发射命令下达之后,如簧的羽箭漫天激射而出,又如暴雨一般纷纷砸落。 胡人骑兵没。 能再次幸免,终于有一波箭雨正正好好砸在了铁流正中,这就像在大河中投下了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巨浪。 霎那间,军阵中爆出了阵阵欢呼这一轮箭雨至少会让胡狗损失骑兵数十,战马数十,虽然数目不是很多,但中弩箭者无不肢残臂斷,抑或是当场毙命,这给对方造成的心里震撼,绝对远超过数十人的死亡。 …… 乌护怀忠咬紧了牙关,他的同罗部勇士曾惨败在秦晋的手下,甚至连首领咄莫都惨死在唐军的重弩之下,后来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才投了秦晋。后来,他痛定思痛,仔细的研究了秦晋练兵的战法,发现的重弩几乎是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只要重弩箭矢如雨的砸落,必然就会掀起阵阵肉浪血雨。但这种蹶张重弩也不是无敌和万能的。 重弩虽然射程极远,威力极大,但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弱点。每一次拉动弩弓都要以脚踩住弩头处的踏环,然后以腰背之力强行开弓,消耗膂力之大极是惊人。 所以,唐军中精锐的步卒都是经过重重筛选,既要膂力过人,能拉开强弓硬弩,又要熟识刀枪一类的肉搏武器。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便可以带着他们横行战场,如高仙芝、封常清这等名将,能够横行西域,动辄灭国,就是依靠这种战力惊人的精锐。 而且中更为精锐的要擅使陌刀,在关键时刻甚至会成为骑兵的梦魇。只可惜,随着唐朝东北三镇跟随安禄山叛军,陇右朔方战力下滑的厉害,能够满足这种标准的精锐,除了远在安西的,几乎已经成了凤毛麟角。 然则,安西军毕竟远在西域,行军到长安至少要数月的时间,而唐朝又不能放弃了经营多年的西域,所以就算在最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大唐天子仍旧没有下令将安西军调回来。 因此,乌护怀忠基于这种判断,留在关中乃至中原的中,至多也就能够擅使重弩,而重弩毕竟会十轮而力竭。他们只要能够撑过了对方十轮的开弩齐射,这些军卒们就会成为任其宰割的鱼肉。 乌护怀忠一直在默数着对方齐射的轮数,到现在已经将近九轮,也就是说他们至多还能进行一次三轮齐射。 可惜对方的运气不错,竟有一轮齐射正正好好砸在了同罗部勇士中间,立时便死伤了一大片。如果他们是初出茅庐的雏鸟也许就则一轮弩箭,就会让骑兵军阵陷于崩溃的边缘。但是,乌护怀忠麾下的骑兵都是百战余生的同罗部勇士,他们和契丹人打过仗,和打过仗,甚至和安禄山的幽州军,辽东军打过仗。 经历过如许多战阵的同罗部勇士又岂会因为一轮箭雨就会陷入崩溃的边缘呢? “勇士们,咬牙坚持住,只要再撑过一阵,叛军就是任由宰割的肥羊!” 乌护怀忠的声音高亢而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只听躲过箭雨活下来的骑兵勇士们用突厥语呼喝着,叫嚷着,咒骂着,两股铁流逐渐由左右徘徊变得坚定而锐利,就像一柄锋利的长刀。 终于,叛军的又一轮箭雨急急砸落,这一次乌护怀忠不再躲闪,同罗部的勇士不是只知道躲避的懦夫,他们就像野狼,就像毒蛇,盯住了叛军的侧翼,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章:围城以打援 同罗部骑兵的速度极快,两千多匹战马纷纷如离弦之箭,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叛军步卒的军阵之前。五千人的步卒虽然数量不少,但在骑兵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下竟然有些应对失措了,这个结果显然在乌护怀忠的意料之中,在他的戎马征伐生涯中,曾经无数次以强有力的骑兵队敌方步军冲击,只要对方的箭矢难以达到打击冲击势头的目的,所有的步卒在他们面前只能是待宰的肥羊。 当然,这其中仅仅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秦晋曾在新安所率领的团结兵,他们以重弩做远程压制,又用数丈长的长枪硬撼骑兵的冲击。尽管长枪阵前方的军卒九死一生,但这种以命博命的打法,的确让同罗部的骑兵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只可惜,对方的步卒军阵并不是秦晋所领的新安军,他们没有数丈的长枪,尽管装备了为数不少的斩马刀,但由于无法结成有效的阵型,其阻击作用微乎其微乎其微 顷刻间,两支骑兵分从左右斜斜的插进了五千步卒军阵的两翼,就好像两把锋利的长刀直刺入了人体的腹部。至此,两军胜负已分,乌护怀忠继续催促战马加速,向前猛冲,撞翻一个又一个挡在前面的敌兵。 骑兵作战,如果对步卒军阵做冲击,最锋利的武器就是速度,只有凭借速度对敌军透阵而过,才能彻底将敌军的阵型冲乱,一旦阵型被冲乱,敌军的士气将会遭受沉重的打击,往往这种情况之下,绝大多数的战兵都会溃散奔逃。 更何况同罗部的骑兵分从左右两翼同时冲击,这就等于将其拦腰一截三段,造成的打击影响与效果自是成倍增长。 乌护怀忠的冲击速度足够快到让所有人难以抵御,叛军的五千人军阵毫无悬念的陷入了混乱之中。两支同罗部骑兵以极其微弱的伤亡代价对其透阵而过,透阵之后一直冲出去了里许,他才下令减速调头。 但猛然间,乌护怀忠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因为战场的形势并非完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叛军虽然陷于混乱之中,但仍旧试图牢牢的钉在北洛水的右岸,这超乎意料的一点使他犹豫了。 乌护怀忠虽然勇悍但却不是个鲁莽之辈,对方超乎寻常的战斗意志,使他预感到,一旦同罗部的骑兵被阻滞在乱兵之中,失去了速度的优势,将会出现巨大的伤亡。而同罗部的骑兵满打满算才仅仅一千人,怎么可能禁得起这种消耗?更何况这种消耗对它们而言又是毫无意义的。 这时,他才想起了分兵之时秦晋的再三叮嘱,他与同罗部骑兵身为大军前锋,任务绝非是歼敌,而是侦查敌情,扫清游骑,真正的硬骨头一定要等到神武军的主力抵达后再做清理。 如果在一年前,乌护怀忠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这种胆小如鼠的命令,可是经过了自新安以后的一系列挫折以后,以往的锐气已经不复存在。这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失去了近似于鲁莽的自信以后,在更多的时候可以做理性的思考。 比如当下这种情况,乌护怀忠就明白,如果对已经陷入混乱的叛军军阵做再次冲击,结果就很可能是骑兵的马力渐失以后,使他们陷入乱军的泥潭之中,而遭受难以承受的损失。 在乌护怀忠的预计中,经过两次透阵之后,叛军溃逃,然后他们再于后面尾随追击剿杀,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其蚕食殆尽。 现在这种计划落空了,就算再心有不甘,他都只能下令暂停攻击。 …… “校尉,胡狗撤了! 虬髯校尉周匄双目赤红,这股胡人骑兵的战斗力实在过于强悍,竟然仅仅用一千人的规模就将他们冲的惨败,就在他下定决心死战到底的时刻,对方竟然识趣的撤了。在得到了喘息之机的同时,他感到的并非庆幸,而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些人究竟是从何处来到冯翊的?难道他们已经攻破了潼关?” “怎么可能?潼关左右的关隘有大小数十座,每个都首尾相互照应,岂是轻易可破的?校尉想的多了。” 一名旅率认为周匄的想法有些过于悲观,如果胡狗真的从潼关处破关而入,他们也就真的完蛋了。 其实关中于骊山之东的关隘并非潼关一座大关,而是由大小十余座关隘组成的防线,而这道防线从黄河以北的河东一直延伸到南面的茫茫崤山之中。叛军想要攻破这些大小关隘绝非易事,而且就算攻破了其中一处关隘,与其到北洛水来,不如沿着渭水一路攻略沿途州县来的实在。 “不管如何,咱们在来之前已经向皇甫将军立下军令状了,一定要在北洛水右岸死战不退,如果就这么逃了,咱们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胡狗识趣,知道咱们这块骨头不好啃,如果再来就让他们尝尝崩掉门牙的滋味。” 很快,在得到了喘息的时机以后,陷入混乱的步卒们又重新结阵,等待这大股的到来。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一千胡狗骑兵绝非是他们所等待恶主角,真正的对手还在后面呢! 忽然有人似乎若有所悟。 “校尉,胡狗骑兵莫非就是神武军的前锋?” 这个想法,周匄倒是没想过,但一经有人提出,立时就浑身一阵,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朝廷中虽然也任用了大量的胡人蕃将,但在整整一支骑兵中,全部冲入胡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更何况神武军还是北衙三军之一,属于护卫天子安全的禁军之一,这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但是,周匄反而希望这种猜测是真的,如果不是这种可能,那么另一种可能将更加难以接受。 “校尉快看,那里……” 一名甲士手指着西南方,只见地平线处卷起了漫天的黄沙,遮云蔽日。 周匄面无表情,胸口了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该来的终于来了,仅从这种规模上看,所来大军至少当在万人上下,他们这五千余人求仁得仁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兄弟们,列阵应战,这一刻咱们等候多时了!” …… 陈千里与裴敬并马而立,大军在他们身后逐渐散开,呈现扇形一点点的围住了里许之外的小城。 这座小城规模不大,但却是位于冯翊城与蒲津之间的冲要之地。 “使君此计甚妙,先断皇甫恪后路,再迫使其决战,如此便更添了胜券。” 陈千里对秦晋的计划不甚了了,现在他所听凭的全是裴敬所传达之言,但就算他不知道全盘计划,也觉得如此迂回侧击,将使得胜率大大增加,可以在减少伤亡的同时,歼灭掉皇甫恪叛军。 裴敬却摇摇头。 “临出发时,使君只有四个字交代。” “哪四个字?” 陈千里挺了挺又渐鼓起的肚子问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之色,似乎那个新安时的秦晋又回来了,每一次奇计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战果。 “围城打援!” “何解?” 裴敬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小城。 “对朝邑只围不打!” 陈千里大为惊讶,这么做与玩火何异?万一皇甫恪的主力大军与朝邑或是蒲津赶来的援军里应外合,成为板上鱼肉的岂非就是他们了? 尽管他对此深有疑虑,但裴敬一意坚持秦晋的计划,一万大军在围城的同时,派出了不下于五千人的规模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 当然,这次攻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朝邑小城的抵抗十分有限,如果攻城大军稍稍再用力一些,也许就会一鼓而下了。可惜偏偏到了关键时刻,战场上就会响起急促而清亮的鸣金之声。 龙武军的训练与神武军出于同源,因此亦是令行禁止,尽管他们再是不甘也只能匆匆撤军,眼睁睁的放弃了破城的机会。 一日之间,两次佯攻“失败”之后,在龙武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纷纷认为这是裴敬的有意打压,而不让他立下破城之功,纷纷希望陈千里能够为他们做主,拿下眼前唾手可得的小城朝邑。 陈千里在安抚了众军的情绪之后,又跑去质问裴敬。 “将士们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了,如果再不尽快有妥善的应对之法,只怕我也安抚不住了” 裴敬道:“无论如何再坚持三日,使君那里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陈千里沉吟了一阵,仍旧坚持道:“如果三日之后,使君那里还没有消息,不如直接轻取了朝邑再直捣朝邑!” “陈长史难道信不过裴某,难道还信不过使君吗?使君何曾说过空话?只要皇甫恪派兵从冯翊回援,使君就一定有办法尽歼他们?” 说实话,陈千里也觉得秦晋不会轻易说些空话,但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新安时的那个佐吏,对秦晋言听计从。他有着自己的主见和判断,认为秦晋的计策虽然很是刁钻,但也过于冒险,一旦出现失误就会对神武军和龙武军这一万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一章:不愿做叛军 天过午时,战场上再度响起了阵阵金铁交击的声音,攻城的大军就如潮水一般撤了回来,撤回来的攻城士卒们似乎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包扎着伤口,清理着武器,甚至还若无其事的开着玩笑。 这是一支无论从精神上还是战斗力上都堪为翘楚的军队,远处尘埃落定,城墙上斑驳一片,到处都是大战过后的痕迹。城门门楣上两个篆刻的大字赫然其上,“同州”! 同州就是冯翊郡的郡治,在天宝年以后,天子下诏改州为郡,改州刺史为郡太守。因此在朝廷的往来公文上,同州一词已经消失了近十年,但同州的地名在此地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附近世代居住的百姓们豪绅们却仍旧眷恋旧名,乃至城门上的旧有刻字都没坐更改,仍旧为同州。 攻城的大军正是在蒲津发动叛乱的皇甫恪,皇甫恪带着数万大军几乎将同州城围了水泄不通,城中守军最初开试图与之一战,但在经历了两次惨败之后就彻底放弃了出征的打算,只能坚守而以待援军。 事实上,同州城的守备本就空虚,因为此地乃京畿三辅,紧邻大唐帝国的都城长安,受到长安驻军的福泽,平素里根本就不用驻军。郡太守此时可堪一用的也仅仅是地方上大举倡导的团结兵而已。 团结兵于去岁在各地恶规模并不大,只是在秦晋以团结兵起家以后,先后击败了孙孝哲和崔乾佑,这使得天子以及朝廷越发对团结兵加以重视。在朝廷正规军不足的情况下,命令各地组建团结兵以期在关键时刻能够有反击的能力。 也正是借着编练团结兵的光,在皇甫恪突然袭击之下,冯翊郡的郡太守凭借着城中的团结兵与之周旋了达旬日之久。 只城中的守军不知何故,皇甫恪的叛军明明实力超群,却似乎对同州城有些力不从心。 “皇甫将军,北洛水有了动静!” “战况如何?” 皇甫恪出身自将门之后,与那些军中凭借苦力死战而起的粗人不同,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又身受父亲的熏陶,因此而允文允武。他放下了手中书卷,慢慢抬起头来,炯炯的眸子中迸射出灼人的目光。 “周校尉已经和神武军交手了,咱们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走,随我去观战!” 周匄的埋伏的北洛水右岸距离皇甫恪的中军所在地不过五里的距离,但是在北洛水左岸有一处高坂正好挡住了北洛水右岸的视线,因此就算身处北洛水的左岸,也绝难发现位于高坂以北的大军。 皇甫恪仅仅带着十余护卫骑马登上了高坂,拢目远眺,只见北洛水右岸果真陷入了大战之中。但很快,他的眉头紧锁了起来,因为战局的趋势显而易见,周匄所部陷入了极大的劣势之中。 尽管战场上尘土漫天,但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皇甫恪还是判断出了的大致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五千之数。 仅凭这个数目判断,与周匄交战的也绝不是援军。 “将军,下令攻击吧,再晚一点,周匄可能就顶不住了!” 皇甫恪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冷笑。 “周匄咎由自取,能让他战死疆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军说朝廷派遣的援军是北衙三军之一的神武军,而神武军的主将秦晋又是威名在外,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一旦与之胶着起来,吃亏就是咱们。” 皇甫恪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局势于他而言要严重的多了。他们在冯翊属于孤军奋战,没有粮草,没有援兵,如果不能全歼神武军的主力,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才对同州城“屡攻不破”,为的就是等着秦晋的主力仓促而来,然后周匄以五千死士做诱饵,引得他们半渡之时,大军再做全力一击。 但事态的发展往往超乎预料,先是一队千人左右的胡狗骑兵将周匄部冲的险些溃散,索性对方没能贸然进攻,紧接着又是一股非主力的人马打了过来,周匄也是不争气,竟然在与之数目几乎相等甚至比之还少的面前极为被动,甚至有再次溃散的危险。 思忖了一阵之后,皇甫恪还是决定暂不出击,因为一旦暴露了伏击的计划,便只能正面相抗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就算周匄不幸战败溃逃,不利的影响也仅止于此,这股惨胜之下,在主力到来之前也绝不敢轻易渡河追击,如此一来,就给了周匄溃兵重新聚拢和反击的机会。 总而言之,不打草惊蛇才是皇甫恪的第一要务,甚至于周匄的战败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以使生出轻敌之心。 不过皇甫恪身边的佐将却不明白主将的心思,大为忧虑的催促着皇甫恪赶快派兵夹击。 “看着吧,周匄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皇甫嵩事前从反复的推演过,长安的军队并不多,而且刚刚经历过兵乱,能够派出一支神武军来就已经是极限了,只要打败了前来增援的神武军,将至少为他们赢得三个月以上的应对时间,而在三个月中存在的变数则太多了,恶可以使他从容的计划和寻找出路。 而且据皇甫嵩所知,杨国忠有再次掌权的可能,只要不是高仙芝或者哥舒翰之中的任何一人执掌政事堂,他就没什么好怕的。杨国忠不过是个抓着裙带出丑卖乖的蠢货而已,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将军,将军,朝邑急报!” 亲卫的声音自高坂下惶急的传来,这让皇甫恪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可以从部下的声音和情绪中判断所传达消息的好坏,而这一次显然不会是好消息。可坏消息若来自于朝邑,难道…… 一想到此处,皇甫恪的身上顿时冷汗直流。 预感果然成真,大举进攻朝邑,如果再晚一步派遣援兵,朝邑即将不保! 得知了朝邑的战报内容之后,皇甫恪勃然大怒,原本他是狩猎的,不想竟被猎物偷袭了后方,,而围攻朝邑的人马在一万上下,这与此前探知的情报正好相符。也就是说神武军的主力已经绕过了北洛水,偷袭自己后路朝邑去了。 皇甫恪在同州城下徘徊了这么多天,为的根本就不是城中的粮食,其目标乃是歼灭来援的。 至此,皇甫恪当即下令,大军全部回援,前往朝邑与神武军主力决战。既然偷袭的计策已经不能实现,他就再没有一丝的犹豫,断然决定与神武军做正面一战。 皇甫恪麾下的主力大致有三万人,对付人马远远少于自己的神武军,他还是有着相当的自信,虽然可能出现的伤亡要超过预期,但也只能拼死一战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围攻同州城的大军仅仅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就撤的干干净净,甚至连营盘都未及拔起带走,皇甫恪要的就是兵贵神速,如果清理营盘的话,将至少拖到太阳落山才能成行。 …… 周匄陷入了绝望,他的自信已经彻底被摧垮,麾下的步卒居然以十比一的比例急剧的消耗着。用不了多久,五千人即将被斩杀殆尽,而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这些人的意志胜过铁石,但终究是血肉之躯…… “冯翊郡太守秦使君在此,尔等叛逆听着,只要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你们叛逆之罪就可一笔勾销,否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治尔等之罪!” 闻言之初,周匄并不相信,他不相信秦晋会仅仅带着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偏师和他冒险一战,这不过是的攻心战而已。 如果秦晋果真在这支人马之中,以皇甫将军的睿智和洞明,大军早就从高坂下冲击而至,又何能让他们在北洛水的右岸苦苦支撑? “大家同为,何必如此相煎呢?”仍旧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话。 “多说无益,有本事就将我们杀的干干净净,投降之说那是妄想!” 周匄声嘶力竭的回应着对方的劝降,可不管怎样,在这一来一往中,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低落。 紧接着一蓬又一蓬的箭矢又急急抛落,就像对它们顽抗的警告一般,立时就溅起了阵阵肉浪血雨…… 忽而,一名甲士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周匄的身边,哭号道: “校尉,皇甫将军带着大军撤了,往朝邑方向去了,咱们,咱们被放弃了……” 甲士的话对周匄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但他陡而又放声大笑,笑的流出了眼泪,左近之人无不惊骇绝望。 皇甫恪不战而走,说明已经发现了神武军的主力,那么他们这些人在这里与偏师的死战将毫无意义可言。 三千就算战斗力再惊人,在皇甫恪的叁万大军面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大笑过后,周匄陡而下令:“投降!” 他不想麾下的兄弟们随他做无谓的死伤,毕竟重新做回,总比脑袋上顶着叛逆帽子而死去要强多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还有的选,谁愿意做叛军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二章:究竟谁中计 一场河滩大战声势高高扬起,却戏剧性的以周匄率军全部投降而告终。秦晋对这个叛军的校尉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此前乌护怀忠的报告里,对方明明是有死战之心的,可为什么仅仅半日功夫以后就战意消弭了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乌护怀忠以此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败绩。但是,秦晋知道,乌护怀忠是个绝不屑于撒谎的人,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有叛军的主将才能知晓。 秦晋在赶赴冯翊郡之初就已经有了基本的的定策,对于叛军当以剿抚并重,如果能够将叛军收编,对神武军而言对唐朝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当五花大绑的周匄被带到秦晋的面前之时,身上的半边战袍已经被鲜血染透,脖颈上的一处伤口还在兀自汩汩的淌着暗红色的血液。 见此情景,秦晋吓了一跳,如果任由伤口流血不止,这个人怕是活不过今夜。 “禀使君,这叛军头目投降以后意欲自杀,若非兄弟们眼疾手快,他现在就是一滩死肉了!” 秦晋也大为奇怪,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投降,还为何要选择自尽呢? “你是皇甫恪的部下?” 周匄颇为不屑的看着面前这个年纪甚轻的官员,所有人都称呼其为使君,可见官职品秩不低,但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还不是靠着父辈的门荫?倘若凭借真本事,怕也比市井间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们强不了多少。 “某乃奉先人周匄是也,今日投降只为了兄弟们不白白送死,希望使君能够不食诺言!” 他指的诺言当然就是此前劝降的许诺。 秦晋哈哈大笑,他多少明白了这个叫周匄的虬髯汉子因何先投降,再选择自尽了。 “秦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周将军还信不过?” 周匄重重闷哼了一声,眼中充满了怀疑和鄙视。 “嘴巴眉毛恶黄口小儿,竟也大言不惭的向某来许诺!请让能做得了主的人来说话。如果真要反口食言,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秦晋不禁莞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因为年纪而对他提出如此强烈的质疑。 周遭的将领都轰然大笑,指着周匄笑骂道: “亏得你自诩英雄了得,难道也看不出来,你口中的黄口小儿就是冯翊郡太守秦使君吗?” 听罢此言,周匄顿时如遭雷击,继而又向秦晋投去了深深的怀疑目光。 “这,这,这怎么可能?你就是那个大败过孙孝哲,生擒了崔乾佑,又……的秦晋?” 秦晋欣然一笑。 “如假包换!” 周匄还想质疑,卢杞却急速的走了过来,对着他就是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使君还与这蠢货纠缠个甚?明显就是个有眼无珠的东西,皇甫恪让他到这北洛水右岸做诱饵的敢死之人,明显就是不打算给他们活路的!” 卢杞的一名心腹旅率死在了刚刚的大战中,所以见到周匄居然在秦晋的面前这么嚣张,一时间竟怒意上涌了。 秦晋拉住了继续要动手的卢杞,然后又对满脸痛苦之色的周匄说道:“不管你信不信,秦某的话是绝对不会反口的,你尽管放心,俘虏们在经过甄别与筛选之后,合格者仍旧可以重新回到之中!” 此时,周匄已经有七成信了,但是他忽然又想到了突然撤走的皇甫恪,难道是皇甫将军中了这秦晋的计策?皇甫恪之所以耗在同州城下,就是要出其不意的全歼神武军,继而生擒抑或是斩首威名鹊起的秦晋。 但现在看来,皇甫恪似乎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不要难为他,把他的绳索解开,包扎好伤给专人看管就是!” 周匄大为惊讶,想不到这个自称是秦晋的年轻人竟然没有对他的无礼加以报复,他看着秦晋,喉咙咕哝了一下,欲言又止。 皇甫恪的计策显然不如秦晋的高明,他不明白秦晋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将皇甫恪在这种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调走的,但总觉得隐隐有些担忧,只是这担忧是对于皇甫恪的还是秦晋的,他一时竟也说不出清楚了。 …… “将军,周匄全军投降了!” 皇甫恪依旧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模样,甲士的禀报似乎不出他的意料。 “投降也好,偏师人马不多,若要看管这些人,就必然难以对我大军后路造成威胁,不去管它,大军加速前进,到了朝邑有热汤喝,有好觉睡!” 军卒们的士气在急速行军中有所下降,但是皇甫恪的话让领兵的校尉旅率们都精神为之一振。听说围攻朝邑的只有一万人,而他们则有三万上下,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倚强凌弱的战斗。 如果以三万人还打不过区区一万人,哪里还有脸见人了? “打败,反攻冯翊!” 皇甫恪为他的部下们画了一张诱人的大饼,而且操作上也看起来容易极了。京师长安的禁军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照不宣,就算同等人马的禁军来了,能不能有力量与之一战还在两可之间,现在居然不自量力的只来了一万多人,那不是赶着来送死的吗? 对此,皇甫恪也没有一刻放松过警惕,在发现了一万七千左右的以后,仍旧在冯翊四周,甚至于京兆府都派遣了大量的游骑侦查军情,最终得到的反馈都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来援。 这个结果,既然皇甫恪吃惊,又让他大感庆幸。他相信,秦晋和神武军一定是被人暗算了,被派到冯翊来送死。当然,皇甫恪是不介意自己被别人当做刀子的,事实上他还很是感谢那些政事堂中的蠢货们,把所有的都添油加醋一般零零散散的送来才好呢。到时候,关中空虚,哥舒翰老儿又在潼关走不开,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呢? 想到这些,皇甫恪认为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便又催促麾下的将士们加快行军速度,以防那些围攻朝邑的叛军得到风声以后,再远走遁逃,让他寻不到踪影。 …… “陈千里,你混蛋,坏了使君的计划,难道就不怕功亏一篑吗?” 裴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非但是他一个,就连神武军中带来的亲信们也一并被绑在了一起。他实在没想到,陈千里竟然说发难就发难了。 陈千里则好言说道:“裴将军莫要动怒,只要攻城大战展开之后,陈某就会亲自向你请罪,倒时候是杀是罚都悉听尊便。但是,攻下了朝邑小城,对眼下的局势而言,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怎么会坏了秦使君的大事呢?如果真的坏了大事,陈某一人领罪就是!” 裴敬怒道:“你这么做是在拿上万兄弟的性命在冒险,他们不知道轻重,难道你也不知道轻重,任由他们鼓动着去胡闹吗?” 说实话,裴敬的内心一直有个心结。如果不是他头脑发热贸然行事,就不可能中了范长明那老啬夫的诡计,继而将神武军将秦晋拖进了兵变之中。尽管秦晋在事后曾经安慰于他,到了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兵变的确是打乱所有派系斗争的唯一有效法门,只有以武力自保才是最终可行的手段。 但是,裴敬却觉得,这是秦晋的安慰之语,也许如果当初没贸然行事,说不定秦晋还会有更好的应对解决之道,神武军恶就不至于落得今日自请外出的地步。 所以自此以后,裴敬对秦晋的任何决定都不敢也不愿再自作主张。事实也的确证明,秦晋自从执掌神武军以来所做的一切决定,还没有出过错,无论事前事后看,几乎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陈千里贸然发难,裴敬愤怒至于还羞愧莫名,再一次辜负了秦晋的信任,而没能看住陈千里,让他再一次钻了空子,但愿他不要再闯出大祸,否则自己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报,朝邑叛军势弱,第一队已经攻上了城头!” 陈千里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加快攻城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攻下朝邑!” 报信的军卒欢天喜地而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一展胸中郁闷,也让那些看扁他们的神武军瞧瞧,究竟是谁先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裴敬看了一眼陈千里,只默默祈祷,但愿陈千里能够将胜利继续下去。 “你要作甚?” 裴敬忽然发现陈千里一步步的走向了他,便陡而警觉质问。 “胜利在即,陈某自然也没有理由再控制裴将军了,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待攻城得胜之后,听凭处置就是!” 说罢,陈千里三下两下就解开了裴敬身上的绑绳,将他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裴敬还能说什么?只闷哼了一声。 “使君向来算无遗策,之所以让咱们围而不攻,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话音未落,却有探马惶急而来。 “长史君,西面有黄沙漫天卷起,好像,好像是大股的叛军……” “甚?” 陈千里与裴敬两连个人脸色俱是骤然变化!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三章:死战永不退 裴敬恨恨的一跺脚,满脸悲愤之色。 “看看,看看,还是坏了使君大计,你有九条命又能弥补什么了?” 面对裴敬的频频质问,陈千里面如死灰,他也没想到,叛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而他此前与几名心腹部下们做过数次的推演,叛军若从冯翊同州城回援朝邑,至少也要到天明以后。所以才对裴敬突然发难,大举进攻朝邑小城。 可攻城的战斗刚刚从胶着状态出现优势,眼看着胜利在望,叛军的援兵竟好似从天而降。这让他如何能甘心?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即将溜走,甚至大军还要面临着难以预测的危险,一时之间竟愣怔着,不知该如何决断了! 如果下令停止攻城,那么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付诸东流,可如果不下令停止攻城,龙武军这最后的一万精锐也许将面临着全军覆没的绝地吧。 两难选择,实在委决难下。 “陈长史,你闯的大祸,难道就要彻底放弃了吗?” 裴敬的话立时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是啊,绝不能就此放弃。继续攻城肯定是下策中的下策了,为今之计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传令,停止攻城!” “长史君,一旦停止攻城,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其部将带着哭腔劝阻。 陈千里陡而怒吼道:“功亏一篑!难道你想全军覆没吗?龙武军的种子还要不要留了?” 暴怒的质问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陈千里很少如此发作,今日这般事态可见其已经愤怒失据到了极点。 随着军令下达,朝邑城外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那些即将攻上城头的士卒们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倒卷军旗开始回撤,放弃了几乎唾手可得的胜利。 朝邑城上的守军对次莫名其妙,如何**在绝对的优势下,竟放弃了攻城呢?直到有胆子大的军卒从城楼里探出了脑袋,才发现了远处漫天席卷而来的黄沙。 “是援兵,是援兵,皇甫将军带着救兵来了!” 城上残存的守军立时欢呼雀跃,士气也跟着从谷底升了上来。 与之相反,倒卷军旗撤回来的龙武军却跌入了深渊。大股叛军席卷而来,留给他们布阵应对的时间不多了。 在裴敬负责龙武军布防的时候,所有人马的布置主要针对的城外,对朝邑城不过仅仅是派出了小股人马不时袭扰,以造成攻城的假象。陈千里发难之后,立即改变了裴敬的布置,将所有人马重新布置,分成两大梯队,分先后攻击朝邑。 陈千里的计划仅仅对于攻打朝邑而言的确是无懈可击的,但是他错就错在算错了皇甫恪援军抵达的时间,因此才使攻城功亏一篑,才使龙武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陈长史,你还要发愣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眼睁睁看着龙武军全军覆没吗?” 一名神武军校尉的质问,让陈千里如遭雷击。他踉跄了一下,终于咬牙道:“我现在心乱如麻,难以静心,自此刻开始,军中大小事务,均听从裴将军……” 陈千里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他真真心乱如麻,已经难以有冷静的决断,宁可放弃指挥权,也要保住龙武军,绝不能让龙武军最后的种子在朝邑城下全军覆没。 裴敬原本就是龙武军的主将,对此自然责无旁贷。 原本针对打援所设置的军阵已经彻底被陈千里的调动所打乱,现在与仓促之间只有尽可能的组织防线,抵挡住叛军援兵的冲击后,再图其他。 但是,坏消息却接二连三的传来,探马很快探知叛军援兵竟然达数万人之多,而且以这种行军速度,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就会抵达朝邑城下。裴敬眉头紧锁,一顿饭的功夫能干什么?也只能吃一顿饭而已。 尽管不愿承认,裴敬却清醒的预料到,龙武军此刻只有撤退一途可选。如果他之前的布阵没被陈千里打乱,以一万人严阵以待,胜负还未可知,更何况这是早就和秦晋定好的,围城打援,里外夹击,如此一来胜率至少在七成以上。 可现在看看龙武军德行,由于攻城的节奏被打乱,已经乱成了一团,士气低迷之下,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在一顿饭的功夫里结阵御敌呢? 更让裴敬头疼的是,秦晋此刻还不知道龙武军现在的乱象,如果仍旧按照计划冲上来与叛军硬碰硬,很可能就会因此而陷入险地。 究竟是逃是战,这两个选择在裴敬恶脑子里徘徊着,也是难以决断。如果战,将意味着龙武军冒着死伤惨重的危险,来赌一个难以预知胜负的结果。可如果就此下令撤军,也许叛军援兵,转身就能打神武军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彻底吃掉神武军。 “传令,各部就地结阵,若有后退者立斩不赦……” 军令一道道传了下去,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陈千里稍松了一口气。可裴敬又将目光转向了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 “陈千里听令,所部亲卫组成督战队,但有擅自离阵者,立斩不赦!” 闻听命令,陈千里傻眼了,让他和他的亲卫转为督战队,斩杀畏敌怯战的逃兵,这又如何能下得去手呢? 其实裴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龙武军中陈千里的地位不容置疑,如果是神武军的人做督战队,一定会激起龙武军的愤慨之情。而在这等仓促应战,败多胜少的险境下,溃兵逃兵一定不可避免,因此陈千里和他亲卫在此时就是最合适的督战队人选,虽然这么做在外人看起来有些阴损,但也的确是个能够见效的决定。 当然,前提是陈千里肯于服从军令。裴敬赌的是陈千里一定会服从军令。 如果陈千里不服从军令,如果大军一触即溃,神武军将在冯翊郡一败涂地,放眼天下之大,却没了他们的立身之地了。因此,这是绝地中的求生之战,而这一切的困境,都是陈千里的自以为是和争功心切造成的。 陈千里一手欠下的债,如果他不愿意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自私自利的懦夫! …… 抵达朝邑城下,皇甫恪忽然失望了,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支混乱不堪的**。这和耳闻中的神武军可有着太大的出入了,如果关于秦晋的传闻都是真的,他的部众怎么可能如此愚蠢不堪? 一团阴云从面前飘过,皇甫恪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计了,秦晋根本就不在这支混乱的万人大军中,也许这只是一支引诱自己的诱饵。 皇甫恪狠狠的啐了一口,自从从军领兵以来,他还甚少被敌将如此戏耍过。明明是他设置好了陷阱,引诱秦晋入彀,可万想不到自己竟在大意之下,一头扎进了对方的圈套里。 但对于皇甫恪而言,他的坏心情也仅止于此,面前这支不堪的人马根本就挡不住他的奋力一击,大不了就以雷霆之势将之碾压反而粉碎,让秦晋清楚的认识到,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全力冲击,尽歼**!” 有部下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将军,后面还有一支**,万一跟了上来,前后夹击,咱们也许会有麻烦!” “朔方军内,还有哪一支人马能在行军速度上与咱们有得一比?更何况还是软脚鸡一般的禁军?” 提出异见的部将不再言语,大军轰然而动,直奔龙武军碾压而去。而皇甫恪还另有依仗,周匄的部众至少拖住了**一到两个时辰,就算周匄率兵投降,想要安置五千人的降兵,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 如此种种,皇甫恪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先全歼掉朝邑城下陷入一片混乱的**,然后再调头吃掉那支身后的**,如此一来冯翊一战的最终胜利就属于他们了。 果然,朝邑城下的**不堪一击,与前锋人马刚刚接触就纷纷溃败,死伤惨重。但让皇甫恪感到意外的是,这种溃败竟没能持续下去然后扩散到全部的**。 尽管,朝邑城下的**依旧混乱,战斗意志却远远超过了皇甫恪的预期,虽然**不断的被斩杀,大军整体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堤坝在阻拦着溃败的蔓延。 麾下军卒的攻击力度比想象中稍显疲软,皇甫恪有些不满,下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两个时辰内结束战斗。 …… “长史君,不能再杀了啊,再杀下去,死在咱们手里兄弟比死在叛军手里的都要多……放兄弟们一马吧…..” 一名校尉死死的抱住了陈千里,恳求着他放兄弟们一马。 然则,陈千里已经目呲欲裂,心头再滴着血。难道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他就不心痛,不惋惜吗?但现实是残酷的,战争是残酷的,既然身为**,就有义务为帝国死战,比起活命而言,也许壮烈的死去,才是龙武军此刻最合适的归宿。 “死战不退!” 嘶吼声自充血的喉咙里迸发而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四章:皇甫再中计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龙武军以命搏命,已经几度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如果不是陈千里领着亲卫在后面督战,只怕早就崩塌溃逃了。 “督战队,跟我上!” 陈千里双目赤红,情知再督战下去,也许真就像部将所说,龙武军众兄弟死在他手中的,要比死在叛军手中的还要多。与其如此,还不如与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在他的带领下,龙武军的士气再一次提振,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竟使气势汹汹的叛军兵锋为之一滞。 “裴敬,让龙武军自相残杀,你,你满意了吧!” 一名陈千里的部将由于腿部受伤没有办法跟着冲击,但亦是急的要死要活,遂只能指着裴敬叫骂。 对于这种指责,裴敬深感愧疚,这么做的确会让神武军有自相残杀的嫌疑,但如果龙武军不擅自行动,如果龙武军能不畏敌怯战,拼力死战,陈千里的督战队又怎么会有用武之地呢? 而且,除此之外,如果龙武军不弥补自己铸成的错误,那么秦使君在冯翊的计划也许就将功亏一篑了。由于兵变的原因,裴敬本就对秦晋心存愧疚,如果今次再辜负了他的信任,又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种种心念之下,裴敬咬了咬牙,“龙武军自我以下,不得退散一人,违者立斩不赦” 说罢,他瞪着那受伤的将佐,嘶声道:“我若擅退一步,你来斩我!” 裴敬向来以温润面目示人,今日忽然狂性大发,不禁把那将佐吓的后退了两步,不知该如何应答。 在陈千里带领督战队冲上去以后,龙武军已经没有后备兵员,裴敬亦从亲随手中接过了陌刀。 “陌刀手,随我死战!” 裴敬的百十亲随都使用陌刀,战力比之普通军卒更胜一筹,看到战场如此糜烂早就恨的牙根直痒痒,神武军的一世英名怎么能就此毁了? 别看他们只有百十人,但丝毫没有畏敌之意,冲杀上去气势竟如数千精锐。 …… **没有在预期中一路崩溃,竟在回光返照之下,让大军人马吃了不小的亏。皇甫恪立马于一片高坂之上,眺望着混战成一片的战场,眉头不自禁的紧锁了起来。看来两个时辰怕是难以解决这些**了,但是他仍旧自信,胜利只能属于他们。 又看了一阵之后,皇甫恪暗叹了一声,又暗赞了一阵。这股**的战力的确大大超出了他预估,如果自己不是趁着他们混乱一片的时候攻击,如果他们严阵以待的防御,也许今日还真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血战。 随即,皇甫恪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假如,贼老天让他中了秦晋的诡计,但也让秦晋一口咬在了硬骨头上,这回如果不崩掉此人的满口牙齿,让他痛入骨髓,还真是让此人小觑了天下英雄呢。 区区鬼蜮伎俩,可以用在安贼叛军那些胡狗身上,但在朔方军这里,岂能轻易得逞? “告诉武明元,他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彻底肃清战场,否则就提头来见吧!” 一名亲随领命而去。 就在皇甫恪品评战场之时,十数里外的一支人马正往朝邑方向做急行军。 “使君,咱们不进城,却一路追着往朝邑去,万一被反咬一口可如何是好?” 秦晋紧紧抓住马鞍,他的骑术并不精湛,比起绝大多数的军中部将都要差了很多。毕竟他从学习骑马至今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其他人多数都是贵戚子弟,从小就骑马射箭,就算一般人家的子弟,由于久在军中同样也比他强的多了。至于同罗部那些自小就成长在马背上的勇士,他就更难望其项背了。 由于紧张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神武军的筹划就是围城打援,以快打慢,如果咱们进了同州城,裴敬和陈千里在朝邑的作为就功亏一篑了!” 乌护怀忠闷哼了一声,几次在汉人那里吃亏,尤其是吃过秦晋的亏。他已经对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凶险的追击战存了不小的戒心。皇甫恪大军有序奔赴朝邑,如果随时掉转头,他们一头撞上去,算不算以卵击石? 秦晋想大笑一声,说乌护怀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一张嘴却被大风灌了满嘴,以至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货不知道围城打援的筹划,虽然个人甚为勇武,但还是少了一些大局观。 由于安置周匄的一干俘虏耽搁了不少时间,秦晋心中忧急,生怕裴敬和陈千里顶不住皇甫恪的全力一击,毕竟龙武军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中还是不够托底。 乌护怀忠好像明白了秦晋的意图,“难道使君要想毕其功于一役?” 秦晋放慢了马速,笑道:“乌护兄弟的汉话进步神速,说话和文官一般文绉绉的了!” 眼见着大战在即,秦晋却还有心思和他打趣,乌护怀忠神色间颇不以为然,却也不再说话了,只一门心思的等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神武军与龙武军合计不过一万余人,而皇甫恪叛军却有超过三的人马,而且对方还是与幽州军一样的朔方军,乌护怀忠早就不是那个目空一切的蕃将,对自身实力的估算有着矫枉过正的审慎态度。 “报!朝邑距离我军不足十里,叛军与神武军在朝邑城下展开大战。” “战况如何?” 秦晋肃容问道,但目光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急切。 “战况似是对龙武军不妙!”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神武军乃是分两部推进,乌护怀忠的同罗部骑兵仍旧作为前锋,秦晋与之同在一处。另一部则是神武军的步卒,由卢杞率领紧随其后。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对于神武军来说也是头一次,尤为考验军中步卒的体力。 秦晋与乌护怀忠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小丘之上,放眼远眺,奈何距离甚远,所在之处地势又不够高,仅能看见朝邑城墙若隐若现,其下两军乱作一团,但究竟是谁胜谁负一时间也分不清楚。 “派出侦骑,探明战况!” 这不是遭遇战,也不是偷袭战,在出击之前必须探明战场上的情况。神武军对叛军的夹击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实力的碾压,而是心理上的震慑,所以在最合适的时机选择出击才会将效果最大化。 目前唯一令秦晋有些急躁的是,神武军的步卒还在此地十余里开外,如果不能及时赶到战场,神武军的骑兵冲上去怕是独臂难支。 左右眺望地形,发现脚下小丘的左侧还有一片几近干枯的桑林。秦晋心中忽而一动。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大批骑兵突然越过了小丘,卷起了漫天的扬尘直扑混战的叛军。 …… 皇甫恪大力催促部下加紧攻势,大军碾压而过,却又激起了更大的反弹。一支手持陌刀的百人步卒于混战之中左冲右突,竟直冲到了距离他所在中军的百步之外。 这对他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但同时也对这支百人规模的陌刀队大感兴趣。为何在战力低下的**之中,还有一支如此精悍的人马? 紧接着,一面将旗突兀跃入眼中,其上绣着一个斗大的裴字。 “左右,可看清了对面陌刀队的将旗?” “看的真真切切,是个‘裴’字!” 皇甫恪哈哈大笑,“不知是裴家的哪个小郎君,竟然也如此勇悍,如何此前从未听说过?” 在怒意涌过之后,皇甫恪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还和部众对阵中左冲右突的那支**大加品评。 “听说裴相公的孙子在神武军中,不会是他吧?” 裴相公便是开元年间的宰相裴光庭,他孙子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还是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怎么半年多的功夫竟然脱胎换骨了一般? “不可能,裴相公虽然贤明在外,可他家的子孙却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在神武军中的应是裴稹的二子裴敬,可听说裴敬一直是独孤家大郎的跟班,还不至于出息至此吧?” “嘿!说多了都是猜测,谁敢去将此子生擒来,让大伙见识见识!” 皇甫恪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彩,似乎对部将口中的裴家小郎君充满了好奇。 “将军,阵后有**!” 探马忽而禀报,皇甫恪闻言大惊,难以置信。 “哪里来的**?” “禀将军,铺天盖地的扬尘,规模少说也在万人上下!” 皇甫恪立即带着部将们到高坂的西垣查看,果见西边卷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骑兵滚滚直如惊涛骇浪。 “这不可能,不可能……” 皇甫恪在此前早就将冯翊郡中的各部军队探查的一清二楚,分属哪一个军卫,又归何人统属,自有一本明白真切的帐,这里面可绝没有一支规模上万人的骑兵,难不成这支骑兵是从天而降的不成?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以判断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不论再怎么不至信,眼前的一切的确是真切存在的。 随即又惊叹一声: “秦晋竖子,果然狡猾,某还是低估了此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五章:惨胜如惨败 第二百九十五章:惨胜如惨败 “撤军!” 皇甫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将军,就算神武军有一万骑兵,咱们也未尝不能一战啊,如果就此撤退,岂非功亏一篑?” 部将们对自家主将突兀下达的撤军命令十分不满,纷纷加以劝阻。 不过,皇甫恪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呵斥了几个还在啰哩啰唆的部众。 “都给老子闭嘴,这里谁是主将?” 刚刚还与众人嬉笑品评着裴家小子的主将突然翻脸,所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灰溜溜的执行军令去了。 皇甫恪又望了一眼西面卷起的漫天沙尘,双眼恨不得看穿重重黄沙之下隐藏的究竟到底有多少骑兵。但很可惜,他没有一双透视眼,所以也无法知晓来者究竟有多少人。 他不是个赌徒,在敌情晦暗不明的情况下,他绝不愿意拿自己和麾下将士的安危去冒险,如果这里有一万骑兵,那么秦晋能否再突兀变出两万人来。至此,朝邑城下那些愚蠢的**也使得皇甫恪顿有所悟,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极度吸引人的诱饵。 真正的好戏这才开始上演,皇甫恪更加确定了,这一定是秦晋给自己挖的坑,殊为可恨的是,自己还真就兴高采烈一头跳了下来。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黄口小子暗算了,久历战阵的皇甫恪就觉得胸口郁闷难耐,有一股恶气难以发泄出去。 “秦晋,某真要当面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低低吼了一句之后,皇甫恪拨马驰下高坂,与部众会合。 皇甫恪麾下的朔方军果然训练有素,即便是与龙武军纠缠在一起,竟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之脱离了。所有人吗分成三部,梯次撤退。皇甫恪作为一军的主将身在最后一梯队坐镇,为大军殿后。 “将军后面太危险了,你先跟着中军撤吧,这里有末将在,绝不会有闪失!” 皇甫恪瞅了部将一眼,冷然道:“某乃一军之主将,焉有先于将士们撤退之理?休要再聒噪,对方没胆子与咱们决战……” 那部将大吃一惊,扭头看过去,果见那一大片沙尘久久徘徊在远处,按照预期的时间早该两军接战了…… “难道,难道咱们又中计了?” “蠢货!” 皇甫恪骂了那部将一句。 “秦晋竖子虚虚实实,战场形势如此晦暗不明,你想拿咱们最后这点根基冒险吗?” 皇甫恪用兵向来以稳重见长,其部将也都知道他的这个特点,听到他如此说,便不再说话。因为自家主将说的没错,秦晋仅仅用一万蠢货就消耗了他们半数以上的精力,如果对方还有强援在侧,沙尘中骑兵虚虚实实,难道就不是在引诱他们主动攻击吗? “将军说的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军风卷残云的开始脱离朝邑小城,杀红了眼的裴敬忽然觉得压力陡然一松,一直挡在面前的叛军忽然就撤了。他吃惊的抬头远望,果见大批的叛军正有条不紊的往朝邑小城以东快速运动。手中的陌刀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他的身体上下早就疼痛的麻木了,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 裴敬大感不解,明明叛军占据着几乎绝对的优势,因何突然就撤军了? 龙武军几次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陈千里的督战队杀了不少人,如果不是裴敬带着亲随陌刀队几乎冲到了叛军的帅旗之下,也许它们早就成了丧家之犬。 “是援军,援军,援军来了!” 不知是谁指着西面漫天的黄沙叫了一句,龙武军众将士马上就意识到了叛军因何撤退,霎那间,它们泪流满面,死中得活的滋味此生再也不想尝试了。 “得救了,得救了!” 不少人因为激动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 尸体一个叠着一个,血水染红了大地,汇聚成了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秦晋在其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面色凝重而阴郁,这些尸体里绝大多数都龙武军的人,真正死在这里的叛军十不足一。可见龙武军战力与叛军战力的差距之大。 同时,秦晋也在暗暗庆幸,如果今日神武军全线压上,与之决战,胜负还真就未可知,就算能够侥幸取胜,恐怕也是一场惨胜。 经过清点以后,一万龙武军居然只剩下了五千左右的活人。 “裴敬呢?裴敬,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把一万龙武军交给了你,你就是如此带兵的吗?” 秦晋愤怒了,自己的部众一战损失过半,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虽然尸体都来自于龙武军,不代表着他对这些人命无动于衷。 “裴敬呢?” “使君,裴将军找到了,在,在这呢!” 再看裴敬就像从血池子里刚刚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四名军卒抬着他的手脚一路跌跌撞撞,嚎啕大哭着。 秦晋的亲卫见状赶忙闪开了一条通路,见到裴敬这幅模样,他的责骂之语又重重的咽了回去。 目力可及的,在裴敬的身上就能数出十余道刀口,至于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道刀口,那就不得而知了。 “裴敬,裴敬,醒醒,醒醒,坚持不,你绝不能睡过去……” 裴敬睁开迷离的双眼,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楚了面前之人是秦晋,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使,使君,裴敬有罪,辜负了使君的信任!” 见到裴敬如此,秦晋哪里还能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罪责?只温言安慰道:“不要想其他的,好好养病!” 这时,早有裴敬的亲随愤然不已,见到自家主将生死难料,便大声道:“禀报使君,龙武军之败不赖裴将军,是那个陈千里,趁着俺们不备,突施偷袭,擅自调动大军攻城,改变了龙武军的既定目标,否则叛军大举开到之时,绝不会有如此伤亡的惨重。” “请使君明鉴,请使君为死去的冤魂做主!” “陈千里呢?陈千里呢?把那厮揪出来!” 裴敬幸存的亲随开始疯了一样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寻找着陈千里,在活着的五千余人里,没有陈千里的影子,放眼过去,满地的尸体血肉糜烂一片,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哪一具尸体才是陈千里的? 秦晋只觉得口中阵阵发苦,发涩,这一战看似撵走了叛军,但死伤五千余人,怎能说是一次胜仗呢? 这也让他意识到,原来并非所有的**都是酒囊饭袋,还有可堪一战的精锐。然则,另一个疑问又在他的胸膛里升腾而起,既然朝廷还有如此精锐的大军,因何不调往山东平乱呢?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一败再败丢了东都,眼看着大唐半壁河山都落在了安禄山的手中。 就在大军清扫战场,整理尸体的时候,朝邑小城内守军居然打开城门投降了。两支大军在城外火并,城内亦是变故陡起,原有的守将不知何故竟然被部将斩杀,然后就打开城门带着城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叛军出降。 朝邑小城,虽然位于同州与蒲津之间,属于冲要之地,但在秦晋的眼里远远不如这死去的五千个唐军。 “队官以上的,都给我砍了!” 愤怒之下,秦晋再看向那几个杀了自家主将又出降的叛军将领,胸中便生出了难言的厌恶。 “使君不可!战阵之上万不可斩杀主动出降的主将,否则今后谁还敢降?” 秦晋冷然反问道:“这种反复卖主之辈,留着有何用?” 不过,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仅仅砍了那个斩杀自家主将的叛将,以告诫世人,背叛是没有好下场的。 眼看着就天黑了,战场才清理了一小半,有人建议大军入城休整,等明日天亮再出来清理。秦晋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必须连夜清理战场,如果还有活着的将士,一定不能放弃抢救。否则,如果放任不管,就算还有幸存的,过了一夜之后怕是也死透了。 “俘虏周匄,求见使君!” “何事?” 秦晋对这个周匄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身为叛军校尉,但至少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愤怒之下,秦晋再看向那几个杀了自家主将又出降的叛军将领,胸中便生出了难言的厌恶。 “使君不可!战阵之上万不可斩杀主动出降的主将,否则今后谁还敢降?” 秦晋冷然反问道:“这种反复卖主之辈,留着有何用?” 不过,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仅仅砍了那个斩杀自家主将的叛将,以告诫世人,背叛是没有好下场的。 眼看着就天黑了,战场才清理了一小半,有人建议大军入城休整,等明日天亮再出来清理。秦晋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必须连夜清理战场,如果还有活着的将士,一定不能放弃抢救。否则,如果放任不管,就算还有幸存的,过了一夜之后怕是也死透了。 “俘虏周匄,求见使君!” “何事?” 秦晋对这个周匄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身为叛军校尉,但至少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六章:使君心不同 提起崔亮,秦晋不禁有些头疼,看来他和姓崔的颇为有缘。在新安时是崔安世,到了长安又是崔安国。现在赴任冯翊郡,与之打交道的则是崔亮。这个崔亮与崔安世兄弟同属清河崔氏青州房,按辈分应该是崔安世兄弟的族叔。 他盯着周匄看了一阵,只见这个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的虬髯汉子并不像说谎。 “你说皇甫恪谋反是受了崔亮的逼迫,可有证据?” 周匄恨恨的回答:“崔亮其人老成奸诈,如果有翻身的证据,皇甫将军又何至于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造反呢?” 这一番回答倒让秦晋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退一步说,你们又没受了崔亮逼迫,又因何跟着皇甫恪一同造反呢?” “俺朔方军上下一体,皇甫将军有所命,自当从命!” 秦晋冷笑了一声,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也只能欺骗那些书呆子,他才不相信有人会撇家舍业的跟着主将谋反。 但是他也知道,像周匄这种人,如果有些事不想说,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 “好了,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一切等回到同州再说!” 说罢,就打发人将周匄押下去。而周匄却犯了急,竟扑通一下跪在了秦晋的面前,激动的说道: “秦使君,末将所言句句属实,皇甫将军的确是被崔亮贼子陷害逼迫的啊,使君,使君可要小心此人啊……” 秦晋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并没有继续和周匄交流。他岂能看不出来,周匄是打算借自己的手收拾崔亮,打算让神武军给皇甫恪当刀使,看来貌似忠厚的人,不一定真的就忠厚了,尽管也许这个人的本心并不坏,但此人这么做无疑有可能让神武军陷入两难的尴尬之地。 在经历了长安的种种是非之后,秦晋从中悟到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的罪恶与丑陋是永远都铲不平的,想要成就大事必须得学会分清楚主次,如果每件不平之事都要不自量力的插上一手,到头还回来的只能是处处受敌与焦头烂额。 秦晋仔细的思量过,他的主要目标是对付安禄山叛军,以避免原本历史上的悲剧发生。在这其间他可能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小人,诸如杨国忠、边令诚、程元振、鱼朝恩等。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已知的奸人都曾与之为敌,难道能将这种情况仅仅简单的归于秦晋有正义体制,专门招奸人的嫉恨么? 这种说法显然是讲不通的,因为不但是奸人,就连在秦晋眼中的忠诚同样也不愿与之为伍,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高仙芝。 究其根源,还是秦晋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未来思维在作祟。他对这片古老大地上的唐王朝有着深深的认同感,然而却天然的没有对王朝君主的忠诚。 纵观秦晋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的一切行为,都可以从这种思维中得到合理的解释。比如,他可以在叛军的重重压力下,选择带领地方军民奋起反抗,然而他又能毫无心理压力的加入针对天子的兵变…… 所以,痛定思痛之下,秦晋自忖绝对再不能犯以前的错误,为了达到终极目标,可以选择与奸佞合作。 正如后世的一位伟人所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文质彬彬,也不能温良恭俭让。”换言之,在达到目的之前,可以学着卑鄙,学着暴力,可以向一切对达成目标有利的人或事妥协,只有如此才能笑道最后。 因此,只要崔亮没成为神武军的绊脚石,秦晋也就懒得搭理这个出身自清河崔氏的显贵做过什么卑鄙可耻的事,更何况在与之交接之后,此人即将返回长安,又何必在毫无所得的情况下,又树新敌呢? 将近亥时,打扫战场的工作接近尾声,终于有了陈千里的消息,他被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万幸的是虽然身上伤口数十处,却没有一处可以致命,只是筋疲力尽又流了不少血,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听说陈千里没事,秦晋紧紧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放过陈千里在朝邑之战中犯下的过错。如果不是陈千里自作主张,也许龙武军的五千条性命就不会白白的死去,这个数字至少会降低一半甚至更多。 当卢杞听说陈千里被找到了以后,竟有些幸灾乐祸的冷笑了一声。 “对陈长史而言,或者反不如死了!” 秦晋心下一阵恻然,卢杞的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陈千里在朝邑之战时,领着督战队杀了不少龙武军的军卒,这五千人里少说有半数死在他手里。 “平日里看裴敬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想不到也有如此阴损的一面,让陈千里做督战队,摆明了就是要陷他于不以啊!” 秦晋并没有搭茬,恐怕自此以后龙武军上下再也不会认同陈千里了,督战队杀掉了他们此前所有的情分和信任。秦晋自问这件事若是换在自己身上,绝对不会做这种选择。然则,陈千里这种人做事有着极强的原则性,明知道可能导致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仍旧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做了。 这也许就是古人常说的“君子可欺之以方”。具备这种品质的人,在秦晋原本的那个时代早就绝迹了。因此,秦晋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君子,所以和小人妥协也就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了。 他此前所欠缺的,只不过是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少了一些变通。当然,此前种种碰壁之中,也不乏对这个时代人的低估。为此,他已经交足了学费,受到了足够的教训。 “说句诛心之言,朝邑之战对使君对神武军倒是件好事呢!” 卢杞又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调说着,他对陈千里和龙武军绝无好感,与绝大多数神武军中的军官一样,对其充满着浓浓的抵触和戒备。 “使君何不乘此机会将龙武军的那些残兵败将一并吞并了?” “这是后话,朝邑小城的百姓已经逃散十之有九,明日一早大军撤离之后,就要将此城付之一炬。咱们人马不够用,不宜分散,必须将所有兵力中起来。” “使君明断。”卢杞拱手赞了一句,停顿一下又问道:“周匄所言崔亮之事,使君可相信?” “你认为呢?”秦晋不答反问。 “末将以为,周匄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皇甫家在‘厌胜射偶’一案中几乎破家,崔亮一向又与杨国忠亲近,这次奉诏回朝任门下侍郎,没准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秦晋点了点头,卢杞的说法正与他不谋而合。卢杞又出言提醒道:“只是这崔亮和崔安世、崔安国兄弟绝不能容日而语。比起那蠢如猪狗的两兄弟,崔亮简直就是狐狸、豺狼。” 秦晋则面无表情的回答:“只要他不与神武军为难,就只做不知,咱们没有多少时间耽搁在内耗中了。” 次日一早,大军开拔西返,被甩在身后的是熊熊大火与弥漫十数里的浓烟。 在西返的途中,便有人向秦晋提出了疑问,既然他们在朝邑之战中击败了皇甫恪,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收复蒲津,彻底平定叛乱呢?他并没有像以往一般耐心的予以解释,朝邑一战哪里是什么胜仗?那分明是皇甫恪主动选择的撤退。就算皇甫恪没撤,龙武军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神武军一头撞上去,即使胜了也将是惨胜。而惨胜对于他还有意义吗?到时候他拿什么去经略冯翊郡,抵抗叛军? 之所以不明说,是不想一次打消掉神武军因之而起的士气。 皇甫恪叛乱对冯翊郡的影响极为恶劣,据路上收留的逃民所说,朝邑以西到蒲津黄河岸边,几乎已经没有人烟了,百姓们怕战乱波及,又时不时的有传闻,皇甫恪投了安禄山,叛军会由蒲津绕过潼关,直取关中。 百姓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安禄山叛军在潼关以东的斑斑劣迹,生怕家破人亡,是以竟在三两夜间便携家带口的逃往了冯翊郡的西部,甚至逃窜到了京兆府地界。 只是负责京兆府的地方官生怕朝廷怪罪,又将逃进境内的逃民轰回了冯翊郡。 所以,神武军越靠近同州城,一路上所见的难民就越多。来自东部的逃民东一群西一片,就像集体搬家一样大包小裹,推着小车,与神武军同向而行。 秦晋很奇怪,同一条路,在来的时候几乎没见过多少逃难的队伍,因何仅仅隔了一夜,逃难的百姓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多了起来呢?而且,这些逃难的百姓们也不惧怕他们,甚至还有意的仅仅跟随着神武军,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跟着神武军向西行进的逃民数目竟已经与之相当了。 秦晋带着亲随到百姓中询问他们的基本情况,百姓们在听说他就是一军主将之后,竟啧啧连声的夸赞着,英雄出少年。 在这些逃难的百姓身上,秦晋没有看到想象中穷困与木讷。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七章:崔使君有礼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在这个时代,百姓的精神面貌普遍还是积极向上的,这与秦晋的认知相当不同。在秦晋的认知中,逃难的百姓给他最直观的形象,全部停留在关于逃难的一部电影里。衣衫褴褛,木讷,冷漠,绝望,这一连串的词语涵盖了他们的全部。 而跟随神武军向西而行的逃难百姓们,除了目光里言语中时时流露出的,对未来的一丝不安以外,无一例外的对局势充满了乐观情绪。 “昨日大战,俺们就在桑林边上观战了,叛贼被使君杀的屁滚尿流,俺们还叫好了呢……” 听到这些言语,秦晋不禁哑然失笑,关中的百姓们百年不闻战火刀兵之声,居然还有心思看热闹。但他也有些奇怪,百姓们似乎对皇甫恪的军队也没有多少惧意。 “你们就不怕被皇甫恪的叛军堵在桑林里,把女人和财货都抢去?” 逃难百姓们几乎家家都有的小推车以及大包小裹,如此看来都是关中的富裕百姓,如果都抢了去也是一笔颇为可观的财富。 却听一名老者啐骂了一声。 “都是关中人,皇甫恪再混账,也不敢再家门口杀人夺财!如果不是听说他投了烧杀抢掠的胡狗,大家伙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在与百姓们的交谈中,秦晋意识到,似乎皇甫恪就算对当地百姓不是秋毫无犯,至少也是极为自律,并没有犯下烧杀抢掠的罪孽。这对冯翊郡的百姓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财货的损失,一两年就可以尽数恢复。但人口的损失,却是三五十年也难以恢复的。因此在这个时代,百姓才是国家最大的财富。 秦晋放眼望去,跟随神武军西去的百姓们越聚越多,这也意味着冯翊郡最宝贵的财富正源源不断的汇聚在一起。 他相信,只要将百姓们安置在妥善的位置,不出半年的时间,冯翊郡又会恢复以往的井然有序。 在行军路上,秦晋又招来了卢杞。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杨行本被杨国忠耍手段留在了长安,裴敬则在朝邑一战中身受重伤,所以现在只剩下了卢杞一人还能商议大事。 “杜乾运现在何处?” 刚刚灵光乍现,一个想法忽然在脑子里跳了出来,而这件事交给杜乾运去办最合适不过了。 “回使君,杜乾运负责押运物资,比大军走的慢,此时应该过了同州。” 离开长安之前,秦晋本打算让杜乾运和裴敬留在长安,负责收购粮草,但杨国忠后来不知道哪里抽风,竟然频频示好,不但拨付了大批箭支,还给了神武军不少军粮。因此,出于用人紧张的考虑,秦晋便让两人随军一同出征了。 果然,卢杞的估计不差。在距离同州城不到三十里时,杜乾运押运着粮草物资赶了上来。 别看杜乾运此人甚为奸猾,但却有着商人的精明,如果将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就可以人尽其用。 秦晋单独接见了杜乾运。 “秦某打算交给你一项任务!” 杜乾运正是表忠心的时候,生怕自己没有露脸的机会,于是积极表示: “使君有何吩咐,卑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晋听了哈哈一笑,这个杜乾运就是不学无术的典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是随便乱用的?如果在文字狱甚嚣尘上的时期,只此一句话就会将他们两个人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这是唐朝,比起律法严苛猛于秦的汉代和后世众所周知的时期,这是个最为开放包容的时代。秦晋自然可以从容的付之一笑。 “用不着你去送死,不过却需要替秦某走一趟蒲津关!” 蒲津关是位于黄河蒲津渡口的一座极为重要的关城。皇甫恪叛军在造反之前就是驻扎于此。杜乾运立时就明白了秦晋的意图,嘿嘿一笑。 “使君莫非打算招安皇甫恪?” 秦晋摇摇头,招安皇甫恪的可能性并不大,既然他不顾一切的选择了造反,就一定与某些人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岂能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又被招安了呢?如果真是如此,那岂非过于儿戏了? 只不过,秦晋在刚刚与百姓的交谈中有一种预感,皇甫恪也许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没准能与其暂时保持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经过朝邑一战,秦晋彻底认清了皇甫恪麾下朔方军的战斗力,绝不是长安那些禁军所能比拟的。不管怎么打,神武军若想不付出代价就平定蒲津之乱,简直是痴人说梦。平叛可绝不是秦晋的终极目标,他的目标已经到了潼关外面。 派杜乾运去蒲津关,他是想试探试探,皇甫恪究竟有没有投敌的可能。如果皇甫恪心中还有家国大义,那一切就还有可为的余地,他不介意和此人保持现状。反正这种平衡也保持不了多久,随着战事的进展,河东南部中条山以南几乎尽数落在了安禄山手中,一旦安禄山叛军在潼关受挫,潼关以北不过百余里的蒲津一定会被卷入大战之中。 到那时,皇甫恪还能袖手旁观了吗? 听了秦晋的嘱咐以后,杜乾运面露惊讶之色,他没想到秦晋竟然并不打算一力平叛。 “使君,使君您可是在天子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啊!卑下以为,何不设计诱杀此人?” 秦晋冷笑道:“怎么?你在质疑我的命令吗?还是你怕了,不敢到蒲津关去?” 对杜乾运,秦晋的态度一直忽冷忽热,这种给他三两颜色敢开染坊的人,如果稍有松懈就会得寸进尺。且不说他献计之时有没有过一过脑袋,但就是这种轻浮的态度,便不是个可以与之商议大事的人。 “卑下不敢,不敢,使君有所命,卑下愿意效死!” 在被秦晋斥责以后,杜乾运立时收敛了他的轻浮。 “早就说了,不会让你去送死。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蒲津关,皇甫恪绝不会难为你!” …… 大军返回同州不比来时作战,因此便放慢了行军速度,走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抵达冯翊郡的郡治同州。 抵达同州城的当日,大批军民聚集在同州城的东门外夹道欢迎,其热情程度远超过秦晋的预料。这种热情,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 在距离同州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同州郡太守府派出了官员至此迎接,引导神武军凯旋入城。神武军大败叛军的消息早在一日之前就传回了同州城,得知同州的威胁已然接触,官民上下自是一派欢欣鼓舞。 负责迎接的官员毕恭毕敬的陪同着秦晋和一干将校徐徐向前,距离同州越近,大军的速度就越慢。官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逐渐多了起来,呼喊万岁之声,时时传入耳中。 这与秦晋此前到过的所有郡县大为不同,那些郡县不是百姓逃光了,死气沉沉的,就是时刻朝不保夕,惊惧与绝望时时弥漫其间。而冯翊郡的百姓虽然差一点就遭到了战火的蹂躏,但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惊惧与惶恐,无论路上遇到的逃民还是同州本地的官民,竟都是一派昂扬向上。 秦晋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盛唐气象吧。然则,这种气象却是脆弱的,潼关以东的各处郡县,在经历了战火的蹂躏以后,与从前早就判若天上地下。 这种气象在天子脚下之所以表现不明显,秦晋私下揣度,毕竟那是天子脚下,律法要更为严苛。因此,官民虽然向往那里,但由于诸多的限制使然,反倒没有地方上那种欣欣向荣与奔放。 直到此时此刻,秦晋才觉得,到冯翊郡来的决定是正确的。关中在潼关未破之前,也许是长江以北的最后一片乐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前一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秦使君请看,崔使君在那里!” 前来迎接的官员抬手引导着秦晋看向同州城外迎接的官民队伍。 其实很好辨认,在同州城里有资格穿绯色官袍的只有崔亮一人,他在一片青绿之中,直如鹤立鸡群。 “秦使君智勇善战,大败叛贼,实乃我冯翊百姓的再造恩人,请受崔亮一拜!” 只见那一身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滚鞍下马,两步并作三步来到秦晋的马前,双臂合一,竟一躬到地。 秦晋对崔亮虽然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对方如此大礼,他又岂能无动于衷?赶紧下马,伸出双手拖住了对方下拜的双臂,使劲将其托了起来。 “崔使君言重了,秦某饱食朝廷俸禄,平乱保民实乃分内之事。” 拖住了崔亮的手臂,秦晋才发现,此人身体消瘦,胳膊上似乎没有肉,而全是骨头。再看此人面目,双颊消瘦深陷,颌下胡子也是一副灰败之色,哪里有半点世家大族的气质?以至于秦晋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崔亮,但此人刚刚已经自道家门了,正是崔亮其人。 秦晋的目光又落在崔亮的身上,却见他身上的绯色官袍亦是陈旧不堪,袖口间甚至有过不甚明显的修补痕迹。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八章:使君难入眠 崔亮似乎发现了秦晋的目光撇在了自己的袖口处,表情略显尴尬,但又很是自然的一甩袍袖,很自然的就将官袍的修补处遮掩了过去。 “早就听说秦使君允文允武,乃不世出的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崔某幸甚,幸甚啊……” 说着,他一把挽住了秦晋的右手,两人并肩把臂在夹道相迎官民的注视下,缓缓来到东门前。 此处早有相关的官员摆好了条案酒水。一名仆役端着满满一碗清亮的酒水捧在秦晋面前。 崔亮颇为兴起的说道:“神武军击贼凯旋,解了同州之围,崔某带阖城百姓使君!” 秦晋从仆役手中接过了酒碗,仰脖一饮而下。与此同时,城门外鼓乐齐鸣……他最是不厌烦这种闹哄哄一片,又没甚实际意义的欢迎仪式,便低调的向崔亮表示,“神武军上下刚刚经过大战,都已经十分疲惫,请崔使君划出地方以供驻扎。” 其实,这也是委婉的像崔亮暗示,他很累了,需要早点休息。但崔亮却好像听不明白其中的弦外之音,直拉着秦晋将准备好的一整套欢迎仪式都过了一遍,才算完事。 凯旋入城的仪式完毕之后,神武军大部都驻扎在同州城外,只有秦晋的亲随随着自家主将入城,一连喝了接近十大碗酒的秦晋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再加上连日行军作战的疲惫,阵阵睡意就好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难以抵挡。 但崔亮却仍旧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秦晋东拉西扯,一面让他看同州城防是何等的完备,一面又让秦晋不能掉以轻心,“叛将皇甫恪不是蠢货,崔某在他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自此以后冯翊的烂摊子要由秦使君担起来,实在是汗颜无地啊!” 说这话的同时,崔亮似乎很是沮丧,并有意无意的垂下了干瘦的脑袋,但紧接着又仰了起来。 “若非天子诏命,政事堂有行文,崔某真想与秦使君并肩除去此贼啊!可惜事事岂能尽如人愿?” 崔亮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着无限的惋惜与不甘。 对此,秦晋不知说什么才好。在抵达同州城以前,他耳边所听到的都是关于崔亮如何不好,让他如此违心的附和几句,实在觉得太过荒谬,甚至是毫无意义。 崔亮又自顾自的问道:“不知秦使君何时与崔某交割公务?” 秦晋这才答道:“自是越快越好。”可他话才说了一半,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气。酒意和疲惫迅速上涌,让他恨不得当场就到头便睡。 “不过今日喝了不少酒,头晕目眩,只能从明日开始了!” 崔亮见秦晋不胜酒力,竟呵呵一笑,与之开起了玩笑。 “想不到秦使君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游刃有余,却败在了这区区酒场之上!” 秦晋尴尬一笑。 “见笑,见笑!” 不知如何,秦晋总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甚至连崔亮主动开的玩笑都觉得冷极了,尴尬极了。 在未交割之前,秦晋为了避嫌并没有住进郡守府中,而是在城中的驿馆住下。终于没有闲人在耳朵旁聒噪,秦晋终于再也忍不住阵阵上涌的睡意,倒在榻上,甚至连衣袍都未及脱下就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秦晋睁开了眼睛,却见屋内一片黑暗,知道自己醒的早了,但奈何已经睡意全无,就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使他忘了自己身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刁斗之声,将他拉回现实。 夏日的午夜似乎并不凉快,屋子里闷的人发慌,秦晋再也躺不住从榻上坐起,才发现自己竟是和衣而睡。 他信步来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想象中清凉气息并没有随着窗子的推开扑面而入。恰恰相反,一股又湿又粘的热风涌了进来,这让秦晋更是闷热难耐。 左右这是夜间,又身在卧房之内,秦晋几把就将身上的官袍撤下,如此还犹自不爽,又将已经被汗水浸透,带着浓烈酸臭气息的中衣解开,敞露着胸膛,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随着困意逐渐远去,秦晋的脑子也逐渐清醒了。 回想起白日间与崔亮的一番交谈接触,让他颇有几分轻松。这个干瘦的中年官员似乎并不像是个包藏祸心的人,与之恰恰相反,给人的印象还很是质朴。又联想起周匄那一番对崔亮的指责,秦晋不禁失笑,自己竟让一个叛将的话使自己先入为主了,万一这是此人的挑拨之计呢? 其实这也难怪秦晋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对崔亮生出了戒备之心。自从进入潼关以后,每到一处,每当要做成一件事,总会在关键时刻有人跳出来,横加阻挡,甚至是阴谋陷害。而且非但如此,就连高仙芝都对他充满了戒备和敌意。以至于秦晋都养成了一种思维定式,被人暗算竟隐隐然有些理所当然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与他和神武军为敌呢? 即将与之进行交割的冯翊郡太守崔亮虽然是崔安世兄弟的族叔,但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清河崔氏又怎么可能个个都是混蛋? 秦晋用力甩了甩头,打算将脑子里的杂物都甩出去,却不妨院中有人突然说话了。 “使君可是在想拿崔亮的古怪之处?” 声音偏冷低沉,不用去看秦晋都知道这是卢杞。 “你也觉得卢杞古怪?” 卢杞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屋内没点油灯,天上又没有一丝光亮,秦晋只能大致判断其位置所在,却无法看到他面上的表情,这让秦晋很不习惯。 “使君安睡之时末将做了一些调查,也是奇怪了!” 秦晋讶道:“可有异常之处?” 卢杞的语气中有些沮丧。 “奇怪就奇怪在没有任何异常,崔亮好像真的很穷,郡守府的内宅只有一名家生子的老仆负责操持,他的妻子家人也都没跟了来。” “也许是咱们过于敏感了,等崔亮交割了公务之后就与神武军再无瓜葛,何必追究他是穷是富呢?” 秦晋以一种奇怪的语气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天亮之后,秦晋洗漱完毕,带着一干亲随往郡守府去交割公事。 但城内的四马大道却被越来越多的百姓所拥堵住,秦晋急切间拉住一名百姓问道:“大清早,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那百姓没好气的答道:“崔使君要离任高升了,俺们本郡的父老要送万民伞呢……” 秦晋愣住了,他来到唐朝有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百姓们集体给离任的官员送万民伞。 卢杞并没有跟着秦晋来郡守府,他还要到军中去有公事交代,负责保护秦晋安全的是乌护怀忠,这个高大威猛的胡人勇士所到之处,便如煞神降临一般,所遇之人无不纷纷躲避。 但这一次,乌护怀忠似乎也不管用了,本就不宽敞的四马大道被百姓挤满了,他们被堵在距离郡守府正门五十步外的一处路口就再难进寸步。无奈之下,秦晋转道,打算从别处寻着进入郡守府的通路。 但可惜的是,正门附近的整条大道都被堵得满满登登,秦晋只得转到郡守府的偏门处,总算这里的百姓不多,他打发随从前去叫门。 好半晌,门里才有动静,一名仆役有些不耐烦的打开了门,仅闪开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 “谁啊……” 仆役口中的啊字才发了半个音,便陡然惊叫了一声:“秦使君何以,何以走了偏门?” 堂堂现任郡太守,一郡的最高长官,与前任交割公事时,竟然走了便门,这可是国朝以来前所未闻之事。这对于一位官员俩说,不啻于奇耻大辱,抑或是说自取其辱,毕竟秦晋是主动到便门来叫门的。 “某乃郡太守秦晋,来与崔使君交割郡中公事。” 那仆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今后的太守如此丢脸的事被自己看到了,将来还不得寻了个由头将自己远远的撵出去,如此岂非连吃饭的营生都丢了?但倒霉归倒霉,那仆役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把便门大开,奔出门时脚下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只不过即便那仆役没跌了个狗吃屎,在来到秦晋面前时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使君在上,并非卑下无礼,不让使君由此门入郡守府。实在是出于为了使君的官声考虑啊!” 秦晋没想到,那仆役竟动作如此之快,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面前,还噼里啪啦,声泪俱下的说出一大堆阻止自己进入这便门的理由。 他本就没有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意识,至于走前门还是走后门这种事,完全是出于使用考虑。但在拿仆役的口中说出的理由,竟让他大吃一惊,想不到在这个时代为官,竟连走前门还是后门,都关乎着政治正确。 秦晋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随和。 “不走此门,还能走何处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二百九十九章:沽名又钓誉 秦晋昨日与崔亮约定了时间,交割公事,他可不想因为各种难以避免的借口而误了时间,落人口实。 那仆役竟极为上心的凝眉苦思了一阵,最后又摇摇头。 “百姓们为崔使君送万民伞,崔使君必然亲自一一接见,恐怕午时之前都未必能散。使君若是不想误了时间,卑下只有一则下策以供选择。” “说,不必吞吞吐吐!” “使君何不亮出郡守排场,鸣锣开道?” 但这话说完,那仆役自己都摇头,哪有接任使君刚一上任,就驱散为前任郡守送万民伞百姓的呢? “以卑下之见,使君最后等百姓们散去,再与崔使君交割。” 秦晋只觉得荒唐可笑,明明郡守府就在面前,可偏偏又不能从这便门进去。紧随其后的乌护怀忠却突然暴怒,“岂有此理,崔亮明知道与俺家使君有约,却只顾沽名钓誉,实在是个伪君子!” 这个来自同罗部胡人的怒骂,让那仆役更是浑身哆嗦,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又一软跪倒在地。秦晋却觉得有些好笑,乌护怀忠因为不懂汉话,在刚刚到长安时没少被那些世家子弟捉弄,因此便发奋学习,仅仅大半年时间就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了。 不过,也许是速成的缘故,很多词句典故都学的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然而却愿意每句话里都要拽上几句成语,举一些典故,偏偏又总是举的驴唇不对马嘴,徒惹来一阵嘲笑。 既然崔亮得百姓爱戴,自发的送去万民伞,弄的一条大道人潮拥挤,摩肩接踵,难以通行,也只能躲在一旁看这场好戏了。 岂料那仆役竟忽然厉声的说道:“秦使君,卑下,卑下有下情回禀?” 反正闲来无事,秦晋便也乐得和这个仆役闲聊一阵,只不过见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货怎么见了自己就像见了阎王爷一样? 秦晋当然不知道那仆役心中所想,他不但在为自己今后的营生发愁,甚至怕信任的郡守是个狠毒之人,下了毒手……因为这种前任给后任下马威的事被无端牵连,真是冤枉死了。 “起来吧,不必拘谨,只当平时闲聊即可。你叫什么名字……” 那仆役哪敢当真起来,只哆嗦着回答:“卑下赵山河,是,是郡守府的役隶!” 秦晋早就从此人谦卑异常的举动里猜出来了,他顶多也就是个杂役,恐怕郡守府中佐吏杂任都不会如此没有节操的见人就跪。要知道,能在官府中充任佐杂的非官非吏的公务人员,细究起来可也都是地方上的精英,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晋身之徒,才走了杂任一途。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当属陈千里。当初在新安时,陈千里就是新安县廷中的一名杂任,只是因为秦晋的到来,才使得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论身处地位的高低,此人心中却总有一种骄傲不为人所夺。 这也是陈千里这个胖子看似有些懦弱,但在关键时刻又总能做出些石破天惊之事的原因之所在。 可看看面前的这个赵山河,天生就是一副奴才相,哪有半点地方精英的气度呢? 暗自品评了一番,秦晋才想起赵山河刚刚说过有下情禀告。 “不是有下情要说吗?说!” “是,是,卑下这就说!” 赵山河咂吧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 “其实,其实,百姓送万民伞,都,都是崔使君遣人收买来的!” 秦晋仿佛听到了一则笑话,一时间难辨真假,只盯着赵山河低垂的眼睛,试图辨别他此言究竟是真是假。 乌护怀忠则冷笑连连。 “就知道姓崔的有猫腻……”与此同时,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赵山河的衣领,硬生生将之提了起来。“说,可有证据?否则空口白牙凭甚让俺相信你?再说了,崔亮穷的连仆人都雇不起,又拿来的钱收买百姓?” 赵山河被吓坏了,连呼饶命之下,又不得不向乌护怀忠这尊煞神解释。 “卑下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一句不实,天打雷劈!” 乌护怀忠不耐烦的斥道: “说重点!” “是!卑下这就说。崔使君私人没掏一文钱,因为用的是府库中的公帑。” “公帑?崔亮敢用公帑?” 秦晋难以置信,府库中的公帑都是登记造册,有据可查的,他有这么蠢敢于挪用公帑吗? “崔使君当然敢了,因为这笔钱已经被划在皇甫恪叛乱之前拨付的军饷之中了!” 原来是做假账,秦晋心中恍然,但又渐渐沉了下去。这种事如果没有原始账本,基本上就是无据可查,因为涉及到战乱,随便都可以归咎于战损耗没了。 秦晋看赵山河不想说假话,便暂且相信,只是那又如何呢?所有的意义,都只当听了一则笑话。 再返回郡守府正门的四马大道上,看着那些拥挤的百姓们,秦晋又是另一番心情了。闹了半天,这清河崔氏还真是出奇葩人才,崔亮就是其中的翘楚,不爱财却只爱名,为了邀买名声不惜挪用公帑,这在本质上又与那些中饱私囊之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因为他贪墨公帑的追求更高级,就对他另眼相待吗?真是笑话!说到底,不论古今,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天下的官员也都是一般的贪。如果遇到不黑的乌鸦,,那只能是乌鸦的基因产生了变异,但失去了数百万年进化而留下来的黑色羽毛,这种乌鸦还有能力活下去吗?也正如官员不想游离于官场生态之外,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刚刚到地方上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好戏,秦晋刚刚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看着那些收了钱的百姓们再卖力的表演,除了觉得滑稽可笑之外,还有深深的齿冷,盛唐繁华背后却是令人作呕的污秽肮脏。 “使君,崔,崔亮之所以在今日演这一出送万民伞的好戏,一大半是做给您看的。” 赵山河仍旧在不停的爆料,称呼崔亮时也失去了原本尊敬,以此来证明自己完全站在了秦晋的一边。乌护怀忠被气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摩擦不时发出嘎巴之声。 “做给我看?有甚好看的!” 秦晋不解其意,这种事做给自己有什么用呢?他应该做给皇帝,做给史官去看啊。做给皇帝看可以凭此获得晋升之途,做给史官看,可以青史留名。做给自己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郡太守看,他能得到什么? “崔亮这么做是要给使君下马威啊,如果卑下猜的没错,伺候三天内,使君都见不到崔亮,一直都会有百姓送伞的戏码!” 至此,秦晋已经有些隐隐然发怒,原本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他已经有了睁眼闭眼的打算。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崔亮这厮竟然主动打上门了,那就别怪他出手无情了。 秦晋忽然问道:“你不过是郡守府中的杂役,怎么可能知晓如此多的内幕?” 赵山河道:“使君有所不知,崔亮自认郡守以来,爱用识文断字的杂役充任佐杂之任,卑下侥幸识得几个字,所以又在郡守府中担着差遣……” 秦晋心中了然,崔亮行事如此与众不同,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这时再想起周匄对崔亮的指控,便觉得有八成可能是真的。他站在巷口望着那些卖力演出的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也愈发的阴冷。 “好!既然你在崔亮手下做事,皇甫恪谋反的内情,便说一说吧!” 赵山河哪想得到秦晋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当时就被吓的面无血色,再一次跪了下来,语无伦次的说着:“使君饶命,饶命啊,皇甫恪谋反的内情,卑下的确不知,不知啊!” 秦晋旁敲侧击了一阵,才确信赵山河的确不知道崔亮与皇甫恪谋反之间有什么牵连。这件事暂且搁置下,早晚有一天他会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回去继续当你的差,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到时会有人与你联系的!” 秦晋这番话大有交代叮嘱心腹的意味,赵山河常常虚了一口气,面露些许喜色,又是连连磕头谢恩,连不迭的表忠心。 赶回驿馆的路上,乌护怀忠仍旧怒意不止,抱怨秦晋太软弱了,难道对方欺到头上,还要忍下这口恶气吗? 秦晋连声冷笑,他当然不会忍,而且还要让对方知道,惹到了他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当日晚间,一骑飞驰入城,然后又在守城军卒的引领下直奔驿馆,是杜乾运回来了。 杜乾运一见到秦晋整个人就像散架了一样瘫软在地上,秦晋连忙唤随从将他扶到了卧榻上,又使人端来热腾腾的茶汤。 一大口茶汤灌下肚,杜乾运才长出一口气,然而却并不急于说话,只看着周围忙碌的随从。 秦晋当即将所有人打法了出去,这才道:“说吧!” “对方说,可以一谈,然则有个条件,须用一个人的首级来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章:原形始毕露 “谁的首级?崔亮?” 秦晋的声音愈发阴冷,两军谈判岂有以擅杀高官为筹码的,仅此一点足以证明皇甫恪并无诚意。 “正是,皇甫恪说了,崔使君害的他太惨了,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息胸中的怒火,不杀此人……” 不等杜乾运说完,秦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以你之见,皇甫恪究竟有没有谈判的诚意,他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杜乾运虽然为人油滑,爱鼠首两端,但可不是脑袋空空的蠢货,他既然与皇甫恪有过直接交流,至少也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吧。 果然,杜乾运的表情浮现起一丝得意,弯着腰笑道: “诚意不好说,但皇甫恪的处境的确不妙,今年少雨,蒲津附近的麦田悉数绝收,在他叛乱之前,崔亮又私自扣住了一个月的军粮,以卑下揣度,只怕就要坐吃山空了。” 一般而言,地方驻军的军粮一月补给一次,而朝廷为了减少中央府库的压力,通常情况下会责成地方郡县以应当上缴的租庸调抵扣军粮就地供应。但关中的情况稍有不同,三辅之地毕竟距离长安近在咫尺,所有长安方面亦供应半数的粮食,余下半数则仍旧由地方郡县以应当上缴的租庸调抵扣。 所以,崔亮扣住了皇甫恪一月的军粮,实际上只扣住了一半而已,但长安府库拨付下来的军粮还是按时按量送达了。皇甫恪造反不足旬日,以战时消耗的粮食会比平时多三成推算,其军中此时正应该揭不开锅才是。 想到此处,秦晋点了点头。 “你的判断不错,皇甫恪现在要断粮了!” 杜乾运见自己的揣测得到了秦晋的认同,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又进一步进言。 “卑下以为,使君不必急着与皇甫恪商谈,先饿他一饿,省得那厮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竟敢大言不惭的提出这等无理条件。” 他当然知道,这等荒唐条件秦晋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崔亮乃是当朝郡守,卸任交割以后将回京任门下侍郎,这已经距离拜相进政事堂只剩下半步的距离。再者,抛开崔亮的官身不说,此人出自清河崔氏,是天下响当当的世家大族,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都不会轻易的去招惹。 然则,秦晋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降将周匄说皇甫恪造反,实为崔亮逼迫所致,你认为有几成可信?” 杜乾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件事的真假与否,而是秦晋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杜乾运回答,秦晋又道:“听说杜氏在冯翊亦有商号,你去查一查,皇甫恪造反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三日之内我要知道确切详实的答案。” 秦晋的语气不容置疑,杜乾运尽管头皮发麻,但还是应下了这桩棘手的差事。 …… “详细说说,姓秦的竖子如何灰溜溜的回驿馆……” 郡守府中,崔亮面有得色的询问着面前的几个佐吏杂任,他刚刚得知了秦晋在府门外碰了钉子,而且还碰的毫无脾气可发,不禁心下大悦。 对于秦晋而言,他本无好感,亦无恶感,但在一位老者的影响下,他也不介意给此人一个下马威,以此作为送给杨国忠的见面礼。 几名佐杂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与崔亮,尤其是听说秦晋欲在偏门进入郡守府时,忍不住纵声大笑。 “好一个猴急的竖子,崔某还真不忍心他走了这偏门呢,否则又与钻人胯下有何区别呢?以后又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抬头了?到头来再有不明真相者,埋怨秦某待人过于苛责!” 崔亮的表情中充满了猫戏老鼠的享受和自信,秦晋刚刚击败皇甫恪凯旋入城时,他还对其颇有几分忌惮。但从今日之举来看,竟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可欺之辈。崔亮在大唐官场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倒在他脚下的对手没有数十也有上百,又如何能把一个异军突起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让他等着吧,今日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得玩呢!” 不把秦晋折腾的灰头土脸,崔亮便觉得不尽兴。 “使君万不可小觑了秦晋那竖子,此人看似忠厚,实则却是个奸狡的小人……” 坐在崔亮左手边的一名白发老者突然出言提醒。 “先生不必多虑,崔某阅人无数,断不会看错这厮的,先生只管看好戏吧!” 崔亮的心中有几分不满,他投靠杨国忠自然是利益权衡考量后的结果,但绝不等于卖身给杨国忠为奴为婢,世家大族天然的骄傲让他有着异于常人的优越感。因此,对于杨国忠遣来的这个令人厌烦的老者,他表面上客气至极,但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算什么意思,小看自己吗?还派来个“监军”? 但好在交割完郡守的公务就要离开此地,这个令人生厌的老者就留给后来人去烦吧。 “使君,冯翊县令薛景仙请见!” 府中杂役于正堂门口禀报。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刚刚所想的后来人正是这个薛景仙。 冯翊县的县治与冯翊郡的郡治均在同州城内,据说县令薛景仙也是走了杨家的门路,才谋得了这个县令的官职,今日正好将那讨厌的苍蝇甩给此人。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五短身材的中年官员大腹便便的步入郡守府正堂。 “下吏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拜见使君!” 崔亮的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标志性的笑容,作势虚扶了一下,轻描淡写的一支左手边距离稍远的一个座榻。 “入座吧!” 薛景仙是出身寒门,在唐朝是地地道道的浊流官员,而崔亮出身世家大族,乃是清流中的清流,试问他又怎么可能瞧得起官职低微的薛景仙呢? 这个薛景仙对于崔亮的慢待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反而还感激涕零的大礼一揖,仿佛能够坐在崔亮的身旁已经是无上的荣光了。 在当世而言,抛开身份地俄日,代指出身世家的清流于代指出身寒门的浊流而言,是有着绝对的心里优势的,尤其是地位低下的浊流若能攀附上地位甚高的清流,哪怕是曾共坐一室,也是足够夸耀数载的得意事了。 不等薛景仙坐稳,崔亮一指身侧端坐的老者。 “这位是范先生,杨相公遣来冯翊协助你的,崔某走后可不能慢待了!” 范先生? 薛景仙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但马上又满脸笑容,欲站起身来行礼。如果按照官场套路,初交之时,这些不过是虚应客套,对方一定会客气的阻止他。但那姓范的老者却无动于衷,竟生生的在等着他施礼。 薛景仙僵在当场面有尴尬,但为了不在崔亮面前失礼,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假起身变成了真起身。重新落座之后,心中就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只不时在看向那姓范的老者目光里流露出怨毒之意。 这些微妙之处,崔亮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笑,姓范的老者没少给他添堵,今次让他得罪了薛景仙,往后要吃些苦头了。 按照常礼,介绍宾客的身份时,至少要说明宾客的籍贯、身份和姓名。崔亮只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范先生,实际上就已经是心存不良了。他当然知道这个范先生的底细,以前不过是乡啬夫而已,不知从哪里巴结上了杨国忠,就敢在他面前狗仗人势不知深浅,自然要寻着机会教训一番。 然则,崔亮不愿亲自出手平白的得罪人,今日小小挑拨之下,来日薛景仙得知了这个“范先生”不过是个乡啬夫,其怒火会何等的爆发,此刻都能想象得到。 一碗茶汤喝罢,崔亮就打发走了薛景仙和“范先生”,和两个身份低微的寒门同处一室,实在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直到正堂内只剩下了崔亮一人,他才起身自顾自怜的掸了掸半久的官袍,想他早有清廉爱民之名在外,今日又有百姓齐聚送万民伞,想必声名传与海内,抑或是留名青史都不是难事了吧。 “家主,这是薛县令的礼金!” 家生子的老仆弯腰呈递上来一张礼单,崔亮收敛笑容,看也不看那礼单,混不在意的说道:“明日又会有百姓来送万民伞,分发给他们吧!” “是!” 老仆应诺一声,悄然退下。 崔亮甚是满意自己一掷千金,救济百姓的行为,同时又对薛景仙生出了一丝鄙薄之意。浊流就是浊流,何时何地都忘不了贪财,而他从小锦衣玉食,对充满了铜臭味的钱根本就没有概念。在他的眼里,只有名声才应是穷极一生追求的目标。 亦因此,他在成家之后,几乎散尽家财,终于换来了“清廉爱民”四个字。 可别小看了这四个字,迄今为止,崔亮这一支的所有崔家男儿,只有他的官位最高,名声最显赫,甚至就连长房长子比起来都差之远矣。 次日一早,郡守府外果然又聚满了百姓,听说崔使君要离任,都哭的撕心裂肺,恳求崔使君不要离开他们……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一章:反复为难间 百姓们哭的情真意切,万民伞送了一顶又一顶,这在冯翊郡有史以来还是头一次。崔亮曾遍查了冯翊郡志,从前汉至今八百余年,他是头一个受百姓爱戴如此的郡守,以往成百上千的郡守均无出其右。 躲在郡守府中的阁楼上,崔亮不时通过窗户缝隙向正门外偷看,百姓们将整整一条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哭泣伤心之声,即便关着门窗都听得一清二楚。 “家主……” 不知何时,老仆站在了崔亮的身后。 “秦晋那厮可曾来过?” 老仆答道: “老奴刚刚问过了府中杂役,不曾来过!” 崔亮颇有些失望,秦晋没来,这一番戏做的岂非不完美了?之前秦晋几次三番急着交割公务,显然是急于接手郡守职权,可今日如何就没来呢?莫非有什么变故将他拖住了? “派人去驿馆打探打探,秦晋今日都做了甚!” 老仆心领神会,刚要退下,崔亮却又叮嘱了一句。 “私下打探,不要让秦晋知晓了!” 阁楼中剩下崔亮一人,他忍不住又将窗户敞开了一条缝,向下张望,沉醉在虚妄的名声海洋之中。 “使君难道不想为族侄报仇吗?” 讨厌的声音骤然响起,崔亮大觉扫兴,又是那老者。他忍住了心中的不快,转过身平静的回答: “为官者,岂能因私怨而坏了公事?如果不是杨相公有所托,崔某又何至于难为他了?” 崔亮被范长明问的发窘,便冠冕堂皇的搪塞了他。实际上,崔安世和崔安国倒霉他巴不得看笑话呢,在他们这一房里,崔安世兄弟的父亲也就是崔亮的族兄,没少挤兑欺负过他,有人跳出来替他报仇解恨,偷着笑都来不及。 所以崔亮时常对那些凡夫俗子的想法报之以深深的鄙视,浊流们总觉得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实际上却是勾心斗角,若想于朝堂崭露头角有所作为,需要先在家族内部厮杀出一条血路来,才有机会入仕。 可惜啊,崔亮并不受族中长辈的待见,因此便也迟迟得不到崭露头角的机会,好在他另辟蹊径以名声为晋身之资,经过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有了今时今日的名声和地位。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向族中任何人宣称,自己有今日,那可是实打实的努力换来的。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拦在肚子里,到死也不能喝任何人吐露半句。世人皆以君子温润如玉,如果说了这些话,岂非就自己揭掉了温良恭俭让的外衣,暴露了他内心的偏狭与仇恨? “先生放心,秦晋会乖乖入彀的,崔某绝不会让杨相公失望!” 阁楼里很静,与外面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崔亮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冷哼,这个姓范的老者虽然出身卑微,但在此人面前他却总有种心绪不宁,这种心绪不宁继而又发展成了厌恶。 “范某早就说过了,秦晋那竖子奸狡的很,但愿使君能够言行如一!” 说罢,又悄无声息的下了阁楼。 崔亮大怒,居然被区区一个乡啬夫鄙视了,但今日秦晋的的确确没来,连小小的戏耍都失守了,难道他真的不会乖乖入彀?想到此处,一向自信的崔亮也忐忑了。 很快,老仆便回来禀报,秦晋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待在驿馆中,不曾踏出过一步。 听到这个结果,虽然差强人意,但总算没有任何异常。 第三日,百姓们照常又聚在了郡守府门前,哭泣不止,送上万民伞,纷纷挽留这位爱民如子,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官。 可崔亮却意兴阑珊了,在隐隐的期盼中,秦晋始终没有露面,直到百姓们渐渐散去,此人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在郡守府中。 听说秦晋又在驿馆中耗了一日功夫,崔亮开始沉不住气了,他毕竟是要离任的人,秦晋不来交割公事,自己的职权就不能顺利放下,当然也就不能离开冯翊赴任长安了。 崔亮又开始隐隐担心,如果秦晋真的不着急,躲着不与之交割公务,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同州城一直耗下去吧?要知道朝廷上的局势一日数遍,只要门下侍郎的官印还没挂在腰间,就随时有可能鸡飞蛋打,如果在这里一直耽搁下去…… 他越想越烦,越想越是不安。而事态的发展往往就冲着不想见到的方向而去,秦晋竟又是一连三日不见影子。 原本想给秦晋一个下马威的崔亮直觉自己一脚踢在了马蹄子上,被人狠狠的一脚踹了回来,疼的他忐忑不安。这时,他有点后悔搞这种小把戏,如果因为这种小把戏而坏了大事,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一念及此,崔亮本就不厚的衣衫顿时被冷汗所浸透,因为一旦出现了意外,他蚀掉的就不单单是一把米那么简单了。 “备车,去驿馆!” “家主,车轴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老仆无奈的回答。 崔亮一阵气恼,此前他为了彰显名声,向世人展示自己敢于清贫,除了穿修补过的衣服以外,甚至连府中的车马都做了不小的文章。首先驾辕的牲口不能用马只能用牛,并且车身也要是用过几十年的老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家家无余财,多余的已经全部救济了百姓。 事实上,崔亮在到冯翊以后,的确把大部分的俸禄都分发给了各地的百姓。否则以一郡之首丰厚的俸禄,是绝不可能连马车都坐不起的。 “如何还没修好?” 老仆更是无奈。 “账上已经没有余钱,就连家主赴长安,都,都……” 见老仆说话吞吞吐吐,崔亮更是气恼。 “都如何,说!” “没有钱雇佣车马啊……” 崔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这几日发钱无数,几至于账上连余钱都没了,不禁有些后悔,薛景仙送来的礼金留下一些就好了,因而心下竟对老仆有几分不满,难道他就不能瞒着自己私下里留下点钱吗? 想到这些,崔亮为自家这个死脑筋的老仆而苦恼发愁。无奈之下,他只能骑了郡守府中的马匹亲自往驿馆去见秦晋,路上还琢磨了一套说辞,以使尽早与其交割公事。 然则,崔亮却没能如愿进到秦晋,在驿馆的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 “家主,姓崔的老贼来了,也让他尝尝下马威的滋味!” 秦晋的随从见戏弄自家家主的崔亮亲自登门了,便大为解气。 与随从不同,正好来驿馆中禀告军务的卢杞却劝道:“早早与崔亮交割了公务,也省得节外生枝,否则咱们动不了府库中的一文钱,一粒米啊!” 在卢杞看来,与崔亮赌气是不明智的,只有尽早的将郡守官印握在手中才是头等大事。 秦晋不置可否,一个尖细的声音却回答了卢杞。 “使君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谁看不出来崔亮那厮借着要买名声的便利欺在使君头上,给他点颜色瞧瞧,也知道咱们神武军是不好惹的!” 说话的正是神武军的监军,宦官景佑。 在神武军出长安的时候,景佑并没有与之同行,而是晚了三日出发,因而在昨天才抵达同州。 卢杞闷哼了一声,对景佑的话不以为然,但也没和景佑发生争执,只静静的看着秦晋,等着他的答复。 却听秦晋一字一顿的道:“崔亮走不了了!” …… 一连两天,崔亮都没能见到秦晋,已经急的火上房一般失去了以往的沉稳风度,不好的预感入阴云密布笼罩头顶。 就在昨天晚间,老仆得到了一则消息,皇甫恪似乎又有了动静,秦晋有出城的打算。这对崔亮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被交割公事这个环节卡住了脖子,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秦晋那竖子不愿意过来,他又没有本事将其压过来,逼着此人交割。 况且,秦晋一旦以平乱为名出城,可就不知何时能回来了,只要他以兵事有变为借口,想托几日就托几日,官司就算打到御前,自己也占不到理。可如此一来,岂非眼睁睁的看着门下侍郎的官印,而拿不到手中了吗?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关键在于朝廷上的形势变化极快,如果杨国忠改变了主意,自己岂非是鸡飞蛋打了吗? 崔亮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但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备马,去驿馆!” 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后,崔亮再也顾不得其他,就算到驿馆去跪下来求秦晋,也要把公事交给了,走完了交割的公文流程,他就算是彻底的脱离囚笼。到时候,他早就挖好的那个深坑就会给秦晋以好看。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死硬到底的那是蠢货。可到了驿馆门前,崔亮又犹豫了,他能拉下所有的脸面去求那个竖子吗?万一自己的名声因此而毁于一旦,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尽数付之东流,值得吗? 陡然间,崔亮已经近乎绝望的眼睛里又迸射出激动的光芒,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对身后的老仆说道:“走,回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二章:蠢货不自知 崔亮还是舍不得一身白璧无瑕的羽毛,在驿馆门外打了个转还是返回了郡守府。当然,驱使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的还不仅仅于此,神武军就算再厉害也是要吃粮的,只要吃粮就得按照朝廷的规矩调拨粮食,也就是说冯翊郡府库负责着神武军上万人马至少一半的军粮,只要一日不交出郡太守印信,府库中的粮食秦晋就动不得一粒,否则便与谋反无异。 正是有这个底气,才使崔亮豁出去了,大不了就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口小子耗一个月,耗到他坐吃山空的那一刻,一万大军无米下锅,看看是谁笑道最后。 此前崔亮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在产生了这种想法后,他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与秦晋耗下去,他知道如果不让这小竖子尝到苦头,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冯翊郡。想到或直接或间接死在秦晋手上的崔安世、崔安国兄弟,崔亮就忍不住发出了阵阵苦笑,也许秦晋这小竖子与他崔家天生相克吧,只要碰到一处,就必然要搅合个腥风血雨。 郡守府内堂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扑朔着,各种影子也随之拉出了各种古怪的形状,刚刚坐下便有仆役端来了茶汤,崔亮捧起来冲冒着热气的茶碗吹了一口,忽然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使君何其懦弱?你果真向秦晋那竖子低头了?” 是范长明的声音,说话无礼之极,崔亮心中泛起阵阵不快。 “低头如何,不低头又如何?” 头一次,崔亮对这个老啬夫落了脸色,就算此人是杨国忠的亲信,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恣意妄为,更何况他现在本就心情不佳,更是难以再纵容这老啬夫的嚣张了。 岂料范长明竟嘿嘿一阵冷笑。 “使君低头与否又与范某何干?范某只是看着使君大难临头尚不自知,可惜嗟叹而已!” 崔亮终于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火,所有的怒气在瞬间都集中在右手之上,茶碗重重的顿落在几案之上,立时就粉碎四溅。 “崔某乃上郡太守,入京之后便是门下侍郎,大唐四品命官,谁敢杀我!” 内堂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候着的老仆,急惶惶冲了进来,又被崔亮一顿痛斥轰了出去。范长明也不甘示弱,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哈!可笑,可悲,被秦晋那恶鬼盯住了,难道使君还以为能离开冯翊吗?” “一派胡言!秦晋就算与崔某不和,也还是大唐的命官,岂会以公害私?” 这种反驳连崔亮自己都觉得苍白之极,尤其是范长明点破了秦晋已经示其为死地的时候,他的双手便不由主的发抖,无论如何镇定心绪都停不下来,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范某言尽于此,还望使君好自为之!” 说罢,范长明瞥了一眼崔亮,大踏步离开了内堂,又一路出了郡守府,不知去往何处。 终于,内堂之中只剩下了崔亮一人,这位一向自信的郡守竟瘫软在了座榻上,他刚刚从范长明的目光中读出了其中的怜悯、不屑,仿佛就像看待一个将死之人。 “不!” 陡然间,崔亮的身子从座榻上弹了起来,表情狰狞的吼了一声,身具世家与生俱来的骄傲怎么容忍一个低贱的老啬夫如此轻贱?他要向那些看低自己的人证明,没有任何是能踩着他爬上去的。 范长明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竟激起了崔亮潜意识里深埋多年的自卑。小妾之子的身份自其出生就像一个诅咒时时扼在他的脖颈间,记事以来不曾有过一刻与生母独处,甚至直到她死去也不能叫一声阿娘。因为他的母亲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父亲的正妻。 父“母”的嫌弃,兄弟的欺侮,使得他在少年时就不止一次的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成为宰相,到要看看族中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又该如何来巴结。事实上,即便还未达成最初的目标,身为上郡太守以后,从前那些轻贱过他的兄弟就已经有不少前倨而后恭了。 年仅不惑就有如此成绩,仕途上的顺风顺水,使崔亮逐渐忘却了幼时的苦难。在遇到秦晋以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推进,门下侍郎距离入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进半步,就会得偿所愿。 然而,秦晋和神武军来到冯翊以后,一切都被打乱了。崔亮后悔,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招惹秦晋和他有正面冲突,与他早早交割了公事,赴任长安以后自有一千种办法收拾他……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范长明自称了解秦晋,曾与之斗过无数次,虽然此人没说结果,但从其每每提及秦晋就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怕是输多赢少。此人的离开也让崔亮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不就是为了不波及自身,避祸而走吗? 这一夜,崔亮辗转反侧,将自己任内大小所有的决定都回想了一遍,在确认没有纰漏,不会被秦晋那恶鬼抓住把柄以后,才长长吁了口气,他不相信秦晋敢在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对其发难,否则便正可状告其谋反……不觉间外面已经天光泛白,在胡思乱想中,室内渐渐响起了忽高忽低的鼾声。 …… 一早,秦晋得到了负责警卫的随从禀报,崔亮曾在昨夜来过,但于驿馆门前打了个转又匆匆离开,不知所为何事。 对此,秦晋十分清楚,崔亮深夜来此,一定是沉不住气了,想要尽快与自己交割,但又何故来而复去呢?思量了一阵也没想出个子午寅卯,索性摇摇头不再去想。 崔亮因何来而复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昨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定要让此贼自食恶果,让所有人都看看,与他和神武军为难绝不会有好下场。 简单的洗漱过后,秦晋唤来了他的贴身甲士,询问杜乾运可曾回到驿馆。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以后,他端起了几案上冒着腾腾热气的陶碗,陶碗的碗口堪比半个脸盆大小,里面是秫米粥,由于粮食吃紧,在非战时,早饭已经由干粮换成了稀粥。 一大碗秫米粥咕咚咕咚下肚,秦晋摸了摸被稀粥撑起肚皮,打了个饱嗝,可是仍旧觉得腹中饥饿,但为了与军中将士同吃同住,也只能忍下再来一碗的念头。 秦晋在等着杜乾运的消息,杜氏乃关中大商,商人的地位虽然在唐朝地位不高,但商家触角遍及社会各个角落,所能做到的有些事,官府还真就做不来,或者即便能做,其成本与时间也要远远超出前者。 官商勾结,自古以来是千年不变的铁律,秦晋清楚,杜乾运如果想要邀功,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敬献,比如崔亮在冯翊为郡守六载,只要随便举出一桩足以置其罢官的罪状就够了。 正思忖间,外面忽然响起了惊呼。秦晋眉头微皱,此处虽然是驿馆,但也于军中无二,怎么能随意喧哗?他正想唤人来询问究竟何事喧哗,却有人一把推开了房门,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使君,牛五郎和张大郎,死,死了!” “甚,死了?如何死的?” 秦晋腾的站了起来,牛五郎和张大郎都是他的贴身随从。 “禀使君,他,他俩喝了粟米粥以后,眨眼的功夫就,就不行了!似是中毒!” 秦晋勃然大怒,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他和随从在一口锅里吃饭,只是盛出来的粥会随机分发,否则……他不敢再想下去,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仅仅是喝粥的功夫,谁又能想到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牛五郎和张大郎都是替他死的。 “查,查查都有谁接触了早饭的食物!” 反应过来以后,秦晋当即下令封锁了驿馆内外,不许一人进出。跟随他居住在驿馆中的随从皆是神武军的精锐甲士,绝不可能有问题。问题最大的当属驿馆中原有的官吏和杂役。 愤怒的神武军军卒将驿吏押到了秦晋的面前,驿吏听说神武军中死了人,而且还是新任使君的亲随,早就吓的腿脚不停使唤,跪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的磕头求饶。 秦晋见在这蠢货身上问不出什么,便亲自排查,他与亲随十人共用一口锅熬煮稀饭,在这个过程中粮食是神武军提供的,柴薪则是驿馆提供。所以,从接触过粥锅的人入手查起,很容易的就大致锁定了目标。 共有两名驿馆中的杂役曾接触过粥锅,一名被当众揪了出来,另一名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被揪出来的杂役亦是一问三不知,几十棍子打下去挨不过疼招了,却仍旧说不出幕后的主使是谁。秦晋凭直觉,这个杂役屈打成招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那个失踪的驿馆杂役自然便是嫌疑最大的人了。 “搜,就算把同州城搜个底朝天也要将贼子搜出来!” 秦晋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人往城外军中传讯,准备调大军入城。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三章:底气终耗尽 送信的军卒刚刚离开驿馆,那个失踪的杂役就被找到了。秦晋怒意冲冲的站在驿馆茅房门前,那个杂役的尸体就蜷缩在里面,口鼻处还有未干的血迹,显然刚刚死去。杂役被灭口了,对方的行动迅速而又缜密,仅仅片刻的迟疑就让人快了一步。 秦晋知道,恐怕此人一死,驿馆中留下来的官吏和杂役,恐怕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了。不过,秦晋依旧不打算放过这些看似无辜的人。 “来呀,把驿馆上下的官吏杂役都绑了!” “使君饶命,冤枉……” “冤枉啊……” 虽然惊起了冤枉之声一片,秦晋却毫不容情,将驿馆中上下十七人尽数绑了集中在一起。 “哎呦,这,这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所为何来啊?” 监军景佑惊讶的出现在驿馆的院子里,他昨夜宴饮喝多了,直到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是以,连身上的袍服都穿的不甚齐整,如此狼狈便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军,您不知道,有人要,要谋害使君!” 景佑曾在兵变中与秦晋并肩作战过,所以秦晋的亲随对这个宦官的态度甚好,不等秦晋说话就告知了他刚刚发生过的惨剧。 听到死了人,而且还是秦晋的亲随,景佑吓得脸都绿了,因为他也和秦晋用同一口锅吃饭,因此在理论上,他也有可能被毒死。后怕之余,景佑颤声道: “幸亏贼人没将毒药下在锅里,否则,否则……” 秦晋脸色铁青,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一定是锅边时时有人,贼人不便下手,才将毒药抹在了碗里,也许是事件仓促只污染了两只粥碗,他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意,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竟会有人生生要毒死自己! 景佑的意思是,留着那个驿吏,其余杂役不论是否冤枉,统统斩首,以儆效尤。杀几个杂役,这当然在监军的职权之内。不过秦晋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杀人对他并没有好处,反而会为他的敌人送上滥杀无辜的口实。 很快,卢杞自城外感到了驿馆,他在听说有人对使君下毒以后,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秦晋就此被毒死了,他们这些人怕是都有难逃的罪责。更为要命的是,乱事未平,就先死了主帅,残局又让谁来收拾呢? 好在秦晋福大命大,只有两个军中的亲随甲士待他死了,这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卢杞抵达驿馆后,听说下毒的杂役已经被灭口,卢杞当即断言:“此事与崔亮贼子断然脱不开干系,使君,不如调兵进城,将此贼拿来审问便知!” 之前崔亮一直以未曾交割公事为借口,不许神武军有超过百人以上入城,言下之意只要他一日还握有冯翊郡太守的官印,就不容许神武军大部进城。 秦晋点点头,现在正好可以此为借口调兵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了郡守府再说。 不过,卢杞的心思显然更为细腻,他将那个驿吏一顿拷打之后,便得出了一份签字画押的供词,供词上的主使之人赫然便是本郡太守崔亮。 秦晋默许了卢杞的举动,但又叮嘱了一句。 “把府库也一并围了!” 闻言之后卢杞应声称诺,控制了府库,就等于控制了冯翊郡的命脉,就算崔亮贼子把着官印,又当如何呢? …… 崔亮心中有心事睡的不沉,才一个时辰就不自觉的惊醒,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看着家仆端上来的精米饭与羊肉汤,却没有半点食欲。 但一想到昨夜深思熟虑的结果,心中又安稳了大半,只要没有把柄被秦晋抓住,对方除非谋反,否则便拿自己没有办法。 忽然间,老家仆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造反,造反了!” 甚?造反了? 崔亮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秦晋。难道是这厮造反了?想到此处,崔亮心中死灰一片。如果秦晋果真造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这个大唐的郡太守。想到自己即将有可能血溅当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但崔亮毕竟不是寻常草包,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杀,反而心中坦然了。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崔亮无憾矣!” 说罢,崔亮起身正了正衣冠。 “走,随崔某出门看看,究竟是哪里的乱臣贼子……” 崔亮出门正撞见带兵杀上门来的卢杞,他认得这个带兵的将军是秦晋的部将,便指着卢杞厉声喝问:“尔等无故冲击郡太守府邸,难不成要造反吗?” 卢杞也不甘示弱,高举起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 “崔亮,卢某问你,意欲谋害四品高官该当何罪?” 崔亮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的答道:“腰斩,弃市!” 卢杞哈哈大笑,又阴下脸来,指着崔亮喊声喝道:“既知道当受腰斩之刑,还不上来受死!” 崔亮更是糊涂了,既然对方不承认谋反,那就是说自己又抓回主动权了! “莫要信口雌黄,崔某乃本郡太守,你无故纵马城内,按唐律夺职羁押,可清楚?”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闻讯赶来的郡守府卫士,反倒将卢杞带来的数十个亲卫围了起来。卢杞后悔人带的少了,同时也懊恼自己低估了城中军卒的胆气。 即便如此,卢杞也自信不会落在信封,但他不是杨行本那种莽撞的人,做事不知道后果。既然有所动作,就要有理有据,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卢杞故作一脸不屑的将手中羊皮纸掷了出去,正落在崔亮的脚下。 羊皮纸卷成了一卷,在崔亮的脚下滚了数圈才停下来。老家仆赶紧将羊皮纸捡了起来,交在自家家主手中。崔亮展开一看,顿时惊得难以自持。 “一派胡言!” 一气之下,崔亮将之撕了个粉碎。 “崔某从无谋害秦使君的心思!这等指控,若非拿出切实的证据,如何教天下人心服口服?” 卢杞依旧冷声道:“崔使君究竟有无谋害秦使君之心,老天知道!难道你敢对天发誓自己从无一丝恶念吗?” 他知道一纸供词绝不可能成为拘拿崔亮的证据,但是可以以此调兵入城,可以围了郡守府,可以让他知道害怕。崔亮其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某后主使的,但这么做正可以将其逼近死角,只要他再乱了方寸,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自可相机行事。 对峙间,城中守军校尉急如星火的骑马飞驰而来。 “崔使君,崔使君……” 崔亮惊闻呼喊之声,举目望去,果见一队十余人的骑兵呼啸而至。 “王校尉,你,你如何来了?” 他本想说王校尉来的正当其时,但又觉得这么说会堕了自己的气势,便又改了口。 王校尉面露忧急之色。 “禀使君,神武军入,入城了!” 他是崔亮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是和恩主一条心,不过神武军凶神恶煞的以秦晋被刺为借口,突然就冲了进来,以至于再无力阻止。因此,便慌慌张张赶来向崔亮报讯,不想郡守府外竟也上演了对峙的一幕。 卢杞见崔亮居然又来了援兵,便冷然大笑。 “你家使君涉嫌谋害秦使君,是本将的嫌犯!” 崔亮怒道:“无凭无据,何以诬陷崔某?” “既然如此,崔使君敢不敢让神武军放手调查!” 卢杞知道再争执下去也是互相扯皮,于是便提出了自己带兵来此的目标。 “查清凶手自然应当,但神武军名不正言不顺,此事乃郡守府分内,不劳贵军费神!” 听了崔亮的话,卢杞好像听到了笑话一般,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使君涉嫌案中,如此不避嫌疑,只怕查出了结果,也不会让天下人信服吧!” “这……” 崔亮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有了主意。 “神武军既为苦主,亦是涉案一方,同样也不适合参与调查。同州城亦为冯翊县县治,便交给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查办了!” 崔亮的反击超出卢杞预料,卢杞向反驳,但苦于对方提出的办法名正言顺,便点了点头,便是自己可以认同。 “既然如此,崔使君敢与卢某同去冯翊县廷吗?” 至此,崔亮已经确信,卢杞不是来造反的,心下已然安定,冷笑了一声。 “崔某坦坦荡荡,有何不敢,走!” 说罢,崔亮又扭头叮嘱王校尉。 “回去守好四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王校尉二话不说,称诺离去。 双方浩浩荡荡的来到冯翊县县廷,县廷距离郡守府不过一街之隔,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崔亮毫不担心,薛景仙和他是同一阵营的,怎么可能会帮着秦晋和神武军呢?虽然不知道神武军在折腾什么幺蛾子,然则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秦晋的确对自己动了杀心。 “崔使君,崔使君!” 忽有郡守府中的佐吏急吼吼追来。 崔亮心头一紧,预感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不其然! “神武军围了府库……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四章:再有大变故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县廷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县令的薛景仙早就得到了报信,但他表面粗鲁实则是个极为谨慎狡猾的人。趴在县廷大门的门缝上看了一阵,也禁不住眉头突突直跳,虽然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逃不开了,这趟浑水想与不想去参合,肯定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一念及此,薛景仙正了正衣冠,大声命令着县廷中皂隶。 “打开大门!” “外面剑拔弩张,明府三思……” “三思个屁,赶紧开门!” 薛景仙大骂了劝他三思的皂隶,犹犹豫豫的岂能成大事?这等人也就配在县廷里做一辈子的佐杂。 县廷大门吱呀呀洞开,卢杞和崔亮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不知崔使君与卢将军驾临,下吏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薛景仙早就将神武军上下的人等的背景摸查的一清二楚,与崔亮争执的将军是新任使君得力的干将,而且其出身自范阳卢氏,是一等一的大族,同样是个不招惹为好的主。 卢杞双臂环抱,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崔亮表态。崔亮收敛心神,压制住了府库被围的心惊,正色对薛景仙道:“神武军中发生了命案,欲谋刺秦使君……” “甚?可捉住了凶手?” 薛景仙张大了嘴巴,尽管他意识到一定发生了大事,却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公然要行刺秦晋。 “捉住了凶手,就不用来县廷麻烦薛明府了!” 崔亮不满的瞪了薛景仙一眼,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他还很不适应,尤其是被薛景仙这种地位低微的人所打断。但转念一想,接下来还要考此人从中筹谋,于是瞪眼很快又变成了善意的点头。 这种前后突兀的变化让薛景仙有点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崔使君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由于先后有变故发生,崔亮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咽了口唾液,试图湿润一下干涩的喉咙,但收效甚微。 “此事就由崔使君交代薛明府吧,卢某军务缠身,先走一步!” 就在最亮打算将一干人让进县廷正堂讲述此事之时,卢杞又抢了他的话头,而且在不与其商量的情况之下就要带着人离开。 崔亮先是大怒,继而又心中窃喜。卢杞这煞神不在更好,正可与薛景仙密议此事当如何处置。 “既然卢将军军务甚忙,就请自便,崔某治下发生了行刺四品高官这等骇人听闻的大案,自是责无旁贷查清案情,缉捕凶手!” “甚好!卢某告辞!” 话毕,卢杞一招手,跟着他一同而来的数十骑兵马队风卷残云一般的离开了县廷。 直到马队消失在街口尽头,崔亮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来到仍旧呆呆愣神的薛景仙面前。 “走吧,进去说!” “啊?” 心惊肉跳的薛景仙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崔亮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毕恭毕敬的将其引入了县廷。 谋刺四品高官,如果让凶手得逞,地方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薛景仙来看,倘若如此,崔亮一定会将责任推到冯翊县的头上,而且其人家族背景盘根错节,此举多半会得逞。如此一来,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个上县县令花了他不少钱,甚至为之举债数万贯,每天的利钱都会让他不时在梦中惊醒。所以,这个县令的官职他绝不能丢,否则就再也难以翻身了,那些放贷的人就得将他给逼死。 所幸,秦晋没死,死的只是他的亲随,此案就可大可小了。关键要看秦晋和崔亮如何博弈了,如果两人的关系交好,自然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以薛景仙所知,崔亮似乎已经给秦晋挖了一个大大的深坑,而且还打算借着百姓送万民伞来奚落秦晋。所以两人的关系是在朝着紧张的方向发展,再则秦晋也不是个软弱的人,立即就与崔亮针锋相对,丝毫不见手软犹豫。 眼看着一场龙虎斗就要上演,不想就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谋刺案。 刚刚踏进了县廷的大门口,薛景仙看着崔亮的背影忽然冷汗直流,忽然一个大胆的假设灵光乍现。难道谋刺秦晋的主谋就是这个崔使君? 以薛景仙所知,崔亮和杨国忠的勾结里牵扯着一桩不可告人的交易,似乎就是针对新任郡太守秦晋的,只是内情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难道这就是交易的关键一环? 越往下想,薛景仙就越是胆寒。他虽然投靠了杨国忠,但目的是为了挣钱,他绝不像将自己搅进血腥的阴谋漩涡中去。 可看着崔亮越走越飘忽的身姿,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薛景仙的预感没错,于县廷正堂落座以后,崔亮果然“坦诚”的交代下来。 “卢杞对崔某有些误会,但崔某可以对天起誓,与秦使君遇刺一事,绝无牵连!” 崔亮言之凿凿,落在薛景仙的眼里,只能是欲盖弥彰,不过他却不打算戳破。 “使君但有吩咐,下吏莫敢不从!” 尽管薛景仙心中有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他十分清楚自身的处境和立场,如今的局面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崔亮欣然一笑,大有深意的说道: “你深受两任郡守信任,前途不可限量,查出真凶,给各方一个满意的交代!” 薛景仙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拱手道: “下吏明白,一定不会让使君失望的!” 崔亮满意的点点头,但口中却纠正道: “不是让崔某满意,而是查出真凶,明白了吗?” “下吏明白,明白……” 这等既想做表子又想立牌坊的事薛景仙见的多了,但这乃是官场惯例,为下吏者岂能不知趣的与上官对抗呢?再说,他与崔亮又同属一个阵营,今日自己帮他遮掩了过去,也就等于让崔亮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要知道钱债好还,这人情债一旦欠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还了。 以前崔亮只觉得薛景仙其人过于油滑,不想今日如此敢于担当,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如此正好,也省了他多费唇舌。 离开冯翊县廷以后,崔亮觉得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但紧接着另一块巨石又压了过来。秦晋派人围了府库,这件事可容不得让步。 回到郡守府以后,崔亮立即派人带着他的手令去寻王校尉,令其带兵把围了府库的神武军也围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自己离任之前,不会再有一粒粮食,一文钱被拿出府库! 一切都交代完毕,崔亮才算彻底放松下来,他倒要看看秦晋还能有什么后招?在冷静下来下来以后,他也曾揣测过,这桩谋刺大案没准就是秦晋自己做的好戏,绝不能在这竖子面前落了士气。 只要秦晋不敢公然谋反,他就有办法用粮食治的秦晋乖乖服软入彀。 卢杞走后并没有返回城外军营,而是直奔驿馆,秦晋已经等了他多时,在得知卢杞的处置果然如自己预期一般谨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直到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秦晋才开口问道:“你负责监视崔亮的一举一动,他有没有可疑之处!” 卢杞沉默了一阵才摇了摇头,“没有!除了见过薛景仙以外,没再与任何可疑人士接触。” “如此说,崔亮是幕后主谋的可能性并不高?” 秦晋抬了抬眼皮,但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案头摊开的公文上。 “正是,崔亮的嫌疑并不高!” “既然证据不确实,就不要用这桩公案冤枉他了,而且谋刺毕竟未成,就算采纳了取巧得来的证据,官司打到朝廷上,也未必能动的了此人!” 卢杞有些不甘心。 “难道使君就这么轻易放过崔亮那贼子了?” 秦晋冷笑着反问: “放了他?怎么可能!” 既然已经决定不在这桩公案上大做文章,卢杞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秦晋的安全上,他建议秦晋立即离开驿馆,返回城外军营,只有在那里才会得到万全的保护。但这个提议被秦晋一口回绝了。 卢杞刚刚奉命离开驿馆,杜乾运就急吼吼的回来了,直到看见秦晋全须全尾毫发无损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秦晋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沉声问道:“可打听到蛛丝马迹了?” 杜乾运摇头,“崔亮行事甚为谨慎,在冯翊为官六载,从无公事令人指摘,而且官声民望都颇为出众,如果咱们公然与之为难,恐怕……” 后面的话杜乾运欲言又止,但秦晋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无非是当地的百姓会不干! 也就在此时,一名亲随面色愤然的进来,在秦晋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晋勃然色变,怒道:“百姓聚众?” 那随从沮丧答道:“正是,说,说是要声讨使君!” 秦晋一连说了三个其心可诛,转而又目光犀利的看向杜乾运。 “你再走一趟蒲津!” 杜乾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使君……” 秦晋大手一挥。 “崔亮必死,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就先让他尝尝失去声誉是什么滋味!”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五章:百姓齐声讨 驿馆外面的声浪越来越大,卢杞狼狈至极的又返回秦晋所在的客房,只见他的脸上身上还有污秽之物的痕迹,阵阵臭气亦随之涌入室内。 杜乾运立时掩住了口鼻,“卢将军这是掉粪坑里了吗?味道能把人熏晕了!” 秦晋也禁不住和杜乾运做了同样的动作,他当然清楚,卢杞一定是在声讨自己的百姓那里吃了苦头,又苦于不能喝百姓动手,只能硬吃了这一亏。 “崔亮老贼无耻,居然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围攻神武军,造成的影响之恶劣,之深远……此人定不能轻易饶过!” 卢杞恨声说道。杜乾运的目光里有点戏虐,不过在言语上他可绝不敢有任何的嘲笑。 “使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卑下这就去了!” 秦晋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卢杞却奇道:“驿馆外面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你怎么出去?” 杜乾运嘿嘿一笑,居然卖了个关子。 “卢将军出来一看便知!” 卢杞一向瞧不起商贾出身的杜乾运,见他面露得意之色,更是不能让此人得逞,于是恨声道:“卢某没那闲功夫,你速去吧,不要误了使君的交代!” 百姓的声讨之声越来越汹涌,扰的屋内众人心神不宁,杜乾运知道卢杞脸上挂不住了,便不再故作让他难看之举,拱手告辞退了出去。 “商贾行事向来以利益为引导,使君对此人可用,却须严防啊!” 对于卢杞的担心,秦晋深以为然。 商人行事以利益为准则,合则合,不合则散,翻脸绝对比翻书还快。秦晋来到唐朝已经有了大半年,除了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商人与他那个时代的商人没什么两样以外,还发现了一种已经绝种的物种,那就是君子! 秦晋所认识的人里,比如陈千里、杜甫、比如高仙芝都在此列。用圣人的话来总结,君子取义,而小人取利。 所以,君子可以在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对你死心塌地,也可以在你如日中天的时候毫无留恋的离你而去。但与小人行径无异的商人却只会跟着利益的引导行事,当你飞黄腾达时,就像苍蝇一样贴上来试图吸两口污秽的食物,可一旦你失去了地位与权力,这些小人又会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作鸟兽散。 这个世界就是君子与小人共生的世界,但可悲的是,于治国而言,君子往往败事,小人却往往能够成事。因为一个国家若以取义为行事准则,早晚会碰的头破血流。秦晋深知其中三昧,所以他并不排斥任用小人。 实际上就本质而言,秦晋很清楚,自己也好,卢杞也罢,以及裴敬都不是君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小人。 在他原本的那个时代,秦晋还能不亏心的说一句,自己内心可比君子。但来到唐朝以后,见识了真正的君子,可以舍身而取义,他就再也不自称君子了。实际上,若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乃至于活的更好,只有将自己变成一个小人才有可能。 “使君,外面的百姓怎么办?干脆调兵驱散了事!” 秦晋摇了摇头,“不可!百姓是最没道理可讲的,他们只认上位者希望他们看到的东西。崔亮蛊惑人心颇有一套,这一点咱们初来乍到,本就处于劣势,若再对百姓动武,岂非将百姓推向崔亮一边了?” 调兵以武力压制百姓的怒火是最愚蠢的做法,尽管卢杞对秦晋这种说法有些抵触情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崔亮老贼,还真是低估了他,如果不早些解决了此人,对神武军可是个大麻烦!” 卢杞有些气馁,虽然神武军在表面上咄咄逼人,但他却清醒的知道,只要不以谋反为手段,是拿崔亮这等四品高官没有任何办法的。但有过火的行为,崔亮只要一纸弹章送到御前,就会给神武军带来更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卢杞又低声建议:“不如,不如尽早与之交割了,让这老贼赶紧滚蛋,来日方长,咱们就当眼不见为净!” 秦晋却揶揄的一笑,问道:“放过崔亮,你甘心?” 卢杞顿时脸红,但他已经思忖了数遍,的确没有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干掉崔亮的好法子。 “不甘心,又能如何?总不能这么僵下去,误了大事!” 秦晋暗暗点头,卢杞是个在关键时刻能够为了大局而妥协,能屈能伸的人。 “不甘心,就要迎难而上!既然崔亮敢肆无忌惮的和神武军为敌,就让他知道,和神武军为敌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突然,秦晋提高了音调,大声的说道。卢杞登时愣住了,但马上喜形于色。 “难道使君已经有了定计?” 秦晋欣然点头,直视着卢杞道: “神武军何曾吃过亏,又何曾对人服软过?” 说着,秦晋示意卢杞靠近自己,低声的与之讲诉着刚刚和杜乾运定下的谋划。 听了一阵,卢杞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继而又不无钦佩的说道:“这么狠毒的计策,也只有使君能想得到!” 秦晋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声音又转而降低。 “我可不是头一位,这还是和潼关那位老相公学的呢!” 闻言,卢杞心下凛然,他忽然想到了临出长安时的那一场大刑杀,安家上下老少百余口被杀了干干净净,神武军中多数人没能亲眼目睹那一日的惨状,可他却看的一清二楚。整个西市几乎血流成河,上百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被像死猪一样的堆叠在一起,装车,运到了长安城西的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这血腥的一幕幕又在卢杞眼前浮现,好半晌他才抬头去看秦晋,虽然秦晋在笑,可他却从秦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意。 向来敏感的卢杞忽然意识到,秦使君变了,与刚刚统御神武军的秦晋已经判若两人。可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试图从回忆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却模糊一片无从下手。 直到秦晋连唤了他三声,卢杞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此番定叫崔亮老贼死无葬身之地!” …… 郡守府,崔亮总算出了一口心头恶气。秦晋手中的确有兵,而且都是敢战能战的精兵,但是他并不惧怕,因为他手中有百姓,有民心。自古以来与百姓和民心做对的都是民贼独夫,秦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使君妙计,秦晋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就连今日在使君面前耀武扬威的卢杞都被百姓泼了一身的粪水,而无可奈何!” 薛景仙由衷的拍着崔亮的马屁,这一刻他才算对这位看似诺如无能的上官有了几分敬佩之意。以百姓对付秦晋的精兵,也只有心思如鬼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吧。 得到了下属的赞美,崔亮越发得意。只是美中不足,秦晋并没有因此而被激怒,如果他能像一般武人那样一激就怒,带兵伤了百姓,自己可就有把柄弹劾此人了。到那时,就不是他想不想交割公事,而是冯翊郡太守的官位还能不能保住。 天子虽然因秦晋的能耐重用此人,但绝不会任由他作践百姓而袖手不理。 “也是可惜,卢杞看着像个粗汉,却是能忍,否则咱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薛景仙再次送上一记马屁。 “就算他们识相,也难逃使君股掌之间了!” 对于下属的马屁,崔亮向来来者不拒,但口中却很有几分谦逊的模样。 “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秦晋向来奸狡,须时时防备!” …… 百姓一连围着驿馆闹了两天两夜,从郡守府到县廷甚至连同州城内的宵禁也不禁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百姓们把神武军的头领秦晋盯得死死的,最好将神武军那帮军汉激怒,和百姓产生了冲突才好呢。 崔亮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只要秦晋敢动百姓一根手指头,他就敢再炮制一出谋反大戏。 只是秦晋再一次让崔亮失望了,神武军非但没有镇压百姓,反而给这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们送上了饭食。不过,百姓们的反应还是让崔亮大为解气。 几个带头的百姓将神武军抬来的翻过一一踢翻,直言绝对不吃神武军的一粒米。 有了这一出好戏之后,崔亮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于吝啬,是表现的时候了。 崔亮本想打开府库,为这些百姓们分发粮食,可神武军仍旧围在府库外面,动用府库中粮食的想法是难以实现了。然而区区粮食事小,怎么可能难得住声望如日中天的崔使君呢? 他当即亲自拜访了同州城中几位大户,要求借粮。结果在意料之中,又超乎意料。 崔亮一共拜访了同州城内鼎足的三大家大商,杜氏竟推诿拒绝了,其余粮价则没有意外的一口答应。 对于杜氏的一反常态,崔亮暗暗记载心里,打算等着对付完了秦晋再施之以惩罚,区区商贾居然也敢拒绝他的要求?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六章:使君不止祸 在城中大商的帮助下,崔亮轻易的就集齐了数百石粟米。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杜氏,多数人对他这个即将离任的郡太守都保持了足够的敬畏。当然,他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靠着百姓的支持,让秦晋狼狈不堪,这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商人们未必会如此的温驯服帖。 然则,崔亮行事不诛心,只看结果,只要地方上的豪强站在自己一边,在离开冯翊郡之前,秦晋就必然被他踩在脚下难以翻身。 “家主,粮食该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召集郡守府所有的佐杂皂隶,到驿馆外发粮去!” 老奴应诺而去,短短的功夫里郡守府里几乎所有的佐杂和护卫都被调动起来,往驿馆外运送粮食。 崔亮想的更为周道,除了发放粟米以外,郡守府的差役还在百姓聚集地外围支起了数十口大锅,当众为声讨秦晋的百姓们蒸煮米饭,而且这还不算十几支肥羊亦被宰杀拾掇干净,投入大锅中炖煮。很快,米香与饭香就以数十口大锅为中心弥漫开来。引得驿馆外所有人都流涎不止。 恰在此时,崔亮在护卫的护持下来到了人声鼎沸的现场。不过,他来到以后的第一件事却并非为百姓们叫好助威,而是摆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苦劝百姓们不要给秦使君添乱。 “都静一静,静一静,崔使君要训话了……” 百姓中的领头人立即出面维持秩序,原本闹哄哄一片竟在霎那间安静了,以至于驿馆内绷紧了神经的神武军都诧异的身长了脖子,意欲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亮干咳了一声,双手抱拳高高拱起。 “诸位父老请听崔某一言……都散了吧,回家去,崔某为诸位准备了米和肉……” 百姓人群中立即就有人义愤填膺的高声道:“使君一心为咱冯翊百姓谋福,姓秦的算什么东西?初来乍到就百般针对,咱们深受使君大恩,能答应吗?”说着,他又回身扫视着身周的人,连声喝问。 “不能,神武军滚出冯翊,冯翊不需要……” 眼见百姓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崔亮满意的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不过他却双手虚压,示意百姓们稍安勿躁。 “诸位要理解他们,神武军是北衙三军之一,朝廷派遣他们来平乱,足见对我冯翊百姓之重视。只不过,神武军中将士多是勋戚贵胄子弟,纨绔习气在所难免,崔某在这里替他们求个情,担待一二如何?等到皇甫恪叛乱平定以后,他们自然便当返回长安了!” 然而,崔亮的话非但没能安抚百姓们愈来愈激愤的情绪,反而如冷水滴入了滚热的油锅一般,激起了阵阵声浪。大唐虽然富庶,但为富不仁的豪强亦比比皆是,百姓们自然对这些锦衣玉食的贵戚们毫无好感,甚至是充满了仇富一般的憎恶。 “让神武军滚回长安去,滚出同州城!” 在领头人的振臂一呼下,百姓们纷纷景从,咒骂着,痛斥着,要求神武军离开同州城,滚回长安去。 驿馆内的甲士都是军中精锐,何曾领教过被百姓们如此鄙薄憎恨,虽然愤然不已,但却无可奈何,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一种茫然。神武军是奉诏平叛的,自到同州以后,不但撵走了皇甫恪叛军,而且对城内外的百姓秋毫无犯,他们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遭到百姓们的憎恨。难道崔亮这老贼给同州城的百姓们都灌了**汤吗? 几个脾气暴躁的队官已经忍不住要出去和那些是非不分的百姓们理论理论,但秦使君此前曾下严令,所有人没有军令不得踏出驿馆半步,不得有一木一铁出了驿馆的院墙。 这种窝囊气实在令人沮丧,甚至连一向骄傲的卢将军都换上百姓麻衣扮作杂役悄悄的混出了驿馆。 但总体而言,驿馆中的百余神武军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与之相反,监军景佑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之中。比起边令诚和程元振,景佑实在是个胆子不大的厚道人,在秦晋面前没有一丝监军的威风,在神武军面前也从来摆不出监军的架子,事到临头除了不断的低呼“这可如何是好”,就再也拿不出其他主意。 几经犹豫,他还是找到了秦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秦使君,不如,不如就低个头,等崔亮那厮走了,使君手握郡守印信,谁还敢跳出来为敌呢?” 在他看来,秦晋在与崔亮的斗争里,已经完全落于下风头,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这个崔亮表面上看是个懦弱的人,实则却颇有手段,和这种人为敌,本身就不是明智的选择。 见秦晋默然不语,对他的恳求不置可否,景佑咬了咬牙催问道: “秦使君倒是说句话啊,再这么下去,全城百姓都被鼓动起来,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神武军给淹没了!” 如果崔亮鼓动同州城的守军与神武军为敌做对,大不了就以暴制暴,神武军对此轻车熟路毫无心理负担。可崔亮鼓动的是百姓,难不成神武军还能对百姓刀枪相向吗?当然不能!景佑虽然是个宦官,但也记得太宗文皇帝所言,“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擅杀百姓,恐怕就会成为天下人的公敌吧! 良久,秦晋才面无表情的反问: “监军怕了?” “怕,奴婢怕死了,同州城里百姓十数万,一旦群起而攻之,秦使君何以自处啊?对,百姓们未必有明辨是非的心思,可崔亮却是个善于鼓舌的小人,百姓们听他的,买他的帐。咱们和他硬顶,却没有反制的法子,吃亏的还是咱们啊!” 其实,景佑还有另一则没有明说,他是第一次奉诏出京监军,不想就此铩羽而归,成为宦官们的笑柄。 “监军稍安勿躁,你可曾见过秦某束手无策?” 秦晋的反问让景佑敏锐的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难道秦使君这是在欲擒故纵?回想一下,秦使君自从闻名于朝堂之后,的确不曾有过一次失手,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刻,也有起死回天的法子。顿时,这位监军的胸膛里腾起了一阵希望之火。 “使君莫非是在欲擒故纵?”他拍了拍胸口,“原来使君早有妙计,害的奴婢白白心惊!” …… 王校尉如坐针毡,新任使君遇刺使得神武军得了口实,堂而皇之的派兵驻扎各门,虽然没有驱赶本城的守军,表面上相安无事,但仍旧使他如鲠在喉。为此,王校尉还曾派人去请示崔亮该如何处置,其实是期望崔亮为其撑腰,将这些居心叵测的神武军撵回军营去。毕竟崔亮和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当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崔亮的态度竟是不予理会,听之任之。并正告他,千万不要与神武军有正面冲突,否则后果自负。 王校尉无奈之下,只好暗自长吁短叹,打算远远避开这些惹不起的瘟神。 然则,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那个姓卢的将军便拉着他喝了一夜的酒。 几大碗酒下肚以后,王校尉发现,对方虽然是世家大族子弟,却并没有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甚至言语间还颇为有礼,那张脸尽管不苟言笑,但从此人的目光中他并没有发现恶意。因此,便也渐渐的放松了最初那浓浓的戒备心理。都是带兵的人,觥筹交错间,距离感也不免一点点的缩小。 如此这般,卢杞一连拉着王校尉喝了一日两夜的酒。几乎日日宿醉,甚至于驿馆中的秦使君焦头烂额也懒得理会。 王校尉忽然意识到,原来这神武军也不是铁板一块,似乎卢杞有坐山观虎斗的意味。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他大为兴奋,觉得可以将此人拉过来,大有可为。 只是王校尉不管如何旁敲侧击,卢杞只是态度暧昧,不肯有任何倾向性的表示。他这才发现,卢杞是条狡猾的狐狸,自己未必能够拉得住此人。也许只有崔使君这种身负谋略的人才能驾驭得住。 意识到这些,王校尉当即遣人往郡守府去给崔亮送信,告诉他卢杞也许就是给与秦晋致命一击的关键所在。 一切都交代完毕,王校尉揉了揉太阳穴,连续两夜的宿醉让他头疼不已,炽烈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向往常一样,带着亲随于各门巡视,现在毕竟是非常之时,除了协助崔亮对付秦晋以外,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止叛军奸细趁乱发难。 秦晋遇刺后,同州四门曾封闭了一日一夜,以缉捕凶手。后来,崔使君与县令薛景仙一齐决定,不能因为搜捕凶手而使百姓困于城内外,便旋即又解除了禁令。对此,那卢将军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 所以,今日出入同州城的人流明显比往常多了不少。看着摩肩接踵的人流,王校尉的眼睛忽然落在了一名青衣汉子身上,他只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七章:崔亮将入彀 王校尉当即便命人将那个面熟的汉子拦下,打算询问一番。谁知那汉子见自己被守军拦住,脸色勃然大变,拔腿便逃。 “抓住他!” 王校尉大声呼喝,他立刻意识到,此人一定有鬼。如果捉住了此人,没准能顺藤摸瓜,立下一桩大功呢!他虽然不是很精明,但也绝对算不上是蠢货,求功心切之下,誓要活捉意欲逃走的奸细。 那汉子的勇武远超所有人预料,面对十数名守军的围追堵截,出手极重,很快就闯开了一条生路。几名挡在他面前的军卒重手之下,不是臂断就是腿折。 王校尉大惊失色,连连疾呼: “抓奸细,莫跑了奸细!” 呼罢,他一把抽出了手中的横刀,也冲了上去。此时,那汉子已然从守军手里夺过了一把**制式横刀,但凡有挡在面前的人,立时就挥刀劈砍,守军不是躲闪不及或就是招架不住,顷刻间血肉飞溅。 见此情景,王校尉大怒,在自己的地盘上,重重守军居然被一个奸细打的落花流水,如果传扬出去,岂非使人笑掉大牙?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 “贼子受死!” 恼怒之下,王校尉已经动了杀心,比起活捉此人,保住自己的名誉才是更重要的。 电光石火间,两把横刀交击在一起,王校尉顿觉右臂发麻,紧握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就松了一下。仅仅是这一瞬的失控,横刀脱手而飞!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汉子手中的横刀便呼啸而至,直劈王校尉面门。 王校尉双目紧闭,暗叫一声完了,今日就要耻辱的死在一名奸细之手吗?还真是不甘心啊!破空之声陡而响起,紧接着金属落地的声音,意料中的横刀并没有劈下,王校尉猛然睁开眼睛,却见那汉子右肩上一杆长箭洞穿而过,鲜血染红了半边麻衣。 自己居然得救了!王校尉回头看去,却见那位神武军中的卢将军手持一柄骑弩。 经过短暂的愣怔后,受辱的守军一拥而上,将身受箭创的奸细放翻然后又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校尉这时才发觉,自己内里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 “将军救命之恩,某铭感五内!” 卢杞将手中的骑弩随手一扔,嘿嘿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虽然他没有一字一句对本城守军的指摘,王校尉却顿觉无地自容,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的确,他的麾下在城门处有近百人,竟然使那奸细如入无人之地,砍死砍伤十余人,甚至连自己都险些丧命于此贼的刀下。而卢杞却轻描淡写的,仅仅一箭就解决了所有的麻烦。高下于瞬息之间就有了分别,如此种种,但凡军中之人,都要汗颜无地了。 王校尉再三谢过卢杞之后,转过头来就怒气冲冲将那奸细提到了城门内的廨房之内,他要亲自审问这奸细究竟意欲何为。 刚刚救了王校尉的卢杞当即也表示,要参与旁听对那奸细的审讯。王校尉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别说人家官职高于自己,就凭刚刚的救命之恩,也绝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王校尉在审问之前,二话不说先扒光了那奸细的衣衫,亲自抽了十鞭子,抽的他背部一片血肉模糊。如此尚觉不够解恨,又命人端来了一盆盐水,一股脑的泼在了血肉模糊的身体之上。 那奸细再也忍受不住,大声的惨嚎着,挣扎着。 良久,那奸细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王校尉揪住他的头发,使此人的脸彻底暴露出来,却冷不防一口带着血的浓痰“啪”的一声糊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登时大怒,抹了一把脸,狠狠抽了奸细两巴掌。 抽完了两巴掌以后,王校尉忽然便认出了此人。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奸细面熟,刚刚一直在紧张之中,并未细想。此刻彻底看清楚了长相,一个名字从脑中跳了出来。 “冯唐!” 又是一口带着血水的浓痰带着风声吐了过来,王校尉早有防备,一偏头就躲开了。 “冯某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五,你要手软就是小妾生的!” 在认出此人身份之后,王校尉哈哈大笑了一阵。此人可是皇甫恪的亲随,他曾在皇甫恪麾下为将,自然认得此人,只是后来他投靠了崔亮,才与皇甫恪断了关系。 皇甫恪派亲随到同州来,那就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大秘密。王校尉觉得一桩大功劳就在眼前,心中的兴奋几乎抑制不住。 “冯唐,王某敬佩你是条汉子,不愿多加折辱。只要米肯弃暗投明,某定然在崔使君尊前保举你……” “呸!崔亮小人,老子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废话少说,赶快动手吧!” 冯唐的反应在王校尉的意料之中,他并不着急,对付这种硬汉,有一千种办法令其屈服。 王校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某不会让你轻易受死,明知道某会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王校尉说话时,竟如老友闲谈,仿佛所言之物并非酷刑一般。冯唐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对于军中折磨人的手段,他自是不陌生。 “冯唐啊,在你招认之前,某不得不以酷刑相加,只要你招了,某便向你叩头请罪也是使得!说罢,皇甫恪命你来同州城所为何事,城中是否还有奸细?” 旁边冷眼旁观的卢杞忽然说道:“王校尉可曾搜过此人身周?” 也是王校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忘了例行搜身。 “多谢卢将军提醒,险些忘了这关键的一环!” 向卢杞道谢的同时,王校尉的目光并没有从冯唐的脸上挪开,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冯唐面部猛烈的抽搐了几下。 片刻功夫,冯唐被守军扒了个精光,但却一无所获。王校尉不甘心,捡起了地上染血的麻衣,忽觉手感有异,手指用力一捻,发现麻衣是有夹层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王校尉自觉发现了冯唐的秘密,便将手中麻衣抬高了,似笑非笑的说道: “猜猜我会在这里发现何种秘密?” 他不需要回答,冯唐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一切。 撕开麻衣,一张羊皮纸露了出来。 王校尉一边展开羊皮纸,浏览其上潦草的字迹,一边得意的奚落着冯唐:“冯唐啊冯唐,早让你招认,偏偏不从,现在你就是想再招认,也是……” 声音戛然而止,王校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 张口结舌间,卢杞已然将他手中的羊皮纸夺了过去。 待王校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卢杞大声的将羊皮纸上的内容念诵了出来,这竟是一封写给郡太守崔亮的密信。 …… 崔亮这几日春风得意,非但将秦晋逼迫的无还手之力,而且就连此子的部将都已经有了二心。他本以为秦晋会在怒极绝望下大开杀戒,驱散围攻驿馆的百姓,只可惜此子的胆子还是不够大,选择了逆来顺受。虽然心中有些许的失望,但他亦是自信,秦晋完蛋了,他这就要招来那个姓卢的世家子,与其做一笔交易,彻底将秦晋卖掉。 “使君妙计惊绝,又有老天护佑,秦晋不自量力,实在是自取死路啊!” 冯翊县县令薛景仙庆幸自己又选对了边,崔亮以过人的手段收拾掉秦晋以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捞钱还债了。至于马屁,反正也没有成本,便搜肠刮肚的恭维不停! 崔亮得意的手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 “你猜猜,这个卢杞想要什么?崔某又会给他什么?” 薛景仙眼珠子转了转,一连谄笑的答道:“那还用说,神武军是一头肥羊,卢杞所图的自然是神武军。使君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笼络住此人,一举两得!” 谁知崔亮却脸色忽而一变,骂道:“蠢货!卢杞此人脑后有反骨,笼络他,只怕是笼络了一头饿狼,关键时刻就会被其反噬!” 薛景仙大为不解,崔亮刚刚明明说要与之做交易,现在怎么却不想笼络此人了呢? “卑下愚钝,请使君解惑!” 不屑的看了一眼之后,崔亮端起几案上茶碗,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汤,这才好整以暇的说道: “神武军崔某要将其送给杨相公做见面礼,至于卢杞嘛……” 薛景仙一脸期待的等着答案,崔亮却忽而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 老仆忽而入内禀告: “家主,王校尉携卢将军联袂求见!” 崔亮顿觉心情大悦,开怀大笑。 “看看,说甚了?竖子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薛景仙由衷的赞了一句。 “使君英明!” 马屁听的腻了,崔亮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鄙薄之色。 “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王校尉与卢杞一齐进入郡守府正堂。 薛景仙忽然发现,王校尉的面色似乎有点不对劲,身形也略显僵硬。而与之并肩的卢杞,面色虽然如常,可一双眸子却像饿狼般发着幽幽的绿光,仿佛面前正有两只待宰的肥羊,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八章:从此换门庭 崔亮也发觉了卢杞和王校尉来者不善,于是就打消了起身相迎的念头,而是端坐中堂静静的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不过,卢杞并没有像他目光中透射出的杀气那般咄咄逼人,毕恭毕敬的向崔亮施礼,然后束手而立,似乎在等着什么。 “使,使君。末将刚刚,刚刚活捉了一名奸细!” 果然,王校尉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了他和卢杞联袂而至的因由。 听说仅仅是活捉了一名奸细,崔亮放松了刚刚绷起的情绪,也许是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冲突,这才变的敏感。岂料卢杞却又阴恻恻的说道: “卢某有一事不解,请崔使君解惑。” 崔亮原就有心收买卢杞,自然一口应下。 “两位请落座,但有崔某所知之事,必言无不尽!” 出乎意料的是,卢杞没有买崔亮的帐,声音愈发阴冷。 “不必了,卢某站着问的踏实!” 这句话实在是无礼至极,崔亮已经有了愠怒,但还没等他报之以颜色,卢杞掷地有声的质问就让他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奸细经王校尉等一干军中将校辨认,乃叛将皇甫恪亲随,其衣服夹袋内搜出的密信署名乃是崔使君,不知使君作何解释?” 密信署名是崔亮,卢杞当众摊开了羊皮纸,让堂内的人可以随意观看,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薛景仙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不能有假,现在听说崔亮居然通敌,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跌跌撞撞的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才将一封不足百字的密信看的明明白白,署名不是本郡太守崔亮,又是何人? “使君,没,没错,署名的确是您!” 薛景仙居然还回头向崔亮表示确认。崔亮刚从震惊中晃过来,暗骂薛景仙混蛋,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就替他确认了?但凡长点脑子应该矢口否认才是啊。 “一派胡言,崔某如何可能通敌,定然是贼子设计诬陷……” “对对对,一定是皇甫恪设计陷害崔使君……” 薛景仙又好像开窍了一样附和着崔亮。 看着薛景仙一脸的懵懂与蠢相,崔亮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给我滚出去,这没你说话的资格!” 崔亮在本郡为郡守六年,从未有过失态,今日可谓是让在场的一干人等看足了好戏。只是那薛景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开罪了崔亮,还不自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 “使,使君是让卑下滚吗?”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崔亮咬牙切齿的等着薛景仙,重重的又吐出了一个字。 “滚!” 薛景仙这才意识到崔使君真的动怒了。 “卑下这就滚,滚……” 话不及说完,他就连滚带爬的出了郡守府正堂,又跌跌撞撞的奔出大门,带着自己的随从以极快的速度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此地。 卢杞直等到崔亮发落完了薛景仙才平静的说道:“案涉谋逆,岂能由涉案者自证清白?崔使君,得罪了!” 见卢杞口称得罪,崔亮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还要与之争辩。却见卢杞一挥手,立即就有十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咄咄进入郡守府正堂。 “将涉嫌通敌的崔亮拿下!” 一声暴喝自卢杞口中陡然迸发。 在场所有人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不等崔亮做出反应,两名甲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至他的面前,又用铁钳一样的双手紧紧的夹住这位瘦若鸡子的郡守。 崔亮哪里料得到卢杞说翻脸就翻脸,有眼见着自己被制住,岂能轻易的甘心就缚?大声呼唤着王校尉,让他赶紧带兵保护自己。 但是,任凭扯破了嗓子,王校尉除了脸上露出了愧疚和心虚的神情,却仍旧纹丝不动。 见此情景,崔亮仰天长叹一声,又怒目看向王校尉。 “崔某待你不薄,却想不到养了一匹饿狼!” 声声斥责,王校尉更是羞愧的低下了头,用极为心虚的语气回应道: “使君,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奸细冯唐是末将一手擒获,亦是当众搜出了此贼衣衫夹袋内的密信,这一点所有的兄弟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末将包庇了使君,末将便也是通敌啊……末将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没有慨然赴死的勇气……使君如果觉得痛骂末将几句能解气,就使劲骂吧……” 这番话,王校尉不说还好,说了更让崔亮怒意上涌。为什么他的属下都是这种一根筋的蠢货,谁用他包庇了?明明那密信就是假的,就是皇甫恪冤枉他的,这蠢货居然与薛景仙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了密信的真实性,就算崔亮有一百张嘴也难再辩解了。 然则,崔亮自己却是最清楚的,皇甫恪勾结谁,也不可能勾结他,可是这其中的隐秘又岂能公之于众? “崔某冤枉,崔某乃当朝高官,凭你一个区区郎将,没资格……呜……呜呜……” 没等这句话说完,卢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破布,一把塞进了他的口中。尽管愤怒的几欲爆炸,奈何崔亮身体瘦弱,根本不是神武军精锐甲士的对手,只能任由对方控制着,被狼狈的拖出了郡守府正堂。 “王校尉别愣着了,赶紧张贴布告,通报全城吧!” 王校尉迟疑了一阵,似乎有点于心不忍。 “毕竟,毕竟还没有确是的证据,仅凭一纸密信,就,就给崔使君定了通敌罪,似乎,似乎不妥吧?” 颤颤巍巍的说完,王校尉就等着面前这个阴冷无比的将军发作,谁知卢杞却笑了。 “多亏了王校尉提醒,咱们的确没有资格定崔亮的罪,这件事交给秦使君裁决吧。现在交给你一个关键的任务,立即带着崔亮的官私印鉴,到驿馆去驱散聚众闹事的百姓。” 反驳了卢杞一次,王校尉却没胆子再反驳第二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但他知道崔亮鼓动百姓的不少内情,知道仅仅是官私印鉴怕是不能妥善解决问题,便又壮着胆子问道: “卢将军,末将敢问,如果百姓们不听号令,该,该如何是好?” 卢杞陡然色变,冷哼了一句。 “你们手中的刀枪难道是烧火棍吗?休再聒噪,误了大事卢某为你是问!” 王校尉心中叫苦不迭,此前他还极力的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就在这紧关节要处给秦晋和神武军送上了可以反制崔亮的把柄?就算他比不得官场上的老奸巨猾之辈,能够在军中混到校尉也不是易与之辈。 唯一可以说得通的解释就是秦晋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崔使君能够以百姓掐住秦晋的七寸,秦晋就用通敌之罪化解掉崔使君的所有手段。 本来他还认为秦晋也不过如此,在崔使君面前仅仅走了一个回合就再无招架之力,现在看来却是低估了此人。 越想下去,王校尉便由内往外的发寒。幸亏自己没犯蠢,一条道跑到黑,否则现在也得跟着崔使君一同倒霉了。 有了这些认识以后,王校尉再不迟疑,当即以崔亮的名义召集了郡守府几乎所有的护卫皂隶,再加上数百城中守军,大致凑了近千人,浩浩荡荡的开赴驿馆。 驿馆外的百姓看似自发于此处围困秦晋,实际上是有骨干调度指挥的,否则又怎么可能聚集数日而不散,不乱呢? 当然,这其中也有郡守府提供的肉食粮米的功劳。 但是,王校尉抵达此地后,第一道命令就是将所有的肉食米粮撤走,一块肉,一粒米也不能再发给那些闹事的百姓们。 一开始负责掌管肉食米粮的佐吏还打算和王校尉争辩几句,王校尉二话不说恩狠狠一脚就踹了上去,那佐吏顿时就像风中败絮一样斜斜飞了出去,然后又萎顿余地竟再爬不起来。 “有违令者,杀无赦!” 所有人都吓坏了,再也不敢之意王校尉的命令,又有谁不知道此人是郡守的亲信呢?与其不分眉眼高低的上去触霉头,不如乖乖从命。 原本此时到了午间饭口,聚众闹事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开饭,却忽见郡守府的人不但没如期开饭,反而收拾场地,将余下的肉食米粮装车,摆出了要撤离此地的架势。 百姓们一旦饿着肚子,便不时的有人提出抗议,要求吃肉吃米,否则就要卷铺盖回家。 驿馆内,秦晋将这一幕幕变化都看在眼里,知道此前安排下的计策生效了。 只是百姓们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其实人性大体如此,升米恩斗米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官民百姓,忙碌一世,为的不就是一口吃食吗?说难听点,有奶就是娘,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忠臣义士呢? 却听王校尉的呼喝陡然响起。 “百姓们听着,郡守有令,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功夫,立刻离开此地,否则郡守府将会使用武力……” 百姓中当即就有人提出了一意。 “崔使君为何不亲自来下令,俺们只听崔使君的,父老乡亲们说说,是不是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零九章:罪囚赴长安 聚众闹事的百姓们再没有像此前那般万众一心,回应之声稀稀拉拉,甚至还有人公然起哄。 “俺们要吃饭,吃了饭自然就听崔使君的!” 偏偏这种声音的支持者还不少。 “对,吃了饭就听崔使君。” “还有,崔使君不是说每日发粟米一斗么?今日的粟米何时发……” 见状如此,秦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驿馆之围已经解了。 很快,竟有百姓不甘心,铤而走险去抢劫郡守府正待运走的肉食米粮。王校尉再不手软,亲自砍翻了两个闹的最欢实的汉子,又一刀割下了其中一人的首级,揪着发髻拎到半空中,厉声警告着: “胆敢哄抢官府粮食者,这就是下场,哪个不怕死就放马过来!” 别看王校尉在叛军面前胆战心惊,畏首畏尾,在这些他眼中的刁民面前却别有一番狠辣。 百姓们本就欺软怕硬,一旦见了血,谁还敢冲上去抢粮食?很多胆小者就没命的逃离此地,躲回家中避难,生怕被那煞神一般的王校尉主抓一刀砍了脑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出现了逃跑者,百姓们就像溃堤洪水四散奔逃。 秦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崔亮鼓动百姓对付他和神武军,这一招的确厉害,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是有皇甫恪的密切配合,再有王校尉这种朝秦暮楚之辈的从旁协助,还真就未必化险为夷。 闹闹哄哄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驿馆为围聚的上万百姓作鸟兽散。 王校尉也没有闲着,带着亲随抓了不少鼓动闹事的骨干,一二个捆成粽子一般送到秦晋的面前邀功。 秦晋本不欲迁怒这些百姓,就算是闹事的骨干,也不但算治罪。但王校尉却言之凿凿的举发了不少龌龊事。 “使君有所不知,这些刁民都是崔亮用银子喂饱了,所有的龌龊勾当,崔亮不能亲力亲为的,都是他们去做。” 闻听此言,秦晋眉头挑了挑,心道果然是古今如一啊,这十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刁民相比就是崔亮的黑手套吧。看着崔亮重视名声,极度爱惜自身的羽毛,却想不到私下里也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和恶棍。 至此,秦晋心中对崔亮还残存的最后一丝好感也彻底消失了。 看着王校尉一副急于表忠心的模样,秦晋点了点头,以一种赞许的口吻说道: “干得好!叫什么名字?” 王校尉之所以这么积极表现,为的就是在这位新任使君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现在得了夸赞不说,使君还亲口询问姓名,这就说明此前的功夫没有白费。 “回禀使君,末将王百忠,家中行五!” “王五!如今城中刚刚遭逢大变,你要负起责任,绝不能再横生乱子了!” 时人称呼排行都是一种亲近的表现,见秦使君称呼自己为王五,校尉王百忠心花怒放,连不迭的表示,让秦晋放心,一定不会辜负使命! 秦晋打法走此人后,却暗暗品评着,都说人如其名,这个王百忠却恰恰相反。他虽然有百忠之名,但为了自己一口饭,妻儿的一口饭,就轻易的背弃了自己的恩主。 “使君,对面有信给使君!” 一个声音将秦晋拉回了现实,原来是杜乾运,满身满脸的风尘之色,显然刚刚回到同州城就马不停蹄的到驿馆来了。 秦晋扯开信笺封皮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甫恪有什么要求?” 杜乾运道:“皇甫恪说了,他的要求都在信上呢,希望使君践行诺言。” “好了,你连日劳顿,肯定累得不轻,回去好好将养两日,再来听差!” “卑下不累!眼下对于使君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卑下怎么能回去休息呢?” 他从未在秦晋的口中听到一字一句的关心之语,一时间竟有些感奋莫名,只觉得连日的奔波功夫没有白费。 杜乾运的情绪尚未平复,却听秦晋又道: “崔亮身为朝廷四品高官绝不能擅杀,明日就派遣人押送其返回长安,交给天子处置。” 杜乾运惊诧道:“使君,使君不是答应了皇甫恪,送上崔亮的首级做交换吗?咱们若先毁约,皇甫恪岂能善罢甘休?” “擅自以朝廷高官的首级做交易,这种事岂能瞒得过世人耳目?咱们能做到这种程度,令崔亮身败名裂,皇甫恪就算不满意,至少也报了一半的仇。” 从一开始,秦晋就没打算以崔亮的首级做交易。他认为,以皇甫恪的精明,也一定洞悉了自己的打算,都是心照不宣而已。既然皇甫恪选择了与神武军合作,那就是默许了这种被毁约的情形。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甫恪没有这种觉悟,他也绝不会牺牲神武军的利益去践行对皇甫恪许诺。 还有一点,杜乾运自抵达冯翊郡以后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两次不顾危险出入叛军营地传递消息,一般人未必能够做到如此这般。所以,他才与其多说了这几句话。 又闲扯了几句,杜乾运躬身告退。直到离开驿馆很远,他才隐隐舒了一口气。 他总有种感觉,此时此地的秦晋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毁掉了对皇甫恪的许诺,不但是暂时放过了崔亮的性命,更是要了敢于为皇甫恪用命之亲随的性命。看来那个自告奋勇到同州自投罗网的勇士难逃一死了。 掌灯之前,秦晋带着所有的亲随抵达了郡守府,从现在起他将正是接管冯翊郡太守的官印和权力。 卢杞向秦晋汇报了今日一些列的行动和举措,并且均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崔亮寻死觅活的要求见使君,使君不如见上一见!” 秦晋摇摇头。 “崔亮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没有必要再见一个废人。明日你亲自挑选百人押送他和证据入京!还有,路上寻个机会,把送信的人放了。” 卢杞不以为然,既然已经得罪了皇甫恪,又何必在乎那个送信的冯唐?此人死于不死于神武军没有任何影响。看来秦使君的心并没有炼成铁石心肠 不过,既然秦晋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再反对。 秦晋看了看卢杞,忽而笑道:“放了送信的人,你一定不以为然吧!” 被识破了心思,卢杞少有的露出了一丝尴尬笑意,然后点点头算是承认。 “并非我心软了。代皇甫恪送信的人,明知此来九死一生仍旧毅然前来,这种人堪称真正的勇士,就算是敌人,也值得我们敬重。既然与神武军无涉,又怎么能轻易害了他们的性命?” 这番话一出口,卢杞的表情顿时肃穆,胸膛里涌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他突然又想起,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未及禀报。 “行刺的幕后查清楚了,的确不是崔亮!” 这个结果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以崔亮的精明,明明有堂而皇之的手段,又怎么会干谋刺四品高官中蠢事呢? “真凶是谁?” 卢杞的表情又转为一贯的阴冷,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范长明!” 竟然是他?得知幕后的凶手竟是这个老啬夫以后,秦晋竟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个老啬夫竟然像不死小强一般,时时如跗骨之蛆,从新安一路追到长安,现在又转到冯翊郡,也是难为他了。 “可曾拘拿了此人?” 卢杞摇摇头。 “郡守府中不少人都见过范长明,末将得了密报才查到此人身上。可惜的是,范长明狡猾的像狐狸,在崔亮与咱们彻底翻脸之前就匆匆离开了,好像他已经预料到崔亮一定不是使君的对手。” 说着,他又冷哼了一声。 “末将断定,范长明一定没有离开同州城,此前已经发下海捕公文画影图形,此贼想要逃出去,只怕难于登天。” …… 卢杞的判断没错,范长明此时此刻正如过街老鼠一般。城中各处借口都张贴满了他的画影图形,只要稍有不甚就会被当地百姓活捉了去换一笔不菲的赏金。 好在此时已经黑天,一时半会还不会被人发现。但此前居住的客栈是不敢回去了,他知道但凡有抓捕逃犯的画影图形,客栈一定会优先张贴,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走投无路之下,范长明只得去投奔县令薛景仙。 薛景仙是杨国忠的人,去投奔他,至少不会被捆了换赏金。 然而,范长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他费劲力气,偷偷翻越过县廷的院墙,摸到薛景仙的卧室之外。 薛景仙正抱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奋力征伐,陡然发现身后有人影闪过,登时便惊得软了下来。紧接着,他身下的女人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惊叫。 “薛明府,别来无恙啊?” 看清了突然闯进来的人是范长明,薛景仙镇定下来,将身下一丝不挂的女人撵去了隔壁。 “原来是范先生,现在城中贴满了你的画影图形,如何还敢冒险留在城中?” 范长明只觉得心脏阵阵抽搐,他本来以为这驱虎吞狼之计使得妙极了,想不到还是没能除掉秦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一十章:众叛且亲离 “放我出去,我要喝水,我要出,出恭……” 歇斯底里的喊声在郡守府的内宅里回荡着,内宅里当值的仆役一个个面面相觑,就像没听见一般,直到身披铁甲手执横刀的军卒渐渐走远,才有人敢交头私语。【无弹窗.】但负责巡卫的军卒一旦返身回来,又立即恢复如常,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弄出来。 这些仆役之所以这般如履薄冰,完全是因为内宅里囚禁的人,乃是本郡的太守,崔亮。崔使君半日之前还是这郡守府中手握生杀大权的长官,哪想得到世事难料这才多大功夫,竟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终于有军卒被崔亮大呼小叫的声音弄的不耐烦了,抬脚对着坊门一阵猛踢。 “再叫,撕了你的舌头。老实坐好,到了时辰自然会有人来放你!” “某乃四品高官,冯翊郡太守,你们擅自囚禁于某,就不怕天子问罪吗?” 那军卒并没有被崔亮的恫吓所镇住,反而嘿嘿笑了。 “崔使君,您这话吓唬吓唬那些田舍夫还行,也不看看神武军从何处来?就算杨国忠在此处,也得乖乖听话,否则一样不给水喝,至于出恭嘛……”那军卒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最后这一句显然是在奚落崔亮,一众军卒都是轰然大笑,看的仆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道这些人口气大的没边,连杨相公也敢编排。不过,转而看看自家崔使君,此刻不正想被打掉了牙齿,绑住了四蹄的土狗一般吗?除了撕心裂肺的狂叫,还有别的办法吗? “队官,卢将军派人来传话,先饿那老贼一夜,不准给吃的,水呢可以给点,只能浅浅的一碟。” 刚刚那个奚落崔亮的军卒显然是这伙人的队官,他得了命令之后,有点不以为然。 “卢将军还是心太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还能饿死了姓崔的不成?” 只是口上虽然质疑了几句,但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卢杞的命令。 杂役们又奉了队官的命令,从郡守府的厨房里翻出一支瓷碟,然后又倒上了一层浅浅的水。 “慢着,过了子时再给他送过去。” 杂役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子时早已万籁俱寂,半夜的当口去叫门,不是诚心搅扰崔使君安睡吗?但现在郡守府当家作主的是神武军,还有谁敢说声不字呢? 这里原本有两个队负责看守崔亮,但秦晋要在天亮以后彻底入住内宅,因此要连夜将郡守府的内外清理彻查一遍,甚至连原有的杂役都一概遣散,然后由军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暂且充作支应。 至于长远而言,还要从长安调来一部分秦晋府中的奴仆,负责内宅的运转起居。 有了驿馆的毒杀事件,神武军上下莫不是谨小慎微,一丁点的可疑之处都不肯放过。如果再被人钻了空子,他们还有何面目在秦使君身边做事呢? 是以,卢杞尤为重视郡守府的人员安排,现在裴敬重伤,无法亲自料理这些庶务,只能代裴敬负起全责,虽然各种杂事弄得他有些左支右拙,但好在其人天赋极高,很快就能领悟其中的门道,虽然处置事务还略显生疏,但各项事宜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整个郡守府中的原有杂役,只有内宅负责照看崔亮的一部分人还未及遣散,这些人听说他们也将很快被撵出去,一个个情绪低落,哪里还有工夫理会那个自身尚且难保的郡守呢? 崔亮在屋子里焦躁而又不安的转着圈子,腹中传来阵阵隐痛,一泡尿已经憋了快一个时辰,那些天杀的却不让他出恭,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有了身体上的痛苦,之前神武军的羞辱,他的反而不是那么顾及了。 在屋子里又转了几个圈子,崔亮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滚落。他的胸中顿时响起一阵悲鸣,想自己一世英名,居然在郡守府被些军卒欺侮的连泡尿都要憋着。 腹中阵痛,崔亮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来回转圈的步子也慢了下来,每迈出去一步,他都觉得尿泡可能会被颠破。 至此,崔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房中的青瓷花瓶,他仰面长叹一声。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也罢,来日方长……” 这是本是崔亮的书房,在这里排泄污秽之物,就是对那些圣人之言最大的不敬,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一阵痛快的水声过后,提着袍服内襟的崔亮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继而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是舒服啊。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觉得撒尿竟是如此的快意通透! 可惜,这种快意持续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悲愤与羞辱的情绪就填满了崔亮的脑袋。 如果今日书房排泄的丑事传来出去,将来他还有何面目见人,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官场呢? 崔亮虽然不是好人,但却极为爱惜自身的名声,就像鸟儿爱惜羽毛一般。这种难以启齿的污点,自今而后将会时刻如虫鼠噬咬,痛痒难耐。 暗气暗憋了一阵,崔亮又觉口中渴如火烧,又放声喊着自己的要求。 “我要喝水!” 次日一早,崔亮又被从睡梦中被叫醒。这一夜他睡的极不踏实,但又期盼着天赶快亮。他相信,自己的亲信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经过一夜的准备,也是时候向秦晋那竖子施加压力了。 再者,崔亮自信在城中声望无人能及,尤其是百姓,他们还在围攻驿馆,又岂能容许自己被抓? 当然,也不排除卢杞封锁了消息,外面的人尚未得知消息。总而言之,崔亮虽然仍旧忐忑,但一经不似昨日突然被抓时那么恐慌了。 “崔某要见秦晋,让秦晋过来,你们听到没有,我要见秦晋!” “再胡乱喊,早饭也没得吃!秦使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搭理你?” 被看管的军卒抢白挤兑了一通,崔亮反而心中窃喜。以常理揣度,如果秦晋得知了自己已经成功被抓,就一定会提审自己,可他却迟迟不来见自己。那么,有很大得可能,秦晋还被百姓们困在驿馆之中。 那奚落过崔亮的队官在书房内检视了一圈,来到地上的花瓶之前,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戏虐的笑容,然则却并没有揭破,算是给崔亮留了三分颜面。 再看崔亮,早就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脑袋低的就差挨着胸口了。堂堂一郡的郡守,四品高官,居然被区区队官奚落城这副德行,也算是世所罕有了。 忽有一名军卒来到那队官身侧耳语了几句,那队官才扭头对崔亮说道: “严长史要见你,赶紧拾掇拾掇吧!” 严长史指的是冯翊郡长史严伦。听说此人赶来求见,崔亮顿时两眼放光,严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算是铁杆亲信,今日率先赶来,总算是没在此人身上白费功夫。 “速将严伦带来见我!” 一句话出口,却换来了队官鄙视的目光。 “崔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让严长史来见你?赶紧拾掇拾掇,随俺去见严长史!” 此时崔亮也顾不得队官的冷嘲热讽,只要能让他见到严伦,好将自己的安排由此人传递出去,那么就算不能反制秦晋,自保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吧?大不了与秦晋交割了公事,离开冯翊就是。虽然如此一来于颜面有损,但总比拼个两败俱伤要强多了。 崔亮跟着卢杞来到了前面的郡守府正堂,刚一进门就见到长史严伦负手而立,背对着正门。 听到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严伦猛然转身,一连的肃穆,声音冰冷。 “崔使君来了?” 崔亮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答道:“来了!崔某有几项交代,你出去以后一定要妥善落实……” “使君先慢些交代,严某有一事不明,还望使君解惑!” 严伦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崔亮的话,语气中非但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并且全无尊敬之意。 崔亮就算再后知后觉,也从严伦的态度中预感到了不妙。但毕竟是在昔日的下属面前,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所以他能在神武军的一群军卒面前歇斯底里,却不敢在昔日的下属面前,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严十二,你可知自己在与何人说话?” 严伦在族中行十二,崔亮虽然毫不客气的反问,但还肯称呼他的排行,自然是还对他抱着一丝幻想。 然则,严伦却毫不客气的说道: “通敌密信,崔使君敢道明原委吗?” 崔亮已然愠怒,严伦直接问及密信之事,看态度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深深的恐惧感自心底油然而起。他绝望了,严伦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一定是见势不妙又转而投了秦晋,此人对自己的隐秘事知道颇多,一旦都抖搂出来,那可真就是身败名裂了。 “贼人故意陷害,崔某无话可说!” 严伦冷笑一声,大声道: “既然无话可说,就是默认了!来人,带上镣铐,关进囚车,即刻押赴长安,交由天子裁决!” ... 第三百一十一章:落井又下石 霎时间,崔亮面如死灰。【无弹窗.】他万万想不到,对自己最很,最绝情的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抬手颤抖的指点着长史严伦,想要责问几句,却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 孰料严伦却先发制人,冷然道: “崔使君一定以为下吏恩将仇报,是个反复小人。其实大谬,严伦受天子诏命为冯翊郡长史,纵然与使君私交甚笃,却也大不过国法。而今使君涉案通敌,说不得只能尽公不而顾私了!”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正堂内的数名佐杂都禁不住暗竖大拇指,深为感佩。只有崔亮气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不过,崔亮也再没有指责严伦的机会了,严伦一声令下,堂内佐杂就招呼外面的差役进来拿人。 顿时,正堂内便响起了锁链叮当之声。 崔亮大骇,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发力暴喝那些猛扑过来的差役。 “混账,谁敢无礼?” 毕竟崔亮在冯翊郡为太守六年,虽然此时落难,但毕竟积威尚在,一声暴喝竟生生将那几名扑过来的差役吓得后退了两步。 严伦也不示弱,当即也呵斥道:“没毛的凤凰,你们怕什么怕?谁敢不听号令,立刻滚蛋回家!” 最终还是严伦的威胁更具有实质性,差役们再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扭住崔亮的胳膊,卡擦几声带上镣铐,继而又拧上了大锁。然后又将崔亮按倒,在他的两个脚踝上也如法炮制。 正堂内惊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严伦不满的呵斥声又再度响起。 “涉及通敌谋逆,岂能用普通锁具?按制,将镣铐砸死!” 崔亮已然出离愤怒,他出仕为官二十载,见过无数的无耻小人,今日在严伦面前居然都相形见拙了。此时,他到反而平静下来,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幸免,便哈哈大笑。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从命?” 很快,有差役提来了火盆和大锤,叮叮当当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折腾完毕。 “押入囚车,即刻送往长安!” 严伦仍旧毫不客气,一连串的下达命令,恨不得立即将崔亮押送到长安去。 崔亮自然之道严伦心中的龌龊想法,此人在他手底下为官六载,直到自己的阴私之事不少,而自己也知道许多此人的阴私之事。严伦一定是怕自己破罐子破摔,将所有的事都抖搂出来。崔亮暗暗冷笑,他才不会蠢到在冯翊郡就撕破脸皮,只要到了长安就一切还有可为的余地,到那时再酌情应对。总而言之,今日这些让自己难堪过的人,他一个都打算放过。 可是崔亮还是低估了严伦的无耻程度。囚车离开郡守府,自西市穿街而过,沿途更有差役鸣锣。 “郡太守崔亮通敌,勾结叛逆反贼,如今人赃俱获,押赴长安,听后处置!” 鸣锣声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百姓驻足围观,一开始人们还不相信囚车内关押的就是爱民如子的本郡太守。但崔亮作风“亲民”,时常在公开场合出现,是以认识他的人不少。所以很快就得到证实,囚车内关押的的的确确就是郡太守崔亮。 崔亮本以为会有人拦路为他喊冤,可令他寒心的是,百姓们竟纷纷恶语相向,甚至还有人向其投掷石块。 “狗官,勾结叛逆,还俺儿命来……” “恶有恶报……老天开眼……” 声声咒骂,竟使崔亮如遭重击,被卢杞擒获他不过是恐慌,被严伦出卖他仅止于愤怒,可此时此刻竟大有心如死灰之感。 他自问在任上兢兢业业,纵然没做出什么大成绩,但总比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昏官强上百倍千倍吧?可到头来居然连句好话都换不来。 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百姓趁乱质问: “姓崔的,你欠俺那一斗米何时还上?驿馆外面白使唤俺们吗……” 一时之间,西市彻底乱套了,竟对崔亮有群起而攻之的态势。 终于,郡守府的押解差役不得不以武力驱散闹事的百姓,以使崔亮免于受到伤害。 但此时的崔亮已经不在乎了,他倒宁愿被这些白眼狼们一石头砸死,也好过受这等屈辱。 从郡守府到同州城西门,短短的数里距离,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西门已经遥遥在望,却见大队的军卒已然严阵以待。 骑在马上开路的严伦离着老远就扳鞍下马,一溜小跑着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深深一躬到地。 “下吏冯翊郡长史严伦拜见秦使君!” 此时崔亮也看清楚了,严伦大礼而拜的人不正是新一任冯翊郡太守秦晋吗? 对于严伦的恭谨,甚至是谦卑,秦晋只平淡的点了下头,然后就径直来到囚车前,看着囚车内狼狈盘坐的崔亮。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面对秦晋的责问,崔亮先是默然,继而又苦笑着反问: “秦使君何必明知故问?” 秦晋呵呵一笑,靠近了囚车木笼,低声道: “秦某的确不知,不知道崔使君因何逼反了皇甫恪!难道崔使君不想解释解释吗?” 此言一出,崔亮的连声登时剧变,但瞬息之间有恢复如常。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胸口内都已经翻起了难以遏制的惊涛骇浪。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摆在明面上的,让世人能看到的,就是皇甫恪谋反,甚至还有许多人会因此联想而归咎于杨国忠与程元振的“厌胜射偶”大案。可秦晋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呢? 崔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伦,但逼迫皇甫恪的手段是长期而全方位的,又因为兹事体大而被严格的保密,其中出力甚多的是两位同族兄弟,外人多是奉命行事,而不知目的。何况严伦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就算此人是他的亲信,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猜的出来,手中也不可能掌握证据。 心惊之余,崔亮勉强的压制住了恐慌而又绝望的情绪,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表情,他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秦使君难道真要赶尽杀绝崔某吗?” 崔亮何等的聪明,知道双方都不是傻子,掩饰的话,辩解的话都毫无意义,反而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一看此子究竟要如何对付自己,反正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情形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秦晋叹了口气。 “在崔使君眼里,秦晋就是如此狠辣无情?秦某绝无赶尽杀绝之意。如果秦某要赶尽杀绝,又何必将崔使君解往长安?” 听了秦晋的反问,崔亮盯着秦晋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莫当崔某是傻子,这正是秦使君阴狠之处,在冯翊郡处置了崔某,你难逃质疑。可将崔某解往长安就大大不同了,一者令崔某身败名裂不说,还将麻烦事送给了政事堂的相公们,端得是一举两得呢,崔某也是佩服……” 崔亮语气平静的一一数落着秦晋的阴私想法,好像自己仅仅是个置身事外的人而已,只不过还有一点他不愿提及,那就是彻底的让自己身败名裂。 被揭穿了真实想法,秦晋也不懊恼,反而赞了一句: “崔使君果然心思剔透,但你终究是有罪,无论如何处置,总算善恶有报……” 崔亮闻言之后,冷笑阵阵。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和我都是一种人,否则崔某又怎么可能将你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通透?” 被崔亮指责,秦晋仍旧不恼,反而还笑了,坦然承认。 “秦某的确不是君子,但也是有底线的。你逼反了皇甫恪,且先不说原因,难道就没料到这是将他往安禄山的怀里推吗?一旦蒲津关落到了叛贼逆胡手中,关中有多危险,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惨遭荼毒,抑或是家破人亡,难道你就没想过吗?” 崔亮一愣,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回答,却听秦晋继续责问。 “如此罔顾朝廷安危,逞一己之私与国贼何异?秦某哪敢和崔使君是同一种人,抱歉,秦某人还做不出来这么龌龊的事来!” 终于,崔亮放弃了反驳,反而还软语相求。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的意义?同州城到长安路远,又颠簸劳苦,只求秦使君为崔某解开镣铐,可否?” 崔亮服软了,秦晋却拒绝了崔亮的请求。 “身具枷锁乃制度使然,不过却可以不必在囚车内,就换到马车上吧。” 说罢,秦晋回头命人牵来了一辆马车,交给那些负责押解的差役。 崔亮万万想不到,秦晋竟然会将他从囚车上弄下来,难道他不是要极尽所能的羞辱自己吗?难道自己此前的对秦晋的判断还有出入? 在疑惑与不解中,崔亮被差役拽出了囚车,又扔进了马车里。 神武军的一百甲士自动加入了押解崔亮的队伍,只不过崔亮原本乘坐的囚车里却换了另一个人,此人生的高大精壮,身上虽然血迹斑斑,但一双眸子却出奇的亮。 随着秦晋的大手一挥,押解队伍缓缓起行,渐次由西城门鱼贯而出,一路往长安而去。 ... 第三百一十二章:明府何其衰 崔亮被押解往长安,杜乾运却眼巴巴的又来到秦晋处,与之商量该如何答复皇甫恪。【全文字阅读.】 “就算使君算准了皇甫恪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毕竟是咱们欺骗了他,总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其实,杜乾运真正担心的是,皇甫恪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身上,毕竟是他一力负责谈判,现在不但出尔反尔还使皇甫恪痛失臂膀,皇甫恪素来以体恤部下闻名,又怎么可能对此不作任何表示呢? 但是,杜乾运却不敢向秦晋明说自己的隐忧,他本就数度骑墙,为朝中重臣所不齿,现在能重获秦晋的信任不容易,又怎么能轻易的就将这种信任再向外推呢? 杜乾运一副欲言又止的期期艾艾模样尽数落在了秦晋的眼里,便笑问道: “你是在担心皇甫恪会大肆报复吧?” 杜乾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干笑着回应。 “卑下哪有什么担心,不过是天热,天热而已……” 秦晋哈哈大笑,又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果真不是担心?” “不是,卑下无甚可担心的!” “本来我还打算为你筹谋一番,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秦晋的话音方落,杜乾运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秦使君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当即喜上心头,一揖到地。 “使君请恕卑下言不由衷,请使君为卑下解惑。” 杜乾运说这番话时由于紧张与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皇甫恪的部将冯唐不会被押解到长安,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下你安心了吧?” 杜乾运连声赞秦晋决断英明,但心里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此前曾有人评价秦晋虽然智计果决,但却失之于妇人之仁。今日看来,那些评价不过都是表面现象,这种不被规矩和道德所束缚的人才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啊。 秦晋的作为在当世君子看来的确已经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了。首先,失信于皇甫恪,为不信。又私放朝廷钦犯,此为不忠。总而言之,杜乾运隐隐觉得,秦晋绝对不是那种一心为了李氏王朝的纯臣。 杜乾运自己虽然是个两面三刀的骑墙派,他承认这一点,但却并不妨碍他判断一个人的心性。而且,杜乾运自问甚少在看人上走眼,秦晋还是第一个,这更使他认为,也许这个人就是能够在乱世将至的时代,可以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当然,也很可能是祸国大贼。 不论结果如何,杜乾运都觉得,或许只要再明朗一点,也不妨将全部身家赌上去。 这边杜乾运暗暗腹诽着秦晋,秦晋的心思却已经转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偷偷释放皇甫恪部将冯唐的具体细节不能告诉杜乾运,能够于此时透一点口风给他都已经是破例了,现在崔亮的问题解决以后,抓捕范长明的工作也必须立即着手。 虽然在秦晋看来,范长明这个老啬夫或许不会造成什么大麻烦,但总有一个人像毒蛇一样时时在暗中窥伺,逮着机会再狠狠咬一口,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所以,他要将这个令人讨厌的苍蝇彻底消灭掉。 两人各怀心思,郡守府正堂冷了场,外面的惊雷声使得秦晋回过神来。 “外面可是在打雷?” 闻得雷声,秦晋又惊又喜,今年自入夏以来,关中绝大多数地方滴雨未下,如果这个时候能下一场透雨,那绝对是比黄金还金贵的甘霖啊。 “的确是雷声!” 一阵大雨前的凉风自敞开的正堂大门处吹了进来,原本闷热的正堂内顿时清爽一片,秦晋直觉惬意无比。这更使秦晋觉得,今日肯定会有一场雨了。 果不其然,没用一盏茶的功夫,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然后逐渐密集起来,直到发展成入瓢泼一般。 在这个时代,粮食作物能否丰收全看老天的眼色。只要老天肯赏脸,稍微风调雨顺一点,就必然会有个好收成。但若是少下了一点雨,或者是多下了一点雨,则要么是大旱,要么是大涝。 纵使杜乾运乃商人出身,他看着外面的大雨,也不禁两眼放光,也许今年用不着颗粒无收了。 这场大雨在一个时辰以后逐渐转小,然后就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渐渐收歇。 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此时正内心纠结,范长明有恃无恐的住在县廷内院,若是崔亮还在郡守任上也无妨。可现在是那个外来的秦晋成为了郡守府的长官,而他还曾以崔亮亲信的姿态出现在秦晋面前,那么对他的清洗会不会马上就要到来呢? 崔亮算是完蛋了,秦晋这一阵大张旗鼓的张扬,其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就算政事堂的相公们放了他一马,今后也必将是官途暗淡,想要东山再起,那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薛景仙现在更加发愁的是自己,崔亮还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支持,自己呢?一穷二白,还有一屁股债,如果今次被崔亮连累了,那就再也别想翻身了,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不能收留范长明。薛景仙下定决心,不如拿此人送给秦使君,纵然邀功不得,能抵罪也行啊。 然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了。 “明府可是在想着把范某送给秦晋那竖子做投名状?” 薛景仙吓了一跳,县廷后堂内指点了一盏油灯,豆粒大小的灯芯忽明忽灭,使得堂内一片昏暗恍惚。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因为这个阴恻恻的声音是来自于范长明。 意识到这个突兀发出声音之人的身份以后,薛景仙暗叹了一声,他倒宁愿这个声音是鬼怪发出的,至少鬼怪不会来催命,而范长明则是来要他的命啊。 薛景仙的想法并不夸张,范长明一直催促着他想办法将其送出同州城。 如果在崔亮任郡太守的时候,送个把人出城绝对不是难事。可现在同州城内做主的是秦晋,把守四门的全是神武军,想要送出这个全城缉拿的逃犯,谈何容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现在,范长明则直接说出了薛景仙心底里一直纠结的想法。后堂内光线极暗,薛景仙的脸色与黑暗中明暗不定,思来想去索性就承认了,都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里还能顾及这个浑身是刺的老啬夫?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范长明的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 “范某劝明府还是打消掉这种愚蠢的念头,因为这么做只会让咱们两个同归于尽,最高兴的应该还是秦晋那小竖子啊!” 薛景仙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他的不祥预感还是得到了印证,这个老啬夫果然比鬼怪还要难缠,还要可怕。 半晌之后,他权衡了其中利弊,还是放弃了将范长明交给秦晋的想法。范长明知道很多他与崔亮勾结的内幕,如果此人打定主意鱼死网破,自己绝不会全身而退。而且,秦晋也应该对此乐见其成吧! 同州城为冯翊郡郡治,又是冯翊县县治,冯翊县县令历来都是郡守的亲信,或者被郡守牢牢钳制。眼下的情况,薛景仙不认为秦晋会有意将自己延揽为亲信,那么没准就会借机清洗自己。自然,在这个时候把范长明送上门去,不知会引起多少变故。 “范先生可知道,神武军今日在同州城内大肆搜捕,所为就是你一人啊?倘若搜到县廷里来,薛某虽然为本县县令,也无力阻止啊。” 他这么说虽故意表示软弱,但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威胁。暗示范长明,他这个县令自身尚且难保,如果将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范长明阴恻恻冷笑。 “范某无人可以信任,薛明府最后祈祷老天庇佑,能够顺利蒙骗过神武军,否则咱们两个人就要一同下地狱了!” 薛景仙连连暗骂晦气,就算死他也不会陪着范长明一起去地狱的。 “不要以为范某是危言耸听,崔亮为朝廷高官,勾结叛逆也必须送往京师候审,你我却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秦晋就算以这个罪名下了杀手,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一则警告使得薛景仙如梦方醒,一直以来的心存侥幸被彻底击的粉碎。 六神无主之下,他只得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薛某现在心神不宁,范先生可有良策?某无所不从就是!” 范长明似乎对薛景仙的反应很是满意,这才缓缓说道: “明日,明府亲自护送范某出城,出得城去,你也不要再回来了,秦晋那竖子向来除恶务尽,不会留着你的!至于用什么法子安全出城,还要劳动明府动一动脑筋了。要不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啊……” 薛景仙怒意上涌,却又颓然坐下,他倒是想发火,可哪有和范长明翻脸的资本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冯翊县县令是他仕途的顶峰,但却也是最窝囊的一次为官经历。此前有崔亮这个伪君子死死钳制,现在居然还被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老啬夫威胁,真是倒霉到家了。 ... 第三百一十三章:弹指论朝局 “使君,已经确定了,范长明就躲在县令薛景仙的内院。【全文字阅读.】” 卢杞在天近子夜时赶来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结果让秦晋有些意外,范长明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游走于各级官吏之间?在新安时,此人与县令崔安世勾结乃是依仗着地方豪强的身份,可到了长安后他已经一无所有,居然还能和程元振搭上关系。现在又尾随自己到了冯翊郡,居然也是郡守县令的座上宾。 这也使得秦晋对范长明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兴趣,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子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把一众高低不等的官吏说服于口舌之间。 “可以抓人,不必理会薛景仙。” 秦晋知道,卢杞之所以没擅自抓人,并非碍于薛景仙的县令身份,而是不知道自己对薛景仙还有什么安排。 “薛景仙是崔亮的人,又是依靠杨国忠的举荐为官,绝不能留在冯翊县令的位置上。杜子美不日即将抵达同州,此人是绝佳的替代人选。” 卢杞知晓了秦晋的态度,当即就令堂外等候的亲随传令,往县廷抓捕范长明和薛景仙两个人归案,然后又静静的等着秦晋的下文。 他十分关心神武军在冯翊郡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当地的文官,即郡守与县令。郡守自不必言,由秦晋一手掌握印鉴。可各地的县令,尤其是郡治的县令绝大多数都崔亮的死党。 卢杞建议秦晋物色一份名单,然后往长安私下运作,大举调换各县县令。 不过秦晋对此却不以为然。 “神武军初来乍到,不易大动干戈,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只换掉冯翊县令就足够震慑那些朝秦暮楚的人了。” 说这些官吏朝秦暮楚并非没有缘由,冯翊郡的长史严伦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其人乃是崔亮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在关键时刻非但没能为崔亮挺身而出,还亲自落井下石,以换取自身的政治筹码。卢杞显然也意识到了秦晋所指的各级官吏中,严伦首当其冲。 “严伦该杀,崔亮一倒,此人也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秦晋却摇了摇头,“严伦虽然是小人,但他以此作为交换,某便要履行许诺,任其继续坐在长史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有心之人自然就会有样学样,不敢阳奉阴违。” 这一点则是卢杞没能想到的,他一直以党同伐异为行事的基本手段,但这么做也必然会树敌无数,如果能以这种隐晦的怀柔手段拢住一部分人的人心,还是秦晋的想法更为高明。 “杜子美大约在明日午时可抵达同州城,你去安排一支马队天亮就出城相迎,也让这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家伙见识见识咱们神武军的热诚。” 提起杜甫其人,卢杞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当初他与杨行本同在长安执行深挖储粮洞的时候,此人就曾经出面挑剔过神武军的毛病,偏偏秦晋还就接受了此人告状。 当然,卢杞对杜甫颇有微词绝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觉得这种不知变通的人留在秦晋身边只会坏事。 卢杞在秦晋面前向来有一说一,便直言不讳道: “杜子美的脾气又臭又硬,让他来做郡治的县令,恐怕使君今后有得头疼了。” 秦晋微微一笑,自然领会了卢杞话中隐含的意思。 “让杜子美到同州来,就要为这里带上个紧箍咒,省得那一日得意忘形了还不自知。” 说话的同时,秦晋又指了指头部,呵呵一笑。 “紧箍咒?” 卢杞一愣,顿时又了然领悟。在经历了武后当国以后,佛教在大唐已经遍地花开,其规模已经有远超道教的趋势。而紧箍咒一说,自然就让卢杞从佛教中找到了解释。他也知道,神武军自长安兵变以后,时常有违犯军纪的事情发生,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糊涂。 “使君所喻殊为形象,神武军的确需要一个紧箍咒放在头上。” 但卢杞也清楚,秦晋调杜甫到同州来,绝非仅仅是他表面上所说的为神武军带上紧箍咒。可深层原因是什么呢?他却一时摸不到头脑。 以往他从秦晋的行事中总能循着蛛丝马迹,将其中的因由捋的明明白白,唯独启用杜甫做冯翊县令这件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秦晋也知道卢杞是个十分有心机的人,凡是也爱寻根究底,但是调杜甫到冯翊来,的确不是上上之选。与之相比,最合适坐冯翊县令这个位置的则是杜乾运。 其实,秦晋之所以对杜甫颇为照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如果对杜甫放任不管,也许这个名扬后世的大诗人恐怕又将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了。 所以,出于这种不能为外人言说的原因,秦晋才将此人由长安调来冯翊。 原本他打算将韦济也一并调来冯翊,用作臂膀,但出乎意料的是,韦济却婉拒了秦晋的善意。 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韦济因何拒绝他的好意。自兵变以后,韦济和杜甫都受到牵连而罢官,对杜甫而言到冯翊上县做县令这等亲民官比起吏部郎中更有吸引力。而对于眼界更高的韦济而言,就算让他做冯翊郡的太守也未必愿意。 原因无他,韦济是有政治野心的,在罢官以前就已经官至尚书左丞,在尚书省里也是位颇有分量的官员。就算罢官以后,也仍旧视之为复出的起点。更何况时人都以做京官为荣,甚至很多人宁可在长安做闲散官也不愿意外放到地方上出任实职。 说到底,在韦济的眼里,他和秦晋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而秦晋贸贸然邀请他到冯翊来,则实在是有失唐突,若是心高气傲的人当场翻脸也是可能。只不过韦济其人城府甚深,才不会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情绪问题,凭空得罪了秦晋。 秦晋不想让卢杞过于尴尬,便又顺嘴将话题转移到了韦济身上。 其实,卢杞一开始就知道,以秦晋目前的官职地位,韦济绝对不会选择依附,他只能选择有限度的合作。但是,这等官场上最浅显的道理,卢杞不相信秦晋看不明白,也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 可是,刚刚秦晋一番感慨,对不能笼络韦济这种人才而表示惋惜,卢杞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秦晋当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所谓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现在秦晋的地位身份不上不下,韦济出于实用的考虑,自然只能选择有限度合作,他日只要使两者之间的地位变得悬殊,自然也就有了转变的可能。 “使君,末将觉得,让韦济到冯翊来,反不如让他留在长安。” 卢杞甚少主动提出意见,秦晋惊讶之余又颇感兴趣,便问道: “何以见得?” 卢杞字斟句酌道: “冯翊郡虽然距离长安仅仅一郡之隔,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却失去了对长安各方动向的把控,如果能让韦济东山再起,其作用岂非到冯翊来的数以倍计?” 秦晋大喜,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比如在韦济的安排上,他就没有过严谨的思考。卢杞今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此前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有了此时此刻的机会,才谨慎的提了出来。 “不错,韦济在长安的确比来冯翊要合适的多。不过,让他继续做尚书左丞却不合适了。而且尚书左丞也是尚书省中颇为重要的位置,以杨国忠为首的政事堂绝不会答应与神武军大有渊源的韦济官复原职。” “使君所虑甚是,尚书左丞于神武军未必有帮助,但有一个位置却大有裨益!” 秦晋大觉奇怪,卢杞今日真是屡屡有惊人之语啊,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京兆尹乃实权高官,虽然免不了左右受气,但韦济一定不会拒绝。” “京兆尹?”秦晋没想到,卢杞居然提议由韦济为京兆尹。 “经过数次变故以后,京兆尹王寿均选择了骑墙作壁上观,以杨国忠的性子,一旦重新掌权,必然会容不下此人。与其任之安排人选,不如由使君抢先一步。” “先说说,韦济做了京兆尹对神武军有甚好处?” 秦晋不明白,京兆尹虽然位高,但终究不在朝廷中枢,对神武军的帮助也就极为有限。当然,如果神武军仍旧驻扎长安,那就另当别论。 卢杞还是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沉声回应: “对神武军未必有益,对使君而言却是大有益处!按照朝廷惯例,京兆尹兼任河渠使,使君须借重的就是河渠使。” 说到河渠使,秦晋也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你是说,郑白渠?” 卢杞拱手道: “使君明鉴,的确是郑白渠。冯翊郡所占耕田在关中沃野十有其三,如果疏通了郑白渠,不出两年,粮食产量必然翻倍……” 郑白渠乃是一条灌溉水系,前身是秦朝修建的郑国渠以及汉朝开凿的白功渠,太宗年间曾疏浚过,但由于施工草草,到现在不过百年时间,就已经淤积过甚了。 ... 第三百一十四章:有朋远方来 &nb &nb &nb"" ="(" =""> &nb重新疏浚郑白渠的确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一件大事,粮食的产量对于农业社会而言,是别天还要大的事情。秦晋的心底里也渐渐腾起了一团火焰,但紧接着他又顿觉沮丧,世道这么乱,谁知道自己能在冯翊停留多久呢? &nb卢杞见秦晋颇为动心,但似乎一瞬之间又在顾虑什么,就忍不住有些急躁。 &nb“使君难道是怀疑末将所言?” &nb秦晋这才缓过神来,连连摆手,让卢杞不要乱想。 &nb“郑白渠的确是关乎三辅的大工程,如果能够疏浚,不论于眼前,还是于将来都是一件大有益处的好事。” &nb至此,卢杞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要秦晋认可,一切便有可为。 &nb“其实,一旦河渠疏通,对使君而言也是晋身之资啊?” &nb的确如此,如果冯翊郡的粮食产量翻倍,就足以证明秦晋其人不但是个可以打胜仗的将军,还是个可以治理地方的能臣干吏。 &nb秦晋点了点头,也许是官升的太容易,以至于他对升官和积累升官的资本都不甚在意了,但听到卢杞如此说,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所在。 &nb“郑白渠淤积了几十年,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将其疏浚就可以坐享至少百年的收效,八百里秦川重为沃野,因何朝廷上下竟没一个人敢于提出来?” &nb长安官场的各种隐秘事与典故,秦晋显然不如卢杞了解的多。 &nb卢杞罕见的叹了口气。 &nb“其实这件事主要原因还是在天子。” &nb“天子?” &nb秦晋大感奇怪,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就算这个皇帝老迈昏聩,还没糊涂到看不出郑白渠疏浚以后会给关中带来的好处吧? &nb“使君难道觉得奇怪吗?从开元末年开始,天子的心思早就不在国事上了,只怕天子连岁入多少,靡费多少,连个大概的数字都说不出来,又哪里有心思关心一条小小的河渠呢?” &nb卢杞的语气竟又是罕有的忿忿。秦晋更是奇怪了,卢杞向来以沉稳冷酷著称,今日却屡屡失态,看来其背后一定大有原因。 &nb只听卢杞又继续说道: &nb“天子不管不顾,就算臣子有心,也是无力。况且河渠使向来由京兆尹兼任,京兆尹表面上是京中高官,但在权贵勋戚云集的长安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小厮,哪里有机会做这些吃力不讨的闲事?” &nb其实还有一点卢杞没有明说,京兆尹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决定了历任宰相之首都要将这个位置牢牢的掌控在手中。说穿了,京兆尹绝大多数都只不过是一只扯线木偶而已。 &nb疏浚河渠又是一件极为复杂,并非旦夕可成的苦差事。这对于天宝年以来,人浮于事,争权夺利入家常便饭的长安官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谁跳进去,必然会招致无数双脚的踩踏,被踩的永无翻身之日。 &nb但是,如果让京兆尹拜托了扯线木偶的尴尬位置,只专心做河渠使这一件差事,以一年之功,未必不能彻底疏浚郑白渠,就算不能全线疏浚,只要修好了七成以上,也算大功告成。 &nb韦济是个务实的人,如果能够拿出足够吸引的筹码,相信由此人主持疏浚郑白渠一定会是最合适的了。 &nb有此,秦晋已然有了定计。 &nb杜甫比秦晋预计的早到了半日,当卢杞亲自带着百人亲随出城打算迎出十里以外时,却愕然发现杜甫带着两名仆从已经到了城下。这让卢杞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得了秦晋的命令,却没能完成,好像是他故意拖延一般。 &nb是以,他在迎上杜甫以后就连连致歉。杜甫则坦然一笑,“卢将军不必歉疚,是杜甫走的急,所以提前了半日赶到。” &nb其实,他是急着到冯翊来任事,生怕秦晋将差事都分派完了,他再赶来的晚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种心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nb杜甫出身豪门,杜氏乃京兆大族,母崔氏出身于清河崔氏一族,其外祖母还是太宗的亲孙女。这种显赫的家世也使他在青年时代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但自其父过世以后,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杜甫求官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多年的蹉跎早就磨光了他世家子弟的骄傲和性子。现在的他只求能得一官半职,踏踏实实的做事,让家中的妻儿衣食无忧。 &nb遇到秦晋以后,杜甫才算渐渐走出了困境,甚至一度做了吏部郎中这种颇有实权的官吏。但想不到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又使他很快失去了这个官职,**之间打回原形,靠着朋友的接济度日。 &nb直到秦晋外放为冯翊郡太守,邀他一同出京赴任,杜甫自然一口答应下来。除了能找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外,他还隐隐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是个实干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员有着本质的不同。 &nb“卢将军,不知秦使君可有闲暇……” &nb杜甫左顾右盼,没发现秦晋的身影,就有些期期艾艾的询问。 &nb见状如此,卢杞大觉好笑。当初此人还是吏部郎中时,主持开外储粮地道的差事,可没少找他和杨行本的麻烦,现在突然又低眉顺眼的,便有些看清了此人。 &nb因此,卢杞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么和善,也有了不自觉的变化。 &nb“杜郎中一路劳顿颠簸,先歇息几日再说!” &nb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杜甫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卢杞暗笑,不趁着这个机会教训此人一番,只怕往后尾巴害的翘上天去。昨夜他已经在秦晋那里得知了对杜甫的安排,不出七日,此人即将顶替薛景仙为冯翊县县令。 &nb虽然正式的任命还要政事堂行文,但历来由郡太守举荐的县令人选,在政事堂那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政事堂的权力虽然大,但涉及到地方县令的任命,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情况,就算宰相也不得干涉的。 &nb这个惯例也是官场务实的一种经验积累,毕竟郡太守是地方一郡的最高长官,比起远在长安的宰相自然更加了解地方的情况了。所以,宰相可以影响郡太守的人选,却甚少对县令这一级别的官吏直接发起干预。 &nb“杜郎中,请吧?” &nb由于杜甫已经罢官,但为了以示尊重,所以卢杞用了此前的官职相称。 &nb杜甫有些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明明已经紧赶慢赶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早知道就不听秦使君的安排,跟随神武军一同启程上路了。 &nb现在见不到秦使君,就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但愿秦使君别让他赋闲的时日过久,哪怕到郡守府中当个参军或者司马一类的佐杂属吏也好啊。 &nb…… &nb就在杜甫患得患失的时候,秦晋却在担心另一桩事。昨夜的行动还是扑了空,卢杞没能抓到范长明,薛景仙虽然做贼心虚却抵死不承认和范长明有勾结。没了切实的证据,卢杞也不好拿薛景仙如何,只是不阴不阳的警告了他几句,就带着人悻悻的走了。 &nb“杜子美可安置好了?” &nb直到卢杞赶来见他,秦晋才想起来杜甫应该在今日午时进城了。 &nb卢杞道:“杜甫走得急,日出就到了,末将已经将他安置在驿馆。” &nb秦晋忽觉在卢杞的语气里有一丝对杜甫的不屑,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因由,他不想部下们因为些许龃龉一直心怀着芥蒂,就笑问道: &nb“杜子美应该急着求见秦某了吧?” &nb卢杞脸上一红,想不到一句话就被秦晋拆穿了自己的心思,便悻悻道:“千里求官,自然急着要见使君了!” &nb秦晋看着卢杞满脸的不以为然,知道像他这种没经历过人间酸楚风霜的世家子弟是不可能理解穷困潦倒的处境真正为难之处。 &nb所谓“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都是一厢情愿的空话,如果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饿死,又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儿女挨饿受冻,却无能为力,他还凭什么独身善其身?试问一个男儿汉连妻儿都养不活,还有什么面目去要他那不值一文的骨气? &nb当然,这种人不是没有,但秦晋却瞧不起他们。对妻子和儿女都不负责任的人,又怎么可能指望着他对任何人,任何事负责呢? &nb所以,杜甫积极求官在秦晋看来,这虽然是向现实的低头妥协,但却比那些到死还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强了百倍千倍。 &nb“杜子美的幼子,去岁饿死了!” &nb当秦晋声音低沉的说出这句话时,卢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实在难以想象,大唐的居然会有官员子弟饿死这种咄咄怪事! &nb“如何,你不信?” &nb卢杞下意识的摇摇头,又点点头。秦晋从来不是个说空话的人,他知道,这件事既然是由使君之口说出来,就绝不会是假的。 &nb“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一个人果腹度日。秦某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韦济的家门外辗转徘徊,只为了向这个旧友求助。” &nb卢杞又下意识的说道: &nb“接济杜子美于韦左丞不过举手之劳。” &nb秦晋冷哼了一声。 &nb“举手之劳?那日我只见到了敷衍和冷漠!” &nbr> <font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皇甫兴师来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nb &nb &nb"" ="(" =""> &nb“末将所知,韦左丞送了杜郎中数车生活用度之物,如何会是敷衍呢?” &nb那日在韦府外,韦济是如何打发杜甫的,秦晋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他加以暗示,韦济便也不会有后来的大手笔,又赠金又增米面。只是秦晋不愿在背后过度杯葛一个人,也不与卢杞分辩。 &nb“为了养活妻儿,只要他被违背天地与良心,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合理的。” &nb卢杞似懂非懂的点头道: &nb“末将明白了!” &nb秦晋知道,向卢杞这种从没尝过人间疾苦的人是不明白的。 &nb“明白就好,他是个能够踏实做事的人,但在此之前先要养活妻儿,这么做天经地义!” &nb对于这一段谈话,卢杞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清楚的意识到,这是秦使君在劝告他,杜甫并非他所认为的是个不堪一用之人。当然,这也可以看做是出自于好意的一种间接警告,绝不能被私怨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nb至此,卢杞豁然开朗,忽然也意识到了同僚杯葛最是秦使君不能容忍的。 &nb“使君之意末将了然,惭愧!” &nb“没什么好惭愧的,自出长安以来,你做的很好。” &nb过了午时,有消息传回同州城,押送崔亮赴京的队伍遭受了袭击,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仅仅是与崔亮联络的贼人冯唐趁乱逃走。 &nb秦晋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即传见了杜乾运。 &nb“冯唐跑了,你可以放心了!” &nb杜乾运现在已经对秦晋敬服的五体投地,在他面前甚至总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生怕一句话说错,哪件事做错了…… &nb“为了封住皇甫恪的嘴,你准备出一万石粟米,等着他来上门讨要!” &nb秦晋忽然提出来给皇甫恪准备粮食,杜乾运大为惊讶,这可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啊。但是,他见到秦晋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容置疑,终是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劝谏的话。 &nb“是,卑下即刻命人准备!” &nb“记住,以神武军军粮的名义筹备,不得走漏半点风声。皇甫恪不是傻子,放回去一个冯唐怕是不能买的他善罢甘休,但有一万石粟米就足够了。除掉了崔亮,他可以大仇得报,咱们也稳住了冯翊的局面,可谓双赢!” &nb看着秦使君不厌其烦的解释,杜乾运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称颂他英明果决。 &nb杜乾运的马屁听多了,秦晋也逐渐适应了,不像开始时那么别扭和肉麻。 &nb“今日叫你来,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亲自负责!” &nb一种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起,杜乾运正色道:“请使君吩咐,卑下万死不辞!” &nb秦晋呵呵笑道: &nb“用不着万死,一死都不用。这回是好差事,一是回长安,二是花钱!如何?” &nb杜乾运眼珠一转,立时就猜到了秦使君要让他做什么了,于是凑上前去,本能的低声问道: &nb“使君打算收买何人?” &nb“果然是一点就透!” &nb秦晋先赞了一句,这才说道: &nb“门下侍中魏方进,霍国长公主!” &nb“谁?” &nb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杜乾运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长安城中这两个人位高权重,收买他们,秦使君究竟意欲何为? &nb“你没听错,就是给这二位送钱。因为有一桩颇为棘手的事需要他们配合。” &nb杜乾运心道,劳动门下侍中魏方进不算什么,但能走通霍国长公主的门路,那可就不简单了。对此,他很为难。 &nb“回禀使君,魏方进倒是可以收买。但霍国长公主只怕有钱也未必能送得过去呢!” &nb他在长安城中关系还不足以攀上霍国长公主,尽管万分的不情愿,也只得像秦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如果他能巴结上霍国长公主,当初又何必在杨国忠那一棵树上吊死呢? &nb“霍国长公主的门路你尽管放心。” &nb说着,秦晋从几案上拿起了一封已经火漆封口的信,递给杜乾运。 &nb“将这封信交给韦左丞,他自然就会为你铺路了!” &nb杜乾运心中之震撼无以伦比,他以前只知道秦使君靠的是运气和能力,哪想得到竟还能将关系走进霍国长公主的府中去。以前倒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秦使君有霍国长公主的门路,杜乾运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迷惑外人的把戏,不想竟是真的。 &nb满长安城谁不知道,霍国长公主乃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说一句话某些时候比宰相还要有分量呢。更难能可贵的是,霍国长公主并不像某些皇族贵戚,为了收钱可以无底线无原则,即便是收钱也得收她能看得过眼的,否则就是门都没有。也因此,官员们也都以能够巴结上这位长公主为荣。 &nb“卑下斗胆问一句,不知使君欲使长公主所谋何事啊?” &nb杜乾运是具体的经办人,秦晋当然没有理由瞒着他,便将为韦济运作京兆尹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nb听罢秦晋的讲述,杜乾运更是目瞪口呆。 &nb难道在这位年轻的郡守眼里,像京兆尹这等高官都已经能够视作玩物了?这份野心和气度,不是宰相,也胜做宰相了。同时,杜乾运也心花怒放,秦使君将这么隐秘的事交给他去经办,就足以证明自己已经取得了足够的信任,此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nb“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nb“但讲无妨!” &nb秦晋最厌烦下属说话绕圈子,因此便让杜乾运尽管直言。 &nb“京兆尹这个位置历来为宰执把持,杨国忠重返政事堂,首鼠两端的王寿肯定是做不长,但使君若想发力,却须防着杨国忠。退一步讲,咱们必须事事都抢在杨国忠前面!” &nb秦晋凝神听着,并没有打断杜乾运。杜乾运看了看秦晋又继续说道: &nb“机会,咱们要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杨国忠扳倒王寿,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以让他去对付王寿,王寿一旦失势咱们就立即出手,好坐收渔人之利!” &nb“此计甚妙!” &nb关于筹谋京兆尹一事,在很多细节上,秦晋都没有细致的推敲过。杜乾运以前做惯了这种事,找他来商量正是再合适不过。于是,秦晋只静静的听着滔滔不绝于口的杜乾运在挥斥指点,时而频频点头,又时而在关键处提出一两点质疑。 &nb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将整个环节都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这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杜乾运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nb“一直在谋划细节,倒忘了关键的主角。据卑下所知,韦济其人心高气傲,万一他不想做这个两头受气的京兆尹该如何是好?” &nb对此,秦晋胸有成竹。 &nb“你尽管去送信,只要韦济看了这封信,他一定会欣然答应的。” &nb…… &nb秦晋本打算第二天到驿馆去拜访杜甫,他本身没有任何官位高低的架子,就算亲自去一趟驿馆,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事事总有意外,令他不得不放弃了于这一日到驿馆去的打算。 &nb皇甫恪的信使到了。秦晋大感意外,想不到皇甫恪这么快就有了回应,以他和卢杞此前的分析,皇甫恪至少要在七日之后才能派人来兴师问罪吧。 &nb的确,秦晋将崔亮押赴长安,而没有按照约定砍下其人的首级送到蒲津关,等于直接戏耍了皇甫恪。但是,皇甫恪提出这种苛刻的非份要求,也未尝不是出于刁难的心思。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相互之间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居然就达成了一致的条件,这件事的确让人很是意外。只有秦晋知道,在这件事上,杜乾运是有大功的,如果不是此人出马,也许他和皇甫恪之间就不会如此容易在不信任的基础上建立有效的。 &nb这还是秦晋第一次接见皇甫恪派来的信使,但是等到信使出现在郡守府的后堂之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nb其实在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秦晋,另一个就是卢杞。与皇甫恪谈判在神武军中是保密级别极高的秘密行动,知道的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nb“冯唐?” &nb皇甫恪派来的信使竟然是被他们做戏放走的冯唐。 &nb“冯唐拜见秦使君!” &nb见到秦晋以后,冯唐规规矩矩的一揖到地,此时近距离接触秦晋,他才惊愕于这位郡守的年轻。以前在囚车里时曾隐约见过一面,但并没有看清楚样貌,如今近在咫尺才骤然发现,这位大名鼎鼎初一上任就干掉了老奸巨猾的崔亮的郡守,居然只有二十多岁。 &nb双方虚应之后,冯唐落座,才从怀中掏出了皇甫恪的亲笔信呈上。 &nb“秦使君,这是皇甫将军的亲笔信,有些事希望使君有个交代。” &nb秦晋干笑了一声,知道这一定是指在崔亮首级这件事上没有信守约定。双方虚应之后,冯唐落座,才从怀中掏出了皇甫恪的亲笔信呈上。 &nb“秦使君,这是皇甫将军的亲笔信,有些事希望使君有个交代。” &nb秦晋干笑了一声,知道这一定是指在崔亮首级这件事上没有信守约定。 &nbr> <font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暗中有款曲 &nb &nb &nb"" ="(" =""> &nb冯唐紧紧盯着秦晋,目光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了怀疑与戒备。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最快的 &nb“冯将军信不过秦某,这也不足为奇,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否则又能如何呢?” &nb的确,秦晋与皇甫恪之间的交易本就没有信任基础,双方都是既怀疑又试探,采取一种**的方式合作下去。如果冯唐非要秦晋给他拿出一个切实的保证,秦晋自问做不到,而且皇甫恪同样也拿不出切实的保证来。 &nb冯唐愣了一下,继而又咬牙道:“也罢,俺就相信秦使君一回。还有,俺还不是将军,在皇甫将军麾下不过是个旅率,秦使君抬举了,以后可别叫俺将军,如果传了出去,还不让人戳脊梁骨,笑掉大牙?” &nb了秦晋忍俊不禁,他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相交往的无关不论秩级高低都疑虑称呼将军,任何人得到了这种恭维之后都无不沾沾自喜,独独这个冯唐倒有些一根筋的特质,居然还怕人笑话其沽名钓誉。 &nb有此,秦晋对此人更是好感大增。 &nb“既然如此,秦某也就不叙官阶了,冯兄弟远道劳顿,不如歇息一日养足了精神,再动身返回蒲津!” &nb冯唐又连连摇头摆手。 &nb“秦使君可折煞末将了,若是被皇甫将军知道俺如此无状,回去非挨军棍不可。还有秦使君的好意末将心领,实在是皇甫将军有言在先,要即刻返回,一刻都不能多耽搁,否则,否则还是免不了要挨军棍。” &nb冯唐说的煞有介事,秦晋能感受到这个粗豪汉子的诚恳,所言非虚。同时也从侧面了解到皇甫恪治军甚严,就连他最为信任和重用的亲信都不敢恃**而骄。 &nb对此,秦晋居然有些自叹弗如了。神武军同样也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文明。但自从神武军的规模扩大以后,已经出现了不小的松动。想到这里,秦晋叹了口气,又不得不承认,神武军的问题从根子上仍旧难以做到以上两点。 &nb裴敬也好,卢杞和杨行本也罢,哪一个没有擅自做主过呢? &nb但是,秦晋鼓励他们自有主见的初衷是培养这些人的大局观,但事实却是与神武军严明军纪却背道而驰了。 &nb不难想象,皇甫恪的手段一定是恩威并施,一切都以他这个主帅作为军中所有人的动力之源。 &nb这么做,有一个好处是部下对主帅的命令绝对如臂使指,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像这种以个人魅力为根基凝聚起来的军心和士气,成也萧何,同样败亦是萧何。 &nb在秦晋最初的设计里,他要将所有看重的打造进一个利益共同体当中,只有这样才会发挥所有人最大的潜力,做事就能事半功倍。 &nb这也是秦晋在长安单打独斗,处处碰壁以后,得出来的教训。 &nb所以,自从决定自请外出以后,秦晋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凡事指望朝廷是靠不住的。大唐朝廷在李隆基多年的威压之下,起变化之深,已经达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nb彻底被摧毁的官制,朝野内外遍布墨敕斜封的权知节使,官员们做事无规矩可循,政事堂由李林甫、杨国忠这种人先后把持了将近二十年,风气之败坏也早就难以逆转。 &nb在天子李隆基平衡权力的异论相搅之下,官员们的日常活动早就由悉心政事,转为不惜一切代价的争权夺利。这也是秦晋总想有所作为,却又屡屡遭受无端压制的原因之一。 &nb看清楚这一点,秦晋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只有跳出现有的体系,另起炉灶,他才可能有一展拳脚的机会,否则就要先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取得天子的信任,然后再逐一打压调各路牛鬼蛇神,一举掌控朝局后,才有可能实现以上目标。 &nb但是,秦晋哪有那么多时间呢?如果想要做到这些,首先要一个对他无比信任的天子,只有得到了天子第一优先的信任,以上假设才有可能实现。秦晋知道,他完全不具备这个条件的基础,天子李隆基虽然曾经不止一次的流露过对他的赏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压。可见,朝廷上优先级比他高的人有很多。而且在经过兵变事件以后,天子就再也不可能信任他了。 &nb说起来,秦晋的处境和皇甫恪有几分相似之处,以此为出发点,他觉得和皇甫恪合作并非无稽之谈。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合作果然初步取得了诚孝。由此,秦晋也看到了希望,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要用武力来解决。 &nb以神武军的战斗力,秦晋相信打败皇甫恪手下的朔方军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伤亡在所难免。而自相残杀又绝非秦晋所乐见,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对皇甫恪刀相向的。 &nb冯唐想了想,又有些底气不足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nb“秦使君,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让俺见一见周匄。” &nb如果冯唐不提,秦晋几乎忘了周匄这个人。他带着所部数千人全部投降了神武军,到现在投降的那数千人正在接受整编,以便充实本就人数不多的神武军。 &nb虽然秦晋对冯唐颇有好感,但也不意味着可以答应此人的任何要求。 &nb“周匄身份敏感,不宜见朔方军的人。” &nb秦晋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皇甫恪带领的人马虽然从属于朔方军,却不是朔方军的主力,但为了不使双方感到尴尬,自然也不能用“叛军”一词来称呼。 &nb冯唐涨红了脸,酝酿了几次都没能将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只将秦晋交给他的亲笔信塞到了怀里,起身拱手一揖。 &nb“是末将鲁莽唐突了,请使君不要怪罪……” &nb说罢,转身大踏步咚咚的跺着地面离去。 &nb直到脚步咄咄之声再也听不见了,秦晋猜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杞叹了口气。 &nb“皇甫恪此人不简单,幸亏咱们没有和他血战到底,否则就是胜了,也是惨胜。” &nb“使君所言极是,天子和杨国忠放心让使君领着大军出征,又要钱给钱,要粮给粮,难道真以为是非神武军无人可用了吗?非也,非也!他们存的就是二虎相争的心思,打算借此消耗掉神武军……” &nb秦晋点了点头,卢杞说的没错,他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要求外出的,他相信无论天子或是杨国忠都一定乐见其成。只是他也有些奇怪,卢杞出身范阳卢氏,是正牌的世家大族,自小受儒家经典教育,如何脑子里就没有半点忠君报国的思想呢?相比较,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他还要激进和偏激。 &nb…… &nb冯翊郡东蒲津关,皇甫恪看着毕恭毕敬跪坐于面前的冯唐,略带不满的将他手中的信抢过来。 &nb冯唐这次的差事办的很差劲,崔亮首级毁诺的事没有结果,要回叛徒周匄的事也被人一口拒绝。其带回来的居然仅仅是秦晋的一封亲笔信,难道这小竖子以为用几百个字的花言巧语就能平息了他的怒火吗? &nb就算能平息了皇甫恪本人的怒火,对麾下将领的交代也使他不能轻易让步。 &nb“没用的东西,一会去自领军棍吧!” &nb办不成差事自然要受罚,冯唐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一声,又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家主将,心中又好奇秦晋在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 &nb只见皇甫恪的表情在骤然之间居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以至于冯唐还莫名其妙没搞懂这种变化所代表的究竟是哪一种情绪,皇甫恪居然嘿嘿的笑了。 &nb“秦晋小竖子还真是可人,冯唐你的军棍暂且记下!” &nb冯唐难以置信的问道:“将军不是,不是再诳俺?不会又是试探……” &nb“他娘的,既然你是个贱骨头,巴不得挨上几军棍身子才舒坦,某也不拦着……” &nb冯唐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脑勺,笑道: &nb“俺才不是贱骨头,小妾养的才愿意挨军棍呢。将军不说免了军棍的因由,这俺心里觉得不踏实。” &nb话虽如此,冯唐知道,一定是秦晋的亲笔信产生了效果。 &nb果不其然,只听皇甫恪语气颇为兴奋的说道: &nb“秦晋送了咱们一万石粟米,虽然不多,可也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nb听罢,冯唐目瞪口呆,嘴巴张开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拳头,久久没有合上。 &nb在他看来,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此明目张胆的资敌,就不怕天子怪罪吗?如果在关外山高皇帝远那也就罢了,冯翊郡可距离长安近在咫尺,一万石粮食的归属转移,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些地方上的密探? &nb“还傻愣着作甚?滚出去吧,某要休息了!” &nb皇甫恪有个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于躺在榻上,他自然不想再让冯唐留在这里。 &nb一日之后,不幸的消息传入同州城的郡守府,一万石粟米在运输途中被皇甫恪叛军悉数抢走,一粒米都没留下,所幸人员伤亡极低。一时间,神武军上下群情激愤,纷纷请命要求对盘踞在蒲津关的皇甫恪叛军进行猛烈的报复。 &nb神武军自成军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亏! &nbr> <font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一十七章:使君亲拜访 &nb &nb &nb"" ="(" =""> &nb就在神武军群情激愤的同时,在蒲津关内,皇甫恪看着堆积如小山的粟米大笑不止,前仰后合。 米一斗不多,一都不少。 &nb当天,皇甫恪就召集了一干亲信将领,商讨对待神武军的策略。 &nb“诸位各抒己见,说说对待神武军,怎么是战呢还是和?” &nb几乎有半数以上的人默不作声,但也有一小部分慷慨激愤,声称要与神武军决一死战,打下整个冯翊郡,然后一路打到长安去。 &nb皇甫恪捋着颌下的胡子,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nb“陈劫,你认为当下与神武军是战是和呢?” &nb叫陈劫的年轻人很显然对叫嚣死战这种态度不屑一顾,他轻蔑的看了那几个吵嚷最凶的莽汉,这才对皇甫恪拱手道: &nb“下走以为,我军与神武军并无一战之力,和当为上策!” &nb他的话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nb“陈劫竖子,休要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神武军都是一群纨绔,如何是咱朔方老军的对手?” &nb陈劫想也不想,轻蔑的驳斥道: &nb“朔方军?敢问将军咱们还是朔方军吗?在神武军眼里,咱们不过是叛逆之军。名不正,言不顺此为不可战其一。” &nb“一派胡言,满嘴放屁……” &nb面对斥骂,陈劫毫不在意,由继续说道: &nb“其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军断粮了,如果不是秦晋送来的一万石粟米,诸位就都得喝西北风去……敢问诸位,靠喝西北风能打败谁?” &nb这次,陈劫的反问换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清楚,名正言顺云云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真正制约他们的,就是该死的军粮。 &nb“实在不行,咱就投了大燕,有三万精兵在手,到哪里还能饿死了?” &nb“住口,我皇甫恪虽然背叛了大唐,却还没到给杂胡儿牵马坠镫的地步!” &nb皇甫恪陡然爆发,陈劫击掌三声,哈哈大笑。 &nb“皇甫将军深明大义,下走感佩之至!安贼不过跳梁小丑,不出五载伪燕必定会覆亡!” &nb皇甫恪与陈劫一先一后对安禄山的大燕国表达了极大的不屑,使得在场诸位将领也都顿生轻蔑之心,纷纷认为安禄山这等人不足为凭。 &nb“既如此,就趁早杀了安贼密使,省得日日看那秃脑门的胡狗在蒲津耀武扬威。” &nb安禄山一早就派来了密使,向皇甫恪封官许愿,只要他肯归顺大燕,就加封御史大夫,为西京留守,将来长安告破,关中八百里秦川尽握其手。 &nb一张大饼画的又圆又香,但实际看来却是一未来许愿的无本买。安禄山算盘打的精,皇甫恪又岂会轻易入彀? &nb在场的人都是皇甫恪的亲信,因此讨论这些隐秘之事时,也就无所避忌。 &nb皇甫恪在发怒之后,便又再一次沉默。说话的仍旧是陈劫。 &nb“不可!安贼密使杀不得,还要遣人与之不厌其烦的商谈细节。” &nb“这是何故?既然打算与神武军合作,难不成还要将那几只胡狗放走不成?” &nb陈劫呵呵一笑。 &nb“自然不能放,但也不能杀,非但不能杀,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nb又有人质疑道: &nb“如此做,又与鼠首两端何异?” &nb却听陈劫冷笑道: &nb“兵事从来就不是君子之战,岂不看秦晋食言毁诺在先?如果咱们杀掉了安贼密使,岂非向神武军亮出了底牌?到时会使皇甫将军陷于被动之中的。” &nb…… &nb秦晋进入驿馆的时候,杜甫正在院子里,驿丞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nb原来,杜甫罢官之后本没有资格住进驿馆,但是凭借着神武军出具的公文,也勉强住了进来。一开始,那驿丞听说此人乃是神武军安排进来的候补官员,态度十分殷切。期盼着在博得个好印象的同时,也落下些赏钱。 &nb谁知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家伙居然出手十分吝啬,既没有赏钱,连说话时都少不了那一身的穷酸气。因此,驿丞对杜甫就渐渐有了牢骚,再加上杜甫住进驿馆之后,神武军中连旅率以上的军官都没来过半个探望于他。 &nb由此,见多识广的驿丞就私底下揣度,杜甫一定是花了钱走了门路,打算到冯翊郡求官的。否则,又怎么可能是这种待遇呢? &nb第二日晚间,有神武军中的队官到驿馆中公干,驿丞就趁机旁敲侧击,打听口风。对方提及杜甫时语气轻慢,得出的结论果然与他此前的判断大致不差。 &nb于是乎,驿丞就开始处处刁难杜甫,先是在热水饭食上这等小事处处刁难,后来干脆撕破了脸要收他住宿钱。 &nb对此,杜甫从无一句恶语相向,被驿丞逼急了就亮出神武军出具的公文,将驿丞顶了回去。 &nb驿丞自然不敢说神武军出具的公文无效,但也由此恨上了杜甫,今日一早见他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的闲逛,就指桑骂槐呵斥驿馆中的杂役。 &nb“都是些只知道吃睡闲逛,没半分本事的夯货,连猪圈里猪都不如,猪还能杀了吃肉,看看你们有甚用?还不是白费粮食?” &nb杂役们为了保住糊口的差事,当然不敢有一句反驳,都只低着头顾着手中的活计。 &nb杜甫却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以往虽然困顿,也没少受到冷落,但却从不曾和这种泼妇一般的人物打过交道,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出声道: &nb“杂役虽然地位低下,但也是人啊,况且他们将这驿馆搭理的井井有条,驿丞却将他们说的猪狗不如,实在有失偏颇” &nb驿丞本就是在指桑骂槐,见杜甫居然不自量力的教训自己,顿时发出一阵怪笑。 &nb“是啊,杂役们虽然猪狗不如,却也自有的价值。阁下呢?” &nb杜甫没想到驿丞说话竟如此刻薄,一时间竟语塞了,难道还要与这眼尖嘴利之辈互骂不成? &nb“杂役们猪狗不如,你就如猪狗了?” &nb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驿馆门口传了过来。 &nb驿丞闻言更是怒上心头,居然还敢有人奚落他是猪狗,但转过身看清楚身后之人时,双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nb“使,使君?卑下,卑下……” &nb转瞬间,牙尖嘴利的驿丞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从秦使君的眼中看到了怒气和杀意。 &nb秦晋正眼都不瞧那驿丞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来到杜甫面前。 &nb“秦某来晚了,子美兄久等!” &nb秦晋之所以在杜甫住进同州城五日以后才来见他,乃是因为在这之前亲自出城安排军粮,以及和皇甫恪的暗中交易。因此,一连耽搁了数日,才倒出功夫,不想刚刚进入驿馆就目睹了一出小人勾当的戏码。 &nb当秦晋说出“子美兄”三个字的时候,那驿丞身子一颤,险些昏死过去,后悔不迭走了眼,居然得罪了秦使君的朋友。 &nb以字号相称,自然就是亲近之人了,比起下属抑或是亲信还要近了一步。 &nb这五日其间,杜甫亦度日如年,日日盼着有任免公文下发,却总是希望落空,并且还要时时受那驿丞的奚落。不想就在几近绝望之时,秦晋竟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时间他竟有些哽咽了。 &nb“杜某此来愿为使君驱策……” &nb秦晋则道: &nb“何谈驱策?是秦某要借重于子美兄啊!” &nb秦晋拉着杜甫来到院中的石墩上并肩坐下,这才笑着说道:“冯翊县令薛景仙尸位素餐,绝不适合在郡中首县为县令,秦某以为子美兄正是县令的不二人选!” &nb此言一出,非杜甫难以置信,就连那心惊欲死的驿丞都差点生出一头碰死的心思。 &nb在同州城里,如果说郡太守是第一号人物,那么冯翊县的县令就是第二号人物。就连所谓的郡长史,以及诸多司马功曹,其地位都远远不及这个郡中首县的县令。 &nb秦晋让杜甫做冯翊县的县令,驿丞顿觉天塌地陷,将来此人只要随便寻一个借口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nb好在驿丞是个极是变通的人,在杜甫还没就秦晋的表态做出反应之前,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趴在这位县令面前。 &nb“卑下,卑下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明府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卑下一般见识……明府看在卑下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nb对于驿丞的前倨后恭,秦晋心里充满了厌恶,但这是杜甫与此人的矛盾,他也不便插手。至于杜甫如何处置,他更是不打算插手了。 &nb岂料杜甫却将他扶了起来。 &nb“你可知错?” &nb“卑下知错,卑下知错,卑下再也不敢了……” &nb片刻之前还趾高气昂,一副颐指气使嘴脸的驿丞,此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的频频点着。 &nb“既然知道了教训,以后就该宽以待人,焉知眼下落魄之人,他日没有腾达之时呢?” &nb杜甫语气平静的教训了那驿丞一句,只觉得人生痛快不过如此,连日来的憋闷之气竟在瞬间一扫而空。 &nbr> <font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一十八章:巧言与重金 驿馆内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杜甫并没有因为自己即将出任冯翊县令而对驿丞施加报复,仅仅是斥责了两句就轻易的将此事翻过。【全文字阅读.】驿丞自然是感恩戴德的称赞杜甫有大胸襟,不和他这等小人物一般见识。 秦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还真怕杜甫因为多年来的不幸遭遇致使性格偏激,养成了一副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他出任冯翊县令就有待商榷了。结果没有出乎预料,担心是多余的,杜甫依然是个谦谦君子。 “闲杂人等都下去吧!” 挥了挥手袍袖,秦晋轻描淡写的将满院子杂役和官吏都轰了出去。 杜甫则已经自动进入了角色,等着秦晋向他交代此后的行事方针。但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惊讶的发现,秦晋并没有打算在今天和他有过多的交代,而是简明扼要的介绍了神武军如何赶走了叛军,又如何将崔亮赶下台。现在的同州城看起来已经牢牢掌握在神武军手中,但秦晋却偏偏认为,在看不见的黑暗处,还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看着他们。就像乌鸦,像饿狼,等着你倒霉的时候大唱赞歌,寻着机会狠狠咬上一口。 随着介绍的深入,杜甫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他清楚,秦晋在向他交代同州城的基本情况,就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尽管他并不赞同秦晋将一切反对者堪称是敌寇的极端态度,但是理智的一面也在不断的告诫着他,想要成就大事,在关键时刻就一定不能让反对者有可乘之机。因此,只有在这些人坏事之前,将其统统压制,才是目前看来唯一合适的选择。 当杜甫听到驿馆下毒案时,脸色则变得铁青惨绿。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人敢在三辅之地谋刺郡守!原本他以为大多数人的争斗都只是政见不同,抑或是立场不同,像这种出手即致命的搞法,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但是,这个念头刚刚生了出来,另一个声音就在杜甫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嘲笑着他。 这就无耻了?李林甫阴谋构陷下枉死的官员少了?被杨国忠不择手段抄家灭族的人还少了?远的不说,就说“厌胜射偶”大案时,秦晋不也险些入其瓮中吗? “请使君放心,杜某上任以后将全力恢复同州城内外的秩序,缉拿阴谋为祸者……” 秦晋摆了摆手。 “恢复秩序迫在眉睫,抓人大可不必,没有切实的证据,抓人只会使地方百姓认为我在打击异己,清洗崔亮旧部。与其落人口实,不如静观其变。” 杜甫有些搞不懂,在他的印象里,秦晋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带兵者,可是今日阻止他打算全城搜捕的借口却显得有些苍白。 只是他不问因由,秦晋竟也一嘴带过了这个话题,然后又提到了地方稼穑的问题。 民以食为天,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能比粮食更重要了。提到收成,杜甫已经有些忧心忡忡了。 谁都知道今年入夏以来降水极少,大旱之后的减产或者绝收即将蔓延整个关中八百里秦川。 “今年麦子的收成不好,个别地方怕是要颗粒无收,使君可有筹谋了?” “一年的灾荒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勒紧了裤腰带总也能撑过一年。现在问题的关键处是对关中虎视眈眈的安禄山叛军。” 说到叛军,杜甫才恍然,神武军之所以能跟着秦晋一同赴任冯翊郡,不就是为了平叛的吗? “皇甫恪占据着蒲津关,沟通大河东西,扼住了关中通往河东的要道,的确是个大麻烦。” 杜甫的本意是想打听一下秦晋是否已经有了针对皇甫恪的计划,因为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来,皇甫恪占据了蒲津这么重要的地方,势必将成为安禄山极力拉拢的对象。只要皇甫恪点头,答应降了伪燕,就等于在关中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甚至伪燕大军可以绕过潼关,直如关中腹地。 岂料,秦晋居然摇头了,只淡淡说了一句: “皇甫恪不足为虑,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他就不敢给秦某添麻烦!” 杜甫闻言后目瞪口呆,想不到秦晋竟是如此看待皇甫恪的?难道他果然将皇甫恪看成了猪狗一样的人物,可以任意揉捏吗?想啊到这些,心下不免一阵焦虑。 但他毕竟已经过了风风火火的年纪,这种疑问被暂时藏进了肚子里,接下来先看看秦晋究竟如何处置吧。 秦晋在驿馆耽搁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在天色将黑之时才带着随从返回了郡守府。 谁都没想到,仅仅一夜的功夫,一则谣言就在同州城内外传搅合的沸沸扬扬。 …… 杜乾运牵着马行走在长安城内宽敞的大街上,心中不免起伏澎湃,刚刚离开不过半月光景,此刻重新踏上长安城内的土地,地位不同,心境也大大不同了。这一次,他可是怀揣着大笔的金钱四处挥洒运作,比起锱铢必较的商人之事,其中的快了和满足感绝非能为外人道也。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韦济,但送给韦济的却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石珍宝,而是秦晋的一封亲笔手书。 韦济从结果信笺后,表情变化也一点不漏的都落在了杜乾运的眼睛里。从一开始的敷衍到后来的凝眉沉思。杜乾运暗暗腹诽着,秦使君评断的果然没错,韦济是个看重实利的人,在认为神武军只会给他带来麻烦时,就毫不犹豫的与之保持了距离。 只是从韦济当下的神情来看,此前的敷衍似乎被另一种态度所取代了。 韦济将手中的信抖了抖,看着杜乾运。 “韦某初经变故,到现在也还没有安定心神,只怕秦使君要失望了!” 他说的有些磕绊,好像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杜乾运却在暗暗冷笑,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明明是秦使君给他送上了一块上好的肥肉,他却打算讨价还价,真是让人生厌。 说实话,这种官场伪君子,甚至还比不上为士人所鄙的商人。商人虽然重利,但也重然诺。相比较而言,这些官场的伪君子重利,却视然诺为狗屁。 杜乾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可是使君为韦左丞送上的一份大礼啊,如果左丞不收,卑下只能回去向使君请罪了。” 言辞中似在劝说韦济答应下来,但语气中却时时流露着,此番交涉并非一定须得达成目标的意味。 韦济讶道:“杜将军何出此言?” “秦使君只内疚在兵变中连累了左丞丢官,所以才有意为您谋个京兆尹的差事,否则上万惯钱花到哪里不行,非要去便宜政事堂那些老狐狸呢?” 至此,韦济怦然心动,既然秦晋肯拿出上万贯钱来运作此事,便足以证明这封信笺上所写并非虚言。 虽然京兆尹是个位高而不贵的差事,但毕竟是长安城中的实权位置,一般人想要却是极难得手的。 思忖了一阵,韦济下定决心,问道:“需要韦某作甚?‘ 杜乾运嘿嘿一笑: “只需左丞做一件事,余者自有卑下筹划。” “但讲,韦某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杜乾运再次大笑。 “这件事乃韦左丞力所能及之内,断不会推辞的。”他在此处顿了顿才又说道:“请韦左丞为卑下引荐裴济之。” “裴济之?” 裴济之是霍国长公主的独子,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正经事样样不成,吃喝嫖赌斗鸡走狗却样样精通。却不知杜乾运要见这厮作甚? “好,韦某今日便去安排,得了准日子便通知将军。” 杜乾运留下了临时住所的具体地址就告辞离去。韦济则坐在当场愣怔了许久,想着不久的将来有可能出任京兆尹,心中不免升腾起了一丝兴奋之意。但杜乾运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却总在眼前晃荡,他总觉得这个墙头草的笑容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内容。 细细思量了良久,他才确定,这是一种轻蔑。 …… 杜乾运离开韦济府中,就马不停蹄的去往门下侍中魏方进的府邸。 见魏方进当然不会像见韦济那么容易,毕竟韦济和秦晋是有交情的,只要报出秦晋的名号,韦济必会亲自接见。而魏方进则不同了,身为门下侍中的他更是政事堂中的宰相,秦晋不过是地方上的区区郡守,就算本人求见,接见与否都要看具体情况,更何况杜乾运只是个跑腿的呢? 但是,杜乾运却极为自信,魏方进一定会亲自接见他这个小人物,因为就在他去见韦济的同时,已经命人往魏府送去了敲门砖。 两块产自西域的玉璧,在长安内外可算有价无市,随意出手则至少数万贯钱、有了这等重礼,一向贪财的魏方进一定会破例接见的。 杜乾运猜测的没错,当魏方进听说是有人以秦晋的名义送来了两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心中就产生了遏制不住的兴奋。尽管他明明知道,这两块玉的代价不会下,但就是控制不住内心中的蠢蠢**。 ... 第三百一十九章:明府抽丝茧 杜乾运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魏方进,虽然比起杨国忠此人的气势差了不少,但总算还有些宰相风范。【无弹窗.】 对待魏方进,杜乾运自然半点都不敢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此人在官场上的口碑不好,常常被人嘲笑蠢笨。但是深悉世故的他却十分明白,能够在朝廷上屹立不倒,还能进入政事堂为宰相的,没有一个人是易与之辈。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蠢笨被称为大智若愚。魏方进明目张胆的揽财,天子知道了却并不加责罚,甚至还能允许其进入政事堂,这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而那些嘲讽魏方进是蠢货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蠢货。 “你就是杜乾运?以前可是在右领军卫做长史的?如何现在到神武军中去了?” 杜乾运尴尬笑道: “相公记得没错,卑下此前的确在右领军卫做长史,现在到了神武军中,承蒙主将不弃,仍旧忝为长史。” 魏方进不怀好意的揭了一下杜乾运的疮疤,像他这种朝秦暮楚的人,在朝廷百官中的口碑肯定不会好了。魏方进虽然看在那一对价值连城的西域玉璧的份上,接见了他,但还是委婉的表达了对他的成见。 杜乾运定了定心神,魏方进对他有成见不怕,就怕魏方进是个不知进退的糊涂蛋。只是这种可能显然是不成立的,魏方进在小小的难为了杜乾运一句之后,就立即进入了正题。 “无功不受禄,说罢,秦使君需要魏某作甚?” 杜乾运则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秦晋的亲笔书信递了过去。 “秦使君有所求,俱在亲笔书信中言明!” 拆开封泥,取出信笺,魏方进眯缝着眼睛逐字费力的读着信上的内容。说实话,他对秦晋的印象不错,文官出身,又有勇有谋,更难能可贵的是做事知进退,此前两人的合作就比较愉快。他甚至打算了,只要秦晋的要求并不过分,就尽心为其周旋一阵。 但信上的内容才读了一半,魏方进就彻底傻眼了。 秦晋筹谋的位置居然是京兆尹,而且还不是为自己筹谋的,得利者是尚书省原左丞韦济。 魏方进抖了抖手中的书信,头也不抬的问道: “秦使君不是写错了?韦济?” 杜乾运心惊于秦晋的胆大妄为,公然行贿宰相,为旁人谋官,这等事要传扬出去,就会惹上无尽的麻烦。可秦晋偏偏就敢做,甚至于运气还好的不得了,魏方进偏就不是个能抵御金银财宝诱惑的人。正所谓只要收买筹码足够,就算生命危险也是肯冒的。 魏方进就是属于这种人。但是,这一回魏方进却罕有的打退堂鼓了,京兆尹这个位置花落谁家非宰相之首点头不可。按照惯例,高仙芝现在是宰相之首,京兆尹应当由其点头应允才可以。但事实情况却是,高仙芝奉旨在家养病,政事堂的实权再次握于杨国忠之手。 听说杨国忠早就对现任京兆尹王寿不满,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就积极的运作,意图将王寿撵出京兆府公署。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一则干掉王寿这个鼠首两端的小人,二则让他信得过的心腹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 所以,京兆尹这个位置,又岂是他魏方进能够染指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但是,一想到那一对史上罕见的玉璧,又实在难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魏方进亦罕见的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之中。 魏方进天人交战,杜乾运端坐客位,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心里在阵阵发笑,想不到魏方进的死穴竟如此容易寻找。 “韦相公,先前送到府上的玉璧不过是秦使君交代下来的见面礼,成与不成都是送与相公的,只要相公答应为之筹划,一旦事成,则另有重谢,比起那对玉璧,更是稀世珍品啊……” 一番话将魏方进的胃口吊的十足,杜乾运却没有明说另有重谢,究竟所指何物。最终,魏方进还是狠狠一咬牙。 “好,韦某就尽心筹划,筹划……” 紧接着,杜乾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捧着,恭敬的递到魏方进面前。 “卑下临来时,秦使君曾交代,只要韦相公答应下来,便将此封书信奉上!” 见状如此,魏方进顿觉好笑,想不到秦晋竟也做了两手准备,这谨慎的性子倒是破对他的脾胃。 …… 杜甫走马上任冯翊县县令,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处理驿馆下毒案,誓要缉捕幕后主使范长明。 为此,杜甫还亲自提讯了驿馆中上下官吏杂役。 害的驿馆上下都人心惶惶,以为县令的报复还是到了,此前答应的一笔勾销不过是猫戏老鼠的把戏而已。 杜甫当然不是为了公报私仇,他提讯驿馆上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查清楚一切与范长明有关的蛛丝马迹。在反复的提讯和审问中,还真就有了此前不曾主意的发现。驿馆中的一名佐吏便引起了杜甫的注意。 在提讯中,杜甫亲自上阵,看似随意的闲聊,却从中发现一名嗜赌的佐吏,在一夜之间就还上了数百贯的赌债。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以此人的俸米至少要几年的功夫才能积攒下如此大的一笔钱。 那么这笔钱的来源就成了极为可疑的一个问题,杜甫寻根究底,当即审讯此人。佐吏矢口否认,只说是从赌桌上赢来的一大笔钱,并无其他隐情。偏偏杜甫是个爱较真的人,于是就用了一天的时间摸排了此人的所有牌友,以及惯常光顾的赌场。最终得到证实,那佐吏根本就没在赌桌上赢过如此数目巨大的一笔钱。与此同时,县廷的差役又将那佐吏的家抄了,又在后院挖出了十数斤金黄金。 当十数斤黄金摔在那佐吏面前,杜甫冷笑着警告: “就算你牙关再紧,仅仅这十数斤黄金,杜某就可以定你个勾结叛逆之罪。你的父母妻子,都要跟着你一道去死。如果能够交代实情,若县廷因此而抓到了要犯,杜某在此立誓,可免你家人死罪。” 终于,那佐吏彻底绝望了,问道: “明府所言可是当真?” “字字句句无一虚言!” 佐吏长叹一声,将所知道的隐情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数的交代了出来。 原本杜甫以为这件事会涉及薛景仙,但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范长明亲自找上门来,先帮他还上了赌债,接着又赠金。而这些事,都是在神武军离开长安之前就进行了的。杜甫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驿馆下毒案是那范长明蓄谋已久了的。 “你最后一次见凶犯实在何时何地?” 佐吏想了想答道:“三日之前,他要求卑下协助出城,但这绝非卑下能力所及,就拒绝了。” 杜甫追问: “以范长明的性子,被你拒绝了,岂能不报复?” 佐吏茫然摇头。 “范长明从无对卑下有过威胁言语……” 整理了一下思路,杜甫才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个罕有的心思缜密之人。范长明既然在神武军到来之前就已经在驿馆中发展了眼线,那么谁又能保证他没在其他地方发展眼线呢? 为此,杜甫特地寻了个机会向秦晋了解范长明其人,此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秦晋,究竟他们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呢? 秦晋对此也甚为感慨,他和这个老啬夫的一段渊源,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从未重视过。范家兄弟的惨死,诚然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但说到根子上,还不是范长明的贪欲害了两兄弟? 听罢范长明和秦晋的渊源之后,杜甫亦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人生悲剧啊!” 秦晋却不以为然:“恶人为恶,咎由自取!难道子美兄同情那老啬夫不成?” 杜甫惭愧一笑,“惭愧,杜某还真就生出了恻隐之心。但请使君放心,杜某还分得清公私之事,断不会因为些许人之常情而误了公事。” 范长明的奸狡远远超出了想象,包括秦晋在内都低估了此人。不过,杜甫还隐隐觉得,范长明这个老啬夫让人脊背发寒的不是他的奸狡,而是驴一般的倔强。 临告退时,杜甫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道: “使君难道没发现吗?范长明每每构建的卑鄙阴谋,最后总在无意间悉数失败,也许使君是他天生的克星也未可知呢!” 秦晋愣了半晌,再回想一阵,还真就像杜甫所言,范长明搞的那些阴谋诡计,他从未放在过心上,有些甚至于当时还不自知,但到了最后果然都是以自己的化险为夷而告终。 “还真像子美兄所说!” 秦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每一次失败后,范长明的抓狂与愤怒。精心准备的计划,总是被对方与无意间化解,其中的愤怒也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其中真味。 “范长明的事暂且放下吧,他既然谋划了许久,也必然早就安排好了退路。还有一桩大事需要子美兄......” ... 第三百二十章:肃反卷风潮 &nb一大早,杜甫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一头扎进了县廷正堂,一干佐吏早就齐齐候着,等待县令分配新一天的任务。 &nb“据知情者举报,陈家仍旧贩运私粮,且数目不小,今日所有人都去侦办此事,一旦查实,人赃俱获,便照例行事。好了,都去吧!” &nb简单的一句交代后,正堂内的佐吏一哄而散。一个多月以来,这套侦缉私粮的把戏他们早就使得炉火纯青,非但出尽了威风,还会在侦缉行动中分得可观的赏金,试问谁不争先恐后? &nb杜甫也分派完了任务,也不得闲,他不会亲自到一线去搜集陈家贩运私粮的证据,但还是要给陈家最后一个机会。毕竟陈氏乃冯翊大族,一旦连根拔起,造成的影响亦不可估量。 &nb在陈氏之前,同样因为贩运私粮被连根拔起的还有向氏,只不过秦使君为了杀鸡儆猴,查出了向家勾结皇甫恪的实据。但令人意外的是,向家居然和关东的伪燕暗通款曲,这就触及了秦晋的底线。原本只是抄家,治罪首恶的处罚,立即就狠了十倍百倍。 &nb种种证据查出来还有什么好说的?秦晋当即下令,将向家老少数百口一并缉拿下狱,成年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发与官府为奴,未成年的男子则净身之后送往宫中为宦官。 &nb事后,秦晋将此案正式行文报与政事堂知晓。破获了地方谋逆勾结安贼叛军的大案,政事堂的宰相们当然不能唱反调,还特地下发了褒奖令,鼓励地方穷究反贼。由此,竟在关中各郡县掀起了一股肃反之风。 &nb尤其受累的就是各地商贾之家,不管有背景的,没背景的,背景大的,背景小的,因此而破家者不计其数。就算在风潮中保住了门庭的,也是日日在惊惧之中,不知哪一日厄运就会降临。 &nb这种局面固然有其复杂的政治因素,但根本处在于,商贾的屁股几乎没有一家是干净的。他们沟通大江南北,追本逐利,不管是李氏坐江山,还是安氏坐江山,坐江山的皇帝是汉人,抑或胡人,于他们又有何干?商人的根本乃是逐利,所以,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哪一个肯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勾连安贼叛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nb那些为商贾做后台的大背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又哪里会为这些人抢出风头,挡风遮雨呢?为了避免自身被牵连进去,便彻底放弃了对他们的庇护。 &nb简而言之,这股风潮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掀到了最**,几乎使得关中商贾势力尽数被毁。 &nb只是这一切一切的开始都从冯翊郡同州城来。其中最直接的参与者就是县令杜甫。 &nb对于从向家开始,蔓延整个关中的针对商贾的肃反,杜甫是深有自责的。 &nb在他看来,如此大规模的抄家和杀人,无非是觊觎着那背后的有人财富,又有谁在乎那些获罪者是否真的有罪呢? &nb但秦晋却斥责杜甫,这是妇人之仁,也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商贾贸易四通八达,如今关外半数河山落在了安禄山手中,商贾们有几个不早早的未雨绸缪?只要查有实据,就必须依法严处,绝不能留情,在这种紧关节要的当口,是万万不能心软的。 &nb“子美兄,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潼关虽为关中锁钥,须紧防的敌人不再外而在内……” &nb对此,杜甫竟找不出来一字反驳,但他后来却觉得,与其说内部的威胁在商贾,倒不如在朝堂。只要政事堂的宰相们但凡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比那些私下里勾连安贼叛军的商贾们,为害岂知高出百倍千倍? &nb但是这种话又岂是区区县令能够说的,就算说了,又有谁会听?秦使君不也是在朝堂争斗中不堪其扰,才自请外出的吗? &nb所以,杜甫只得选择埋头做好秦晋交代下来的差事。 &nb到了陈家,陈家的家主对这位破家县令大为忌惮,好生陪着小心,殷勤招待着,不敢在言语中有一丝得罪。 &nb“杜某直言相告,县廷已经掌握了贵府贩运私粮的证据,如果贵府能够就此悬崖勒马,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 &nb杜甫向来不善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向陈氏家主下达了最后通牒。 &nb那陈氏家主始终陪着小心,却不想对方一点情面都不给,直接就出言相威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两手一摊道: &nb“明府既然看上了在下的家财,就放手去拿算了,何苦又上门羞辱于人?” &nb商贾之家向来重利,杜甫本想晓以利害,这些人就会有所收敛,做出正确的选择,谁又能想到此人竟是死不悔改呢? &nb“你,你,杜某若真想羞辱于你,又何必亲自上门?” &nb但不论杜甫如何说,陈家家主只摆出了一副人而处置的架势。 &nb最终,陈家还是没能避免掉被抄家灭族的下场,而从陈家抄没出来各种信件里,居然还牵出了一大批的官员。这其中有冯翊郡本郡的官员,也有朝廷里的高官。牵连官员的信件以外,还有何安禄山伪燕高官的往来信件,其中一封署名为严庄的信件让秦晋格外注意。 &nb看来,陈氏之所以负隅顽抗到底,也正是因为此了。 &nb打击贩运私粮,并不是秦晋的目的,他的根本目的还另有所在。 &nb冯翊郡率先结束了对商贾的肃反,最后三家大商股只有杜氏一族成为幸存者,一家独大。尽管通州城里谣言甚嚣尘上,都说杜甫乃冯翊杜氏族人,自然出手偏袒。 &nb杜甫有口难辩,秦晋则对此毫不在意,他才不相信杜甫会徇私偏袒。 &nb于是,第一道政令紧随其后出炉了,郡守府政令下达即日起,本郡盐铁粮均由郡守府同意调配,商贾贩运,须在郡守府申领配额,否则任何以上三种货物的贩卖均属违法。 &nb此令一处,立时招致了很多人的诟病,认为这是秦晋要将商贾之利吃干榨净。但紧接着,修正政令又在当日晚些时候发布,大致意思是运进的配额原则上没有上线,运出却需要严格执行配额。 &nb…… &nb裴敬的伤势经过一个多月的将养早就恢复如初,但是,他的差事却一直空悬,秦晋始终没有确定给他安排任何位置。虽然一直赋闲,他却在同州内外来来回回走了不下数十遍,对此地的基本情况也算小有了解。 &nb只是对地方越是了解,裴敬就越觉得秦晋刚刚颁下的政令是彻头彻尾的昏招。这么做等于竭泽而渔,杀干净了赚钱的商贾,还有谁负责流转货物呢? &nb裴敬以长安大商的身份甚至拜访过当地一些小有名气的豪绅,从中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nb政令中具有明显的倾向性,货物只许进,不许出,但如此以来,商贾又如何渔利?让他们一直赔钱吗? &nb“就算杜家已然成为秦晋的忠实走狗,他们也不会肯于一直持续这种只赔不赚的买卖…… &nb一名豪绅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他对秦晋的不满和敌视。 &nb经过一番细致的了解以后,裴敬认为他有必要对秦晋做出适当的提醒。奈何,秦晋一直避而不见,这是明显对他的不满,朝邑城的惨败似乎使他彻底失去了秦晋的信任。 &nb但是,裴敬并没有放弃,他找到了卢杞,向他提出了自己所发现的种种问题。 &nb卢杞静静的听着裴敬的讲述,良久之后才将其打断。 &nb“使君行事向来有先见于人,我也曾几次问过,但都没有答案。你来找我,实在是找错人了。” &nb裴敬急道: &nb“难道,难道你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看着吗?” &nb对此,卢杞只能无奈的一摊手。 &nb“我在同州仅仅负责提调练兵,余者政令也是没有插手的余地,你来找我不如去问问杜子美,他现在可是使君面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那个出卖旧主的长史严伦,也比咱们神武军风光多了” &nb话语中竟流露出了些许的泛酸之意。 &nb裴敬大为惊讶,想不到秦晋竟然不完全依靠神武军老人在地方上推行政令,而是另起了一套炉灶,其中的人物也是鱼龙混杂,既有杜甫这种从长安跟随过来的,也有就地从崔亮手下招募过来的,其中严伦就是典型的代表。 &nb听到卢杞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裴敬忽然好似意料到了什么。 &nb“也许,也许咱们都会错了使君的意!” &nb“会错意?” &nb卢杞凝眉问道,裴敬于他是发小,又是袍泽,两人自是可以无话不谈。 &nb裴敬忽而转换话题问道:“使君在长安最糟糕的情况是甚了?” &nb卢杞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搅合进了政争,左右为难,最后难以脱身……” &nb“正是,使君对此感同身受,自然不想神武军也卷入地方争斗,如此置身事外,将来才好无所顾忌,无所牵挂……” &nb对裴敬的话,卢杞还是有些不明白,使君放着神武军现成的力量不用,却拐着弯的用杜甫严伦等人,怎么看都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感觉。 &nb裴敬又思忖了一阵,竟语出惊人。 &nb“也许,也许使君认为平静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神武军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二十一章:捉钱有令史 &nb听了裴敬的分析,卢杞若有所思。 &nb“难怪,难怪!” &nb但紧接着他又失声道: &nb“难道使君认为潼关必失?” &nb裴敬摇了摇头,他也仅仅是猜测,具体如何又岂能一一细致的算到了?卢杞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似乎想起了什么。 &nb“那个薛景仙,你可还有印象?” &nb裴敬虽然一直没有差事,但却对冯翊的大事小情如数家珍,自然知道这个与崔亮和杨国忠都大有瓜葛的前冯翊县令。 &nb“使君对此人委以捉钱令史的差事!” &nb“捉钱令史?何时委任的?” &nb捉钱令史乃是负责公廨本钱的官吏,是掌管官府向民间放贷的吸血恶鬼,不论民间还是朝堂名声甚恶。从太宗年间至今朝中便不断有呼声废止这种吸纳民脂民膏的官署,但这毕竟是地方财税的大笔收入,想要砍掉又谈何容易?因此百多年间,废了又重立,重立又废止,反反复复多少次,公廨本钱都一直顽强的存活至今。 &nb“就在昨日晚间,我在郡守府亲眼所见!” &nb“难道使君连民财都不想放过吗?” &nb对此,裴敬百思不得其解,薛景仙这种小人做捉钱令史这等龌龊差事的确再合适不过,但秦使君用人又怎么能黑白不分呢? &nb卢杞又是两手一摊。 &nb“具体内情不得而知,还是静观结果吧,使君何时无的放矢过?反正我不相信,使君会参与这等自会名声的事。” &nb的确,神武军的筹钱能力惊人,如果缺钱,只要军中随便几个子弟家族中伸一伸手指,就会有数万贯乃至数十万贯钱到手,何必搜刮民脂民膏呢? &nb…… &nb“明府,捉钱令史求见!” &nb杜甫面色一沉,让那佐吏将捉钱令史领进正堂。 &nb“下吏薛景仙,拜见明府!” &nb薛景仙一躬到地,口中五味杂陈,他原本是这县廷的主人,此刻却早已物是人非。但眼下的处境已经远超预计,秦使君不但没有治罪,反而对他还委以捉钱令史之任。捉钱令史虽然是个名声极臭的差事,但其中的油水丰厚,绝不亚于县令,甚至要远超县令。 &nb精明者,只需动动手指,就会有大笔的金钱流入囊中。 &nb在薛景仙面前,杜甫并没有表示出半点对此人的厌恶,他只面无表情的说道: &nb“使君对你委以捉钱令史一职,杜某认为,你有必要了解,此令史非彼令史。” &nb“请明府示下!” &nb薛景仙压制住心中的惊讶,恭敬回答。 &nb“以前,令史主要掌管放贷,现在你优先负责的是借钱。” &nb“借钱?” &nb薛景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个捉钱令史居然是负责借钱的。如果只借不贷,他哪里还有机会捞油水还债呢?但现在自身已经是架在了火上的鱼肉,又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呢? &nb没等他开口询问,杜甫就将一份公文递了过来。 &nb“这是使君亲拟的公文,你拿回去仔细研读,做好了这件差事,功过即可相抵。使君承诺再还你一个县令的差事!” &nb捉钱令史是不入流的恶差,县令虽然赚的少,地位与之却是天差地别,薛景仙自然愿意做县令。因此,在杜甫将秦晋的许诺说出来时,他竟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了。 &nb“下吏定然不辱使命,不辜负使君厚望。” &nb离开县廷,薛景仙仔细研究了杜甫给他的公文。与其说这是一封公文,不如说是一则指导手册。其上详细列举了他这个捉钱令史所针对的主要对象,以及各种可行的手段。 &nb其实,手段也很简单,以前是公廨向民间放贷,现在不过是公廨以同样的条件向民间借钱。 &nb当然,首要的对象自然是冯翊地方的豪绅。要知道,关中地方的豪绅已经不敬战乱的繁衍了百多年,积累的财富远超常人现象,甚至许多人家的钱库,连串钱的麻绳都已经朽烂成灰。 &nb从商贾的手中抠钱不容易,在这些世代豪绅兜里掏钱,薛景仙却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他们。 &nb为了在秦晋的面前有所表示,薛景仙将第一个目标放在了一陈姓家族身上。陈家出过不少官员,虽然并非显官高绝,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比。不过,薛景仙之所以选择陈家,是因为这个家族在冯翊的名声并不好。 &nb公文中列出的知道方法表面上看是向民间以优厚的条件借钱,但薛景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明显是要劫富济贫。也不能说是劫富济贫,准确点应该称之为劫富济富。因为这笔钱一旦借入,又要立即转出去。 &nb前些日子郡守府颁布了政令,对盐铁粮实行严格官制,名为出入均由配额管控,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明显是只许进不许出。这笔钱公廨钱就是为了补偿商贾在其中的损失而纯在的。说穿了,官府只需在其中花费一笔不菲的利息钱。 &nb至于本金,薛景仙甚至不无恶意的在揣测,秦使君一定不会认账。当然,他薛景仙也不会认账的,在秦使君不认账之前,他早就调到别处做县令了。至于最后谁来背这个黑锅,那就看谁是倒霉蛋了。 &nb原本他以为秦晋就算不是正人君子,至少也是个立身颇正的官员。现在看来与他薛景仙不过是一丘之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区别仅仅在于,秦晋位高权重,乃一郡之首,手中又握有一支极具威慑力量的人马。而他薛景仙仅仅是个不得志的令史…… &nb陈家家主得知有捉钱令史来借钱,虽然不敢得罪,但还是让家中执事拿出了十两黄金,打法他走人。不过,让陈家家主想不到的是,这个捉钱令史显然不是来打秋风的。因为他是来抽筋扒皮的。 &nb三日功夫,薛景仙不费一兵一卒就从陈家那里借出了二十万贯钱。当这笔钱交割给县廷时,杜甫连连感慨。他曾苦口婆心的为附近受战乱影响的灾民倡议募捐糊口粮食,但是几乎所有的地方豪绅们都连不迭的哭穷,声称自家也没有余钱余量。 &nb现在看来,那些豪绅不过是在哭穷而已。否则,薛景仙又怎么能在三日功夫就从一家豪绅那里借到了二十万贯钱?而且,陈家在冯翊郡至少要排在十名开外。可以想见,冯翊地方上藏有多少财富。相比较而言,府库里确是相形见拙,空空如也了。 &nb“这些豪绅此时吝啬银钱,将来安贼一旦破关而入,多少钱也都白白便宜了胡贼!” &nb杜甫坚信,秦晋变相的劫掠地方豪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抵御胡贼叛乱,因此在见到薛景仙“借”来的二十万贯钱才有感而发。 &nb“明府若觉得不够,下吏还能在陈家至少榨出来十万贯……” &nb薛景仙适时的向杜甫献媚,杜甫却摆摆手道: &nb“羊毛不能全在一只羊身上剪,就先放过陈家吧,他们虽然为富不仁,但也不至于弄的他们家破人亡。” &nb“明府明鉴,那就挨个剪羊毛,哪家也跑不了……” &nb薛景仙带着兴奋离开县廷,杜甫沉吟了一阵也离开县廷赶往郡守府。 &nb“薛景仙三日间借钱二十万贯,杜某粗略估算,此人筹钱百万贯当不在话下。只是使君因此而得罪遍了冯翊士绅,恐怕得不偿失……” &nb秦晋对此似乎并不在乎: &nb“子美兄多虑了,这些士绅不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某若以他们为根基,早晚会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nb“不知使君以何为根基?” &nb杜甫甚少如此言辞逼人,但见秦晋满不在乎的神态,还是忍不住想要劝告一番。诚然不能以地方士绅为根基,但由这些士绅口口相传的名声却足以让一个人成名天下,也足以让一个人万劫不复。秦晋年轻气盛,不把这些士绅放在眼里,早晚会吃大亏的。 &nb秦晋却哈哈一笑。 &nb“不使天子见疑,便足以顶上千万根基了!听说安贼叛军已经在潼关几度与哥舒翰激战,神武军早晚要与之一战的……” &nb闻言之后,杜甫不免愣怔。想不到秦晋自毁名声,只为不使天子猜忌。可这么做对秦晋本人,究竟是得是失,便有待商榷了。 &nb秦晋对此似乎并不在乎: &nb“子美兄多虑了,这些士绅不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某若以他们为根基,早晚会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nb“不知使君以何为根基?” &nb杜甫甚少如此言辞逼人,但见秦晋满不在乎的神态,还是忍不住想要劝告一番。诚然不能以地方士绅为根基,但由这些士绅口口相传的名声却足以让一个人成名天下,也足以让一个人万劫不复。秦晋年轻气盛,不把这些士绅放在眼里,早晚会吃大亏的。 &nb秦晋却哈哈一笑。 &nb“不使天子见疑,便足以顶上千万根基了!听说安贼叛军已经在潼关几度与哥舒翰激战,神武军早晚要与之一战的……” &nb闻言之后,杜甫不免愣怔。想不到秦晋自毁名声,只为不使天子猜忌。可这么做对秦晋本人,究竟是得是失,便有待商榷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二十二章:使君与明府 步行在同州城的四马大道上,秦晋才第一次体会到关中的独特风情。【风云阅读网.】长安也虽然位于关中,但毕竟是三千河山二百州的京师,所居民众多为迁自各地的豪族,至开元天宝年随着国势日强,定居于此的胡人亦日渐增多。秦晋至今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站在宏大的尖顶清真寺外,古兰经吟唱的歌声悠扬飘来,内心是何等的震撼。 都说长安乃关中精华所在之地,倒不如说是汇聚天下文化的国际化大都市。秦晋感慨于唐朝对于宗教的开放,在长安城内,许多坊市都可以见到佛教的寺院,道教的道观,抑或是大食人的清真寺。在这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里,风俗习惯兼具天下各地特色,自然就不足为奇了。也因此,这座天下第一的大城虽然身在关中,却少了许多秦川本土的地道特色。 在同州城,随处可闻的沿街吆喝声,透着浓重的秦腔,以至于根植于秦晋脑海深处的唐人语言系统都难以理解,那些商贩们究竟在吆喝什么。 比起秦晋所生长的那个年代,一种发音极大的普及于十数亿人口大大不同,在这里十里不同音是极为常见的事,虽然冯翊距离长安不过百里距离,但于秦晋而言,仿佛到了全新陌生的世界。 此前他一直忙于政务军务,根本就没有时间到街上用这种闲逛的方式,来领略本郡的风土人情。当然,即便是今日此刻,他也全然不是为了猎奇游玩而做漫步之行。 政令颁布已经月余,市井间的反应各自不一,提起新任的郡守秦晋,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则赞不绝口。 不过,秦晋才不在乎那些对他的谩骂,他在乎的是谩骂自己的人究竟有多少。对于这点,秦晋有充分的自信,骂他的人都是那些在政令颁行后受到打击的人。对此,他当然不会强求那些因新政令而家破人亡抑或是家道中落的富户豪族们对自己心存感激,如果是这样那才见鬼了。 “由神武军负责封锁本郡边界,人为的拉起一道贸易壁垒,使得粮食只进不出。随着粮食逐渐充足甚至严重过剩,超出了本郡百姓的需求,粮价便不可避免的下跌了……” 杜甫跟在秦晋的身后,他对秦晋口中不时冒出的古怪词汇虽然不甚了解,但也听得明白,这是在说冯翊郡的粮价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居然恢复到了天宝十四年初的水平。比起最高价已经足足降低了三倍有余。 这种治郡的方法,此前闻所未闻,但不论如何米价恢复到旧日的水平,对冯翊百姓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大旱的危机不会在百姓头上时时露出狰狞的獠牙了。但冯翊虽好,可关中数十郡的百姓们仍旧在水深火热之中,随着战局的拖延,麦田的欠收绝收,青黄不接的情况得不到有效的缓解,饥荒已经如暴风雨前低沉沉的阴云,正逐渐积累压得大厦已然濒临于将倾…… “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抵冯翊,但恐怕甚多地方豪族却在心头滴血,听说有些人已经在私下串联,要将状子告到政事堂,乃至御前……” 秦晋刚想就杜甫的担忧做解释,忽然鼻头耸动,阵阵肉香弥漫鼻腔。四下张望,却发现这香气来自街边的泥炉,半敞开的炉门里可见通红的炭火之色,里面放置着半熟的烤饼、烤肉,泥炉胖没有盖子的铜锅内炖煮着肥瘦相间的猪肉。 没错是猪肉!秦晋来到唐朝大半年,吃的尽是些半生不熟的牛羊肉,由于猪肉被视作污浊的食物,他这等身份的人竟然甚少有机会接触这种后世寻常所见的肉食。 而在神武军中,秦晋曾表示过要弄些猪肉解馋时,那些出身自世家的军中子弟们均向他投来了不解甚至是不屑的目光。虽然仅仅是猪肉的问题,秦晋为了不在军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忍住了肚子里馋虫。 直至今日此刻,猪肉那久违的香味阵阵传来,使得秦晋再也忍不住,一定要吃上满满一大碗。 “饿了,坐下吃点!” 杜甫欣然点头,他这十余年来受尽了穷困潦倒之苦,曾经视之为污浊之肉的猪肉,能吃到口就已经是为妻儿改善伙食了。杜甫并非是个偏狭的人,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提高,自身处境的改善,而重拾起对猪肉的鄙薄厌恶。 相反,在闻到这猪肉的香气之时,往日穷困日子不免回现眼前,然则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曾在酒后和秦晋袒露这种心态,秦晋则笑着回应了四个字,“忆苦思甜”! 秦晋与杜甫布衣而行,不知内情的百姓们自然料不到,同州城内最有权势的两个官员,正挤在他们之中。 一直远远跟随在两人身后的便衣卫士们见状,便要跟着挤进来,以使秦晋和杜甫和百姓们隔绝开。 不过,秦晋却暗暗摆了摆手,如此大动干戈大可不必,只让他们远远候着就是了。 胡凳胡桌泛着锃亮的油光,一看就是多年使用所致。秦晋毫不作态,大剌剌的就做在胡凳上。杜甫也紧随其后,坐在了他左手边的一张胡凳上。小贩殷勤的上前招呼。 “客观来腕肉汤大饼吗?” 实际上,他的摊位也只供应这两种食物。 秦晋迫不及待的指着铜锅内翻腾的猪肉块说道:“来两碗肉,捡最肥的。” 那小贩痛快的答应了一声,便摆出两只粗陶大碗来,一把抄起锅边的大勺…… 秦晋这副猴急模样将杜甫看的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年轻的郡守从来平时最重视自己的一言一行,像今日这般急不可耐的要吃一碗猪肉,就有些失态,可是头一次见到啊。 时人讲究君子温润如玉,如果秦晋的这副做派落到长安那些权贵眼里,不出半日功夫,必然就会传为京中笑谈。 秦晋拾起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塞进嘴里大嚼,但肉的温度滚热,烫的他合不拢嘴,又不便吐了出来,这幅模样又使得杜甫忍不住笑了。 十足的馋像,此刻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表情会出现在秦晋的身上。 终于将一口猪肉咽下,秦晋畅快的舒了口气,忽又捡起之前两人继续的话题。 “如果士绅豪族们不告我,甚至还要为我赞颂一贺,那才是末日临头了……” 杜甫闻言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秦晋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地方士绅豪强的集体告状,只会使神武军的种种作为,打上巧取豪夺的烙印。如此尽失人心,天子才会安心啊。 说到底,天子根本不在乎秦晋和神武军在地方上会不会伤害百姓,比起伤害百姓,天子甚至更担心秦晋这种既为郡守又掌兵权的官员对百姓太好。 想到这些,杜甫看向了只顾大口吃肉的秦晋,不禁又想着,秦使君如此自污名声,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原本就不在乎呢?几乎在一瞬之间,他考虑了多种可能,但最终都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在来到冯翊之前,杜甫自认看得清楚秦晋其人。但在亲身经历并执行了这一连串的政令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的郡守了。 “地方士绅毕竟是官府驭民的纽带,现在把这些人都得罪光了,将来政令就可能出不了郡府县廷……” 杜甫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自两汉以后,朝廷再也没有能力对百姓做到强有力的管束,所谓王权不下县的惯例也渐趋养成。官府和百姓之间的纽带,地方士绅由此就突出了其重要所在。 秦晋再一次咽下口中的猪肉,从汤碗中夹了一块泡软的烤饼送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说道: “这也是选择之法,在新政令的执行中,能够紧密配合的,郡守府和县廷都会酌情加以优待,更何况从那些人家口袋里掏出的钱,秦某可是白纸黑字签过借据的,有借自然就有还,这个理到任何地方都是可以讲的……” 见秦晋眼中流露出的狡黠目光,杜甫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又捋了一下稀疏的胡子,然后也嘿嘿的笑了。 “仅凭使君这副做派,政事堂就算撕破了面皮,怕是也难伤到使君分毫啊!” 秦晋哈哈大笑。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得了实惠,这脸皮丢也就丢了。” 不过杜甫却又愁容上头,眉毛拧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今日一早在城内捉到的闹事之人。 “皇甫恪的密使在街市上公然搅扰治安,已经被悉数捕拿,敢请使君该如何处置?” 秦晋想也不想便道:“这还用问?自然按律处置。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杀头的杀头!” 杜甫仍旧继续追问着:“使君,他们的身份可是叛逆,被逮到了,按律是要全部枭首示众的。难道全杀了?” 这时,秦晋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原是把他们这些惹事精都当成良民了!就以普通军卒论处,连日来够纵容这些人了,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 ... 第三百二十三章:断皇甫后路 “出了人命,还是得杀人!” 闻言,秦晋的眉毛挑了两下,以前他只知道皇甫恪麾下的军卒都是严守军纪的,如何近来行为如此反常? “杀人者偿命,其余人等亦要从重论处!” 秦晋改变了主意,原本只想按律处置,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如此就别怪他辣手无情了。【最新章节阅读.】 “这么做,难保会激怒皇甫恪,万一,万一他再投了安贼?据说,皇甫恪对安贼的使者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杜甫忧心忡忡的劝解着秦晋,他认为在表面上处置一下,对各方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就可以了。因为此刻维持现状才是重中之重。秦晋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冲动了? “子美兄太懦弱了,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是皇甫恪在试探我们吗?” “试探?” 杜甫一脸懵懂的望着秦晋,不明白皇甫恪要用这种无聊至极的方法,试探他们什么? “对,在试探神武军的底线!皇甫恪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虽然对安贼没有好感,对神武军也未必有好感,说到底,威胁着两军之间唯一的干系,就是约定好每月一‘送’的粮食。” 眼看着第二次“送粮”的日子就到了,皇甫恪突然间一反常态怂恿部下在同州城闹事,自然是想激怒秦晋,然后秦晋在愤怒之下了重手惩治,皇甫恪就可以趁机与之翻脸,以作讨价还价的资本。 听了秦晋的分析,杜甫跺脚道:“使君既然知道这是皇甫恪的阴谋诡计,因何还故意上钩啊?” 秦晋转而冷笑。 “秦某就是要入皇甫恪彀中,就是要让他翻脸,看看他这张脸翻过去以后,再如何翻回来!” 杜甫大惊失色,不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时刻要从脑子里挤出来。 “难道,难道使君要开战?” 现在杜甫最怕的就是秦晋不满于两军僵持的现状而贸然开战。实际上,在杜甫看来,维持现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皇甫恪战意不强,又无必反之心,之所以造反还是奸人崔亮诡计所致,只要加以时日不愁此人再次归降朝廷。可是如果开战,双方激战一起,再想从容谈何就难了。 再者,只要打仗,到头来遭殃的还不是百姓?届时,冯翊郡这梦幻泡影一样的繁华景象真就成了昙花一现了。 所以,杜甫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阻止秦晋开战。 “使君万不可轻启战端啊,战乱一起,冯翊郡这大好形势将毁于一旦。” 由于情绪激动,杜甫的声音便不自觉的提高了,一声使君惊得左右百姓回头看向这一老一少两位。 百姓们看清了奇谈怪鱼原来出自身穿布衣的一老一少,都不禁嘲笑他们。 “猪肉摊子上要搭台唱戏吗?哪里来的使君,明府……” “就是,就是,使君明府能来吃猪肉?俺还说天子摆驾亲临呢……” 在众人充满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秦晋和杜甫付过账以后落荒而逃,既然被人当做了怪物,他们自然也就失去了相对平静的环境来讨论军政问题。 秦晋没有向杜甫解释具体原因,只交代他必须重处那些闹事的军卒,一个都不能轻饶。 当日,三颗血淋淋的首级就被挂在了同州城东门的旗杆之上,其下张贴布告,三个贼人当街殴打百姓致死,处枭首执行,以儆效尤。至于剩下几名帮凶在鞭笞之后,全部关入大牢,监禁到死! 杜甫本想关一阵子就可以放了,但秦晋却认为,饶了这些人的性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绝再不能再手软,于是便提出了这个监禁到死的建议。总而言之,就是这些人即便不死,也要在大狱里度过余生了。 次日一早,卢杞携裴敬求见秦晋。秦晋一反常态,接见了被投闲置散的裴敬。 裴敬在郡守府中佐吏的引导下往后堂而去的路上,心中不免砰然兴奋,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想不到使君居然肯见他了。这是个好兆头,没准今日见面之后,就可以重返军中了。 寒暄落座之后,秦晋直接提起了皇甫恪得寸进尺的问题。卢杞愤愤然道:“皇甫恪不知进退,大不了和他决死一战,彻底打败朔方叛军,擒了皇甫老贼,看他还猖狂不猖狂!” 卢杞说的当然是气话,秦晋的策略他再了解不过,保持现状才是根本。但总这么示好就等于示弱,皇甫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吃定了神武军,因此才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 “使君,末将以为,此时不宜与皇甫恪开战,应该在开战之外另寻办法,让皇甫恪受到教训!” 秦晋点了点头。 “这也是秦某今日见你的原因!” 闻言,裴敬喜出望外,激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两次连累神武军险些跌入绝境,恨不得立即就有一次能够一雪前耻的机会,就算刀山火海也愿意去。 “皇甫恪不足为惧,断了他的后路,自然就无法猖狂!裴敬,你敢代秦某去一趟蒲津吗?” 裴敬稍一愣怔,继而又决然道:“使君有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秦晋又道:“蒲津现在算得龙潭虎穴,但也不至于赴汤蹈火,这个艰巨的重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使君之意,让裴二以密使之名去刺杀皇甫恪?” 如果是这样,且不说在重重护卫下,烧掉皇甫恪的几率有多大,即便裴敬成功刺杀了皇甫恪,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纵使卢杞再冷血,他和裴敬毕竟有着多年的情份,不免有几分恻然。 裴敬却哈哈大笑,笑的流出了眼泪。 “只要能一雪前耻,死亦无憾!” “你们两个都想歪了,我从来都没打算刺杀皇甫恪。裴敬去蒲津乃是以朝廷使节身份与皇甫恪谈招安条件的,不过须得顺便教训一下安贼的密使……” 裴敬与卢杞俱是一惊,继而又喜形于色,如果能够成功杀掉安禄山的密使,皇甫恪以之为筹码的后路自然也就断了,到那时只有乖乖与神武军合作一条路可走。 “皇甫家与裴家累世交好,皇甫恪素来以重情信义闻名,裴敬此去当无大碍!” 卢杞数着皇甫家与裴家交好的往事,觉得让裴敬去蒲津的确是个好主意,只要不是对皇甫恪人身造成威胁,皇甫恪势必不会杀掉世交家中的后生小子。秦晋自然也是出于此种考虑,才重新启用了裴敬。 这段时间以来,秦晋之所以一直将裴敬投闲置散,并非是要放弃裴敬,而是要让他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往后才不会重蹈前车之鉴。 …… 长安京兆府,韦济正了正衣冠,大踏步进入正堂,一众佐杂官吏早已躬身候着,等待长吏训话。然则,韦济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自今日始,诸位就要在韦某麾下做事了,都下去吧,各归各位!” 新任京兆尹态度不明,心不可测,一众佐吏官员都心有战战,忐忑不安。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京兆府内也一如朝堂,前任长吏去职,府中格局自然也要有所改变了。 其实,韦济早有打算,京兆府的差事不好做,头上各方势力角逐,若是深陷其中必然免不了焦头烂额,因此揽权不如放权。再者,这个差事是秦晋花了数十万贯钱争取到的,自然就要受人之惠,忠人之事。 韦济从不认为自己是秦晋的亲信,在他看来两个人是可平视而论的。既然自己领了秦晋的好处,接下京兆尹的差事,就必须达成秦晋所愿,全力为疏浚郑白渠奔走。 而疏浚郑白渠,头一个绕不过的就是政事堂。只是,他入主京兆府使得杨国忠计划落空,又必然会横加阻挡,这就需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使杨国忠的阻力降到最低。 这也是连日来一直使他郁闷不堪的问题所在,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一方面入手。首先,杨国忠是个可以收买的人,他本身而言并没有无法反复的底线,只要得利的诱惑足够,此人必然会乖乖入彀。 可是,要想从疏浚郑白渠这件事里,给杨国忠寻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又实在让韦济伤透了脑筋。 韦济从不认为自己是秦晋的亲信,在他看来两个人是可平视而论的。既然自己领了秦晋的好处,接下京兆尹的差事,就必须达成秦晋所愿,全力为疏浚郑白渠奔走。 而疏浚郑白渠,头一个绕不过的就是政事堂。只是,他入主京兆府使得杨国忠计划落空,又必然会横加阻挡,这就需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使杨国忠的阻力降到最低。 这也是连日来一直使他郁闷不堪的问题所在,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一方面入手。首先,杨国忠是个可以收买的人,他本身而言并没有无法反复的底线,只要得利的诱惑足够,此人必然会乖乖入彀。 可是,要想从疏浚郑白渠这件事里,给杨国忠寻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又实在让韦济伤透了脑筋。 ... 第三百二十四章:为谁驱虎邪 说起来也是巧合,韦济的妻兄在中书省为郎官,无意中得知了哥舒翰打算征发聚集在渭南和栎阳之间的大批山东逃民。【最新章节阅读.】 初时,韦济并不了解哥舒翰此举为何意,潼关一线的民夫不少,兵员亦有朝廷源源不断的调拨补足,而且随着大批陇右精兵的到来,兵力的多寡已经不再是首当其冲的问题。 还是韦济的这位妻兄有些才智,竟从中洞悉了哥舒翰的意图。 “哥舒相公打算让这些山东逃民到潼关去填命啊!” “填命?” 恶寒之下,韦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聚集在渭南到栎阳之间的逃民他也深知内情,这些人原本是要逃到长安来的,但朝廷生怕动辄有十数万流民抵达长安,给京畿地方的治安带来不可逆转的威胁。 于是,政事堂在商议之后,行文派兵将逃民尽数拦在了栎阳、新丰一线。二哥舒翰又不愿意负担十数万百姓的粮食,为了避嫌亦派兵大肆驱赶,直至渭南方才划下界限防范未然。 现在潼关的局势骤然紧张,哥舒翰不想麾下的士卒有过多的损耗,于是便打起了这十数万逃民的主意。反正这些人也是无家可归的逃民,留在关中只能徒然耗费粮食,而且还是一大隐藏的不稳定因素,借此机会让逃民们去填命,则可一举二得。 这虽然只是韦济的揣测,但念头一经冒出以后,他就毫不怀疑其中的可能性。 韦济的妻兄又冷笑道: “杨相公也在为这些逃民的安置问题头疼呢,现在哥舒翰主动提了这个法子,正是雪中送炭,求之不得啊!” 提及杨国忠,韦济忽觉眼前一亮,一个主意就在脑中成型。 到了次日午时,韦济收拾停当之后,便轻装简从往杨国忠府邸拜望那位日渐掌握中枢的副宰相。 杨国忠听到奴仆禀报,新一任京兆尹韦济求见,就本能的要拒绝。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些什么,便又改了主意。 韦济在来之前,早就将准备好的说辞演练的数十遍,连杨国忠各种可能的应答都一一事先预估好了。因此,在见到杨国忠之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引起了杨国忠浓厚的兴趣。 山东逃民的事的确让他有点头疼,现在韦济提出了一个不使哥舒翰得逞,又能妥善安置这些逃民的法子。杨国忠觉得可以一听,至少要商议一下可行的几率究竟有多大。 原本他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但随着韦济的深入解释,杨国忠已经怦然心动。因为,在韦济的说辞中,有一个人的名字令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秦晋?你是说让秦晋负责山东逃民的吃食?” 杨国忠难以置信的注视着韦济,想斥责他信口胡说,但又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听听这个新一任的京兆尹,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韦济这个人,杨国忠对他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原本是甚少有交集的人,现在因为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横插一脚,已经被这位天下仅次于天子最有权势的人隐隐记恨。 深深的疑虑占据着杨国忠的脑袋,他当然知道韦济的京兆尹是秦晋花钱运作而来的,可韦济又怎么可能后脚就将秦晋这个出资人给卖了呢? 因此,要想彻底打消对韦济的猜疑之心,就必须得解决这个疑问,否则一切就无从谈起。但是,杨国忠并不打算打断韦济的侃侃而谈,而是煞有介事的听了起来。 “韦济履任京兆尹,一同兼任的还有河渠使,相公只要令下吏负责疏浚河渠的差事,大批逃民调往冯翊县左右。政事堂就可以行文,令当地府库先行垫付粮食。而且,地方官绝没有拒绝的可能。” 听罢,杨国忠击掌道:“甚妙!”但转而又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你腰间的铜印是秦晋花了十数万贯钱买来的,现在就拆他的台,是不是于情理上说不通啊?” 韦济微微一笑,他早就料到杨国忠会有此一问。 “相公以为下吏是何等样人?” 杨国忠讶道:“何等样人?” 话到此处,便没有明说的必要,还能是何等样人,吃里爬外,恩将仇报的人呗。 想到这些,杨国忠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笑意,他真想看看将十数万逃民都甩到冯翊郡的时候,这竖子脸上会是一副何等样的表情。只可惜,他看不到啊。 杨国忠的表情变化悉数落在韦济的眼底,他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进一步表态。 “下吏知道,得罪了某些人不过是于名声有损,而得罪了杨相公,却是寝食难安,坐立不宁了!” 如果在刚刚见面时,韦济就如此表态,杨国忠是断然不肯相信的。而此时这些话从韦济的口中说出来,他已经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杨国忠愈发觉得解恨,心中暗暗得意着,秦晋啊秦晋,想不到吧,你花了十数万贯钱,给韦济买了个京兆尹,却不料是错把狼当成了狗。 “好,若能促成此事,杨某便让你在京兆尹任上,风光得意,顺风顺水!” 韦济起身谦卑的躬身施礼。 “全凭杨相公栽培!” 回到府中,韦济一刻不停的挥毫泼墨,短短一刻钟时间书就一封密信,然后急令家奴送往神武军于长安城设置的秘密接头地点。 秦晋收到这封信,已经是次日午后。他实在没想到,韦济此人的动作如此之快,而且在履任京兆尹不到旬日功夫居然就促成了郑白渠的疏浚。 正巧杜甫来与秦晋商议政令的修改事宜,却见秦晋手持书信在独自大笑,大感好奇之下就问道:“使君何事开怀大笑?” “子美兄来的正好,看看,韦济的效率奇快,河渠使就要走马上任了!” 此前,秦晋曾和杜甫谈及疏浚郑白渠的事,那时杜甫还觉得这种想法是无异于天方夜谭,如今大战在即,天子与宰相们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耗费民力的工程呢? 但在看了秦晋递过来的密信以后,杜甫的脸上则只剩下了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 “韦济,韦济这是使得驱虎吞狼之策啊!” 秦晋点了点头。 “韦济其人有些才智,远超秦某预想啊!” 杜甫却一连声的解释着他的驱虎吞狼只说。 “难道使君就没想过,这是在为杨国忠驱虎吞狼吗?” 闻言之后,秦晋一愣,又哈哈笑道:“那又如何?结果为我所愿,还有甚可担忧?” “山东逃民何止十数万?一旦他们得知了有使君这位大善人,隐匿于各处的逃民必然会纷纷出来,到冯翊,到同州,向使君讨吃讨喝,到那时,使君管还是不管?” 秦晋想也不想就答道:“管,为何不管?这些人口杨国忠当他们是敝履,唯恐丢之不及,秦某却当他们是无价之宝啊!” 诚然,民心可贵,百姓为重,这些道理他们从太宗年开始已经说了一百多年,但杜甫却还明白,以冯翊郡的府库是绝难养活这么多逃民的。 “疏浚郑白渠有十万人就足够了,如果逃民数以倍计的出现,使君就没想过后果吗?” 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冯翊郡耗尽了粮食,逃民不满而生乱。届时,神武军别说平定皇甫恪,恐怕自己身上的一身虱子都难以摆平了。 “子美兄所虑极是!” 杜甫又急又气。秦使君到现在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仿佛自己刚才所说的事于他们远在天边,可实际上都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使君,使君既然同意下吏的判断,又因何不立做决断呢?” 秦晋只笑着回应道:“秦某决断早下,子美兄尽可放心,冯翊乱不了!” 杜甫还想规劝,却忽有卫士报信,有潼关的信使到了。 从潼关来的人,除了与契苾贺有关,还能是谁?秦晋大喜之下也顾不得和杜甫说话,便急令卫士将潼关信使带来正堂。 契苾贺派来的信使是新安老人,而且秦晋也认得此人,当年清理团结兵时,此人就是那三百多人的其中之一。时至今日,他仍旧能够清楚准确的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赵十一如何是你?快过来,契苾贺都让你捎了什么信……” 眼见如此,杜甫就知道这种场合已经不适宜再进行刚刚的话题,他又觉得自己继续留在正堂似乎也不合适,于是便躬身告退。秦晋则冲着他笑道:“子美兄不必忧虑,逃民的事早在我预料中,不会失控的!” 有这番郑重其事的交代,杜甫总算安心下来。至少他了解秦晋,这个人虽然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但却绝对不会放空话。 秦晋令仆役端来的茶汤,以及适龄的瓜果,让那个叫赵十一的信使解暑。 赵十一也不客气,吃了几个果子之后,这才长长喘了一大口气。 “还是使君这里舒坦,契苾校尉和俺们在潼关苦着呢,别说吃口时令瓜果,就是饭食也不管饱呢!” 秦晋知道赵十一所言不虚,哥舒翰在潼关的战兵至少有二十万,民夫杂役可能比二十万还要多,粮食捉襟见肘一点都不稀奇。 ... 第三百二十五章:军法治民夫 “使君先看契苾校尉的信!” 赵十一双手将信笺捧了过去,秦晋草草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彻底消失不见,眉头也紧紧的拧成了一个疙瘩。【最新章节阅读.】 “安贼叛军已经打到了潼关下,哥舒翰可有甚长远计划?” 信中,契苾贺详细的介绍了叛军兵锋直抵潼关以后的情况,哥舒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下令坚守不出,只在出人意料时打了几次偷袭战,还是输多赢少。 秦晋明白,表面上看,哥舒翰所领**实在不堪,偷袭战都打的输多赢少,实在是丢人至极。但这对于仓促组建,整体战力低下的**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好成绩了。 希冀于在野战中让这种**强硬对敌,还不如指望着母猪可以上树。 “哥舒翰对咱们新安军还算不错,没慢待也没得照顾。契苾校尉说那老儿是看在使君的面上,才没让新安军去填命!” “填命?” 听到这两个字,秦晋立刻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赵十一神色如常的说道: “潼关里**也分三六九等,哥舒翰的嫡系和出身陇右的人,是第一等人。从关中良家子中招募的十余万新军是第二等人。剩下的,囚徒以及民夫杂役就都是第三等人了。必要的时候,驱赶阵前,消耗胡狗的士气,打乱他们的阵型。然后再由第二等人和第一等人依次出击……” 他说起这些填命的掌故,仿佛仅仅是讲一个故事而已,但从赵十一平静的叙述中,秦晋却可以清洗的感觉到,哥舒翰输多赢少中赢还是靠着这种近乎于填命的方式换来的。难道叛军的战斗力就如此骇人吗?连久经战阵,令吐蕃人闻风丧胆的哥舒翰都不得不用这种填命的方式换吗? 秦晋不是没和叛军打过交道,他带着新安军区区数千人,从新安一路撤到了潼关,其间历尽艰险,但也弄出了遮天蔽日的崤山大火,叛军主将崔乾佑就是在大山火烧垮了军队以后,才狼狈被俘的。 那时,安禄山叛军于秦晋的感觉是,闻名不如见面,幽燕铁骑并非是不可战胜的。他本以为哥舒翰到潼关去,就算不能痛痛快快的打几个胜仗,但毕竟有去年冬天的胜绩在,叛军士气已经远远不如原本历史上的叛军,起码对抗起来也要容易的多了。 可结果却大大超出了秦晋的估计,他现在唯一不解的是,究竟自己高估了哥舒翰,还是低估了安禄山叛军。 “还有件事,不知使君可曾听说了?契苾校尉说这是捕风捉影的事,未经确实之前不让俺胡乱下断言,只告知使君即可!” “何事?说!” “听说哥舒老相公本来要调渭南和栎阳之间聚集的十几万山东逃民作填命之用,政事堂上杨国忠也答应了,可不知何故竟然在一夕之间反悔了,非但不许,还行派兵到潼关观摩学习。契苾校尉私底下和俺们说,这不是观战,是督战!” 赵十一一桩桩说出来,好像在说笑话一般,但听在秦晋的耳朵里,却有如响鼓惊雷。哥舒翰怎么就敢用十几万无辜的百姓去做填命之用?秦晋自问已经修炼的对任何事都可以无动于衷,但还是不得不对这等手段悚然动容。 这种传闻也正好印证了韦济在书信中所交代的,诱使杨国忠同意疏浚郑白渠所使用的手段,但有一则,不知韦济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对哥舒翰欲将山东逃民用作填命闭口不谈。当然,也许韦济并不知道这桩事,也许知道只做传闻,未加理会也算正常。 秦晋低头沉思的时候,赵十一又抓起了几案上漆盘内的瓜果大吃猛嚼。他看了不觉好笑,便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走的时候再捎上几筐,回去分给兄弟们吃!” 岂料赵十一口中塞满了瓜果口齿不清,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瓜果好吃,却带不得。咱新安军都是一水的河西良马,驮这些填肚皮解馋的东西,白白浪费马力!” 赵十一的话让秦晋一阵感慨,都说什么样的将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契苾贺能带出这种知道爱惜马力的兵,一点都不奇怪。 “好,不带!等平定逆胡,回来再吃!” 赵十一龇牙一笑,“俺可记下使君的话了,将来平定逆胡,可绝不能赖账。” 秦晋哑然笑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十一却嘿嘿一笑:“使君莫将弓拉的太满,新安军现在有万把人,到时候不知要壮大几何,别把使君吃的连衣服都当掉……” 秦晋就手从面前漆盘中抓起了一个果子砸过去,“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赵十一的反应也快,一偏头竟躲了过去,然则,不再说话,只闷头吃着瓜果。 只言片语中,秦晋可以感受到,新安军时至今日已然大成,从当初的团结兵,彻头彻尾的进化成了大唐的精锐之师。而这只用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甚至下意识的将新安军和神武军做比教,如果两军交锋,谁输谁赢呢? 然则,秦晋知道,新安军虽然于他渊源甚深,但在现有体制之下,却绝无可能再划拨到自己的麾下。更何况,从赵十一的表述中可以判断的出,哥舒翰将新安军可是当做嫡系精锐培植的,又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呢? 再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哥舒翰身边有新安军这种嫡系精锐,也总比那些充斥着胡人,关键时刻就反水投降的陇右要强吧? 说实话,秦晋对陇右没有好感,反倒是朔方军,虽然出了皇甫恪这种扯旗造反的叛将,他仍旧抱有极大的好感。 在秦晋的潜意识中,长安兵变最后摘桃子的就是陇右军,现在的陇右军已经成了天子手中的第二支龙武军。他总有种预感,这支名为神策军的陇右精兵,将在李隆基的手里从下山猛虎蜕变为花脸大猫。 赵十一在同州逗留了一日边启程返回潼关。秦晋也立即投身准备郑白渠的疏浚。在韦济的建议下,疏浚工程从冯翊郡开始,因而大批逃民得到京兆府的布告以后,已经有一部分距离冯翊近的,进入了冯翊地界。 秦晋自有他的安排,这些人既然进入了冯翊郡地界,就要彻底听从他的安排。 首先一点,绝不能再松散无序的啸聚一处,出则成群,走则成片。 为此,秦晋特地从神武军中抽调了数千人,分驻冯翊边界各处,收容整编进入郡内逃民。所有逃民,只要进入冯翊郡,就会立即被安置到“集中营”内。然后,有专人到营中为所有人登记造册姓名籍贯。紧接着再按照军中办法,建立旅率队伍……简言之,就是一切均按照军中办法管理,这些逃民亦要遵从神武军军法,否则将会受到军法的严厉惩处。 处置逃民的军法,秦晋并没有本着那种爱惜人力的原则,在以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达到惩戒的目的。因为这些逃民的眼里只有吃饭为了活命一说,让他们顾忌尊严和脸面,只怕连潼关都逃不到就死在路上了。 说句诛心的话,能逃到潼关以西的人,早都不是什么良家子了,他们为了活命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之所以没有投了安禄山,是他们心底里多少还对唐朝存着点念想。 所以,尽管秦晋也同情他们的遭遇,却绝不能心软,只有用重典,维护住了秩序,一切才皆有可为。 正所谓慈不掌兵,将这些以军法编练的民夫,用绝对的暴力约束起来,短短七八日功夫,竟已经整编了有五万人众。而且这仅仅是登记造册,整编完毕的人数。“集中营”里还有一大批等着登记造册,接受整编的逃民。 最初之时,逃民们对秦晋的强力约束也有许多人甚为不满,甚至煽动了一大帮人群起闹事,企图以法不责众的手段威逼胁迫秦晋就范。但可惜这些人选错了斗争的对象,秦晋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呢? 仅仅五百神武军甲士步卒,冲进了数千人的闹事人群,所到之处便如利剑断水。对付闹事的难民,于神武军而言,的确是杀鸡用牛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闹事的首恶,以及百十随从被一体擒拿。 这些人里多数在山东之时,都是豪强巨富之家,到了潼关已经受尽了折磨和屈辱,现在为了口饭吃又要受到诸多限制,岂能甘心任人摆布?振臂一呼,带头闹事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但秦晋又岂是易与之辈?抓了这些人以后,不管对方痛哭悔罪,抑或是逃民中长者出面求情,一律按照入营之前颁布的军法,就地斩首。 非但如此,行刑之后,闹事之人的首级被高高悬挂在营外的高杆之上,时时警告着那些心存不满之人,莫要做非分之事。 杜甫劝说秦晋,这么做会使营中之人怨愤之心过甚,对士气而言不是好事。 秦晋却道: “都是些疏浚河道的民夫,难不成还要指望着他们打仗?” ... 第三百二十六章:为民穿新衣 杜甫不再做声,他实在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的郡守,有时候秦晋会表现出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有时候又时时流露出意识中的极度冷血。对待这些山东来的逃民,不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且还用对待战阵俘虏的法子收拾他们。 难道山东的逃民就是大唐的百姓了吗?据登记造册的数据显示,这些逃民里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山东各地的良家子,怎么就能像对待罪囚一样对待他们呢? 最后,杜甫还是没忍住像秦晋提出了质疑,希望秦晋能善待这些百姓。 秦晋却平静的说道: “我这么做就是在善待他们啊!” 杜甫大惑不解。 “使君如此诸多限制,动辄打杀,何谈善待?” 本来秦晋不想和杜甫多做解释,无奈对方一直紧随其后纠缠不休,也只得放缓了脚步。 “那我先问问子美兄,何为良家子?” 良家子的概念早就深入人心,杜甫只觉得秦晋多此一问,就下意识的指着营中被规矩成一排排逃民。 “这些人里,十之七八都是良家子。” 秦晋却摇了摇头,指着杜甫所指的人群缓缓说道: “他们一年前可能还是良家子,因为他们有着朝廷赐予可以世代耕种的永业田,无论到哪里,都有一份现成的基业在等他们。可现在呢?永业田成了幽燕铁蹄下的废墟,家破人亡者十之八.九,你还能指望他们为朝廷卖命,对朝廷忠心?” 比时人多了千年的见识,秦晋深知这些处境的人还有另一种称呼,那就是无产者,无恒产者身无牵挂,自然也就是天然的造反专业户。 倒不是秦晋不分是非黑白,泯灭了良心,用如此恶意揣度那些失去了家人和产业的山东逃民。 但治政就是如此,容不得半分的情感参杂。所有身为人的个体在国家利益面前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如果在意每一个人蝼蚁的感受和想法,这政还能治吗? 如此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也极具效率,不需要蝼蚁们表达意见,他们只需要按照规规矩矩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切就不会失控。 没有失控就没有暴乱,没有暴乱就不会有杀戮,难道不是对这些逃民的善待吗? 听了秦晋这番近似强词夺理的说法,杜甫明明觉得哪里不对,想要辩白,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晋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去“集中营”中军,韦济作何河渠使,已经将政事堂的行文弄到手了,他的效率自然也不能再慢了,第一批河工必须在明日午时之前,进驻郑白渠。 走出去十几步,秦晋的步速又慢了下来。 “叫逃民不好听,以后还是统一叫民夫吧。这些民夫仅仅以军法管制还是不够的,必须深入每一个人的思想,让他们明白,他们做的事对于天下有多么重要。。” 杜甫犯了难,庶民向来只管种地,心怀天下那是士大夫才应该有的操守,庶民虽然是良家子,但如此要求也过于耸人听闻了吧。 “子美兄在县廷里不是养了些吃饱没事干的书吏吗?回头选几个头脑活络,口齿伶俐的,送到郡守府,我有用。” 虽然秦晋交代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杜甫却不会怠慢,尽管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甚为不解,还是一刻不停的赶回了县廷 当天午时,杜甫在郡守府扑了个空,于是又急匆匆带着十几个书吏赶去了城外的营地。果然,秦晋仍旧滞留在营地里,仿佛这里的事,比郡守府的那些公事重要多了。 秦晋没想到杜甫的效率也变的奇快无比,于是就干脆的向那几十个书吏交代任务。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杜明府白白养了你们一个多月,现在是你们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了!” 秦晋话说的刻薄,然则却是实话。这些人原本都是寄居在崔亮左右的文士,平日里不是附庸风雅,拍拍马屁,就是为虎作伥。崔亮倒台以后,秦晋本想将他们甄别治罪,然而杜甫却念着读书人的情面,不忍心看着这些人受崔亮的连累,于是干脆招至县廷,延揽为书吏,以顶其罪。 “编故事都会吧?你们几个分成三组,你们……”秦晋指着围聚在一起的五六个人,“你们几个,编些安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故事,编的越是人神共愤,功劳就越大。”然后他又点出来五个人,“你们几个,要编感人的故事,越是感天动地越好……” 这五个人里,其中一个身体细长的胆子比较大,没等秦晋说完,就问道:“感人的故事手到擒来,不知使君可有具体要求?” 秦晋不怕人插嘴和顶罪,就怕手底下都是一群没有半点创造力的榆木脑袋。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卑下姓范名思仁。” 听到姓范的,秦晋居然想到了范长明,这个老啬夫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但他也知道,天底下姓范的人多了,因为这个就对人产生偏见,实在是可笑至极。 “好,你们五个就由范思仁牵头,故事的发生地点可以在山东各地,但就是不要在关中,讲讲各地百姓中,舍身忘己,奋不顾身,勇救乡民……所有的人和事都要围绕着一个主旨……” 秦晋说到这里,便在脑子里打着转,琢磨着用时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词汇说出来。范思仁显然是个头脑极为活跃的人,立刻就接道:“敢问使君,可是牺牲奉献?” 秦晋双掌交击,赞了一句: “说得好!就是牺牲奉献。你们编的故事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以牺牲奉献为荣,自私自利为耻。” 在一旁看热闹的杜甫已经隐隐然猜到了秦晋的心思,但是他却暗自腹诽着,如果讲故事有用的话,圣人讲故事讲了千多年,到现在还不是人心败坏,不复鼓古礼吗? 最后还剩下了七八个人,秦晋将他们聚到一起算是第三组人。 “你们,负责抄写,将他们编好的故事誊抄出来……” 对于这件差事的交代,秦晋也是即兴而起,也是想到哪里就说道哪里,他忽然想到,和这些故事还应该有配套的东西。 “除了誊抄故事,还要用最通俗的语言,编一些口号标语,之乎者也统统不许要,要让百姓们一听就明白其中之意,明白了吗?” 第三组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问,又不敢问。 “具体内容你们要以‘牺牲奉献’为主,写好了送来给我过目。” 一切交代完毕,秦晋将他们轰了出去,独独留下了杜甫。 “使君难道想要这几个故事就让民夫们能够懂得牺牲奉献?” 秦晋哈哈大笑。 “岂止于此,下面还有重头戏。你这就去营中选几个合适的人来,不用太多,一两个足以,我要为他们量身打造足以令其名扬天下的故事。” 听了秦晋的筹划,杜甫失声道:“使君要造假?” 秦晋毫不介意的点了点头。 “重点不是造假,而是要树立一个供百万人顶礼膜拜的典型!” 杜甫默不作声了,他虽然觉得秦晋这么做有愚弄百姓的嫌疑,但也不得不承认,树立典型的确是个可以一试的办法。 处于亢奋中的秦晋又做着补充,“树立典型,号召民夫们争相学习此其一,还要以此为契机设立各种名目的奖项,各项之后有相应的待遇。不但要以思想笼络,还要以名利诱之,双管齐下,就算铜墙铁壁也能融化了!只要民夫们按照标注达到了要求,就给他们名,给他们利。” 杜甫撇了撇嘴,又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这哪里是改造思想,分明是要以名利相要挟,根本就算不得改造思想一说,更别提胸怀兼济天下的使命感了。 尽管杜甫重重质疑,但他还是极为效率的执行了秦晋的一切交代。 秦晋深知,人是一种社会型动物,只要认为的为他们划出一条路,在从众心理的影响下,这些人就算明知是错的也会前仆后继。如果人人都能逃脱这种束缚,也就不会有皇帝的新装这种千古笑谈了。 说穿了,秦晋自即兴之后,忽然有了个前所未有的想法,他要照葫芦画瓢,为当世之人也做出一身皇帝的新装来。 掌灯时分,杜乾运从长安赶了回来。 与此同时,杜乾运还带回来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让秦晋心惊莫名的消息。 “甚?卫伯玉奉调率新军开往潼关了?” 杜乾运点点头。 “的确!卫伯玉投了杨国忠以后就奉诏编练新军,这股新军不同于禁军,似乎专为平贼所用。哥舒翰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就上书天子,以潼关战事吃紧为由,要求将新军派往潼关,听凭调遣。” “这不是公然夺权吗?杨国忠甘心?” 秦晋既心惊,又奇怪,哥舒翰和杨国忠的矛盾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爆发了。 “谁说不是,杨国忠当然不甘心了,几次三番向天子表示反对,甚至连贵妃和几位国夫人都搬了出来,最终也没能让天子回心转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长史兼河工 秦晋清楚,天子虽然老迈,但还没糊涂到家,哥舒翰现在手握大军,又一肩扛着抵挡安贼大军的重担,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拒绝哥舒翰提出的正当要求。 只是卫伯玉奉调到潼关去,却让秦晋的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 他所熟知的历史再一次从脑中闪现。 哥舒翰日益权重,与杨国忠的关系自然也就日渐紧张,从相互提防,到相互打压。在两人的争斗中,杨国忠似乎一直处于被动和遭受打压的位置。在秦晋记忆里的历史进程中,哥舒翰似乎是斩杀了杨国忠的亲信部将,彻底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由此,杨国忠才使出了一朝借刀杀人之计,使得哥舒翰一败涂地,被安禄山俘虏,投降之后屈辱的死在了伪燕的内乱之中。 卫伯玉虽然是哥舒翰的老部下,但此前已经改换门庭,投了杨国忠。而且哥舒翰向来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万一哥舒翰真的放不下这些恩怨,再加上与杨国忠之间的明争暗斗,卫伯玉恐怕分分钟就会成为二虎相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些,秦晋坐不住了,绝不能让哥舒翰杀了卫伯玉,绝不能让历史的悲剧再度上演。 秦晋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赴潼关一趟,拜会一下这位名扬陇右的老将。 但是,漏屋偏逢连夜雨这句话不是白来的,沉寂近月的皇甫恪朔方军又有了动静,在局势不稳的前提下,秦晋不可能放下冯翊而前往潼关。 这种事,秦晋自然不能找杜甫商议,卢杞和身体逐渐痊愈的陈千里都被招至郡守府。 “皇甫恪的朔方军近日蠢蠢欲动,二位有何看法?” 卢杞一直主张对皇甫恪强硬,绝对不能因为神武军示好而让他们觉得自家软弱。但是,皇甫恪显然是个老奸巨猾的豺狼,使得神武军除了能够在粮食上有所拿捏,竟毫无作为? “皇甫恪吃准了我们不敢与其开战,这才肆无忌惮。我只担心裴敬到同州去谈判会吃亏!” 陈千里面色平静,仿佛不曾被剥夺了军权一样,说着自己的见解。 自从朝邑之战以后,陈千里连龙武军长史的职权都被剥夺了,也是秦晋顾及实际情况,对他格外的留情了。而且,同为新安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秦晋不忍心见到他下场凄惨。 现在,陈千里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时随地到郡守府中来,以备咨询之用。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陈千里从无一句怨言,咨询之时也是尽心尽力,毫无异样之色。 只有秦晋知道,陈千里这么做一点都不奇怪,他的原则使他不会罔顾大局。 “既然不能打,只能忍了!但也不能全忍,使君可派一部人马,与皇甫恪遥相呼应,以作震慑!” 对此,卢杞深表赞同,一定要出兵,就算不能一战,也要让他们知道神武军的底线。 秦晋思忖了一阵,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继续示弱,让皇甫恪得意去吧!” 他在等,在等着裴敬的得手。只要裴敬得手,皇甫恪就没了退路,没了退路,还拿什么要挟神武军呢?到那时,神武军给他多少粮食,就要看朔方军的表现了。 打定主意以后,秦晋将目光转向陈千里。 “陈兄的身子已经痊愈,到‘河工营’里负责些具体事务,如何?” 陈千里仍旧是一副没有喜怒的表情,拱手道:“谨遵使君之命!” “好,‘河工营’里缺少指挥调度经验的人才,陈兄弟就担下这个差事吧。” 负责指挥调度“河工营”,绝非到‘河工营’里做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或者佐杂工作,而是极为重要的差事。据说‘河工营’乃是以军法管束,与军队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所从事的也仅仅是疏浚河道。 但是,如此组织有序的一群人,一旦被调动起来,其威力亦不容小觑。陈千里表面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动容感慨,秦晋仍旧不忘新安时的情谊。 陈千里原本都已经对秦晋绝望了,可就是这次任命,才让他发现,秦晋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 次日一早,陈千里持使君书令赴“河工营”。“河工营”临时负责指挥调度的是神武军的一个校尉,见有人来接替自己,十分欢喜的与之做了交接。 “河工营”内的气氛很是古怪,与神武军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时令他有难以呼吸之感。现在有人来做交接,自然如蒙大赦。 陈千里见那校尉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奇道:“‘河工营’里可有古怪?” 那校尉支吾道:“古怪倒没有……” “那有甚?” 陈千里依旧敏锐犀利,马上就从校尉支吾的言语里发觉,“河工营”一定有不为他所知的东西。 那校尉显然是个实诚人,并没有和陈千里打官腔,啧啧了两声后,带着一副不理解的表情,竟发起了牢骚。 “不知道使君是如何想的,弄些奇奇怪怪的人到军中来,搞的民夫们一个个像吃错了药,魔怔了一般……” 陈千里心头不免一沉,“魔怔了?难道是有人在蛊惑军心?” 他带兵带习惯了,深悉在军中三步言论,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自然也就联想到了这上面。 那校尉却笑了,笑的有点无可奈何。 “不管蛊惑军心,也算蛊惑军心……” 陈千里向来不喜欢说话拖泥带水的人,见面前的校尉如此支支吾吾,便有些不耐烦。 “究竟蛊惑与否?于军中可有危害?若有危害,陈某当立即进言使君!” 那校尉连连摆手,“陈长史莫急,若说是蛊惑军心,于河工营也是有好处的。自从使君派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到河工营里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那些‘奸懒馋滑’的河工民夫们竟好像换了人一般,都抢着做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计。河工营的粮食紧张,时有断顿的情况发生,民夫们居然不争不抢了,还主动让给别人吃……陈长史,你说说,这,这不古怪吗?” “古怪?你说的古怪就是这个?” 陈千里愣住了,他实在想不明白,秦晋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让一群逃民居然一个个都变成了圣人一般的谦恭友让。 但是,他仍旧心有疑虑,如果秦晋有办法能让一群逃民变的如此谦恭友让,又因何不能使新安军或是神武军也变得如此呢?要知道,这种精神,于军队而言本身也是一种战斗力,甚至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军事训练要厉害了千倍百倍。 “你明白说说,使君究竟用的什么法子,让他们有此变化!” 那校尉显然也是不甚了了。 “在下也奇怪呢,平日里只负责指挥调度河工,却没注意这些事,直到变化有了,却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的。可能就是使君弄来的那些文人讲故事,喊口号弄出来的效果吧。” 校尉说的啰哩啰唆,陈千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却更是糊涂了,用讲故事就能把这些最难摆布的逃民转变的谦恭友让,恐怕就连圣人也做不到吧。 越是难以理解其中的奥妙,陈千里就越是好奇,到最后竟像发现了一座大宝藏般,双目泛着贪婪的光芒,直到那校尉离开了许久,仍旧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 次日一早,陈千里就急不可耐的亲自到郑白渠的疏浚工地上视察,他要看看那校尉所言是否为真,还是满口胡言。 来到郑白渠的疏浚工地以后,出现在陈千里眼前的是成千上万黑黝黝的脊背,随着郑白渠的向西而延伸开去,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不绝于耳,只闻其声就让陈千里清晰的感受到了工地上如火如荼的气氛。 陈千里特地轻装简从,为的就是仔细观察那些河工,现在果见每一个人都是挥汗如雨,一下又一下轮着铁锨、木锹,坚定而从容。其实,根本不用看看他们的动作,仅从河工们的表情里,他就可以轻易的感受到,这些人心里的确像有一团火。 这团火仿佛也把陈千里感染了,他觉得信口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只要一张嘴就会喷薄而出。 看来那个校尉并非满嘴胡言, 次日一早,陈千里就急不可耐的亲自到郑白渠的疏浚工地上视察,他要看看那校尉所言是否为真,还是满口胡言。 来到郑白渠的疏浚工地以后,出现在陈千里眼前的是成千上万黑黝黝的脊背,随着郑白渠的向西而延伸开去,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不绝于耳,只闻其声就让陈千里清晰的感受到了工地上如火如荼的气氛。 陈千里特地轻装简从,为的就是仔细观察那些河工,现在果见每一个人都是挥汗如雨,一下又一下轮着铁锨、木锹,坚定而从容。其实,根本不用看看他们的动作,仅从河工们的表情里,他就可以轻易的感受到,这些人心里的确像有一团火。 这团火仿佛也把陈千里感染了,他觉得信口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只要一张嘴就会喷薄而出。 看来那个校尉并非满嘴胡言,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二十八章:河工之秘密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经过三天的摸底,陈千里大致弄清楚了秦晋在“河工营”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手段都很寻常,无非是以大义号召响应,又辅以利诱,但就是这种看似简单的法子,居然能够让最难管理的逃民言听计从,真真是让人惊骇唏嘘。 除此之外,陈千里还发现,他虽然负责指挥提调,但却完全不能使各营听起命令,哪怕是任何一个与既定好的,河工无关的命令,都无法通过书吏一层传达下去。难怪那个神武军校尉在这提调指挥的位置上如坐针毡,闹了半天,这个居中指挥的位置,能够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上传下达。 陈千里虽然身负指挥提调的差事,但却不在河渠使左右任职,因此对于河渠使的任何命令只有俯首从命的份。换言之,河工营的一切规划都在河渠使。 而于河工营一言九鼎的河渠使却从未在冯翊露过面,所有的命令都经由郡守府转达,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是郡守府在做河渠使的主。 这个发现让陈千里大觉不可思议,秦晋纵然本事再大,毕竟只是个郡守,还不能让身兼河渠使的京兆尹俯首帖耳吧? 直到陈千里注意到河渠使的署名姓韦名济之后,才约略觉得,此人与秦晋交好,或许他们之间曾达成了某种交易吧。 韦济其人陈千里见过,表面上和善可亲甚少有主见,但骨子里却是个很骄傲的人,断不会像杜甫那样可以栖身秦晋的左右,换取一日三餐。更何况,京兆尹的人选向来出自宰相门徒,秦晋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得可能从虎口中夺食吧? 首先一点,杨国忠那关就过不去。如果让杨国忠知道了,京兆尹韦济和秦晋私下里的勾当,不知又会作何处置呢?陈千里毫不怀疑,以杨氏的个性,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予以反对甚至构建障碍,不论疏浚郑白渠一事对朝廷多么有利。 但是,陈千里还快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杞人忧天了,他几次向秦晋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得到的回复却都是千篇一律的,勿要多虑! 一句勿要多虑,其中隐含了太多的意义,陈千里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失落,他并不在意秦晋的决策核心之内,很多事他都没有知情权。但紧接着,陈千里又自我开脱着,秦晋对他如此地方也属正常。如果自己与秦晋易地而处,有人三番两次的背后下手,只怕要杀次人立威警示了。秦晋能够让他有限度的参与到河工具体事宜上,已经是难得的善待了。 如此种种,陈千里既感到沮丧又有些许的欣慰。秦晋终究还是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没有赶尽杀绝。这对他本人而言是一件幸运事,对神武军而言,也许就另当别论了。 想得越多,陈千里便越觉得胸腔里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百爪挠心,心焦不已。这种矛盾与折磨,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与之倾谈。 很快,陈千里为了排解郁闷,就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河工营身上。 他发现,秦晋这种类似于三板斧的法子看似简单,却是将人心揣测通透的结果。 先以声声血泪痛诉胡狗的残忍弑杀,激起了山东逃民的同仇敌忾之心。又在山东逃民中选出合适的人选,树立道德的典范,并在河工营内大力宣扬,并予以各种优厚的待遇,以使人羡慕眼红。 做到这两步,河工营内逃民的情绪已然被调动起来。秦晋接下来所做的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设定了等级分明的奖励门槛,许之以优厚的名利待遇,只要民夫们有人达到了标准,便毫不保留的按照公示的优厚标准以至高无上的道德之名予以奖赏。 再有专人从旁煽风点火,秦晋的目的很容易就可以达成了。 自觉窥得了秦晋驯服河工逃民之法后,陈千里兴奋异常,如果用这种法子练出一支思想上绝对服从的军队,其威力简直难以想象。人人悍不畏死,奉将军的军令如侍奉天神佛陀,如此虔诚之下,就算铁石也能融化了吧。 他将多日以来发现总结的一个个要素一一记录了下来,以备将来有了合适的机会,便可以以此为实验的蓝本。 在深入了解了秦晋的法子以后,陈千里还是有不少疑惑,比如寻出来的那些典型人物和事例,都可谓是高大完美的道德典范,世间难道真有这种人吗?他是县廷佐吏出身,见多了民间的勾当,对百姓们的心思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便不会轻易的相信,世间真有这种完人典范。 为了一探究竟,陈千里亲自接见了“河工营”内的一个最为典型的模范。 此人出身为典型的良家子,并非大富之家,又绝与奸商巫医毫无瓜葛,背景合适的简直无可挑剔。在逆胡叛军抵达之时,他为了救全里乡亲的性命,毅然决然的牺牲了自己的妻儿。用至亲骨肉换取了数百人的安然无恙。 这种精神,于佛教中,可以称之为割肉喂鹰。但秦晋却另辟蹊径,称之为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其实,万变不离其中,说到底,还是以大义为根本。只不过,这种说法近似于欺骗的将私利整合于大义之中。 换言之,同仇敌忾,树立典型,名利相诱,用这三板斧使得河工逃民们陷入一种从众的心理之后,这些人就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分析能力,只一味的追求着道德的制高点,以换取现实中的名利双收。 也可以说,即便这些人明白所有的说辞都是假的,但既然有利可图,又何必在乎真假呢? 霎那间,陈千里直觉如遭雷击,他明白自己终于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本质。说穿了,秦晋并非引人向善,而是以道德之名激发了人心中的恶而已。 如果陈千里在一年之前,发觉了这种法子,一定会将之视为歪理邪说。但经历过各种苦难和失败之后,他深知成就大事或者坚持忠君报国的原则,就要有所取舍,究竟是做君子,或以小人之道还之以颜色,他自觉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才问了几个问题,陈千里就发现这个被树立起来的道德完人典范,竟然好似在机械的背着一番早就拟好的说辞。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予以戳破,仅仅慰勉一番后就将此人屏退。 他相信,所谓的道德完人未必真有其事,不过是精心策划的产物而已。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陈千里又特地见了冯翊县县廷派在“河工营”中的书吏。 “陈某对营中许多典故颇感兴趣,不知先生以为其中真假几何呢?” 陈千里毫不掩饰怀疑,突然发问,倒让那承蒙召见心有惊喜忐忑的书吏发懵了。 他们曾得到严令,经其手所编辑的故事是绝对不许对任何人泄露天机的,否则等着他们的将是军法严惩。陈千里虽然身具指挥提调河工营的差事,身份肯定不低,但那书吏不清楚其人来历,哪敢轻易的就接招答话呢? 更何况,陈千里那一句先生已经使其产生了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 “陈君面前,下走绝不敢称先生!君之所言,下走也不甚明白。” 陈千里哈哈大笑,不用继续追问,那书吏的表情已经将所有的答案都告诉了他,看来此前的猜想果然不错,一切都只是精心策划的骗局而已。如此一来,便更使陈千里肯定,这种驯服逃民如驯服牲畜的法子,是可以复制的。 陈千里甚至假设,假使给他三万囚徒,如法炮制一番,是不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呢?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河工营”充分发扬了吃苦耐劳的牺牲精神,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竟然超额提前完成了河渠使布置的疏浚任务。为此,郡守府发布命令,举行庆功大典,以此激励士气,争取在后半月再创奇迹! 整个“河工营”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亢奋之中,欢呼、欣喜、激动、以至于泪流满面这种事经常成群而起,倏忽间就能传染弥漫一片。即便陈千里对此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郡太守秦晋亲自主持了庆功大典,并在大典之后又提出了一些新的口号,令所有人兴奋膜拜的口号。 无非是“不怕苦,不怕累……”等等浅显易懂的粗俗语言,偏偏那些河工们却很吃这一套,一个个卖力的呼喊着,脖子和脸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涨的通红。 在此之后,“河工营”补充了大约三万人,再一次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河渠疏浚工程当中。 由于河工人数骤然增多,而郡守府拨付的粮食就随之捉襟见肘了。陈千里生怕因为粮食的突然短缺而酿成大祸,但结果却大大超乎意料。 河工们竟然自发的提倡节约粮食,为了再创奇迹,纷纷发扬勇于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就算每人口粮减少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依旧任劳任怨,不但没有耽误工期,反而较之前还有所提前。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轻敌中诡计 郑白渠的疏浚工程顺利的超乎想象,秦晋在举行过第一次庆功大典之后,便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皇甫恪和潼关的局势上。 皇甫恪比之半月以前更加的肆无忌惮,出格的事也时有发生,似乎他笃定了神武军不敢过于为难,竟然抢劫了计划之外的一支运粮队。幸好这支运粮队所运的粮食是供应河工营的,河工营的河工们自从武装了思想以后,比以往更加吃苦耐劳,竟没有引起任何骚乱与不满。即便有些许的焦虑,也在其内部很快就被消化了。 如果被抢的粮食是神武军的,秦晋敢肯定,这帮人肯定要闹“罢工”了。 按照神武军和皇甫恪达成的协议,每月初神武军会派专人押解粮草,以供蒲津叛军“抢劫”,他们就是用这种法子掩朝廷之口,又供给了蒲津叛军粮食。但是,皇甫恪现在公然毁约,是可忍孰不可忍。 卢杞和杜甫都劝说秦晋,不能再如此纵容皇甫恪,否则此人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秦晋并未听取这两个人的建议,他要让皇甫恪更加的笃定和得意,以此来麻痹此人的警惕之心,也是间接为裴敬实施计划创造有利的条件。 只要裴敬一击功成,到那时神武军想怎么翻脸就怎么翻脸,皇甫恪都得一一受着。 …… 蒲津关,皇甫恪刚刚吃过早饭,便有卫士禀报: “将军,姓裴的又来了,求见……” 那卫士的话还没说完,皇甫恪大手一挥,笑道: “告诉他,某病了,见不了外客,让他到驿馆等着吧。一切都等病好了再说。” 皇甫恪见那卫士不肯离去似乎欲言又止,便一瞪眼斥道: “如何,某的话没听清楚吗?” “听清楚了,但那姓裴的说,如果将军不见他,就,就要在大门外等到将军见他为止……” 皇甫恪面色一转,又笑了。 “贼猴子,老实交代,收了姓裴的多少钱?” 那卫士悻悻道:“不,不多,十金!将军说过,钱不能白收,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就问心无愧。至于将军同意与否,又,又另当别论……” “好一副伶牙俐齿,知道本分就好,下面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卑下知道,按规矩,贿金一半交公!” “嗯,去吧!” 皇甫恪打法走了那卫士,心满意足的在军榻上抻了个懒腰,他就是要晾一晾这个裴敬。裴家与皇甫家两世交好,其父其祖,与他皇甫恪都交谊匪浅,说起来这也是他的后生晚辈,一旦见了面又有所请,做长辈的怎好巧言相欺呢? 说到底,他对秦晋阳奉阴违,出尔反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对裴敬这个后生晚辈却没有颜面如此下作。 说不得只能避而不见,不见面一切就无从说起,既然无从说起,皇甫恪自然也就可以对一切都佯作不知。 不过,裴敬这小子堵在正门口,皇甫恪倒不好出门去军中视事了。他不相信,裴敬这小子有那个耐心能在外面顶着暴晒的太阳,能坚持一天。 百无聊赖间,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送到了皇甫恪的案头。派出去的人马成功劫掠了神武军的一万石粮食,神武军没有做任何反击和报复。 皇甫恪阅罢军报,哈哈大笑,多日来受人钳制的郁闷之气,扫空了大半。 “秦晋小竖子也有今日,老夫吃定你了!” 送信的是个校尉,连声的附和着: “粮食已经运到了蒲津关外,将军要不要去查看一遍?” 粮食一直是卡在皇甫恪脖子上的绞索,他对粮食也是由爱又恨,成功抢到了上万石粮食,兴奋之下他就打算亲自去看看,也好安一安心。 但刚站了起来,皇甫恪又招来随从。 “外面那小子可走了?” “回将军话,仍旧未走!” 皇甫恪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心中暗骂,秦晋那小竖子一定是算到了这一节才派了裴敬来谈判。由此,他对秦晋的感官更加恶劣,早晚要在战场上还之以颜色。 “你自回去吧,某有些乏了,就不去了!” 明明清早时辰尚好,皇甫恪又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派头,那校尉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自家将军疲乏了,但又不敢当面拆穿,只得躬身退下。 皇甫恪枯坐了一会,又招来随从问及裴敬是否尚在,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郁闷之余竟有些担心。 “太阳甚烈,别让那小子昏了头,去,送点水,给他喝了!” 岂料那随从却笑道:“将军担心过甚了,姓秦的小子可是有备而来,不但带着遮阳伞,还有人专门伺候烧水煮茶哩……” 啪的一声!皇甫恪火冒三丈,重重一掌击在案头。 “小子可恶,毫无诚意,亏得老夫还担心惦记……” 随从回错了意,便巴结的问道:“要不卑下派人去教训教训那姓秦的小子?” 皇甫恪斜了他一眼,斥道:“用你多事?顾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出去!” 得了主将训斥,那随从低头告退。 一想到拿裴敬这小子没有办法,皇甫恪有些无可奈何,在他的印象里,这些纨绔子弟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来都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现实有多残酷。今日这小子幸亏遇到的是自己,皇甫家与裴家两世交好,看在世交的份上,对他照拂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没吃过亏终究是行事孟浪,如果今日做主的不是自己,而是换了旁人。就凭裴敬这不知进退的举动,就足以令其吃尽苦头。 思来想去,皇甫恪觉得作为长辈,有必要给裴敬这后生晚辈点教训,让他此后也不至于再如此嚣张行事。 一念及此,皇甫恪当即招来了随从,低声交代了几句。 “带几个隐匿了身份,将外面那几个不知进退的小子绑出城去,记住了,不得伤他们分毫!否则军法从事!” 分派完毕,皇甫恪便等着随从的回报,可出人意料的是,外面居然闹出了大动静,很快他就得到了禀报。 “将军,姓裴的小子不简单,兄弟们轻敌,吃了亏!” 皇甫恪勃然大怒,指着那随从骂道:“你们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军,在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子面前栽了跟头,还不赶紧打回去,到这里诉苦,莫不是指望着老子给你们出气?” 其实就连皇甫恪都低估了裴敬,以为对付这几个黄口小子不过举手抬足之间就可以搞定。但万想不到,自己的亲军卫士居然在此人面前吃了亏。 “慢着!你派了几个人过去?” 那随从沮丧道:“姓裴的带了六个随从,卑下以为有四个人足够制服他们,为防万一还,还多派出了一人,所以一共有五个兄弟!” “以少打多失了手也不算丢人到家!” 皇甫恪居然为他们开脱了一句,但那随从却更是郁闷。 “如果能全身而退也诚如将军所言,只是,只是回来的只有一个,余者全被对方生擒了!” 皇甫恪心惊,想不到裴敬身为纨绔子弟,居然也有如此本事。他的随从都是百战老兵中的精锐,就算以少打多没讨了便宜,也绝不至于被人生擒。唯一的解释就是,裴敬和他带来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被后生晚辈占了便宜,皇甫恪并不恼怒,甚至还有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感慨。 那随从见自家将军不再说话,便要躬身退出去,多派人手给裴敬那小竖子点教训。 “报!紧急军报!” 传讯的军卒急吼吼自外面大步奔了进来。 皇甫恪闻声顿时一愣,他的部下平日里都不是这副急躁模样,声音如此慌张,莫不是有了大变故? “进来回话,何事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安贼密使一十四人全部被杀!” “甚?” 皇甫恪直觉浑身一颤,竟如遭雷击,整个人腾的从军榻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那报讯的军卒。 “将军,安贼密使一十四人全部被杀!” 回应响亮清晰,皇甫恪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又跌坐在军榻上。 皇甫恪居然为他们开脱了一句,但那随从却更是郁闷。 “如果能全身而退也诚如将军所言,只是,只是回来的只有一个,余者全被对方生擒了!” 皇甫恪心惊,想不到裴敬身为纨绔子弟,居然也有如此本事。他的随从都是百战老兵中的精锐,就算以少打多没讨了便宜,也绝不至于被人生擒。唯一的解释就是,裴敬和他带来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被后生晚辈占了便宜,皇甫恪并不恼怒,甚至还有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感慨。 那随从见自家将军不再说话,便要躬身退出去,多派人手给裴敬那小竖子点教训。 “报!紧急军报!” 传讯的军卒急吼吼自外面大步奔了进来。 皇甫恪闻声顿时一愣,他的部下平日里都不是这副急躁模样,声音如此慌张,莫不是有了大变故? “进来回话,何事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安贼密使一十四人全部被杀!” “甚?” 皇甫恪直觉浑身一颤,竟如遭雷击,整个人腾的从军榻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那报讯的军卒。 “将军,安贼密使一十四人全部被杀!” 回应响亮清晰,皇甫恪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又跌坐在军榻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章:面见秦使君 当皇甫恪得知安禄山密使全数被杀以后,立刻就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维系的脆弱平衡彻底被打破了。他和麾下的数万将士在秦晋面前失去了最有力的一张筹码。 就在皇甫恪失落落魄之时,他的一干麾下部属们也急吼吼感到了。 其中年轻的文士陈劫先到了一步,刚刚踏进门口,就大声疾呼: “将军切要息怒,不可隐怒而杀人!” 陈劫赶来,第一句话不是报丧,也不是劝慰,反而还不停的告诫着皇甫恪不可因怒而杀人,其话中所指,闻者自然心中了然,除了一大早就堵在门外的裴敬还能有谁? 皇甫恪阵阵苦笑,好半晌才有气无力问道: “陈劫,某在你心中就是这等有勇无谋之辈吗?” 陈劫却躬身正色回答: “事涉万口性命,下走不得不谨慎劝谏,请将军恕罪!” “你何罪之有?当此之时,某的确不该因怒而杀人!” 说话的同时,皇甫恪暗暗自问,就算陈劫不来阻拦,他就能把裴敬一干人等全都杀掉吗?这种假设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两个圈最终也没能得到结果。 “有将军这句话,下走就放心了。下走之所以急急赶来,就是怕军中将领煽风点火,万一铸成大错,咱们就连最后一条路都没得选了。” 果不其然,陈劫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话音刚落。一干郎将校尉就齐齐而至,大声怒吼着要把神武军派来的那几个奸细都千刀万剐。 “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竖子算个球?在咱们朔方军的地盘上搅风搅雨,必须严惩不贷!” “对,绝不能轻饶,都杀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所见者无不动容。 皇甫恪暗暗感慨,如果不是陈劫先赶过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自己能不能经受住部下的挑动,还真是个未知数。 等到在场的将领把胸中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皇甫恪这才干咳了一声,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噤声。 “该发泄的都发泄完了?那就各归各位,其余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一句话看似轻轻巧巧,众将却都大气不出一声,因为皇甫恪的话说的极重,谁要是再不识趣,岂非要提将军做主了?能够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浑人,自然知道深浅进退。 但是,不说话不代表这些人没有怨言,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陈劫适时的补充了一句。 “如何?将军让诸位各归各位,这话说的不够清楚?” 其中距离陈劫最近的一个郎将憋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清楚!” “既然都听得清楚,就不要让将军再重复一遍,都散了吧,将军自有妥善安排!” 在陈劫狐假虎威的疾言呵斥之下,众将都不情愿的离去。 皇甫恪长叹一声,继而又振作精神,将身子挺得更直了。 “先生一定胸有成竹,可否教我?” 陈劫却汗颜摆手道: “下走惭愧,何敢说胸有成竹?将军不是已经有了定见吗?” 皇甫恪点点头。 “定见的确有了,但不听听先生的意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这句话可是一句大实话。在陈劫面前,皇甫恪也从来不摆一军主将的架子。 陈劫思忖了一阵,眼睛紧紧盯着皇甫恪,郑重其事的问道: “下走先问一句,将军一定要有切实回答。” “问吧,无不实言相告!” “敢问将军,是否还心向大唐?” 皇甫恪不答反问: “心向大唐则如何,不向大唐又如何?” 得了皇甫恪的反问,陈劫一刻不停,语速极快。 “若为前者,别无他途,与秦晋讲和,保持现状,静待局势有变。” “保持现状?谈何容易?当初咱们有筹码在手的时候,折腾的太狠,秦晋那竖子现在岂能不痛快的报复?” 陈劫却道: “未必!以下走观察,秦晋绝非公私混淆之人,拿捏将军之处或可有之,但终究会以大局为重!” 皇甫恪又问: “若心已不在大唐呢?” “不在大唐,将军就该立即带兵离开蒲津,越过黄河,到河东去,依托群山,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皇甫恪霍然起身,在室内来回走了两步,又重新做回军榻上。 “某竖旗举义是情非得已,万无自立谋取霸业之心!”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劫就势说道: “既然如此,将军就不要犹豫了,约秦晋开诚布公的详谈一次。” “约见秦晋那竖子?” 面对皇甫恪的不解,陈劫郑重点头。 “在神武军眼中,咱们可都是狼,若不与秦晋建立信任,他又怎么肯真金白银的拿出粮食来?” 说到粮食,可真戳到了皇甫恪的软肋上,如果不是没有粮食,他又何必在各方之间忍气吞声?说到底,他所有的不利处境根子都在缺粮二字上。 “是啊,为了将士们有果腹之物,某便约那竖子一见!” 然则,陈劫却又话锋一转。 “只怕秦晋会拿捏将军一番,才肯善罢甘休……” 所有的乱麻悉数斩断,有了最终决定之后,皇甫恪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嘿嘿笑道: “先生轻看了某,能屈能伸的道理,某还是知道的。” 说罢,皇甫恪冲候在外面的随从喊道:“去,把裴敬请进来,记住了是请!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慢待!”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裴敬才出现在皇甫恪面前。 “后生晚辈裴敬拜见皇甫将军!” 皇甫恪冷笑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某现在已经碎成了沙子,被你们这些后辈拍在江岸上了,哪敢当得贤侄一拜啊?” 他说这些话是愤愤之语,但也点到即止,绝不会到撕破脸的地步。 好在裴敬并没有得计之后的猖狂,在皇甫恪面前更是恭谨。 “小侄听说皇甫叔叔身体有恙,便私下揣度,一定是在为安贼奸细之事头疼。于是小侄就自作主张,替皇甫叔叔解决了麻烦!行事孟浪之处,还请皇甫叔叔担待海涵。” 见裴敬板着脸说的一本正经,皇甫恪竟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见到后生晚辈,如此有勇有谋,他是由衷的高兴,只可惜当此之时,物是人非,忠良蒙尘,奸佞当道。胡狗叛军肆虐横行,正是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大显身手,报效朝廷的时候,现在呢? 皇甫恪的胸腔内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些都考虑的太远了,现在只要能保住吃饭的脑袋,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裴敬敏锐的从皇甫恪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颓然之色,虽然这一丝颓然一闪即逝,但他还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皇甫叔叔,秦使君知道你们的难处,只要皇甫叔叔与安贼断绝往来,守住蒲津,不让胡狗越过黄河一步,便要粮给粮,要人给人,绝不含糊!” 皇甫恪眉毛忽而一挑。 “这是秦晋说的?” 裴敬点头道:“小侄临行时,秦使君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眼见着裴敬轻易将许诺说出口,皇甫恪反而犹豫了。 皇甫恪年过半百,经历过数不尽的风浪,深知斗争不易,对方如此轻易的许诺,这其中莫非有猫腻不成? 到现在,他已经不敢再小看裴敬这个后生晚辈,此子既然敢阴自己一次,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阴自己第二次呢?如果裴敬审慎说话,不轻易许诺,皇甫恪还不至于如此怀疑,现在一经生疑,无论多少承诺都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 “回去告诉秦晋,某打算与之见面,方可商讨大事。” 裴敬正说的兴起,却万没想到,皇甫恪压根没当回事,只要求见秦使君,只有见了秦使君一切才有的谈。 …… 裴敬带着他的离开了蒲津关,皇甫恪与陈劫坐在一处商讨着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裴敬轻易许诺,下走以为,不是好兆头。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这种泛泛之谈,岂能是秦晋这等人说出口的?身为上位者,怎能不知诺言不可轻许?” 陈劫一一数落着裴敬的可疑之处,皇甫恪均表赞同。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将军要做好被秦晋为难的准备了,从裴敬轻挑的态度判断,下走之前还是估计不足啊!” 一日夜后,裴敬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同州城。 秦晋获知安贼密使一个不少全部被斩杀以后,竟激动的大呼:“裴二堪比定远侯!” 皇甫恪失去了可以用作讨价还价的筹码,秦晋就可以放心前往潼关,无论如何都要劝阻哥舒翰的疯狂举动。 裴敬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不过局势至此并没有圆满解决。 “皇甫恪执意要求面见使君……” “要见我?” 秦晋稍一愣怔,但马上痛快答道:“他不见我,我也要见他的,裴二你再辛苦一趟,回去告诉皇甫恪,可以见面。三日后,朝邑废墟……” 当裴敬带着秦晋的亲笔书信抵达蒲津关以后,皇甫恪与陈劫大吃一惊。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晋竟没有丝毫拿捏作态,而是直接同意了见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哥舒存忠良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潼关,诺大的帅堂里昏暗一片,只燃着两根牛油蜡,扑闪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两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尚书左仆射兼兵马副元帅哥舒翰阴沉着脸,坐于榻上一言不发。部将王思礼则在距离他一肘之处低声絮絮的劝说着。 “若不先下手为强,相公早晚必为杨国忠所害!” 哥舒翰的的鼻孔里发出了阴寒的一声冷笑,右脸因为中风的缘故,表情与左脸明显很不协调。 “老夫手握数十万大军,杨国忠?”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屑和鄙视,在他的眼里,这个依靠女人裙带做到宰相之位的幸进之人,是没有资格与他做对的。“他凭甚与老夫斗?难不成还要贵妃到天子驾前哭诉去?” 即便是在人后,哥舒翰仍旧毫不客气的对杨国忠加以嘲讽。 当然,哥舒翰是有这种舍我其谁的底气的,现在朝廷数十万大军尽握手中,长安门户的安危要靠他一个人承担,除非天子脑袋坏了,才会任由杨国忠瞎折腾。 然而,他的部将,马军指挥使王思礼却不以为然。 “杨国忠为求私利何曾顾及过朝廷?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撺掇着天子屡出昏招,安禄山又何至于现在就反了?” 哥舒翰闻言默然。王思礼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朝廷举止失措,安禄山就算要造反,也只会等到天子龙御归天时再反。天子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多年积威不可小觑,但毕竟已经年逾古稀,又有几年好活呢? 这等话虽然不能明说,但也是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道理。 “相公,别犹豫了。安禄山造反,乃以清君侧为名,要除掉杨国忠。只要相公留下三万人镇守潼关,其余精锐大军悉数回师长安,诛杀杨国忠以后,安禄山没了进攻关中的借口,当年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也是用的这种计策。” 大军回师长安,杀掉杨国忠,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念头仅是想一想都会令人浑身热血沸腾,如果哥舒翰再年轻十岁,他或许会同意王思礼的建议。但是,此时此刻,哥舒翰十分坚定,他绝不能这么做,否则又与叛逆作乱的安禄山有什么区别呢? “老夫不能做安禄山第二,他受不得杨国忠的逼迫,要造反,老夫又岂能步了杂胡儿的后尘?” 见老相公心意坚决,王思礼又急又气,连连跺脚。 “老相公今日当断不断,来日后悔不及!” 哥舒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他能看得出来,王思礼是真心为自己的安危着急,多年以来,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们,有的改换门庭,背主求荣,有的为地方边帅,镇守一方。只有王思礼,一直不离左右,竭心尽力。 “卫伯玉何时到潼关?杨国忠杀不得,杀一个朝秦暮楚的狼崽子,老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在王思礼看来,既然已经决定不杀杨国忠,杀掉杨国忠的一个马前卒,除了打草惊蛇,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现在的哥舒翰既自负又霸道,比起当年在陇右做节度使时,脾气有增无减,决定的事绝不容许部下有任何异议,自然也不容更改。 叹了一口气后,王思礼问道: “敢问相公,以何罪名杀卫伯玉?” “罪名你们去想,老夫只要卫伯玉的人头。” 哥舒翰生平最恨人朝三暮四,卫伯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改换门庭也就罢了,居然还投靠了与之几乎不共戴天的杨国忠,这就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了。 次日午后,卫伯玉带领新军陆续抵达潼关,他的本意是绝不像到潼关来的。在哥舒翰手下为将多年,深知这位老相公的脾气,如果他去潼关,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就连宰相杨国忠都对此事无可奈何,天子的一道诏书颁下,又有谁敢不从呢? 潼关距离长安不足百里,骑兵一日,步兵三日即可抵达。卫伯玉并没有跟着步兵在路上磨蹭,而是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先一步抵达潼关。既然和哥舒翰的碰面难以避免,那就只能主动像哥舒翰低头,以换取他的谅解。 尽管卫伯玉知道,被哥舒翰谅解重新接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身在局中不得脱身,也只能打起精神做最大的努力。 立马驻足,卫伯玉举目远眺,已经隐约可见潼关关城的箭楼。然则,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他彻骨生寒的恐惧,仿佛潼关的关城就像一只饿虎,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忽有一队骑兵远远的迎了上来,卫伯玉紧张的望过去,但见迎风猎猎的将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王字,不免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所料来迎接他的,应该就是马军指挥使王思礼了。 果不其然,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王思礼便赫然进入了卫伯玉的视线。 王思礼为人厚道老成,向来不与人为敌,如果是此人负责与自己接洽,也许还这能在哥舒翰面前求去谅解。想到此处,卫伯玉精神一震,催马赶了过去。 两人见面如故人重逢,简单寒暄了一阵,王思礼便告知了新军的安置办法,在哥舒翰视察之前,还不能上阵杀敌,只能在潼关以西休整备战。 这种安排也大体在卫伯玉的预料之中,朝廷花费大精力练出来的新军,哥舒翰不可能让他们到潼关外去填命。 “王三兄,小弟欲见老相公,不知老相公肯……” 王思礼闻言后,呵呵一笑,告诉他多虑了,只要他今后能紧随老相公左右再不生二心,老相公会谅解他的。 卫伯玉深信王思礼的为人,听了王思礼的话以后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简单安排了骑兵扎营事项之后,就放心大胆的带着十数随从跟着王思礼一行人往潼关急驰而去。 …… 一支骑兵马队沿着北洛水左岸向东疾驰,在距离朝邑小城废墟十里左右时,堪堪停了下来。秦晋翻身下马,他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北洛水,原本宽阔的河道上,如今仅仅剩下了一条不足十步的小溪。 由于今年少雨,关中水系的诸多河流水量都急剧减少,有严重的甚至已经断流。不过,因为河流水量减少,疏浚郑白渠的工作却因此而比往年水量充沛时容易的多了。 “使君,前面就是朝邑,为防万一,先派探马游骑过去探探路!” 秦晋此来正是履约与皇甫恪面谈,商讨两军罢兵言和之事。他的底线很简单,招安对方,在政事堂那里肯定通不过,但神武军绝不会把有限的人力,用在和自家人的厮杀上。于是,他的打算就是两家主将坐下来,商量一条互助互利的出路。 皇甫恪的确是一条老狐狸,但秦晋自问可以用粮食当做锁链,紧紧的拴住对方的脖颈,使之不敢造次。 而且,从裴敬的报告中,秦晋再一次确认了,皇甫恪大体上没有投靠安禄山叛军的主观意愿,在杀了安禄山的所有密使以后,他更是没了后路,只能乖乖的与神武军合作。 “使君看东面,来了!” 一名随从甲士抬手指着远处的地平线,只见团团烟尘越来越近,不用看清楚都知道那烟尘里裹挟的是一支精锐骑兵。 “使君,为防皇甫老贼耍诈,不如先后退五里……” 秦晋拒绝了随从甲士的建议,神武军此来既是和谈,也是扬威。 “乌护怀忠,随秦某迎上去,会一会皇甫老狐狸!” 秦晋这次来特地带了五百同罗部精锐骑兵,倒要让皇甫恪瞧瞧,神武军的骑兵胜过他麾下的朔方军多矣。 乌护怀忠一声令下之后,牛角嗷呜之声阵阵,五百同罗部骑兵紧随秦晋其后,像一头豹子狂突猛奔,朝着烟尘滚滚的方向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对方也发现了秦晋的骑兵,一马当先的正是皇甫恪,他十分惊讶的看着整狂突而来的神武军骑兵,禁不住口中啧啧。 “神武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仅从这五百骑兵的气势上看,就绝对不输于朔方军精锐。” 皇甫恪大吼一声减速,骑兵马队骤然慢了下来,沿着宽敞的官道缓缓推进。 “好一个秦晋,终究还是小觑了他。”他扭头对身侧的裴敬说道:“贤侄,你看看,秦晋可在骑兵之中啊?” 神武军骑兵眨眼便已经狂奔至数里至开外,裴敬轻而易举的就认出了一身黑甲的秦晋。 “使君确在骑兵马队中,喏,最前方的黑甲……” 秦晋不知道一老一少两人正在对他指点评论,同罗部骑兵狂突猛进,终于在距离对方三里之外开始减速,直至缓缓而行,否则就不是与对方会面,而是骑兵冲阵了。 忽然,后面却又传来了急促而又尖利的哨子声。 这是神武军传令兵特有的哨子,所有人听到这种哨音都要优先让路或者协助传令兵。 “报,同州转来的,潼关急报!” 传令兵的声音嘶哑焦急,秦晋心头猛然一沉,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片刻后,羊皮纸的军报展开……卫伯玉被哥舒翰以抗命之名斩首,其下马步军皆由哥舒翰指定人选统帅……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二章:天子用此贼 卫伯玉之死让秦晋惊骇不已,哥舒翰的动作又快又狠,直接让他的劝说计划宣告流产。哥舒翰杀了此人,就等于彻底与杨国忠决裂,而杨国忠不论为了报复抑或是自保,恐怕都要竭尽所能的与之不死不休。 “使君,是裴敬!” 距离对方的骑兵马队已经不足一里,乌护怀忠紧紧护在秦晋的身侧,生怕有一丁点闪失。裴敬的战马速度不快,徐徐驰来。 当得知皇甫恪就在前面的骑兵马队里,秦晋也不再犹豫,双脚一夹马腹,径自奔了过去。乌护怀忠被秦晋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万一被朔方叛军所乘,于神武军而言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之间朔方军中亦奔出一匹战马,其上端坐的正是皇甫恪。 裴敬只比乌护怀忠落后了半个马头,他是负责这次会面的联络者,出现任何一点意外都将难辞其咎。 “使君,对面军中纵马出来的就是皇甫恪!” 其实,不用裴敬介绍,秦晋也从来人的穿戴气度上有了判断。不过,皇甫恪的胆量还是远超之前的想象,此人居然敢不带随从就单人独骑出了军阵,与之见面,就冲这种胆识,便使人侧目佩服。 真是一员有勇有谋的老将啊!秦晋暗暗称赞。 自来到唐朝,唐军上下给秦晋的印象都与记忆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赫赫威名的高封二人不复勇猛,行事用兵畏首畏尾,余者人众,不是杜乾运这种阿谀无能之辈,就是卫伯玉那种毫无气节的小人。 直到皇甫恪出现,才使得秦晋眼前一亮。此人虽然处于劣势,处处有求于神武军,但总是不肯放弃最后的抵抗,甚至时时打算着咸鱼翻身。可是,无论如何,这支人马都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没有为了出路与安禄山的叛军合作。 “皇甫老将军,后生晚辈秦晋有礼了!” 两人的战马迎面而停,距离近的足以使秦晋看清楚皇甫恪脸上的老年斑。 终于见到了如雷贯耳的秦晋,皇甫恪却不可置信,逼得他退无可退的秦使君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于年龄上,与他此前的猜测相去甚远。如此老道的行事手法,只能是出自于拥有丰富阅历的人。 “秦使君不必多礼,老夫这次来,是负荆请罪的! 秦晋呵呵一笑。 “老将军杀安贼密使,将叛军挡在黄河东岸,使之止步于黄河,于大唐而言,可是居功甚高。” “秦使君莫要调侃老夫,老夫举兵叛乱,已经是不赦罪人,又何敢言功啊?更何况,安贼密使之死又是秦使君为之,老夫又怎好掠人之美呢?老夫此来,只求能止兵戈,不死麾下兄弟枉死在昔日同袍的手下。” 如果说秦晋的寒暄带着几分轻挑之意,那么皇甫恪的回复则是言辞恳切 秦晋可以清晰直观的感受到,皇甫恪对唐朝和还有着深深的认同感,看来坊间传言,皇甫恪叛乱乃崔亮所逼迫,此言应该不虚。 “实话说吧,秦某此来,只想拜托老将军一件事!” “请使君直言!” “老将军诸军蒲津,务必使叛军止步于黄河东岸。” “还道何事,老夫答应就是。” 不等皇甫恪提出条件,秦晋便主动说道:“老将军挡住叛军偷袭,于关中百姓则可免去一场刀兵之灾,请受秦晋一拜!” 秦晋说的言辞恳切,突然间于马上正身一躬,倒让皇甫恪大出意料之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秦晋又道: “只要能挡住叛军,粮食与军械,都由冯翊郡守府一体承担,请老将军放心。” “这,这……” 皇甫恪愣住了条件还没提呢,对方就先泄了底,这可与他印象中的秦晋有很大出入啊。但紧接着,皇甫恪又连连懊恼,原是对方将他当做了信义重诺的君子,托付以大事,他却一小人之心揣度了对方。 倏忽间高下立判,尽管这种微妙间分出的高下并不人所察觉,但羞愧之感却让皇甫恪罕有的产生了挫败感。 “好,老夫答应你就是!” 他本想说几句硬气话,不用对方提供粮食,但一想到蒲津数万张等着吃饭的嘴,便又软了下来。 “有老将军这句话,秦某就放心了!蒲津无忧矣!大战在即,秦某不便多做耽搁,还请老将军保重……” 匆匆见面,又要匆匆离去,皇甫恪敏锐的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在为一件事万分焦灼。 “老将军,咱们就此别过,稍后会有步卒运来下月所军资……” 皇甫恪本来还想邀秦晋一同狩猎,也好让对方见识见识朔方军的军威,但对方却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如果强留肯定不现实,只能压制住了心中的憋屈,亦极为痛快的做了回应。 眼看着神武军骑兵呼啸而走,视野内只剩下了未及落地消散的团团烟尘。 皇甫恪驻马眺望,久久不能回神。 “将军就真相信秦晋的红口白牙?” 陈劫从旁冷冷的提醒,皇甫恪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从不曾对秦晋的话有过半分怀疑。 他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说来老夫也不相信,自与秦晋其人会面,老夫还真不曾生出个半分疑虑!如何,陈先生有不同的看法?” 陈劫拱手道: “下走也相信秦晋所言不虚,再者,稍后若有运粮队赶来,真假自然就可以见分晓了。” 秦晋当然不会骗皇甫恪,现在的神武军力量捉襟见肘,他要将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拧在一起,与历史的车轮一较高下,看看那滚滚向前的轮子是否究竟不可阻挡! “走,去潼关!” 直到甩开了皇甫恪的游骑探子,秦晋斩钉截铁的对乌护怀忠下令,然后又扭头看向不离左右的裴敬。 “你就不要跟着去潼关了,与运粮队会合,与皇甫恪的沟通就全靠你了!” 联络沟通神武军和朔方军,裴敬是最合适的人选。 五百骑兵星夜兼程,于次日清早抵达潼关。 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只能在距离潼关十里外的一处桑林中隐匿身形。地方官不敬奏请,擅自离开郡县地方,足以被天子问罪。他首先派人与契苾贺取得了联络,然后再让契苾贺代为通传。 然则,就在秦晋的五百骑兵进入桑林之时,哥舒翰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从冯翊来的骑兵?可确定了身份?” 马军指挥使王思礼揣测道: “末将以为,应该是神武军。” “不能失朔方军?” 王思礼思忖了一阵,摇头道: “皇甫恪自身为叛军,前有狼后有虎,哪有功夫到潼关来找咱们的麻烦!” 哥舒翰却道:“你以为这五百骑兵是来找麻烦的?” “不找麻烦,又因何鬼鬼祟祟的到桑林中隐匿行踪?” 王思礼能够听出哥舒翰话中的质疑,但他仍旧坚持己见。却听哥舒翰冷笑了一声。 “王三啊王三……不要看谁都是敌人!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派人来联络了。” 果然如哥舒翰所料,郎将契苾贺求见。 契苾贺带来了秦晋的亲笔信,并代秦晋表达了求见的急切心情。 信中仅仅是简单的寒暄问候,至于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让秦晋冒险前来潼关求见,哥舒翰还是一头雾水。 王思礼怀疑秦晋可能是想借助哥舒翰剿灭皇甫恪,但哥舒翰却不以为然,这些日子秦晋和皇甫恪眉来眼去的,他都看在眼里。以此判断,秦晋根本就没有剿灭皇甫恪的心思。 “告诉秦晋,他不必入城,老夫去见他!” 哥舒翰带着大批崔琮出关城巡查西面各营,郎将契苾贺随同前往。 桑林内,秦晋惊讶不已,哥舒翰居然放下了架子,亲自前来相见,这个面子可是比天子都要大了。 在长安的这段日子里,关于哥舒翰的傲气和跋扈,秦晋多少也有所耳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纡尊降贵来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秦晋,希望你别让老夫白走这一遭!” 哥舒翰与秦晋二人单独来到桑林边缘,秦晋斟酌了一番就拱手说道: “相公不该杀卫伯玉啊!” 哥舒翰却满不在乎的说道: “杀就杀了,杨国忠又敢耐老夫如何?” 秦晋早就知道哥舒翰骄傲跋扈,不想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哥舒翰就算手握数十万大军,连天子都不得不忌惮,又怎么可能防得住小人的致命一击呢? 再说了,历史上的杨国忠不正是利用了天子对哥舒翰的忌惮和猜疑,才使得借刀杀人之计成功了吗? 想到这些,秦晋就豁出去了。 “下走得到消息,杨国忠于暗中鼓动天子,欲强使老相公出关迎战!” 说罢,秦晋就死死的盯着哥舒翰,果然这老头的表情产生了变化,只是右半边脸的表情僵硬与左半边脸对比在一起,竟有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去听哥舒翰咬牙切齿道:“杨国忠匹夫,天子如何用此国贼?” 这一声问,秦晋回答不了他,事实上当世之时也没人能回答……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三章:贼子生恶念 第三百三十三章:贼子生恶念 秦晋的打算很简单,既然哥舒翰杀掉卫伯玉已经既成事实,那就得向前看,一旦杨国忠有可能使用借刀杀人之计,那么就必须劝服哥舒翰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潼关与安禄山叛军野战。??火然文 ?. r?a?n??e?n`否则,原本历史上的悲剧就再难避免。 哥舒翰虽然勇悍过人,又曾威震陇右河西。但对手毕竟是吐蕃人,当初手下又全是精兵强将。反观现在,其麾下全是些新近招募的生瓜蛋,内部又相互倾扎矛盾重重,怎么可能是来自幽州的叛军对手呢? 大唐各边郡中,以幽州河西陇右以及安西战事最多。尤其幽州一带的战事,无论频繁程度还是激战烈度都是其中之最。也因此,幽州卢龙等地的唐朝边军,战斗力最强。 眼下实力对比明显极不平衡,唐朝内部空虚已久,在经历了去岁的一连串惨败之后,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就算陇右河西的边军全部派到潼关和叛军野战,相信一样也是输多赢少。 更何况,潼关的守军又都是些几乎没经历过战阵的新兵,让哥舒翰带着这样一群**与叛军野战,岂非以卵击石? “下走来此,只想告知老相公,无论如何,就算天子敕书相迫,也不要出关野战!” 秦晋说的一字一顿,似乎艰难至极。哥舒翰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仅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喜怒。 “老夫知道了,你连夜到潼关来,就为了送信示警?” 秦晋重重点头。 “好,你这个人情,老夫领了。潼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趁着没人留意,赶快回冯翊!” 哥舒翰催促秦晋立即动身回冯翊,担心绝非多余,一旦秦晋道潼关来的事情败露,势必将为他们两个人带来难以摆脱的麻烦。两位手握兵马大权的高官,没有天子诏书就擅自见面密谋,传了出去真是百口莫辩。 别看哥舒翰不在乎杨国忠,却在乎这种人言可畏。一旦天子也信了这种足以积毁销骨的传言,对他而言就大大的被动了。 秦晋却急的直跺脚,他冒险到潼关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劳什子的人情吗?说句不客气的话,哥舒翰的人情在当世之人的眼里可能重于泰山,但在他秦晋的眼里却一文不值。 “老相公,秦晋冒险前来,只求老相公无论如何要顶住压力,断可不可出战,否则大唐危矣!” 岂料哥舒翰却哈哈大笑。 “秦晋,你也把老夫看的太重了吧?当初在长安时,可觉得你不甚瞧得起老夫呢?” 哥舒翰的感觉果然敏锐,秦晋的确没有对哥舒翰报以足够的重视。但,那是因为他有着世人所不知的记忆,任何人在他的眼里除了手中的权力以外,不过是书中的一个符号而已。 只是到了这等关头,哥舒翰居然还有心调笑,这固然是此人性格使然,也许根本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也许大难即将临头了。 “老相公,请允许下走做一假设之言。如果,如果天子一道诏书,令老相公出关迎战击贼,老相公是否领命?” 虽然知道自己麾下的兵是个什么德行,但秦晋口口声声,劝阻他出战,仿佛只要一出关就要一败涂地。这种轻视令哥舒翰升起些许不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子有所命,自当敢从!” 秦晋又一跺脚。 “出兵就中了杨国忠的诡计,难道老相公就看不出来吗?只有坚守不出,才能守住潼关!” 越说越是急切,秦晋竟罕有的失态了,最后好说歹说,才从哥舒翰口中得了句模棱两可的承诺。 “快回去吧,老夫记下就是!” 在返回冯翊郡的路上,秦晋心乱如麻,哥舒翰或许是出于骄傲和自尊,才在他的面前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哥舒翰肯定知道,潼关的**都是新新招募的良家子和市井之徒,这样的军队剿匪尚且不易,又慌乱迎战身经百战的叛军了? 但总算将必须带到的话带到了,而且哥舒翰还极为重视的亲自出城相见,这都从侧面说明了哥舒翰虽然跋扈,但绝非是有勇无谋之人。 卢杞就曾对秦晋几乎越俎代庖的想法表示过不以为然,哥舒翰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多年,带领河西陇右两地的边军打的吐蕃人闻风丧胆,这么多年的战阵经历可不是白来的,那是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中炼出来的。 回到同州城的第一件事,秦晋就将在“河工营”内赋闲的陈千里招了回来。 “陈兄弟,我打算扩充神武军,主将人选非你莫属!” 闻言之后,陈千里竟然愣怔半晌,一言不发。 直到秦晋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陈千里才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这不是做梦吧?” “当然不是做梦,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使各军的战斗力最大化!” 其实,如果有半年的时间,秦晋就能将龙武军那一万人完全消化吸收,但是眼下的形势却根本没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虽然也可能不发生,但秦晋却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在这个时候打散龙武军,那么这只人马就彻底废了,而被分散到各军的龙武军旧军卒也必然心怀不满,甚至可能还影响了神武军的战斗力。所以,在回来的路上,秦晋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用陈千里的复出来换取一支拥有不俗作战能力的人马。 欣喜过后,陈千里又冷静下了下来,坚辞不受龙武军主将一职,只要求仍旧以长史之职参与军中庶务就已经心满意足。 “陈兄弟,我绝不是客气。实话说吧,朝廷有可能强令哥舒翰出潼关迎战击贼。” 陈千里的反应极快,立即就问道: “难道使君断定哥舒翰只要出关迎战就必会惨败?” 秦晋艰难的点了点头。 “希望这些假设都不会成为现实,但是却不得不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兄弟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三思再三思……不要再鲁莽冲动。” 秦晋将陈千里此前的拆台之举都简单的归结为鲁莽冲动,就是告诉他,前事既往不咎,往后他们还是好兄弟。 至此,陈千里也甚为动容,他一直以为秦晋变了,在长安官场的大染缸里便的急功近利,然则却万没想到,他心底里竟还是装着大唐天下的。否则,他就不可能不计前嫌的重新启用自己,还要扩充龙武军。 陈千里当即表态,“千里保证绝不会再拆使君的台!” 大约过了三天,杜乾运在次由长安返回冯翊郡,又给秦晋带了一则重要的消息。 “哥舒翰上书天子,要求加固城防,并明言潼关守军战力低下,请天子无论如何要答应他,任何情况下,都不要逼迫潼关大军出战击贼。否则,后果或将不堪设想!” 这倒大大出乎秦晋意料之外了,哥舒翰并没有被动等待,而是用他一贯的风格主动出击,向天子请求一个保证。 “天子是如何答复的?” 听闻秦晋有此一问,杜乾运颇为得意,答道: “卑下离开长安的时候天子诏书才被送到门下省,不过给魏方进喂的黄金却不是白味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这是天子诏书的誊抄副本,请使君过目。” 书信是有火漆封口的,秦晋结果书信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刚要发问,杜乾运就抢着说道: “书信中的内容,卑下另有渠道知晓,天子答应了哥舒翰,并且还大加褒奖,不但没追究擅杀卫伯玉之罪,甚至还将卫伯玉的新军也正式划拨给了他。” 秦晋展开书信,果如杜乾运所言。 …… “圣人,臣以为神武军在冯翊剿贼不利,当行文敦促!” 天子便殿,座中仅有高仙芝、杨国忠、魏方进三位宰相。 说话的是杨国忠,秦晋带着神武军到冯翊已经一月有余,到现在除了焚毁一座小城朝邑以后,就再无寸进,皇甫恪仍旧大摇大摆的占据蒲津关。 对于杨国忠的话,天子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将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高仙芝和魏方进,显然是想再听听这两位宰相的意见。 “启禀圣人,皇甫恪老奸巨猾,麾下又是久经战阵的朔方军,神武军能解同州之围,又将叛军围困在蒲津关内,已经实属难得。若过分苛责,不知又将以何人取代呢?” 魏方进有些一反常态,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杨国忠的话头,还将他话中隐晦之意,充分的暴露在君臣众人面前。 无非就是私怨难解,希望借天子之手,惩治秦晋。然则,魏方进话中最有分量的一句,则直接将杨国忠堵了回去,如果要追究秦晋的罪责,那么还有谁能取代他来剿贼呢? 答案显而易见,目下朝廷之上,除了秦晋以外,可以说再无一人可以在冯翊郡和皇甫恪大军作战。天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四章:危机如形影 高仙芝的关注点与杨国忠不同,杨国忠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剿贼失利的主要责任,而高仙芝则直接指出了蒲津关掌握在叛军手中,对关中的威胁究竟有多大。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也没到昏聩不堪的地步,他也十分清楚,蒲津对于关中安全,对潼关防线的重要性。因此,这才容忍了秦晋以冯翊郡守的身份继续节制神武军,其根本目的就是要以神武军之力来解决掉蒲津的大麻烦。 在外放秦晋的决定议定之前,李隆基曾反复的考虑了各种选择的利弊得失,最后两害相权之下,才不得已做出了以上选择。 现在,秦晋道冯翊以后,并没有达到李隆基的预期,自然心急如焚,同时又隐隐愠怒。也许他终究是低估了秦晋其人,这个人是否在玩弄养寇自重的把戏他不得而知,但是蒲津的问题久悬不下,必然会给潼关的战事带来更多的不利影响。 “潼关军报,叛军已经有二十万大军越过了陕州,一部越过崤山挺近商洛,一部于关城外伺机而战。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四面出击各个击破,只要有一点出现溃败,整个以潼关为核心的防线就会功亏一篑。” 高仙芝的语气低沉,语速缓慢,在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 “河东城日前亦送来急报,叛军已然兵临城下,若朝廷援兵不至,可能撑不过半月。” 魏方进的神色陡而变化,他平日里在政事堂甚少理事,但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河东城位于河东道的西南部,与蒲津仅仅一河之隔,一旦此城失陷,就意味着关中东北部的防线正被叛军一点点的撕裂。倘若,皇甫恪这个时候再投靠了安禄山,那叛军岂非能够安然西渡黄河? 如此种种念头在脑子里涌了出来,魏方进的整张脸立时煞白一片。就算傻子都知道,一旦叛军从蒲津进入关中腹地,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关中后方夹击潼关守军,到那时,就是战神白起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高仙芝的分析正中杨国忠下怀,局面很可能变的不可收拾,这一切都是秦晋的行动不利所导致的,因此在局面继续恶化之前,朝廷有必要追究此人的责任。 但是,杨国忠并没有公开表示要追究秦晋的责任,只是清天子立下决断,不能再做犹豫之举。 他十分笃定,自兵变以后,秦晋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只要这厮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换来天子成倍的猜忌,如此下去还能用他费尽心力的想办法吗?只要坐观其变,天子自然就会出手了。 煽风点火这等该做的事都做了,撕破脸皮的事还是留给天子来做吧。 就在杨国忠暗暗得意,等着天子下罪于秦晋之时,天子却在沉默了多时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兵事不易,临阵换将,实乃大忌。再看看吧!” 一句话让杨国忠肚子里的笑意顿时就变成了恨意,想不到天子还是没能下定治罪秦晋的决心。 他在卫伯玉被杀一事上选择了妥协,满以为会换得天子的体恤,会将秦晋从郡守的位置上拉下来,可万想不到,居然等来了这等结果。 “臣以为,朝廷要敦促秦晋,限期平定皇甫恪叛乱,必须将蒲津关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不为叛军所乘。只有如此,哥舒翰才能安心在潼关抗贼。” 高仙芝的关注点仍旧在蒲津关,至于秦晋剿贼是否失利,应该追究什么责任,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杨国忠似乎从中发现了一个可乘之机。 “叛军猛攻河东,必然志在蒲津,不如使哥舒翰在潼关展开一次反击,以钳制叛军在河东的攻势,另一面敦促秦晋乘机尽快平定皇甫恪叛乱……” 就实而言,杨国忠的这个建议中规中矩,就连高仙芝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得到了三位宰相的一致劝告之后,天子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分别向冯翊和潼关派遣中使。一面敦促秦晋限期剿贼,一面向哥舒翰传达攻击叛军,钳制河东攻势的敕命。 回到府中,杨国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在借故鞭笞了一个粗心大意的奴仆之后,命人将族侄杨行本召来。 自从杨行本离开神武军以后,杨国忠对他颇为重视,原本有意使其做京兆少尹,但被杨行本一口回绝。他认为自己年纪太轻,资历浅薄,如果坐在京兆少尹的高位上,必然招致非议,到时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做事肯定会缩手缩脚。 于是,杨国忠在审慎考虑之后,仍旧让杨行本留在了军中,协助卫伯玉训练新军。后来,卫伯玉率大部新军北上以后,杨行本并没有随行,而是留下来节制已然为数不多的新军。 但就是这些人,对于杨国忠而言,也是在朝中与各方反对势力政争的资本。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他已经隐隐然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再也不是天宝十四年的朝堂,百官们各自分派,互不相和,有人站在高仙芝一侧,有人则站在行事向来低调的魏方进一方,当然还有不少人仍旧肯为杨家效力。然而终究是有太多的人对杨国忠阳奉阴违,当初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威风再也感受不到了。 “族叔!” 杨行本的话向来不多,见了杨国忠也仅仅是称呼一句族叔而已。 不过,杨国忠却并不以为忤,有本事的人恃才傲物,这是自古以来的通例。而且,他也知道,第一次罢相时,自己为了自保曾经牺牲了杨行本的父亲,这个族侄虽然口中不说,可心中一定是还有怨愤的。 这些在杨国忠看来,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他与杨行本都姓杨,身体里都留着相同祖先的杨氏骨血,就算打断了骨头,也还有筋连着。只要假以时日,会抚平杨行本心中伤口的。 所以,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不但对杨行本送钱物送宅邸,甚至还将他的两个胞弟送到门下省历练。 这种对族人的格外关照,杨国忠甚少为之。杨行本对此也有所感化,态度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抵触,除了说话还是惜字如金以外,但凡在做事上,总能让杨国忠分外满意。 由此,杨国忠愈发觉得,当初留下杨行本的决定英明极了。 “来了?坐吧!卫伯玉被杀的事,你可想出了对策?” 杨行本面色依旧木然,回应道: “哥舒翰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早晚自毙。侄儿认为,且先看他猖狂,将来必会难以善终。” 杨国忠哪有耐心等,来自哥舒翰的敌意越来越浓,万一这老竖子铤而走险……只要想一想,都浑身发冷。 “潼关有消息,哥舒翰有部将建议他起兵,清君侧!” “这个消息,族叔可确实?”杨行本问道。 杨国忠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证据啊,如果有证据,某今日就在圣人驾前,参他一本,让他再难翻身。” “既然没有证据,族叔又何必做无谓的忧心?卫伯玉死难复生,新军也不可能回来。以侄儿之见,哥舒翰功成之日,就是烹走狗,藏良弓之时。万一哥舒翰兵败,他也必不得活……” 杨国忠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某说了这么多,你如何还不明白?咱们等的,哥舒翰却等不得,若再束手示弱,哥舒老贼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难道忘了安家的下场吗?” 杨国忠口中的安家,指的是右羽林大将军安思顺。在安禄山造反之前,安家的风头亦是不弱,就算杨国忠都要忌惮三分。安思顺以为举发安禄山造反有功,并没有受到牵累,虽然受到猜忌,而彻底失去了实权,但根基人亡仍在,颐养天年亦不是不能。可结果如何呢?哥舒翰一朝权在手,就借助天子对安家的猜忌,一举族灭了安家。 安思顺一家的惨死,竟然给了杨国忠很大的刺激。在他手中族灭的大臣,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但他从未因为哪一家断子绝孙而心生惧意。独独安思顺一家上下百余口的惨死,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是兔死狐悲。 杨行本让他坐看哥舒翰的覆亡,他又何尝不想?只是哥舒翰会给他留这个机会吗?恐怕,哥舒翰不等自己覆亡,就会想方设法使杨家跌入无尽的深渊。 仅仅从天子对待的哥舒翰的态度上就已经可见一斑。哥舒翰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了新军主将卫伯玉,天子非但不加以斥责,甚至仍旧使其继续节制大军。明眼人当然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为了大局做的妥协,只要哥舒翰能守住潼关,击败叛军,天子的一切妥协都是值得的。 杨国忠曾暗自揣测,如果哥舒翰彻底撕破脸,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天子究竟会不会替他出头?反复思考了一百种可能,他最后都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绝不会!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五章:各有心酸事 既然在天子那里寻求不到安全的支持,杨国忠岂能不为自保做未雨绸缪? “不是危言耸听,杨家安危从未如此紧迫,现在延续祖宗血脉的重担,就在你我叔侄肩头,你明白吗?” 说道最后几个字,杨国忠竟前所未有的颤抖了,哽咽了。连日来的焦躁与压力,让这位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都觉得不堪重负,以至于谈及杨家生死存亡之际,罕见的失态了。 一向飞扬跋扈的族叔在杨行本的印象里是无所不能的,只有他祸害别人的可能,根本就不可能有别**害他的份。但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难道是自己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吗?难道宫中的贵妃,是摆设吗?他怎么可能任由杨家的根基被一朝拔起呢? 似乎是看穿了杨行本的心事,杨国忠苦笑了一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某之所言夸大其词?再不济,贵妃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等杨行本回答,杨国忠突然提高了音调。 “告诉你吧,贵妃只会保证我杨家的富贵,却没能力档我杨家的灾祸。如果贵妃有这个能力,某又何能在去岁遭受秦晋的弹劾而罢相?当今天子虽然宠爱贵妃,却绝不会因为这份宠爱,而对杨家手下留情。” 杨国忠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以至于杨行本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看来,杨国忠时时就像条狗一样,在天子的左右摇头摆尾,却想不到真实的想法竟然让人如此惊骇莫名。 杨国忠的失态还在继续,他摇晃着从座榻上起身,在室内烦乱而又漫无目的的走着。 “告诉你吧,只要杨家的利益,处于两害之轻的位置上,天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还指望着自己吃里爬外,让为叔和贵妃去做苦苦挣扎吗?” 突然之间的指责让杨行本措手不及,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杨国忠说的没错,他的确有这种想法。在他看来,即便是杨国忠罢相,也从未认为杨家会因此而彻底败落,这不过是无数次起起伏伏中的低谷而已,早晚有一天还会爬上去的、事实上,这种想法也很快得到了印证,杨国忠非但再次返回政事堂,而且有再度出任宰相之首的可能。 “族叔……” 杨行本张口结舌,杨国忠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外人都觉得我顺风顺水,我无恶不作,可谁又知道,我这是听凭圣意,为圣人分忧呢?” 这句话里的内容,可供想象的就太多了。杨行本以为他了解自己的这位族叔,现在看来,也和外人一样,只流于表面而已。但那又能如何呢?种种借口,就能为他犯下的种种罪孽洗脱责任?父亲若非托了族叔福,又岂能流放边舟,病恶而死? 想到这些,杨行本的心绪又宁静了,杨家固然不能走了安家的后尘,但自己也绝不能和杨国忠同流而合污。 “族叔可有定计?请示下侄儿,侄儿鼎立支持就是!” 杨国忠来到杨行本的身后,抬起了右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紧接着,杨行本就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啊!” …… 秦晋回到同州城已经过了旬日,蒲津方面传来了好消息,皇甫恪将大批防备神武军的人马都布置在蒲津一带。不过,皇甫恪还是托裴敬送来了一封亲笔书信。自称蒲津的朔方军人马不够,需要神武军施以援手。 看了皇甫恪的书信以后,秦晋拍着案头的书信,对赶来汇报军务的卢杞笑道:“皇甫恪果然是条老狐狸,觉得口头上的承诺不保准,要加一道保险呢!” 卢杞在得知了信笺的内容之后,颇为不解。 “让神武军派兵过去,岂非作茧自缚?一旦神武军在蒲津站住了脚,鹊巢鸠占之下,就可以将他们踢出局了。皇甫老贼这么做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晋呵呵一笑。 “皇甫恪当然是因人而做事,换了旁人做这郡守和神武军的主将,他是断然不会如此要求的。” 卢杞讶然。 “难道使君不打算鹊巢鸠占?” 秦晋却反问道: “为何要占?与其树敌,不如结友!” 对此,卢杞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任何东西只有扎扎实实的握在手中,才是最稳妥的。所谓结友,事后都将证明是靠不住的。 秦晋如何看不出卢杞的心思,便又耐心的解释道: “你啊,狠辣决断有余,而失之于谋。我来问你,冯翊郡,神武军当务之急为何?” “为何?” 卢杞愣了一愣,“神武军自然是要站稳脚跟,与叛军决死一战!”与安禄山叛军决战,是在秦晋掌握神武军之初,就不遗余力灌输的理念,至今早就深入人心,因此卢杞才下意识的如此回答。但冯翊郡的当务之急是什么,他却答不上来了。 答不上来,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的这些部将甚少深入去思考更深入的问题,很多时候都已经习惯于听凭命令了。 “神武军与叛军作战,最离不开的是什么?” “当然是粮草!”卢杞有点开窍了,但仍旧不明白。“粮草自有朝廷官仓负责,何劳使君操心?” 秦晋冷笑反问:“自六月初,神武军到冯翊郡已经两月,除了启程之初带来的粮食,朝廷可曾再拨付过一粒米?” “的确不曾给过一粒粮食。” 卢杞恍然,他只想不到,秦使君从一开始就没将粮食指望在朝廷的身上。这与其说是一种谋划,不如说是对朝廷彻底失望的一种表现。在加入神武军之初,卢杞对朝廷各项政策的好坏本没有一丁点概念,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以后,他竟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就像世人所说,爱之深恨之切。对大唐朝廷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那个大气磅礴的大唐,在卢杞的眼中,绝不是现在这副德行。叛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在为了自家的那点蝇营狗苟…… “陈千里已经重返龙武军为长史,裴敬仍为将军。” 秦晋的话让卢杞浑身一震,脱口道: “难道使君打算派龙武军到蒲津去?” 秦晋郑重点了点头。 “神武军和龙武军本没有内外之分,只在兵变中有了隔阂,如果不能将其彻底分化吸收,便不能留在神武军身侧。既然现在是用人之际,反不如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裴敬有过前车之鉴,想必不会再对陈千里大意手软。如何,你不相信裴敬的手段和能力?” 看着卢杞眼中泛起的些许不服气,秦晋转而问道。 卢杞脸色一红,他的确是不相信裴敬,只不过不相信的是秦晋最大的弱点,妇人之仁。他的先后两次坏事,都栽在这种不果决上。至于裴敬的手段和能力,卢杞也不肯昧着良心加以贬低,毕竟能在皇甫恪的眼皮子低下公然杀掉受到严密保护的安禄山密使这种事,他自问是绝难做到的。其中,不但需要能力和手段,还要有过人的胆识。 也正是刺杀安禄山密使这件事,才使得卢杞对裴敬刮目相看,否则,早就将之归类于心软无能之辈了。 “放心吧,裴敬在陈千里手中吃过大亏,绝不会再大意了!不信?咱俩打个赌如何?” 卢杞才不会上当,秦晋向来主动与人对赌时,从未输过。与之对赌,就是明摆着要输钱,留人笑柄的。 “那,那使君又何必再派陈千里去?” “你以为没有陈千里在,龙武军那些人能够轻易的化解偏见?” 从秦晋的话中,卢杞忽然揣测出了一种令他大为惊讶的意图。那就是秦晋派陈千里重返龙武军,竟然要以之化解昔日的偏见的和矛盾,这又与虎谋皮何异?陈千里其人于神武军而言惯常反复无常,真不知道秦使君哪里来的信任,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 …… 落日西斜,潼关外浮尸遍野,浓烈的尸臭随着东南风阵阵刮上关城头,哥舒翰不由自主的耸动了一下鼻头。尽管这种场面他见识得多了,但还是不免为之动容。今日派出去两万填命的逃民,虽然成功的遏制了叛军对关城的攻击,但活着回来的居然不到三成。 没能回来的人里,有的是战死在关外,有的则趁乱逃离了战场。 但是,哥舒翰必须这么做,关中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这么多没有战斗力的逃难民夫,与其让这些人白白空耗粮食,不如人尽其用。这么做尽管残忍,然则于大局却是大有裨益。 此刻,让哥舒翰皱眉的不是城外飘来的阵阵尸臭。而是尸体堆积如山,现在正值盛夏酷暑,如果不得到妥善的处置,没准就会引起疫症。他可以不怕老天,不怕天子,却对瘟疫毫无办法。因此,叛军不加理会,他却不能不加理会。这些尸体必须处置掩埋。 “王思礼,日落之后,带人出城去,把能埋的人都埋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六章:哥舒夜许愿 天色黑透,唐.军的戒备仍旧不敢有分毫松懈。连日来叛军攻城的势头如涨潮的潮水,一浪猛过一浪。为了督促将士戒心尽力,哥舒翰甚至不顾部将的反对,执意搬到了关城箭楼内居住。 王思礼作为哥舒翰最亲近的部将,曾痛哭流涕,恳请哥舒翰要顾及他的身体,毕竟是中过风疾的老人,在箭楼受些风寒倒也可以忍得,若是接连休息不好,影响可就大了。 哥舒翰仍旧一副火爆脾气,一连声的斥骂部将。 “朝廷危亡在此一举,老夫都不敢身先士卒,又何能让将士们决死一战呢?不要聒噪了,老夫若是旧疾复发,便足证天要亡我哥舒翰!” 哥舒翰说到激动处竟然老泪纵横,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反倒让他的一众部下都愣住了,不敢再做声。 “俺火拔归仁愿为老相公守门!” “……愿为老相公守门……” 在裨将火拔归仁的带头之下,一干军将不再阻拦哥舒翰上城守夜,却都抢着要求为哥舒翰站岗守门。 哥舒翰一时失态流泪,不过是连日来积聚在胸中忧惧的骤然爆发。短暂的失态之后,他很快镇定如常,目光威严的从部将脸上一一扫过。这些人里八成以上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带着他们与安禄山打一场有唐以来前所未有的平乱之战,此生足矣。 当年景帝以周亚夫为将,历经数次恶战平定了七国之乱。哥舒翰自问才智能力均不输于周亚夫,便绝不能在杂胡儿的手里软了手脚。虽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麾下的士兵多是没见过血的生瓜蛋子,但哪个精锐不是从新兵转变的呢? 哥舒翰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然会带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唐精锐。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也许头上乌云密布,往日的点点星河此刻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天啊老天!我哥舒翰只求再有五年阳寿,若不扫平安贼,恢复盛**威,就永不言…… 也许是默默的祷告被贼老天听到了,竟回应以隆隆的雷声。 忽有一阵凉风刮过,闷热随之一扫而空。 有人禁不住笑声欢呼。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关中自入夏以来还不曾下过一场雨,八百里秦川数百万人眼巴巴的盼着,盼的望眼欲穿,等的就是这一刻。 哥舒翰心情稍畅,回头一指火拔归云。 “火拔归云,随老夫上城,余者都各归各位,该休息的休息,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众人领命一哄而散,只有火拔归云喜滋滋的跟在哥舒翰身后,踏上了登城的甬道。 同为突厥人,哥舒翰素来看重这个后生晚辈。火拔归仁的出身并不简单,其父乃突厥石失毕可汗,于开元二年降唐,受封为燕山郡王。天宝十载,石失毕可汗病死,一直在哥舒翰帐下效力的火拔归仁袭爵郡王。天宝十三载,随哥舒翰击败吐蕃有功,晋为骠骑大将军。 哥舒翰极是看好这个突厥后辈,因此在受命为兵马元帅之初,火拔归仁就在第一批被征召的将领之列。说是守门,他才不会让火拔归仁真的到门口去站岗。 与唐.军中绝大多数的主将一样,哥舒翰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仇敌之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对自己的部将,却像老鹰护雏一般。 “走,到里面,与老夫秉烛夜谈。” 箭楼内的设施极为箭楼,除了一张破旧的军榻,便再无旁物,只是点了十数根牛油蜡,将里面照的如同白昼。 哥舒翰向来讲求排场,加之年老之后眼神不济,其身旁的家丁自然早早的上来简单的安排了一番,这些牛油蜡也是刚刚点上的。 “相公,末将有一事不解,关城外的人死就死了,又何必浪费人力去掩埋?” 火拔归仁看来,哥舒翰让王思礼冒险出城去埋人,根本就不值得。此时的哥舒翰与在外间一反常态,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神色。 “死的人太多了,现在又正值盛夏,两三日功夫,尸体就会腐烂发臭,一旦放任不管,就很可能出现瘟疫。” 瘟疫这个词,对任何人而言,带来的都是无尽的恐惧。因为任何人,不论身份地位,在这个魔鬼面前,都毫无反抗的能力。独独火拔归仁对此不以为然,反而眼中还流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瘟疫又不长眼睛,既能威胁唐.军,也能对付杂胡儿的叛军,何不?” 火拔归仁的建议乃是要用死人催生出瘟疫,然后再以瘟疫对付潼关以东的叛军。 但是,哥舒翰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万一真的产生了瘟疫,他不认为**以及关中的百姓能够幸免。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见到自己的提议被毫不留情的拒绝,火拔归仁并不死心,而是继续满怀希望的劝说着: “杂胡儿势大,连日大战,咱们损兵折将,输多赢少,如果不以奇计应对,咱们要和他耗到何年何月啊?老相公请三思……” 哥舒翰心上火拔归仁的过人勇悍,但却对他的不计后果微有不满。他又是甚至在想,如果将王思礼和火拔归仁的优点都揉到一起,便是河西军最合适的掌舵人选了。他出身自河西,又历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因此对河西军始终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但是,在安禄山造反以后,河西军先后六次被**一样的逐步调离河西,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于去岁消耗在了潼关以东。现在哥舒翰手中真正的河西老军,仅仅剩下两万不到。如今潼关二十万大军就是以这两万人为骨干,撑起的架子。 好在哥舒翰慧眼识人,坚持从秦晋的手中夺下了新安军,短短半年的功夫,就已经将之扩充为规模有两万之众的精锐。这支精锐虽然比起有过成百上千次阵战经验的河西军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也足以配合河西军撑起大局了。 “你何时才能改一改这不顾后果的急性子?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只有坚守拖延,才是朝廷最佳的战术吗?” 哥舒翰以反问做解释,火拔归仁抬手挠了挠后脑。 “老相公所言极是,末将有欠考虑……以后不敢胡言妄语……” “你来长安时还在襁褓之中,可以说是生长在唐朝,怎么还跟北面那些林中野人一样,动辄言杀呢?”这时有家奴端来了热茶汤,哥舒翰接过喝上一口,润利润喉咙,又接着说道:“人不是不可以死,却要死得其所,如果用死掉数十万**,不计其数的百姓为代价,换取未知的胜利,你盘算盘算,值吗?” 火拔归仁不敢再说话,只频频点头,表示自己此前想的简单鲁莽,今后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对于这种态度,哥舒翰甚为满意,只要知道错了,加以改之,便不枉费了他这一番苦口婆心。 当然,最让哥舒翰揪心的还是与关外叛军的大战。 “从明日开始,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城应战。天亮以后,你带着人,去将关城与关外连接的各门以沙石垒死,咱们不出去,也不能让叛军强攻进来。” 在连日来对战事的仔细研究之后,哥舒翰发觉,叛军似乎并没有对潼关倾尽全力,似乎后方某处又有变故,不得已粉饼而去。这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乘的漏洞。 “朝廷经不起拖延消耗,杂胡儿更耗不起,只要拖上个三年两载,杂胡儿内部必然会起变故,到时就是他们自取灭亡……” 哥舒翰的分析让火拔归仁大为惊讶,这种耸人听闻的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说,兵锋强大的叛军,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三年间就分崩离析呢? 但是,哥舒翰毕竟是老将,火拔归仁又相信,哥舒翰不会轻易的说大话,于是只能姑妄听之。 事实上,在潼关军中,有半数以上的将领都支持哥舒翰的这种策略,虽然碍于某些见不得光的原因,不能公开讨论,但私底下大家伙差不多都达成了共识。 “此事万不能在军中会议公开提及,否则,否则让边令诚那阉人听了去,到天子那里胡言乱语,咱们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边令诚是天子派到军中的监军,由于哥舒翰极强的统兵手腕,此人几乎就成了聋子的耳朵。听说此人心胸狭隘,一定是记了哥舒翰的仇。 然则哥舒翰听了火拔归仁的担忧后,却不屑的哈哈一笑。 “边令诚还不是老夫的对手,阉竖在老夫手掌心里已经紧握多时。” 忽有亲卫禀报。 “老相公,长安来信!” 从长安来的信!哥舒翰在结果书信,打开封皮的同时,一颗心葬极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使得他的胸口愈发胀痛。 信是出自于门下省的一名郎官,其上记述了观军容使鱼朝恩已经奉了敕书往潼关老军。 火拔归仁斜眼看清楚了书信一知半解的内容,便拍着几案怒道: “何用他来劳师?摆明了是要监视抢功的,有了一个阉竖边令诚,还不够烦的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七章:忠良诉冤魂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甚?你,你再说一遍?” 杜乾运刚刚离开同州便又急吼吼的回来了,他甚至没能在长安过夜,杨行本连夜找到了他,安排他出城,并且让他带回了一则即将震动天下的消息。 “千真万确,杨行本找到了卑下,亲口所言,天子已经秘密颁下敕书,由鱼朝恩亲赴潼关,斩杀哥舒翰!” “斩杀哥舒翰”五个字清晰的从杜乾运口中说出后,秦晋骤然从军榻上弹了起来,在几案前一跃而过,带起了上面的各式公文,洒落一地。三两步奔至杜乾运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疾言厉色的再次发问: “天子要杀哥舒翰?这事有几分确实?” 秦晋于外人的印象向来老成持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杜乾运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时间竟被惊吓的连说话都结巴了。 “使君,放,放手,卑下,卑下喘过气了……” 激动之下,秦晋手上用力,杜乾运竟然没有还手之力。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以后,立即松开了杜乾运的衣领。 杜乾运猛然得到了解放,便弯下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喘匀了这口气。 “使君明鉴,卑下所言句句是实,杨行本交代的急,不敢留下字句落人话柄,便只让卑下传达口信。说,说是此时乃杨国忠亲自与之密谋,并得到了天子首肯的……” 冷静下来以后,秦晋立时就明白了,如果没得到天子的首肯,就算一百个杨国忠捆在一起也杀不了哥舒翰。只是,天子突然变脸却让秦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变了,变得与秦晋所熟知的历史面目全非。明明是杨国忠怂恿天子李隆基,逼迫哥舒翰出战,以借刀杀人之计除掉了哥舒翰。害的哥舒翰兵败被俘,受尽了屈辱,就算投降安禄山以后仍旧难免一死。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天子直接以一纸诏书要杀掉哥舒翰。 他此前曾亲赴潼关,劝说哥舒翰无论如何都要顶住压力,绝不要贸然出战。现在看来,他的力气却是用错了地方。杨国忠根本就没打算借刀杀人,而是直接蛊惑天子杀掉哥舒翰。 想到这些,秦晋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天子那里用的着杨国忠来怂恿,如果李隆基不想杀哥舒翰,就算有一百个杨国忠困在一起,也难以蛊惑的。说到底,还是那个老迈的天子对哥舒翰动了杀心。 “使君小心……” 杜乾运从震惊中缓过来以后,也算手疾眼快,赶紧上前一步去扶秦晋。哥舒翰虽然是宰相,朝廷重臣,又手握大军,被处死绝对不是件小事,但对亲自参领导过兵变的秦晋而言,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不明白,秦晋为什么独独对这一侧消息如此失态呢? 其实,这也是关心则乱,秦晋一直记着哥舒翰的安危,主要是他的生死于他所熟知的历史上与关中的安危息息相关,正是哥舒翰的兵败被俘,才导致了潼关的陷落,长安的陷落。 大唐帝国的国都,立国百余年第一次被人攻破,这座当世第一繁华的大都市就此毁于一旦,而大唐帝国的命运也随之一蹶不振。 这个变故一直纠缠在秦晋心中,随着夏季的来临,不安就越发明显。他做足了安排,不想历史的车轮还是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吓。 “鱼朝恩何时动身赶往潼关的?” 杜乾运答道: “在杨行本找到麾下的当日晚间就悄然启程了。” 按时间推算,如果鱼朝恩马不停蹄的赶路,此时当已经到了潼关,一切都来不及了! …… “末将王思礼迎接中使来迟,万望恕罪……” 王思礼大是奇怪,按照历来的经验,这些来自长安的中使总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到半日。按照昨日的通信,鱼朝恩会在午时抵达,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于日落前感到潼关,如何竟提前了半日? 而基于以上判断,哥舒翰便又按照计划出城到潼关南面的几处隘口检查军备。事实上,哥舒翰一向瞧不起这些狐假虎威的宦官,故意为之,以示冷落也是有可能的。 看着目光深邃的鱼朝恩,王思礼的脸上见了汗,赶忙请对方到潼关内歇息。孰料赶了夜路的鱼朝恩却直接拒绝了,“鱼某身负观军容使的职责,不敢有片刻懈怠,还是到军中去看看吧!” 鱼朝恩所指的军中,自然是以河西老军为主的中军。 王思礼不敢怠慢,一面偷偷派人去通知哥舒翰,一面亲自头前引路。好在鱼朝恩的态度还算客气,也看不出有任何怒意和不满。只他身后五百禁军盔甲整齐,面色严峻,看起来到有些精锐的影子。 一路上,鱼朝恩谈笑风生,简单的询问了潼关的一些基本情况,在一一得到了答案以后,又左顾右盼的问道: “边监军如何见不到人影啊?” 边监军指的就是边令诚,只不过此人在哥舒翰的铁腕打压下,整日里只能龟缩在潼关城内狭窄的宅子里,不得自由出入,更别提进入军营履行监军职责了。然而,这些情况王思礼岂能对鱼朝恩实言相告,只能轻描淡写的回答: “边监军身体微恙,在关城内修养,末将这就派人去请。” 鱼朝恩没有拒绝,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进入中军辕门,鱼朝恩忽然提出要见一见在营中当值的校尉旅率们,称代天子宣慰。王思礼不疑有他,当即召集了军中的校尉旅率到场。 此时在营中的校尉旅率总共也不到十人,其余的都有军务在身,在外当值。鱼朝恩背着手满意的扫视了一圈,当目光最后落在身侧的王思礼脸上,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代之以凶狠毒辣。 “左右,把叛将王思礼拿下!” 话音未落,跟随在鱼朝恩身后的数名甲士一拥而上,将王思礼按到在地。在场的校尉旅率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马上下意识的抽出了随身的横刀,以为反抗。然则,鱼朝恩带来的五百甲士早有准备,见到观军容使撕破脸了脸皮,也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眨眼的功夫,鱼朝恩轻而易举的制服了王思礼以及中军内所有校尉旅率。 “鱼朝恩,老阉竖,哥舒相公不会饶了你的!” 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王思礼意识到自己大意被俘,便知道难以幸免,他并没有愚蠢的询问缘故,只是以哥舒翰的名头来恐吓对方,希望能够使鱼朝恩有一丝忌惮,为自己和这些被抓的兄弟们争取时间。 岂料鱼朝恩笑眯眯的来到王思礼面前,俯下身子,抬手在他的脸上使劲拍了两下。 “别着急,今日鱼某便是来取哥舒老匹夫首级的,只要老匹夫授首,自然会放了你们!都别怕,别怕啊!” 王思礼双目赤红,绝望的怒骂着:“老阉竖无耻,哥舒老相公身经百战,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其余被俘的校尉旅率也是跟着纷纷怒骂鱼朝恩。 鱼朝恩非但不恼怒,反而笑的更欢快了。 “鱼某便让尔等看看,究竟谁会死无葬身之地。来呀,都押下去!” …… 哥舒翰打马如飞,在得到了王思礼的报信后,当即放弃了继续视察军备的打算,鱼朝恩提前半日到来,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疾驰了半个时辰,终于可以望见中军高高竖起的将旗,犹豫闷热无缝,旗面无精打采的耷拉在旗杆上,营中如往常沉静一片,看不出有任何异相。 “走,入营!” 入营之后,立即有军中甲士从哥舒翰手中接过了战马缰绳,火拔归仁紧随其后,不离左右。 “中使何在?王将军何在?” 那负责接过缰绳的甲士低声答道: “都在中军等候老相公!” 一切看似照旧如常,但哥舒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他急于知道鱼朝恩此来的目的,便急匆匆赶往中军。 只是哥舒翰万想不到,前脚才踏进了中军大帐,后脚就有四五名如狼似虎的壮汉扑了过来。但他毕竟半生戎马,敏锐的直觉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只是就地一滚就退出了中军帐。 军帐中埋伏的人竟因为心急,动手早了,而使哥舒翰寻着机会逃了出去。 鱼朝恩仍旧不恼怒,他早就在这中军帐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逃得出军帐,也套不出外面的数百禁军甲士。 “一群废物,走,出去看看,哥舒老匹夫还能蹦跶几时?” 哥舒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从军帐中退了出来,但由于发力过猛,此时已然是头晕眼花。惊怒之下,心中又陡起阵阵悲凉,想不到鱼朝恩就是来杀自己的,可悲英雄迟暮,居然险些糟了这阉竖的暗算。 “火拔归仁,快来救我!” 火拔归仁勇悍无双,只要此人在侧,便可从容杀将出去! 哥舒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从军帐中退了出来,但由于发力过猛,此时已然是头晕眼花。惊怒之下,心中又陡起阵阵悲凉,想不到鱼朝恩就是来杀自己的,可悲英雄迟暮,居然险些糟了这阉竖的暗算。 “火拔归仁,快来救我!” 火拔归仁勇悍无双,只要此人在侧,便可从容杀将出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八章:乾坤乃倒悬 数百禁军将哥舒翰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倏忽间变得胆怯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支配了他的所有感觉。然则,毕竟身为领兵的宰相,岂能像那些鼠辈一样束手就缚呢? 骤然间,哥舒翰的喉间爆出了阵阵大笑。 “尔等敢对当朝宰相,兵马副元帅下杀手?难不成要造反?” 话音未落,一个尖细而又从容的声音立即就接了上来。 “左仆射何必做困兽之斗?圣人有恩命,还不过来拜领?” 鱼朝恩站在军帐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猫戏鼠的笑意,看着茕茕孑立的哥舒翰。这河西老军的大营内,竟没有一人愿意舍生而出,老家伙也是可悲。他腹诽着哥舒翰,并没有直接宣读赐死的诏命,他要一点一点将这老匹夫的锐气打磨干净。 哥舒翰眯缝起了眼睛,试图要认清眼前这个老神在在的宦官,只可惜竟没能从记忆中搜寻到一个有用的名字。 鱼朝恩在哥舒翰离京之时还只是个小小的黄门,身为宰相重臣的哥舒翰自然不会注意一个地位低下的黄门。这种情形,鱼朝恩也不是头一次面对,许多权贵对他都没有印象,甚至于质疑他的身份,但鱼朝恩总能有办法,在此刻过后,让那些不曾知道他的人,对他永世难忘。 只不过,现在被戏耍的对象轮到了哥舒翰而已。 哥舒翰早就意识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他向来孤傲,又岂肯在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宦官面前低头。 “阉宦竖子,你敢矫诏?” 鱼朝恩笑了,笑的有些后悔,对付哥舒翰这种人就该干脆利落,猫戏鼠的把戏,说不定只会让他陷于被动局面。主意打定,鱼朝恩面色顿时转寒,口中冷冷的挤出了几个字。 “圣命,杀老哥舒。擒此人者,赏千金!” 前半截话,鱼朝恩意在震慑哥舒翰身后那名身材壮硕的裨将,后半截话则是说给他带来的五百禁军。 禁军们一哄而上。哥舒翰怒极,他绝不会束手待毙,就算圣命在此,也绝不能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赴死。 横刀自腰间抽出,凭空一道激闪划过,立时便有两名禁军血溅当场,英雄虽老,但决死一战之下,仍旧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与此同时,哥舒翰大吼一声: “火拔归仁快走,到河西老军中去!” 情知必死,哥舒翰心中也念头百转,决定不连累此人。大不了自己和这些竖子拼个你死我活。 “燕山郡王,还不快擒住钦命要犯?” 鱼朝恩对朝廷掌故了然于胸,听哥舒翰叫出火拔归仁的名字,立刻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哥舒翰回头却见火拔归仁仍旧呆立当场,不禁怒道:“还不快走,难道等着送死?” 鱼朝恩却阴阳怪气的笑着说道:“圣命,只论罪哥舒翰,燕山郡王擒住老匹夫,便是大功一件!” 瞬息间,哥舒翰如遭雷击,他从火拔归仁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疑惑和犹豫。不祥的预感顿时拢上心头,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你,你还不走?” 回答哥舒翰的却是横刀出鞘的金铁摩擦之声,只见火拔归仁已然横刀再手。 鱼朝恩的脸上笑开了花,语气又急又喜的催促着:“抓住哥舒翰,鱼某为郡王向天子请功……” 然则,鱼朝恩的横刀却向外反转,立时就将两名禁军砍翻在地,鲜血喷溅了他满身满脸,更显狰狞可怖。 “老相公也看扁俺火拔归仁了,愿与老相公出则同生,留则同死!” 哥舒翰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了几点晶莹的光芒,万想不到火拔归仁竟还有如此心境。他大笑了两声,背转过去,直面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的鱼朝恩。 “阉竖,拿命来!” 火拔归仁的表现让哥舒翰雄心斗气,虽然知道自己未必能逃得过这一劫,但总不能让那阉竖得意的活下去。话音未落之时,横刀抡圆了猛然脱手,直射鱼朝恩…但也就在电光石火的功夫,哥舒翰忽觉腰间肋下剧痛,右手颤抖之下便失了准头,横刀在鱼朝恩的脸侧呼啸而过。 右脸火辣辣的疼,但鱼朝恩已经顾不得疼,他只觉得胯间湿热一片,竟是被哥舒老匹夫那一刀吓的失禁了。 他何曾受过这等耻辱,但眼前的一幕却又让他转而击掌大笑了起来。 “哥舒老匹夫,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哥舒翰忍住剧痛,回头看去,却见火拔归仁手中的横刀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腰腹之间。 “你,你……” 哥舒翰又怒又悔,恨自己错看了人。火拔归仁却从容笑道:“老相公不必动怒,末将这么做,正是体面的送你上路啊!如果落在姓鱼的手中,还不知要被如何折辱……” 说话间,火拔归仁右手用力,刀柄扭转,横刀随之在哥舒翰的腹中搅动,鲜血喷涌而出,洒的满地都是,场面甚是骇人。 鱼朝恩于愣怔之间回过神来,急急喊道:“不要杀了老匹夫!快拦住他” 好戏才刚刚上演,不折辱哥舒老匹夫一顿,如何能解心头只恨? 只是火拔归仁根本不给鱼朝恩机会,手下继续用力,哥舒翰未及做出反应,剧烈的疼痛就使得他昏死了过去,高大的身躯随之失去平衡,向前轰然扑到。火拔归仁手中的横刀则就势一扫,直将哥舒翰右腹开膛破肚,一坨红黄之物从腹腔内倾泻而出…… 哥舒翰老迈高大的身躯扑倒于血泊之中,阵阵痉挛抽搐,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火拔归仁挥刀大呼:“哥舒翰已然受死!” 眼见着疯魔一般的火拔归仁,鱼朝恩心有畏惧,不禁后退了两步。 “哥舒翰违抗圣命,燕山郡王擒杀有功,有功!” 闻言之后,火拔归仁凶神恶煞一般等着鱼朝恩,骤然间双膝跪地。 “臣火拔归仁叩请天子躬安!” 火拔归仁虽然是突厥人,但自幼在长安长大,汉人的习性倒学了个十足。眼见如此,鱼朝恩才知道火拔归仁终于是选择了在站在自己一边,对他大加褒奖一番之后,又命人将哥舒翰的尸体拖到空地处,一刀斩下了花白的头颅,挂在高杆上示众。 随后,鱼朝恩高调的宣读了天子敕书,命军中之人举发哥舒翰的罪状。 其实,人已经死了,大可不必如此落井下石,但鱼朝恩却知道,天子让他亲自到潼关来,绝非仅仅是传命杀人。 边令诚来的晚了,等着高杆上血污斑斑的花白头颅,恶狠狠吐了两口浓痰。 “老匹夫,你也有今日!” 他在哥舒翰手下受够了窝囊气,在潼关做监军,前所未有的屈辱。原本他还打算暗暗搜集证据,到天子驾前狠狠告上一状,不想竟被鱼朝恩这小竖子捷足先登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边令诚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鱼朝恩,已经开始对他颐指气使了。真是旧的恶气刚刚出了,又有新的恶气随之压上。 被昔日地位低下的小黄门骑在脖子上拉屎,这等羞辱,他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让鱼朝恩这竖子尝到后悔的滋味。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要和鱼朝恩通力配合,鱼朝恩不是要哥舒翰的罪证吗?全都给拱手送上,不但要让哥舒翰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让老匹夫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于是乎,在两个著名阉竖的密谋策划下,一纸针对哥舒翰的二十条大罪新鲜出炉,从通敌谋逆,到贪污军粮,各种取死之罪均在其上。 鱼朝恩满意的将罪状封入木匣之中,他要立即赶回长安去,将此番潼关之行的成果奉与天子邀功。当然,还有另一则不便明说的原因。 边令诚谄笑着向鱼朝恩询问接替哥舒翰的人选,鱼朝恩只模棱两可的敷衍,不说准话。任谁都看得出来,边令诚已经生出了取代哥舒翰为帅的心思。 想到此处,鱼朝恩暗暗冷笑,边令诚真是不自量力,利令智昏。到了现在这种局面,兵马元帅的差事已经成了一个火炉,旁人躲还来不及呢,这蠢货居然还想主动一头装进去,真是不知死活啊。 鱼朝恩有意戏耍于他,便胡诌了几句:“边将军智勇双全,鱼某看倒是合适的人选呢……” 这句话落在边令诚耳朵里,便如吃了蜜糖一般,浑身舒畅,只是任凭让如何旁敲侧击,却绝难从鱼朝恩的口中套出半句有用的话。 …… 次日清晨,鱼朝恩带着五百禁军离开潼关,一直骑兵马队正好与之擦肩而过。 高仙芝驻马凝望关城上吊着的花白头颅,胸口隐隐作痛,难掩心底悲凉。想不到名震河西陇右的哥舒翰竟落得如此下场。 “高相公,到潼关了,不知先入关城,还是先入军中?” 高仙芝肃容下令: “去军中!” 他知道,河西老军刚刚经历了哥舒翰之死,肯定人心惶惶,此时若不尽快平复他们的怨愤心思,早晚会铸成大祸。 大队人马转而往军营飞奔,边令诚带着一干人候在关城之下,眼见这一幕不由得咬牙切齿。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三十九章:使君有对策 一直等到天色过午,也不见高仙芝到关城中来,边令诚再难抑制住胸中的怒意。哥舒翰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在他手下吃尽苦头也就算了,现在连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高仙芝都如此拿捏作态,真真是不可再忍。 于是乎,边令诚带着一干刚刚网罗的亲信,怒气冲冲的赶往军营,打算给高仙芝来一出下马威。孰料,没等他给高仙芝下马威,把守辕门的旅率却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站住,闲杂人不得乱闯军营,违者格杀勿论!” 边令诚更是怒火攻心穿顶。 “老子是边令诚!” 那旅率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管是谁,无大帅手令,不得任意出入!” 这番话不说还好,说了出来正好就让边令诚逮到了错处。他一指远处潼关城墙,不屑的说道: “大帅的首级都挂在城墙上了,他的军令,谁还敢执行?” 当初哥舒翰为了阻止边令诚对军中事务指手画脚,特地为针对边令诚加了一条军法,那就是没有大帅的手令,不得任意出入军营。也就是说,边令诚要想入军营,必须从哥舒翰那里获得许可。 等到边令诚真去请求许可,哥舒翰甚至连面都不见,就让人挡了出去。偏偏这道军令只针对了边令诚,边令诚亲眼所见,校尉旅率们根本用不着出示手令,就可以任意出入。 哥舒翰欺人太甚,边令诚哑巴吃黄连,他当然知道,这苦注定了没处诉说。 直到哥舒翰授首以后,边令诚总算可以不遵守禁令在军营中任意出入了,也算是撒着欢的过了把瘾。但好景不长,今日居然又被人以这则军令拦在了辕门外面,他如何能不火冒三丈? “高相公履任大元帅,交代下来,所有军令一如哥舒老相公在世!” “胡说,哥舒翰是逆贼,是叛党,你就不怕被牵进哥舒老贼一党?” 边令诚虚言恫吓,那旅率仍旧面不改色,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射出了彻骨的仇恨。 “这话是高相公说的,某不过是转述而已!” 言下之意,让边令诚找高仙芝算账去! 边令诚真想揪着高仙芝的衣领子,质问他如何敢怎么对他。但是,他现在连军中辕门都进不去,又如何去揪高仙芝的领子呢? 在辕门外磨破了嘴皮子,边令诚也没能踏进营中半步,甚至还被重弩疾射所警告,再靠近辕门就不问身份,一律射杀。 无奈之下,边令诚带着一干亲信返回潼关。谁知潼关城门竟已紧紧关闭。 边令诚没好气的命令城上守将赶快开城,心中却暗暗嘀咕,今日莫非没看好黄历,不宜出门? 谁知城上的守将却无可奈何的回答道:“边将军息怒,刚刚得了高相公军令,即刻封城,清查奸细,不得高相公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被堵在了城外的边令诚只徒然的咬牙切齿,欲哭无泪…… …… 哥舒翰被杀的消息在三日后传到了冯翊郡。 对于这个结果,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悲观情绪弥漫在他的左右。唐朝终于开始大肆诛杀重臣大将了,现在是哥舒翰,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高仙芝接替哥舒翰为兵马元帅的消息则比哥舒翰被杀的消息晚了半日传到冯翊郡。这让秦晋更是心惊肉跳,一条脉络似乎在他的眼前逐渐清晰。 此时此刻,秦晋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自己对局面发展的无能为力,虽然就个人而言,他的成就远超寻常人,但终究是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难以掌握大局的发展。 而且,老天似乎就在捉弄他一般,明明他担心哥舒翰会遭到杨国忠的暗算,于是不顾行踪败露的危险到潼关去提醒哥舒翰,然则结果却比预想中更恶劣了百倍千倍。 事后,秦晋与卢杞等人商议天子处死哥舒翰的根本原因,冯翊郡长史严伦直言不讳,“哥舒翰杀了卫伯玉,夺了新军,天子表面上满不在乎,实则便在此后动了杀心!” 人们都知道,新军表面看是受命于杨国忠重新组建,实际上乃是天子再不信任长安的禁军,又对出身自陇右的神策军疑虑重重,在这种情况下,新军的问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代北衙三军与神策军。但哥舒翰不管不顾的杀了主将卫伯玉,又将整个新军夺在手中,以天子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再留着哥舒翰呢? 说到底,是哥舒翰的愚蠢葬送了他的性命。 这些隐秘事于旁人都讳莫如深,秦晋于苦闷之下反而不管不顾的欲郡守府中堂,与各属官公开讨论。 属官们绝大多数都面面相觑,不敢说一句话一个字,生怕被沾到了晦气,万一无辜牵连进去,那才是冤枉呢。 只有郡守府长史严伦,毫不避忌的分析着哥舒翰的取死之道,将一众人等吓的恨不得堵住了耳朵,只恨自己听的清清楚楚。 就连卢杞都觉得,秦晋此举似有不妥,郡守府的属官们可不是铁板一块,其中说不住就还有人心怀崔亮,万一揭发出去,虽然不至于丢官去职,但又何必横生枝节呢? “使君,末将刚刚记起,河渠使遣了人来,有要事相商。” 卢杞的本意是借故让秦晋离席,但秦晋却大手一挥。 “河渠不是军务,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他等着!” 说罢,秦晋站起身环视了一周,然后一字一顿的宣布: “就在刚刚,秦某得到了军前密报,皇甫恪又劫了咱们河工营的粮食。” 一言既出,立如一时激起千层浪,大家都知道皇甫恪厉害,自家郡守能与其打个平手已经实属不易,现在频频有军粮被劫,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秦晋的话再次让所有人多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某决意,与皇甫恪决战,从今日开始,望各位戮力同心,直至彻底平定皇甫恪之乱。”说到此处,秦晋起身,郑重向前一揖。“秦某拜托诸位了!” 郡守府众属官哪能看着长官躬身作揖,而无动于衷呢?一个个都像屁股下面多了烧红的铁板一样,纷纷从榻上弹了起来,对着秦晋亦是躬身作揖。 “使君言重了,卑下等责无旁贷!” 在近乎于演戏一般的相互施礼之后,秦晋终于结束了这场令所有人都如坐针毡的会议。 眼看着众属官们摸着额头冷汗纷纷离场,卢杞留了下来,他一瞥眼却瞧见严伦也没有起身,在榻上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 “严长史可还有要事?” 严伦摸着头上的汗水,尴尬笑道:“卑下留下来,实在是有不得不说之言,若不说,唯恐使君有池鱼之殃啊!” 卢杞对严伦这种朝三暮四之人本就看不上,现在又看他危言耸听,更是难掩心头厌恶,便硬生生的把后话憋了回去。严伦等着卢杞发问,自己正好可以借机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孰料对方却不搭茬了。他只好悻悻的又坐了回去,等着秦晋开口动问。 秦晋早就发觉了严伦的异常之处,他今日不管不顾的公开谈论哥舒翰的取死之道,一定另有深意。这个人心思和智商都不简单,否则很难在崔亮那种人手下一干六年。 直到听了严伦和卢杞的对话,秦晋终于明白了此人的目的。 严伦竟然打算投靠自己,秦晋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像严伦这种人,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是个可以与之共论大事的人,但秦晋偏偏就觉得,不妨一试。 “严长史,有话但说无妨!” 严伦等的就是这一刻,起身对着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早做筹谋,哥舒翰授首,天子一定会遣人问责使君,到那时,难免为有心人所乘,走马换将,亦有可能!” “甚?走马换将?” 没等秦晋说话,卢杞腾的跳了起来,面色剧变。他当然明白什么是走马换将,那就是朝廷以神武军剿贼不利为由,夺去了秦晋手中的兵权。秦晋本来就是地方郡守,按规矩不得掌握军权,掌握军权的都是天子钦赐旌节的节度使。 难道天子有意在冯翊设节度使一职?这个想法在卢杞的脑袋里跳了出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严伦竟然打算投靠自己,秦晋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像严伦这种人,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是个可以与之共论大事的人,但秦晋偏偏就觉得,不妨一试。 “严长史,有话但说无妨!” 严伦等的就是这一刻,起身对着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早做筹谋,哥舒翰授首,天子一定会遣人问责使君,到那时,难免为有心人所乘,走马换将,亦有可能!” “甚?走马换将?” 没等秦晋说话,卢杞腾的跳了起来,面色剧变。他当然明白什么是走马换将,那就是朝廷以神武军剿贼不利为由,夺去了秦晋手中的兵权。秦晋本来就是地方郡守,按规矩不得掌握军权,掌握军权的都是天子钦赐旌节的节度使。 难道天子有意在冯翊设节度使一职?这个想法在卢杞的脑袋里跳了出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章:监军施诡计 场面在卢杞踢翻了几案以后骤然变得尴尬与紧张,严伦的表现则与以往的唯唯诺诺迥异不同,也站了起来一挺脖子。 “将军莫要动怒,字字句句都是严某肺腑之言啊!” 卢杞死死追问: “何为前车之鉴?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要使君他……” 话到一半,卢杞突然卡了壳,后面的话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否则才是落了人的口实。他也是一时激动气氛,才险些口出大祸。 岂料卢杞未出口的话,却被严伦接上了头。 “何为前车之鉴,将军明知故问。难道哥舒老相公遇害的消息,将军未曾听说?严某今日冒死谏言秦使君,天子中使不日即到,如果不早做筹谋,只怕下场会一如哥舒老相公。” “严伦住口!” 卢杞暴喝一声,他并非不相信严伦所说的话,而是不相信严伦这个人。万一严伦今日一反常态乃是另有所图,他们不警惕一点,岂非要落入他人彀中了? 偏偏严伦并不住口,绕过了面前的几案,来到正中朝默然不语的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明鉴,卑下一言一行都是出自肺腑,绝没有半分歹意。” 良久之后,秦晋才缓缓问道:“严长史,你可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有了切实的证据?” 严伦摇了摇头,又上前一步,面色转而有些急切。 “自崔使君伏法之后,卑下一心辅佐秦使君,绝无二心,今日所言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以卑下的判断,却绝不会错的,卑下愿以项上首级担保!” 这番话说的有些重,着了刻意为之的痕迹,但秦晋仍然点了调头。 “严长史在郡守府的功绩,都是有目共睹的,秦某也从未质疑过。只是今日所言实在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也不能怪卢将军激动失态……” 秦晋罕有的和稀泥了,他一方面肯定严伦这段时间以来的成绩,一方面又替撕破脸的卢杞开脱。严伦最善揣度人心,当即表态:“卑下与卢将军不过是意见之争,就算争的面红耳赤也再寻常不过,请使君放心,断不会因此而坏了公事。” 严伦果的表态不出秦晋所料。 卢杞却被气的面色发青,他如此做作发难,其实是要逼得严伦现原形,孰料秦使君居然有意为他们两人闹僵的关系进行弥合,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哼了一句: “严伦说的没错,意见之争而已!” 秦晋又扭头对严伦道:“严长史且先回去,秦某会仔细斟酌你先前的建议!” 严伦本以为秦晋会接受他的建言,可哪里想得到这才一转脸的功夫,居然还是不相信,不采纳。他酝酿这一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就是等着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取得秦晋的信任。而今次,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他一咬牙,原地不动。 “使君不听卑下所言,只怕会立遭池鱼之殃啊!” 所谓池鱼之殃说的有些轻描淡写,实际上这其中有很深的根源,严伦不便当众指出而已。 实际上,卢杞也在严伦的提醒以后,意识到天子既然能对哥舒翰产生了杀意进而痛下狠手,难保就不会对秦晋也借口惩处。 不过,在严伦离去之前,他却不会做任何表态,只静静的看着秦晋如何应对处置。也是他一时间摸不清楚秦晋究竟作何打算,以他所知,以秦晋之能绝不会意识不到天子可能会有不轨的企图。 只见秦晋淡然一笑。 “池鱼之殃不会有,灭顶之灾也不会有,严长史请放宽心!” 面对秦晋摆出的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严伦几乎在怀疑这位年轻的郡守是不是已经得知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秘密消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可是丑人多作怪了。 想到这些,严伦原本坚定的信心也逐渐的动摇了,又见秦晋不断的表示无大碍,只得识趣的告退了。 严伦刚刚退到门口,却听秦晋忽然叫住了他。 “明日一早到郡守府来办公,连日繁冗,秦某左支右拙了!” 原本垂头丧气的严伦立时喜出望外,他自崔亮被解上长安以后,一直在家反省。今日到郡守府中参加议事,还是近月以来头一次踏足此地,本以为一番费劲心力的表现都付诸东流,不想竟是峰回路转的结果,终于得到了秦使君的谅解。 看着严伦一身兴奋的离去,卢杞才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严伦小人,使君何以如此优待?” 秦晋叹了口气。 “如今局面艰难,用人也只有权宜,重才而轻德了!” 说是这么说,但秦晋的真实想法,却绝不是这样的。所谓重得或是重才,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样的话,他宁可选择后者。如果选拔官吏当真以德为标准,只怕有资格做官的当属凤毛麟角了。 只是这等想法在当世而言,却近似于小人心思,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口,就连卢杞这等亲信部众也不行。 秦晋原本还打算和卢杞多费些唇舌来解释任用崔亮旧部属的必要性,谁知道卢杞竟认真的点头道:“使君所言甚是,水至清则无鱼,是卢杞莽撞了!” 有卢杞这种下属,秦晋只觉得身为痛快,此人的能力毋庸置疑,不像陈千里那么不知变通,也不像裴敬一般过于保守。如果非要挑出一个缺点的话,就是手段狠辣于常人。然而,这种特质于当世而言,实在算不得缺点。如果一味的妇人之仁,留给对手空间,就等于挤压了自身生存的空间。 秦晋只担心卢杞有时考虑不周,可能会因为自身的狠辣特质而惹出大麻烦,因此才一直将他留在了身边。 现在看来,卢杞成熟的非常迅速,比起一年前那个愣头青一样的纨绔子弟,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军队还真是个大熔炉,是好材料投进去,早晚会出好钢。不是好材料,投进去,炼出来的也只能是废铁渣而已。 卢杞见秦晋兀自点头,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便问道: “使君难道真的认为,天子不会以对付哥舒翰的手段在冯翊……” 不等他说完,秦晋大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实话说,如果不是天子杀了哥舒老相公,我现在还不敢断言。现在,天子笼络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以歹意相对?” 秦晋的判断,是基于史书记载以及当面接触这位老迈天子后得出的感官,绝非轻易得出的结论。 至于严伦和卢杞,都有这方面的担心,也实属正常。天子既然连哥舒翰都敢除掉,又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冯翊郡太守呢?谁都知道,神武军和他在兵变中作用,如果天子心生怨恨,才不正常呢。 正在两人密谋的当口,监军景佑急三火四的赶了过来,似乎有火烧了眉毛一般。 “大事不妙啊,秦使君如何还在这里无事安坐?都快火上房了?” 秦晋命人端来晾凉的茶汤,让景佑喝下去,顺一顺气,然后才笑问道: “监军何事如此惶急?” “景某得到长安的消息,天子中使已然上路,不日将抵达冯翊!” 景佑说完之后,就等着秦晋和卢杞声色大变,但结果却是两个人非但面不改色,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种气氛让景佑很是迷糊,但他也顾不得其他,只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使君难道不知其中厉害?据,据说,天子中使有很大可能,带,带来的不是好……” “监军放心,秦某不会有事……” 对景佑而言,秦晋则比严伦要信任的多了,与此人结识虽然也是由于私人恩怨,但在兵变中的表现,则使秦晋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天子让景佑这种颇为忠厚的老实人到神武军中做监军,绝不是没有原因的。放眼天子所选的其他监军,都与边令诚一般,俱是奸猾之徒,不会被一军主将所镇服。 说到底,天子对神武军是忌惮的,连在监军的人选上都甚为谨慎,又怎么可能鲁莽的仅仅派出一位中使,就要了他秦晋的性命呢?如果真有此心,又何必等到冯翊在下手,人在长安时下手岂非更为方便? 这些人,从严伦到卢杞再到景佑,都被天子杀死哥舒翰的雷霆手段吓怕了。正是因为李隆基处死了哥舒翰,才使秦晋确信,李隆基在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动手。此时就算资质一般的人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也绝不会同时杀掉两个一军之主将。 卢杞和景佑都认为,即便秦晋的推断有道理,也必须做未雨绸缪。秦晋实在被逼的没了说辞,只好肃容反问道: “我若做了对策,你们留在长安的族人又当何以自处?” 这一则反问让卢杞和景佑同时住了口。 他们劝秦晋有所准备,便等于劝秦晋阴谋造反一般,区别只在实施与谋划而已。 “使君,有紧急军报!” 外面忽然传来的郡守府中甲士的声音。 “边令诚以修筑关城为由,劫走了河工营所需的三万逃民,还,还带走了押运过去以供吃食的军粮!”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一章:事有大转机 秦晋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边令诚竖子,可惜哥舒老相公归天,竟然此贼得以喘息。” 谁都知道,哥舒翰跋扈至极,又以尚书左仆射的身份统兵,根本就没把边令诚这个宦官放在眼里,一直将其压的死死的。 契苾贺几次从书信中讲诉边令诚是如何从哥舒翰手中吃亏,秦晋每每看罢便忍俊不禁。看来恶人还得恶人来降,对边令诚这等人忍耐和妥协只能换来他们的变本加厉。 只可惜,哥舒翰现在死了,边令诚这祸害精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秦晋十分清楚,边令诚劫走那三万即将充入河工营的逃民与应急军粮,绝非是潼关需要什么民夫,否则当初哥舒翰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组建河工营修郑白渠呢?边令诚所作所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与自己作对。 最关键的一点,边令诚对秦晋有着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厌恶,如果他不跳出来作对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如果没有中使即将到来这件事,他一定会点起人马追上去,将人堂堂正正的抢回来。逃民们不是军队,想要从渭南一带抵达潼关,没有五六天的时间是不可能。所以,神武军有着充足的时间以作应对。 但是,现在是敏感时期,多一事绝不如少一事。秦晋发现,自己能做的居然除了忍耐还是忍耐。也许边令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大摇大摆的出手。 而且,就算这桩官司打到天子那里去,边令诚也有足够的理由应对。征调的不过是三万逃民,而潼关防备的优先级又远远高于疏浚郑白渠,天子和宰相们也一定不会替河工营说话的。 但是,如果这三万逃民不能及时充入河工营,那么既定的工期就要全部拖后,这让秦晋阵阵头疼。 “再寻一批逃民,关外打仗打了大半年,逃到关中的百姓绝不止眼前这些。” 卢杞一直负责逃民的编练与整备,他立即两手一摊,答道: “这三万逃民也是末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渭南凑齐的,逃民也不知是从哪里听的谣言,都说到河工营里做苦力的十有七八都要累死淹死,以至于很大一部分逃民都向蜀中一代而去。” 景佑也跟着附和。 “卢将军说的没错,景某虽然甚少接触军务,但还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咱们虐待河工,甚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谣言如此,秦晋不禁凝眉沉思。这明显是有组织和预谋的一次造谣,虽然暂时对幕后的主使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断言,如果不尽快扑灭谣言,影响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卢杞,谣言必须禁止,必要时候可以杀人!” 卢杞拱手应诺,景佑却大吃了一惊,在他的眼里,秦晋是个甚少将杀字挂在嘴边的人,如何竟对些许谣言如此忌惮呢?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抑或是说,这种紧迫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与焦躁。 一定有大事即将发生! 景佑暗暗猜想着。 卢杞和景佑一先一后离开了郡守府,当景佑上了自家马车即将打道回府之时,卢杞却突然挤了上去。 “监军,不介意稍卢某一程吧?” 说实话,景佑对卢杞很是忌惮,知道此人手段狠辣,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现在此人主动贴上来,绝没有好事。但是,景佑是个软弱的人,他又哪里有勇气和底气说出拒绝的话呢? 却见景佑尴尬一笑。 “卢将军尽说些见外话,与将军同乘一车,可是景某的荣耀啊!” 说罢,景佑又对外面的驭者轻声下令:“走吧,慢点,别颠着卢将军。” 马车缓缓起行,在同州城内以近乎于步行的速度前行着。 景佑这么做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为卢杞留出足够的时间,否则,景佑的居所距离郡守府不足三百步,马车疾驰片刻即到。他绝不想在自家宅邸款待这位煞神。 卢杞微微一笑,立时就猜出了景佑的心思,他也不恼不怒,知道景佑就是这么一副胆小怕事的德行,就连秦使君对此人都有过忠厚懦弱的评语。如果自己以此事为难景佑,将来传了出去,岂非要被人非议恃强凌弱了? 卢杞虽然手段狠辣,却也不屑于用在弱者身上。 “监军难道就不担心天子中使心怀歹意?” 果不其然,景佑暗道卢杞果然不会无事同行,只是这件事秦使君信誓旦旦,他又能说什么呢? “秦使君所言,景某也觉得有理!” 这句话是违心之言,但他实在不知道和卢杞如何应答。 “你在撒谎,你的眼神明明在说,你不相信!” 景佑叹息道: “将军明明知道,景佑这个监军是挂名的,不论神武军还是龙武军,咱都一言不发,这等事即便不以为然,也是有心无力而已!” “监军此言谬矣,你有天子诏书,又身负旌节,虽然不能调兵,却绝不是一无所用。” 景佑被卢杞绕的迷糊了,索性直言相告: “卢将军可有计划?若有用得到景佑的地方,只管说就是,力所能及的,决不推辞!” 闻听此言,卢杞哈哈大笑,满意的赞了一句: “监军真是快人快语,那卢某就不客气了。” …… 次日掌灯时分,秦晋一连派出去了三路游骑,都没能查到天子中使的行踪,而按照行程,他们早就应该在正午时分抵达同州。不祥的预感,在秦晋的心头徘徊。 果然,当第四路游骑回来的时候,谜底揭开。 边令诚由为难节奏的逃民不知何故居然杀官造反了,他们打起了替天行道除奸臣阉宦的旗号,竟一路浩浩荡荡的往长安进发。非但如此,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发布了讨逆檄文,杨国忠、边令诚、鱼朝恩等奸臣阉宦俱在其列。 据第四路游骑发现的蛛丝马迹,天子中使很可能在半路上遇到了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只能说他们运气差到了极点。 这则消息,令人太过震撼,以至于在郡守府中当值的一众佐官们听说之后,还以为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但是,等他们看到郡守阴沉的骇人的脸色之后,便都明白了,这不是恶作剧,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秦晋当即召集了身在同州的几名心腹商议此事,与秦晋的忧心忡忡不同,卢杞等人对此则纷纷叫好,甚至连杜甫都觉得,这些人的造反至少会让天子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如果能就此揭露了杨国忠、边令诚等人的丑恶面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们看来,一群逃民而已,就算让他们杀官造反,又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呢? 但在秦晋看来,麻烦绝不仅仅在造反的三万逃民。后世有一句话说的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可以燎原的未必都是人之所愿的救苦救难之火。这把火即可以是正义之火,也可以是邪恶之火。 对眼下的大唐而言,三万逃民于关中造反,其影响之恶劣,恐怕仅次于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 秦晋相信,神武军,乃至于长安的禁军都可以轻松的消灭掉这三万逃民叛军。但是,其中所隐含的政治意义以及影响则更为深远。 这次造反,将更为沉重的打击了唐朝的根基,动摇了李隆基的合法性。 本朝太宗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百姓就是载舟的水,现在连百姓都跟着安禄山之后造反,不正说明了唐朝天子已经不得民心了吗? 秦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李隆基听闻这次叛乱以后,会愤怒成什么模样。 除此之外,秦晋更为有心的则是,神武军乃是河工营的直接组织者,身为一军主将的自己恐怕难辞其咎,乃至于河渠使韦济,都有可能牵连进逃民造反事件里。尽管从表面看,是边令诚的胡作非为才导致了这次叛乱的发生。 但是,以秦晋对朝中那位宰相的了解,平白无事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又何况造反的逃民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早在召开会议之前,秦晋就已经命人到长安给韦济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也许朝廷上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了。 看着一众亲信们扬眉吐气的模样,秦晋忽然心有所感,难保这件事里没有他们的关系。转念一想,他又叹了口气,即便与在座的某些人有干系又如何?当事人能承认吗?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对局面有所补益吗? “严长史,立即草拟行文,秦某要向天子参合监军边令诚不发所为,道明因其故所引发的叛乱。” 严伦老于吏事,对这种公文轻车熟路,秦晋用此人来草拟送往政事堂的行文最为合适,当然,他本人也会有奏本送往天子处,亲自参劾边令诚的几项大罪。 不论这件逃民叛乱的大事将波及到多少人,秦晋至少有一点敢肯定,那就是边令诚完蛋了,作为逃民叛乱的直接责任人,万无全身而退的道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二章:阴谋又落空 长安,太阳落山,城门关闭,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因为宵禁的到来而在转瞬间冷清至极,一队车马由永昌坊外呼啸而过。 车马队中一辆马车上所载的,正是同中书门下杨国忠,堂堂副宰相手捧着一份公文,笑的撑腹仰合。 这时一封新丰县令急送政事堂的求援书,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在一夜之间造反,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已经兵临新丰城下。如果朝廷的救兵稍迟一些,新丰就有可能旦夕被破。 新丰就在骊山脚下,距离长安不过数十里地。只要乱贼攻下了新丰,就可以一路无阻的直抵长安城下。问题来的突然,也更为棘手。 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见到杨国忠如此神态,还会以为他是激怒攻心。实际上,他此时的心情则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因为他终于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事件中找到了对秦晋赶尽杀绝的绝佳机会。 疏浚郑白渠的事虽然名义上由韦济这个兼任的河渠使主管,但在冯翊郡境内,一切宫人与物资的调度,则由冯翊郡负责,也就是说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难民造反,秦晋再不济也会摊上一个玩忽职守导致民变的罪名。 然则,杨国忠却有更深一步的打算,既然本身就有罪,又何妨再加点猛料,将玩忽职守改为有心为祸呢? 马车仍在疾驰,车内的杨国忠不顾道路颠簸,不断的催促着驭者加快速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然后亲自书写对秦晋以及神武军的弹章,这一回不将此人打的永不翻身,真是枉为宰相。 车到府邸,杨国忠刚刚下了车,便有政事堂的堂官先一步抵达了。 “杨相公,潼关来的公文。” 杨国忠眉毛一挑,莫不是高仙芝那厮也要掺合进来?一定不能让此人掺合进来,否则计划就有功亏一篑的可能。不过,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公文以后,却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只是一封针对乱民造反的补充公文。 其中所言,乱民之所以造反,全是因为监军边令诚擅自将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劫走所导致。说起来,坊间已经在盛传,潼关正在收拢泰民,以当叛军作战填命之用。如果到潼关是去送死,那些逃民又岂能答应,到河工营里再不济也就是充作苦力,干一天活,有一天饭吃。 而到潼关去则是吃了上顿,下顿还有没有福份吃,都还不一定。 因此,逃民在极度不满之下,趁夜杀掉了押解他们的官吏,举旗造反。 这封补充情况的公文里,交代的比新丰县的求援书要详细多了,不但大致描述了叛军的规模,还列举了逃民叛军所打出的清君侧旗号,杨国忠见自己的大明赫然其上,便有些隐隐发怒,一群卑劣的贱民,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居然敢指责当朝宰相是国之奸贼。 “政事堂里都有谁看过这封公文?” 那堂官老老实实答道:“魏相公当值,这封公文正是韦相公让卑下交给相公的。” 杨国忠略显失望,他本打算如果这封公文还没被旁人看到,便有意压下,让失态再乱一点才好显得秦晋其罪不轻。 只可惜,魏方进先看了公文,想要将其压下去显然不现实,杨国忠暗暗可惜,如果自己再晚走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也未可知。 潼关守军在得知逃民造反以后,第一时间派出了一支骑兵尾随监视,由于主力要严防关外的数十万叛军,又不能为叛军窥得关中变故,因而不敢大规模调动。 公文中详细的解释了潼关大军不便返回关中剿贼平乱的各种理由,而这些理由恰恰都正中杨国忠下怀。他巴不得高仙芝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以高仙芝之能,带着哥舒翰麾下的河西老军就足以在旬日之间荡平这股贼寇,到那时他的计划自然也会因此而出现更多的变数。 为了让秦晋彻底不得翻身,总要让这些不堪一击的反贼多弄出点风浪来,比如攻破新丰,抑或是兵临长安城下。 兵临长安城下,这可是自太宗以来,百余年不曾有过的事。天子岂能不因此而雷霆震怒? 在杨国忠的意识里,完全没将那数万逃民叛军放在眼里,卫戍长安的禁军与安贼叛军作战可能会相形见拙,但对付区区逃民叛军则绰绰有余。关键的问题,只是或迟或早。 因而,他自然希望是越迟越好,只有越迟,他才会从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中捞到足够的好处。 “回去告诉魏相公,就说我知道了!” 那堂官面露为难之色。 “魏相公交代过卑下,一定要从杨相公处讨得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 杨国忠冷笑了一声。 “他是当值的宰相,何须问我?” 说罢,再不理会拿堂官,大踏步的进入府中。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国忠将墨迹未干的弹章收入怀中,又命奴仆前来出产自河西的战马,他要连夜入宫觐见天子。 …… 大唐天子李隆基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将所能记得的所有重臣的名字挨个翻出来痛骂,直到骂的嗓子嘶哑,浑身脱力,才渐渐收住了骂声。 “圣人,杨相公到了!” 关中有逃民聚众造反,几个宰相迟迟不至,已经使李隆基大为生气,现在听说杨国忠到了,他立即就像寻到了突破口一样,急急令宦官把杨国忠领入便殿。 杨国忠万没想到,自己急急忙忙赶来,一句话还没出口,就先得了天子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直到天子觉得气消了大半,杨国忠这才将拟好的弹章呈了上去。 孰料李隆基看过之后,却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才斜着眼睛问道: “你认为,逃民作乱,秦晋当负全责?” 杨国忠答道:“就算不是全责,也是首恶!” 李隆基又问道: “当如何处置?” 杨国忠毫不犹豫,从容答道: “不杀此贼,难以平民愤。不杀此贼,大唐难以安稳!” 话音方落,忽有宦官慌慌张张的进入了便殿。 “圣人,政事堂送来的!” 李隆基厌恶的看了那宦官一眼,仅从他哆哆嗦嗦的表现上,也能猜得出,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已经做好了应对坏消息的打算,但公文中内容还是让他又惊又怒。 新丰现成居然破了,这与第一道求援书相隔了不过半日功夫。 “你不是说逃民乃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吗?” 李隆基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其实更多的是对自身不解的反问,而非指责杨国忠。他在初得逃民叛乱的消息时,还只是愤怒,并没有觉得,这些人会对关中大局造成威胁。 然而,现在的情形又大不一样了。这股逃民摇身变成的乌合之众居然在半日功夫内就攻破了新丰,并杀掉了信丰县令,对李隆基造成的震撼,不亚于有人再度发起了兵变。 说实话,李隆基在兵变之后,对京师禁军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将旧有的南北衙禁军合二为一,交给勋戚子弟统领。然后又将陇右来援的神策军调换主将,由观军容使鱼朝恩一力把持。 在完成了这个布局以后,李隆基才动手**了龙武军,又将不好惹的神武军以剿贼为名调到冯翊郡。 至此,长安的军政大权再一次牢牢的掌控在了李隆基手中。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除了各卫军有可能造反之外,居然连百姓都开始造反了 李隆基又细细去看高仙芝送来的军报,其中两点让他眉头紧皱。一是造反的清君侧之名,声言要诛杀杨国忠、鱼朝恩等一干奸臣阉宦。其二,则是逃民叛军于路上,由渭南到到新丰这短短的数十里距离,居然就已经从三万人扩充到了五万人。 这说明什么?就连民间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杨国忠和鱼朝恩的名声,只不过这些都是臭不可闻的名声。百姓们对朝廷不满,才会响应逃民摇身变成的叛军。 李隆基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民心与民意。而从渭南到新丰短短的几十里路,就让他前所未有的产生了这种危机感。 怎么办?李隆基首先就想到了前汉景帝在八国之乱中的手段,造反的诸侯王以“清君侧,诸晁错”的名义进攻关中,为了暴露叛乱诸侯王的真实意图,以封堵天下诸侯王之口,晁错被施以腰斩之刑。 想到此处,李隆基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看杨国忠,心中盘算着,究竟杀掉几个奸臣阉宦,会不会使局面有根本性的好转。 杨国忠敏锐的感觉到了天子阴冷的目光,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但新丰陷落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何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将秦晋小竖子踩到永世不能翻身? “臣请诛杀秦晋,以震慑不法,绝了关中乱源之患!” 毫无征兆的,李隆基爆发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将这种暴怒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联系到一起。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三章:兵锋指长安 “蠢货,你这是还嫌不够乱吗?非要逼反了秦晋那竖子才甘心?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朕能将你重新送回政事堂,也能一脚把你踢出去!”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杨国忠吓破了胆,他从未见过天子如此时这般震怒。 “臣愚钝,愚钝,臣不敢,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哪,敢拿大唐的国运来填你自己的私欲,如果这都不敢,岂非要真将这身衣冠让与你才堪为称敢啊?” 李隆基越说越刻薄,越说越露骨,杨国忠除了趴在地上一声又一声的说着“臣有罪!”便再也没有,也不敢作其它的辩解之辞。 直至此刻,杨国忠才懊悔自己的利欲熏心,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不满以及因不满而生出的杀心,如何就忘了天子对秦晋那竖子的忌惮呢? 没错,杨国忠清晰的感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忌惮。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大意,李隆基是个凭借两次政变才夺得皇位的天子,又坐在皇帝宝座上四十余载,数十年的积威之下,又有哪个不畏惧,哪个不将这种畏惧深入骨髓呢? 至于安禄山和秦晋?杨国忠苦笑,这两个人并非不怕当今天子,无非是自己将他们逼到了绝境,反亦死,不反亦死。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又何况原本就是领兵的悍将呢? 当然,这些心思他只能埋在心底里,不敢有一字一句对外吐露,否则等待他的就不单单是逐出政事堂了,恐怕整个杨氏满门都会因此而受累。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基础,那就是强大的朝廷,和铁腕的天子。以上两点是杨国忠所有筹划最重要的一环。可是,杨国忠却在此时才绝望的发现,自己高估了朝廷,高估了天子。 **在安禄山叛军的面前居然脆弱的不堪一击,甚至连东都洛阳都在一个月之内就陷于贼手。天子也不是当初那个杀伐决断,英明神武的天子,竟被区区小吏出身的秦晋吓破了胆。 那么,他的这些所谓的筹划还有什么意义呢?局面是乱了,摊子是散了?天子和朝廷倘若没有这个能力扭转乾坤,他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但米会蚀掉,就连他本人恐怕也会搭进去。 “如何不说话了?真如果需要一个只会说有罪的宰相,又何必启用已经声名狼藉的你?满朝文武,德高望着,哪一个不眼巴巴的盼着那个位子?” 杨国忠忽然又从天子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或许天子并没有治罪于他的打算,刚刚的斥骂不过是情绪发泄而已。 “臣,臣以为,当立即调长安禁军主动出击,歼贼于长安之外。然后再,再命秦晋率神武军配合长安禁军,夹击,夹击……” 在得到了杨国忠结结巴巴的回答后,李隆基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宽慰之色。 “总算还有些脑子,立即草诏颁发吧!” …… 天子诏书抵达冯翊郡,秦晋欣然领命,尽起神武军往信丰一带进军。 在路上,秦晋曾写了一封万言书呈送皇帝,直言对关中造反的逃民,宜抚不宜杀,否则将后患无穷。 孰料,秦晋一连两份万言书送往长安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音讯。 在神武军开拔之时,长史严伦请命跟随出征,在他看来这是表忠心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晋的万言书两次没得到任何回音,严伦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这些话出自朝中的德望之臣,天子一定会欣然应允,如果出自使君之言,就算,就算这是良药,也一定会被弃之于不顾。” 严伦自那一日有惊人之语后,便屡屡语出惊人,以至于秦晋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从此人口中听到多耸人听闻的话都不觉得奇怪。此刻,他还是头一次对严伦的猜测有着完全的认同。 在经过提醒以后,秦晋后悔这万言书由自己所上,如果托付了旁人……可惜事实不容假设,发生过的事也容不得有反悔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晋倒不是同情那数万逃民的性命,既然他们选择了造反这条路,就应该意识到如此做会带来的后果。他只是担心,一旦对逃民们处置的狠了,会在越来越多的逃民心中,平白激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增添对朝廷的敌视之意,到那时,大唐帝国可真就是内外交破,难以拯救了。 就在秦晋几乎已经忘记万言书这件事的时候,天子的一道诏书忽而到了神武军中。 诏书中肯定了宜抚不宜杀的意见,同意由秦晋派人去做试探,如果能使他们反正归唐,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办法。 当宦官宣罢诏书,跟在秦晋身后的严伦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起前一日自己还在秦使君面前信誓旦旦的那一番说辞,不禁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与逃民叛军的接触,秦晋统统交给卢杞去运作,他心知肚明卢杞和逃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建立有效的联系当不是难事。 初步接触下来,逃民叛军的膨胀,让秦晋心惊不已。这些人虽然表示可以降唐,却要在朔方、陇右,甚至是河东裂土数郡之地,以诸侯的身份治理地方。 秦晋很清楚,这种裂土封侯的条件,李隆基绝不会答应的,就算李隆基答应,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其实,秦晋的理想条件是,将这些叛乱的逃民重新编入河工营,主要叛将则依照朝廷的惯例,加以封赏,一切皆大欢喜。但人心往往就是如此,贪欲得不到满足,便生出了无数以蛇吞象的笑话。 严伦此时又发挥了他的特长,向秦晋进言。 “此时与叛贼讨价还价就如商贾一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们提出来的也一定不是最终的底线,只要禁军能打几个胜仗,到时咱们不急,就轮到他们急了!” 对此,秦晋深以为然,战与和向来如此,只有能打才能和,否则和出来的也一定是丧权辱国的结果。 “使君不妨驻足观望,百姓杀的狠了,对神武军,对冯翊都没有好处!” 对此,秦晋仍旧深以为然,大军便在新丰以东十里驻足不前。 孰料,仅仅一日功夫,忽有战报从新丰以西传了回来。 主动由长安向东进击逃民的禁军居然败了,而且一连败了两仗,叛军且战且壮大,在旬日间膨胀至十万人以上,兵锋已然抵达长安城下。 这个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能连续两次打败了南北衙各卫军整编之后的禁军,这简直太不可思了。 为此,郡长史严伦在神武军中已经落下了笑柄,只要他敢断言的事,就一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接连数次的断言失败,让严伦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觉得在秦晋面前抬不起头来。此时,他所想的已经不是成为郡守的心腹,而是如何才能体面的下台。深谙官场之道的严伦十分清楚,经历了连续的出丑之后,不论谁做郡守都万无重用自己的可能了。 为此严伦特地先所有人一步来向秦晋请罪,以得到谅解。 秦晋见严伦垂头丧气,就知道他因何如此。 “严长史何故垂头丧气?” “卑下几次口出妄言,致使,致使……” 话才说了一半,严伦堂堂七尺男儿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原本秦晋只想与之开个玩笑,不想此人的自尊心倒超乎想像,只好好言安慰: “那些是原也怪不得你,出谋划策,如果次次做准,就不是人了,是妖孽!” 意料中一顿斥骂没有出现,反而还得到了年轻郡守的好言安慰,严伦三分真七分假的痛苦,到有七分为真了。 叛军的表现令人吃惊,但在神武军上下眼中,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南北衙的禁军原本只有两大主力,一为神武军,二是龙武军。自从天子**了龙武军,撵走了神武军以后,南北衙的禁军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打不过有必死之心的逃民叛军也不奇怪。 几个向来比较激进的校尉一连几次要求领兵出战,让那些贪心不足的逃民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禁军。 神武军即便离开了长安,仍旧拥有这禁军的骄傲。 包括卢杞在内,也觉得必须给逃民叛军一些教训,否则将任其坐大。 秦晋的想法则与众人相反。 “再等等看,长安毕竟是大唐西京,逃民想要轻易占了便宜,是根本不可能的。” 卢杞等人表示,长安的禁军都是乌合之众,万一不敌,岂非让这些贪心不足的逃民白白摘了桃子? 秦晋哈哈大笑,“别忘了,长安可还有一支陇右精兵未曾出战呢!” 经由秦晋的提醒,众人才记起了一直低调存在于长安的领着一直精锐,那就是神策军! 神策军在陇右与吐蕃人作战多年,论起战斗力,恐怕不输于神武军,那些逃民组成的叛军,就算再有敢死之心,也一定不会是身经百战的神策军的对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四章:血染灞河水 长安灞桥,一场百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战斗在此地展开,由于入夏无雨,关中各大水系渐渐干枯,灞水同样也难以幸免,到此时最深处才仅仅没过膝盖,衣衫褴褛的大军如排山倒海一般穿过了浅浅的灞河,直扑向了列阵以待的。 这是一群不知道何为害怕的褴褛大军,攻破新丰,以及两次击败前来阻击的唐朝禁军,使得他们获得了极大的自信。现在连传言中战无不胜的神武军都派出了将军与之讲和,可以想见唐朝对他们的忌惮之深。 也许这支褴褛大军的首脑头目们就是被这种假象所蒙蔽,以至于背离了起兵之初的诉求,诛奸臣,清君侧的目标和口号已经悄然换成了“破长安,立新朝”。 位于军阵中,一名颌下无须的官员全副甲胄,冰冷铁盔没能遮盖住的脸上,抽搐一般的散发着阵阵冷笑。 “大使请到军阵之后,容末将权力厮杀!” 此人身侧的将军在有些不厌其烦的劝说着。 “不必,鱼某为观军容使,身负皇恩,怎敢因一己之私而躲在后面?鱼某就在此处看着,为你们助威!” 这个全副甲胄的官员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亲封的观军容使,长安左近最精锐的神策军便由此人统帅。却见鱼朝恩颇有些废立的挥了挥右手。 “乱贼扑上来了,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却听那将军嘿嘿冷笑了两声。 “大使且看好戏,我神策军会让这些田舍夫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大威。” 鱼朝恩不再多言,只兴奋的说了四个字。 “愿君成功!” 却见如无数黑塔林立,迎着滔天而来的巨浪,竟岿然不动。 两军撞到一起,令远处观战的人大觉刺激,长安百姓多年不闻刀兵,最初听说惨败,多数人还兀自不信,今日神策军主动出击,竟有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尾随观战。 面对汹涌而来的十万褴褛大军,许多观战的百姓不由得心中打鼓,此番出兵迎战的神策军充其量只有两万人,他们能是逃民叛军的对手吗? 战事在接触之后开始变的胶着,人们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死的人多,还是叛军死的人多。 总之,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隆隆不断的战鼓,与拼命厮杀的惨嚎。 很多人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忍不住纷纷逃离战场。能够接受这种残忍场面,而选择留下来的百姓,则煞有介事的对战场做着品头论足。 “看,那是咱大唐的陌刀兵,乱贼都是砍刀木锹,就算人多也难持久……” “也不尽然吧?否则先前禁军岂能两次败在其手?” 最终的呼声还是取胜占了上风。 “快看,骑兵,骑兵!” 战事胶着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支骑兵忽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这支骑兵沿着灞水,自南向北自插逃民叛军的侧翼。突袭出人意料,百姓们在震惊过后立时就发出了阵阵欢呼。 “威武,威武!” 人人的奋力的为助威,没有任何希望由逃民组成的叛军打到长安城下,一旦击破长安,这些人势必要进行无差别的抢劫与杀戮,这对于当地百姓而言无异于世界末日。 这支骑兵的出现终于使占局出现了倾倒性的变化,逃民叛军的左翼最想顶不住压力,逐渐开始崩溃。 就在所有人以为战斗即将结束之际,叛军居然又发出了强劲的反击,左翼的崩溃似乎为右翼提供了无穷的动力和勇气,竟一举冲破了兵甲林立的左翼。 惊呼声,哭泣声立时又弥漫了观战的百姓队伍。 “不好,要败……” 说这话的人没等半句话落地,就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闭上你的乌鸦嘴……” 不管怎样,观战的百姓们还是慌了神,半数以上的人开始逃命。 事实上,的攻击重心一直集中在右翼,左翼仅以少量兵力以作支撑,如果不是叛军压上了全部兵力,他们未必能够崩溃。然而,战争就是这样,绝不会给人以喘息和重新选择的机会。 观军容使鱼朝恩见状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指着已经崩溃的左翼对身边的亲卫厉声喝道: “敢与鱼某杀过去吗?” “杀,杀,杀!” 鱼朝恩的喝问换来了三声喊杀,声音直透云霄。 “好!随本使杀贼!” 鱼朝恩狠夹马腹,第一个冲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千余亲卫也如下山虎一般扑了出去。 的帅旗堵在了左翼崩溃后形成的缺口上,任由逃民叛军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终是没能将战果继续扩大。然则,他们在左翼的停滞不前,最终影响了整个战局。对叛军左翼透阵而过,骑兵如一把利剑直接刺入中军,直指对方的帅旗而去。 原本已经做了逃跑准备的百姓忽然又发现居然力挽颓势,并一举使得叛军整个军阵陷入混乱之中。 “看,快看,乱贼逃了,逃了……” 那些拼命往长安方向奔逃的百姓有胆大者回头一看,果见先前如潮水一般的乱贼居然已经闹哄哄一片渡过灞水,向东逃窜了。 “杀,灞水以西的叛贼,一个不留全数斩杀!” 鱼朝恩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露出了没有一根胡须的脸。 他的目的很简单,在穷寇不追的基础上,杀光所有不及渡过灞水的叛军。 这场大战从黎明直杀到日落,神策军以两万对十万,一战阵斩逃民叛军两万余级,自身仅仅伤亡不足三千。不得不说,灞桥一战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捷报就像离弦之箭,以惊人的速度被送往长安,观军容使鱼朝恩并没有将自己的得意挂在脸上,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的名字就会像秦晋那小竖子一样震动朝野。 想到此处,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这还多亏了南北衙那些蠢货禁军以两次惨被做的注脚。 “歇息一夜,明日渡河追击!” 逃民叛军今日惨败,而神策军的体力也消耗严重,在敌情不明的形势下强行追击,反不如经过一夜的修整后,再从容出兵。 他相信,以逃民叛军的军纪,能够夜行十里就已经是极限了,这对神策军而言,在日间行军是完全可以从容追上的。 第二日的大战再没有百姓敲锣打鼓的观战,一日斩首两万级,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彻底击碎了他们百战沙场一厢情愿的幻想。原来,上阵杀敌竟日如此可怖难耐。两万具尸体流出来的血水,居然将整条灞河都染得通红…… …… “使君,果不出所料,神武军大胜,鱼朝恩一战斩首两万级,只怕逃民要支撑不住了。” “神策军伤亡几何?” “据说不到三千。” 乍一听到消息,就连秦晋都震惊不已,想不到神策军居然如此凶悍,以两万打十万,一战就杀了两万人,这相当于神策军平均每人斩首一级,而且代价仅仅是三千人的伤亡,这种大比例的胜利,恐怕连神武军也未必能做到 秦晋暗暗庆幸,自己一直低估了神策军的战斗力,好在神武军没有与之为敌,否则仓促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就算神武军取得了胜利,只怕伤亡也不会小了。 随后,他又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想法,他从未规划过要与神策军兵戎相见,但潜意识里却总冒出这种令人心惊的想法。 “起兵,向西前进三十里!” 神武军右信丰县以东开始向长安做缓慢的推进。一路上,活捉了不少叛军逃卒,经过审讯,秦晋又得知了一则惊人的战报。 神策军居然在灞水以东十五里的位置追上了逃民叛军,并再一次将他们打败。而且经历了两次惨败以后,这支叛军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原本的十万人,死的死,逃的逃,最终还顽强聚集在一起的,只怕已经不到两万人了。 闻听此言之后,秦晋目瞪口呆,逃民叛军声势震动天下,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令人不禁感慨惋惜。 就在得知这个消息不久之后,逃民叛军居然主动派人找到了秦晋,要求谈判招安事宜。 秦晋当着那叛军使者的面冷笑了两声。 “尔等声势大振的时候不谈招安,在这等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当口再谈,就算秦某答应了,天子和朝廷也不会同意的。” 那使者来时想必也做足了思想准备,但也没想到秦晋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面色不由得灰败一片,继而又强作精神追问: “难道,难道就一丁点可能都没了吗?不做官,到河工营去做苦力也成啊!” 听到他们直把河工营比做苦力,秦晋就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这种谣言是谁造出来的,对谁又有什么好处。 “河工营堪比苦力?他们在营中不知比逃难时好了多少倍,如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苦力?” 使者表情惶恐,连连称罪,又期期艾艾的问道“真,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使生暗心 想到数日之前,这些人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在看看眼下如丧家之犬的惶恐,秦晋觉得有些好笑。当初,逃民叛军的一个头目甚至还异想天开的要“招安”神武军,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秦晋联忽然想到了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农民叛乱者,如陈胜吴广,如黄巢,等等……这些人能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根本不是他们有多大的眼界与心胸,根本就是无知者无畏啊! 腹诽归腹诽,但眼下的残局还要收拾,秦晋知道自己的动作要快,否则就很可能被鱼朝恩抢了先。 “余地也不是没有,但是,眼下的局面是你们是一败再败,已经失去了和朝廷谈判的筹码,如果不能取得一次像样的胜利,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 投降意味着什么,秦晋不用多说,他相信对方一定明白。 那使者听了秦晋的话以后,几乎瘫坐在了地上,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声音自语道:“早劝长乐王见好就收,不停忠言,才有今日之祸啊……” 军长中有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声,秦晋扭头看去,是长史严伦。 “一群乌合之众还敢自称王?若想招安,却休要再提称王之事,否则你们那鸟长乐王断无生还之理!” 秦晋暗想:称不称王,只怕他们的首领都没有活命的道理了,现在的谈判不过是救多数人的性命! “也不怕直言告诉你,长乐王必死,你们才有生的希望,明白?” 没等秦晋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卢杞又接着严伦的话茬。 那使者更是慌乱,不停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用一人首级换万人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了,你这是甚表情?又不是让你杀了亲爷娘!” 面对挖苦和讽刺,那使者用近似于哭腔的声音答道: “杀,杀长乐王?谈何容易?” 见那使者婆婆妈妈。秦晋冷笑了一声,他要说的话被两个部下说了,这反而省了自己的麻烦。 “秦某可派人助尔等成事!” “当真?” 使者的眼睛骤然一亮,反复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原来他并非是出于对那长乐王的忠心而感到为难,仅仅是单纯的畏惧而已。随即,秦晋也就恍然,成军不过旬日时间,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建立起生死相许的关系呢? 十余名神武军精锐易装之后护送那使者返回叛军军中,秦晋又立即上书天子,痛陈其中利害。直指对待这股叛军的态度,直接决定着通关以东数万庶民百姓对朝廷的看法,所以,此战必须剿抚并用,神策军以血腥手段对其予以打击初见成效,接下来就要以抚为主,否则因为一场叛乱而使官民百姓硬生生撕裂,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次造反的逃民中,不全是普通庶民,也有各个地方失去了土地,家破人亡的世家子弟。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严酷的杀戮未必会比宽宥更有效果。 在神策军反击之前,秦晋提出招抚的建议天子就同意了,现在神策军两次击败逃民叛军,天子还会不会同意呢?秦晋没有把握,但也必须按照计划试上一试。 秦晋的上书在当日晚间就摆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御案之上,在逃民造反之后,李隆基将政事堂所应接收的所有紧急公文都抓在了自己手中,他对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这些臣子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些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损害朝廷的蠹虫而已。 自从逃民造反以后,李隆基日日夜夜都在后悔中度过,当初为什么提拔了这么多的奸人呢?现在想要找几个信得过忠直之人居然成了难事。然而,后回归后悔,他又不能将所有的人都罢黜,那样一来还让谁替他办事呢? 于是乎,李隆基只能一面用着政事堂的宰相,一面又时时防备着他们。 秦晋的建议让李隆基的眼眶有点沾湿,此子虽然做过悖逆之事,但心底里终究还是装着大唐的,否则就不可能一次又一次上书请求剿抚并重,如果按奸诈之人的心思,击败斩杀叛军,捞取功劳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啊。然而,秦晋没这么做,放着肥肉一样的功劳,居然不闻不问。看来,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这一回,李隆基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直接颁下了敕命,令鱼朝恩的神策军暂时停止进攻,以备神武军秦晋与逃民叛军谈判招安事宜。 不过,这道敕命却让鱼朝恩恼火不已,眼看着到了嘴边的功劳居然让秦晋一次上书就给抢走了。不甘心之下,他也向天子上书,言及负责招安的人选用谁都不能用秦晋。 至于原因,其间虽然言语隐晦,即便鱼朝恩不直说,以李隆基的才智又怎么能领会不了呢? 果不出鱼朝恩所料,天子的第二道敕令很快又到了神策军中,以鱼朝恩为钦差,全权负责招安事宜。鱼朝恩的幕僚却从天子的敕令中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招安的底线,明明再进一步就可以将叛贼全歼,现在却要笑脸相对,岂非主动示弱于人了? 对此,鱼朝恩并不放在心上,尽可以先用好言好语哄着那些造反的乌合之众,只要招安成功,一切难题都将不成为难题。至于追究主要头目的罪责,等到事成之后,还不是任由朝廷搓扁揉圆? 幕僚却另有看法。 “大使的心思,可是不想放弃了这到嘴的肥肉?” 鱼朝恩叹了口气,却两手一摊。 “有天子敕命,鱼某纵然手握重兵,也不得不遵从啊!” 幕僚摇头晃脑了一番后又笑道: “非也非也,大使难道就没听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此非战,又如何不受?” 鱼朝恩不是不想君命有所不受,而是神策军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不遵圣命,强行全歼了逃民叛军,即便成功也是劳而无功,弄不好还要丢了观军容使的差事。 “大使此言差矣,乱贼被打的落了胆气,不敢主动挑衅,咱们可以炮制……” 听了幕僚的建议,鱼朝恩大觉对心思,光着脚就在军帐里手舞足蹈,最后又来到幕僚面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计若成,定有重赏。” 那幕僚也是乖巧,并没有居功自傲,反而谄笑着表起了忠心。 “卑下不求赏赐,只求能永远追随大使!” 鱼朝恩在天子面前的地位扶摇直上,随着高力士的病重,已经渐有高力士第二的趋势,能够在喜怒无常的鱼朝恩面前露脸不容易,那幕僚自然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对于眼前的蝇头小利,也就不屑一顾了。 …… 新丰县,神武军得令后撤,卢杞等人大惑不解,便去寻秦晋要个说法。 “与逃民的谈判还没开始,如何就主动后撤了?难不成还指望着甚长乐王授首之后,那些乌合之众能主动来投?” 以计划之中,匪首授首之后,余者投了朝廷,就可以保住性命,但终究要**负责接收,现在就后撤又算怎么回事呢? 秦晋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质问一般,只淡然回答: “天子的敕令至今未到,比预计中耽搁了一日,我就已经知道,天子一定不会让神武军负责逃民叛军的招安。与其在此遭人忌惮,不如识趣一点,主动离开!” 卢杞愤而怒道:“天子老迈昏聩,朝中奸臣当道,防着咱们倒毙防着外人还要甚……” “回去安排好各部的撤退路线,切不要无事生非!” 大军沿着日渐干涸的渭水走了半日功夫,眼看着就要到了渭南县,一骑由西向东飞奔而至,竟是派出去护送叛军使者的精锐之一。 只是那精锐衣甲撕裂浑身是血,让人看了不免心生不祥。 “使君……” 精锐军卒见了秦晋以后,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新丰县,神武军得令后撤,卢杞等人大惑不解,便去寻秦晋要个说法。 “与逃民的谈判还没开始,如何就主动后撤了?难不成还指望着甚长乐王授首之后,那些乌合之众能主动来投?” 以计划之中,匪首授首之后,余者投了朝廷,就可以保住性命,但终究要**负责接收,现在就后撤又算怎么回事呢? 秦晋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质问一般,只淡然回答: “天子的敕令至今未到,比预计中耽搁了一日,我就已经知道,天子一定不会让神武军负责逃民叛军的招安。与其在此遭人忌惮,不如识趣一点,主动离开!” 卢杞愤而怒道:“天子老迈昏聩,朝中奸臣当道,防着咱们倒毙防着外人还要甚……” “回去安排好各部的撤退路线,切不要无事生非!” 大军沿着日渐干涸的渭水走了半日功夫,眼看着就要到了渭南县,一骑由西向东飞奔而至,竟是派出去护送叛军使者的精锐之一。 只是那精锐衣甲撕裂浑身是血,让人看了不免心生不祥。 “使君……” 精锐军卒见了秦晋以后,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使阴构陷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听说逃民叛军被悉数斩杀之后,下达了延缓行军的命令,一路收拢逃散的逃民。果然,仅仅在渭水北岸耽搁了一日的功夫,居然就收拢了超过一万人。 长史严伦在秦晋左右直赞他宽心仁厚,但又隐晦的提醒,收拢了这些逃民,可能给他和神武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晋面色严峻,负手而立,望着几近干涸的渭水,良久才回答道: “神武军的麻烦本就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但放任这些兵败后的逃民散落关中,唯恐对局面稳定不利!” 十万逃民树倒猢狲散,就算神策军前前后后杀了将近五万人,但仍旧还有五万人星散逃走。而这些人散落在关中腹地,无论散居抑或是啸聚,对于本已焦头烂额的朝廷,都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麻烦。 唐朝的中央朝廷乌烟瘴气,李隆基出于自身稳固权力的考量,启用的都是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巩固权柄,争权夺利,没有人在乎唐朝的命运与安危,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具随时可以吸血的**。 只是,这些如蝗如虫的权臣们却压根没意识到,风雨飘摇的朝廷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原本关中的人心士气还能与叛军做殊死一战,但经过此战之后,必然导致民心涣散,军队士气低迷,朝廷人心浮动。 种种问题,大唐天子李隆基也许并非一所无所知,但以秦晋的判断,李隆基因身体老迈,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 “使君之意,难道关中不保了?” 这还是严伦第一次从郡守的口中听到灰心丧气之语,多年的经历使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位至今没有败绩的郡守居然对朝廷的前景及不看好。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回到冯翊以后,要做好潼关被攻破的打算,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猜测与得到明确的答复毕竟不同,严伦的胸中荡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潼关失陷,以冯翊弹丸之地,又无险可守,咱们,咱们又怎么能挡得住叛军的攻击呢?” 秦晋呵呵苦笑。 “如果你是叛军的主将,攻破潼关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攻下长安了!” 严伦想也不想的回应,是啊,不论哪一个人,长安都是最大的诱惑,相比而言,冯翊郡则变得不起眼了。 秦晋点点头,“在长安未破之前,冯翊的压力不会很大。况且冯翊虽然位居三辅之一,但毕竟不在通往潼关的要道上,所以不会是必然攻击的目标。再者,以目下关东的形势而言,一旦叛军顺利攻入长安,必然会抽调大批军队进攻都畿道南部与淮西等地,届时就是神武军发挥一己之长……” 严伦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竟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秦晋的话。 “那神策军呢,神策军兵精将猛,怎么可能任由长安失陷?再,再说,使君难道肯眼看着长安失陷吗?” 这一声访问,如惊雷一样在秦晋头顶炸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已知的历史进程所束缚,虽然拥有知道历史走向的优势在手,但同样也失之于此,往往过于纠结记忆中的某些进程,进而忽略了自己在努力中所引起的变数。 也就是说,当下的形势,潼关就算不保,关中仍旧有神策军和神武军两支精锐。而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当潼关被破时,长安既没有神策军,也没有神武军。这岂非就是大大的变数?即便叛军一举攻克潼关,唐军也未必不能一战。 更何况,如今在潼关统帅大军的并非哥舒翰,而是相对沉稳的高仙芝。 “使君,神策军的骑兵前锋已经距离咱们不足十五里,再拖延行程,咱们如此大举收拢逃民的恐怕有可能和他们直接冲突起来。” 卢杞很是焦急的催马过来,秦晋甚为惊讶,神策军果然名不虚传,行军速度居然比预想中还要快。他本以为还有半天的时间收拢这些逃民,看来不得不提前离开了。 “引导逃民进入冯翊郡,神武军断后!” “使君不可,逃民都是叛军,若无有效看管,恐怕,恐怕会对冯翊地方造成威胁!” 却听秦晋骤然变色,冷冷道:“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再不珍惜,那还有甚好说的?杀无赦!” 闻言,严伦打了个寒颤,年轻的郡守有时看起来忧国忧民,有时却又一副狠辣心肠,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也许正是这种难以捉摸,才使得严伦对秦晋既敬畏,又信服。 身为上位者,性格上的神秘与难以捉摸,往往会给部署带来强大的震慑力与吸引力。 …… 鱼朝恩作为宦官与骑兵同进同退,无论作为宦官抑或是观军容使都极为罕见,从长安到渭南,他一直身先士卒,不曾有片刻的落后。也由此,鱼朝恩以自己的亲身行动赢得了神策军上下的敬畏。 自从长安兵变开始,鱼朝恩开始有机会崭露头角,一直亲力亲为应对兵戈之事,原本微圆无须的脸,现在已经变的棱角分明,颧骨微微凸起,两颊也若有若无的凹陷了进去,甚至连眼角间都多了数道沟壑。 前面再往北就是渭水,骑兵追击至此虽然疲惫,却战意十足,但鱼朝恩竟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骑兵主将对于这道突兀的军令十分不解,明明骑兵的体力和士气尚在,如何竟在此时停止扩大战果呢?须知唐朝战事封赏与两汉一般,皆是以首级论功,斩获的首级越多,所受到的封赏也就越丰厚,此时突然罢兵,岂非是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溜走? “大使,乱贼余孽尚在,此时若手软,来人再啸聚一方,就是无穷的麻烦啊!” 骑兵主将的质疑很是急促,鱼朝恩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发出了一丝冷哼,但毕竟不像训斥宦官一般粗暴,只阴阳怪气的说道: “过了渭水就是神武军的地盘,咱们吃够了肉,也给他们留点汤吧!” 但骑兵主将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朝廷大战,各军互不统属,从来只由争抢战功的,却从未见过主动将战功让出去的。 “战阵之上,功劳都是有能者得之,神武军畏敌怯战,大使对它们客气,对方可未必会领情。” 鱼朝恩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明显的不快。 “让与不让,是鱼某的决定,领不领情,又与鱼某何干?休再聒噪,撤兵!” 说罢,鱼朝恩催马而走。骑兵主将诧然,望着观军容使颠簸起伏的背影,他总觉得如此作为真正的目的,绝非礼让人情。 神策军追至渭南县境内渭水南岸凯旋而回。此战斩首叛军近三万余级,大军凯旋之日,料想中的举城欢迎并没有出现,甚至连天子都没出现在迎接的官员队伍中。只有门下侍中魏方进作为领衔大臣带着一干官员在长安东十里外迎接。 不过鱼朝恩并没有对这种冷遇便显出任何不满,只将一切礼数做足,便立即入宫觐见天子。 大唐天子李隆基面沉似水,整个便殿内的气氛几乎冷的可以滴水成冰。 “真的敕命难道是废纸吗?” 大军凯旋而没有得到应有的欢迎,原因全在于此,李隆基宁可放弃这大好的激励军心士气的机会,也不会让某些人得逞。 鱼朝恩诚惶诚恐,以头叩地,泪流满面。 “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阵前没有一刻忘记圣人的敕命。” “既然不曾有一刻忘记,那新添的三万亡魂又作何解释?” 李隆基目光冷冷的盯着鱼朝恩,这个年齿不及四十的宦官,在兵变之前仅仅是兴庆宫内的一个小小黄门,不想骤然飞黄腾达居然就敢对天子的敕命阳奉阴违,他为自己的走眼有些懊恼,但是倒了眼下已然覆水难收,总不能在用人之际将其贬黜杀掉吧?那么,他千辛万苦才重新布置好的格局岂非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决定给鱼朝恩一个机会,听听他如何解释,如果解释说得过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敷衍过去。 “圣人容禀,奴婢一直尽心与乱贼头目商讨招抚事宜,是冯翊郡太守秦晋,不知何故派了一队人去刺杀叛贼头目,结果事败,叛军头目恼羞成怒,突然袭击了神策军,并杀掉了神策军派往其营中的使者……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之下才反击的。圣人也是领过兵的,应当了解,大战一旦展开,便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大战一旦展开,的确不是想停就能停的,但鱼朝恩口中所说的秦晋派人去刺杀叛贼头目其事,李隆基只将信将疑。这种事发生在乱军之中,大战之后,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彻底毁掉,自然也无从查起。 见天子的眼色忽明忽暗,鱼朝恩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再次以头叩地,声泪俱下道: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构,愿受五雷轰顶!” 赌咒发誓之后尚且不够,又继续道: “奴婢亲眼所见,秦晋在渭水北岸按兵不动,大举收拢叛贼溃兵,他们见奴婢带兵赶到,才匆匆离去北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七章:天子终无力 鱼朝恩放弃了渡过渭水清剿逃民残兵,当然不会是出自于礼让人情,真正的目的正在于此。 今日入宫面圣,他所言字字句句,无一字虚言,就算天子派人去查,他也完全不怕。而且,就算天子对他有所不满和怀疑,但终究只能认下这个结果,而且还会在天子的心里多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心疑于神武军和冯翊郡太守秦晋的种子。 众所周知,天子正是因为对神武军有所忌惮,才在无法剪除秦晋羽翼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并赶出了长安。之所以将神武军放在冯翊郡,恐怕还有就近监视的考虑,一旦秦晋有所异动,可以在第一时间予以壮士断腕。 其实,天子还有更为厉害的杀手锏,神武军七成以上都出自居住在长安的世家大族子弟,试问有如此把柄人质在手,谁还敢不管不顾的跟着秦晋造反呢? 在鱼朝恩的意识中,已经直接将秦晋归到反心已现的一堆人里,此人早晚要反,区别只在迟早。 现在将所有的责任都退给秦晋,再趁机推他一把,想必一定会把天子气的咬牙切齿吧。 鱼朝恩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哭了好半晌,都不见天子有反应,便忍不住抬起头偷瞄了一眼。不想,这一瞄视线正和李隆基冰冷的目光撞到一起,一瞬之间,鱼朝恩只觉得自己被剥得赤条条的,竟没来由一阵慌乱,立时又低下头去,暗骂自己愚蠢沉不住气之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御榻之上,李隆基苍老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鱼朝恩的举动一点不落的落在眼中,让他觉得主动权又重新回到手中。 “此番平叛,当机立断,不留后患,做得好,朕会从重封赏。” 说完这句话,他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鱼朝恩退下。 仅仅眨眼的功夫,鱼朝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内外衣裳袍服,见天子让他退下,顿时如蒙大赦,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直至鱼朝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隆基再也不掩饰心头的怒意,一把将御案上堆叠的公文全数扫了出去,各式立即飞了出去,乱纷纷的散落了一地。 殿内侍奉的宦官见状谨小慎微的上前俯身捡拾,李隆基并没有阻止,他只觉得殿内气闷无比,正打算出殿透气,却听一阵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 “圣人要保证龙体啊,切不可因为那些没良心的气坏了身子,否则,否则大唐的天就塌了啊……” 是高力士,自从他病重以后,李隆基就将其留在了兴庆宫内养病。李隆基甚至还在宫内专门辟出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供其使用。 高力士的声音果然使李隆基怒火平息了不少,但仍旧没好气的数道:“鱼朝恩心有不轨,朕明知不妥,却只能听之任之。” 一声叹息在空荡荡的便殿内反复回响。 高力士的眼眶里涌出了浑浊的老泪,天子已经是古稀老人,却被气的如此雷霆大发,怎能不叫人心酸? 只是,高力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安慰这位老迈的天子,其实他根本就知道,说任何话都不会有半点作用。 天下的局面一日烂于一日,除非能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一举荡平海内外的混乱。 可是,这种情况几近于奢望,根本不可能出现。理智告诉高力士,局面非但不会就此好转,如果继续放任朝堂争斗下去…… 良久,高力士才想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打破这便殿上尴尬的安静。 “鱼朝恩再混蛋,也混不过秦晋那竖子,他们也许纯粹是为了争功。” 李隆基随之点头。 “朕之敕命,自此以后,再无威严!” 鱼朝恩此番阳奉阴违之后,只要在外的主将性格强硬,完全就可以有样学样,不把他的敕命放在眼里。而这对于一个天子而言,是最难以接受的,尤其李隆基还是个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天子,威福一生,又岂能忍得了被一干阉宦奸臣宵小的轻视? 随着身体的苍老,李隆基越发感觉力不从心,可偏偏朝廷内外越来越乱,需要他有足够的精力厘清乱局,清除野心为祸者。 先有对秦晋的妥协,使之外放冯翊。现在又有鱼朝恩突然阳奉阴违,实在让李隆基丢尽了颜面,四十余年积累的天子威严几乎损失殆尽。 “吾只怕,鱼朝恩野心不止于此,若有朝一日突起发难,吾能否善终都在两可之间。” 天子的话吓坏了高力士,他万想不到,天子的心思已然如此极端,既然用鱼朝恩领兵,却又怀疑至此。然而,明明心疑至极,又偏偏不能动手处置,深悉李隆基性格的高力士,能够想象得到,其心中的煎熬应是多么难耐。 借着殿内昏暗的烛火,高力士眯缝起一双老眼,打量了一眼侍奉四十余载的天子,却见一年前还是黑白参杂的头发,至今依然花白一片,接连而至的乱像除了使之心力憔悴以外,还让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苍老着。 这一眼,看的高力士鼻间发酸,都说天子富有天下,享尽人间繁华富贵,可今日却也受尽了天下人难以体会的折磨。说到底,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垂垂老翁。 “走,随吾到园子里走走,这殿内憋闷的喘气都困难。” 说罢,李隆基摇晃着苍老的身体,一把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臂,便出殿而去。 …… 自神武军征伐归来,河工营上下就炸开了锅。 鱼朝恩所统帅的神策军两战斩杀了五万山东逃民,而河工营就成以上都是山东逃民,时人又以地域分亲疏远近,是以纷纷义愤填膺,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这些消息都在监管河工营的卢杞掌控之中,他和秦晋商量过,逃民造反的事瞒是瞒不住的,目前河工营有十万河工,如果让他们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反不如由神武军或是郡守府主动披露,只要合理疏导河工们的情绪,说不定就会将坏事变成好事。 前后仅仅一日功夫,河工营上下就在郡守府和神武军有意的引导下,形成了一致的民意,纷纷声讨指责阉宦的阴毒狠辣。 然而,当卢杞往郡守府汇报河工思想动态之时,秦晋却屏退了所有人,面色转而阴沉。 “说实话吧,逃民叛乱,可有你在推波助澜?” 秦晋的问话突如其来,卢杞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间张口结舌。然后,他马上就意识到,秦晋向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今日亲自询问,就一定是有了切实的证据,他不敢也不愿再继续隐瞒,便低着头直言相告: “末将的确曾在暗中使过力,但,但在逃民起兵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控制,其内部似乎进行了一次火并和清洗。后来……” 秦晋冷笑:“后来檄文声讨,进攻长安,都在你掌控之外了吧?” “末将惭愧!” “一旦招安事成,你在其中的勾当,就必然会东窗事发,问题的严重性你难道就没意识到?” 卢杞冷汗直流,他一直存在侥幸心理,做事也是出于一时热血激荡,而甚少考虑后果。继而,他忽然张口问道: “难道,使君派去叛军营中的精锐是……?” 他猛然间明白了,秦晋派人去刺杀叛军头目这事本就不合理,想不到竟是要清理后患的。 而派去的人里有一名旅率,正是他的亲信,并且在此前全权负责了与逃民的策反接触。当时,卢杞还侥幸的以为,秦晋派那旅率领头往逃民叛军营中应是巧合,此刻再回头,却是自己的密谋一早就被发现了。 “使君既然早知道了末将的筹划,何不出手阻止?” 秦晋叹了口气。 “我得知此事时,已经箭在弦上,那五万冤魂的帐,自此以后都要算在你我的头上。” 五万人的性命因为各种原因死掉,源头最终都落在秦晋的身上,他第一次产生了莫名的焦虑,也可以说是麻木。 也许是见多了死人,不论是胡人或是汉人,被自己杀死的,被神武军杀死的,或者那些间接因资金,因神武军而死的,已经逐渐从有具体轮廓的血肉沦为冰冷麻木的数字。 乱世已然拉开序幕,所有的亡者都仅仅是数字背后的注脚而已。 卢杞默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不愿去想,那五万人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就成了一个个冤魂。 但是,卢杞突然辩解道:“末将的确策反了他们,但却给他们安排了后路,这些人贪心不足,还想破长安,换天下,便该承受恶果……” 秦晋又是一声长吁,并没有就此而驳斥。 "我已经再次上书,请天子追究边令诚劫持逃民致使生乱的罪责,此人再难脱罪,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少了一个奸人作乱,总能使变数少几分。" 秦晋口中的变数是什么,卢杞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边令诚曾经在背后做了无数的坏事,此人受此次叛乱牵连而伏诛绝对大快人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八章:杀贼反不成 秦晋对卢杞进行了一番敲打,但他却并不认为,有了这教训以后,卢杞就能彻底改观。一个人性格的形成,除了先天因素以外,更是建立在从幼年到成年,十数年自身经历的基础之上。 如果区区几件事就能让一个人有所改变,那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说实话,秦晋的手底下并不缺人,可是具备各方面素质,能够独当一面的人还是拿不出手来。 往远了说,比如陈千里,这个人坚持那一套忠君报国的原则,即便与秦晋翻脸也在所不惜。因此,此人只能有限的使用。而裴敬和卢杞算是对秦晋死心塌地了,可是裴敬稳健有余而失之软弱。卢杞则与之相反,有谋略,有手段,只可惜过于狠辣了一点,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这种性格一旦热血上涌,则随时有可能将神武军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比如阴谋鼓动逃民造反,如果这件事的真相被有心人得知并公之于众,那么神武军和他秦晋就算跳进黄河中也洗不清了。 但若追究本心,秦晋又何尝没有过看朝廷如何处置的心思呢? 他还真希望,李隆基能够当机立断杀掉杨国忠和鱼朝恩两人,虽然不能彻底解决朝堂上明争暗斗的局面,但至少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掣肘坏事的人死掉了,很多因争权夺利而若隐若现的危机,或许便可就此消失。 “神武军主将的差事你先让出来吧,暂时到河工营去指挥提调。” 秦晋最终还是免去了卢杞身兼的神武军主将这一差事,而是极具惩罚性的让他去了河工营,且他将要履任的差事,就是陈千里曾经领过的。 陈千里现在重返龙武军任长史,旬日下来竟风水轮流转,转到了卢杞的头上。 卢杞虽然一个不乐意,一万个不乐意,但自知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见卢杞的反应并不是很大,秦晋有些奇怪,就板着脸问道: “让你到河工营去,可有不满之处?” 卢杞的回答倒也实诚。 “末将当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去,但使君有所命,又安敢不从呢?” 对卢杞这种性格的人而言,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但是既然他不想表露,秦晋也就不再强求。 “如此甚好。到了河工营以后,修身养性,多加检讨……”他本想说等过一段时间,如果表现良好,再将其调回神武军,可撇眼瞧见卢杞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有气,便改口道:“过一段时间,如果神武军主将的位置还空着,说不定还会调你回去。” 该说的说完,秦晋毫不客气的就将卢杞撵了出去。 其实,卢杞面上的满不在乎全是装出来的,出了郡守府他就开始后悔,如果在秦使君面前服个软,或是做出深彻悔悟的样子,没准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但是以支持,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卢杞深刻体会到了好面子而得不偿失的后果,于是暗暗发誓,如果今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一定会首先服软认错,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但紧接着,他又作势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乌鸦嘴,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就够了,如果屡屡坏事,真不知道以秦使君的性格还能否再重用自己。 秦晋对于惹事坏事的人看似手软,却实则毫不留情。 比如裴敬,在朝邑小城一战,虽然有很多外部因素,未必全都归咎于一人,但只有裴敬领受了惩罚,直接跳出神武军,让他彻底留在了龙武军,本来临时的差遣,这回变成了长久的差遣。 想到这,卢杞心中还是有几分庆幸的,如果不是裴敬自己惹了麻烦,被秦使君踢出神武军,他也不能如此之快的成为神武军主将。 然而,乐极生悲,主将的位置连屁股还没坐热,现在他的下场就比裴敬还惨,直接发配到了河工营。 令卢杞没想到的是,河工营的河工们竟对卢杞的印象好极了,听说卢将军因为剿贼不利被贬到河工营中,纷纷自发的聚在一起相迎。 数万人夹道欢迎的场面卢杞还是头一次领略,在接受万人欢呼称颂的那一刻,心头那一点不快也就随风消散。 …… 秦晋请杀的上书一天之后就抵达了长安城兴庆宫,现在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听到秦晋的名字就不自主的头疼,眼看着秦晋接连两道上书,请杀逃民叛乱的罪魁祸首边令诚,他一时间竟有些犹疑了。 按说,此前李隆基也将边令诚恨的牙根发痒,如果不是边令诚胡闹,关中又怎么可能掀起这股叛乱大朝?鱼朝恩又怎么会像现今这般肆无忌惮的与自己阳奉阴违呢?说到底,那阉人还不是凭借着身上有数万斩首之功吗? 这些本来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搁在一年以前,如果有哪位臣子敢这么不知进退,他有一万种办法让此人后悔生出娘胎。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屡屡经受内乱之后,李隆基已经不敢再轻易折腾,只能憋着一口气装作看不见。 只要鱼朝恩这厮没有反义,行事稍有越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不过杀边令诚的上书两次出自秦晋之口,李隆基竟然起了一种莫名的逆反心理,出于对秦晋其人本鞥厌恶,连带着对请杀边令诚的上书都有了抵触情绪。 因而,李隆基竟鬼使神差的将请杀边令诚的上书放到常朝上讨论。他的的打算是,如果百官们否定占了大多数,便就坡下驴,换个处置的法子。至于何时处置,处以何种刑罚,则又另当别论了。 谁知第一个赞同杀掉边令诚的,就是观军容使鱼朝恩,由于此人身负定乱之功,被特许参与常朝旁听。虽然只是允许鱼朝恩旁听,可鱼朝恩究竟不会满足与只带着耳朵,遇到不和心思的一些问题,也抢着发声。 而满朝上下,从天子到最低级的官吏,竟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 由此不过数日功夫,鱼朝恩竟对这种程度的“旁听”习以为常了。 “圣人,奴婢亦认为,边令诚玩忽职守,致使逃民造反,罪当不赦。” 百官上下一片哗然,在司礼宦官的吆喝下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但交头接耳的情况仍旧难以杜绝。 鱼朝恩的话才只说了一半,见百官们逐渐安静下来,又继续说道: “未必极刑,念在其有功朝廷的份上,枭首便足矣!” 从千刀万剐到枭首示众,表面看鱼朝恩是在为边令诚着想,实际上鱼朝恩只在乎边令诚的生死,只要能让边令诚这个老资格去死,何种刑罚又有什么区别呢? 鱼朝恩虽然是个宦官,但刚刚结束了关中百年未见的大叛乱,这等战绩个功劳,已经是他有了足够的资本,使得官员们认同这种建议。更何况,鱼朝恩还在秦晋狠辣无比的上书基础上向天子求情了。 李隆基一如往常,在大臣议事之时并不基于表态,只是端坐在御榻上,面色阴沉的望着一众官员。 毫无意外,杨国忠的意见正与鱼朝恩相左。 “臣反对,时下并无明显证据表明逃民的叛乱与边令诚有关,况且招募逃民修整潼关防备,也是监军分内之事,如果就因为这个原因,杀死了一名国之干才,岂不教天下官员寒心?到时还有谁肯真心实意的出力办差了?” 杨国忠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有理有据,立即就在朝堂上引来了一连声的附议,连宰相魏方进都出班附议,其余景从者更是不胜枚举。 眼见着朝堂上一边倒的形势,鱼朝恩的面色已然难看至极,他虽然身具不世之功,又掌握重兵,但毕竟为官日短,根基浅薄,再加上阉人的身份,阿附的官员自然凤毛麟角。 鱼朝恩有意杀掉边令诚,为的就是剪除自己面前的头号绊脚石。只要此人一死,放眼宫中数千宦官,还有哪个战功超得过自己呢?边令诚在西域有灭国之功,如果不趁此机会将其一脚踩死,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没准那一日就会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 至于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高力士,鱼朝恩则完全没将其看做对手。 毕竟高力士追随天子四十余载,这份情谊就不是他能奢望的,况且那个老东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争斗呢? 因而,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鱼朝恩就将边令诚视作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让他顺利脱罪,再与高仙芝搭伙,万一击退了叛军,抑或是进而收复了东都洛阳。那么平定关中之乱这些功劳就完全没得比了。到那时,又让他凭借什么与边令诚争斗呢? 但是,鱼朝恩一时得意,却忽略了百官们的力量,大臣们一边倒的支持杨国忠的建议,纷纷替边令诚求情。而天子竟然就顺着大臣们的想法,同意了,对边令诚不予追究,仅仅是颁下敕书予以申斥。秦晋上书请杀边令诚一事,居然就如此草草收尾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四十九章:边某不愿死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鱼朝恩大失所望,但又明白自己最近不受天子待见,便只好绝了趁此机会除掉边令诚的念头。 常朝结束之后,李隆基身心俱疲的回到便殿,虽然意图达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烦闷之下,他便于宫中园内胡乱漫步,不知不觉就到了高力士养病的院落。 李隆基索性便决顶进去探望一番,制止了意欲通禀的看门宦官,他大踏步走进了这座幽深院落。 今日,高力士并没有一如往常的在院中闲坐透气,现在还未到日落西山的时刻,李隆基心头不免蒙上一层阴影,有些隐隐的担忧。高力士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他真怕这个陪伴了自己半生光景的老奴撑不过今年。 说来也是讽刺,人世间最牵扯人心的羁绊就是父子之情,而在大唐天子李隆基身上,到了晚景之年,最伤感泪下难以分舍的竟是一个老宦官。 进了中堂未及内室,一股药味就扑面而来。李隆基也是最厌烦吃药,此时也捏着鼻子就拐进了内室。 内室仅有一名小宦官在伺候着,突然见到天子出现,一时间吓的不知所措,竟忘了下跪迎接。 卧榻上,一名披头散发的老翁颤巍巍起身,便要俯身下拜,李隆基却紧走了几步,一把扶住他。 “快歇着,地下凉,别被寒气浸体……” 高力士涕零谢恩,一眼又瞥见了立在那不知所措的小宦官,轻斥道:“圣人驾到,还不跪迎,成何体统?” 那小宦官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跪了下来,连连请罪。 李隆基毫不在意的小宦官的失礼,心思全都落在了白发披散的高力士身上,细微观察见他虽然生气较弱,但还未到油尽灯枯的程度,稍稍有些放心。 又简单的询问了一下病况,得到的答复和判断出入不大,他便安心坐在了高力士身侧,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然而,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多年,见他不时出神,眉宇之间又略带烦闷之色,就知道一定又有烦心事。 “圣人可是又有心烦之事了?不如和老奴说说,排解排解!” 李隆基面有苦笑,“还不是那个秦晋!” “秦晋?那小子又如何折腾了?” “这一回倒没折腾,只上书请杀边令诚!” 高力士闻言唔了一声,算是回应,却没了下文。对于外朝之事,只要不关己身他向来不爱干涉,虽然边令诚也是宦官,但毕竟涉及谋反叛乱,便更不愿轻易表态了。 只是不说还好,一旦提及了秦晋上书请杀边令诚,李隆基却有了性质,非要听一听高力士的看法。 在天子的询问下,高力士沉吟良久才低声回应: “老奴以为,边令诚该杀!绝不能留!” 高力士直言边令诚该杀,大大出乎李隆基所料。众所周知,高力士对宫中的宦官甚是留情,只要不是谋逆大罪,能求情的必然求情。他询问高力士的意见,不过是想在高力士这里再得到确认。追根究底,李隆基的本心是想杀边令诚的,只因秦晋一意请杀,在出于制衡的本能驱使之下,才有了违心的决断。 “该杀?如何该杀?” 高力士略一停顿,清了清嗓子。 “老奴常听人说,边令诚贪财无度,潼关一地无所进项,领兵将帅若无法满足其贪欲,则必然想方设法掣肘。” 虽然高力士没有明说,但李隆基也能明白,所指的领兵将帅一定就是高仙芝。据说高仙芝在西域时,曾抢掠了不少财物,李隆基亦曾因此而不满,边令诚这饿狼肯定没少贪墨所得。 但在李隆基看来,只要是他信得过之人,即或贪墨了一些金银,只要能够建功立业,又有何妨呢? “哥舒翰此前不也在潼关吗?难道……” 李隆基忽然想到了哥舒翰,他从未接到边令诚对哥舒翰的不满密报,每每秘奏绝大多数就是记录日常,难道哥舒翰中饱私囊以行贿了? 然则,一旦被划到了李隆基所不信任的那一拨人里,以往不是问题的问题,都显得严重无比。 边令诚此刻在李隆基眼里正是如此,哥舒翰亦情同此理。 高力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脚。 “不然!哥舒翰飞扬跋扈,边令诚不敢造次而已。高相公生性仁厚,只怕……” 这句话使得李隆基勃然色变,也顿有茅塞顿开之感。高仙芝现在身负朝廷安危的重任,岂容他人从旁掣肘? 此前李隆基无所顾忌的杀掉了哥舒翰,就是因为没了哥舒翰,还有高仙芝。倘若高仙芝也在某些人的阴谋私利中翻了船,那李隆基可正就是袖中无人了。 一念及此,李隆基干涸的老眼中杀光陡现,边令诚必须死,朝廷可以明争暗斗,潼关一线绝不能自家先乱了。 当日晚间,天子的夺命敕书就到了鱼朝恩那里。鱼朝恩在得到传敕宦官的说明后,一度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明明在常朝之上,天子听从百官的建议,采取了既往不咎的态度,如何半日功夫未到,竟然就变了脸呢? 但不论其中有何种不为人知的变故,这都是鱼朝恩想要的结果。 “鱼大使,圣人有命,请即刻启程吧!” 鱼朝恩巴不得立刻就飞到潼关,取了边令诚的首级回来,兴奋的请那宦官转达天子,一定不辱使命! …… 潼关,边令诚在闯了大祸以后,畏惧朝廷治罪,着实的收敛了好一阵,憋着不去找高仙芝的麻烦,反而一改往日态度以礼相待。尤其是得知了秦晋一连两次上书请杀自己之后,边令诚更是吓的三魂七魄没了一半。并且还厚颜无耻的向高仙芝求援,言及抢在冯翊郡之前招募了那数万逃民,乃是为了修缮潼关以南的一部分山墙提供充足的人力,并非有意为难。 而高仙芝出于两人和睦的考虑,也认同了这种说法,又念着当初在安西时出生入死的情分,也就没有在潼关大军内部追究此事。 边令诚背地里只庆幸,当初幸亏没和高仙芝公开撕破脸皮,而去岁的那道夺命敕书也未曾抵达过陕州,否则今日若换了一个主帅,不用等到秦晋上书,就会主动追究罪责,自己断无幸免之理啊。 就这样忐忑不安的过了旬日功夫。直到今日晚间,边令诚忽然接到了长安来的密信,天子于常朝公开议论秦晋上书事,并当场采纳了以宰相杨国忠为首的大臣们的意见,对他本人不予追究责任。 这则消息真是意外之喜,边令诚连日来的憋闷情绪终于一扫而空,在脱离困境的当夜,他就已经洋洋得意的打算着,如何在背地里阴高仙芝一道,否则自己在潼关大军中就没有抬头之日,当人也就不会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些,边令诚又免不了愤愤然,这一切都是拜哥舒翰所赐,那老匹夫活着的时候,曾百般戏弄折辱于他,致使他这个监军威信尽失,丢尽了脸面。而现在,是找回威信和脸面的时候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边令诚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推醒。 耳畔传来仆从焦急的声音。 “将军,将军,快醒醒,长安急信!” 边令诚眼睛都不睁开,满是愠怒的斥道:“不是刚有来信吗?如何又来了?放在一边,某明日再看……” 而身上的推搡并没有停,声音依旧焦急。 “等不得啊,送信的人明言将军必须立即拆看,是要命,要命的大事!” 要命两字就像针扎一样,边令诚腾的从卧榻上弹了起来。 “快拿来某看!” 三两下拆开了密信火漆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笺,边令诚才看了一行就面色剧变,浑身颤抖,继而又浑身一软,瘫在了卧榻上,口中含混不清的喃喃着。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密信所言,天子当夜改了主意,颁下夺命敕书,交由鱼朝恩。鱼朝恩亦于接到敕书的当时启程上路,此时怕是已经距离潼关不远了。 如果在哥舒翰未死之时,边令诚完全不会害怕昔日的区区黄门,但在见识过鱼朝恩是以何等雷霆狠辣的手段处决了哥舒翰以后,他就已经知道这个昔日的小黄门已经长成了一匹下山饿狼,自己虽然也是饿狼,但终究是有自知之明的。 哥舒翰何等的跋扈勇悍,最后如何了?还不是像杀牛一样,被鱼朝恩砍掉了脑袋,首级至今还在潼关城头上挂着呢! 在慌乱了一阵之后,他已经认定,打算致自己于死地的,一定就是鱼朝恩。天子一定是听了此人的谗言,才颁下的敕书,绝不能如此束手待毙,输在一个后生晚辈的手里。 镇定下来,他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又是高仙芝。 “备马,备马……” 边令诚连夜出了关城,到军营中去寻高仙芝,他十分清楚,高仙芝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只要自己以昔日并肩作战的情分相求,此人一定会为自己出头的。 “我乃监军边令诚,请速速通禀高相公!”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章:妄想终落空 边令诚下了战马,几乎连滚带爬的向辕门奔去,但弩箭破空之声陡而响起,吓得他一头栽在地上不敢爬起来。 “军营重地,非紧急军务日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靠近。” 两发弩箭算是警告,边令诚知道,自己若是再胆敢靠近,这些军卒真敢用重弩来射他。然而,现在是火急火燎的求高仙芝救命,若是等到天亮,又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变数,只能强忍着心头的怒意,软语相求: “我乃监军边令诚,营内将军若不信,这里有印信为证,可呈与将军过目。” 黑暗中只有冷冰冰的声音回应他。 “将军俺可当不起,区区旅率而已,高相公军纪甚严,若阁下有急事,俺可代传口讯。” 其实军营中的将士多数都是哥舒翰的河西老军,他们对边令诚并没有多少憎恨,更多的可能是鄙视,眼见着边令诚一副急三火四,失魂落魄的德行,还真怕他有大事,于是便退了一步。只不过,之前已经有言在先,军营日出之前不得任意出入,因此只答应代传口信。 即便如此,边令诚亦是连声称谢,然后让那旅率代传,鱼朝恩要加害自己,只怕在劫难逃,请高相公救命 河西老军最恨的就是鱼朝恩,那个阉竖就在河西老军的重重重兵之内,轻而易举的杀掉了哥舒翰,这其中诚然有各种因素在内,但是他们已经认定了鱼朝恩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那一日困在营中的各营校尉旅率则因为袖手旁观,而在河西老军中的威信一落千丈。若非有高仙芝的履任,及时弥合了将士之间的裂痕,恐怕哗变也未必不能。 也正因为如此,高仙芝才日日住在军营之中,而从不常驻潼关关城,他知道河西老军是整个潼关二十万大军的中坚,虽然仅有两万人上下,但若失去了它们,恐怕那二十万大军也只能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了。 对于手下无兵可用的窘况,高仙芝在去岁已经深有体会,封二领着十万新募之兵,在洛阳居然被名不见经传的崔乾佑打的全军覆没。而他所领二十万人,也不堪一击,甚至在弘农还有过一夜之间被歼灭五万人的败绩,迫不得已一把大火烧掉了积蓄百年的太原仓。 这些事,直到现在都是高仙芝心中不能触及的痛处。 当辕门旅率将边令诚的口讯带到之时,高仙芝正在为潼关的防务忧心忡忡,哥舒翰在潼关待了半年,虽然多有举措,但碍于朝廷上的掣肘以及军费的糜烂,实际上留下来的是个烂摊子。 当世潼关并非秦汉时期的函谷关,一夫当关可抵十万精锐。潼关仅仅是修建在大河之南的一道关城,向南虽有山地,但大片的区域人畜都可以通行。 因此,唐朝在潼关周边又修建了许多附属关城。问题的根源就在这些附属的关城上面。经过了开元天宝近五十年的光景,武备废弛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哥舒翰就算头上长角,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恢复昔日旧观。 也多亏了哥舒翰手腕了得,将其间的阻力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高仙芝接任之后,只须按部就班,就可以渐次将潼关武备完善起来,到那时,就算难以反击,顶住叛军三两年也绝对没有问题。 “边令诚求见?小命不保?” 那辕门旅率言语间对边令诚甚为鄙薄,高仙芝只当不觉,但边令诚此人向来奸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自降身份的连夜求见。 高仙芝思忖了一阵,于公于私他都应该见上一见,毕竟他们在安西曾经共事过多年,此人虽然贪得无厌,也总算没有坏过事。两人之间在关内曾经有过龃龉,但以高仙芝的胸襟,却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况且,边令诚现在是潼关大军的监军,有要命的事连夜求见,如果拒见,万一坏了公事,又非他所愿了。 “快请!” 辕门旅率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甘心的说了一句。 “高相公,军中的规矩……” 高仙芝大手一挥。 “老夫知道,日落之后不许任意出入,但边将军为大军监军,万一误了大事,你担得起?” 闻听此言,辕门旅率立刻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自己区区旅率怎么可能担得起二十万大军的责任。 盏茶功夫,边令诚前脚踏进了军帐,便一头扑在高仙芝的脚下,似跪似趴,双手紧紧抓着高仙芝粗壮的小腿,哭嚎不止。 这阵势也将高仙芝吓了一跳,任凭如何搀扶,只是匍跪不起。无奈之下,他在屏退了帐中闲杂人之后,才开口问道: “将军何故如此?快起来说话!” 边令诚还没得到高仙芝的保证,又岂肯轻易的起来,仍旧大哭不止。 “令诚小命休矣,请相公念在昔日并肩作战的份上,无论如何要施以援手啊!” 高仙芝心头突突一跳,能把边令诚吓的如此失魂落魄,肯定与长安有关,恐怕此人今夜得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快起来说话,高某仅能保证,不坏公事的前提下尽某所能。” 边令诚这才擦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急急道:“不坏,不坏公事,绝对不坏公事。边某若死了,对朝廷又岂能有好处?” 高仙芝暗想,边令诚若是也死了,对潼关大军的影响的确十分严重,数日之间,主帅与监军悉数丧命,这在历朝历代都绝对是败军先兆啊。 “将军请说因由,高某尽力就是!” 看着边令诚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高仙芝并没有恻隐之心,更多的是一阵心绪感慨。权臣争斗竟害的昔年威风八面的监军如丧家之犬,实在可恶,殊为可恨。其实,高仙芝自己就身受权臣争斗之害,今夜才能如此感同身受。 边令诚哪里知道高仙芝现在所想,直以为自己的可怜作态打动了高仙芝,成功的使他顾念起了旧日的交情,心中一阵窃喜,看来高仙芝并不确切知晓自己曾怀揣夺命敕书,取其性命的内情。 于是乎,边令诚一五一十就把鱼朝恩奉了敕命来取他性命的事说了出来。 高仙芝顿时愣住了,想不到深得天子宠信的边令诚,居然也有被天子厌弃的一日。他清楚,一定是逃民叛乱的缘故。当初他就对此事甚为担心,不想真的出了乱子,边令诚就成了缩头乌龟。 “天子敕命比天高地厚,高某又如何帮你呢?” 让高仙芝为了边令诚而抗拒天子敕命,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当然,边令诚也不指望着高仙芝会为他火中取栗,而是另有图谋。 “令诚岂能让相公违抗圣命?不过,不过是为令诚拖延些时间,容得将冤情直陈天听,击碎鱼朝恩的奸计!” 高仙芝点了点头,若仅仅是拖延时间,也未尝不可,反正一切终将由天子圣裁。 “好,老夫尽力就是。” 终于得到了高仙芝相助的承诺,边令诚破涕为笑,又扑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相公救命之恩,令诚,令诚永世不忘。” 高仙芝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见边令诚如此作态,只突出了一句话。 “老夫也是尽人事而已,天使行路也要耽搁不少时间,究竟将军能否脱难,则要听凭天命了!” 正说话间,忽然有亲卫匆匆而至,见到边令诚在场,不免一愣。 高仙芝却道:“无妨,可有紧急军务?” “禀报相公,观军容使的前导马队到了,观军容使大致在一个时辰以后抵达潼关。” 边令诚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厮动作好快,马上意识到鱼朝恩如此急急,肯定是急于杀了自己。他又惊又恨,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个小黄门逼得走投无路。一想到当初鱼朝恩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德行,他就越是恨意上涌,暗自发誓,有朝一日翻身之后,一定要让此贼为今日的勾当而后悔。 “相公救救令诚吧!” 边令诚再一次哭号起来,只不过这一回的哭声里,更多的是恐惧。 高仙芝暗暗摇头,他总以为鱼朝恩会好整以暇的赶路,从长安到潼关两日功夫上下。这其间有足够的时间,让边令诚向天子喊冤叫屈。可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能拖住鱼朝恩两日呢? 况且,鱼朝恩又绝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人,这件事的难度大到几乎不可能实现。 他叹了口气。 “天使一到万事皆休,老夫可将鱼朝恩挡在城外,直至日出,将军逃命去吧!” 鱼朝恩如此急急赶路,高仙芝已然意识到,也许是鱼朝恩本人,也许是天子本人,必欲置边令诚于死地,边令诚翻身的希望极其渺茫。 而边令诚却尖细着嗓子喃喃道:“逃命?一旦逃了,就再无翻身之日,不,绝不逃命……” 继而,边令诚又发疯了一样纵声大笑,笑过之后,又呜呜哭泣,如此失态,显然不是做戏了。 时间紧急,边令诚匆匆返回了潼关,总不能待在军营中被鱼朝恩逮个正着。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一章:火中成灰烬 鱼朝恩的马队仅仅在半个时辰之后就抵达了潼关,他并没有到军营中去拜见身为中书令又兼领大元帅的高仙芝,而是径自去了潼关关城。 然则,当鱼朝恩将自己的名号报上之后,得到的回应却是冷冰冰的拒绝之辞。 “朝廷军法,日落之后不得擅开城门,请阁下日出再来!” “放肆!城上的混账听着,此乃观军容使又身负天子敕书而来,你有几条命敢挡天使?” 城上的守将阵阵冷笑:“潼关乃前敌关隘,外面就是数十万叛贼大军,现在别说天使,就是天子本人来了,也得听凭日出开城的军法!” “反了,反了……” 那随从被噎的说不上话,鱼朝恩却不能像随从一般失态大骂。 “将军,鱼某身负天子敕书,不得有片刻耽搁,否则误了军机……” 城上的守将居然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角色,不等鱼朝恩把话说完,就反驳道: “潼关内外,严防叛贼就是最大的军机,日落不得开城的军法从哥舒老相公在时就不曾违反过,现在高相公为帅,亦不会破禁!” 至此,鱼朝恩算是明白了,城上的守将一定是哥舒翰旧日的亲信,对自己如此刁难也就在所难免了。他才不相信,潼关关城一直会严格执行日落不得开城的军法。但对方说的义正词严,他一时间竟没有办法反驳应对了。 鱼朝恩之所以如此急急赶路,是怕边令诚听到风声以后,再做困兽之斗。毕竟这老家伙曾在安西多年,又参与过几次灭国之战,既有统兵的经验,人望也比他高。万一这老家伙突起偷袭,弄出什么同归于尽的把戏,自己岂非飞蛾扑火了? 心思向来缜密的鱼朝恩,自诩向来算无遗策,今日不想竟被挡在了潼关关城之下。 情知不可能叫开城门,鱼朝恩为防耽搁久了就径自去见高仙芝,要求他亲自下令潼关关城守将打开城门。 然而,令鱼朝恩郁闷无比的是,他在军营外的待遇居然与潼关关城下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辕门守军的态度比潼关关城上的更加恶劣,甚至毫不避忌的辱骂也于黑夜中屡屡出现。 很显然,军营中河西老军对鱼朝恩的憎恨已经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 鱼朝恩知道自己在日出之前绝对见不到高仙芝了,为防河西老军中有人放冷箭,只得退到安全地带休息,等着天亮。 忽然间,有人指着东面,喊了一声: “火,大火!” 鱼朝恩吓了一跳,扭头看去,果见东面天际腾起了暗红色的火光。 “是潼关!” 火势自潼关而起,但他们被一道城墙挡在外面,只好望着东面天空的火光越来越亮,直至天将破晓,鱼肚泛白,熊熊的火光和浓烟竟遮蔽了半边天空。 潼关内的大火居然一夜未灭,城内究竟因何火起,人为抑或是天灾,鱼朝恩好奇万分。 “天亮了,走,进城去看看!” 这一夜,鱼朝恩的哨探并没有发现高仙芝从军营中出来进城的迹象。他在河西军那里得到的愤怒已经渐渐转移到了高仙芝的身上,倒要看看这个兼领大元帅的中书令有何说辞。回去长安,一定要在天子面前告他一状。 抵达潼关之后,却见城门仍旧禁闭。 鱼朝恩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说是日出开城,现在还关着城门,岂非实在针对自己? 随从上前叫门,结果一如意料,城上负责答话的已经不是昨夜的那个人,而是一名旅率。 “城中昨夜蹊跷大火,为防止奸细出入,高相公下令四门封闭,在火灭之前不得任何人出入!” 鱼朝恩再也忍不住怒道:“撒谎!鱼某昨夜就在军营左近,不曾见一人往潼关来,何谈相公之命?” 城上那旅率则两手一摊,笑道:“末将不清楚天使的情况,但高相公的确已经在昨夜火起时就赶到了潼关关城内。” “甚?昨夜就进城了?” 鱼朝恩惊骇之下,又物兀自不信。他带来的可都是神策军中的精锐,再不济也不可能连高仙芝的一丝踪迹都摸不到吧? “你确定高相公已经入城了?” “末将何苦欺骗天使?若不相信,等大火灭了之后,进城一探便知!” 不过,这一回鱼朝恩已经没了等的耐心,他要求那旅率亲自到城中区给高仙芝送信,并要求立即进城。 城上的旅率没有拒绝,痛快的答应了,但仍旧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为鱼朝恩打开了城门。 进城之后,鱼朝恩顾不得找那些难为自己的人算账,只气咻咻的问着: “边令诚在何处,速着他来见本使!” 然而,那旅率却面色一转,哭丧着回道:“天使怕是见不到边将军了!” 鱼朝恩更是怒从心头起,今次往潼关来诸事不顺,比起斩杀哥舒歌那次,可谓是天差地别。如果斩杀哥舒翰时也如此倒霉,只怕被杀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他多了个心眼,不敢说实话,亢声道:“边将军有天子敕命!如何还见不到了?” “天使有所不知,昨夜大火正是由边将军府邸而起,如今,如今只怕已经烧成碳渣了!” 死了?边令诚就这么死了?尽管仍旧存着深深的怀疑,鱼朝恩还是有种一拳重重击空的感觉。 抵达火场之后,却见整条街都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弥漫着浓烈呛人的黑烟,其中还不时有火苗窜起,显然潼关城内因为这场大火损失惨重。 高仙芝果然早就到了城内,此时的他面若冰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边令诚竟然使出了如此狠毒的计策脱身。一场大火弥漫了整条街,不知烧死了多少人。难道非得这么做才算安稳吗? 高仙芝在抵达潼关后第一件事就是撤换了关城内所有城门的守军,并且严令,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他不相信边令诚会**而死,也对其人是否还在城中深表怀疑,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过。倒要将此人揪了出来,问上一问,为了销声匿迹就害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难道就不感到愧疚吗? 高仙芝的愤怒鱼朝恩不得而知,此时的鱼朝恩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高仙芝和鱼朝恩共同策划了这次大火。 “高相公,大火损失惨重,数里之外清晰可见,叛军也一定能够看得到……鱼某恐怕要如实上奏天子了!” “高某失察之责,绝不推诿!” 预想中的求情并没有,高仙芝在此时竟还硬气的很,鱼朝恩愤愤然。 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大火被彻底扑灭之后,又开始搜寻死在火中的人。终于在掌灯之前从废墟里拔出了一具尸体,像极了边令诚。 在听说挖到了边令诚的尸体后,高仙芝和鱼朝恩都大吃了一惊,难道这厮果然死于意外大火之中? 高仙芝戎马半生宦海浮沉,早就不相信这种巧合,他要亲自辨认一番,挖到的究竟是不是边令诚。 烧成一片焦黑的遗骸被抬了上来。在他身上发现的玉饰、金饰都是边令诚的常用之物,在经过了多个熟悉边令诚的亲随辨认之后,确认无疑。但遗骸究竟是不是边令诚,由于已经烧的面目全非,谁也不敢确认。 鱼朝恩曾经在边令诚手下多年,围着那具烧焦的遗骸转了好几个圈子,也是看不出任何头绪。只是心中不无恶念的想着:倘若边令诚真死在了火中,折磨痛楚比斩首要甚于十倍吧。 高仙芝忽然想到,边令诚刚到安西时曾经堕马,摔断了左小腿。如果这具遗骸属于边令诚,那么左小腿必然会有陈年老伤。于是,他命人找来了当地县廷中的仵作,交代了检验的特征之后,就等着确认的结果。 仵作是个有着多年经验的人,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讲究遗骸左小腿的腿骨卸了下来,呈在高仙芝与鱼朝恩面前。 “卑下检验完毕,遗骸左小腿确有折断痊愈后的陈年老伤,当是边将军无疑!” 高仙芝愣住了,他本以为八成不会有骨折的特征,上前仔细查看那根腿骨,果见有折断过的痕迹,不免有些唏嘘与疑惑,难道边令诚真的死在了大火中? 当然,即便是确定了遗骸有过左小腿骨折的陈年旧伤,也不是百分百就能证明其身份为边令诚。但是,至此总要有个结论,究竟是与不是呢? 高仙芝忽然想到,边令诚刚到安西时曾经堕马,摔断了左小腿。如果这具遗骸属于边令诚,那么左小腿必然会有陈年老伤。于是,他命人找来了当地县廷中的仵作,交代了检验的特征之后,就等着确认的结果。 仵作是个有着多年经验的人,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讲究遗骸左小腿的腿骨卸了下来,呈在高仙芝与鱼朝恩面前。 “卑下检验完毕,遗骸左小腿确有折断痊愈后的陈年老伤,当是边将军无疑!” 高仙芝愣住了,他本以为八成不会有骨折的特征,上前仔细查看那根腿骨,果见有折断过的痕迹,不免有些唏嘘与疑惑,难道边令诚真的死在了大火中? 当然,即便是确定了遗骸有过左小腿骨折的陈年旧伤,也不是百分百就能证明其身份为边令诚。但是,至此总要有个结论,究竟是与不是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世事难料也 神武军一系除秦晋以外,其余人等虽然也知道边令诚是个奸诈作恶的大宦官,但对此人的痛恨程度还远未达到秦晋一般。因此,边令诚被一场大火烧死的消息仅仅如树叶落地,所造成的震动比之哥舒翰惨死要有天差地别之远。 然而,与边令诚被烧死息息相关的另个一个却引起了长史严伦极大的兴趣。他为此甚至专门与秦晋商讨此事。 “鱼朝恩与边令诚同属宦官,有仇怨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在接到敕书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连夜赶到了潼关,边令诚则不早不晚于当夜失火惨被烧死,难道,难道使君不觉得过于巧合了吗?” 宦海浮沉二十载,严伦深信这个世界没有巧合,如果恰恰有巧合出现了,那么不是当事者阴谋算计,就是自己还没有窥得其中的门道。 也正是心中疑惑,他才如此积极的与秦晋分说此事的异常之处。 秦晋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怀疑潼关大火背后有猫腻,但是那毕竟是高仙芝的地盘,而且高仙芝已经下了定论,失火乃是意外,边令诚葬身火海,并且有废墟中扒出的焦尸为证。一切都处理的周到妥当,他身为冯翊郡的郡守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身兼兵马大元帅的中书令呢? 换句话说,现在的秦晋根本就没有资格与高仙芝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交流、 “高相公已经有了结论,咱们既不知道当事现场是什么情况,也没有办法确认焦尸究竟是不是边令诚,与其这般无意义的质疑,不如尽快整军经武。” 严伦显然还不放心,他一心攀附上秦晋,现在不求别的,只求能在关键处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便足矣。 显然,这种机会并不多,因此严伦就要更加积极主动的来寻找抑或是创造机会。 边令诚与鱼朝恩的蹊跷之处让严伦看到了一丝机会,他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呢? “使君,莫要低估了鱼朝恩,如果不弄清楚他因何急于赶到潼关的原因,弄明白边令诚究竟有没有死在大火之中。倘若果真死在带火种,那场火又究竟是人为设计还是真的如官署布告一样,大火起于意外? 严伦的执着劲头令秦晋很是欣赏。他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个世界都不缺充满激情的人,但是能够持久的却凤毛麟角。这个严伦初期给秦晋的印象不过是卖主求荣的一个无耻之徒。但随着在公事中的接触日渐加深,他又发现,严伦除了在依附崔亮出卖崔亮这件事上做的不地道,但是此人的为官手段,以及处理政务的能力绝对是大唐数万官员中的佼佼者。 有了这种改观,秦晋对严伦的态度自然也就大大不同,在很多时候甚至还有意关照。 现在严伦自从投了秦晋以后比以往更加卖力,秦晋看在眼中,就觉得有必要对他反复执着的问题加以重视。 “说实话,我以为,潼关大火必是人为,边令诚之死绝对是诈死。” 严伦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兴奋的光芒,他知道既然秦使君如此表态也就意味着他相信了自己的质疑。” “使君所料不差,卑下也认为边令诚和鱼朝恩的背后有猫腻,至于他们是否勾结在一起,卑下不敢妄言。” “鱼朝恩和边令诚背后的猫腻,我也在怀疑,但是非要弄清这两件事背后的因由,却不那么容易,你可知道?” 秦晋这么说当然是认为严伦的话属实,但其中隐藏的猫腻与远在冯翊的神武军抑或是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严伦压低了是恒银神秘的说道:“恐怕使君日日在河工工地上还每听说吧,据说鱼朝恩在死于大火的当日曾声泪俱下的求见高仙芝。” 求见高仙芝? 秦晋心中大是震动,在他的印象里,高仙芝可是个忠君报国的典型代表,而且据他所知,两个人已经因为金银生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边令诚主动求见高仙芝碰钉子的可能性不大,而就算边令诚主动求见为真,高仙芝恐怕也未必会见此人。 严伦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些都是真的,卑下的堂兄在河西军中任旅率,边令诚痛哭流涕跪求高相公施以援手,只是高相公究竟有没有答应就不得而知了。 秦晋这回更是惊讶了,如果说边令诚去求见了高仙芝,而高仙芝又答应了帮忙,那么在两人见面半个时辰以后的大火就显得更为蹊跷了。” 他与严伦一样,也从来不相信巧合,现在这么多的巧合与偶然凑到了一起,让秦晋想一想就觉得头疼欲裂,但是既然已经将话题扯到了这里,那还是十分有必要继续深入探讨下去。 严伦见自己说服了秦晋,心中一喜,然后直接抛出杀手锏。 “高相公如果与边令诚曾有密谋,恐怕将会惹祸上身啊!” 这句话落在秦晋的耳朵里直如晴天霹雳,他此前只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边令诚的身上,然而如此正如一叶障目忽略了其他更有可能与高仙芝产生矛盾的人,比如鱼朝恩。 秦晋陷入了沉思,他仔细的梳理了自己所知道的高、鱼二人所有的履历交集,但怎么搜寻,最终都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两人没有宿怨,甚至连交集都少的可怜。可能直接的接触就只有高仙芝履任潼关时,以及这一回鱼朝恩奉旨杀边令诚了。 但是,这两次交集,不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不像是会使两人结怨对立的样子。 一时之间,秦晋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将鱼朝恩划在危险人物的序列里。他在长安时曾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接触下来以后觉得其人甚为聪明,而且极善察言观色。很难想象,这种人会主动与人结怨。 秦晋看了一眼严伦,“你说说,鱼朝恩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问高仙芝的想法,而是直接让严伦讲诉他对鱼朝恩的判断,实际上已经把鱼朝恩当做了假想敌,甚至此人仅仅是隐藏的比较深的假想敌。 严伦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不以为人察觉的笑容。 …… 孙孝哲最近有些烦躁,他被堵在潼关外面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几次发动攻势都被哥舒翰以填命的战术一一击退。甚至连派往蒲津关负责策反皇甫恪的使者都被悉数斩杀。两条路都走的无比艰难,而留给他的时间却不是那么充裕了。 现在已经到了八月份,距离入冬也仅仅还剩三个月的时间,而这三个月里要做的事太多了,如果因为潼关的战事的胶着而耽搁了,那么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自从倒向了安庆绪以后,他必须不遗余力的为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筹谋前路,扫清一切登基继位的障碍。 据安禄山身边的宦官李猪儿所言,安禄山的双目自过年以后已经彻底失明,而且腿脚腰间还生出了骇人的脓疮,迁延不愈。 由此种种,孙孝哲断言,安禄山恐怕已经病入膏肓,也许归天之日就在这一两年内。 现在安庆绪的劲敌就是那个年不满十岁的小杂毛,比起安庆绪,安禄山更宠爱这个段氏所出,聪明伶俐,长相俊美的幼子,而且一切安排和布置都有着明显将其推上太子宝座的意味。 只可惜,天不假年,安禄山瞎了,又恶疾不愈。这就给了安庆绪极大的机会。毕竟安庆绪是安禄山成年儿子中还算出息的人物,正鹤立鸡群似的出类拔萃完全不能证明安庆绪是个合适的继承人。 但是,孙孝哲已经和安庆绪两个成了绳子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而不得不竭尽所能的为安庆绪铺路,扫清障碍。 战功,就是安庆绪夯实根基最直接的办法。所以孙孝哲对潼关对长安势在必得。 只是压力也无时不刻都存在着,段氏所出之子并非一无倚靠,身在河北平乱的史思明已经被安禄山任命为那小杂毛的老师。史思明身为安禄山最得力的部将,在大燕朝的威望可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等咄咄逼人的劲敌,使孙孝哲时时如鲠在喉,烦躁不已。 反观安庆绪,则完全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虽然领了西征大元帅的差事,但这一路上他却只做两件事,除了喝酒就是玩女人。在潼关战事最吃紧的那几日,也没有一刻放下过这两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副元帅全权做主,哪怕安庆绪能拿出一半的精力来放在西征作战上也好啊。 不过,孙孝哲也有庆幸,安庆绪不插手军务,至少不会坏事。 就在他苦思破关计策之时,一则消息从关中透了过来,关中数十万逃民造反已经打到长安城下了。虽然不确切,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经过数日的证实,询问了几十个关中逃民的证言以后,基本可以确认,的确有叛乱一事。 至此,孙孝哲心花怒放,他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与关中叛乱的逃民内外夹击,拿下潼关就有希望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三章:河北起波澜 第三百五十三章:河北起波澜 孙孝哲加紧了对潼关的监视,但数日之后却不见有半点异常动静,为了对关内情形加以试探,他还特地组织了数次佯攻,但军备潼关守军奋力击退。试探过后,孙孝哲失望的发现,不管关中大造反的消息是真是假,潼关守军的战斗力、军心士气都不曾受到半点影响。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发现。 但孙孝哲还是对此抱有足够的期望,十万人规模的叛乱并不是能够轻易平定的,而且就算平定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旷日持久的大战中**的战斗力、军心士气一定会持续下降。也许只要再等上半个月,潼关守军就会有变化了。 然而,潼关内叛军大胜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另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消息。 大唐天子李隆基派出了最得力的宦官赶赴潼关,一举擒杀了定国柱石一般的百战老将,哥舒翰。 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孙孝哲直以为这是**为了麻痹大燕军而特地制造的谣言,但哥舒翰受死的消息最终还是得到了确认,他的首级就被悬挂在潼关关城的西城头,派过去的细作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证实此事。 孙孝哲当真大喜过望,哥舒翰就像一条难以对付的老狐狸,逼得他进不得,腿不能。而现在,替他除掉哥舒翰的竟然就是身为大唐天子的李隆基。这个突发事件对大燕军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意外之喜。 接下来,高仙芝履任潼关,潼关军备一切照旧。孙孝哲预想中的崩溃非但没有出现,而且防备还有愈加完善的趋势,位于潼关以南的十余处小关城都在逐步得到加强。 当然,这些很可能都是表面现象,**的军心士气究竟有没有受到主将被杀,临阵换将的影响,恐怕只有奋力一战才能看到结果。于是,孙孝哲便静下心来,筹谋了一次规模胜过以往任何一次的攻击。 这次攻击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拿下潼关,而是用佯攻潼关正面,来吸引住所有的**主力,然而乘虚进攻重兵把守的河东城,将其一举拿下。 河东城位于黄河以北五十里处,乃河东道与关中的另一冲要之地,燕军此前曾一度控制了此地。但河东的**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举全歼了攻入河东城的燕军偏师。 由于**有了充足的准备,再想直接拿下河东城并不容易,但以声东击西之计,则容易的多了。但是,计策虽好,也还要**用自己的愚蠢来配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孙孝哲特地故部疑兵,做出了大军主力南移突破通关防线的姿态。但**的反应似乎很迟钝,并没有做出与之相对应的安置。 就在孙孝哲排兵布阵的过程之中,一场潼关城内的大火引起了他的关注,虽然不了解内情,但这足以解释**反应因何如此迟钝了。 原来是**内部起了冲突,高仙芝身陷漩涡之中,怕是难以自主决断了。 得到这个判断以后,孙孝哲再不犹豫,立即下令,大军全线投入战斗,攻击潼关防线的大战正是拉来了帷幕。 在大战之初,孙孝哲依旧以迷惑**为主,做出了大部人马南移,打算从南部大山突破缺口而一举进入关中。 果然,**在南部连续丧城失地的情况下,终于做出了反应,云集在潼关的十余万大军,至少有三分之一被调往了南部。然则,这还远远没有达到孙孝哲的预期,他的目的是至少要调出潼关大军的一半以上。 对潼关以南数十里间的十余座关城持续围攻,燕军源源不断的出现,集中力量攻击一点,使得当地**陷入相对劣势疲于应付的艰难处境中。 然而,尽管**在南部屡屡失利,云集在潼关的**却不再多派一兵一卒难下。这让孙孝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之中,如果**仍旧不上当,也许他的计划就要中途改变,然而如此一来还能不能顺利的拿下河东城,则希望渺茫了。 安庆绪一进步正瞧见孙孝哲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大剌剌的来到他面前,盘腿而坐。 “将军何故愁眉苦脸,安某刚得了洛阳送来的十坛好酒,不如共饮一醉?” 如果是大战之前,孙孝哲并不排斥共饮一醉,但现在前途未卜,他又哪有心思喝酒作乐呢?看着安庆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不由得连连苦笑。 “晋王果有古之名将风范,大战于前面不改色,作息如常,末将自愧弗如啊!” 孙孝哲这番话里不阴不阳的,实有暗讽之意。但安庆绪却嘿嘿一笑,伸出了半裸的满是黑毛的胳膊。 “你也不用挖苦某,某在这里吃喝玩乐,但有一样却不曾放松过,大军粮草一刻不曾松却督责,你在前面只管打胜仗就是!严庄老儿刚刚送来了河北道的战报,史思明在河北吃了亏,听说一万骑兵被全歼,连本人都差点成了阶下之囚,刀下之鬼。” 说着,安庆绪露出了个极为惋惜的表情。 “可惜,可惜啊。史思明还是命大,逃了一条命回去,又收拢各部反击去了。” 终于有了一则好消息,孙孝哲眼睛放光,安庆绪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能把史思明一万骑兵全歼,可见唐.军唐将都不是普通的角色。 “可知唐.军来自哪一藩镇,唐将又是何人?” 安庆绪的随从已然为他斟满了酒,一碗酒咕嘟咕嘟下肚之后,才畅快的发出了惬意之声。 “这个人来头不小,封常清!” 孙孝哲当即就愣住了。封常清的名头又有谁不知道呢?虽然在洛阳被崔乾佑打的全军覆没,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人战败的根本原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领着仓促招募的市井之徒,面对身经百战的幽州铁骑,能打胜仗才见鬼了呢! 只是,不知封常清又在何处召集了军队,竟然一举全歼了史思明的万人骑兵。这对燕军士气的动摇定然不轻。 沉思了一阵,孙孝哲又说道:“有封常清在,河北道战事,恐怕会有反复,史思明未必能应付得来!” 安庆绪仍旧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史思明败了,那小崽子没了靠山,对我等岂非大大的好消息?” 史思明战败对晋王安庆绪一方的确是好消息,但事情又分为两面,如果史思明败的彻底,对大燕而言则是心腹大祸了。见孙孝哲似乎不以为然,安庆绪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酒,然后抹了一把嘴。 “只要安某由晋王再进一步,顺利坐上太子的位置,又有将军辅佐,何愁乱事不平?” 孙孝哲苦笑一阵,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自认才智过人,但也没到百战百胜的地步。天下大事,用兵之道,往往还需要以时因势而成,一旦错过了时机,也许就是白起再生也难回天。 当下之时,天命在大燕,只要大燕不出现致命的失误,唐朝的覆亡当在早晚之间。 然而,现在史思明在河北道遇见了封常清,一战被全歼万人骑兵,难保就不会出现二战仍旧被歼的情况。但是,如此一来,洛阳与幽州老家断了联系,对于幽州大军的军心士气的打击则是难以估量的。 尽管孙孝哲不希望史思明在河北道打胜仗,但也绝不像看到他败的如此之惨,如此之彻底。紧迫感如影随形,他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尽快攻破潼关,一旦让封常清在河北道成事,天命也许就重新归于唐朝了,这种情况万万不能发生。 “请晋王行文洛阳严庄,使他勿在此时掣肘于史思明。” 安庆绪大为不满,皱眉道: “严庄与某以定下了釜底抽薪之计,因何要放他一马?” 孙孝哲连忙摆手阻止,“晋王万万不可,史思明若兵败身死,河北道便无人可解乱局,一旦**在河北道成事,将动摇大燕根基,后患难以估量。” “有这么严重?会亡国吗?” “晋王所言不错,确有亡国之虞!” “若是如此,还真要嘱咐严庄,给史思明留上一线生机。”安庆绪又疑虑重重,“这么做会不会是作茧自缚,放虎归山?” 孙孝哲也顾不得取笑他乱用成语,只郑重的说道: “不会!只要晋王顺利攻入长安,史思明又何足道哉?” 安庆绪点了点头,“此话在理,只要某进了长安,生俘李隆基李亨父子,那段氏所出的小崽子,又算个屁?” “正如晋王所言,长安一下,一切便都是晋王囊中之物了。” “好,某再听你一次。” 安庆绪痛快的起身离去,临出门口,又扭头担心的问道:“今次大战,阵仗不小,将军可有几成胜算?” 孙孝哲硬着头皮伸手比划了个六字。 “甚好,六成胜算,可不低了,将军不要让某失望啊……” 说罢,安庆绪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心事重重的孙孝哲独自出神。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四章:有虚则有实 辗转反侧整整一夜,孙孝哲出现在众将面前时,目光再度炯炯夺人。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又推演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至少会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而在多变的战场上,八成胜算基本上就可以看做必胜了。有了这个认知以后,孙孝哲再不纠结于大燕朝内部的权力斗争,安庆绪虽然粗鲁愚钝,但毕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他与严庄那老贼联手之后,大半朝局都在掌握之中,可以说半年之内绝不会有什么大变故。有半年的太平光景就已经足够了,足够他这场西征完美收官了。 简陋的地图铺在了面前案头,孙孝哲的手指随着一条条粗细不等的线在不断的游走着。每一条粗细不等的线都代表着一条路,粗细不等则是重要性的差异。最终,他的手指在一处重重diǎn落。 围在孙孝哲两侧的部将们都叫出了声音。 “商阳关?” 商阳关位于潼关以南三十里,把控着潼关与山南东道之间的联系,可以看做潼关的南部门户,于潼关防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大帅难道要攻打商阳关?” “商阳关虽然也算要隘,但毕竟不比潼关关城,与其浪费兵力在细枝末节上,不如集中力量一举攻克潼关……” “攻克潼关?拿命填吗?唐朝有用之不尽的逃民填命,咱们有吗?让我大燕控弦之士无谓的送死?” 在孙孝哲沉默不语的时间里,几名裨将争得不可开交,有人对孙孝哲diǎn指在商阳关的举动表示赞同,有人却大家反对,认为商阳关不值得费时费力。 孙孝哲冷眼旁观,现在的西征大军也不是铁板一块,看来要清洗掉反对者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这次大战也正好可以一举两得的将反对者全部借**之手,彻底除掉。 军中最忌讳上下不能一心,有段氏所出小崽子的亲信亦被安禄山安插到了军中。这些人从来都没有积极作用,只知道从背后拆台掣肘,如果不把这些令人讨厌的苍蝇一一打死,没≥±ding≥±diǎn≥±小≥±说,.●.o≠< s="arn:2p 0 2p 0"><srp p="/aasrp">s_();</srp></>准某一日就会被他们烦的失去了水准。大战临头,容不得一丁diǎn的失误,有时候一次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引起整个战局的糜烂。 想到这些,更坚定了孙孝哲要清洗反对者的决心。他忽然想到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从哥舒翰到高仙芝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这种烦恼呢? 他毫不怀疑,一定会有,而且还要比之更甚。也许哥舒翰就是在这种复杂的权力争夺中可悲的丢了性命,一个为唐朝戎马半生的老将到头来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孙孝哲还真为那些唐将感到悲哀。 部将们的争吵声越来越甚,孙孝哲只得出面制止。 “好了,都不要争了。大战已经进行了七日,**仍旧不紧不慢,现在要让他们知道疼,攻击商阳的人马已然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商阳关大战正式开始。” 孙孝哲作为副元帅一锤定音,有反对者也不敢当众反对,谁都这道这个副帅的脾气可不比晋王的差。 但是,阳奉阴违的勾当,那些人却一diǎn不比唐朝的官员要差。 会议结束之后,孙孝哲特地将自己的一众亲信重新召集起来,向每个人详细的分派任务。 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商阳关与河东城。可以说,孙孝哲将自己嫡系大部分人马都放在了黄河北岸五十里的河东城。至于商阳关,则大部依靠拥护段氏所出之子的一干人等。 “大帅要控制河东城,末将没有意见,但放在商阳关的人马都不是咱们的人,难道大帅就不怕他们从中作梗?” 孙孝哲哈哈大笑: “从中作梗?正好给了某杀他们的理由。乖乖听命行事便罢,倘若不然,就别怪孙某辣手无情了。” 几个脑筋活络的部将立刻就意识到,孙孝哲已经有了铲除异己的打算,顿时兴奋的满眼冒光。他们盼这一刻已经盼了许久。西征大军将近二十万人,与**人数大致相当,这其中从幽州南下的人马大约有十万,其余十万则是沿途收编的**。 那些后依附的**不算什么,一干人看重的是十万幽州老军,如果全部操控在晋王手中,就连大燕皇帝安禄山也得侧目了。 可惜啊,安禄山虽然眼瞎糊涂,却也没糊涂的彻底,往孙孝哲的不下里掺上了为数不少的沙子。 这些人都是看安庆绪不顺眼的,但又都是跟随安禄山多年的人,无论资历威望,都不是孙孝哲可以说处置就处置的。 不过,孙孝哲不能任意处置,并不意味着唐.军不能任意处置。 “大帅欲借刀杀人?” “明明是驱虎吞狼……” 孙孝哲揉了揉太阳穴,部下们的心思都很通透,仅仅从自己透露的一diǎn信息就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目的。如此也好,省得他多费口舌了。 “大帅好阳谋,名正言顺的除掉那些只知道动嘴,不敢动武的懦夫。” 孙孝哲也正是认准了这一diǎn,任何人不管怎么反对他,最终都不能对作战军令予以拒绝,否则就等于拱手送上了杀人的理由。 至于,大战之后这些人里还能剩下多少人,就要听天由命了。 次日黎明,燕军向商阳关发起了猛攻。不过,哥舒翰在世之时就极为重视商阳关的防备,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不但加固城防,还派遣了他最为得力的干将马宣仁亲自驻防此地。高仙芝接任潼关以后,了解马宣仁之能,仍旧任用此人为商阳关守将,而且又增派了五千人马以作备用。 也正因为如此,燕军对商阳关的进攻极是艰难,仅仅一个上午的攻城战里,各部共计损失超过了七千人。 这个数目对二十万大军仅仅是个小数目,对于各营的主将而言,却是难以承受的。 这才仅仅打了一个上午,接下来谁知道还要打多少天,如果每天都是这种战损的速度,那么只怕没等攻下商阳关就得全军覆没了。 …… 潼关! “报,商阳关马宣仁加急求援,叛军数万人围攻商阳关……” 高仙芝得报之后眉头突突直跳,潼关刚刚死了大帅和监军,军心正处在不稳定期间,孙孝哲突然发动攻击,其心不言自明,就是要趁机占个大便宜。他咬了咬牙,这个便宜当然不能让孙孝哲占,但是孙孝哲真正的目标,他却肯定不是商阳关。 商阳关为关中与山南东道的枢要之地,又是潼关的南部门户,孙孝哲选择此地,一定是在吸引潼关的主力大军南移。其实大战展开已经有旬日光景,高仙芝一直都将主力坐镇于潼关内,尽管南部各个关城频频告急,仍旧只派了一步偏师前往救火。 事实上,结果也如高仙芝所料,叛军在难免的作战多数属于佯攻,双方摇旗呐喊的不亦乐乎,但真正杀红了眼见血的大战却并不多。 直到今天,孙孝哲选择了城高池深,兵精将猛的商阳关,其用意就有diǎn耐人寻味了。 商阳关可不是普通的关隘,其规格也仅仅比潼关次了一等,若要在这里做佯攻,恐怕就不像别处那么容易了。 但不管怎样,高仙芝还是决定先观望一天再说。商阳关守将马宣仁是哥舒翰的得力干将,曾在陇右河西与吐蕃人打了大小仗上百次,与孙孝哲叛军对决,也不会轻易让对方讨了便宜去的。 孙孝哲若想啃下商阳关这块硬骨头,不崩掉几颗牙齿,那是休想。 果然,叛军头一日的攻击在损失了数千人之后就开始变得疲软,甚至有些敷衍了事。一连三天皆是如此,甚至于马宣仁也不急着一日三派信使求援了。就在第四天清早,局面又有了变化,叛军的攻势忽然变得极强,甚至大有不惜人命,也要强攻入城的势头。 马宣仁竟然一日连派了四拨人求援。 高仙芝不由得迷惑了,为难了。尽管心里很清楚,对方也许是不惜人命也要…… 其实他早就对这次大战做了判断,孙孝哲就是要以商阳关做诱饵,吸引**的主力,然后伺机偷袭潼关。但如此明显的意图,在战术上而言,是不是有diǎn过于低级了?他忽然腾的从军榻上站了起来。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一定是这样的!看来,孙孝哲就算咬不下一大口肉,也得吃进去一小口。 商阳关不容有失,一旦失守,潼关南部则彻底暴露在叛军兵锋的威胁之下,而且关中与山南东道的联络也将彻底中断。这就意味着,长安与淮西江南等地的联络全部都要绕道蜀中了。 这一绕道,不知要远了多少里路,恐怕长安的消息若想送到淮西江南,没有半年一载的功夫,是休想了。更要命的是,淮西江南的粮食可以运抵山南东道,再由山南东道经潼关转进关中,虽然比起大运河的成本高了,消耗也高了,但毕竟可以为关中诉讼物资。 可一旦要绕道蜀中,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就更别提运送粮食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五章:唐兵欲出击 意识到了孙孝哲的诡计之后,高仙芝下令南下的偏师集中精力救援商阳关,而且只需成功,不许失败,若不成功就提头来见。 这并非是高仙芝强人所难,而是他笃定了孙孝哲如果仅以佯动的兵力和战斗意志,是绝对拿不下商阳关的,所以只须以偏师一部与商阳关守军做内外夹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达成目标。 …… 形势的发展一如孙孝哲所料,几名素来与之不和的裨将在他面前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请求他给部众留下一点血脉。 如果是往日,孙孝哲一定会答应他们的请求,以此来收买人心。但此番关乎事大,已经顾不得收买人心了。而且这些人又岂是轻易能被收买的?与其费时费力的收买,不如让他们在战阵中去死吧! 孙孝哲叹了口气。 “目下正是我大燕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各部都在浴血奋战,而且也都做好了玉碎成仁的打算……为国捐躯,不正是求仁得仁吗?” “你,你,孙孝哲,你这个小妾养的……不,姘妇生的……” 幽州军中,孙孝哲的来历无人不知,其母常年与安禄山私通,一众上下军将都对其甚为不屑,暗地里以此为笑谈。但随着孙孝哲在军中的地位节节攀升,及至大燕朝建立,又兼领兵副帅,便再没有几个人敢当面如此羞辱于他了。 今日也是被孙孝哲冠冕堂皇的反话逼急了,一名幽州军的老将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一骂正是孙孝哲求之不得的,只见他面色顿时寒若冰霜,冷冷的斥道: “辱骂主将,不遵军令,可知道该领何罪吗?” “老子管你怎么处置,今日就是要骂你个姘妇养的……” 孙孝哲放声大笑,右臂用力一挥。 “左右甲士何在?” “末将在!” “此人无视军令,辱骂副帅,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拉出去枭首示众!” 四名甲士轰然应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便将那老将按翻在地,当着一众军将的面,扒掉了他的铠甲,然后生生拖了出去…… “孙孝哲,你敢杀我,皇帝陛下不会同意的,我要上告天子,让你不得好死……啊……” 声声惨叫自帐外传来,显然是有人以殴打阻止了他的叫骂。帐中上下军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了。原本这些人是来找孙孝哲兴师问罪的,不想却被孙孝哲演了一出下马威。 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被甲士提到了帐中,一干军将看的不认,暗暗唏嘘,想不到眨眼的功夫,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就已经成了一团死肉。 就此,再没人敢质疑孙孝哲的军令,拼命催促麾下军卒与**决一死战。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一些胆子大的还是质疑孙孝哲的嫡系人马有八成以上都在按兵不动,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孙孝哲这一回没有以杀人回应,而是淡然道:“他们现在之所以按兵不动,是等着攻打城高池深的潼关,到那时死伤又岂会弱于尔等?” 商阳关外的战斗一连持续了旬日,结果却大出孙孝哲所料,**在此地展现了惊人的战斗力,粗略清点人马之后,竟损失了超过三万人。 其中损失的幽州精锐,就占到了三成以上。 孙孝哲很是头疼,心里也在滴血,他只想借着攻城战不利斩杀那几个裨将,却不想连精锐的军卒都损失了。幽州军的人马就那么多,打没了一点,就少一点。 不过这样也好,只有演的逼真,才会使高仙芝上当。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唐.军在此次大战中也损失惨重,如果再对商阳关加紧攻势,唐.军再不派人来援,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这一日晚间,忽有人送来密信一封,孙孝哲闻言震惊之后喜笑颜开。 …… “相公,商阳关一战虽然斩敌三万,但**损失惨重,若再不派遣援兵,只怕就守不住了。” 契苾贺自哥舒翰死后,仍旧为高仙芝所看重,但有军情,必定招其商议。与契苾贺一同得到高仙芝看重的还有火拔归仁,此人自从亲手杀了哥舒翰以后,就此沦为河西军人人唾弃仇恨的对象,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但不知何故,高仙芝仍旧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予以信重 火拔归仁见高仙芝面无表情,亦没有表态,便跟在契苾贺之后试探着说道: “以卑下之见,叛贼孙孝哲意在潼关,如果咱们大举向南恐怕正中其人下怀,据细作情报,叛军至少有半数人马仍旧按兵不动,迹象不明!” 高仙芝这时才低低的回应道: “的确,孙孝哲的意图显而易见。三日前,某已经去信告知马宣仁,潼关对他的支援只能有这些了,要他务必全力守城。马宣仁的回信又明确表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契苾贺忧心忡忡,他也看清楚了这一点,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岂非又是下下策了? “**未必只能坐等挨打,何不伺机主动出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火拔归仁眼前一亮,显然对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也极为认同。 “哥舒老相公在时,曾严令不许一兵一卒出潼关。兄弟们早都憋坏了,如果能主动出去杀几个贼寇,一定都抢着要出去。” 对此,高仙芝不置可否,他知道哥舒翰下这道命令一定不是畏敌怯战,而是老成持重的用兵之法。如果不是哥舒翰用了大半年时间的苦心经营,潼关防备也不会有今日的规模。 只现在是不是合适的出兵时间,还要视叛军的具体表现而定夺。 机会恰巧就在两日后不期而至了,大战频频,叛军各部间的调动也极为频繁。也许是哥舒翰曾半年不许**主动出潼关一步使然,叛军的警惕性也渐渐不再。 一支五千人的步兵向北往黄河岸边移动,那里是个死胡同的地形,向北除非摆渡过河,向东有高坂遮挡,因而出路只有向南,只要将这股人马堵在黄河岸边,以多打少,胜算至少就有八成。 高仙芝特地派了契苾贺所部与火拔归仁所部合力伏击,以两万人打五千人在人数上已经占尽优势,再加上突袭,若想不胜都不容易。 战斗在两个时辰之内很快就结束了,一战斩敌三千,余者尽皆溃散。而且,这一战还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缴获了粮食三万石,原来这股人马遮遮掩掩的竟是接应了三万石粮食。 人头有战功可以换,可粮食却是可以充饥果腹的,潼关的粮食供应一向紧张,平时没有大战,绝大多数人都时刻处于饥饿之中,而且就算现在大战时,能够吃饱饭的也只有具体参与战斗的各营。 由于南部大战惨烈,每次恶战之后,存活者十之五六,因而军中不知何时便有调侃,这是断头饭。 在**如此缺粮之际,忽然缴获了三万石粟米,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高仙芝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并承诺将亲自上表为契苾贺与火拔归仁请功。 然而契苾贺却拒绝了,末将今次是捡了便宜,如果因此就向天子请功,对那些在商阳关浴血死战的**将士岂非不公? 火拔归仁见状也向高仙芝表态,“卑下也赞同契苾将军,此番伏击是捡了便宜,不应领功!” 高仙芝原本就极为欣赏契苾贺,现在又见他不居功自傲,甚至还极具大局观的拒绝了请功,又不禁对其刮目相看了。 至于此人与秦晋的关系,高仙芝也逐渐一点点的“淡忘”。说实话,如果秦晋不是为了自保而选择兵变,他对此人的印象感官都是上好的。尤其秦晋在练兵上造诣,能够做到令行禁止的地步,放眼天下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也正是因为对秦晋有叛逆之心的芥蒂,高仙芝才有意无意的对秦晋进行打压,也默许了杨国忠以及天子对他的打压。 与心思难料的秦晋不同,契苾贺显然简单了很多,而且此人出身名门之后,其先祖为铁勒可汗契苾何力,后来归顺唐朝爵封凉国公,成为太宗的得力干将,契苾一门由此显赫于唐朝。 如果不是武后当政,契苾家受到了宗室的牵连而全数获罪,也许契苾贺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也是将门之后本不该蒙尘,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果然就会如锥入袋脱颖而出。不过,这个契苾贺却从不以此自傲,提及新安以及陕州、弘农的几次大战,他都是张口闭口必提及秦晋,声言自己不过是一颗马前卒子而已。如果没有秦晋的计谋和指挥,也就没有这一次又一次的大胜。 当然,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契苾贺这么说仅仅是自谦而已。包括高仙芝在内也是如此认为的。秦晋此前不过是新安县的区区县尉,进士及第出身又从未接触过刀兵之事,纵使果真才智过人,如果没有契苾贺这种将门之后相佐,恐怕也未必会有那几次大胜了。 这也是高仙芝对契苾贺如此看重的原因之一。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六章:识破偷天计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高仙芝扫视了居于左右的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一眼,他这次履任潼关,统帅二十余万大军,身边没有一个是昔日的旧部,这两个人虽是哥舒翰旧部,但却难得的通达而又身具大局观。在唐.军中不在乎派系出身的将军少之又少,哥舒翰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经其手带出来的兵将,要么是他死心塌地的拥趸,要么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所以,高仙芝接掌二十万大军容易,可让那两万精锐的河西老军敞开心结,就没那么容易了。哥舒翰的惨死于他们的刺激在短时间内很难消除,鱼朝恩做的太绝,以至于军心都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 令高仙芝最庆幸的是,他在赴任潼关时,没有与鱼朝恩通路而行,而是刻意回避的慢了一日。这么做诚然是他不愿与宦官为伍的本能使然,但却阴差阳错的使他躲过了一大麻烦。否则河西老军的怒火将十倍百倍的将从鱼朝恩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两位说说,接下来,我军该如何应对?” 高仙芝既然看重这二人,就很愿意让他们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且,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并不是那种凡是憋在肚子里的人,一旦有任何想法和建议,都会第一时间说出来。 果然,契苾贺又抢了先。 “叛军大举进攻商阳关,无非是为了引诱我军大举南下,然后他们再趁机袭取潼关,这是痴心妄想。末将建议,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契苾将军的意思是攻击叛军大营?如此恐怕不妥,咱们一直极力避免与叛军正面相抗,如此一来岂非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契苾贺将目光投向了质疑自己的火拔归仁,嘿嘿笑道: “火拔将军所言甚是,我军的确不宜与叛军正面硬抗。” “既然不能硬抗,你又说声东击西?” “某的建议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骚扰’。经过一月有余的对峙,叛军的活动规律咱们也已经掌握的七七八八,其内部调动频繁,常有数千人单独行动的时候,咱们也是时候改变应对策略了,只要对方落了单,就集中优势兵力狠狠的咬上一口。然后等到叛军大部来援,咱们早就功成身退。” 正如这次伏击,一战歼敌数千,又缴获了大批的粟米,解了大军缺粮的燃眉之急。 高仙芝一拍大腿。 “此计甚妙,不过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可有具体谋划,可详细写下来,高某仔细参详参详。” 契苾贺躬身应诺,然后就不再做声,只静静的喝着案头的茶汤。 火拔归仁似乎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又道:“此次叛军也是奇怪,因何将数万石粟米单独运送?” 数万石粟米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供应二十余万大军而言,也不过是是杯水车薪。如果正常运数也绝不会仅仅这么少。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高仙芝立时就知道自己此前因何而觉得莫名的不安了。 “看地图!” 军长中的屏风上绘制的团并非山石走兽,而是一张巨幅的地图,其上涵盖了关中、河东、都畿道与山南东道的一部分,而潼关就是这张地图的中心。 高仙芝起身后快步来到了地图跟前,并不时的抬起手在上面指指点点,一时间竟有些忘我了,甚至忽略了契苾贺与火拔归仁的存在。 契苾贺大为奇怪,高仙芝还从未如此失态过,难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吗?一念及此,他也顾不上喝茶静坐了,起身跟着高仙芝也来到了屏风地图跟前。 “相公,相公,可是有不妥之处?” 但高仙芝并没有回应,而是仍旧在地图前沉思着,脑子里飞速的闪过各种念头,一遍又一遍做着推演。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终于有了反应。 “孙孝哲狡猾,他的目标也许并非潼关。” “不是潼关?难道就为了一个商阳关如此大动干戈?” 火拔归仁认为,孙孝哲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商阳关如此大动干戈,虽然商阳关并非不重要,但也还没到动用十余万大军猛攻的地步。再说,商阳关守将马宣仁素来智计,勇悍过人,且关城防备几乎可与潼关比肩,叛军想要轻易的破关,那是痴人说梦。 高仙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契苾贺也觉得火拔归仁的话有道理,便道:“请高相公明示!” 高仙芝的手指开始在潼关处北移,越过了东西流向的黄河,最终停在了自北向南的黄河河段左岸。 “河东城?” 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两个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 河东城在山个月经历过短暂的易手,但随着河北道叛军突然转为劣势,河东方面的压力骤然减轻。因而,这座位于河东道西南部的城池便没有落入叛军手中。 当然,据说与河东城隔河相望的皇甫恪叛军似乎从中也处理不少,配合着河东**杀了不少叛军。 因而,潼关主诸将们,包括高仙芝在内,一时间都忽略了这个位于河东道的枢要城池。 “你们今日缴获的粟米根本不是运往叛军大营的,如果推算没错,是要运往黄河北岸。” 火拔归仁不解问道:“仅仅万石粟米,运了过去又岂能够攻城大军吃用?河东城可不是寻常小城……” “的确,河东城并非寻常小城,攻克不易,万石粟米也不够大军吃用,不过以某推断,这只不过少量多次的其中之一而已,叛军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掩人耳目。” 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俱是一愣,他们很快就明白了高仙芝的话中之意。看来,孙孝哲的确够狡猾,潼关不易正面攻破,便迂回往河东城。只要将河东城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就等于切断了关中与河东道最主要的通道,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然后在以此步步为营,逐步蚕食潼关周边的险关要隘,直至关中的防备四面漏风,叛军自然就可以从中挑出最薄弱的一处,一举攻入关中直取长安。 到那时,潼关于关中的作用,便再也不是那么重要。而囤积于潼关的主力大军却因为各种担心而束手束脚,这又无疑使得叛军如虎添翼。 “火拔归仁,立即率领所部渡过黄河,伺机攻击叛军小股人马。” 高仙芝料定了孙孝哲一定是将攻击河东城的人马化整为零,以避免提早泄露行踪。 “契苾贺,你部新安军于黄河南岸,搜索叛军人马,如果人数不多,立即围歼。” 两人得令,欢天喜地的回去准备。孰料才过了半日,高仙芝又急急的将两人召回中军。 看到高仙芝极为难看的脸色,契苾贺与火拔归仁都不约而同的心中一颤,肯定是坏消息。 “马宣仁叛乱,投了孙孝哲!” 这番话从高仙芝口中说出来以后,两个人大吃一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说别人叛乱投了安禄山还有可能,马宣仁其人耿介而不知变通,心里只知道打仗杀敌,若非哥舒翰一手护着他,恐怕早就被政敌撕碎了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浴血奋战了半月之后,功亏一篑转而投敌呢? 契苾贺在哥舒翰麾下为将日短,仅仅半年多,对这些河西陇右出身的军将都不是很了解。火拔归仁则不同,他跟随哥舒翰多年,对马宣仁很是再了解不过,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不是弄错了?是城破,而非投敌?” 高仙芝的声音很是沉重,但又无比坚定。 “不会弄错,马宣仁勾结叛军甚至伏击偷袭了与之在城外配合的**。” “契苾贺,火拔归仁,你们两个不要北上了,立即南下,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商阳关,稍后某会亲自到商阳关勘察战况敌情。” 河东城虽然重要,但对于潼关本身而言,其重要程度也远没有商阳关要来的实际。 换言之,相对商阳关而言,河东城对关中更重要,而商阳关则对潼关更重要,丢了商阳关就等于叛军的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潼关。所以,无论商阳关抑或是河东城,对于关中都是不能丢掉的。 在这两难选择中,高仙芝选择了已经陷落的商阳关,不论如何也要趁着叛军在此地立足未稳,将其重新夺回来。 原本,高仙芝的谋划是万无一失的,以现有兵力部署,商阳关断不会失守,可天算不如人算,偏偏最不可能叛乱的马宣仁居然就叛乱了。 如此一来,高仙芝的一切部署也就彻底被打乱,战事开始变得难以预料了。 将两个最为信重的部将派往商阳关,已经是高仙芝的极限,他要坐镇潼关,以避免叛军的虚实兼并。 思忖了一阵,高仙芝回到案前,笔走龙蛇写就了两封书信,一封是送给蒲津关叛乱的皇甫恪,一封将要送往冯翊,交给秦晋。 以潼关的现有守军,虽然再难以看顾河东城,但为了不使孙孝哲的计划得逞,也只有分别求助此二人了。尽管他对此并不报多少希望,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要试上一试。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七章:将军欲联手 冯翊郡同州城,秦晋虽然距离潼关几近百里,但却无时不刻的关注着潼关的战况形势。当契苾贺的书信连夜送抵之时,他也被吓了一跳,马宣仁这等悍将居然军前叛变,对唐.军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但是,与契苾贺的忧心忡忡不同,秦晋在被吓了一跳之后,反而平静了。倒不是他对潼关的战事发展态度乐观,而是对高仙芝的应变能力有着相当的信心。 要知道,比起潼关现在的险恶形势,当年高仙芝在安西之时,直如家常便饭一般。而这位名将,也就是在这种险象环生的处境之中,屡屡出人意料的扭转局势,乃至最后名震西域,各国听到高仙芝其名无不震颤发抖,恨之入骨。 相反,秦晋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了河东城。这座河东要地曾短暂的落在叛军手中,而且孙孝哲还一度打算据此再进一步,争取策反皇甫恪的叛军。只是**于河北道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史思明连连败退,不得已之下才将深入河东道的人马悉数撤回了河北道。 看来,史思明的人马撤走了之后,孙孝哲亦想拿下河东城。 “听说孙孝哲和史思明不和?” 秦晋对安禄山内部的派系并不十分明了,只是隐约记得,史思明似乎和安庆绪不和,至于孙孝哲和安庆绪之间,他就不敢十分肯定,两人究竟亲密到何种地步。 长史严伦对各地官员掌故了然于胸,尤其是安禄山这一系人马,早在其未反之前就多有留心了,现在听到秦晋动问,立刻回应道: “孙孝哲其母与安禄山私通,其人名声也为其所累,但据卑下所知,孙孝哲还是有些本事的,在伪燕内部的争权夺利中又倒向了安庆绪,安庆绪向来与史思明不和,所以孙孝哲一定不会和史思明一个鼻孔出气的。” 严伦所说的与秦晋此前推断的也八.九不离十,史思明在河北道尚未兵败,如日中天之时,孙孝哲就已经把手伸到了被其视作后院的河东道。现在史思明兵败,自顾尚且不暇,也就没了心思看顾河东道,孙孝哲此时染指正是最佳时机。 秦晋双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无论到哪里都是一个德行,争权夺利在所难免。 他算是看透了,如果有强力的铁腕君主居中坐镇,官员们就会在君主的制衡手腕下疲于奔命,而最终沦为棋子木偶。一旦君主势微,比如李隆基年老体衰又耽于享乐,臣子的争权夺利立时就会失去控制,而危及到国本。 唐朝内部各种失控的权力斗争,秦晋没少见识。但从关外传来的各种信息,却让他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按理说安禄山这种强势君主,断然不会容许手下无所忌惮的争权夺利,但无论安庆绪抑或是史思明,两个人的争斗似乎居然已经半公开化了。 据传闻,史思明在河北道的惨败,其中就不无安庆绪的助力所致。 反而是孙孝哲,此人表面上看一直与史思明和安庆绪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让秦晋有点难以判断了。 就此前新安一战的表现而言,秦晋以为,孙孝哲其人充其量不过是个中人之才,能够统帅大军完全是凭借其母乃安禄山姘妇的缘故。但以潼关外大战的表现来看,却又与秦晋的结论大为不同。 一时间,秦晋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孙孝哲。也许新安一战,自己仅仅是侥幸得计而已。现在唐朝已经到了绝不容许放错的地步,所以为了谨慎起见,秦晋决定亲自前往蒲津关一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河东城落在孙孝哲手中。 随着秦晋坐稳了冯翊郡太守的位置,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郡守府上下官员在严伦的协助下经过一番彻底的梳理之后,均能各司其职、他本人也不必时时坐镇郡守府以指挥提调,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因而,秦晋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放在别处,比如蒲津的皇甫恪。 秦晋仅带着乌护怀忠和他的一千骑兵连夜赶到了蒲津关城。 裴敬的原龙武军也驻扎在此,但并不在关城内。关城仍旧由皇甫恪控制,在秦晋的授意下,裴敬所部驻扎在了蒲津关城向东十里的蒲津桥。此处隔着一条黄河正与河东城遥遥相望。 秦晋并没有进城,也没有通禀皇甫恪,据说此人进来颇有些微词,认为秦晋蚕食了他的辖地,使他彻底成为笼中困兽,因而便摆出了一副诸事不关己的态度。当然,他并不相信这是出自皇甫恪的真心,这老家伙狡猾的像条泥鳅滑不留手,故意放出这种风声一定另有目的。 说到底,他们现在与皇甫恪只是合作关系,对方也不受自己节制,在这种敏感时刻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秦晋甚至都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千骑兵进入蒲津桥军营,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人马调动。 孰料,秦晋前脚进了蒲津桥军营,皇甫恪后脚就赶了过来求见。 至此,秦晋心中笃定,传言果真是传言,皇甫恪肯于主动求见,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果不其然,见面之后,皇甫恪匆匆寒暄了两句,便直接道明来意,似乎对秦晋的隐瞒行的行为踪毫不在意。 “某昨日接到了高相公的亲笔手书,言及叛军欲攻打河东城,令某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此事着实为难,只能请秦使君定夺了!” 皇甫恪嘿嘿笑着,表面上看是请求秦晋的同意和允许,但实际上却是试探秦晋的态度。说白了,皇甫恪军中的粮食不够吃,平日都是饿一顿吃一顿,一旦要打仗这可就不行了。与其说皇甫恪是在征求秦晋的同意,不如说是在问秦晋能不能多给点粮食,供应他打仗。 顿时,秦晋有点莫名激动。皇甫恪肯于放下双方的成见与自身的架子,用这种近似于恳求的话语来要粮食,无非是为了和叛军作战。 如此忠臣良将偏偏就被朝中那些狗屁忠臣生生逼迫的造反叛乱了。这究竟是皇甫恪个人的悲剧,还是唐朝本身的悲剧呢? “秦使君?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皇甫恪捋着灰白的胡子,笑呵呵问着,好像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一样。 这正中秦晋下怀,他此来本有两个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消除皇甫恪与神武军的隔阂或者说偏见。现在皇甫恪主表态,岂非省了他再多费唇舌,耽误工夫? 想到此,秦晋一把抓住了皇甫恪粗糙的老手。 “老将军此意与秦某不谋而合。” 这回,轮到皇甫恪惊讶了,他睁大了眼睛,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 “秦使君真的,真的同意拨付粮食,供大军作战?” 皇甫恪又是为了粮食而心切,竟然不顾脸面,直言想问。 秦晋大笑,又看着皇甫恪肯定的给与答复。 “老将军过虑了,难道当秦某的承诺是儿戏之言吗?只要是杀安贼叛军,秦某要粮出粮,要钱出钱,责无旁贷!” 他早在与皇甫恪达成协议时,就做出过以上承诺,虽然没有见诸于纸面,却是不曾有过诓骗皇甫恪的想法。 听到秦晋的反问,皇甫恪老脸一红,爽然一笑。 “老夫小人之心了,秦使君勿怪!” 如此,两人关系似乎又更进一步了。 秦晋在裴敬与皇甫恪的陪同下,来到了蒲津桥边。此桥乃跨越黄河沟通关中与河东的浮桥,于河东关中而言十分重要。 不过,眼下展露于秦晋眼前的却远非想象中的场景,浮桥的大部分已经搁浅在裸露出来的河底上。淤泥也因为太阳的暴晒而龟裂成了无数块,以往宽阔的大河,只剩下河道中间一条窄窄的水带。 秦晋早就知道黄河因为今年没有降雨而水量减少,却也不成料到,居然干涸到了如许地步。 在他的印象里,中国数千年以来,黄河向来都是以汹涌泛滥闻名,像这种几近干涸的情况,则是少之又少。偏偏,这种情况却让自己摊上了。 “此地自今年开春以来,未下一滴雨,黄河就快见底了,最浅的地方仅仅没过腰间,大军甚至可以择地涉水渡河。” 皇甫恪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忧心忡忡的再像秦晋介绍着黄河干涸的各种情况。 “如果叛军拿下了河东城,这百里大河,便可随意渡过,到时关中就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叛军兵锋之下!” 这也是秦晋所担心的,因此才将手伸到了冯翊郡以外的河东。 忽然,秦晋好像想起了什么。 “皇甫老将军,刚刚听你所言,是高相公送来了亲笔手书?” 皇甫恪似乎很得意,挺了挺身板。 “正是,高相公也知道老夫是迫不得已,心还是向着大唐的。” 秦晋不由得感慨,高仙芝是有识人之明的,他远在潼关,居然就知道皇甫恪一定会出兵相助,这份阅历的确难以望其项背。 不过,秦晋思忖了一阵却道:“河东城如何保,还要看河东守将的配合,不知河东城守将可有决死一战之心?” 说实话,他对河东城守将的印象不是很好,如果对方有死守之心,河东城此前也就不会短暂的易主了 “河东守将阿史那从礼,也是多年的宿将,老夫很看好此人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八章:过河见胡将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多年的宿将,那就最好,听老将军言下之意似乎与之有些交情?” 秦晋听到皇甫恪对阿史那从礼很是看好,便稍稍有些放心,如此最好,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征善战的队友。如今当务之急是立即与阿史那从礼联络,与之内外呼应,在河东城下打一场伏击战。 皇甫恪呵呵笑道:“交情算不上,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此人在北地和契丹人打了有十多年,直到前几年才被调到了河东道。” “与契丹人作战?那岂非是在安禄山的麾下为将了?” 秦晋眉头微皱,不知此人究竟还有没有和安禄山有所联络。自从东都陷落以后,唐朝中央朝廷对地方的约束力急转直下,地方上的武将是否忠心都是看当下得利。 “的确如此,不过阿史那从礼是从幽州待不下去才被挤到了没有战事的河东郡。” “嗯,先接触一番再下定论。既然老将军与之有些旧交,不如就由您来牵线。” “责无旁贷!” 简单的商量了一番,秦晋又转头看向干涸了大半的黄河,他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以水患泛滥闻名的黄河,竟然也有水量枯竭的时候。不过他还是诧异,雨量减少难道就会使一条大河干涸到如此地步吗? “走,咱们亲自去探一探,黄河究竟干到了何种地步。” 秦晋打算亲自过浮桥去看一看,并实测一下各河段的水量情况。 “如此也是老夫之意。” 裴敬立即安排了人手下河,实地检测河中水位。 看着河水连人的腰部都难以没过,秦晋的眉头又紧紧的拧在了一起。走在浮桥上,整个人不自觉的摇晃起来,一旁的甲士刚要上前搀扶,却不料才迈了一步,就失去了平衡扑到在浮桥桥面上。 甲士的狼狈立时使周围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哄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从没涉水过的旱鸭子,在这种极不稳定随水起落的浮桥上,很容易失去重心而跌倒。反倒是秦晋一把将那甲士扶了起来,并嘱咐他不必紧张。 那甲士丢了人,涨的满脸通红。 “使君恕罪!” 跟在一旁的皇甫恪则嘿嘿笑道:“旱鸭子怕水也正常,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现在还是水小呢,如果是往年走上去怕是像踩在了云彩上,大军过桥时不知有多少像下饺子一样,跌落河中……” 秦晋讶道:“还有这种情况?如果是战事紧急之时,岂非要耽误大事?” 皇甫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根本不会耽搁战事,凡是掉进河中的士卒,会水命大的便自己爬上岸,若是倒霉,也只能听天由命。” 秦晋这才明白,行军过桥之时,一旦有人落水,大军根本不可能停下来旧那些落水的人,否则都拥堵在桥面上,秩序一旦乱了,又不知要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摇摇晃晃的过了桥,一行人上了战马,一路往河东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河东城在黄河东岸,距离岸边大约十里上下。他们直奔出了四五里地,却不见有一个当地守军的探马游骑。 秦晋大是奇怪。 “如何此地竟没有探马?万一有奸细到此,岂非会……” 皇甫恪赶忙解释道:“秦使君多虑了,此处一马平川,既没有树林,也没有高低的山洼地,站在高台上一览无余,恐怕咱们现在的行踪早就落在了河东城守军的眼中。” 秦晋勒马驻足,一片腿下了战马。 “好,咱们就在此地等等,来了人也好接头。” 虽然黄河东西两岸同属唐.军,然则却互不统属,甚至连最基本的协作都没有,一切要么靠私人感情,要么只能如现在一般,自行联络。 秦晋对此有所疑虑,谨慎行事也是正常。 果然,大约一刻钟之后,一队大约十人上下的骑兵马队疾驰而来,虽然极具戒备,却并无多大敌意,显然他们已经判断出秦晋这伙人是唐.军。 “请问,诸位归属何地,受何人节制?” 秦晋刚要答话,皇甫恪已经抢先一步。 “速去禀报阿史那将军,就说冯翊郡太守派来了使者,有意与贵部联合抵抗叛军。” “请问将军姓甚名谁?” “神武军郎将裴敬!” 皇甫恪想也不想便将裴敬的名号报了上去。 对方听到后肃然起敬,简短的招呼过后,留下了五个人就近监视,余者尽数奔回河东城报信。 秦晋暗暗点头,对方果然训练有素,又一面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低估了唐.军中的猛将。 这回轮到裴敬不满,自从秦晋来了以后,他一直低调甚少说话,但此刻却忍不住问道: “皇甫老将军不是自诩与阿史那从礼有旧吗?何故抬出在下的名字?” 皇甫恪似乎早就知道裴敬会问一般,点指着远处神情紧张监视着他们的五骑探马说道: “老夫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带着数万人马造反,你说说,就算阿史那从礼与老夫见过几面那又如何?难道还能没有戒心?裴将军则不同了,乃名门之后,神武军为北衙禁军,阿史那从礼巴结还来不及呢。” 秦晋也深以为然,皇甫恪看似把一切都说的很是轻松,有点满不在乎的模样,实际上行事却是缜密细致,令人好生佩服。 “一会看情形应对,如果阿史那从礼亲自前来相迎,使君便自报家门。如果仅仅是派了阿猫阿狗过来,还要劳烦裴将军出马。” 裴敬不满的瞪了皇甫恪一眼,他这么说到像是暗讽自己为阿猫阿狗一般,但偏偏又不能出言与之争辩,只好装作没听见。 “咱们亲自前去不就是了?何必如此绕圈子。” 在秦晋看来,直接报上身份,道明来意,商量共抗叛军大计才是正题,像现在这样啰哩啰唆的既没有效率,又显得没有诚意,好像对对方疑虑重重一般。 秦晋尽管也是谨慎小心,但确实内紧外松,甚少会将明面上的气氛弄的紧张兮兮。 皇甫恪又道: “大战在即,一切还是谨慎小心为上,像使君这样一头撞上去,没准会把人家下怀的……” 秦晋笑道: “老将军还不是没事?” “使君岂知老夫没被吓到?当时还真以为使君要撕破脸皮呢。” “此一时,彼一时。秦某喜欢直来直去最根本的原因是直接效率,一件事弄的那么复杂,只能白白的浪费时间。” 听到秦晋如此说,皇甫恪脸上微露惊讶之色,想不到秦使君还是个急脾气,这可与其一以贯之的形象大不相符啊。看来还是年轻,年轻人沉不住气的本色依旧要经历一遍,想到这些,他就像发现了珍奇异兽一般,有点暗暗的得意,却装作若无其事。 秦晋一行人没能等待多久,阿史那从礼带着两百卫士亲自赶来。 “不知哪一位是裴将军?阿史那从礼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皇甫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了秦晋,低声说道:“如何,巴结的很哪。” 秦晋也是暗暗咂舌,看来在这个时代,出身名门望族,就已经领先了普通人几辈子的奋斗。阿史那从礼仅仅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突厥人,突厥人也会如此殷勤的巴结,还真是入乡随俗。 其实,秦晋的固有观念还是没能转变过来。唐朝风气甚为开放,无论文官武将都任用了大量趋之如骛的胡人,而且不少人已经归化大唐两三代甚至更久,因此而言他们除了名字与汉人不同以外,其实骨子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汉人。就像契苾贺,他的祖上本事铁勒人,但经过数代之后,他甚至连铁勒话怎么说都不知道了。 秦晋此时依计上前,拱手道:“在下冯翊郡郡守秦晋,来的唐突,将军勿怪!” 见到秦晋自报家门,阿史那从礼的目光便全部聚拢在他的身上,而且听到回应他的并非裴敬,而是冯翊郡的郡守,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 “原来是如雷贯耳的秦使君,失敬失敬!不如入城一叙?” “秦某此来有意与将军合作,共抗安贼叛军。” 秦晋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明明是友军相见,他却能从阿史那从礼的神色话语间感受到了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下受河东大使节制,秦使君直接与在下接洽,怕是不和规矩。” “事情紧急只得从权,秦某得到消息,孙孝哲不日即将偷袭河东城,如果不尽快行事应对,恐怕到时就来不及了。” 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秦晋的想象,似乎阿史那从礼对秦晋等人的主动提议并不感兴趣,甚至还觉得他们心怀不轨一般。 阿史那从礼则道: “孙孝哲在商阳关打的焦头烂额,哪有工夫北渡黄河来找河东城的晦气?” 提起河东城,阿史那从礼的面色开始变的不好看,仿佛提及了一件他不愿意提起的事。也是,河东城此前曾短暂的易手,正是阿史那从礼一手放弃的,好在后来老天开眼,又夺了回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五十九章:双管齐下也 一场会面不欢而散,阿史那从礼嘴上说着邀请秦晋等人入城一叙,实际上却没有半分真心。直到秦晋一行人的数百骑兵悉数离开,再也望不到战马腾起的阵阵烟尘之后,他才收起了警惕的目光,又狠狠的啐了一口。 “想要打老子的主意,门都没有!” “将军,卑下也觉得那姓秦的来者不善。” 阿史那从礼却一扭头看着那附和自己的部将,一副看着蠢货的模样。 “姓秦的?哪有姓秦的?秦晋乃一郡太守,又亲掌神武军,岂能以身犯险?难道你就没看到他身后须发灰白的老翁吗?” “老翁?”那部将讶然,“卑下不曾注意。” “说你是蠢货一点都不委屈,那就是皇甫恪老儿,以为能诳得老子上当?” “将军慧眼如炬,卑下佩服,佩服!” 阿史那从礼冷笑了一声。 “老子若不双眼如炬,又怎么降得住你们这些蠢货?走,回去!” 在阿史那从礼的眼里,今日的会面不过是皇甫恪一手编排的诡计,目的无非是要谋取地处冲要的河东城,以增加他自身的筹码。此前他就接到过皇甫恪类似的公函,声称已经与神武军达成一致,他们之间可以互为攻守同盟,以防被随时可能出现的叛军突袭。 但是,阿史那从礼虽然礼貌性的予以回应,然则却是半点不信,早就认定了这是诡计。 今日他之所以亲自前来,就是要确认一下,自己此前的推测是否属实。不想皇甫恪老儿居然异想天开派人冒充名震半边天的秦晋,就算他要找人冒充,也找个像一点的好不好,弄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是以为他阿史那从礼愚蠢可欺吗? 一想到被皇甫恪那老儿如此轻视,阿史那从礼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的直道有朝一日必会让皇甫恪好看。 …… 越过浮桥重新回到黄河西岸,秦晋忧心忡忡,知道今日与阿史那从礼的会面很可能是无功而返,对方虽然口中说的客气,什么互相联络通信,互为犄角援助,其实却毫无诚意。 “秦使君,老夫觉得,咱们今日之行怕是空忙碌一场。” 皇甫恪如此说,显然不仅仅是要说他们空忙碌了一场,秦晋在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只听他又道:“其实也不必担心,只要叛军真的渡过黄河打到了河东城底下,他自然就会急了,到那时不用咱们去找他,他自己就会主东送上门。” “嗯,老将军所言甚是,你我两部按部就班,一切按照计划部署,不必理会阿史那从礼现在的态度就是。” …… 潼关,高仙芝连日来心急如焚,商阳关的战事令他操碎了心,马宣仁的意外造反将整个潼关大军的计划部署全部打乱。契苾贺与火拔归仁率军赴援,依旧没有一份捷报传来。反而告急的军报却一封紧似一封。 其中言及叛军大部增援,如果再不派遣援军,恐怕商阳关就再也夺不回来了,非但如此,恐怕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好在,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并没有此类军报送回。两人送回的军报里只是简单描述了形势的险恶,以及几次不胜不败的战果。看来,他们还是遇到了劲敌,无论胜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还是此前派出的南下主将夸大其词,不想与叛军决死奋战导致部下损失过甚,其实这也无可厚非。高仙芝顶住了强大的心理压力,一直等着战事出现变化,只要孙孝哲不往商阳关压上三分之二的兵力,他就不会再派出去一兵一卒。 其实,只要马宣仁不反,他原本连契苾贺与火拔归仁都不必派出去的。 现在将这两名勇将悍将派了过去,至少局面不会再度败坏。 毕竟,高仙芝还要手握全局,不能因为商阳关一地的得失而乱了方寸。 如此一连三日,探马游骑接连回报,孙孝哲不曾再往商阳关增派一兵一卒,这与高仙芝此前的预计一般无二。 但是,心中的隐忧仍旧使得他难以安然。这种憋屈仗,是他除了陕州以外的第二次。甚至可以说,连陕州都没有这么憋屈。 他从哥舒翰手中接了一盘烂到不能再烂的残局,却又要勉力支撑,仿佛对一个狂风暴雨中的残破茅屋做修补一样,任凭绞尽脑汁使劲了所有的力气,仍旧收效甚微。 “来人,皇甫恪可有回信?” 高仙芝罕见的询问书吏,可曾收到了回信。那书吏一连茫然,甚至不知皇甫恪为何人。高仙芝见他面生,便问道:“新来当值的?” “卑下不算新来的,只是前几日一直养病,今日才病愈当值。” “嗯,今日开始,收到署名皇甫恪的来信,第一时间送来!” 那书吏应诺,却猛然间心头突突乱跳,直默念着刚刚的名字,皇甫恪,皇甫恪莫非是蒲津造反的皇甫恪? 等到他抬起头来,却见高仙芝已经离开,不觉间浑身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高仙芝只将信送给了皇甫恪却撕掉了本应该送给秦晋的那一封。 只因为高仙芝对秦晋其人仍旧看不透,此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既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天子。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投机,秦晋的一切作为都只是自私自利而已。 尽管秦晋曾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表示他是如何的为了朝廷,以及如何的心怀天下。 但这所有在高仙芝看来,不过是精心的表演而已,其人心思深不可测,如何肯放心将重担交付此人肩上?万一给了此人借口,成了引狼入室之举,岂非罪过? 现在的情况,高仙芝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往河东,他只希望自己的判断有错,孙孝哲的目标并不是河东城,而一直是潼关。如果是这样,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孙孝哲放马过来,便会与之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并没有等到,反而等到了商阳关传来的捷报,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合力夺回商阳关,并阵斩马宣仁…… …… 孙孝哲近来很是郁闷,如果他从不曾得到的商阳关也不会如此气闷,偏偏得而复失,又让唐.军斩杀了新近归附的猛将马宣仁,真是令人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但也不是一无所得,高仙芝派出了他最为精锐的两部人马,使得**无暇他顾,想必河东城的攻略将顺畅无比了吧。 孙孝哲将潼关附近的兵力统统推演了一遍,高仙芝一定会选择以潼关为主,所以他此时已经无兵可派了。商阳关得而复失就得而复失了,河东城一下,他将亲自去招降皇甫恪,无论什么条件答应就是。只要蒲津归于大燕之首,就算潼关不破那又如何,他尽可以派一支精锐人马突进关中,到那时就算高仙芝沉得住气,那位坐镇长安的大唐天子恐怕也沉不住气了。 想到得意处,孙孝哲郁闷的心情总算有所平复。 忽有部将来报,派去河东城与阿史那从礼接触的使者已经有了回信。 孙孝哲精神一震,想不到阿史那从礼的反应却比那皇甫恪快的多了,想必应该是好消息。展开密信以后,他却气的大骂阿史那从礼痴心妄想。 “哪个不开眼的惹大帅震怒,说说,某替你出气!” 恰巧安庆绪甩着肥大的肚腩走进了中军帐内,他口中说话,脚下一步不停,来到座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孙孝哲便将手中的密信转交给了安庆绪。 “前日向晋王提及,对河东城双管齐下,一面部署强攻,一面试图招降。守将阿史那从礼有了回信。” “阿史那从礼?不是在父皇手下做过裨将的?” 安庆绪显然听说过此人,孙孝哲点头道: “正是此人。当时此人与史思明不和,数年前就被皇帝踢出了幽州军。” “原来是有些旧怨,大可以补偿嘛,都是同袍,只要他肯来,多多封赏就是。” 孙孝哲却不像安庆绪那么乐观,只沉着脸回道: “只怕不会这么简单,晋王请看此贼提出的条件。” 安庆绪才看了几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甚?这厮要裂土封王?” “正是,阿史那从礼狮子大开口,他知道河东城对大燕的重要,便提出用整个朔方来换,等到大燕夺取关中之后,要将朔方河套之地全数给他做裂土封王之用。” 朔方一地向来水草肥美,土地肥沃,可放牧,亦可种田,甚至有塞上江南的美称。除此之外,朔方还是关中的北部门户,沟通关中与大漠的要地,岂能轻易授人? 安庆绪忽而大笑了起来。 “既然阿史那从礼如此贪婪,就答应他,反正现在也不是大燕的土地,慷他人之慨何乐而不为呢?等到大帅夺取了关中,就算朔方已经被阿史那从礼尽数收入囊中,再夺回来就是。对付这种贪心之辈,就该出尔反尔。如果讲究甚君子之道,那才是迂腐僵化呢。大帅尽可放手答应此人的所有条件,至于算不算数,还不咱们一言而决?”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章:大军过黄河 回到蒲津桥军营中,秦晋并没有放弃与阿史那从礼继续联络的希望,现在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在一切都没有摆在台面上的时候,必须尽最大的可能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如果现在稍微表现出一丁点咄咄逼人的架势,就很可能将阿史那从礼推向了孙孝哲一边。 与皇甫恪、裴敬商量了一阵。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可行的结果。 皇甫恪的意思很明白,经过试探,阿史那从礼明显心怀异志,不如趁着孙孝哲还没将手伸到河东,及早将这个隐患除掉。他的态度与之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认为阿史那从礼颇为勇悍,到必须除掉,仅仅是在见了一面之后便有的决断。 裴敬的看法则比较保守,不如花钱收买,人人都喜爱钱财粮米,开出一个对方不能拒绝的条件,岂非更为稳妥? 不过,裴敬的这番话却让皇甫恪涨的满脸通红,因为他本人正是与秦晋达成了月付军粮的条件,才与神武军相安无事的。也就是说,裴敬口中的贪图小利之辈,不但有阿史那从礼,甚至还包括了皇甫恪。 皇甫恪虽然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宣布反唐,实际上却并无坚定反唐之心,而若将他比成了贪图名利的小人,则是莫大的侮辱。 秦晋摇了摇头。 “有些人可以合作,有些人便不能合作,要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就范才肯踏踏实实的做事。。” 裴敬和皇甫恪都愣住了,秦晋的话虽然看似平和,但都从其中嗅到了浓浓的杀机。 皇甫恪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他觉得秦晋这么说应该是采纳了他的建议。而裴敬也认为秦晋否定了自己的意见,就竭力劝阻,“使君不能这么做啊,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就便宜了孙孝哲那贼!” 秦晋却笑道: “谁说要和阿史那从礼打了?山人自有妙计。” 很快,一骑飞出蒲津桥军营,越过了黄河浮桥,直往河东城而去。 阿史那从礼接到了秦晋的亲笔书信时,太阳尚未落山,只是越发暗淡的一轮红日将整个河东城染得通红。看着手中的信笺,阿史那从礼啧啧连声,到现在他才确认,今日与自己会面的确定是秦晋无疑。 人可以假冒,但冯翊郡太守的官私印信却绝无假冒。 他倒有点后悔匆匆结束了和秦晋的会面,如果早知道对方不是皇甫恪设下的圈套,一定会狠狠的敲上一笔。 现在阿史那从礼掌握着河东城,正可以待价而沽,看看究竟是安禄山出得起大价钱,还是唐朝出手更阔绰。 不过,阿史那从礼对唐朝并不报多大希望,从天子到杨国忠再到冯翊郡的郡太守秦晋,又有几个能把他放在眼里了?反而是安禄山急于拿下关中,会不惜一切代价收买有利用价值的人。 果然,在黑暗彻底笼罩大地之前,来自燕军的使者进入了河东城。 出乎意料的,安庆绪居然一条不落的全部答应了他所提出的条件,朔方一地,裂土封王,进可攻,退可守,一旦目的达成,恐怕趁乱取关中,一举成就大业也不是不能。 成就大业之类还太遥远,但封官赏赐却是实实在在的。 阿史那从礼看了看了同样拜访在案头的=来自秦晋的亲笔书信,嘴角不禁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比起燕朝晋王的大手笔承诺,秦晋在信中只提了正统大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和放屁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阿史那从礼并没有做出明确的选择,而是分别好言好语打发走了双方的送信使者。他已经打定主意两头下注,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绝不可以轻易表明自己的倾向。 阿史那从礼在唐.军中浮沉了十余年,深知人心险恶,只有将主动权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才是最为安全的。 …… 孙孝哲得到了阿史那从礼的答复以后,当即下令散步于黄河两岸的人马纷纷往河东城挺近。令他十分兴奋的,送信使者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河东城一段的黄河水枯的厉害,大部分的浮桥已经落在干裂的河底上,且水深也仅仅才没过腰间而已。 这真是几十年也难得一遇的良机,自孙孝哲出娘胎记事以来,还从未听过蒲津桥黄河水枯至此,如果不全力进兵,都对不住老天如此帮忙。 然而,仅仅三日后,坏消息就被送了回来,渡过黄河的各路人马,竟有半数被唐.军伏击。更让孙孝哲愤怒不已的,伏击**所打的旗号,正是阿史那从礼。 “突厥狗,出尔反尔,孙某不将此贼碎尸万段,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虽然被阿史那从戏耍了,使得各部人马多有损失,但毕竟仅仅是九牛一毛。只要人马源源不断的抵达河东城下,任何偷袭和诡计都将失去作用。因为唐.军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远远不如燕军,只要渡过黄河的燕军能够汇聚在一起,便无惧唐.军的任何诡计。 至此,孙孝哲的计划已经进入最后关头,随着商阳关的再度易手,高仙芝亲自赶赴视察,两军于此地的大战并没有商阳关的易手而停止,甚至双方都在曾兵,大有决战在此一举的架势。 眼看着**再无多余的兵力应对河东城,孙孝哲终于可以不必遮遮掩掩,名正言顺的展开了对河东城的猛攻。 和孙孝哲同样愤怒的还有阿史那从礼,秦晋再次传信表示冯翊郡的条件仍旧不变,双方各自出人出粮,共同抗击来自黄河以南的叛军威胁。阿史那从礼对秦晋的建议表达了他极大的蔑视和不满。现在的天下早就不是安禄山未反时的天下,正所谓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没有足够的条件就想他拼死卖命?简直是痴心妄想。 也因此,阿史那从礼决定与孙孝哲合作,开门迎燕军入城。然而,以外却发生了,数股不明身份的人马居然打着他的旗号,在黄河北岸袭击了立足未稳的燕军。 由此,导致了燕军的疯狂报复,竟再不听凭他的解释,一路烧杀抢掠直抵河东城下。 阿史那从礼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很快就弄清楚了,这是对岸的神武军在捣鬼。然而,事到如今,木已成舟,燕军根本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不但斩杀了他派去求和解释的使者,甚至还明确表示,要将阿史那从礼本人碎尸万段。 第一天,燕军就驱赶了大批的百姓强攻河东城。阿史那从礼不是爱惜百姓的人,下令不论何人一律射杀,即或如此,他的部将们却一个个杀到了手软,分别请命表示,再这么杀下去军心迟早就要散架。 毕竟阿史那从礼麾下的士卒多为汉人,只有为数不多的胡人,身上又都披着**的战甲号坎,如此狠心的屠杀乡民百姓,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于心不忍。 好在燕军的攻城比较仓促,在损失了上万的唐朝百姓以后,就放缓了攻势,直至天色渐黑之前,再没有强攻的大动作。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天,阿史那从礼才从惊惧中缓了过来,一面大骂秦晋阴险卑鄙,一面又唉声叹气,不知所措。 “早就听说秦晋此人奸狡如豺如狐,悔不该不听人言,才有今日之祸。事到如今,可如何是好?” …… 蒲津桥军营,燕军抵达河东城下的消息早在中午时就传了过来。 军中上下都亢奋不已,他们虽然都是龙武军的旧底子,但陈千里一直在军种灌输着打击叛军胡狗的思想,而今听说终于可以放手和胡狗一战,早就按耐不住了。 但秦晋仅仅命令全军处于战备状态,以待随时出战。至于何时渡过黄河与胡狗决一死战,却没有明说。 相对而言,皇甫恪所部则甚少受秦晋的约束,可以自由越过黄河做各种部署。 终于,一骑自黄河东岸疾驰而来,带来了阿史那从礼的求援信。 秦晋看罢阿史那从礼声情并茂的求援信,双掌交击,断然下令道: “全军准备渡河!” 裴敬与陈千里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军开拔的军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达了下去。 与此同时,黄河东岸不时有探马游骑回报各项军情。 就在秦晋大军渡河之际,早就在黄河东岸的皇甫恪一部骑兵已经对河东城下的燕军发动了突袭战。 其实,这也是秦晋早就与皇甫恪商量好的,为了防止燕军在唐.军渡河之际发动突然袭击,因而只有让皇甫恪的一部人马牵制燕军的主力,无暇他顾。 一同东渡黄河的,除了蒲津桥的一万人马,还有排在其后的两万皇甫恪所部。 秦晋在河东城附近可供调遣的人马,连皇甫恪所部算在一起,当有四万上下。 三万余人摸黑过河绝不是那么容易的,时下有不少人还患有夜盲症,再加上军中士卒绝大多数是旱鸭子,仅从一道窄窄的浮桥上通过,显然是难以一触而就的,以秦晋的预计,在天亮之前能够悉数过河就已经是神速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重重露兵锋 大军渡过黄河以后,秦晋并没有急于向河东城下的燕军发动攻击,而是下令于北部高坂之上安营扎寨,摆出了和燕军长期对峙的姿态。一方面,又派出了多股人马,分路骚扰燕军的后方补给线,遇到小股的燕军便一拥而上将其全歼,遇到大股燕军便一哄而散避其锋芒。 此时,燕军的兵力不足以合围河东城,秦晋就派裴敬从没有燕军的北门进入河东城与阿史那从礼交涉。 阿史那从礼吃了哑巴亏,尽管恨秦晋欲死,却又不得笑脸相迎来到此地的神武军郎将。 看着裴敬的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少年气,阿史那从礼心中更是不悦。按说这种商讨大战的差事不应该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吗?如何就派了这个黄口小儿过来?裴敬早就加冠,说他是黄口小儿显然言过其实,但让如此年轻的将军担负此等重任,于不明真相之人的眼中的确是轻率之举。 不过,阿史那从礼在听说裴敬就是蒲津桥唐.军的主将之后,顿时便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多日以来,他没少派人在黄河对岸偷偷的监视这股唐.军,仅从其部署与操练而言,就绝非普通唐.军可比。 尤其是一向自持甚高的阿史那从礼落入了秦晋的陷阱之后,更不敢轻视年轻人了。他也意识到,秦晋派遣裴敬进城,绝不是对他的羞辱,而是裴敬其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胜任这个差事。 收起了轻视之心以后,阿史那从礼甚至有几分谦卑的请求裴敬,让他在秦晋的面前美言几句,一定要尽快击退城外的燕军,绝不能让他们在黄河以北站住脚,否则将后患无穷。 “暗示那将军勿忧,秦使君早有定计,只要阿史那将军依计行事,定叫孙孝哲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阿史那从礼听裴敬语气颇为轻松,他心底便又冒出了些许的不服气。自己在边军中与契丹人打了十几年的仗,到现在这种局面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让孙孝哲在河东道铩羽而归。究竟是秦晋强将手下无弱兵,还是吹牛一个比一个强呢? “还请裴将军明示!” 奈何人在矮檐下,阿史那从礼对卑躬屈漆毫无心理障碍。他知道,如果不依靠秦晋,恐怕只剩下被燕军粉身碎骨一条路了。 “军事机密,不得轻易示人,许多部署连裴某也无从知晓。阿史那将军只须依计行事即可!” 裴敬的这些话的确不假,凡是神武军中的部署,只有负责制定计划的主将知晓全盘计划,余者仅仅是奉令行事而已。包括裴敬在内,他所知道的也仅仅是本人参与的一部分,至于其他人参与制定的其他部分,则是一概不知。 但这落在阿史那从礼的耳朵里,却得出了另外一种解读。那就是,裴敬在防备着他,关于大军的部署和调动,不肯轻易的说出来,以防止泄露军机。好在阿史那从礼是个极为知趣的人,在被裴敬明确拒绝以后,便只问他麾下所部究竟该如何配合神武军作战。 然而,裴敬的回答只有区区五个字。 “守住河东城!” 阿史那从礼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只要你守住了河东城,咱们就已经胜了一半。城外的战事,则交给神武军处置。阿史那将军不必操心。” “好,既然如此,卑下听凭秦使君安排就是。” 阿史那从礼在震惊过后甚至有几分窃喜,如果秦晋不用他的人出城参与大战,岂非是便像保存了他的实力?如此可算是正中下怀。眼看着天下大乱,官爵封赏都是虚的,只有手中的大军才是可堪利用的筹码。 见阿史那从礼如此乖巧配合,裴敬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详细的和他商议了一些细节之后,就急着出城,返回军中。 “军中还有急务,不能在此地多做耽搁,以后城内外的联络,全由此人沟通。” 说着,裴敬一指身后的甲士。 “此乃裴敬亲卫旅率。” 阿史那从礼立刻便露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表示一切听凭调遣,就算裴敬本人不在,他也一定悉心配合。 最初之时,裴敬还以为阿史那从礼是突厥人,又在北地和契丹人打了多年的仗,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想不到见了本人以后却大出意料之外。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此人被安禄山踢出了幽州军的原因之一吧。在裴敬的潜意识中,军中有本事的人,一定都有着特异的性格,比如哥舒翰、比如秦晋、比如皇甫恪。而面前的阿史那从礼,前倨后恭之下,更是谄媚的让人脸红,真有才能的人又岂会如此无耻,不顾脸面呢? 其实,裴敬还真看错了阿史那从礼,他虽然谄媚却并不是个无能的人,当初被安禄山踢出了幽州军,其原因也不是因为无能和,而是安禄山本人极为讨厌那些自诩血统纯正的突厥人。因而,身为突厥王族后裔的阿史那从礼自然就不受待见,终于被寻了个错处而获罪。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有一点至关重要,阿史那从礼如此卑躬屈漆还有故意做作的成分,他就是要让裴敬以为他是个只知道阿谀谄媚的逢迎之徒,因而也就会对他本人放松了警惕,以及少几分忌惮。 所以,阿史那从礼压根就不在乎别人把他看成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如果秦晋以及其部将都将他视作无能之辈,才正如所愿。 裴敬回到军中以后,就接到了秦晋的第一道军令。命他率所部向东运动,时刻注意聚拢在河东城东门外的燕军,主要打击目标则是一股赶来赴援的燕军。 “我军动作过于明显,会不会被叛军发现了端倪,万一被两面夹击……” 秦晋则道: “等的就是叛军两面夹击,届时我军便也两面夹击。以有心算无心,咱们占着先天的优势!” 秦晋的策略很简单,其一是趁着叛军在河东城下立足未稳,仍旧有叛军从黄河北岸源源不断的赶过来,派出一部人马骚扰其必经之地,遇到小股人马就围而歼灭,遇到的人马多,就避其锋芒。如果逮到了叛军的运粮队,则想尽办法,一把火少个精光。 这项任务由老成持重又狡猾过人的皇甫恪带着一万人马亲自去执行。而秦晋还从皇甫恪那里借了两万人听凭自己调遣。这些人和裴敬所部加起来则有三万上下。 目前盘踞在河东城下的燕军充其量只有三四万人,可以说与秦晋可以调动的兵力人数相当。所以,秦晋的目标就是在对方还没有大股援军抵达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胜仗,使势均力敌变为敌弱我强。 而且叛军在河东城下的布置,又是兵分三路,一路围东门,一路围南门,最后一路则围西门。如果仅仅是围城,兵力分散算不得问题,但与城外的唐.军决战,则给了秦晋太多可乘之机。 因而,秦晋故作露出破绽,引诱燕军上钩,只要对方稍一放松警惕,便可趁势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裴敬奉命率军东进,围在东门外的燕军果然有了反应,派出步卒列阵,严防以待,然则并无主动出击之意。 这个反应早在秦晋的预料之中,裴敬与之人马相当,对方自然不会贸然出击。然后秦晋又将余下的两万人作势自西向南佯动,做出了步步紧逼的姿态,以牵制住西南两门外的叛军。 此时已经过午,秦晋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际,太阳热烈的好像能够喷出火来,他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以防止汗水浸入眼睛。 在这种天气里全副武装假装俱全比起上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为了防备冷箭冷刀,必要的防护措施一丁点都不能少。 自从新安城外与叛军曾面对面的硬撼之外,秦晋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些叛军作战过了,尽管在战前他不断的提醒自己,一定不可以轻敌,必须慎重再慎重的对待他们。但是,不知何故,秦晋在心底里仍旧有种天然的优势,认为这些叛军在神武军面前不过是木胎泥塑而已。 也许是受了秦晋的影响,他麾下的原龙武军竟也浑不将叛军放在眼里。独独皇甫恪麾下的两万将士则大大不同,与龙武军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他们更多的是有些压抑的谨慎。显然,这些人有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在叛军面前还有些畏首畏尾。 能够谨慎固然是件好事,但秦晋调动起来却总觉得不能如臂使指。当然,也可能有之前互不统属,难以严密配合的原因。因而,秦晋所做的佯动并不敢过于冒进,怕起到相反的效果,甚至使局面失去控制。 终于,军报传来,裴敬果然在东部成功阻击了来援之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秦晋决定再进一步佯动,以钳制西南两部的叛军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又将神武军骑兵派了出去,一旦发现不测,便立即发动攻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二章:城外有混战 河东城外乱成了一锅粥,于城上观战的阿史那从礼既迷惑又心惊,他不明白秦晋因何要将大部人马分散成三股,如此放弃了原有的优势,岂非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这个姓秦的真是奇怪,明明声名在外,今日的战法却显得稚嫩可笑,难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他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秦晋的身上,如果秦晋于城外战败,河东城势必不保。而叛军曾数次向城**来战书,声言只杀阿史那从礼一人,余者只要归顺投降不但待遇如旧,还会另有封赏。 想到这些,阿史那从礼就冷汗直流,为了自己不被一些三心两意的部将出卖,他留在身边的全是跟随他超过十年的老部属。但即便如此,眼见着秦晋排兵布阵似乎已经注定要惨败之后,他还是抱着怀疑审视的目光去暗中观察着身边的人,哪一个有异象表露。 还在所有人都表现如常,并没有心怀鬼胎的迹象。阿史那从礼又认为身边的人看不明白秦晋排兵布阵之愚蠢,当然,他也不会蠢到主动张扬出去。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得过且过,只能祈祷着老天爷会降下奇迹,让秦晋能够不胜不败,维持势均力敌的场面,就可以了。 忽然,一声惊呼将阿史那从礼吓了一跳。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阿史那从礼此时身在南门城楼上,放眼向下望去,除了运动之中的各方人马,并无大规模接触的厮杀接触。 “将军,东面打起来了,唐.军被燕军两面夹击!” 居然是东面最先打了起来,而且还是**被两面夹击。阿史那从礼的心脏立时猛烈的跳动了一阵,看来他此前对秦晋的看法没错,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到了与燕军正面相抗时,以往的名声全都就着饭咽到肚子里变成了屎。 此时的阿史那从礼心境纠结矛盾,他既为自己认清了秦晋的本来面目而觉得好笑,又为秦晋落败后,自己即将面对的厄运而恐惧。 “将军,咱们出城击贼吧,不能眼看着战机错失。” 一名裨将突然出面,提议对城外的唐.军施以援手。但被阿史那从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秦使君有命,让咱们在城内坚守即可,外面的事不用插手。如果贸然行动,万一坏了大事,岂非不妥?” 阿史那从礼在河东城里一言九鼎,既然他如此发话了,谁还会不识趣的继续坚持呢? “都老老实实的留在城上,谁也别想着出去。秦使君名动天下,能够亲眼一睹其围剿叛贼,实在是难得的机会,都别错过了……” 虽然不让部将们轻举妄动,阿史那从礼却已经有了其他的主意,只要见势不妙,秦晋露出了明显的颓势,便会毫不犹豫的弃城而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连命都没了,那么翻身的机会就更不用提了。 “下面交战了!将军快看!”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把阿史那从礼由联翩浮想中拉回了现实,他向外面望去,果然已经乱战成一团。只不过,**的阵型稍显混乱,似乎逐渐落于下风。 阿史那从礼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时又心惊肉跳,难道奇迹真的不会出现了吗? 就在阿史那从礼祈祷着奇迹的同时,秦晋已经将从皇甫恪处调来的两万朔方军分成了两部,一部向河东城南面的叛军主动发起攻击,另一部则继续运动。 朔方军的战斗力不差,他们所欠缺的就是士气和自信。经过了皇甫恪叛变以后,身份由唐.军变成了叛军,士气本就低落,后来又被神武军逼的没有了任何退路,士气又进一步的低落。 也是皇甫恪在这段停战其间没少向军中训话,这些人才不会在此时对秦晋的军令有所掣肘,然而即便如此,毕竟不能如臂使指,各部间的写作便显得迟钝而没有效率。 秦晋也是明知如此,才亲自指挥这两万人。 好在皇甫恪留下来的一名裨将很是积极配合,也不至于坏了大事。 秦晋在等,等着西城外的叛军主动向南城靠近,由于他们与东城隔着北城大片地方,所以对方有很大的几率会来与南门外的叛军做左右合击。 这正是秦晋所等的结果,只要位于城南和城西的两支叛军被吸引到一处,再想脱离战场可就是难上加难了,趁此机会,他就可以将处于运动中的一万人悉数调遣到城东,与裴敬配合,一举歼灭城东之敌,与来援之敌。 计划虽然是无懈可击的,打实际操作起来总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意外。 由于城西叛军动作太快,也许还有可能是朔方军的动作有点慢,处于运动中的朔方军竟措手不及,被城西一涌而来的叛军缠上了。秦晋心急如焚,如果不能顺利的甩掉咬上来的叛军,万一裴敬所部不敌叛军,将随时有可能面临着兵败溃散的危险。而战场之上通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裴敬那里先出了问题,他的整个河东城计划将会彻底付诸东流。 该怎么办?秦晋心思电转,决定壮士断腕,留下两千人做阻击,余下八千人尽快赶赴城东。 如此耽搁了一阵时间,等秦晋带着人赶到东城外之时,却只听见震天的战鼓,与厮杀怒吼,却见不到血战在一起的双方大军。 原来位于城东三里处有一片低洼地,双方胶着混战,正是在这里进行着。 秦晋大致了解了裴敬的处境以后,头疼的直咬牙,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选择交战地点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忽然,只见西北方烟尘腾起,竟是乌护怀忠的骑兵到了,骑兵人马虽然不多,但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居高临下加速冲刺,狠狠的插进了叛军的侧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使得原本杀气正旺的叛军出现一阵混乱。 机会来了,趁此机会,秦晋断然下令: “全体听令,攻击!” 秦晋第一个带头冲上了上去,他身边的亲随卫士一个个立时如临大敌,团团将自家主帅护在当中。这种主帅亲自冲阵的情况并不多见,因为风险很大,所以**中绝大多数的主帅都会选择留在后面观战指挥提调。 但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朔方军的战斗意志和士气本就不高,所以秦晋便要身体力行,来弥补这一点。果然,秦晋的冒险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朔方军忽见这位秦使君居然奋不顾身,浑不畏死的冲在最前面,一个个顿时感佩无比,战意陡起。 一方面朔方军有着自家的骄傲,绝不能落后于人,被别人瞧不起。既然秦晋都可以不顾主帅的身份冲在了最前面,军中若还有畏敌怯战拖拖拉拉的人,岂非是丢尽了朔方军的脸? “杀啊,杀光叛贼!” 朔方军中有很多胡人,所以他们不会像神武军抑或是新安军这等几乎九成九都是汉人的卫军一般,呼喊杀尽胡狗。仅仅眨眼的功夫,朔方军就直冲到了叛军的后翼,对方显然并没料到,在左翼受到骑兵袭击的同时,己方后翼居然同样遭到了攻击。 秦晋所领的皇甫恪部朔方军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居高临下的冲向低洼地。所以,仅仅一次冲击就在叛军的后翼造成了大片的糜烂溃乱。 八千人的数目虽然不多,但攻击一万余人的后翼,却实打实的占了便宜。 对于这股夹击裴敬所部的叛军而言,可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螳螂可以一击捕杀陷入缠斗中蝉,却不想被黄雀在后面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秦晋的到来,立即就使得裴敬从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中解放了出来。他可以一心一意的与来援叛军做正面决战。至于后方的叛军,则完全交给秦晋带来的八千朔方军。 只不过,计划中的一万人只带来了不到八千人,好在依仗着后路偷袭,有着各种先天的优势,弥补调了人数的劣势。 乌护怀忠的骑兵并没有停下来陷入胶着战,而是几次冲击之后,将这万人叛军的左翼彻底打散之后,又呼啸一声,铁流滚滚的向来援叛军冲刺而去。在这一战中,同罗部的骑兵充分发挥了速度优势,在两个战场断层间来回穿插,目的并不是杀伤叛军,而是借着速度的优势将叛军的阵型彻底冲乱,给步军的攻击创造优势条件。 …… 阿史那从礼在南城上眼睁睁的看着唐.军与燕军混战在一起,而且局面越来越乱,劣势越来越明显。他暗暗长叹了一声,难道终究还逃不掉弃城而走的命运吗? 忽然,有军卒急急来报。 “报,将军!城东**已然占据优势,大有取胜可能!” 这个消息让阿史那从礼浑身一震,他立刻就明白了,先前脱离战场的那股**并不是临敌逃跑,而是到城东增援去了。 既然城南眼看着要败了,不如到城东去看看战况如何。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三章:一战解危机 阿史那从礼并不怕燕军攻城,就算城南的叛军立刻击败全歼了**,这些人也绝没有能力再进行攻城。所以,他在得知了城东取得优势之后,心情立时就变得轻松起来。 因为就算傻子都能看出来,此战的关键就在于城东和城南的两处战场谁先取得胜利,如果**一方先在城东取得胜利,则可乘胜攻击城南之敌,一举赶走所有围攻河东城的燕军。 看来奇迹还真的出现了! 阿史那从礼自言自语着,急急赶到城东向外瞭望了一阵之后,却又不认为这仅仅是个奇迹了。 因为在城东的战场上,唐.军步卒布置层次分明,对燕军分割包抄,一切井井有条,尤其是最远处与燕军援兵作战的步卒,更显得章法有据。而游离于战场边缘的千余骑兵,虽然人马不多,但却每每在关键处狠狠的咬上一口,又轻松的脱离接触,然后再伺机狠狠的冲上去…… 比起城南愚蠢的布置,城东的兵力布置与步骑之间相互的配合简直就是一副精妙绝伦的大作。 阿史那从礼是知兵的,眼见到战况如此,就知道自己此前低估了秦晋,城南的愚蠢布置也许故意露出的破绽,吸引燕军上当呢。而秦晋本人,绝非是此前认为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应当实至名归才是。 仅仅片刻功夫,阿史那从礼就做出了他的判断,城东叛军早晚必败,也就是说今日的大战,唐.军至少有六成以上的胜算。 六成胜算绝不算少,阿史那从礼立时就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本人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果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绝不会畏敌怯战。在衡量了河东城外的战场态势之后,他做出了决断。 “整军,随我出南城,与城外**合击叛贼!” 阿史那从礼的话让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亲信目瞪口呆,自家主将刚刚明明严令不得任何人轻举妄动,因何在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竟反口了呢? 但奇怪归奇怪,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阿史那从礼的军令。 阿史那从礼知道,如果趁此机会出城与城外的唐.军合击燕军,一旦大获全胜,他就有了足够的战功,然后可以凭此在秦晋面前据理力争。如果按兵不动,对方大获全胜之后,则完全不会有顾忌的抢走属于他的一切。 说到底,阿史那从礼还要用足够的战绩,让神武军让秦晋知道,能够击败燕军的不仅仅只有他们。 阿史那从礼选择了以城南燕军为目标,而没有选择秦晋所在的城东。 城东胜局已经锁定,就算阿史那从礼率兵出去,也是锦上添花,胜之不武。但城南的情况则不同,城南的**已经陷于崩溃的边缘,只要出兵相救,那就是雪中送炭,意义天差地别。 城中的军队早就准备停当,阿史那从礼一声令下,南门缓缓洞开,大军鱼贯而出。 城外的燕军虽然一开始也对城中多有防备,但随着战事越来越激烈,渐趋白热化之后,也就无所顾忌彻底的陷入了血战之中。因而,阿史那从礼所部出城之初,燕军居然毫无反应,任由这些从城内冲出来的步卒一拥而上,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其实,倒不是燕军毫无反应,而是陷入混战之中,已经难有反应。就算为将者当机立断下令阻击城内冲出来的**,但陷入血战混战中士卒们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调头呢? 所以,阿史那从礼一开始就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中。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估。 燕军并没有像预想的那般分崩离析,反而愈战愈勇,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以后,居然抽出了兵力调头反击了。 接战之初的爽快感,立时就变成了如鲠在喉的难受。 阿史那从礼麾下所率的是河东军,河东军虽然也同为边镇强军之一,但毕竟比不得幽州、河西、陇右,又由于平日战事甚少,训练废弛,战斗力也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之下,战场的形势于他们而言,从优势又逐渐转为劣势,便不足为奇了。 眼见着战况陷入胶着,阿史那从礼大有一脚踢在了铁板上感觉。他的意识中,燕军虽强也不知强制如此,居然能够从容的于两线作战中稳住阵脚。这时,他有点后悔自己自鸣得意的草率决定,如果一直在城上观战也不至于落得现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到了这种地步,熟知战阵的阿史那从礼知道,绝没有半途抽身撤走的道理,在激战之时,只要下达了撤退命令,那就意味着兵败如山倒。没有任何一直军队会在混战中还能够保持克制的有序撤退,就算能够勉强维持,敌军又岂会坐看不理呢? 阿史那从礼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坚持,然后遣人向城中调兵支援。只要坚持到秦晋在城东取得胜利,一切困难就会迎刃而解。只有这一刻,他再没有其它心思,只一颗心盼望着秦晋早点取胜,早点带兵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城中调出的援兵赶到,他们总算稳住了阵脚,阿史那从礼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坚持吧,坚持到最后,至少还有一份功劳,不至于白白损失了许多士卒的性命。 不过,老天似乎还要作弄阿史那从礼,陡然间他所面对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燕军的攻势居然越来越猛,眼看着河东军节节败退,阿史那从礼大惊失色,不知前方发生了是什么事。 难道是与燕军血战的唐.军溃败了? 阿史那从礼浑身冷汗直流,如果是这样的话,处境可就危险了。不知秦晋在城东的战况如何,如果不能及时的赶来解围,他岂非要独自面对强大的燕军?心乱如麻之余,阿史那从礼举目眺望,想要探明前方究竟有了何种变故。然而,入眼处除了人山人海,就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兄弟们,坚持住,援兵就要到了!” 阿史那从礼已经决定偷偷的溜走,趁人不注意返回城中,至于这七八千人,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就在刚刚打定主意之时,探马的消息终于到了。 “将军,朔方军撤了,现在是咱们独立面对燕军……” “甚?朔方军撤了?” 通过旗号,阿史那从礼知道,秦晋麾下领着的除了神武军之外,还有一部分的朔方军。朔方军的战斗力居然比神武军稍差一些。只是这些他已经无法在此时追究根源。他所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才能由此处全身而退。 “朔方军是如何撤的?溃败了?逃了?” 按照常理,两军胶着,一方先撤就必然会演化成溃败。 “回将军,看着,看着不,不想逃了......又,又像是逃了......” “不是逃是甚了?究竟逃没逃......” 阿史那从礼气急败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无法亲自去查看一番。 此时,后悔的情绪如潮涌般袭来,如果不是亲自出城该有多好,在城上即可一揽全局,也不至于身陷乱军中抓了瞎。 “将军,不,不好了,程十二关闭城门,不,不许任何人进出,援兵,援兵出不来……” 这一声呼喊立时让阿史那从礼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程十二是他的亲信,因此才放心大胆的留此人在城中。想不到,竟因为自己的一时心痒,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程十二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显然是此人在城上对城下的形势一目了然,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无耻行为。 关闭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阿史那从礼去送死吗?绝境之下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求胜欲望。 不!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掉!要反击,必须反击,只有坚持住,才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咬牙切齿间,他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势将程十二碎尸万段。 现在摆在阿史那从礼面前的路真是只有一条了,那就是与燕军决死一战,如果打算逃走,侥幸逃得一命,就算秦晋携胜利之威击溃了城南之地,也与他没有半文钱关系,他只会成为世人口中的胆小鬼与倒霉蛋。 比起战败身死,身败名裂成为世人笑柄,同样是难以承受的。 骤然间,隆隆战鼓声于战场上凭空响起,紧接着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阿史那从礼浑身一颤,拢目望去,但见远处将旗飞舞,顿时激动的泪流满面。 是秦晋带着人马杀了过来,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对他而言竟像熬过了漫长的一年甚至是十年。 随着声势骇人的喊杀冲击,阿史那从礼只觉得重压在面前的攻势立刻就疲软了。燕军居然也害怕了,面对四面八方涌现的唐.军,此时就算来自修罗地域的魔鬼军也要惊魂失色了吧。 将旗下,秦晋立马横刀,并没有再次参与冲锋,此战胜局已经彻底锁定,他没有必要再冒险冲阵了。 “杀啊,杀光胡狗,杀光叛贼……” **气势如虎,猛扑了上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四章:老少话军心 “谢天谢地,姓秦的终于来了……” 阿史那从礼一面庆幸着,一面催促自己的部下向前冲杀,他不想让外人看到河东军的懦弱与虚弱。 终于,在三面合击之下燕军再也难以维持战阵的完整,开始逐渐出现了溃散的迹象。不过,也仅仅是维持在溃散的边缘,阿史那从礼吃惊的发现,大部分燕军居然在有条不紊的撤出战场,而与**胶着在一起的燕军仍旧在抵死作战。 这种情形大出所料,至少河东军是绝对难以达到这种进退自如的程度。不过,胜利必将还是倾向了**,阿史那从礼高呼大喊,他麾下的部将士卒也跟着高呼大喊,霎时间,一直低迷的士气竟陡而高涨了。 秦晋驻足观望战场形势,他并没有下达最后的攻击命令,仅仅以一种驱赶者的态度对待这些看似崩溃的燕军。 其实,他知道**战斗至此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强行催动决战,恐怕伤亡就会成倍的增加,用这种惨重的代价来消灭燕军,秦晋做不到。 因而,他只能选择摇旗呐喊,擂鼓隆隆,用这种强大的声势,将城南的两万燕军驱离河东城。燕军战斗至此,似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在经历了**三个梯次的阻击,**顽强的战斗力远超想象,河东城并没有如预计中可以轻易拿下。 种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燕军开始退却,在半数以上人马撤离与**接触的战场之后,秦晋终于下达了做最后冲击的命令。很明显,燕军的举动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人马,保全一部分人马,如此总比所有人纠缠于混战而不的脱身要好的多。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秦晋也不想战斗再拖下去,必须尽快击溃歼灭燕军所余人马。 落日余晖映照的河东城内外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城内如临大敌,处处刀枪林立。城外则是遍野的尸体与遗落各处的铠甲与弓刀箭矢。 秦晋抬脚踢飞了挡在脚前的半截横刀,抬眼望去,举目都是支离破碎的血肉肢体,这次大战空前的惨烈,也是自他领兵以来,第一次规模如此之大,正面硬撼的战斗。燕军退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派出去追击的同罗部骑兵还没有返回。 负责打扫战场,清理尸体的辅兵在到处忙碌的翻找着。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尽可能多的清理到有用的铠甲刀剑,乃至弓弩箭矢。这些东西都是军中最紧缺的资源,绝不能随着尸体一同扔掉。 各式的皮甲与铁甲被从混在一起的燕军与**尸体上扒了下来,已经在空地上堆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包。 至于两军遗留在战场上的尸体,也必须尽快予以掩埋,现在正值盛夏,一夜的功夫就可以让这些尸体发臭腐烂。首先,大致搜索一遍,将混杂在其中的轻重伤兵都清理出来,然后再将所有的尸体按照**与燕军分成两部分。 **的尸体全部清理装棺,以待择日下葬,而对待燕军的尸体则是与柴草堆积在一起,淋上火油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 直到天色黑透了,裴敬亲自来请秦晋入城。 “使君,城内已经安置完毕,神武军已经进驻,可以放心入城了。” 秦晋却并不打算进城,他指了指远处熊熊燃烧的两堆冲天大火。 “再等等,看着他们烧完……” 裴敬耸了耸鼻子,充斥鼻腔的皮肉焦糊味道,让他忍不住阵阵发呕。原本是引人垂涎的皮肉焦香。此时只令人头皮发麻,一想到那些被投入大火中的一具具尸体,他就忍不住直皱眉头。 “如何?忍不住了?” 秦晋亦是忍住了阵阵作呕的冲动,扭头看向满脸奇怪表情的裴敬。裴敬点了点头,“如此烧尸,还是头一次见过。” 按照裴敬的理解,大战过后,清理了己方士兵的遗体之后,敌军的尸体尽可以弃之荒野,任由野狗豺狼啃食,何必如此费人费物的处置呢? “这些尸体必须尽快处置,现在正值盛夏,尸体一日可发臭,三日就烂的没了形状,如果弃之不理,万一产生了疫症,后果不堪设想。” 而秦晋之所以选择了焚烧,而没有选择惯常用的坑埋,则是出于节省人力的考量。比起靡费一些火油与柴草,他认为节省人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秦晋忽略了时人的固有观念,认为人死入土而安,混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与挫骨扬灰又有何异? 裴敬略有担忧的提醒道:“末将只担心这么做,今后于使君声望有损。” 对此,秦晋则嗤之以鼻,比起成千上万的杀人,烧掉数以万计的敌军尸体又算得了什么?他就不相信,还会有人敢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吗? “战损统计有了准数吗?” 秦晋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询问今日**的战损。 “末将麾下伤亡当在四成,龙武军战力的确不俗。至于皇甫恪所部的朔方军,尚在统计之中,不过粗略估计,不会低于四成。” 听到了大致的伤亡比例,秦晋心下一凛,如此高的战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承受能力。如果每次恶战都要维持这种战损比例,岂非三五次大战之后,军队就要彻底换血了?这种伤亡比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承受的。 看到秦晋沉思不语,裴敬解释了一句:“今日作战的不是神武军嫡系,一则有统属不熟的缘故,二则也是训练不足,伤亡高一些也,也……” 他本想说“也算正常”,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管死伤的上万人归属何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这种开始冷血的话,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 “阿史那从礼也出兵了,他的伤亡如何?” 裴敬对阿史那从礼的态度颇有改观。 “这厮能在紧要关头出兵夹击叛军,还算有心……” 这时却另一个粗烈的声音在十步之外响起,“他还算有心?是想趁机捡便宜,偷鸡不成而已。现在那竖子心里只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皇甫恪,秦晋扭过头去,借着飘忽闪烁的火光,他在这位老将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大战获胜后的笑意,相反表情沉重的竟好像经历了败仗一般。 “叛军战力远超想象,老夫麾下受损颇巨,都是好儿郎啊……” 一句好儿郎之后紧接着着就是喟然长叹。 “老夫带他们出了秦关,却不能将他们带回去,实在无颜以对……” 秦晋知道皇甫恪爱兵如子,此言并非责难自己指挥失措或有偏袒,仅仅是对四成的伤亡难以承受而已。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安慰,反而沉声回应道: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来日须得好生厚葬,从优抚恤,也对得住他们在天英灵了!” 这番话让皇甫恪神色一顿,继而竟跟着重复了一句:“使君所言甚是,为国捐躯,求仁得仁,老夫失态了!” 不过厚葬与从优抚恤,却让皇甫恪为难透了,他现在连活人的肚子都提案不报,更何况死人的抚恤呢?但这种为难又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如果是活人的问题,大可以厚着脸皮向秦晋讨要,在死者为大深入人心的当世,皇甫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于死者优容,岂能假手于人? 然而,秦晋早就有了定计。 “战死者为国之烈士,绝不能草率对待,秦某会为每一个人向朝廷请功,请恤。还有,老将军正可趁着这次机会,宣布重归唐朝,相信有这次斩首万人的大功,足够与叛乱之过相抵了。” 这些话令皇甫恪极为动容,就算在愚钝之人也能从秦晋的口风中听得出来,这是打算让朔方军领了今日大战的头功,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有个好的归宿,一直是皇甫恪的心头之患,今日经由秦晋之口的一番话,竟使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又如何不视之动容呢? 在愣怔了半晌之后,皇甫恪忽的跪了下来。 “秦使君大恩,为这数万人血健儿谋个好出路。请受皇甫恪一拜!” 话未说完,皇甫恪已然老泪纵横。秦晋赶忙伸手用力,将皇甫恪硬扶了起来。 “老将军不必如此,都是我大唐健儿,秦晋若不尽心代之,岂非枉为大唐官员?”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然而却更让皇甫恪动容,说起大唐官员来,又有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尸位素餐?又有哪一个不是只顾争权夺利,谋取私利?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国家公器者比比皆是,放眼天下几乎遍地乌鸦,今日忽然听到了这种剖白,他只觉得今日一战,值了! 乌护怀忠的骑兵并没有追击一阵就返回河东城下,他们人数虽少,却极为大胆的尾随追击,一直逼到黄河北岸,才停止了继续向前。 大部分的叛军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渡河,而是沿着黄河,由北岸向下游而去,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尾随追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求仁得仁也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阿史那从礼那厮如何还不来拜见使君?” 皇甫恪平复了心情之后,发现河东城的守将阿史那从礼并不在此地,很是不满。这厮有心投机,又与安禄山叛军勾搭连环,现在他们拼着性命急了河东城之围,身为当事人的阿史那从礼竟不见了踪影,殊为可恨。 裴敬立刻上前说道: “阿史那从礼身中刀剑,多处受创,此刻正在医治。” 皇甫恪惊讶道: “阿史那从礼有心投机,居然也肯冒险负伤?” 在他看来,阿史那从礼有心投机,只须在城中指挥若定就是,又何必亲自出城犯险呢?但只沉吟了一阵,他便又了然了。 “一定是此子急于抢功,才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是大快人心。” 世人求名求利,阿史那从礼敢于冒险,亲自出城,无非就是比一般人又多了些胆气而已。这点胆气并不能使皇甫恪改变对阿史那从礼的态度。 秦晋冷冷笑道: “走,咱们一同去探望探望这位身负刀剑伤的悍将。” 此前皇甫恪对阿史那从礼曾有颇为勇悍的评语,现在实际看来,阿史那从礼的确勇悍,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皇甫恪点头同意,但忽然又建议道:“使君何不借机缴了他的兵权?” 阿史那从礼与孙孝哲有所接触,秦晋和皇甫恪都通过各自的渠道了然于心,与秦晋的克制不同,皇甫恪建议立即除掉阿史那从礼。 “当此之时不宜妄动,先看具体情形再说!” 经过河东城一战之后,阿史那从礼将孙孝哲得罪的死了,恐怕孙孝哲此时已经恨不得对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了。 一行人进入河东城,阿史那从礼被安置在了一处高门大宅之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并非城中官署,秦晋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处院落的正房。 室内烛火幽暗,一股药味弥漫其中。皇甫恪不禁皱眉,大军死伤惨重,阿史那从礼却不在军中,而进入私人的豪华宅邸养伤,如何对得起那些浴血奋战而死去的冤魂? 但有秦晋在前,皇甫恪就算再不满也不至于当场发作,跟随秦晋绕过了屏风,便见一名干瘦的中年人袒露着上身,躺卧在榻上,身上则缠满了白色的麻布,其上还隐约又黑红的血迹。 阿史那从礼正闭目**,忽然听得声音,便睁开了眼睛,见是秦晋等人,便虚弱的请求恕罪。 “末将有伤在身,不便,不便出迎,还请使君恕罪。” 秦晋上前来到榻边,看到阿史那从礼面色苍白,声气虚弱,显然是受伤并非虚言作伪,便好言安慰了几句。 “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河东城的局势,叛贼已经退了。” 阿史那从礼无力的闭上眼睛,又陡然挣了开来。 “使君,军中有奸细,一定,一定立时抓了处以极刑!” 在秦晋身后的皇甫恪惊声问道:“何人?快快将来!” 军中有奸细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不尽快揪出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是,是末将麾下的裨将,程十二。” 程十二正是趁着阿史那从礼落入重围之中,闭门不开的那位裨将,但是等到秦晋率大军赶到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选择错了。此人本打算彻底控制河东城,做困兽之斗,然后再派人与孙孝哲联络,商议投诚。 不过,河东城中的大部军卒却不同意这么做,甚至不经程十二的同意,各门守将就擅自打开了城门,迎接**入城。 这段小小的变故插曲,最初并没有引起入城**的注意,程十二见大势已去,又逃不掉,便只好多了起来。阿史那从礼回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抓程十二,但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河东城的主要街道和城门已经被秦晋带来的人控制,没有秦使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阿史那从礼虽然不认命,但碍于自己身受重伤,已经难以掌控大局,只好长声哀叹。现在秦晋亲自赶来探伤,又好言安慰,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善意,于是便希望由秦晋出面揪出这个两面三刀,见利忘义的小人。 对于奸细的情况,秦晋极为重视,便仔细询问了程十二其人的因由。这难不住阿史那从礼,他不顾伤痛,断断续续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虽然添油加醋,但大致的因由并不差。 秦晋也觉得程十二其人的确是个极大的隐患,如果不加注意防备,很可能会惹出大乱子。 “立即派人,去将程十二拿来此地,听凭阿史那将军处置。” 阿史那从礼闻言东东变色。他万没想到,秦晋居然对他如此信任,甚至还将程十二拿来任凭自己处置。 “使君……” 一句话没说完,竟哽咽了起来。人受伤之后,精神为之脆弱,加之伸出局面的不利,阿史那从礼此前那些不逊的想法竟在此时都被抛诸脑后了。 皇甫恪默然不语,看着阿史那从礼近似于演戏的表情。 秦晋又安慰了阿史那从礼几句,便起身离去。他不能在阿史那从礼这里耽搁太多时间,河东城大战结束之后,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置。 阿史那从礼受伤对于秦晋是个意外,也因此,秦晋得意成功顺利的控制了河东城的各门和主要街道,而没有和城内的河东郡引起冲突。 在唐朝,朔方军也好,河东军也罢,就连神武军都算在内,都是有着极强的排外心思。秦晋想轻而易举不动刀兵的反客为主并不容易,但是初经大战之后,城内的河东军已经都被吓破了胆,再加上阿史那从礼本人身受重伤,又有程十二惹出一幕闹剧。秦晋带来的人马接管河东城时,竟无心,也无力阻止。 接管河东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府库,必须探明此城的粮食储备,和军备情况。如果粮食和军备不足,则必须立即从冯翊郡调拨过来。河东城的位置太重要了,于关中而言,可以说是仅次于潼关的存在。 所以此城绝对不能轻易的丢掉。 控制了河东城,一方面断绝了叛军通过河东进攻关中的交通要道,另一方面可以阻止黄河以南的叛军渡过黄河北上,与河北道的叛军夹击河东道。 目前的河东道仍旧处于唐朝与燕军拉锯纠缠的局面。 封常清在河东道与河北道的军事行动显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史思明在河北道的惨败就是明证。如果没有封常清在河北河东两道的牵制,或许史思明早就率军杀入河东,而河东城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以抵挡史思明的全力一击,更何况黄河以南还有虎视眈眈的孙孝哲。 孙孝哲在潼关面对坚守不出的高仙芝,并没有很好的办法应对,因而产生了拿下河东城的想法也不奇怪。 秦晋被裴敬安排到了河东城的县廷之中暂住,县令此前在河东城易主之时就已经以身殉城,朝廷又迟迟没派来县令,因而河东城实际上是没有地方官管理的。 得知了县令以身殉城之后,秦晋特地招来了县廷中佐吏,询问县令殉城以后遗体可曾找到。 “回使君话,胡狗狠毒,拿明府的遗体出气,一把火已经给烧了!还有明府的妻子儿女……” 秦晋闻言之后,一阵默然。 他自来到唐朝以后,还没见过几个坚贞不屈的人物,杜甫算作一个,陈千里可以算作一个,目下这河东县令也算作一个,可惜来的晚了,不曾一见,也没有机会使之免于惨死的厄运。 秦晋虽然对于这种耿介忠直之人的好感有限,但能够舍生取义,仅仅是这份勇气和信念,就足以使之肃然起敬。 县令的殉国,提醒了秦晋,对于为国捐躯而死的将士和官员,一定不能草率处置。在唐朝这个死者为大的时代,优待死者往往会比优待活人有着更显著的效果。 想到这些,秦晋当即与裴敬和皇甫恪商议: “我打算隆重祭奠战死捐躯的烈士,不知两位可有建议?” 秦晋不了解此时的祭奠程序与条件,只好看看皇甫恪与裴敬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唐朝人有什么可以建议的。裴敬当即击掌称好,不过皇甫恪却不建议搞这种靡费空耗的大动作,与其将钱都花在面子上,不如增加战死士卒的抚恤。 秦晋见皇甫恪反对,便笑着耐心的解释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如此隆重的对待战死者,生者如何能不动容?“ ...... 河东城战败的消息,于次日凌晨被送到了孙孝哲的案头,他已经连续两天三夜没有合眼,大战折磨的他寝食难安。 闻听河东城的战败,对孙孝哲而言直如五雷轰顶,他的谋划就是退而求其次,由潼关转向河东城,现在偷袭惨败就等于满盘皆输。他抑制住了愤怒,急待了解派去河东人马的折损情况,派往河东的有半数是他的精锐嫡系,如果损失惨重...... 对此,他不敢想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六章:天子大封赏 好在坏消息没有接踵而至,派往河东道的人马仅仅折损了万人左右,余者主力精锐悉数保全。不过这些人面临的处境也很是棘手,**竟不知何时摸到了黄河渡口,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的渡船,再加上此前粮道又屡屡遭受骚扰,被黄河截在北岸的数万人马饥困交加,只能沿着河流向东运动。 孙孝哲一直把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潼关,集中在大元帅高仙芝的身上,可谁又能想到河东城居然也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三下五除二就彻底瓦解了他的全部计划。事已至此,他明白此前的计划已经满盘皆输,接下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寻找替罪羊。 否则,这次攻略失败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过关的,万一再被洛阳城中那小崽子背后的人拿住了把柄,攻略关中的意图恐怕就要多生波折了。 果不其然,安庆绪很快就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从踏进军帐内的一刻开始,就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孙孝哲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还是被蠢货一般的安庆绪责骂。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此番他大意失手,又损兵折将,如果最后的结局仅仅被痛骂一通,那才是天大的开恩了。 终于,安庆绪骂的口干舌燥,一挥手便命奴仆端酒上来,他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也不用碗,径自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段氏所出的小崽子一定会揪着不放,你倒是拿出个可以应对的法子来,否则,否则咱们就一拍两散……” 安庆绪借着酒劲,说话更是没有把门的,直要拿孙孝哲当替罪羊推出去。 孙孝哲暗暗冷笑,眼下军中带兵之人,支持安庆绪的并不多,如果不是当初鬼迷心窍站错了队,恐怕他此时也不会屈居于安庆绪之下。但身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 “晋王毋须多虑,今次一战只不过是个开始,鹿死谁手,现在还未可知。” 安庆绪又举起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口,气咻咻道: “鹿死谁手的确未可知,但眼下的这关如何去过?平白的损失了数万人的性命,一城一地不曾拿下,我如何向天子交代?” 在孙孝哲的脑袋里,安禄山现在已经形同废人,他的一切态度不过是通过阉人李猪儿才能表达出来,而这个李猪儿一早就被他和严庄用大把的金钱喂饱了。所以,天子的态度大可不必多虑,唯一的变数还在史思明那里。 只要史思明短时间内不在河北道翻身,潼关战败的责任,也就未必会被追究。 “殿下,昨日洛阳又有信来,天子的病情又加重了,据说双足亦已溃烂发臭,疼的每日惨叫连连……” “双足也烂了?” 安庆绪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担忧和难过,他本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但由于酒劲上脑,一时间脸上的肉不听使唤,发出了诡异的笑容。抛开父子间的血缘关系,安庆绪恨透了这个亲生父亲,在以前安禄山宠爱长子安庆宗,对他常常不屑一顾,动辄打骂。后来,安庆宗留在长安做了驸马,当了人质,安禄山又重新段氏所出的幼子,每每疼爱有加,更使安庆绪妒火中烧。 现在,安禄山病患缠身,双眼难以视物,身有恶疮,现在连双足都溃烂了,安庆绪巴不得这老不死的早一日闭眼见阎王。 “天子龙体欠安,也希望阵前有捷报来振奋精神,你尽快拟定个计策……” 提到安禄山又添新患,安庆绪的心情好多了,他就势又举起了酒坛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就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安庆绪虽然好酒,却酒量一般,一坛子酒下肚就已经头晕眼花,思维模糊,不一会的功夫,竟歪在了几案上,鼾声如雷。 孙孝哲见状暗骂了一句蠢货。 安庆绪虽然对他大加责骂羞辱,但事实却是两个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根本就不存在丢车保帅的情况。因为安庆绪是名义上的大帅,孙孝哲仅仅是副帅而已。虽然,一切具体军务都由孙孝哲一人独立操持,但只要追究责任,两个人都是难逃其咎。 “来人,晋王醉了,扶他回去!” 送走了醉醺醺的安庆绪,孙孝哲又陷入了沉思。严庄还有一封密信送来,据说安禄山有意封段氏所出之子为齐王,这绝不是个好征兆,虽然李猪儿对重病缠身的安禄山能够有所影响,但是此事已经在朝野上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恐怕不好遮掩阻挡,一旦齐王得立,对安庆绪而言威胁就更近了一步。 孙孝哲并不关心安庆绪的死活,他关乎的是,自身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忖良久之后,一个崭新的计划又再度酝酿成型,只不过执行计划之前,他还要寻几个替罪羊作为这次战而无功的替罪羊。既然已经率师西征,就必须拿下潼关,直取长安,才能得胜还朝。否则,无功而返,等待他的只有贬谪流放一条路。 孙孝哲向来心高气傲,当然不会甘于认命。 军帐外忽然传来的公鸡若隐若无的鸣叫,孙孝哲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竟然脑袋一歪,倒在座榻上鼾声大起。 …… 高仙芝亲自抵达商阳关,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在商阳关大战中都是立有大功的人,这两个人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还屡有惊喜。说实话,当高仙芝听说守将马宣仁叛乱,商阳关失守的消息以后,心中很是悲观,派出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克复商阳关。但事实证明,老天还是眷顾大唐的,让这两名勇将一战就收复了商阳关。 简单的检阅了契苾贺会火拔归仁的军队之后,高仙芝立即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先是令潼关受命而来的**接管商阳关,然后又使契苾贺与火拔归仁所部火速北上,渡过黄河,那里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们去解决。 不过,两人的人马还未起行,好消息就已经从潼关传了过来。孙孝哲的叛军在河东城下吃了大亏具体伤亡情况不明,连黄河渡口的渡船都被烧了大半,现在那些人被暂时困在了北岸,难以返回黄河南岸。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高仙芝胸口里弥漫多日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随着商阳关大战接近尾声,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向北干涉河东城的战事,不想河东城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就赶走了蓄谋已久气势汹汹的孙孝哲叛军。 据高仙芝的判断,孙孝哲如此大动干戈,对河东城可是志在必得的,现在商阳关无功而返不说还损兵折将三四万众,河东城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如此重挫之下,孙孝哲可以安稳消停一阵子了。 兴奋过后,高仙芝立刻就对河东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据此前的情报现实,孙孝哲至少在此地投入了五万左右的人马,而河东城诸军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万人。仅凭区区万人,自保丧气额不足,又何谈退敌呢? 难道是皇甫恪的作用?但皇甫恪明明在回信中提及,神武军派遣了一部人马占领了蒲津桥,虎视眈眈难以脱身的啊。而据高仙芝的了解,这种情况的确不假,皇甫恪总不能不顾自身,而去管河东城的事吧?这显然更不符合常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高仙芝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随即他又对此予以了否定。那个人也不可能越过黄河到河东郡去打击叛军,首先这么做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而且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只可惜交通不便,黄河两岸的通信又有着重重阻碍,高仙芝也只能坐等最终的消息,以解开心中的迷惑。 此战虽然算不得值得夸耀的大胜,但是挫败了叛军的攻略图谋,也堪称是一次成功的防守战。更何况,还有三四万的斩首在哪摆着。高仙芝在当日就上书长安,为麾下军将请功。 与高仙芝的上书一同抵达长安的还有来自冯翊郡太守秦晋的请功上书。 对大唐天子李隆基而言,这是接二连三的绝好消息。 潼关一战击退了咄咄逼人的叛军,并且斩首三四万,紧接着河东城下又打了一场胜仗,斩首亦有近万人。更令人感到振奋的是,皇甫恪在关键时刻心系朝廷,竟然反正归唐了,与秦晋派出到蒲津的一部偏师合力击贼,才有了河东城下的一场大战。 “封赏,朕要重重封赏!” 当此动乱之时,胜仗格外难得,一连两地的大胜极大的振奋了天子李隆基的情绪。以往的失落和不自信,此刻也似乎被一扫而空。 这次大胜对李隆基而言,更像是雪中送炭,在个人威信跌倒谷底之时,终于可以向世人证明,他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大唐天子,天命仍旧紧紧的攥在李唐王朝手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七章:送回辩冤书 因此,李隆基甚至不打算追究皇甫恪叛乱的罪责,比秦晋预想中还要慷慨的对其进行了封赏,不但官职爵位一切恢复如旧,还赦免了他所有被牵连的族人,其实皇甫一族在长安的族人也仅仅剩下了血缘颇远的几个旁支而已。除此之外,又对皇甫恪唯一存活,在军中的次子官进三级,另外还有诸多赏赐。 对叛乱反正的皇甫恪,李隆基尚且毫不吝啬的予以封赏,其余人等则更是慷慨至极。从高仙芝到秦晋,再到契苾贺、火拔归仁、裴敬、陈千里,只要请功名单上具名之人,一概重重封赏。 李隆基并不是被一次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就要以此收买人心,向天下人表明,不论何人,哪怕是犯过谋逆大罪的人,只要诚心悔过,并未朝廷浴血奋战,立下功劳,大唐天子就绝对不会亏待他。 为此,杨国忠特地觐见天子,请求在朔望朝会公布此次大捷,并在朝会后举行祝捷仪式,以彰显朝廷威严。 杨国忠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劝说天子李隆基亲自出席并主持这次祝捷仪式。其实,这也是从前每每有大胜仗时的应有之议。但今日李隆基却一口回绝了杨国忠的请求。 “朔望朝会公布捷报即刻,此时正是朝廷艰危时刻,不宜在虚无之事上多有靡费,颁布敕书诏告朝野也就是了。” 杨国忠自讨没趣,吃了个软钉子,怏怏不乐的离开了兴庆宫,刚刚回到府中,立时就有家仆来报: “相公,河东郡来人了。” 以杨国忠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即便是权贵也得递上名帖之后,等候音讯,见与不见全凭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一念而绝。 能够让心腹家仆急于禀报的,要么是送上了极重的礼单,也么就是杨国忠看重之人。 不过,杨国忠并没有在河东安排足以依为亲信的官员,家仆仍旧为此禀报,那一定就是前者了。 “何人求见,可有名帖?” 杨国忠对此心知肚明,也不问究竟送了多重的礼,也不看礼单,径自问起了求见之人的官职名姓。话一出口,他立时又想起了今日在兴庆宫中所见到的河东城捷报。直觉使然,杨国忠强烈的预感到,这个送了重礼,从河东赶来的人,一定与河东城一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这是名帖,请相公过目!” 杨国忠心头一阵突突乱跳,果然猜对了,此人不但与河东城有着莫大关联,甚至其本人就是河东城的守将。然则,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在秦晋送来的请功上书中,林林总总大致有上百人,可似乎并没有阿史那从礼的名字。 像阿史那从礼这种突厥名字并不多见,因而杨国忠印象颇深,秦晋那份请功的名单里,绝对没有阿史那从礼这个人。 想到此处,杨国忠兴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用问他也知道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但是,不管这文章究竟真相几何,他都有能力做出一篇为己所需的花样文章来。 …… “杨相公,这是阿史那将军的辩冤亲笔手书。” 这名来自河东城信使情绪激动,表情愤慨,见杨国忠简单浏览了一遍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后,又声泪俱下的讲述了秦晋是如何迫害阿史那从礼,并夺走了他的功劳…… 不等这信使把话说完,杨国忠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窃取他人功劳,还有意诬陷忠良,杨某定会为阿史那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陡然起身之后,杨国忠再不坐回榻中,而是颇有些兴奋的在厅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阵又猛然站定,扭头问那信使。 “你说秦晋是与那皇甫恪勾结,侵吞了阿史那将军的功劳,还以通敌的罪名陷害于他?” “杨相公明鉴,正是!” “如何杨某在秦晋的上书中没有提及阿史那将军通敌谋反一事?” 信使眨了眨眼睛,又拱手回道: “也许,也许是秦晋心虚了吧,抑或是另有所图!” “好,杨某现在就进宫面圣!” 杨国忠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又上了马车兴冲冲的赶往兴庆宫,必须敢在天黑之前面见大唐天子李隆基。 自从长安兵变以后,李隆基为兴庆宫定下了铁律,一旦天黑,宫苑各门落锁,没有天子敕令,重臣亦不得擅自入宫求见,没有天子敕令,各处宫门不得擅自打开。 这一则禁令,连杨国忠都包括在内,如果不能赶在天黑落锁之前进入兴庆宫,他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可明日正逢十五,乃是朔望朝会。这等事,自然不好公然在大朝会上提及,耽搁起来就要等到后日。可谁又知道,明日之后又会有什么别的变故呢? 很快,杨国忠的马车听到了兴庆宫外,自从他重返政事堂恢复了宰相之位以后,又可以像以往一般,白日随时如果面圣。小黄门都知道杨国忠的厉害,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抢着给他引路。 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他,此时才知道手握权柄为万人所畏惧景仰的难能可贵,因而更加的对权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大唐天子李隆基听说杨国忠去而复返,很是惊讶,知道肯定有要事,便在便殿第一时间接见了他。 “杨卿如何去而复返啊?” “回禀圣人,臣回到府中,忽然收到了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的辩冤信,不敢擅专,只能请圣人裁决!” 李隆基闻言眉毛一挑。 “阿史那从礼?” 他仔细的回忆着秦晋从冯翊郡送来的请功上书,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起其中有一个叫阿史那从礼的名字。不过,此人既为河东城守将,又何以不在名单之上呢? 此前,李隆基并没有过多的去研究请功名单上的名字,现在听了杨国忠的话以后,仔细斟酌一番,便觉得其中果有文章。 “可有证据?” 杨国忠当即从袖中夹袋里掏出了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双手呈递了上去。 殿内的宦官从杨国忠手里接过手书,又转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仅仅简单的看了几眼,就将那封亲笔手书仍在连御案之上。 “空口无凭,朕也可以说,阿史那从礼是在诽谤上官。” 杨国忠顿时懵了,在他的意识里天子一定是恨透了秦晋的,只要逮着机会整理秦晋的黑材料交上去,就算天子不急于治罪,也一定会攒着将来一起算总账的。可刚才的那句话算什么态度?难道是在为秦晋撑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国忠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阿史那从礼字字泣血,不似作伪,臣以为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李隆基却眯着眼睛看向李隆基,问道:“隐情?难道让朕怀疑功臣,而去相信一个积极无名之辈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臣以为……”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朕累了……” 李隆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杨国忠,继而疲惫的闭上眼睛。 …… 六百里加急一日即到冯翊郡,天子转来了一封奇怪的信笺,乃是阿史那从礼亲笔辩冤书。 不过,秦晋此时尚在河东城坐镇,这封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又跟着六百里加急,在天黑之前东渡黄河,抵达了处处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的河东城。 看着几案上的书信,秦晋忍不住想笑,他此刻正与皇甫恪、裴敬、陈千里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规划,不想竟被此事打断。 “诸位看看吧,天子的封赏诏书没到,告状的信却先送来了。” 皇甫恪距离秦晋最近,一欠身就将那封信抄在手中,大声的念了出来,才念了几句,立时就在厅中激起了阵阵愤然回应。 所有人都没想到,阿史那从礼表面上谦恭不已,但背地里却到天子面前狠狠的告了一状,其中黑白颠倒,将神武军和朔方军用上万条性命换来的胜利据为己有。 “阿史那小儿实在卑鄙,使君何必再对他容情,不如将此人勾当公之于众,追究问罪!” 皇甫恪一直认为应该追究阿史那从礼的罪责,不能白白便宜了此人。 “皇甫将军所言甚是,治他的罪,不能轻饶了!” 就连一向仁厚的裴敬都认为,阿史那从礼不该逃脱罪责。 其实,在上书请功名单之时,秦晋就已经拿获了阿史那从礼通敌的切实证据,在与之谈话之后,阿史那从礼本人表示愿意痛改前非,请求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秦晋出于某种目的,于是就暂时不予追究,但也言明,请功的名单中,其人不会位列其中。 只让秦晋都大为意外的是,阿史那从礼并不打算乖乖的认命,甚至精心策划了一次大反击。不过天子的表现也一反常态,竟然直接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又送了回来。 众人也不忌讳揣测天子的想法,都一致认为这是对秦晋的信任而故作的姿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八章:烹杀劣胡儿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陈千里不紧不慢的说道: “原以为阿史那从礼对改编旧部还心有抗拒,原来是另有图谋。” 裴敬听出了陈千里话中有话,便问道: “陈长史可是知阿史那从礼的异常举动?” 朝邑之战后,陈千里虽然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但念在其人心怀朝廷,因而也抛却了以往的矛盾在公事与之尽力合作。这也是秦晋之所以放心再次让裴敬与陈千里搭伙合作的原因之一。 “异常倒不至于,使君命陈某负责整编阿史那从礼旧部,这厮阳奉阴违本还想做疏通工作,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不如立即以通敌罪名将其逮捕。然后把所有证据通报朝廷……” 自家的旧部要被人悉数夺走,换了谁都不可能甘心情愿。但阿史那从礼的确是不仁在先,现在仅仅整编其部署,而没有追究罪责,秦晋自问已经优容,但目下看来还是过于仁慈了。 “速传阿史那从礼来见我!” 秦晋决定当众与阿史那从礼对峙一番,让他彻底死了非份之心。 不过,众人坐等了好一阵,阿史那从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夹着尾巴赶过来,反而只有一个仆人来传话,昨夜醉酒,到现在还没醒。 皇甫恪大怒,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岂有此理,胡狗这是要做反吗?” 激动之下,皇甫恪不管不顾的的破口大骂,害的在场的乌护怀忠满脸不满,直瞪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家伙,如果不是秦晋在侧,只怕他已经扑上去与之一较高下了。 倒是裴敬连忙大声咳嗽了两声,以提示皇甫恪失言。愤怒情绪发泄之后,皇甫恪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的不妥之处,便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两声,然后又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从河东城一战结束后,陈千里参与军中事务的积极性明显提升了许多,他主动建言道: “这厮一定是觉得有持无恐,只等着看朝廷如何处置使君呢。既如此,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了,派人捕拿就是。” 秦晋深以为然,不过还未及表态,便有甲士赶来报信。 “禀报使君,阿史那从礼在县廷外求见。” 众人俱是一愣,这厮闹的哪一出?刚刚有仆从来禀报醉酒未醒,后脚本人又赶来求见。 “传!” 秦晋面无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片刻之后,阿史那从礼衣衫不整,一步三摇的近了县廷正堂。 “请使君恕罪,某昨夜饮酒宿醉,刚刚醒来就听说使君召见,便衣衫也不及换赶来求见。” 言语中看似客气,实则处处透着傲慢,与以往的谦卑格格不入。 没等秦晋发话,陈千里骤然一巴掌拍在了几案上,怒声喝问: “使君入城时曾颁下军法,凡军中之人,不得饮滴酒,你竟敢公然违抗吗?” 阿史那从礼似乎并不害怕,却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某的兵权都交了出去,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军中之人了吧?自然也就不必遵循使君所立军法……” 秦晋并没有说话,他要让阿史那从礼再尽情的表演,直到将戏表演的淋漓尽致,再让此人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提起交出军权一事,陈千里更是有气,河东城里的守军不过万把人,除去在城外战死的,大约还有八九千人,大约有四五千人非阿史那从礼嫡系,整编的十分顺利,全部投入了新兵营重新回炉训练。只有那些跟随阿史那从礼日久的嫡系,处处刁难,阳奉阴违。 陈千里对付这种死硬分子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只须按部就班分化瓦解即可。不过他也知道阿史那从礼一定在某后搞鬼了,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之摊开来好好说道说道此事。不想阿史那从礼现在连秦晋都没放在眼里,背后早就买通了杨国忠打算阴秦晋一把。若非天子一反常态,不欲处置秦晋,恐怕其阴谋已经得逞。 现在又见阿史那从礼如此出言不逊,陈千里便冷笑了一阵,然后才质问道: “既然阿史那将军说自己交出了兵权,不如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有三个团营的校尉依旧只往你那里汇报请示,不知可有此事?” “的确有此事!” 阿史那从礼毫不讳言,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既然阿史那将军已然声称交出了兵权,又何故与各营校尉勾连?” “他们与某有旧,私交总不能也一并断绝了吧?还有,陈长史既然声称诸位校尉与某有兵事瓜葛,不知可能拿出实质证据呢?否则某可不可以认为陈长史是整编受阻而迁怒于无辜之人呢?” “好一个牙尖嘴利之辈,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陈千里从未与阿史那从礼这等牙尖嘴利的人争辩过,而从来都是大局已定后,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再宣布结果,因而从未被人顶撞的张口结舌。他一向就不以口齿伶俐见长,见阿史那从礼口中振振有词,索性便闷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 然则,阿史那从礼却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见陈千里不做声反而步步紧逼。 “陈长史如何不说话了?难道也自知理亏吗?某虽然甘心交出兵权,却不意味着任人诬陷拿捏。陈长史,今日咱们就在秦使君面前把话说明白了。” 陈千里受窘之后,更是不再与阿史那从礼斗嘴。他只等着秦晋掀开底牌,让这厮彻底现出原形。 不过,陈千里的这份神态落在皇甫恪与裴敬眼中却甚觉好笑,平日里这位陈长史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话做事也很少给人留情面,现在居然被牙尖嘴利的阿史那从礼挤兑的哑口无言。 皇甫恪说道: “阿史那从礼,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存了什么心思,大家还不知道吗?秦使君眼睛里不容沙子,你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说。” 他见秦晋并没有质问阿史那从礼辩冤书一事,便知道秦晋有意要戏弄此人一番,是以便设下了套,等着阿史那从礼往里钻。 阿史那从礼不疑有他,面露诚惶诚恐之色,口中却振振有词。 “某一切均听凭秦使君处置,不敢有半分违抗,只要秦使君一句话,某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皇甫恪哈哈大笑。 “小子莫打诳语,万一秦使君真让你下油锅,看你敢不敢跳进去。” 阿史那从礼扭头看向了皇甫恪。 “某从无非份之事,使君必不会令某无辜跳油锅的,皇甫将军做这种假设,岂非太儿戏了?” 皇甫恪嘿嘿一笑。 “戏言?你怎知没有非分之事,使君便不会将你油烹了?” “使君不是……” 阿史那从礼自持秦晋有言在先不会责难无罪之人,但他的目光扫向居于主位的秦晋时,却见他面色笑的古怪,好像再看耍猴戏一般,心中立时就打了小鼓,七上八下。 心思一乱,口中自然也就跟不上了,一时间竟也不再和皇甫恪斗嘴了。 秦晋突然将几案上的辩冤书扔了出去,只见那一页羊皮纸轻轻飘飘的落在阿史那从礼脚下。 “捡起来,看看上面写的甚!” 声音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阿史那从礼俯身捡起羊皮纸,才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这分明是他写给杨国忠的辩冤书啊,如何,如何到了秦晋的手中? 不过他又立刻心中疑惑,明明信使连夜回报,杨国忠收了财物,并连夜往兴庆宫面圣,一切俱在意料之中。如何,如何这份辩冤书是怎么回来的? “天子六百里急递送来此书任秦某处置,阿史那从礼想不到你竟卑鄙至此,秦某现在恨不能油烹了你。” 阿史那从礼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天子居然倒向了秦晋这一边,然而天子不该是恨透了秦晋的吗?突然间的逆转,计谋彻底瓦解,令他很不甘心。 “来人,在县廷门前支起大锅,今日秦某要油炸了这勾结逆胡,阴险卑鄙的小人。” 陈千里应声而起,大踏步出去安排人手准备油锅。 阿史那从礼彻底傻眼了,眼见着秦晋不像是作假,立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以头咚咚叩地,声泪俱下。 “使君饶命,使君饶命,卑下,卑下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才,才做下这等糊涂事,请使君再给卑下一次机会,卑下一定痛改前非,给使君做牛做马,绝不反悔……” 看着匍匐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阿史那从礼,秦晋暗暗感慨,此人若是生在后世真是影帝的好苗子,态度转换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偏偏所有的语言动作让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情真意切。 不过,已经认识到此人嘴脸的秦晋并不会心软,既然此前对待阿史那从礼的态度出现了偏差,现在时候纠正了。 “阿史那从礼,秦某给过你机会了,只可惜你不知道珍惜,现在才想起来后悔,不觉得晚了吗?” 陈千里一脚踏进县廷正堂。 “使君,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此贼自蹈油锅!”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六十九章:劣胡入长安 秦晋头也不抬,只淡淡说了一句: “推出去!” 眼见着秦晋对自己的求饶毫不心软,阿史那从礼吓的脸都绿了,就算去死油烹也是一种痛苦极了的死法,何况他根本就不想死。 “使君饶命,卑下不想死,卑下不想死啊……” 陈千里鄙视的看着阿史那从礼,本想说几句话,痛快的奚落此贼一番,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声,只轻轻一挥手,立时就有两名魁梧的甲士扑了上来,将阿史那从礼按倒,提着他的双脚倒拖着向堂外走去。 霎那间,阿史那从礼心如死灰,只觉得胯间突然一阵湿热…… 县廷正堂里忽的传来了一阵爆笑,显然这一幕丑态尽数落在了众人眼里,阿史那从礼又是惊惧,又是羞愧,想到自己刚刚被人耍猴一样的玩弄与鼓掌间,心中既叫苦,又后悔。早知道秦晋如此不好惹,又何必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举动呢? 不过,被拖出县廷正堂以后,阿史那从礼并没有被投入油锅里,而是手脚都被砸上了数十斤中的铁镣铐,然后被投入了木笼囚车之内。 直到木笼囚车落锁之后,阿史那从礼才醒转过来,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秦晋根本就没有烹杀他的打算。 “使君这么做,真是便宜了那卑鄙小人,既然已经掌握了此贼通敌的证据,对这种小小守将就是一刀杀了,朝廷也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县廷正堂内,皇甫恪觉得秦晋对阿史那从礼的处置过于手软,不如一刀杀了,或者干脆油锅烹杀来的干脆痛快。 陈千里重新就坐,代秦晋答道:“使君如此安排,实在是最稳妥不过的选择。贞观年间,太宗文皇帝御驾亲征,留房玄龄坐镇长安,有人趁机向太宗皇帝诬告房玄龄谋反,太宗皇帝立即将此人绑了,交给房玄龄处置,老将军可知房玄龄是如何处置的?” 听到陈千里如此反问,皇甫恪有几分尴尬,这段君臣间的典故他自然知晓,只是用来套在秦晋身上合适吗?房谋杜断,于太宗文皇帝可是股肱之臣,其信任程度,岂是当今天子与秦晋君臣相疑可比拟的? 只是这话在肚子里想想可以,当众说出来就大为不妥了。 秦晋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李隆基的具体心思他还有些摸不透,但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送回来,的确是一种示好的变现。这对于秦晋而言,绝对是个好现象,此时无论如何也要配合着李隆基,将这一出戏好好演下去。 因而,秦晋才饶了阿史那从礼的性命,连同此人通敌的认证物证,一并押解赶赴长安,交由天子处置,以示自身的清白。 实际上像阿史那从礼这种级别的武将,一旦通敌证据确实,就算当众斩了,事后再通报朝廷,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秦晋此举,还是要进一步试探天子的想法,是不是如自己推测的一般。 阿史那从礼的囚车在三日后抵达长安,一路上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并非押解的军卒们有一虐待,而是他双手双脚一共被砸上了五十多斤的镣铐,再加上木笼铁锁亦是被砸死的,他只能在囚车内拉尿,因而短短的三日竟像三年一般,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尤其是进入长安城以后,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忽然瞧见了这么一件稀罕物事,都纷纷围拢过来瞧热闹。不过,很快便有离得近的百姓被囚车内散发的阵阵骚臭之气熏得连连干呕。 “那壮士,囚车内押解何人?” 百姓中有人好奇动问。 “俺们是冯翊郡秦使君麾下,在河东城杀退了胡狗,囚车里是通敌的叛将阿史那从礼!” 负责押解的头目显然是个心思明白的人,一句话将前因后果交代的明明白白。百姓中立时发出阵阵赞叹,又忽而向囚车内的阿史那从礼投掷石块,距离囚车近的则大吐口水。 “打死胡狗,打死胡狗!” 长安百姓自然都是汉人,他们虽然对安禄山在潼关外的叛乱没有直观的认识,但城内米价频频上涨,民间可都在传,是安禄山造反堵塞了通往江南运河的粮道所致。因而,害的他们吃粮困难,族中子弟也纷纷被征召入伍开赴潼关,最直接的责任人当然就是那些造反的胡狗了。 阿史那从礼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胡人,想必和安禄山那杂胡儿也定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砸死这胡狗肯定是没错的。 百姓们看热闹向来不怕事大,在有人带头投掷石块之后,围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吵嚷着要砸死阿史那从礼。眨眼的功夫间,阿史那从礼的头上已经被石块砸出了数个大包,又红又肿,还隐隐渗着血水。 “此乃朝廷钦犯,百姓莫要激动,朝廷自有法度处置!” 那负责押解的头目连不迭的高声阻止,但他的声音在为数众多的百姓面前竟好像一叶扁舟人了汪洋大海。跟随在他一同负责押解的仅仅不足十名甲士,无力阻止百姓的自发行为,只好护在囚车前面…… 就在大街上的百姓越聚越多之时,一辆颇为华贵的四马轺车自西向东缓缓驶来,轺车的前后左右分别有二十名骑士充作护卫,车上的官员透过帘幕目睹了外面的乱象之后,眉头紧皱起来叫停了驭者。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骑士护卫的头目领命之后,带着人鸣锣而去。 “京兆尹在此,百姓回避!” 长安的百姓们不怕外来的军卒甲士,却对这净街的锣声敏感至极,又听到是京兆尹亲临,生怕自家被逮住了麻烦,纷纷一哄而散。 乱象维持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才渐趋平稳,凑热闹的百姓尽数被驱离以后,京兆尹韦济稳步下了轺车,来到囚车前面。 “尔等何人?” 骑士头目怒喝了一声:“此乃京兆府韦大尹,还不下拜!” 十名负责押解囚车的甲士这才齐刷刷的下拜,甲士头目朗声回道:“卑下等乃神武军甲士,在河东城下击退了逆胡,押解通敌叛将阿史那从礼赴京……” 韦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听说这些甲士是神武军的人,便不打算再为难他们,毕竟秦晋对他任京兆尹给予了强力的支持,尤其是疏浚郑白渠的工程颇见成效,使得他在百官中脱颖而出,更得到了天子的青睐。就在刚刚,他面见了天子,从兴庆宫中出来,打算于城中巡查一番,然后再返回京兆府办公,不想竟巧遇了神武军负责押解的人。 他向囚车中瞥了一眼,但见囚车中一人污秽不堪,不成人形,这就应该是惊动了天子的阿史那从礼。 天子此前曾明确表示,秦晋在河东城一战中,表现甚为忠勇,阿史那从礼嫉贤妒能,当严惩以儆效尤。天子甚至为了表示对秦晋的信任,还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以急递送往冯翊,以此来昭示天下,当此之时只要能打胜仗,他将会力挺到底。 天子的这种转变让韦济多少有点意外,在以往若是有人状告掌兵的便将,不论是否诬告,只要此事经了宰相之手被呈与御前,就已经先假设被告的武将有罪了,然后再派出宦官彻查此事,若无中生有还则罢了,只要查实个五六成,被告之人都难逃惩处。 “好了,速往有司报道吧,不要在长安城内招摇,若再像刚才一般,被禁军逮到,难免会以祸乱京城治安治罪。” 韦济这一句是好心提醒,倒让几名甲士纷纷愕然,想不到长安城里大官居然也能对它们和颜悦色,于是再三谢过之后,便押着阿史那从礼的囚车急急离去。 …… 兴庆宫内,李隆基正倚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忽有宦官低声禀报: “圣人,阿史那从礼被押解到京了,这是秦晋的上书。” 李隆基看也不看,挥了挥手,示意宦官将秦晋的上书放在御案上就可以退下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看秦晋所呈递上书的内容,只要秦晋敢于把阿史那从礼押赴长安,就足以证明,自己释放的善意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想到自己的手段有了效果,李隆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去,继而猛然睁开了眼睛。 阿史那从礼如何处置也不重要,此人不过是他与秦晋博弈的一枚棋子,既然秦晋知道进退,他也就稍稍安稳了。不知何故,李隆基心中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甚至令他难以启齿,因为他这个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圣明天子,竟头一次对臣子产生了隐隐然的畏惧心理。一种直觉始终如影随形的在李隆基身周徘徊,秦晋似乎是有老天庇佑的人,不论谁与之做对都没有好下场...... 然则,这种事李隆基只能一个人全都咽到肚子里,他甚至连最为亲近的贵妃和高力士都不能与之吐露半个字,皇帝的威严和自尊,使得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害怕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章:下嫁皇家女 “圣人,夜凉了,别被寒气浸了身子……” 不知何时,高力士已经站在了身后,李隆基这才恍然,自己不知何时竟赤着脚来到了便殿的门口,望着黑洞洞的外面呆呆出神。 “朕没事……” 又是一声重而长的叹息,自从去岁岁尾以来,叹息似乎已经成了这位老迈皇帝的习惯。李隆基的喉咙咕哝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住了,好半晌才低低的问道: “你的身子好了不少,一定要好好的将养,千万不能走在朕的前面,听见了吗?” 说话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抖,竟使得高力士肩头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浑浊的老泪汩汩而下。 “圣人……圣人千秋万岁,老奴,老奴……” 他本想说自己怎么会走在天子的前面,但情绪陡而激动,一时间竟泣不成声。 明明潼关和河东城处传来的是捷报,一主一仆两个古稀老人竟如此伤感。 其实,这也是长期压抑情绪后的一次发泄,潼关的捷报使得精神一直紧绷的李隆基稍有缓和,情绪因而有些失控并不奇怪。 况且原本似乎病入膏肓的高力士竟奇迹般的好转了,不但可以下地行走,甚至可以处理宫中一些简单的事务了。 失去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是李隆基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在看到高力士迁延了半年多的支离病体逐渐痊愈,心境也随之好转。 “甚千秋万岁,那都是臣子们糊弄朕的话,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从古至今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谁也逃不脱生老病死,朕以盛年夺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有这等寿数的,上下千年如此能比拟者,怕是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说着,李隆基伸出了右手在高力士的面前比划着,然后又语气转低,继续道: “知足常乐,朕很知足,现在唯有一则心愿,只要能平定四方叛乱,哪怕立时就去见列祖列宗,也足以瞑目了……” 高力士大为动容,他伺候了李隆基将近五十年,今日还是第一次从这位自诩文治武功仅次于太宗的天子说出如此灰心丧气的话来。 “圣人有天命庇护,安贼小儿不过跳梁小丑,高相公前几日潼关大捷,下个月说不定就能兵出潼关,收复东都了呢……”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安慰安危李隆基,说下个月能收复东都,连高力士自己都不相信。 李隆基的表情里透出几分苦笑。 “你也不用安慰朕,一年内能够收复东都都已经是托天之福了。” 高力士哑口无言,他在兵事上本就没有独到的见解,说一些好听的话也不过是为了使李隆基高兴一点,至于战争的形势如何发展,只能凭借朝中的知兵之人决断。他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对于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务,从不贸然插手,分寸拿捏的极为老道,这也是他在大唐宫中能屹立四十余载不倒的原因之一。 然则,李隆基却话锋一转。 “虫娘的今年已经十六了,霍国长公主此前曾与朕提及了她的婚事……” 听到李隆基忽然提起了虫娘,高力士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霍国长公主曾来宫中为虫娘做媒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驸马人选在兵变以后显然已经不合适了,可天子在这个当口旧事重提,又是什么意思呢? 高力士不确定李隆基心中的具体想法,就试探的问了一句: “圣人可有属意的人选了?” 李隆基面色如常,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秦晋…….” 继而,他又不理会高力士的震惊,自顾自说道:“朕思量了一阵,将虫娘托付此人,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虫娘乃是李隆基与西域胡女所生之女,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到了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封号,一直被人呼为乳名虫娘。只是因为李隆基老来得女,将如此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带在身旁,总能轻易就排解了他的各种烦闷,因而虫娘虽不甚受宠爱,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总而言之,高力士对这位至今还没有名分的公主又是疼爱,又是照顾,现在听说李隆基要将她下嫁秦晋,一丝阴云弥漫上眉头。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皇家的女儿本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如果局势需要,别说嫁给秦晋,就是远嫁西域雪山草原,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很明显,李隆基有意将虫娘下嫁秦晋,并非仅仅是出于对秦晋的欣赏,或者说那一点点欣赏到现在还能剩下多少,早就难以言说。 见高力士默然不语,李隆基扭过头瞥了他一眼。 “怎么不说话了?朕现在能够依仗的知兵之人不多了,难道要指望杨国忠、鱼朝恩这等人吗?” 李隆基罕有的失言了,但脱口而出的也的确是真心话。他启用杨国忠与鱼朝恩归根结底是为了固权,真要打仗恢复河山,还要依靠高仙芝、秦晋这等有大才的用兵之人。 李隆基一向自诩阅人无数,没有他驾驭不了的臣子,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如此灭国老将,哪一个不是他搓扁揉圆。如果不是有安禄山的谋反,这种自信恐怕还会持续下去。然而真正将他信心击沉到谷底的还是秦晋。 看似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李隆基竟然看不透此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往常,必须先看透臣子的需求,才能对症下药,有人求财,有人求名,还有人求利。对于这些人他便可以因才因须而收放自如的施用。 然而,独独这个秦晋,行事似乎总是出人意表,一开始李隆基觉得此人类忠直骨鲠之臣,但后来此人又亲手推翻了这种印象,可若说此人求名求利抑或是心怀野心,却往往又有所克制,并没有不择手段。 自从秦晋外放以后,李隆基清醒的认识到,在这种乱局下与其打压,不如笼络。只要天下平定,一切的主动权又重归大唐朝廷,自然就可以腾出手来处置心怀异志的臣子。只不过,现在却远不是对的时机。 高力士也正是看透了李隆基的这种想法,才对那个天真烂漫少女的将来产生了一丝怜悯和同情。毫无疑问,待天下大定以后,李隆基第一个要收拾的,必定是秦晋无疑。说到底,李隆基出于种种考虑,还是要一手将虫娘推入火坑。 其实,也是高力士日日看着虫娘长大,才会对其产生了怜悯。皇家的女人本就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做出牺牲,从前汉至今一千余年,莫不是如此,虫娘又何以能例外呢? 李隆基现在能说出来,显然已经早就有决断。高力士最擅揣摩天子的心思,知道此事不容更改,自然也就不会无谓的浪费唇舌。 “此事还须霍国长公主从中操持,明日一早召长公主入宫,朕要亲自……” 絮絮叨叨之间,李隆基斜倚在软榻上竟轻轻的打起了鼾声。 李隆基觉少,能睡着都是极为难得的,高力士见状赶忙将锦被轻轻的盖在了他的身上,又一声不响的悄悄退了出去。 …… 次日,杨国忠受召入宫,在兴庆宫外忽然发现了霍国长公主的车马,不禁大是奇怪。霍国长公主向来低调,没有干政的欲望,也甚少为了私事求见一母同胞的兄长,大唐天子李隆基。只要她入宫觐见,就一定是有大事。 可霍国长公主能有什么大事呢?杨国忠百思不得其解,眼见着体态肥胖的长公主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出了宫门,他只轻轻摇头,这个老妇人能有什么事呢,可能还是为了她不成器的儿子说情吧。 霍国长公主的独子裴济之是长安城内典型的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三天两头总会惹出点事端,如果不是长公主时时用双手护着他的脖子,只怕早就死了几十次。 杨国忠可以轻而易举的预见到,霍国长公主的年岁也大了,哪天万一死了,也就是裴济之完蛋之日。 只是这种京中传闻笑谈一想而过也就算了,真正让杨国忠头疼的,还是如何才能重归中书令的位置。现在虽然身兼副宰相的差事,但中书门下同三品毕竟不是宰相之首…… “杨相公请随奴婢入宫,圣人已经询问数次了……” 杨国忠收敛了心神,随着黄门入宫觐见大唐天子。 “杨卿,潼关报捷之后,朝廷当如何应对,是继续坚守,还是主动出兵,可有建议?” 听到天子如此动问,杨国忠的心脏一阵砰砰乱跳,既然如此问了,那就一定是生出了要反击的想法,此时如果不顺着天子的心意说肯定不行,可如果顺着天子的心意说了,出兵反击又谈何容易?成了自然好,不成是要有人站出来负责的。 杨国忠不想得罪天子,但更不想背黑锅。 有了定计后,杨国忠说道: “臣以为,当先征询高相公的意见,高相公在潼关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歼敌数万,当对全局有着最为清楚详尽的认识。” 大唐天子听罢,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一章:逆胡送和书 君臣二人商议了不到半个时辰,高仙芝的上书便被宦官送到了案头。 李隆基呵呵一笑。 “提起高仙芝,他的上书就到了,朕看看他究竟都提了甚方略。” 只是李隆基将高仙芝的上书展开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代之以皱眉摇头。杨国忠从旁察言观色,马上就明白了,高仙芝的上书一定没能迎合天子的心意。这是他所乐见到的,高仙芝身具中书令的差事,正是他日思夜想得到的。 但是,如果高仙芝屡屡深得圣心,他的希望岂非就愈发渺茫了? 所以,杨国忠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替高仙芝说一句话。他在等,等着李隆基发作。可惜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发作,最后仅仅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高卿所言甚是,以**之力,并无足够把握出关击贼,只能徐徐图之!” 高仙芝在这份上书中明确的提出了他的看法,潼关固守是今后半年乃至一年的方略。但这也不意味着朝廷只消极防守,等着安贼叛军来攻。而是要在河东道、河北道等地另辟战场,以此钳制叛军集中起来攻击关中的精锐兵力。 只要假以时日,**一旦在河北道站稳了脚跟,向北可直取安禄山的范阳老家,向南可直抵东都洛阳。届时,潼关之围不但立解,还是关中**大举东出的大好时机。如此,天下乱局可在两年内彻底平定。 从高仙芝所拟定的方略中,李隆基看到了极大的可行性,甚至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希望。 因而,皱眉摇头,又转而变成了啧啧称赞。 杨国忠则若有所失,看来高仙芝的忤逆圣意并没有带来他预想中的效果。 “杨卿且看看,高仙芝的方略,如此天下大事可定……” 杨国忠满怀着好奇与沉重将高仙芝详尽的方略上书看了一遍,才不得不佩服,此人不动有用兵之能,还颇有大局观。很明显,他比死去的哥舒翰更适合这个兵马大元帅的差事。 只不过,杨国忠还暗暗腹诽着,既然已经做了兵马大元帅,又何必还把着中书令的印信不放呢? 现在天子既然首肯了高仙芝的方略,自然也不会收回他身兼的中书令差事。 君臣二人足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杨国忠忽而想起了押解进京的阿史那从礼,自己收了此人价值不菲的和田玉,此人却已经身陷囹圄,这对他的口碑会有所影响,毕竟收了钱不办事的骂名,杨国忠还没无耻到不在乎的地步。 “圣人容禀,阿史那从礼通敌案已经审结,其证据多为不实臆测,并无坐实……” 李隆基疲惫的抻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道: “朕知道了,你全权处置就是!” 阿史那从礼究竟有没有通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晋对他释放的善意给予了充分的回应,这就足够了。也正是这份回应,才促使他下定决心在天下大事底定之前,对秦晋施以笼络之法。至于秦晋与阿史那从礼之间的争斗,李隆基并不像过多的干预。 然而,如果秦晋并没有将阿史那从礼押赴长安以待圣裁,而是先斩后奏,虽然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李隆基就只能选择另一种态度了。 如此过了大约三五日功夫,政事堂内的宰相杨国忠与魏方进几乎同时收到了一封有千钧之重的书信。 杨国忠与魏方进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冠带都不及换过,就急吼吼的赶赴兴庆宫中面圣。 “圣人,安禄山求和了!” “甚?” 天气闷热,李隆基本来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听到杨国忠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整个人如坠冰窖,立时来了精神。 “你再说一遍,谁求和?” 杨国忠比魏方进先一步到了兴庆宫,他有几分抑制不住内心中的兴奋,安禄山求和这等大事意味着战事可能和快有出人意料的转机。 “这是安禄山伪中书令严庄的亲笔信,托商贾送入臣的府中,请圣人过目!” 伪燕的中书令严庄这个人在安禄山起兵前只是个无名小卒,朝野上下听说过此人的恐怕不超过两手之数,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的无名小卒甚至可以让大唐的天子都为之动容。 “快拿来朕看!” 李隆基也想看看,安禄山是如何要求和的,且先不论朝廷是否答应求和,仅仅是求和这个举动就有可能暴露了伪燕的外强中干。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于炎炎夏日的闷热中,不啻于一缕微凉清风。 严庄在亲笔信中所提的条件,李隆基看后直皱眉。 大致有有三点。其一,安禄山向大唐天子称臣,但保留天子尊号。其二,唐朝须将河北道、河东道、以及都畿道作为安禄山的封地。其三,君臣名分重新定下以后,双方罢兵言和,各自相安。 李隆基看罢之后,并没有愤怒,安禄山提的条件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任谁做皇帝都不可能答应。但何谈嘛,总要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甚至在暗想,如果安禄山再退两步,仅要河北道为封地,去皇帝尊号为异性藩王,自己有没有可能答应。得出的结论竟是有很大的意愿会答应。 然则,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怎么可能出自天子之口呢?甚至都不应该出自于宰相之口。 经过了初时的激动,大唐天子李隆基很快平复下来,这份何谈的条件,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他也没有当即表态,而是直视着杨国忠询问意见。 “杨卿以为如何?” 杨国忠早在来的路上就大好了腹稿,就等着天子发问呢。 “臣以为,此事不宜公开,可由臣负责与严庄联络。若可缓和局势,朝廷休养生息三两载,不愁不能一举踏平了安贼逆胡!” 杨国忠说的热血沸腾,一面又观察李隆基的脸色,见他神情似乎颇有赞许之意,才壮着胆子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 “臣窃以为,朝廷的底线,只允许河北道一地为安贼封地,必须去皇帝尊号,改称王,称臣。” 这些都与李隆基隐隐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作为天子,李隆基绝不会做表态的。 “此事还有谁知晓?” 杨国忠刚要回答只有他一人知晓,却听殿外黄门大声道: “门下侍中魏方进觐见!” 听到魏方进求见,杨国忠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此人如此急吼吼的求见,难道也是接到了严庄的求和信? 果不其然,魏方进被获准入殿以后,也向李隆基呈递了同样的一封书信。 君臣三人商议了好一阵,其实主要是杨国忠和魏方进商议,李隆基更多的时候仅仅是坐在榻上旁听,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魏方进认为,杨国忠所设置的底线还不够,必须让伪燕裁撤人马,达到规定数目,如此才可以进一步解除他们对朝廷的威胁。 也就是当着天子李隆基的面,杨国忠忍住了没有骂魏方进迂腐愚蠢。 安禄山手握大兵,虽然潼关新败,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猜测人马这等自断臂膀的行为,就算傻子也未必会做吧? “魏相公,裁撤人马倒好说,不知当由谁去与之密议呢?” 魏方进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杨国忠问的一愣,然后才勉强回答道: “自然是有司派人前去,难不成让负责统领国政的宰相去?” 杨国忠却揪住不放,继续问道: “不知魏相公以为,有司何人妥当?” “这,这个……” 魏方进只是顺口胡说了个建议,实际上哪有什么合适的人的标准呢?他所为的不过是在天子面前争一下宠,表现一下自己而已,但在这方面他显然不如杨国忠专业。 被问的哑口无言,杨国忠并没有打算放其一马,而是趁胜追击。 “倘若按照魏相公这等条件,也不用议了,难道指望着安禄山傻了脑袋,会自断臂膀?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想拖延点时间而已。” 杨国忠最后这句话深得李隆基心意,也是他所担心的。 “杨卿说说,逆胡是如何打算拖延时间,朝廷又如何具体应对处置?” 杨国忠的想法很周祥,一则抱着宁可信其成的态度与伪燕密议何谈,二则,又可用拖延时间作为遮掩的幌子。就实而言,两者虚虚实实,都可以当真,也都可以不作数。 如果伪燕安禄山需要拖延时间,唐朝也同样需要拖延时间。 最终,李隆基决断,以杨国忠全权负责此事,并严令魏方进不许对外吐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立即将这个严庄送信的意外急递告知身在潼关的高仙芝,让他有所准备。孰料,高仙芝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明确强烈的表达了反对,甚至建议杀掉那些为逆胡送信的商贾。理由很简单,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一旦与伪燕谈判,不仅会使唐朝威望尽失,还会使得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再度萎靡。 李隆基没想到高仙芝会公然反对,他立时觉得陷入了两难境地,最为倚重的元帅居然不赞同这种方略,实在令人头疼至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二章:恶战在眼前 身为大唐天子,李隆基肯定不会放下身段,请求臣下来同意割地求和的方略。这个难题自然要交给他所信赖的宰相,然而杨国忠素来与高仙芝不睦,魏方进倒是与高仙芝没什么旧怨,可此人的话究竟有没有分量,也是令人怀疑的。 思来想去,李隆基想到了身体渐趋好转的高力士。高力士与绝大多数的宦官不同,在朝野上下有着广泛的好口碑,而且无论人脉与声望都是远胜于其他朝臣的。不如让高力士走一趟潼关向高仙芝陈明缓兵之计的利害。 “你去一趟潼关吧。” 李隆基直截了当,对随侍在身侧的高力士说道。见高力士的反应似乎稍有迟疑,他不免又充满了疑惑的问道: “如何?可有不同的看法?” 高力士不再迟疑,正重的回应道: “圣人让老奴去潼关,老奴责无旁贷,但老奴担心高相公过于忠直,不肯轻易转变啊,到时无功而返,辜负了圣人的期望。” 果不其然,李隆基暗叹了一声,自己对高力士的判断当真没错,就连他都不报多大希望。但此事又必须为之,他略一思忖便断言道: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实在不行……” 李隆基忽然停顿了,将那句颁下敕令的话收了回去,如果用敕令就能解决的话,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让高力士去做说客呢?主动向安禄山低头的名声,他担不起。 “总之尽力而为吧,朕相信,高仙芝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见到天子一意坚持,高力士躬身应诺,表示当天便动身赶往潼关。李隆基对此大为满意,又反复叮嘱道: “潼关自边令诚死后,就没了监军,你可以探听一下,军中可有不同的议论。” 其实,李隆基一直在挑选能够在潼关监军的合适人选,但碍于身边的资历人望足够的宦官在长安兵变中死的死,获罪的获罪,可以挑选的人凤毛麟角。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比较忠厚,又能力不俗。 “是时候将张辅臣调回来了,听说他在河东道还算有些作为,不如让他到潼关去,也算人尽其用。” 对此,高力士亦深表赞同,张辅臣其人对天子忠心耿耿,又为人忠直,不会像鱼朝恩、程元振那样争权夺利,尽干些小人勾当,以至于坏了国事。 “只是河东大部屡受河北道叛军侵扰,短时间内怕是不容易返回长安。” 张辅臣本来是奉了圣命到河东道去寻封常清的,但他动身以后,安禄山叛军就已经彻底控制了河北道,更大举向太原进兵,围城数月不退。于是,张辅臣被迫在石皱汾州等地滞留,并召集了部分星散的河东军与叛军对峙。不过,终是因为势单力薄而难有效果,只能在叛军的围追堵截下,疲于奔命。 直到上个月,史思明在河北道大败,张辅臣这才缓过了一口气,趁机进入北都太原。 但是,整个河东道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到处都有叛军的影子出现。就好比与蒲津隔河相望的河东城,就差点落于叛军孙孝哲之手。 河东城乃是关中与河东道的交通咽喉之地,一旦失守,朝廷势必将再次失去对河东与河北抵抗**的微弱联系。 “这个好说,秦晋不是刚刚打赢了河东城之战吗,让他派人去太原接送张辅臣。” 李隆基认为,对秦晋就要人尽其用,既然他有胆子在河东主动找叛军的晦气,自然也就有足够的能力,肃清太原到蒲津之间的交通道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李隆基顿感一阵兴奋。 自从去年东都洛阳陷落以后,朝廷与河北道及河东道,乃至两淮江南都仅仅能维系微弱的联络。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关中通往各地的主要道路均被叛军的势力所波及,已经无法安然畅通。 秦晋的神武军一向以强悍面目示人,现在让他去与安禄山叛军作战,也正好是物尽其用。 “可敕令秦晋,让他务必清理太原往蒲津道路上游荡的叛军。” 高力士对此也深以为然。 “老奴以为,既然让秦晋率军在河东作战,不如委以军使的差遣,如此联络散落各处的**,也好事半功倍。” 这个建议的初衷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整合散落在河东道南部各郡的**,但李隆基听后却直摇头,并没有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只能让秦晋用冯翊郡太守的名义,而绝不会使其以军使的名义将手名正言顺的神到河东去。既用且防,是李隆基最基本的原则,绝不能任由秦晋在地方上无限制的扩大影响力。 但思忖了一阵之后,李隆基忽然开口道: “委皇甫恪为河东道南部五郡观军容使,由其负责提调,配合神武军。” 高力士眉头紧皱,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多门,天子将皇甫恪抬出来,明显是没安了好心,只怕会挑起二虎相争啊。不过,担心终归是担心,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无意劝阻天子。 不管怎么样,天子这么做都是以固权为根本,他又有什么理由劝阻呢? 辞别天子之后,高力士不顾病体初愈,连夜动身赶往潼关。随着高力士一同驰出长安城的,还有另一支马队,不过目的地却是经由冯翊郡赶往黄河东岸的河东城。 …… 为了解决皇甫恪麾下朔方军在战斗中的减员问题,秦晋除了将阿史那从礼的旧部打乱重新整编之后,全部补充其中,还在征召了当地的良家子,大量的组建团结兵。军资用度一律由当地府库负责,而日常训练,则全部用神武军的固有办法,抽调部分军将,予以提点指挥。 秦晋这么做是想在不造成朝廷误会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武装当地百姓,以至于叛军来了,能有些还手之力。 皇甫恪在观摩了秦晋练兵的法门之后,不禁啧啧称奇,如此看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如何就能使一支新成之军,打败了身经百战的朔方军? 一开始,皇甫恪以为是秦晋在藏私,但直到神武军陆续从冯翊感到河东城以后,他才发现,神武军自身亦是用此种练兵之法。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秦晋对于神武军中的一切,并不忌讳告知皇甫恪。甚至于对皇甫恪的要求一律有求必应。 如此种种,皇甫恪甚至有些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有一丝羞愧。毕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人了。与之相反,秦晋本人对皇甫恪却坦坦荡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由此,皇甫恪对秦晋这个年轻人也越发的服气。 据秦晋推断,燕军在河东城失败以后,并没有全部返回黄河以南,而是向东驱驰,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 但**的这种优势仅仅是暂时的,一旦燕军站稳脚跟,只要士气一恢复,就立马会卷土重来。 到那时,他们失去了此前突袭的优势,又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处境势必将变得艰难。 新近大量组建的团结兵虽然在人数上可以做一定程度的弥补,但是终究成军日短,很难在短时间形成足够的战斗力。秦晋可不指望这些团结兵能够再次创造出新安城下的奇迹,毕竟奇迹可一而难再二。他才不会将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不可靠的奇迹上。 因而,调神武军到河东城,就成了最好的办法。一万神武军,以及由冯翊当地良家子组成的一万辅兵,在河东城大战的七日后顺利陆续抵达。 秦晋的目光不仅仅盯在河东城一城一地,河东城属于河东道河东郡,原本是河东郡的郡治,但郡太守和县令都在上一次的叛军侵占后不知所踪,可以说整个河东郡都陷于各自为战的情形之下。 为了增强河东城的自保能力,沿着湅水的一干县城就成了他的目标。虞乡、解县、安邑以及湅水以北的桑泉,宝鼎。这些地方都是河东郡的富庶之地,如果整合起来,足以捆成一股实力可持续的抵抗力量。 秦晋以及神武军的能力有限,在没有朝廷大力支持,以及足够名义的前提下,很难肃清河东郡以外的河东道各郡,因而他只能立足于眼前,为朝廷保住关中通往河东道的津要之地。 至于全局大战,只能看顿兵潼关的高仙芝了。 “听说高相公在商阳关一战斩首十万,叛军兵锋遭遇重挫,咱们少说也可以安稳个三两月了吧。” 卢杞被从河工营里重新启用,继续带领神武军,而今他来到河东城之后,深为自己错过了河东城下一战而惋惜。因此,他口中对潼关大胜的传言表示赞叹,又言及可以制止刀兵三两月,实际上心中比任何人都希望马上就能与叛军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大仗。 秦晋如何能看不出卢杞的想法?笑道: “别着急,调你到河东城是作甚的?早晚有一场恶战在等在前面。” 可说到恶战的时候,秦晋脸上的笑容却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恶战在前,神武军究竟能不能经受得住考验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三章:莫名成驸马 “朝廷有天使到!” 一行人正于湅水河谷溯流而上,查探附近地形,以做大战之前的绸缪。骤闻天使再次抵达河东城,秦晋心中总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封赏的天使刚刚离开三日,如何便又有天使过来了?难道是同一拨人遇到了意外,又原路折返? 在回去的路上,秦晋很快又推翻了这种想法。 从传讯军卒有限的消息中,秦晋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完全不同于封赏天使的另一路人,否则就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将自己从视察军务中急急叫回去。 抵达河东城以后,秦晋果然没有推断错,但是此来的却是传达天子敕令的中使。 但让秦晋意外的是,敕令的对象也并不仅仅是秦晋一人,还包括刚刚恢复了唐将身份的皇甫恪。 “冯翊郡太守秦晋,上前,有天子敕令。” 那传达敕令的中使,也就是宦官,并没有当中宣读,而是将手中的敕令直接交付在秦晋手中。接着又看向了秦晋的身后,“皇甫恪上前,亦有天子敕令……” 也就是这一瞬间,场面立时就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秦晋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一干神武军上下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皇甫恪接到的敕令究竟是什么内容?神武军上下对此极为好奇,甚至超过了对秦晋手中那道敕令的好奇。 “某在此地使命已了,但还有使命未完,就不多耽搁了……” 敕令传达完毕,中使拒绝了秦晋请其入城的邀请,甚至连河东城都不进,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黄河以西。 很快,两道敕命的内容便当众揭晓。天子命神武军率领神武军务必肃清北都太原通往蒲津的一切叛军,然后再接回滞留于太原的张辅臣。 这道敕命给了秦晋调神武军在河东道展开大战的合理名义,不算是个坏消息。但当他得知了天子传达给皇甫恪的敕命内容时,却无论如何也难再笑出来。 皇甫恪摊着一双手,在秦晋的面前,表情颇为尴尬。 因为天子刚刚对他委以了河东道五郡军容使的差遣。也就是说,蒲州、绛州、慈州、晋州、泽州五郡的**,他都有权提调节制。 如此任命,比起造反之前的蒲津守将,已经是天差地远之别。 “天子如此厚此薄彼是何居心?” 皇甫恪毫不讳言,直接道出了他对天子这两道敕命的不满,就算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就是要让他们两个产生不满和隔阂,乃至争斗。 秦晋暗暗冷笑,身为天子当然不希望看到掌兵权的地方官与武将的关系过于和睦,自己将河东城一战的大部分功劳都让给了皇甫恪,相信朝廷上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李隆基一定会对他与皇甫恪之间的交好而感到如鲠在喉。 如此之下,李隆基竟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希望他与皇甫恪因此而生了龃龉,然后互相争斗。 秦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绝不能被愤怒驱使了头脑。 现在看来,皇甫恪对天子的任命并不买账,反而还大为不满。这一点还算让秦晋安心,但是个人品格不管再怎么高尚过人,权力在手之后都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改变,就算皇甫恪本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那么皇甫恪的部将呢?他们和神武军之间,可是还有过一战之仇的啊。 想到这里,秦晋立即就开始预计最坏的结果。 其实最坏的结果不外乎两种,一是神武军避免与皇甫恪的朔方军争权导致内斗,全数撤回黄河以西的冯翊郡。二是神武军和皇甫恪争个两败俱伤。不论是哪一种结果,最终得了便宜的都将是安禄山的叛军。 所以,处理好与皇甫恪之间的关系就成了秦晋此刻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万不能让李隆基阴险的想法得逞。 见秦晋久久没有回应,皇甫恪干脆了当的表示: “老夫不奉敕命,仍旧听凭秦使君节制!” 皇甫恪的确没有脸接下这道敕令,谁都知道河东城一战的功劳是秦晋让给他的,而且秦晋自从与之达成了协议之后,一直对其麾下的朔方军多为照拂。而今一场大战之后,自己反倒侵吞了本该属于秦晋的果实,岂非要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被人骂做忘恩负义? 秦晋摇了摇头。 “皇甫将军不可冲动,之前你我还在头疼没有名义整合蒲州散落的**,现在天子将名义送了过来,交在你手,与我手又有甚区别呢?只要你我能够齐心协力,不愁肃清整个河东道的伪燕残敌!” 思忖了一阵之后,秦晋决定妥协于现实,就让皇甫恪顶着河东道南部五郡军容使的差遣又如何?神武军不也是有着名正言顺的借口,在河东道清剿安禄山的叛军吗?区别只在于,没有插手河东地方的权力而已。 皇甫恪仍旧极力反对。 “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夫就是再反唐也不会接受这种敕令。否则,老夫岂非要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仁人戳脊梁骨?” 皇甫恪说这话并非是惺惺作态,自从京中的亲眷族人都在“厌胜射偶”一案中被杀光之后,他已经无所牵挂,反唐不反唐,这一生都充满了悲凉与失败。难道现在为了区区五郡观军容使就要给躲在后面使坏的天子做搅屎棍? 不可能! “秦使君,请恕老夫难以从命!” 尽管秦晋做出了足够诚恳的姿态请皇甫恪来接下这道敕令,但皇甫恪依旧情绪激动的予以拒绝。 一时之间,反倒让秦晋有点无所适从,如果皇甫恪不接敕命,不做观军容使,恐怕结果比之前预料的还要坏上三分。如此一来,天子只会认为他秦晋是幕后的主谋,阻挠皇甫恪就任五郡观军容使,与朝廷阳奉阴违搞对抗。 “老将军,难道要置秦晋见疑于天子吗?” 既然皇甫恪毫不讳言的再三拒绝,秦晋也就不再掖着藏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皇甫恪没料到秦晋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但对于自己将陷秦晋于不忠的话,还是有些愣怔。但他何等的聪明,也只是愣怔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秦晋话中之意。也就是这一阵愣怔,愤怒和激动立时被驱散的全无踪影,冷静下来的皇甫恪顿觉浑身冷汗直冒。 “老将军请万勿推辞!” 他看着秦晋,呆立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老夫从命!但有言在先,老夫只管朔方军,余者一概不理!” 终于,秦晋长长的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远在长安的天子的浓浓恶意,距离远了,自己在与天子的博弈中反而愈发的处于下风了。天子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竟然使得他必须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不公! 如此一番折腾,所有人高涨的热情都在瞬间跌入谷底,神武军与朔方军之间的关系,也从紧密合作转而变的微妙。 但皇甫恪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在接受了秦晋的建议以后,当仁不让的接下差遣,然后又上了谢表。除此之外,便凡是都一如往常,日日与秦晋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的筹谋。 就在所有人以为天子的幺蛾子到此为止之时,杜乾运赶到了河东城,并带来了从长安传回的秘密消息。 “恭喜使君,贺喜使君!” 杜乾运见了秦晋之后没等寒暄就是一通莫名其妙的贺喜,引得一旁卢杞极为不快。 “杜乾运,别在哪卖乖了,有甚事,痛痛快快说出来!” 杜乾运嘿嘿一笑,对卢杞的呵斥毫不在意。 “卑下得到确切消息,天子召霍国长公主入宫,商议招使君为驸马事!” “此事当真?” 不等秦晋说话,却是坐在秦晋右手边的皇甫恪发问了。 “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虽然消息尚未公布,但却是从霍国长公主府中传出来的!” 这可真是大出所有人之意料啊! 等到杜乾运说出李隆基将要招秦晋为驸马的消息时,卢杞忍不住笑了,看向秦晋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点同情和促狭。 “还真是好消息,值得一贺。杜乾运,这回是卢某错怪你了!” 卢杞出身范阳卢氏,乃首屈一指的大族子弟,向来瞧不起像杜乾运这种商贾出身的低贱人,今日说了一句错怪,顿时令杜乾运涕零莫名,激动不已。 “末将为使君一贺!只不知是哪家的公主?” 与此同时,裴敬也跟着凑热闹,开始掰手指头数着适龄未嫁的公主。 “是虫娘,裴济之亲口告知卑下!” ”原来是她,今年刚满十六,果然......” 皇甫恪却不似秦晋的一干部将说笑自如,在他看来,这几个人简直就是在幸灾乐祸,哪里是什么恭喜贺喜。尚天子之女,做大唐的驸马,在杜乾运这种商贾出身的低贱之人看来,自然是邀天之福。但大唐的驸马,于各地望族之间,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且先不说驸马要在公主面前称臣毫无男子尊严,就是大唐公主放浪在外的名声,驸马这顶帽子早就绿的让人发指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四章:二位合一体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面色阴沉,虫娘的婚事早在在长安兵变之前,他就隐约听到霍国长公主府中传出的风声,之前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的谣言,不想竟是真的。但李隆基明明恨透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将亲生女儿嫁过来呢? 其中的因由不难揣测,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李隆基的目的,加上此前在阿史那从礼一事上的示好举动,很明显,这是在一面限制,又一面拉拢。 想到这里,秦晋不免对李隆基有几分佩服,年过古稀的老迈天子原来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这一点尤其是在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强势天子身上,尤为难得。 既然李隆基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秦晋没有理由不尽心配合,但这一则消息毕竟是私自探听得来的,在一切未及公布之前,无时不刻都充满了变数,没准李隆基明日一早就后悔了呢。 然而,李隆基并没有后悔,第三拨天子中使于次日一早抵达了河东城。 旬日之间接连来了三拨天子使者,这在神武军上下不觉得如何,但对皇甫恪以及冯翊郡跟过来的属官眼里,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恐怕放眼整个大唐,能得天子如此关照的郡太守,也只秦晋一人了吧。 天子中使正式送来了天子诏书,虫娘已被封为寿安公主,择吉日下嫁秦晋。 不容秦晋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事实上也由不得秦晋拒绝,这是李隆基开出来的条件,哪怕李虫娘是个名声极坏,又其丑无比的女人,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这一回传达诏书的宦官不再像先前那拨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痛快的答应了秦晋的邀请,入城宴饮休息。 只不过秦晋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招呼这位天子使者,仅仅陪同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告罪而去,好在这位宦官与监军景佑有旧,有景佑负责招呼也不见失礼。 天子此前让秦晋从太原接回张辅臣,路上并不太平,晋州等地大部被叛军所占领,若想打通太原到蒲津的交通,就必须肃清此间州郡的叛军。 说实话,让秦晋守城到有几分底气,主动去攻击叛军,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或许不难,但难免会使神武军伤筋动骨。 所以,秦晋必须在事前做足周密的调查与准备。 …… 皇甫恪也在为肃清晋州等地的叛军而头疼,他和秦晋约好了午时之后于县廷议事,此刻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他穿戴整齐了准备动身前往县廷。 他身边的一名青衫文士似乎对皇甫恪有几分不满,仍旧不管不顾的跟在后面唠唠叨叨。 “将军,天子有敕令在,这五郡观军容使做的堂堂正正,又何必拘泥于私恩私怨?” “陈劫,老夫警告你,这等话再不许说出口,老夫与秦使君同进同退,现在是这个想法,往后也是这个想法,不会改变!” 陈劫跺脚责问道:“老将军在怕甚了?朔方军名正言顺,正是扬眉吐气开创新局面的大好机会啊!” 皇甫恪猛然站住了,回头瞪着陈劫,陈劫紧跟在后面,猝不及防之下,竟险些撞在他身上。 “怕?老夫戎马半生,何曾怕过?但现在老夫真的怕了,怕的不是秦晋,也不是安贼,而是自相残杀,令亲者痛,仇者快!” 皇甫恪略一停顿,又疾言厉色的质问: “陈劫,老夫问你,你要做自相残杀的举刀人吗?” 说话间,皇甫恪的右手已经攥紧了腰间横刀的刀柄,仿佛只等陈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就会抽刀而出,取其首级。 陈劫如遭雷击,浑身一阵颤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确希望皇甫恪与秦晋一较高下,甚至存了让皇甫恪取秦晋而代之的念头。其实,皇甫恪的部将里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但他却万想不到,皇甫恪的态度如此坚决。 再看到皇甫恪眼神里迸射出的杀意,陈劫的心思彻底冷了,知道皇甫恪断然不会采纳他的意见,甚至一言不和自己还有身首异处的可能。 半晌之后,陈劫一揖到地。 “老将军高义,在下自愧弗如!” 皇甫恪放弃了这个看似极好的机会与秦晋争权,这在陈劫看来,的确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他虽然不赞同,但此言倒有七成出自于真心。 “回去告诉那些心思浮躁的兔崽子们,谁再起这个心思,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是,在下明白!” 皇甫恪大踏步出门,迎面却正遇上了急吼吼赶来的冯唐。 冯唐是皇甫恪麾下的亲信骁将,曾只身赴险,在同州城内被秦晋的部将活捉,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也算是不打不成交。总之从那之后,冯唐只要提及秦晋,必然连连称赞。 “急吼吼的,慌个甚来?” “将军,不是俺慌,是天子中使又来了!” 皇甫恪心中骤然打了个突。天子中使又来了?这回又要闹腾什么幺蛾子?前两天天子用两道敕令在神武军和朔方军之间挖下了一条暗沟,使得双方暗生龃龉,难道现在还嫌河东城的局面不够乱吗? 他想大骂几句,但碍于现在已经重归唐朝,如果当众辱骂天子,将来指不定会惹来多少麻烦。于是他只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恨声道: “真是没完没了的添乱,走,去看看!” 谁知冯唐的却一转脸,笑嘻嘻道:“不是坏事,是好事。天子派中使来传达诏书给秦使君,要招他为驸马哩!” “驸马?是哪家公主,可是天子**虫娘?” 昨日皇甫恪就在杜乾运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那个商人虽然言之凿凿,但朝廷没有正式公布之前,他也只当是传闻说笑,不想这么快就被证实了。 “不是虫娘,是寿安公主!” 冯唐对宗室的情况不了解,但皇甫恪却了解的很,此前没听过有寿安公主这个人,想必天子已经正式封虫娘为寿安公主了。 看来,天子对秦晋竟很是重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突兀的就给了虫娘公主的封号。 “哎,将军等等俺,末将还有话没说呢……” 不过皇甫恪哪里有心思听冯唐在那里闲扯,纵身上马便疾奔县廷而去。 他本以为秦晋一定在招呼天子中使,岂料到了县廷,却见秦晋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这让皇甫恪心中顿时一震,直觉得自己此前的决定没有错,这个秦使君虽然并不似忠直之人,但心中也是装着大唐和天下的。 “老将军当真准时,秦某佩服!” 皇甫恪尴尬一笑,翻身下马,爽然道: “莫取笑老夫,说正事,肃清五郡,秦使君可有了定计?” 秦晋道: “请老将军教我!” 皇甫恪一摆手,两个人并肩进入县廷。 “甚教不教的,使君尽弄些虚文,老夫麾下朔方军与神武军同进同退,只要使君有所命,老夫莫敢不从!” 秦晋相信这是皇甫恪出自肺腑之言,他今日再次重申这一点,想必已经解决了朔方军内部的问题。 “两军自然二位一体,同进同退,然则秦某要听的却是切实可行之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回廊,进入县廷中堂之内。皇甫恪落座之后,干脆了当的说道: “切实可行之法不是没有,老夫这里有三则建议,其一,神武、朔方两军整军经武,时刻备战。其二,大力整合团结兵,使其尽快形成战斗力。其三,收拢召集散落于五郡的各部**,整合一切可以与叛军作战的力量。” 这三点建议中规中矩,实际上与秦晋的想法是如初一则,只是稍显有几分保守而已。 “河东五郡经营的好了,咱们当可以此为跳板,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范阳!” 皇甫恪话音方落,秦晋就痛快响亮的补充了一句。 闻言,皇甫恪双目顿时发亮,他只想着如何在河东五郡内肃清叛军势力,却不想秦晋居然想得更远,甚至已经有了攻击安禄山老巢范阳的想法。初听之时,皇甫恪觉得这种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潼关、洛阳,**都是疲于应付,他们区区一支偏师,凭什么打到范阳去? 但看秦晋似乎很是自信,皇甫恪便觉得秦晋未必是空言大话。 两人正商议间,忽有甲士急匆匆而来。 “使君,外间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 “对方自称河东郡长史!” “河东郡长史?” 秦晋精神为之一振,他只听说河东城易主时,城内官员要么以身殉国,要么仓惶出逃不知所踪,现在居然还有官员肯来投奔,可见还有不少人打算重新回来有一番作为。 “快请!” 此时并没有明清时期那种地方官守土有责的观念,打不过尽可以带着军民撤退转移,等到敌军撤了再重新回来。 “下吏河东郡长史孙安平拜见秦使君。” 其实河东郡的长史虽然是河东郡太守的副手,但对身为冯翊郡太守的秦晋,却是互不统属的,孙安平如果自持身份,不称下吏也没有一点问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名将已入彀 现在放低了姿态,自然就是表明了愿意听凭秦晋差遣的态度。 仅从第一印象而言,秦晋也觉得这个河东郡长史孙安平不是崔亮那种奸狡之人,也不同于严伦一般的曲意奉承。 “孙长史来的正当其时,此前听说县令以身殉国,郡守以下官员亦没于军中,孙长史以身幸免,实在是我大唐之福。” 秦晋的话让孙安平老脸一红,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吏若非存着为朝廷再尽一份微薄之力的念想,哪里还有颜面再苟活于世……” 孙安平断断续续,简明扼要的将河东城此前易主陷落的进过说了一遍,原来罪魁祸首竟是郡太守范之元,此贼见叛军来势汹汹,便暗中勾结叛军主将,这才致使河东城不敌陷落。 但其中也还有诸多疑惑之处,比如守将阿史那从礼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在皇甫恪提出了这一点疑问之后,孙安平恨声道:“阿史那从礼亦与叛军眉来眼去,若非一文一武两位长吏三心两意,以河东城之坚固又何以三日便破?” 河东城就是这两个人一明一暗勾结起来,拱手送给叛军的。 说到此处,孙安平又疑惑的自语道:“也是奇怪,今次孙孝哲大军抵达,阿史那从礼又何故坚壁清野予以抗击了?” 皇甫恪嘿嘿一笑,将秦晋此前如何陷害阿史那从礼的手段说了一遍,由此使得孙孝哲恨透了阿史那从礼,因而这厮才不得不抵死相抗,否则此贼没准真就开门相迎了。 看来秦晋这一招不仅仅是绝了阿史那从礼生出二心的念头,而是阿史那从礼原本就有叛逆之心,只不过误打误撞之下,彻底断了他的后路而已。 “如此看来,阿史那从礼当真一点都不冤枉,只可以不能在河东城将其就地正法。” 孙安平讶道:“阿史那从礼如何了?难道他的谋叛之心已然败露?” “何止败露,秦某已经将其接送京师,听凭天子处置!” “阿史那从礼不过区区小将,何德何能由天子亲自裁决?” “此事说来话长……” 一时之间,三日互相交换消息,印证各自的揣测,好半晌都没能提及正题。 还是秦晋耐不住,直截了当的将话题转到了当下。 “不知追随孙长史的本郡官吏还有多少人幸存,现在虽然守住了河东城,但官署上下没有有经验的官员协调,实在不堪其难啊……” 孙安平的声音又有了几分兴奋。 “郡中官员至少还有五成躲避于乡野之间,下吏可代秦使君亲自招其回城效力。” “如此甚好!” …… 潼关,高力士抵达此地已有三天,和高仙芝的谈话也进行了三次,但每一次高仙芝的态度都很坚决,不容半分商量。 奈何高力士身负李隆基的深深期待,他不忍就此无功而返,让李隆基失望,于是决定再与高仙芝深谈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这位越来越倔强的大臣。 高仙芝对高力士的态度其实与边令诚也没有区别,这些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些凭借天子恩宠作威作福的幸进之人,高力士虽然资历人望都冠绝朝野,但高仙芝却也看的清楚,此人玩弄权术固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涉及到军中事务,以及天下大事,其与杨国忠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对待这种人,高仙芝万不得已之下,是万不能得罪的。但既然是万不得已,就说明是有底线的,而今日高力士所求正触及了高仙芝的底线,因而他不容有半分退让。 “高相公三思,与叛军虚与委蛇,又不是真就割地求和了,只要给大唐三两年功夫,定然可以恢复元气,集中全力彻底剿灭作乱的安贼。” 高仙芝苦口婆心的解释着: “安贼占据东都,又已然称帝,断无退缩之心,之所以提出和谈,不过是存了挫我大唐朝野上下击贼的决心和士气。尤其军心士气,一旦泄了便难以再鼓……” 高力士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几许焦虑,直觉告诉他今日一定要无功而返,但又不得不勉力而为的劝说着。 “军心士气都是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虚无缥缈,没的快,来的自然也就快。又不像田间的粮食,产出多少都是有一定之数的,一旦损失短时间内难以恢复……退一万步,高相公暂且收一收军心士气,先与安贼谈着,潼关的关城总不能因而就脆弱了吧?实在不行,安贼存着狼子之心,再与之开战就是,这等变通难道在战场上就行不通吗?” “确是行不通!军心士气易泄难鼓,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军心就这么泄掉,高某绝不能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明明知道安贼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朝廷如何就不管不顾的一头钻进去?” 商阳关一战,**以死伤数万的代价才换来了一场大胜,一旦与安禄山展开谈判,因这一战而激生出的决死一战之心,便会在各种想法的合力下而土崩瓦解。有些人存在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些人则想尽快草草的结束战争,还有些人怀着更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仙芝从长安朝堂的烂泥潭里出来,深知朝堂上下百官的心思,也知道军中的许多武将也难以避免的牵扯其中,权臣争斗与天子固权的种种复杂态势下,潼关的二十余万大军能够形成极具饱满的战斗意志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禀相公,抓到了叛军奸细!” “奸细?按惯例处置就是,何必问我!” 高仙芝有点不耐烦,如果连军中抓到奸细这种小事都要他亲自决断,军中还白白养那么多参军司马等佐吏作甚? “今次捉到的奸细不是普通人,据说是伪燕的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 高仙芝愣怔了一阵,立时就联想到了高力士今次来此的目的,难道此人是要秘密赶赴长安负责何谈的伪燕官员? “相公是否亲自讯问?” 不等高仙芝回答,高力士就焦急的催促道:“快,快带上来见我!” 不过,禀报的军中甲士纹丝不动,只看着高仙芝的反应。然则高仙芝却在低头沉吟,片刻之后只见他猛然抬头,大声道: “捉到的所有奸细,不问身份一律枭首,首级悬挂于潼关城头示众!” 甲士应诺,领命而去! “慢着,回来……” 瞬息之间,高力士的脸都绿了,见着嗓子命令那甲士回来,但高仙芝身边的甲士又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只做充耳不闻,大踏步离去。 见状如此,高仙芝也顾不得体面,三两步就奔到了高仙芝面前,尖声质问着: “你,你这么做,可知后果……” “高某这么做就是要彻底绝了朝廷的反复之心,对付安贼只有死战一条路,断没有取巧之处。” 高力士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只抬着手臂指指点点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他痛呼一声,才算缓了过来,但转而竟下拜低声相求: “请高相公看在某这张老脸的份上,无论如何不要杀了……” 高仙芝仿佛铁石心肠了一般,不等高力士的话说完,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国家公器如何能以私情相论?恕高某难以从命……” “你,你……” 高力士又抬起手臂这点着高仙芝,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眼前逐渐朦胧一片,甚至连思维都在逐渐凝固,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后,十几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挂在了潼关的关城之上,凡有军伍从附近经过,便有人高声说明,这是叛军的高官奸细,而今被斩首示众,但有意欲勾结者,便是如此下场。 一方面,军中隐隐流传的谣言因此而烟消云散,另一方面,军中上下听闻斩首了叛军高官一个个军士欢欣鼓舞,觉得叛军败亡之日不远。 眼见着军中涌动的暗流逐渐趋于平稳,高仙芝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高力士在三日前被他当场气的晕厥,现在回到长安城中,不知要在天子面前如何编排诋毁于他,心中抑郁忧虑难以名状。 …… “甚,都被高仙芝杀了?好消息,当为此浮一大白!” “将军莫不是被气的糊涂了?派去联络的御史大夫高载成被砍了脑袋,此前的功夫岂非白费了?杨国忠刚刚派了心腹过来协调,此时还未及离开,不若将其宰了为枉死的高载成报仇!” 安庆绪对孙孝哲的大笑很是不解,以为他被气的昏了头。 岂料孙孝哲却依旧笑道: “殿下莫要忧虑,高仙芝杀了高载成,对我大燕而言实在是不能再好的消息!死了个高载成又算得上甚……” 安庆绪大为不解,问道: “将军何以如此断言?” 孙孝哲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应了安庆绪的另一个问题。 “杨国忠派来的使者绝不能杀,立即向他说明情况,礼送回关中。” 安庆绪更是不解,皱着眉头问道: “将军不要总是打哑谜,如何又是天大的好事,如何又不能杀杨国忠的派来的使者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杨二生死难 安庆绪虽然已经不像起兵之初那么愚蠢无脑,但终究是乖戾而少谋的,孙孝哲暗暗骂着蠢货,如此明显的好处,也就此人看不出来。 不过,此人是晋王,又是他鼎立要推为太子的唯一人选,也只能捏着鼻子耐心的解释。 “殿下有所不知,唐朝君臣早就貌合神离,高仙芝杀了咱们派出去的使者,一定不会事先告知唐朝昏君,那昏君必然恼怒,到时咱们只要……” 尽管身在中军账内,孙孝哲仍旧压低了声音在安庆绪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听罢,感情需立时双眼放光,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竖起了大拇指。 “将军足智多谋,某这辈子只服气你一人!” 孙孝哲见他态度变幻如此之快,刚刚还一副不满欲发怒的神情,现在居然又喜笑颜开。通常变化如此快的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喜怒无常,很显然,安庆绪是属于后者。 “将军的反间计若成,唐朝昏君岂非自断臂膀?就冲这个,今夜也要一醉方休!” 提起喝酒,孙孝哲眉头紧皱,胃内忍不住翻江倒海。安庆绪的酒量不好,却又爱喝,孙孝哲昨日陪着他喝了半夜,吐的一塌糊涂,现在一想到酒的味道,就阵阵作呕。 他赶紧摇头摆手。 “某今夜还要视察军务,不能陪殿下解闷了,听说严庄从洛阳送来了十数个歌姬,何如招来助兴?” 比起让孙孝哲陪酒,安庆绪更愿意和歌姬们一起胡天胡地,立时就不再纠缠孙孝哲。 “好,将军且忙去,某便不打扰了!” 安庆绪刚要转身离去,但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一个问题,回头说道: “三日后某要回洛阳,听说老不死的病情有了反复,这个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 闻听此言,孙孝哲浑身剧震,安庆绪口中的老不死的就是安禄山,安禄山的病情朝野上下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但具体内情也只有屈手可数的几个人知晓。很明显,安庆绪得到了洛阳眼线的密报。 看来安庆绪也不全然是只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的蠢货,关键时刻还知道轻重。不过这并没有让孙孝哲高兴起来,比起一个有所作为的太子,他更希望辅佐一个昏聩无能的太子。因为以安庆绪的喜怒无常和残暴,假使忽然强势起来,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洛阳事大,殿下尽管放心回去,潼关一线有孙某在,定会传回捷报的!” 安庆绪嗤笑了一声: “别像前些日子传回败报就好!” 说罢,安庆绪甩着肥硕的身子,哼着小曲,离开了孙孝哲的中军。 被安庆绪这种蠢货鄙视,是孙孝哲的奇耻大辱。但毕竟商阳关一战败了,河东城也被秦晋那小竖子搅合了。提起这个秦晋,孙孝哲就气不打一处来,去年在新安时,也是这个小竖子坏了他的好事,想不到真是冤家路窄,难道这厮就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吗? 孙孝哲不甘心,也不愿相信,这毕竟才是第二次,他一定要证明,秦晋那小竖子不是自己的克星,否则攻入潼关岂非遥遥无期了? 秦晋狠狠的打了三个喷嚏。 “不知是哪个在背后骂我呢……” 他自言自语着,现在河东城只剩下了他自己,皇甫恪带着人***往安邑夏县一带扫荡,彻底消除叛军在河东城东面的残余势力。卢杞则带着神武军向北挺近绛州。绛州在河东道也算得上是位列于前的大郡,据说史思明撤离了河东道南部以后还是留下了大约数万人,他们控制着绛州、泽州、晋州等地,为的就是将来重新夺取河东城而留一条路。 很明显,史思明也曾打起兵进关中的主意,只可惜封常清在河北道异军突起,打的他措手不及,这才草草抽离了河东道南部这一片地区。 陈千里忽然到访,见秦晋呆呆出神,不禁笑道: “使君何故出神?眼下局势一片大好,彻底平定河东怕也不是难事呢……” 秦晋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在担心,是在想如果咱们顺利的恢复了朝廷对河东的控制,接下来究竟是南下攻取洛阳,还是北上直取范阳。” 陈千里的声音却低沉了下来,他似乎不愿意说,但还是直言不讳。 “恕千里直言,只怕使君既没有南下的可能,也没有北上的机会。” 秦晋想了想,便恍然大悟的笑了,陈千里说的在理,以朝廷对神武军的防范,不会将所有功劳都交给神武军的。不过,秦晋仍旧对陈千里的这种想法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此时的唐朝朝廷,政令不出潼关,可以说潼关以外的广大郡县,虽然有很多没落在安禄山手中,但已经是各自为政了。 就算初步恢复了与各郡县的联系,地方官员们,又岂能轻巧的就将大权拱手让回朝廷? 古今中外,但凡权力转移,无不携带着腥风血雨,就算安禄山大乱被平定了,唐朝若想恢复从前一般的集权,不流血杀人恐怕是做不到的。 秦晋看了一眼陈千里,他虽然说中了天子对神武军的态度,但却还是没看清这个世道,有些想当然的天真了。他并不与之争辩,转而提起了眼前的局面。 “如果所料不差,皇甫恪当会于今夜进入安邑,最迟明日早间就会有军书送回河东城。陈兄弟特地来此,可有要事?” 他知道陈千里如果没有事,绝不会往自己这里跑,既然来了就一定有所请。果然,陈千里拱手道:“兄弟们闲得慌,特来向使君请战!” 这一部龙武军已经在河东城一战后彻底整编,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掺入从冯翊郡招募的良家子,编入神武军中。 秦晋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陈兄弟身为长史,尽职尽责就是,其他的事,自有人负责!” 编入神武军后,秦晋为了区分老神武军,便将其分作前后两军,老神武军为前军,这支新成之军则为后军。 卢杞为前军主将,这后军的主将自然当仁不让的就是裴敬了。 陈千里为后军长史,但权力与他昔日在龙武军中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仅仅作为裴敬的佐官而存在。 各军整编之后,陈千里的主要差事也就完成了,现在当然无事可做。但他要请战,难道还是为了那些旧龙武军的人吗? 见秦晋黑了脸,陈千里只做不觉,仍旧说道:“后军乃新成之军,既少训练又缺实战,说实话能否承担起应有的任务,我是不敢打包票的。而今收拾叛军偏师,不正是以战代训的大好机会吗?” 秦晋暗暗叹息,他和陈千里的关系何时到了这等地步?原本该生死相托的兄弟,现在却要时时的提防着,让人好生难过。 然则,往事已矣,各人信念追求不同,秦晋自然也不敢再对他委以重任了。自己经不起接二连三的被捅刀子,运气也不可能一直都眷顾着自己。 想到这里,秦晋又是暗暗苦笑,原来他的潜意识里早就存了对唐朝的不忠不臣之心,否则又何以要放着为人甚是端正的陈千里呢?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陈千里已经悄然离去,心头又泛起一阵惋惜与惆怅。 秦晋现在手头上没了多少公事,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等,等着卢杞和皇甫恪报捷的军书。但是,他最先等来的却并非报捷军书。 “使君,使君,游骑在风陵渡一带巡弋时发现了杨将军,身中箭矢,已然昏迷不醒!” “谁?哪个杨将军?” 对于随扈甲士的禀报,秦晋满是不解。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杨行本将军了!” “杨行本?你再说一遍,他不是在长安吗,如何到了河东,还身受箭创?” 随扈甲士也是一脸的懵然。 “末将也不知晓原因,送来杨将军的探马游骑只说杨军找到他们之后就陷入昏迷之中了!” 杨行本曾在神武军中任郎将,神武军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而且负责侦查警戒的探马游骑全都出自老神武军,自然也都识得杨行本,认错人的可能性极低。 “杨行本现在何处,速带我去见他。” “已经被裴安置在驿馆,军中的郎中也赶去诊治了!” 由于杨行本来历不明,不便贸然将其带到县廷中来,裴敬心思果然细腻谨慎。 等秦晋到了驿馆之后,裴敬早就守在了此地,见到秦晋没等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杨二差点就没命了,使君快去看看他吧。” 秦晋一边疾走,一边说着:“命保住了就好,哭甚……” “杨二身上的箭头郎中取出来了,是,是**弩箭所用!” 秦晋倒吸了一口冷气,如何杨行本身中**箭矢?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会不会是燕军的箭矢?” 燕军在造反前也是**,自然使用的也是**箭矢了。 裴敬摇了摇头。 “这些箭矢都是军器监新造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七章:波浪再起时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军器监在郑显礼的主持下,在这大半年里制造生产了数十万计乃至上百万计的箭矢,其中神臂弩就已经造了有数万张,但是这等利器自杨国忠掌权以后一张都没有拨给神武军。也就是说,杨行本身上的伤只能是**自己造成的。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弩手敢射杀杨国忠甚为倚重的堂侄呢? 难道是杨国忠造反了?朝廷对杨氏一族予以剿杀? 秦晋看了裴敬一眼,裴敬的眼睛里也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处。 “醒了,醒了,裴将军快来,杨将军醒了。” 忽然,驿馆内传来了郎中兴奋的呼声,秦晋再不耽搁大步进入驿馆。 杨行本醒了,但仍旧面无血色,极为虚弱。 “使君有话就快些问吧,杨将军精力耗费几近枯竭,需要静养才是。” 秦晋点了点头,来到杨行本的榻前,轻唤了一声。 “杨二,我是秦晋,究竟是谁害的你这样?” 裴敬也跟在秦晋的后面,催问着:“快说说,究竟是哪个……” 杨行本禁闭的双眼吃力的睁开,飘忽的眼神好半天才聚焦在秦晋的脸上,在确认面前的人就是秦晋以后,他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只是口中咕噜着,却不知说的什么。 秦晋忙安抚杨行本,让他的情绪安稳下来,好不容易杨行本才费力的吐出了三个字,虽然声音仍旧微弱,但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高……仙……芝!” “怎么会是他?” 秦晋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真让自己猜中了,杨国忠果然要被朝廷诛除了? 不过秦晋再想细问,杨行本却再度昏睡了过去,任凭秦晋摇晃只是不醒。 骇的一旁郎中赶忙提醒道:“使君轻点,使君轻点,杨将军重伤虚弱,经不得大力摇晃……” 秦晋这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竟差点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幸亏裴敬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才没有当众失态。 “裴敬,速去调来一千人马,将驿馆层层护住。杨行本在此的消息要极度保密,除你我以及现有的知情人外,不许再吐露出去!” 眨眼间,秦晋疾言厉色的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仿佛连口气都为之紧张凝固了。 裴敬将秦晋的命令一一安排下去,这才忧心忡忡的说道: “使君,莫不是高仙芝清君侧,反攻长安了?” 说实话,裴敬不大相信天子会主动除掉杨国忠,反倒是高仙芝主动动手,除掉杨国忠的可能性极大。 此时秦晋也是一脑袋雾水,他也做如此猜想,但以高仙芝的为人,说他搞什么清君侧也太让人意外了。想了一阵,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是其中有一些不为自己所知的事情。 但究竟是什么事,也只能等杨行本醒来才知道了。 “不对啊,如果高仙芝那里有了异动,契苾贺一定会派人送来消息的,如何咱们这里一无所知?” 裴敬忽然又提出了更令人费解的一点。 “契苾贺也未必知道,听说他至今还在商阳关,远离高仙芝身边,没有反应也是很可能的……” 两个人东猜西想的揣度推测了好一阵,最终也没得出个合理的结论,于是干脆放弃了猜想,只等着杨行本醒过来,然后再揭晓谜底答案。 神武军后军各项军务离不开裴敬,他只能先一步告退。秦晋于军中无事,便留了下来,专候着杨行本,等他醒过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其间皇甫恪与卢杞陆续送回了军书,皇甫恪果然如意料一般进入了安邑城中,但也有意外之事,他在安邑以东五十里外的夏县发现了为数众多的燕军。卢杞送回的消息则更是令人紧张,绛州的闻喜、绛县一带竟然屯聚着数万燕军。他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只能坚守待命。 秦晋立即返回县廷,招来了裴敬与陈千里二人,现在城中可以商量的只有他们。 “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叛军虎视眈眈,若是我军疲于两线作战,恐怕将陷入不利局面。” 陈千里在简单分析了一阵之后,直截了当的向秦晋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就以静制动,绝不能贸然发动进攻,而陷入两线作战的两难境地。与陈千里的极度保守不同,裴敬却以为可以可以一战。 “神武军不能两线作战,专攻一线或许可成。” 秦晋也偏向于陈千里专攻一路的建议,于是便让他详细讲述一遍。 “皇甫恪在安邑只要牵制住夏县的叛军即可,神武军则以前后两军迅速北上,击溃盘踞在闻喜与绛县之间的叛军!” 现在的神武军经过整合扩编以后,人马已经超过了三万人,虽然前后军的战斗力并不等同,但总算有了可以一战的资本。 陈千里亦是双目放光,他本就想对后军以战代训,现在裴敬的建议正暗合了他的想法。 “好,传令卢杞,就地监视叛军,可以派遣人马试探虚实,然后寻找战机……” 在让卢杞试探闻喜与绛县之间的燕军同时,秦晋也令裴敬点起后军八成的人马,随时准备赶赴绛州。 次日掌灯时分,卢杞的军书终于又送了回来,盘踞在闻喜绛县之间的叛军并非史思明的嫡系精锐,战斗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由此更增添了秦晋一战的信心,当即就令裴敬率师开拔北上。 这一次,秦晋仍旧给予了裴敬足够的信任。现在的裴敬经历了两次的打击之后,已然迅速的成熟起来。 简单而又庄重的誓师大会之后,连最后一批开赴绛州的神武军后军也离开了河东城。秦晋于城头凭栏远眺,在后方等待战况消息,这种感觉实在令人难熬,远远不如在前线冒死厮杀来的痛快。 一阵风自西南刮了过来,已然透着微微凉意。秦晋忽然意识到,秋天就要来了。 “使君,使君,杨将军醒了,醒了……” 郎中欣喜若狂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城墙上响了起来。秦晋扭头正看见急吼吼跑过来的郎中,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郎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心虚的低下了头。 “何时醒的,可无大碍了?” “回使君话,刚醒,可进流食了,卑下以为杨将军身体已见好转。” “好!有赏!” 说罢,秦晋急不可耐的赶赴驿馆。 由于河东的局势忽然吃紧,秦晋短时间内就忽略了杨行本事件。而且,派往长安的人也带回了长安无事杨国忠安然无恙的消息。只是潼关方面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似乎水路与陆路的通新渠道都人为的被切断了。 这也是让秦晋最为疑惑的地方,好在不是长安大乱,这就没到自相残杀的地步,现在杨行本醒过来了,一切谜底即将揭开。 秦晋抵达驿馆时,杨行本喝了粥又沉沉的睡过去,于是只好让郎中上前将其叫醒。 “杨二,究竟是何人射杀于你?” 杨行本虽然还十分虚弱,但精气神却与数日前大不相同,只见他长叹了一下。 “一言难尽,末将是受了杨国忠的牵累!” “杨国忠的牵累?” 秦晋心中还是咯噔一下子,难道杨国忠和高仙芝的冲突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使君可是伪燕朝廷派了人到朝廷请和?” “请和?” 杨行本的这一问,远超秦晋意料,什么是请和?难道安禄山不想灭唐了?那局势的发展可就与他熟知的历史进程彻底大相径庭了。 “说是请和,其实就是拖延时间而已,末将以为一定是孙孝哲捣鼓出来的诡计。可是杨国忠却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面撺掇着天子同意,一面又派了末将等人到孙孝哲军中去谈判具体细则。” “原来如此!” 答案竟是这样,秦晋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这短短的几日功夫里,朝廷上居然又有了大变故。但是,这又与高仙芝射杀杨行本有什么直接联系呢? 秦晋只看着他,等着他说出其中的关联。 杨行本虚弱的喘了一阵,才又轻叹了一声,说道: “末将是万万不同意与叛军和谈的,如此一来商阳关一战积聚起来的人心士气只怕要一口气泄了出去。但杨国忠一意孤行又要派末将去见孙孝哲,末将无可奈何,又想到可以趁机到叛军中一探虚实,所以就动身前往了……” 说到这里,杨行本一口气没喘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恢复了平静,重又说道: “不想刚到了孙孝哲大营,潼关就传来消息,高仙芝抓住了伪燕派往长安的伪御史大夫高载成一行人,不由分说将所有人斩首挂在潼关城头示众,以表明决一死战的心志。叛军中不少人要杀末将等人报仇,孙孝哲见无法继续谈下去,却命人护送末将等人离开了叛军军营。去时末将等人乔装商贾从商阳关以南潜出关外,回去的时候就直走了潼关,末将等人亮明身犯,反倒惹下了杀身大祸!”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奸相进谗言 “高仙芝部众突下杀手,末将等人不及反应,当场就有十数兄弟就射死。末将命大,虽然中箭,却侥幸逃了出来。”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耗费了杨行本过多的力气,他虚弱的喘息了一阵,又继续说着: “当时,没能进入潼关,又身负重伤,末将离开长安时只听说使君在河东城,便孤注一掷,也是老天保佑,没有扑了空,否则末将这条命恐怕就……” 在杨行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秦晋了解了其间整个过程,也可以想象得到杨行本身负重伤之下又颠簸至此的不易,他没死在路上几乎可以说是个天大的奇迹。 “你好好养伤,外面有一千甲士负责护卫,在这里没人能够再伤害你!” 杨行本忍不住双目泪流,他自问到叛军去负责谈判一方面是受了杨国忠的命令不得不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探听虚实,以备来日再战。可若说他通敌卖国,那可是天大的冤枉,高仙芝辣手无情,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国贼,以杀一儆百警告世人。 秦晋离开了驿馆,自从决定与盘踞在绛州的叛军偏师决战以后,他身上就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既然知道了杨行本悲惨遭遇的原因不是长安与潼关的矛盾进入了白热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没撕破脸皮,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只可惜了杨行本,成为夹在权力斗争中的牺牲者。 回到县廷,迎面正瞧见杜乾运候在了庭院中,此人满脸的谄笑,一看就知道有事而来。 “使君回来就好,关中通往关外的几条两道都断了,外面的粮食进不来,咱们的金银也运不出去。” “以前一直通畅无阻,怎么现在就不通了?” 秦晋穿过了前庭,绕过正堂由回廊往中堂而去,杜乾运则摇头摆尾的跟在后面解释着因由。 “全怪这次商阳关大战,孙孝哲吃了亏就四处设卡,所有通往关中的小路都断了,粮食也都被叛军掳走……还有高相公,也改变了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彻底封死了关中与关外的通路,这回麻烦大了。” 秦晋对关中内外的交通也算有所了解,表面上看**与燕军于关内外对峙,一切似乎水泄不通,但不通的也仅仅是险关要隘,从南到北绵延千里的崤山左近通往关内的民间小路却不止一条,尤其是丹水、湘水等几大河流,更是沟通关内与江淮一带的主要通路。 现在从杜乾运带回的消息判断,一定是商阳关大战彻底激化了双方的对峙,进而才使得交通断绝。 “冯翊郡的粮食虽然也存储了一些,但只出不进,又要负责河工与将士的一切吃用,很快就会坐吃山空的。” 如果没有外部粮食持续流入关中,只怕用高粮价都未必能再买得到粮食了。而秦晋更担心的则是,关中的粮价也许会因为这次商阳关大战的后遗症而持续上涨,一旦涨到了百姓难以接受的地步,恐怕大乱就要难以避免了。 “可曾听过朝廷有应对措施?” 话刚问出口,秦晋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朝廷连关乎国命的大战都能够徇私,更何况米价了? 果不其然,杜乾运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相公们的眼睛都盯着潼关呢,怎么会关心米价的上涨。不过卑下刚刚收到了从长安传回来的秘密消息,说是杨国忠有意与孙孝哲讲和,正撺掇着天子呢……如果真能不打仗,也许,也许还是件好事,至少这种东西对峙交通断绝的情形会结束吧。” 两个人进入县廷中堂,分主次落座。 “别做梦了,讲和?安禄山兵锋正盛,岂会轻易的罢手?就算积极讲和,也只能是在拖延时间,到头来还是要攻入关中,灭了唐朝!” “灭了,唐朝?” 杜乾运颤抖着重复了一句,灭掉唐朝从秦晋口中说出来,就好像踩死蚂蚁一般容易,但在杜乾运的固有思维中,大唐乃煌煌天朝,就算让安禄山暂时占了上风,也不至于轻而易举的就被灭掉吧? “不相信?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安禄山无心灭唐,也是唐朝主动将刀子递了上去。天予不取岂非傻子?” “是是,天予不取,的确是傻子……” 杜乾运只连声附和了几句,脑门上已经见了汗,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但公然讨论唐朝是否天命尚在这种话题,还是心惊胆战。 “还有,卑下已经调整了方略,加了三成的价,在关中全力征集粮食,卑下只担心到了入冬时,就算再加一倍的价也难以收得到了……” 秦晋想了想说道: “好在马上就要秋收了,就算再怎么减产绝收,也算有粮食产出,勉强支应到年关应该不是问题。” “使君所言甚是,可年关过了,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年关之后的粮食需求与缺口,不仅仅秦晋心忧如焚,就连杜乾运都隐隐意识到了即将面临的困难,几乎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秦晋轻叹了一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绛州决战在即,这是神武军在河东第一次攻坚战,只能胜,不能败,粮食千万不能出岔子。” 神武军离开长安之前曾得了政事堂的允许,可以在当地自筹粮食,这诚然是杨国忠甩包袱,给秦晋设置障碍,让他从长安府库中得不到一粒粮食,但也在另一方面给了神武军足够的自由度,使得它可以尽可能不受政事堂的影响而进行作战。 比如河东城一战,比如即将开始的绛州一战。假若神武军的粮道现在掌握在政事堂手中,轻易开战那是门都没有,恐怕神武军现在还窝在黄河以西难以东进寸步呢。 粮食问题毕竟还是远虑,对秦晋而言,神武军压上了前后两军的绛州之战才是近在眼前的最大问题,如果绛州之战攻略失败,此前的一切计划势必都要受到极为严重的影响。 杜乾运退下之后,秦晋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对着地图苦苦琢磨着手中的牌如何才能最大化的加以利用,神武军有三万人,皇甫恪的朔方军也有三万人,加起来足有六万余人,虽然规模远不足以发动一场波及整个河东道的大战,但至少可以影响附近数郡。 秦晋的目光定格在地图上的安邑附近,让皇甫恪的三万人尽数闲置在此处,似乎有些浪费了…… 长安,杨国忠仍旧没能从愤怒中走出来,杨行本之死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对这个堂侄,他是极为看好的,甚至将其当做杨家第二代的杰出人物来培养,此次到孙孝哲军中就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可是派出去的人居然都死在了潼关,而且还被高仙芝全部砍了脑袋,一个挨着一个挂在了潼关的城头示众。 杨行本的死让他既难过又愤懑,但是对于一个手握朝廷命脉兵权的人物,也不是说报复就能报复的。 这事若想有进展只能从天子那里下手,杨国忠在兴庆宫中向李隆基哭诉了高仙芝的专断与跋扈,对侄儿之死大为抱屈,甚至一度哭的老泪纵横。 人心都是肉长的,李隆基虽然知道杨国忠有私心,但亲侄子的死却不是假的,见他哭的可怜,也想起了高力士在潼关碰的硬钉子,心中不免也产生了几分忿忿之感。 臣下的劝谏,李隆基在这四十余年里见识得多了,但像高仙芝这种以杀人和鲜血劝谏的,还是头一遭。如果在以往,胆敢有人如此放肆,他断然不会轻饶,然则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再有不满,又能怎样呢?拿掉了高仙芝,朝廷还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将兵之人吗? 于是乎,李隆基反而放下了身段,缓和了态度来劝慰杨国忠。 “朕知道二郎死的冤枉,但事已至此只能以国事为重,至于二郎的家人从优抚恤,子弟可以破格提拔为官就是……” “臣替二郎谢圣人隆恩!” 杨行本在家中排行第二,因而他的亲近之人都称其为杨二郎。杨国忠重新趴在了地上,给李隆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但他根本就不在乎杨行本身后的赏赐,他在乎的是如何以此为契机打击高仙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尽管天子出面替高仙芝说了话,但杨国忠能够看出来,天子心中对高仙芝的芥蒂正在一点点的膨胀,积流成海之下,早晚有一日会达到目的。 离开了兴庆宫,杨国忠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悲戚之色,代之以得意的冷笑,今次觐见天子的目的达成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而满足,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杀招等着呢。 …… 潼关城墙上一排青黑发臭的首级远远看上去骇人至极,这里面既有来自叛军的,也有来自于唐朝内部的。自从和谈事件被揭开之后,高仙芝在军中进行了一次极为严厉的清洗,凡是疑似与叛军有过勾结的人,全部不由分说,一律斩首。 在连续杀了数百人之后,军中内部的清洗又戛然而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七十九章:清洗为军心 “相公,该杀的人还没杀干净,因何骤然停止了?” 高仙芝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正在劝说他的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在这次清洗中坚定的站在了他的一边,出力甚多,已经是他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大战在前,若波及过甚,作用会适得其反,动摇了军心!” 这次清洗表面上看是为了清除军中与叛军或多或少有勾结的将校,以震慑警告那些心怀二意的人。但实际上却有着更深一层的意思,高仙芝在商阳关大战之后总结其中的利害得失,最让他感受深刻的就是部下的掣肘。 而这种掣肘的形成虽然有诸多因素,可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军中诸将各有后台,与他貌合神离,试问这种一盘散沙的军队又怎么可能彻底打败占据了洛阳的安禄山叛军呢? 痛定思痛之下,高仙芝决意在军中进行一次清洗,原本他没打算将动静搞的这么大,但杨国忠搞出来的和谈事件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于是清理勾结叛军逆党的清洗就此展开。 高仙芝特地将火拔归仁从两军对峙的阵前调回了潼关,负责参与这次清洗。可以说,火拔归仁的表现大大超出了高仙芝的预期,这种涉及利害关系的行动一定会在军中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在火拔归仁的参与下,居然就无惊无险的清理掉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军中将校。 不过,高仙芝这么做的目的并非只因为夺权固权而起,他的根本所在是使军中上下一心,协力对抗乃至击败安禄山的叛军。因而,就在火拔归仁建议将清洗扩大化之时,果断的对这种可能引起失控的清洗进行了叫停。 高仙芝的担心并不为过,只要这种以清洗逆党为名的清洗在军中一旦形成了固有思维,接下来军中将要面对的最大敌人将士无休止的上下争斗,就算他高仙芝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再弥合这种裂痕与隔阂。 现在,军中几乎有八成以上的主将将校几乎都换上了高仙芝提拔起来的亲信,可以见好就收了,接下来等着他们的还有比夺权更重要的事。 “火拔归仁,你记住了,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再杀下去,不知又要有多少人被卷进来,人人自危之下,哪里还有对抗叛军的心思了?” 火拔归仁似乎并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的打算,反而还点头附和着: “相公所虑甚是,如果再扩大下去,惊动了朝廷和天子,恐怕还要多费唇舌。” 火拔归仁的语气中似乎对朝廷和天子并不很忌惮,反而有种轻视的意味。其实,火拔归仁对朝廷的轻视自有他的道理,绝对不是自大的狂妄。 自哥舒翰被斩杀以后,放眼朝廷上下不论威望、资历、能力可以统帅大军的也只剩下了高仙芝一人,如果天子想换掉高仙芝,或者除掉高仙芝,那就要有可以替代的人选,可天子有吗?答案是否定的,因而抱着粗大腿的火拔归仁才有了轻视朝廷的资本。 “可惜让杨行本那厮跑了,如果能将此人首级送还给杨国忠,想想都让人痛快……” 火拔归仁是哥舒翰旧部,本就对杨国忠没有好感,尤其是商阳关大战后,他得到了较为可靠的消息,此人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消极作用,因而更是恨透了此人。杀不了杨国忠,杀掉杨国忠的侄子,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只是杨行本似乎不是个庸人,还有几分本事,在身中数箭,以及骑兵的围追堵截之下居然能够得以脱身,这让火拔归仁大光其火,一直引为憾事一件。 “杨行本出身神武军,如果没有些本事,怎么可能得到秦晋的重用,然后又让杨国忠夺了回去呢?” 高仙芝对杨行本的底细十分了解,一提起秦晋他竟隐隐有些莫名的烦躁。 “秦晋?相公也太抬举竖子了,听说此寮一年以前不过是个区区县尉,若非幸进,又怎么会一越而成为太守?” 火拔归仁的话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因何对这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有如此恶感。 见高仙芝凝眉沉思,还以为他在担忧杨行本逃走的事。 “秦晋跋扈之名虽然在外,难道还敢以杨行本叛逆的借口来与相公为敌吗?岂非是以卵击石?再说,他身受重创,即便逃脱了咱们的追击,也躲不过老天的所命,请相公尽管放心,说不定此人已经成了山中野兽的果腹之物。” 高仙芝却摇头道: “杨行本逃走与否并不值得人担忧,我担忧的是孙孝哲下一步的动作,一定要早做应对才是!” 提起孙孝哲,火拔归仁的看法则相对乐观了许多。 “此人名声在外,不还是一战败在了商阳关外?” “你以为孙孝哲的亏是吃在商阳关?”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孙孝哲最根本的图谋是袭取河东城,然后再以河东城为跳板夺得蒲津桥。” 闻言,火拔归仁双手紧攥,捏的骨节嘎嘎作响。 “此贼到有些诡计,如果蒲津桥一旦掌握在叛军手中,潼关之险便要大打折扣了!” 其实蒲津桥如果丢了,潼关之险哪里是要打折扣的,而是很有可能将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后怕,原来孙孝哲的图谋竟根本不是商阳关。 “否则以商阳关的地里位置,值得死伤数万人发动强攻吗?” 火拔归仁说不出话来,高仙芝今日说的没错,孙孝哲就是要将潼关大军全部都绑在商阳关,然后腾出手来去袭取河东城。只是有一点让孙孝哲失策了,冯翊郡太守秦晋也盯住了河东城,这才使得他的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袭取河东城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不说,就连商阳关都吃了大亏,死伤三四万人竟无功而返。 也就是这场大战的胜利,使得驻守潼关的**获得了自安禄山反唐以后,前所未有过的自信心。 高仙芝对这种重新回来的自信十分珍视,甚至不惜公然忤逆天子的暗中授意,也要是这得之不易的军心士气予以维持保护。 “据末将所知,秦晋在河东道的动作越来越骇人,居然要主动出击,与绛州的史思明部决战。” 对此,高仙芝也早有耳闻,火拔归仁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渠道。 “没错,皇甫恪日前曾有信来,言及他在安邑与夏县的叛军一部对峙,请高某派兵与之呼应。” 火拔归仁的眼睛登时通亮,兴奋又紧张的问道: “相公可答应了?” 然而,高仙芝却摇了摇头。 “刚刚结束了商阳关之战,损失亦极为惨重,此时不宜轻举妄动。更何况清洗刚刚结束,军心尚有波动……” “可惜,可惜!如果能趁机呼应皇甫恪,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和火拔归仁的盲目乐观不同,高仙芝显然更为谨慎。 “你难道不知夏县一带聚集的叛军就是孙孝哲投入到河东城一战的主力精锐吗?他们的实力不比投入到商阳关的差,如果贸然开战,你仔细思量思量,咱们还能否在短时间内经受一次商阳关一般的大战?” 的确,以大军目前的状况而言,实在不宜刚刚结束了商阳关大战,就在毫无计划之下主动贸然挑起另一次大战。 火拔归仁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咱们不出兵与皇甫恪遥相呼应,他岂非要危险了?” 皇甫恪再厉害,其麾下人马也不过才两三万人,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叛军重新归附,其麾下士卒的战斗意志和军心之差亦可想而知。 表面上,朝廷对外公布的是河东城一战主要功劳在皇甫恪,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真正的出力者乃秦晋和神武军无疑。 所以,火拔归仁并不认为皇甫恪能够挡住孙孝哲叛军精锐的奋力一击。即便是皇甫恪坚守不出,恐怕都要捉襟见肘,此人居然蠢蠢欲动,还要一战而歼敌,真不知道这种自信是谁给他的。 火拔归仁暗暗腹诽着皇甫恪,同时也为不能出战而感到惋惜。身为领兵的武将,他最盼望的就是战斗,尤其像商阳关一般的大战,可惜在商阳关大战中出尽风头的是契苾贺,他本人只在其中充当了绿叶配红花的作用。 因而,火拔归仁的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他急于在高仙芝面前证明自己领兵打仗的能力,而不是争权夺利搞搞清洗这种能力。 “你说得对,虽然不能贸然开战,但也不能全然不顾皇甫恪的危机。” 高仙芝又补充的一句话,使得希望重新回到了火拔归仁的胸中。 “相公,末将愿请命领兵……” 高仙芝哈哈大笑,他一早就知道火拔归仁求战心切,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用此人与皇甫恪做呼应之举。否则,只要火拔归仁领兵而去,就一定会伺机而大战,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章:鄙视神武军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的人马刚刚经过了商阳关大战需要休养,这次佯做攻击就交给其他人吧!” 高仙芝的态度罕有的鲜明,拒绝了火拔归仁主动带兵佯作攻击的请求。但是,火拔归仁并不甘心,他认为高仙芝在这件事上的处置太过保守,如果能抓住孙孝哲被商阳关一战打的蒙头转向的机会,对叛军再做奋力一击,没准潼关之围就能解开了。 “相公可是在担心军力不济?” 高仙芝沉吟着,不置可否。 “**势若强弩之末,叛军同样也已经筋疲力尽,到了这等时刻,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力。高相公请做决断吧,叛军上下一定料想不到**会做突然攻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一旦让孙孝哲缓了过来,又不知道何时才能……” “好了,你的建议我知晓了,具体如何动作,还要看河东方面的发展,如果秦晋能够肃清盘踞在绛州的史思明偏师,或可为之一战!” “高相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虽然得到了高仙芝的允诺,但在火拔归仁看来,这种允诺和没有任何然诺一般无二。 秦晋自恃过高,以为他率领的神武军联合了皇甫恪的朔方军就能和叛军两线作战了吗?这种自以为是的冒险举动,无疑和孤注一掷差不多,几乎不用多想,等着秦晋的下场八成是兵败人亡。 而这种孤注一掷的冒险举动对潼关的唐朝守军而言,又无异于一种近乎于嘲讽的举动。 “机会?” 高仙芝反问了一声然后再不说话,他的决定不容更改,秦晋若在河东道失败了,他的一切贸然动作都将使潼关的**陷入挣扎的泥潭当中。人就是这样,所出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出发点也就不同,得出的结论更是大相径庭。 比如火拔归仁,他在军中不过是高仙芝的一名裨将,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斩首杀敌,立功封侯。而高仙芝早就是政事堂的宰相之首,又兼领唐朝最后的主力大军,可以说功成名就,位极人臣,当对功名的渴求不再占据第一位,一个人的选择往往就会更加的注重实际。 比如高仙芝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潼关大军的主要目标,至少在短时间内的主要目标,都不是击败孙孝哲叛军,反攻洛阳。 双方的实力差距还很悬殊,商阳关大战之所以能够胜利,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孙孝哲别有所图,投入战斗的并非精锐主力,二是**乃哀兵,所谓哀兵必胜,不是说哀兵逢战必胜,而是哀兵有着决死一战的悲壮之心,能够大大激发将士的战力潜能而已。 但人力毕竟有时而竭,若不管不顾的豪赌,不但是对潼关二十余万将士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朝廷,对天子的不负责任。 因为,高仙芝在短时间内的目标只有一个,伪燕叛军兵锋正盛,根本不是决一死战的最佳时机,他所能做的只有守住潼关,保住长安,静待伪燕心气耗尽,届时,被叛军铁蹄蹂躏的各地郡县一定会揭竿而起,重归大唐。 只有这一天到来了,潼关才会打开关门,数十万大军扑向东方,一路攻城略地,杀光叛军,收复所有失陷的城池。 然而,这种深层次的想法,高仙芝怎么可能说给火拔归仁听呢,说了,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听得进去。火拔归仁个人虽然勇武,但在他看来还是有着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在个人勇悍之余,缺少足够的大局观念。 从这一点看,火拔归仁比起契苾贺还是差了一筹。这也是为什么高仙芝留下了契苾贺独自把守商阳关,而将火拔归仁找回了潼关的原因之一。 不是高仙芝更信任火拔归仁,而是火拔归仁的性格中有太多的冒险因素,一旦独自领军,势必会有贪功冒进的行为,如果这种冒险将他个人陷入绝地也就罢了,倘若连商阳关都连累其中,结果是连朝廷都无法承受的。 火拔归仁离开了高仙芝的中军帐,对于得到的允诺结果很是失望。 思忖了一阵,他甚至认为,这就是高仙芝不便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拿秦晋做了挡箭牌。 开什么玩笑,神武军那万把人,怎么可能和身经百战的幽燕铁骑相提并论?而是还是神武军攻,史思明所部偏师做防守。这明显就是以卵击石的愚蠢之举。 火拔归仁毕竟对高仙芝还是服气的,他只能暗暗骂着秦晋愚蠢,为什么要主动去招惹两股叛军呢?如果集中全部兵力对付一方,说不定还有取胜的可能,而现在呢…… 思来想去,火拔归仁很不甘心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不靠谱的人身上,但他除了干瞪眼又有什么法子呢? 心思烦躁的火拔归仁回到了自己的军中,翻出了河东道南部的地图,绛州与泽州相接于河北道、河东道、都畿道三道,其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史思明在河北道战事吃紧的情况下,仍旧没有放弃绛州,还派了至少有三万人驻守此地。 其目的一则是切断北都太原与关中的交通,其二就是控制了此处,对伪燕叛军而言,进可攻退可守。 秦晋将主要目标放在绛州上,誓要肃清此地叛军,从战略上看无可厚非。然则,想要啃石头,也得有足够硬的牙口,否则除了让石头崩掉满口牙齿意外,只能徒惹笑柄。 不过,鄙视归鄙视,火拔归仁还是想推演一番,看看秦晋在绛州的举措究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于是他在简陋的地图前比比划划着,揣测着秦晋的神武军会如何进攻,史思明部的偏师又如何应对。 一旦将注意力集中于兵力推演上,火拔归仁就陷入了忘我的状态,甚至还自言自语着: “神武军的可用之兵约有万人,再加上半瓶水的龙武军残部也当有两万人,可能还要招募一些地方子弟,满打满算三万人……” 说话的同时,火拔归仁伸出了三根手指,又很快将其中的两根手指收了回去。 “龙武军残部就像打断了骨头的人,空有一副躯壳皮囊而已,何况又与神武军有旧怨,这一万人有没有区别不大……后招募的地方之地,仓促所成之军,岂不见封大夫的前车之鉴……” 数来数去,在火拔归仁的眼里,秦晋手中的牌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面。最终只得仰天长叹了一声。 “唉,天不祐我啊!” …… “将军,河东有紧急军情,**已经占领了河东城东部的安邑,于在夏县与我军对峙!” 孙孝哲大为意外,他没想到河东城的**居然敢出动出击,就算秦晋这竖子狂妄,又是谁给的他自信呢? “拿地图来!” 中军帐内的随从很快在案头铺开了一张羊皮地图,孙孝哲来到地图前,夏县、垣县都是必须掌握在手中的,驻军在三万人上下,而且全是他的嫡系精锐,对付潼关的**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河东城的**呢? 尽管孙孝哲承认秦晋其人颇为奸狡,但在攻城战中,这种优势,在绝对实力的差距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秦晋那竖子亲自领军?” “据说是皇甫恪。” 提起皇甫恪孙孝哲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在史思明一度占领河东城其间,他为了抢在史思明之前取得成果,便派遣了使者赶到公开叛唐的皇甫恪军中,可谁又曾想到,这厮一直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最后将时间拖的差不多了,又将他派去蒲津的杀了干干净净。 “派人到皇甫恪军中去,问问他是否还有意归顺我大燕,从前谈的条件,一律照旧!” “将军,将军不是欲杀此贼吗?” 一名裨将对此大为惊异,孙孝哲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如何竟对这出尔反尔的皇甫恪网开一面? 孙孝哲却冷眼反问了一句:“谁说我不杀此贼了?” 顿时,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孙孝哲的意图,皇甫恪不降则已,只要他敢降,孙孝哲一定收拾的他后悔做人。 “估计皇甫恪不会轻易归顺的,至少在绛州战事初露端倪之前,他未必会答应。” “敢问将军,绛州之战,我军如何应对?” 在场的都是孙孝哲的心腹,都知道孙孝哲和史思明向来不睦,如果帮了绛州的史思明部,岂非为他在河北道的不利局面做了开脱? “看着,给夏县,垣县的将校传命,没有我的命令,不住他们妄动一兵一卒。” 在孙孝哲看来,盘踞在绛县的人马虽然不是史思明的精锐主力,但毕竟也是从范阳南下的老军,都是百战之士,再不济,也不可能败给人数与之相当的,神武军。不管神武军在唐朝内部传的多么多么神气,他们究竟是些几乎没上过战场,甚至连血都没见过的生瓜新兵。 双方实力对比之下,孰优孰劣,岂非一目了然? 如果这都让秦晋侥幸获胜,除非猪会爬树,公鸡下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一章:密使生波折 来自都畿道的一支十数人组成的马队北渡黄河,越国垣县、夏县,抵达了安邑城下。这座战国时的名城曾为魏国的国都,一度引领天下风气之先,各国的商贾名士云集此地,直到强秦崛起,魏惠王为了躲避秦国的威胁,才将国都迁往了黄河以南的大梁城,此后一千余年过去,桑海桑田之下,昔日的魏国国都,此时不过是座方圆不过五里,城高不过两丈的弹丸小城。 “我乃大燕使者,求见皇甫将军!” 领头人冲着城上高声呼喝。 听说臣下的马队来自黄河以南的叛军,城上的人立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此前皇甫恪已经不止一次的训话,与他们在夏县对峙的都是孙孝哲部叛军的精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安邑的城墙也是在太过低矮,矮到两个人叠罗汉几乎就可以徒手上城。比起城高池深的河东城,比起蒲津关城,安邑的城墙简直就是乡村野夫家中的土墙。 但是,即便如此,皇甫恪仍旧信心满满的将大军驻扎于此。 此时的安邑,城中几乎没有了百姓,叛军过境之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如此也正好省了皇甫恪大费心神,安邑城太小,住了百姓就住不下士兵,现在正好可以将其麾下的三万人一分为二,一万人驻扎城内,负责城防。另外两万人则在城南五里,盐池的北岸扎营,与城中守军遥相呼应。 这种兵力布置,也是当时最普遍的一种守城之法。 除了困守孤城以外,没有哪个领兵的主将会把所有的人马都装进城里去。其实像安邑这种小城,有五千人就足够了。安排一万人在城中,多余的五千人就可以作为备用的兵员。其中最重要的一处布置就是城外的人马,城南五里处是一处东西狭长的湖泊,名为盐池,皇甫恪在盐池北岸安置了两万人,既避免了来自南部都畿道叛军控制区的威胁,又可以和安邑城中的守军遥相呼应。 只要叛军大兵压境,置于此地的两万人就可与城内守军对叛军做内外夹击。 其实,道理就与河东城一战差不多,双方都不把攻城作为决战,而是在城外进行野战。 皇甫恪得知孙孝哲又派了人过来,只不断的冷笑。 “这一定是孙孝哲的诡计,将军切勿上当,不如杀了这些人,以壮我军威!” 陈劫一直是皇甫恪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每每有大事,都会在其中戒心尽力。 “孙孝哲狼子恶心,老夫若信以为真,就是上当!不过,这等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陈劫心中一动,知道皇甫恪又有了鬼主意,为之一阵兴奋。 “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来人?” 皇甫恪冷笑道: “除了使者,其余人等一律斩首示众!” 张惑曾多次劝降唐朝将领和地方官,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眼见着安邑守军将他们一行人等客客气气的让进了城中,就知道今次出访的任务成了一半。看来皇甫恪老儿也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仍旧存了脚踩两条船的心思,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虽然唐朝刚刚在商阳关一战中小胜一场,但放眼天下的整体局势,却是大燕更胜一筹,占据了更多的优势和主动。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凡是心思澄明的人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力的选择。 “尔等谁是使者?” 忽然,一个声音高声问道。张惑下意识的回答道:“某乃大燕御史中丞张惑是也!” 话音刚落,接下来的一幕则让这位踌躇满志的御史中丞始料不及。 “除了此人,余者悉数斩首示众!” 张惑大惊灰色,“你,你们难道不知我等乃大燕……” “当然知道,但将军有令,我等自然要遵从,请御史中丞随末将去见将军吧,否则被溅了一身血污……” 守军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已经有几个人首级落地,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张惑毕竟不是阵前厮杀的武人,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一向灵活自如的脑筋此时也如生锈了一般,反应迟钝。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拉扯着离开了队伍,等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时,他的十数名随从都已经成了无头之尸。 “这,这是……” 张惑心乱如麻,不知皇甫恪唱的是哪一出戏,杀了他所有的随从,却偏偏留下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任人拉扯着走了一阵,进入了一处低矮的宅院中,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正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使者远道而来,受惊了,老夫这厢赔礼……” “这,这……不敢,不敢……” 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张惑见皇甫恪如此客气有礼,更觉得心中发寒,不知这个老狐狸要如何炮制自己。但以此人杀光了他所有随从的手段来看,怕是自己也凶多吉少了,之所以暂时留着自己一命,恐怕也是要玩玩猫戏老鼠的把戏。 万念俱灰之下,张惑的满腔抱负与豪气都化作了一江东水,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将军饶命啊,张惑投了安禄山,不,不,投了安贼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将军网开一面,张惑愿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岂料,张惑的求饶并没换来回应,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去看皇甫恪的反应。皇甫恪正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似笑非笑目光。 “御史中丞这话从何说起?如果你投了唐朝,老夫和谁谈判去?” “啊?” 张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皇甫恪的节奏,但他也知道谦卑一点总是没错的,到了现在,保命才是正经事。十几名随从的死,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此满身血污的死于非命,首级被悬挂于城头腐烂生蛆,尸身则丢到旷野中任野狗野兽啃食。 “张惑愚钝,请将军明示!” 皇甫恪哈哈大笑。 “御史中丞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老夫这么做是有苦衷的……”说话的同时,皇甫恪终于挪动了身体,来到张惑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又一把按到旁边的座榻上。“杀了御史中丞的随从,其实是做给秦晋那竖子看的,此时御史中丞在外界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死人?” 张惑直觉口干舌燥,艰难的问了一句,但是他从皇甫恪的言语中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对,死人!不过这都是障眼法,秦晋那竖子的眼线以为老夫杀了你们,你我之间才有得谈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惑愚钝,竟险些置将军于艰难险地。” “嘿嘿,怨不得你,说说吧,孙孝哲这回拿甚出了条件。” 事情的发展真是千回百折,柳暗花明,张惑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想不到皇甫恪做了那么多事,不过是自保的一种手段而已。想明白了这些,他也暗暗庆幸,幸亏自己不是副使,否则此刻也成了一团团的死肉之一。 张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不敢将孙孝哲所提出的条件说出来了,万一达不到皇甫恪的要求,惹怒了此人,再一言不合动手杀人,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能使皇甫将军归附我大燕,孙将军一直引以为憾,而今遣了张惑前来,只为探知皇甫将军的要求……” 听了张惑的话,皇甫恪却又嘿嘿笑了。 “御史中丞开玩笑了,老夫有心归附,孙孝哲岂能没有亲笔书信相询?” 一句话又如晴天霹雳,张惑顿觉如堕冰窟,他的确有孙孝哲写给皇甫恪的亲笔书信,但是却不在身上,而是在随从所持的木匣中。而那封亲笔信,想必已经落入了皇甫恪手中,也就是说这老狐狸已经知道了孙孝哲的所有条件。 一想到自己欺骗了皇甫恪,可能换来杀身之祸,张惑离开座榻又匍匐在地。 “张惑没,没见过,见过血腥,被吓的糊涂了,请将军恕罪,恕罪啊!” 皇甫恪依旧笑容不减。 “御史中丞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不得已杀了御史中丞的随从,还要向御史中丞请罪呢!” 张惑这次啊狼狈的爬了起来,口中连声道: “不敢,不敢!” “孙孝哲的条件,老夫看了。老夫不稀罕甚京官,也不习惯人洛阳的人情应酬,在朔方待习惯了,离不开了。只要能保证老夫做朔方节度使的,便可甘心为之驱策!” 张惑心道果不其然,离开都畿道时,孙孝哲的判断没错,门下侍中的高位都不能吸引皇甫恪,偏偏选了在朔方这等苦寒之地做节度使,还是放不下手中的兵权,不肯到洛阳去做有名无实的宰相。 “既然皇甫将军提出了条件,张惑一定尽心传达!” “好,御史中丞快人快语,老夫的条件这是底线了,如果孙孝哲做不到,也不必再派人过来了!” “张惑明白,明白!” 临走时,张惑收到了一枚木牌,说是再来时做接头之用,千万不可再明目张胆的公布身份,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就不得他的性命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二章:分进再合击 张惑走后皇甫恪立即将冯唐招至身边。 “你连夜去河东城,将这封密信亲手交给秦使君。” 皇甫恪的面色少有的阴沉凝重,冯唐马上意识到,自家将军所交代的这桩事,绝不是简单的送信而已,否则也不必用他亲自出马了。 “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将信亲手交在秦使君手中。” “很好,老夫只有将这桩差事交给你去经办,才能放心。”皇甫恪并无意对冯唐隐瞒张惑之事,“孙孝哲派人来招降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末将的确有所耳闻,之事不曾得到将军明示,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皇甫恪轻松的吐出了三个字,却引得冯唐面色赤红,急道:“将军万不可与孙贼牵扯,此贼定然没安了好心。” 冯唐的劝说使得皇甫恪一阵纵声大笑。 “孙贼没安了好心,难道老夫就对孙贼安了好心?你可知送给秦使君的信中,是何内容?” “末将不知!” “老夫这回要对孙孝哲来一次将计就计,说不定此计一成,可轻取夏县,歼敌无算呢,你说说,这等前贼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 冯唐闻言大喜。 “将军英明神武,末将佩服!” 面对部将的恭维,皇甫恪笑骂道: “不用拍老夫的马屁,交给你的差事办好了,有重赏!” 冯唐知道皇甫恪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许诺了就一定言出必践,是以欢天喜地的回到军中,又马不停蹄的点起百余随从出了安邑城,一路向西狂奔。大约在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见到了余晖下巍峨的河东城墙。 “使君,皇甫恪麾下裨将,冯唐求见!” 冯唐? 秦晋登时心中一动,知道冯唐是皇甫恪的亲信,此人正随其在安邑军中,与盘踞在夏县的叛军对峙,如此急急赶回河东城送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事实和秦晋预料的果然一般无二,在看了冯唐递上来还带着体温的信笺以后,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孙孝哲如此工于心计,却不料一脚踩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既然此人上赶着送上门来,如果不给点颜色瞧瞧,岂非对不住他的愚蠢了? “冯唐,你立大功了,有重赏!” 冯唐呲牙一笑,“使君,不用您老重赏,俺家将军已经许诺了,只要这封信亲手交在使君手中,就会重赏俺的。” 这冯唐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没杜乾运或是严伦那些弯弯绕,只觉得从皇甫恪那里领了赏以后,就不能再从秦晋这里领赏了,是以连不迭的推辞。 像这种将上次往外推的人秦晋还是头一次见到,偏偏他越要推辞,秦晋越想予以奖赏。 “你不必退却,皇甫老将军的奖赏与秦某人的奖赏并不冲突。” 岂料冯唐却振振有词。 “末将只不过是完成了一桩送信的差事,受了皇甫将军的奖赏已经心中有愧,岂敢再受使君……” 秦晋这才发现,对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越是和颜悦色,对方就越是固执己见。于是乎,他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 “这是军令,你敢拒绝?” 为上位者一旦沉下脸来,就算说话的声音不大,仍旧不怒而自威,秦晋亦是如此。冯唐哪想得到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秦使君居然说变脸就变脸,吓的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推辞了。 “末将不敢!” 秦晋的嘴角微微上扬,依旧面不改色。 “秦某不赏你金银,允许你在马厩中挑选一批上等的河西良驹!” 如果秦晋赏赐金银,冯唐并不感兴趣,但乍闻秦晋居然要赏他一批河西良驹,顿时心花怒放。 “使君这话,当,当真?” 冯唐如此期期艾艾,秦晋就知道这奖赏搔到了此人的痒处。不过他仍旧故意板着脸问道: “如何,还要推辞吗?” “末将不敢……使君说出的话可不行反悔……” 冯唐不但不再推辞,反而又怕秦晋反悔。 见到此人前后如此态度,秦晋觉得有趣,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去吧,到马厩去挑选你中意的良马!” 冯唐欢天喜地的离去之后,秦晋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皇甫恪提出的将计就计虽然有些冒险,但诱惑也的确让人难以拒绝。 在看了皇甫恪的亲笔手书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决断,老天上赶着送上来的机会绝对不能置之不理,暴殄天物的事他做不出来。虽然这么做极为冒险,但若想成就大事,又岂有一路安全无忧的康庄大道呢? 短暂的沉静很快就被随从甲士所打破。 “使君,裴将军的军报到了!” 由于此次针对绛州的军事计划极为重要,秦晋要求裴敬和卢杞每半天就要向河东城送回当时的军情。 裴敬送来的军报显示,他所率领的后军已经成功越过了孤山,此时当已经到了万全。 秦晋拿着裴敬送来的这封数千字的详尽军报,在地图前一一对应推演着,相对于裴敬的进兵谨慎,卢杞显然要更激进,他所率领的前军此时已经翻过了稷山,距离闻喜县城已经不足三十里。 不过,他们仍旧没和闻喜的史思明部有过大规模的激战,除了探马游骑之间的驱逐与厮杀外,两军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卢杞的计划并非直接进攻闻喜,而是打算先进攻闻喜东北三十余里的柏壁,然后在回师攻略闻喜正北四十余里外的正平,以此来扰乱闻喜叛军的军心,然后再相机而动。 因此,卢杞在进兵虽然十分激进,可对待闻喜叛军的态度仍旧十分稳重,不会轻易贸然而动。秦晋也觉得这种旁敲侧击的试探方式比较符合神武军当前的情况,毕竟神武军的家底就是卢杞麾下的这一万人,可经不起无谓的消耗,不到迫不得已之时,绝不能决死而战。 裴敬所率领的后军与卢杞的前军大致相距二十余里,一旦一方有警,另一方可以及时增援,如此前后两军互为犄角,遥相呼应,等闲人马若想轻易讨了便宜去,那是想都别想。 在地图前推演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外面漆黑一片,室内则点起了两根牛油大蜡,也许是剩下天热的缘故,以牛油为原料的蜡烛已经隐隐发臭,一旦燃烧起来,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莫名的焦臭味。 秦晋揉了揉饱受蹂躏折磨的鼻子,他也曾尝试使用以蜂蜡为原料的蜡烛,虽然烛光更稳定味道也更清淡,可价格之高,竟然连大唐官署都负担不起。毕竟秦晋常常彻夜办公,一夜数十根蜂蜡蜡烛消耗起来也是十分骇人的。 此前在冯翊郡时,杜甫曾专门就使用蜡烛一事劝他莫要如此浪费。其实秦晋也觉得甚为浪费,于是便从善如流了,可他实在忍受不了油灯那豆大的昏暗光亮,只得让自己的鼻子忍受折磨了。 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之上,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闭目养神。片刻之后,秦晋睁开眼睛,又觉得自己精神饱满了,引得他好一阵感叹,年轻的身体就是最大的本钱,倘若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恐怕也无法撑持住如此高强度的公事处置。 思忖一阵之后,秦晋命人将滞留在河东城的杜乾运招至县廷中堂。 “都畿道的商路可以派上用场了,芮城,平陆等地的情形,你派人去打探一下。” 杜乾运早就摩拳擦掌了,看到各人都有重任在身,独独自己无所事事,已经急的茶饭不思了。 “芮城与平陆一带并无多少叛军,似乎孙孝哲的排兵布阵,有些古怪。” 对于杜乾运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秦晋颇感意外,此人现在居然越用越顺手,已经能想到他的前头了。 “这是何时的情报?” 杜乾运颇为得意。 “卑下来到河东就知道早晚必会为使君所用,因而早在数日之间就已经遣人在黄河两岸打探消息。非但芮城、平陆没有多少叛军人马,就连黄河南岸的陕州也仅仅不足万人。” 这个消息更让秦晋意外,孙孝哲排兵布阵的方式的确令人奇怪,此人绝非傻子,不会出现如此之大的破绽,那么解释就只能有一种,叛军一定另有图谋。 然则,秦晋并没有越过黄河的打算,甚至连黄河北岸的芮城与平陆都不打算下手。 留着这两处县城,与孙孝哲所部在黄河沿岸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绛州。 “你的任务只有一桩,就是要看紧了从芮城到陕州一段的黄河沿岸,一旦叛军有异动须得立即上报。” 河东城南部有首阳山,湅水又从河东城的东南流过,若再往年这是绝好的天然防御带,但今年大旱数月无雨,湅水已经大面积干涸,完全不能起到应有的阻敌作用。所以,芮城与平陆一带的叛军动向就显得极为重要。 “使君但请放心,卑下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有片刻松懈。” …… 夜色笼罩下,一支人马正沿着稷山北麓悄无声息的向西急进。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三章:矛盾难调和 稷山北麓,神武军后军在此地安营扎寨,裴敬并没有按照惯例在万泉县城里驻扎,而是选择了在天黑之前继续东进,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稷山北麓。天黑之后,大军再无法前进,他特地选择了一处山腰作为驻扎地。 就在天黑之前,裴敬接到了卢杞送来的消息,神武军前军已经比计划提前了两个时辰抵达柏壁,不过柏壁城内有叛军把守,而且为数不少,所以他打算冒险强攻。 裴敬这次率领后军前来绛州,就是为了配合卢杞的神武军主力作战,因而为了不与前军拉开的距离过大,他才打破惯例,不在万泉休息,而是轻兵急进。 现在从卢杞送来的军报判断,急行军的命令果然没错,否则后军与前军的距离至少还要拉开十里上下。 “陈长史,叛军大敌在侧,后军又露宿于野外,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失足成恨啊!” 陈千里是在今日日落之前与裴敬会合的,原本秦晋并没有打算让他随军出征,但从冯翊刚刚运来了十万支箭矢,而且神武军后军成军仓促,走的也仓促,武备并不如前军那么充足。所以,秦晋决定让陈千里即刻押送十万支箭矢补充给裴敬所率领的后军。 “以陈某之见,叛军的注意力八成在前军身上,将军用兵谨慎,对方未必敢来!” 陈千里在这里用了一个敢字,的确,他就是认为叛军不敢。 裴敬则有些担忧的笑道:“若没有陈长史送来的这十万支箭矢,裴某还真就底气不足,现在只要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尝尝箭雨的滋味是何等痛快!” 夜色渐浓,裴敬和陈千里一前一后登上了稷山北麓的一处山脊,居高临下看着山腰军营的点点灯火。不远处树影晃动,也不知是晚风所致,还是拍出来的探马穿梭其间所致。 “方圆十里都有咱们的探子,只要叛军有所动静,足够时间让咱们反应应对了!” 裴敬手指虚空,向陈千里逐一介绍着他的布置。虽然陈千里曾经对他背后捅刀子,但毕竟不是怀了私心,所以裴敬并不恨此人,反而对此人还有些同情。看着一手被训练出来的龙武军,大部被遣散,留下的种子又悉数被神武军吞并,其中的滋味怕是只有当世之人才清楚。 因而,只要陈千里能够认清大局,不再犯傻,裴敬很乐意于这样有原则的人合作。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能毫无芥蒂向陈千里介绍着自己在稷山北麓的布置。 陈千里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那是远处军营灯火的倒影,但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掩藏的却是一颗激动难以抑制的心脏。 神武军的后军就是以龙武军最后的种子改编而成,其中虽然参杂了半数冯翊郡的良家子弟,但归根结底与他一手带出来的龙武军是一脉相承的。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不能尽如人意,他知道龙武军已经成为过去,从大局出发自己也不能再做恢复龙武军的妄想。此时的唐朝已经再也经不起内斗,尤其是哥舒翰被突然斩杀之后,商阳关大胜退敌,唐朝内部表面上看正在恢复力量,实际上则是危机深重,险象环生。 只不过这种隐忧只是他的预感而已,更无法向旁人提及。 一阵西南风骤然而起,此时已近早秋,夜凉如水令陈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终于从会议中转到了现实。 “裴将军,陈某有句话憋再胸中,不吐不快!” 裴敬的开诚布公让陈千里颇为感慨,所以说的话也就逐渐多了起来。而裴敬本就有意与陈千里化干戈为玉帛,消除以往的隔阂,如此才能更好的合作,现在看到自己的善意得到了回应自然满心欢喜。 “请陈长史直说就是,裴某洗耳恭听!” “陈某敢问,裴将军觉得唐朝之忧在何处?” 这个问题将裴敬问的一愣,他的所有努力都放在神武军身上,一直对秦晋言听计从,可谓秦晋指哪,他就打哪,但却甚少对唐朝的大局做思考。因而,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陈千里见裴敬语塞,也不追问,竟自顾自的说着: “陈某愚见,唐朝之忧在朝堂,朝堂靖则战事可平,朝堂乱,则……”他的语速放慢,在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加重了语气说道:“则前途未卜啊!” 裴敬从不知如何回答的窘意中脱离出来,自嘲一笑。 “裴敬想的浅了,但朝堂的事自有相公们操心,咱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想的多了,也只能是徒增烦恼而已!” 听了裴敬的话,陈千里忽然放声大笑,只是笑声里透着无限的凄凉。 “裴将军一语中的,当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多了只能是自取烦恼,陈某错就错在不自量力,才使得局面如此反复,倘若当初不做掣肘之举,秦使君是否依然辅助太子登基,肃清朝野了呢?” 很显然,陈千里这是在说长安兵变一事。长安兵变一直是神武军讳言不提的事,现在骤然听到陈千里提及,裴敬自觉得意外至极,但他却有不同看法。 “太子登基,只怕第一个被肃清的就是秦使君啊!” 陈千里却摇了摇头。 “若太子殿下是当今天子一般的英雄人物,秦使君的确会是第一个被肃清的对象,但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诚,必不会如此。” 对太子的判断,陈千里和裴敬得出的结论迥然不同。两个人的话题从神武军后军的布置,一直扯到了太子的身上,而且所提及之事一件比一件敏感。 不过,在这等四下无人的荒野之中,根本不存在隔墙有耳的情况,裴敬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唉,现在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诚又有甚意义了?天子既然重新掌权,又岂能容得下参与兵变的太子?只能说是裴某害了太子。” 提及兵变,这也是裴敬一直以来的心病,如果不是他的轻举妄动,也许秦晋就不会被牵扯进来,往后的一系列事件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但假设毕竟是假设,发生的事不可能挽回,偏偏秦晋对他没有一语责怪,这就令他更加的自责。 今日陈千里主动提及旧事,竟也勾起了裴敬的心事。 接着,陈千里的话更让裴敬吃惊。 “陈某倒以为,天子并无废黜太子之意。” 裴敬大惊,问道: “陈长史可是窥得其中端倪?” 虽然裴敬对太子的遭遇感到唏嘘同情,但如果太子不被废掉,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秦使君。 毕竟在兵变中,太子与神武军在陈千里的插手下反目,如此才让当今天子得到了重新掌权的机会,双方早就结吓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尽管夜色如墨,双方看不清各自的面目,但陈千里仿佛看出了裴敬的担忧,说道: “长远来看,圣人诸子皆为平庸之辈,只有太子殿下尚算中人之才,倘若选了旁人做太子,只怕天子百年之后,这大唐江山便没有宁日了。” 裴敬暗暗惊叹,这陈千里看待事情的眼光果然与旁人不同,旁人都看与自身有关的利害,他却只看朝廷的利害得失。 只可惜,裴敬做不到陈千里这种公私分明,在他看来,不论谁做天子,都不希望秦使君和神武军因此而陷入危险境地。 瞬息间,裴敬忽然意识到,他和陈千里之间的隔阂恐怕永远都无法弥合。因为他是存着私心的,偏袒着神武军,偏袒着秦使君,如果以上二者与天子产生矛盾,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而陈千里则一定会想也不想的选择后者。 这一点,正是裴敬与陈千里难以调和的关键所在。裴敬又想到了秦使君,难怪他曾亲耳听秦使君说过,与陈千里从此已为路人,再无恢复旧日情谊的可能。 黑暗中,裴敬试图看清陈千里的面部表情,但即使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仍旧是模糊不清的。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虫鸟混杂的鸣叫声,隐隐然似乎还有野狼的嚎叫声。而在各种林间杂音中,裴敬忽然觉察到了一种有规律的波动,随着他注意力的集中,这种波动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裴敬脱口而出: “不好,敌袭!” 有规律的波动正是战马疾驰于山麓间回荡的声音。 与此同时,陈千里也觉察到了异常。 ”叛贼当真赶来,真是送上门的肥肉,不吃都对不住贼老天。“说着他冲裴敬一阵大笑,”裴将军,好戏开场了,十万支箭矢正可派上用场,看来卢杞的计划要落空了“ 有规律的波动正是战马疾驰于山麓间回荡的声音。 惊呼之后,裴敬也转而兴奋,他本来也以为这次行军只能跟在卢杞的后面捡点残羹冷炙,却想不到竟误打误撞遇到了叛军突袭,这真是天降横福。 “速传将领,全军上下进入战备,重弩手准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四章:算计反算计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重弩历来是震慑四夷的利器,现在又成了神武军后军弥补战力不足的关键武器。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军营以后,军中各营已经完全被动员起来,纷纷做着临战准备,成捆的箭矢被从大车上卸下,来不及拆散了分发下去,就径自码在寨墙之内。重弩手们则在检查着手中的重弩是否完好,能否激发如常。 大战前的紧张气息在一瞬间就迅速蔓延了整个军营,裴敬向隐约有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已经可以看见连成长串的火光渐次增多,是叛军的骑兵转过了山口,越来越多的叛军伴随着火把的光芒出现在视野中。 裴敬身边的弩手紧张的口唇发干,双手紧紧的攥着重弩的弓臂,仿佛一场生死大战已然近在眼前。不过,裴敬的心态则较为平静,从声音上判断,叛军的骑兵人数众多,至少当在万人以上,至于跟在后面的步卒,数目一定不会少于前者。也就是说,裴敬他们突然遭遇的是叛军盘踞在绛州的主力精锐。 而以步卒为主的神武军后军,明显不宜与规模超过万人的骑兵正面作战,但在此时被突然逮着个正着,想退也来不及了。 “裴将军咱们遭遇的一定是叛军主力精锐……” 陈千里慢了裴敬一步,他很快也做出了与裴敬相同的判断。就实际而言,他的实战经验超过裴敬,毕竟曾在新安和叛军步骑做过奋力周旋。而裴敬虽然也有着数次大战经验,但和规模如此之大的骑兵相抗,还是头一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想退避也来不及了,何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裴敬这么说不全然都是出自激励军心士气,而是综合了战场形势之后做出的判断。河东道的地形与关中渭水两岸的地形截然不同,前者山峦叠嶂,后者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所以,后者更适合骑兵野战,而前者的山地地形则使得骑兵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眼下神武军后军所处的稷山北麓便是蜿蜒复杂的山地地形,出了稷山山口往绛县方向去,有湅水冲积的大片平底,但叛军的骑兵主动放弃了守株待兔,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打算越过稷山,其目的不言自明。 尽管山地崎岖,但叛军的行军速度十分之快,远超裴敬的预计。黑暗中出现的火把光亮已经难以计数。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也在逐渐变幻,这种变幻多少让裴敬稍稍安定了一些,如此可以证明叛军事先并不知道神武军的后军驻扎于此,这次遭遇对双方而言都是突如其来的。 “传令,重弩营全神戒备,叛军若干冲击军营,立即开弩还击!” 裴敬不确定对方会否在第一时间冲击军营,于是决定以静制动。 其实,他更希望叛军主动攻击营寨,神武军后军的营寨设在半山腰上,对方若想进攻军营就要迎坡而上,神武军居高临下则占了足够的优势。 “杀,杀……” 很快,胡汉混在的喊杀声于稷山北麓此起彼伏的响起,数条火把长龙齐头并进直扑山腰的神武军军营。 裴敬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应对,这是他一雪前耻的最后机会,如果这次再搞砸了,相信自己也不会有机会单独领军了。 “裴将军,叛军战意十足,似乎要强攻……” 陈千里虽然名为后军长史,但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指挥权,在经历了刚刚的一幕对话以后,裴敬更是彻底收起了化解双方隔阂的心思,索性半点机会也不再给他。 “多亏了有陈长史送来的十万支箭矢,否则,还真不知道吉凶祸福了。” **重弩射程普遍在四百步上下,此时叛军距离神武军的营寨已经接近五百步。一直暗示自己镇定的裴敬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也是他太在意再次领兵第一战的胜败得失,因而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当叛军进入重弩射程范围的四百步时,仍旧不下令开弩射击,只静静的等着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向山腰冲击。 裴敬这么做就是要麻痹攻向山腰的叛军步卒,让他们误以为自家军中重弩数量稀少,由此肆无忌惮的挤在一起发动冲击。 这就是裴敬的图谋,当叛军前锋抵达距离营寨不足二百步时,重弩的射击则可以覆盖距离营寨二百步到四百步之间的广大范围,再加上叛军以密集阵型冲击,如此造成的伤害则要远胜寻常时候。 “叛军轻敌,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裴敬居然回头和陈千里说了一句鄙视叛军的话,让陈千里大为愕然。裴敬的信心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足。 话音方落,裴敬又骤然下令。 “重弩射击!” 弓弦催动的声音立时嗡嗡响起,如簧箭雨激射而出,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裴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黑漆漆的战场,第一轮弩箭的齐射就将叛军的攻击阵型打乱了,原本有规律的,密集的火把光点熄灭了一大片,没有熄灭的也越发杂乱无章。 见到此情此景,裴敬松了口气,如果按照这种势头,他有把握在七轮齐射之内,彻底击退叛军的进攻。 不过,第二轮的齐射并没有立即发动,裴敬再等,他要等叛军再前进五十步,有更多的叛军在重弩的射程的覆盖之下。 “齐射!” 又是一轮箭雨透射了出去,从火把光点上判断,这一轮齐射收到的效果不如第一轮来的明显。但裴敬并没有气馁,这早就在意料之中,不管弩箭齐射再快,再密集,只要叛军有了准备,效果总会有所折扣的。 第三轮齐射不再等待,而是紧接着上一轮连续发动,又是一大片的火把光亮熄灭了。裴敬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上的战场,不由得撇了撇嘴,史思明部的叛军被传的如何如何神勇善战,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不副实啊。 仅仅三轮齐射,至少射杀了叛军人马超过千人。照此计算,若想冲到寨墙之下,不在山坡上丢下五千具尸体,就是做梦也不可能。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叛军的惨状,奈何夜色为神武军提供了掩护,同样也可以为叛军提供掩护。 心思一转,另一个念头陡然而起。与此同时,陈千里的声音也在裴敬耳朵边响起。 “小心叛军诡计!” 两个人的想法再度不谋而合,正是有了夜色的掩护,裴敬仅以叛军的火把光芒来判断对方的战斗状态,显然是不够谨慎的。如果叛军以火把光点变化,仅仅作为迷惑神武军的一种手段呢?也就是说,裴敬所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对方希望他们看到的。 一念及此,裴敬的目光迅速扫向了山坡更广阔的黑暗处,仿佛夜色的掩护下,正有难以计数的叛军再向山腰的神武军营寨发动攻击。又是一闪念,裴敬登时胸口冰凉,他忽然发现神武军的探马似乎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作用。 过分的相信撒出去的探马,说不定就会成为他此战最大的疏忽。否则探马撒出去十里地,何以叛军骑兵都行进到眼皮子底下才突然发现呢? 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裴敬忽然意识到他低估了叛军的战斗力,如果对方果真只有这种水平,又凭什么杀的**一败再败,进而占据了东都洛阳呢? “左右两翼,再派探马,发现叛军踪迹立即举火!” 只是裴敬的命令有些晚了,就在探马准备出营之时,营寨右侧的寨墙突然被一支支铁钩勾住,铁钩的末端是拇指粗的麻绳,随着几声战马长嘶,一大片寨墙轰然倒塌,手臂粗细的木桩深埋土中,仍旧被连根拔起。 就在神武军没反应过来的时刻,夹杂着胡汉各种语言的喊杀声陡然而起,一支人马如决堤的河水纷纷涌入。 由于**重弩手都集中在营寨的正面射杀叛军,猝不及防之下,再难对这支突入营寨的叛军有任何威慑力。 裴敬心知不妙,知道自己中了叛军的麻痹之计,不及多想,立即带着自己的卫队亲自迎了上去,无论如何必须将缺口堵住,否则今夜一战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提刀杀向冲入营寨中的叛军,裴敬心里则暗骂自己,一直以为一手把握局面,却不想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奇耻大辱啊。 “都不要轻举妄动,重弩手继续对敌,备战的都跟我杀,把叛军赶出去!” 裴敬将指挥重弩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裨将,他无论如何都要弥补调先前的失误。 裴敬的卫队甲士都是神武军老军,无论训练水平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远超过绝大多数的神武军后军,区区数百人一拥而上,居然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断涌入寨墙破口的叛军兵锋受阻,居然被阻挡住了。 但接下来却是一场惨烈异常的近身肉搏战,叛军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上裴敬的卫队甲士也能以一敌二,几乎是眨眼之间,卫队甲士就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五章:直捣绛县城 天色破晓,叛军终于退了,裴敬看着满地的尸体,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将军,将军……” 几名裨将大惊失色,生怕裴敬受了伤,不支倒地,如果是这样神武军后军这两万人就凶多吉少了。但一干人把裴敬扶了起来以后,捋着他的身体检查了一遍,除了渗着血水的皮肉伤以外,并无致命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将军,叛军退了,卫队甲士死得其所,请勿过度悲伤。” 说话的是陈千里,这也正说到裴敬的心坎里去了。一夜的混战,从神武军复建就一直跟随他的数百亲随几乎全部战死,这让他如何不心疼欲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滴血,疼的抽搐难耐。 但陈千里说的对,卫队甲士虽然全数战死,但在他们的带动下,神武军后军才成功的挡住了叛军的突袭,保全了神武军后军,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恨声发誓,全然没了一军主将从容淡定的气度,但神武军后军上下却偏偏被这种情绪所点燃,纷纷高呼杀贼。 “杀贼,杀贼!” 前一日还打闹嬉戏的同袍手足,仅仅一夜之间就阴阳相隔,如何不叫人伤心愤怒? “清点人马,即刻向孤山撤退转移!” 裴敬毕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必须趁着叛军暂时退却的机会,尽快离开此地,如果他们在白天发动攻击,想必更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而更要命的是,十万支箭矢在一夜之间用掉了九成,若没了箭矢,重弩就连废铁都不如,而神武军后军缺少训练,战斗经验甚少的弱点则彻底暴露在叛军面前,正面肉搏从来都不是神武军的强项,而且秦晋在神武军成军之初就再三的强调,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定不要和逆胡叛军正面对敌。 否则就算打赢了这一场,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到最后赢了也和输了没任何区别。 身受秦晋这种重视人的观念影响,裴敬在彻底认识了叛军的真正实力之后,再也不做一战击败叛军的幻想,当即就选择了撤退。 “放弃营寨,带不走的辎重,一把火都烧了!” 这次出征,随军携带了不少打造精良的攻城器具,还有足够大军支撑半月之久的军粮,如果带着这些辎重物资,几乎不可能甩掉叛军的追击。裴敬也是罕有的杀伐决断了一把,毫不犹豫的下令将这些带不走的物资一律烧毁。就算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逆胡叛军。 “裴将军,何如将这些辎重留给叛军?” “你说甚?” 裴敬恶狠狠的瞪着陈千里,满身的血污使他沾染了太多的戾气,以往的温文尔雅此时一扫而空,双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陈千里则浑然不觉的解释着: “如果此刻烧掉营寨,无异于通知叛军咱们撤了,所以辎重不能烧,将军思量思量,留下这些物资,叛军一旦攻了上来,势必会为此而分心分力,将为我军脱险争取时间和机会。还有一则,就算咱们撤退,也要在营中擂鼓不停,营造出下山反击的假象,以麻痹叛军。” 裴敬冷静下来,觉得陈千里的建议十分有道理。 稷山北麓,半山腰网上桑林密布,正可为大军撤退提供掩护,否则若想隐匿行踪,就只能等到天黑,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等到天黑,过了午时,叛军一定会对营寨再次发起突袭。 大军当即有序的组织撤离,裴敬作为一军主将,亲自留下来断后,陈千里也与之一同留了下来。 …… 天刚放亮,秦晋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个没完没了,他虽然不相信什么右眼跳灾祸的说法,但总是心绪烦乱,难以安静。直到早饭过后,裴敬的军报送回河东城,他才明白了自己心绪不宁的原因。 一场大战,神武军后军的损失不小,战死以及重伤难治的人数超过了五千。这已经相当于神武军后军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如此之高的战损比,后军没有崩溃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秦晋再次来到地图前,寻找着裴敬军报中的稷山北麓,不过在这种没有等高线的非实地测绘的简陋地图上,他只找到了一小片墨迹,在其右侧标注了稷山二字。 虽然在地图上找不到更多的战场地形信息,但秦晋仍旧能够想象得到,神武军后军得意顶住叛军的猛攻突袭,得益于裴敬所选择的扎营位置。 秦晋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向西移动了三指距离,落在另一片墨迹之上,其左侧写有孤山二字。 稷山和孤山都是中条山的支系,两山相互遥望,其间地形更是复杂至极,裴敬没有贸然动作,而是选择了向孤山撤退,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孤山之北就是万泉县城,裴敬也只能撤到此处,如果让叛军占领了万泉,就等于切断了卢杞所部前军与河东城的联系。 换言之,裴敬所领的后军,必须在孤山与叛军死战到底,绝不能让叛军得了万泉,断了神武军前军的后路。 秦晋在地图前揣摩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当即派人分别往卢杞和裴敬的前后军中送信。 十数名信使急匆匆打马离开了河东城,沿着湅水一路向北而去。之所以派出了十数名信使,是为了防止意外,以至于书信不能及时送达。 当卢杞收到秦晋的加急军书之时,已经是当日的晚间,经过了一个下午的佯攻,正平县城的防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正在派人积极的与城中联络,争取驻守正平的叛将归附唐朝。 等到卢杞看罢秦晋送来的军书,立即就改变了稳扎稳打的主意,连修整都顾不得,下令连夜拔营起寨,渡过半干涸的浍水,直扑叛军于绛州的老巢绛县。 秦晋在军书中分析,裴敬于稷山遭遇的叛军,至少有两万人,换言之,也就是叛军的主力精锐。与此同时,叛军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他们打的主意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之所以选择了裴敬的后军作为首要攻击目标,也许是他们知道神武军前后两军的底细。 只要击败神武军后军,孤军深入的前军就会陷入后路断绝的危险境地。表面上看,神武军在绛州的形势都因为叛军出人意表的突袭发生了逆转,进而陷入劣势,但这其间也不乏机会。 秦晋在权衡再三之后,终于选择了最为冒险的策略,以裴敬的后军在孤山万泉拖住叛军的主力精锐,然后以卢杞的前军精锐直扑绛县,只要这个战术目的达成,不论绛县能否被攻破,叛军的作战计划照样会被彻底打乱。 卢杞也从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他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选择了冒险直击绛县,就不会半途而废,在他看来,绛县已经成了前军的囊中之物。 当然,临走时卢杞也没忘了继续劝降正平守将,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派了使者入城,也许是那正平守将被吓破了胆,当天夜里就举城投降,归附了神武军。 这让卢杞喜出望外,不过大军既已决定南下,就绝不能留着这种叛将单独留下来,于是他下令将几近空城的正平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正平守将也姓卢,厚着脸皮和卢杞攀扯了同族。惹的卢杞老大不痛快,和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攀扯同族,无疑是对他侮辱。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将此人推到门外。 耐着性子询问了一番族谱,这厮果然是范阳卢氏的旁支,真是给卢家丢人。 至此,卢杞也确信,此人的确与自己同宗不假,这个时代冒姓大族可是杀头的大罪,相信这个叫卢之善的叛将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将军明鉴,卑下从贼也是身不由己,卑下虽然身在贼营,但却是一直心向大唐的,而今投在将军麾下,实乃三生有幸。” 卢杞暗暗冷笑,什么身不由己,心向大唐,如果真是心向大唐就得在自己兵临正平城下时就倒履相迎的,为什么还做抵抗呢?无非是没把神武军放在眼里,以为神武军和那些不堪一击的地方**都是一丘之貉,现在尝到了厉害,才不得已重新归唐的吧。 尽管如此,卢杞也不戳破叛将卢之善的连篇谎话,反而笑着赞许了几句: “能深明大义,也算将功赎罪,没给范阳卢氏丢了脸面。” 其实卢之善一族于范阳卢氏中只不过是地位无足轻重的旁系支脉,能够得到卢杞这种嫡系正支子弟的肯定,那可是十分难得的。也许巴结上了卢杞,能使他这一支发扬光大,也未可知呢。 卢之善存了这种念想,对卢杞更是恭谨巴结,也不管卢杞因何烧了正平城,匆匆南下。不过,等到大军抵达绛县城下时,卢之善差点吓的尿了裤子,他虽然知道卢杞的神武军颇有战斗力,但也不认为能够和正宗的蕃胡叛逆能够正面相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使君戏使者 河东城,一连三日,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对秦晋而言最大的折磨不是敌我之间形势的错综复杂,而是他身为大军主帅,只能坐镇河东城,指挥着着全局的动向,但具体的发展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人生阅历,秦晋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定力,来面对当前的复杂形势。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但好在总有合适的应对方法,只不过这些应对方法却都是一环一环的紧密相关着,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将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也就是说,秦晋已经被误打误撞的各种意外推到了只许胜不许败的独木桥上。如果裴敬在万泉县孤山抵挡不住叛军精锐的攻击,如果卢杞在绛县城下无所作为,甚至兵败溃退,如果皇甫恪的将计就计事先败露,抑或是中了孙孝哲的将计就计…… 如此种种,但有一处失败,秦晋所面对的结果都将是极为严重的。然而,倘若这些目标全部达成,他本人和神武军将彻底在河东道南部站稳脚跟,着眼于当下可以为唐朝彻底肃清河东道打下基础,于长远看则可配合身在河北道的封常清,对史思明部叛军予以钳制,使得封常清部不至于总是以孤军的身份在河北道奋战。 想了许多之后,秦晋轻轻叹了口气,行军作战哪里有百分百的把握取胜,任何一丁点出人意料的意外都可能改变结果,现在他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一个人绝大多数的选择和努力,与预想中的目标结果都不具备必然性,这就像在一个固定的数学公式中加入了一个乃至数个变量,得出的结果也自然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潼关有人求见使君!” 随从甲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秦晋讶道: “潼关?高相公?” “是的!” 秦晋没想到,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的高仙芝居然主动派人到河东城联络,心中大为惊讶之余,隐隐也有一丝兴奋。如果高仙芝能够放下偏见,双方通力合作,则大有可为啊。 “快请!” 可是,当秦晋通读了高仙芝的亲笔手书之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当中。他无比郁闷的将手中的信放在了面前的书案上,又抬起头看着对面颇为倨傲的送信使者,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在见到高仙芝本人之前,秦晋对这个前世含冤身死的名将,既同情又钦佩,甚至隐隐以为偶像一般的人物。但现实却与幻想相差甚远,诚然高仙芝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对唐朝对李隆基都不曾有过二心,即便在身受极大不公正的对待,也能在为难时刻挺身而出,拯救李隆基于危亡之际。 但是,老天像作弄人一般,如果说像杨国忠、边令诚这种奸臣阉宦处处与之为难使坏,他不会有丝毫郁闷和气苦,偏偏连高仙芝都与他有着深深的芥蒂,甚至可以说是敌意。 这不,一封亲笔手书中,警告斥责与深深的不信任,统统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高仙芝的亲笔手书主要说了三点,其一是警告他两线作战将会使河东逐渐转好的局面再度恶化,贪功冒进只会让他身败名裂。其二是指责他以河东南部数郡的数十万百姓以及神武朔方两军的数万将士为他个人的功名利禄流血牺牲,如果执意一意孤行,一旦遭遇惨败,潼关大军未必会出兵相救。同时又告知秦晋,他已经向天子上书,将蒲津关纳入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内,言下之意只要保住了蒲津关,他不会为秦晋个人的冒险和野心托底。 最后一点,高仙芝还是留了余地,表示秦晋如果能够及时收手,不再为了个人的野心而拿数十万人的性命冒险,他本人则不排除为神武军配合呼应的可能。当然,在信中高仙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希望秦晋听从潼关方面的提调,而不要擅自挑动边衅。 说穿了,高仙芝很不看好秦晋在绛州进行的攻略计划! 不等秦晋说话,那来自潼关的使者却不耐烦的开口了。 “高相公之意已经全在信中,请秦使君明确答复下吏,下吏好即刻返回复命!” 使者的语气好像一刻都不想在河东城多停留一刻,仿佛面对秦晋是件很痛苦难受的事。但秦晋却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客气的请他在城中用了午饭在动身返回潼关也不迟。 “不必了,午饭何处不能吃?下吏身负使命,不敢有丝毫懈怠……使君的饭食省下来留给河东百姓吧……” 大义凛然,忧国忧民之色尽数显露,见惯了卑躬屈漆,阿谀奉承的唐朝官员,有这种愣头青出现,倒让秦晋颇感新意。见他如此作态,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使者被秦晋笑的莫名其妙,怒问道: “使君笑甚?” “秦某在笑,高相公麾下竟也有如此胆小之人。” “请使君明示,何人胆小?” 那使者如何听不出秦晋在讥讽他胆小,声音里露出了更多的愤怒。 秦晋闻言后哈哈大笑。 “某来问你,河东城可是龙潭虎穴?” “自然,自然不是!” 秦晋陡而指着那使者喝道: “你在撒谎,难道你不知道高相公信中的内容?数万史思明叛军精锐就在孤山,裴敬所部左支右拙,孤山距离河东城不足百里,大军朝发夕至,你是怕被堵在河东城,丢了性命吧?” 说罢,秦晋连声冷笑。使者顿时就愣住了,他搞不明白,刚刚还客气有加的秦晋如何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只恼怒一点,说他怕死?如果怕死又何必不远路途艰危赶到河东送信了?但至少有一点,使者是确认的,如果秦晋继续执迷不悟,孤注一掷,河东城没准真就成了孤城。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这面墙还是狼子野心的秦晋?当然,如果是高相公,即便是危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同进同退。所以,他不愿在河东城多做停留,绝不是怕死,而是出于对秦晋这种心怀狼子野心之人的厌恶。 不过这些贬损于人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多年的教养使得他不惯于在人前人后分说是非,面对秦晋的无端指责,他只涨的满面通红,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血口喷人……” 这一刻,他对秦晋其人的感官更加恶劣,之前还只是从传闻中得知此人的嚣张跋扈与狼子野心,现在亲眼所见,不但如传闻中一般,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所以,他只想着完成了高相公交代的任务之后,赶快离开河东城这个是非之地,远离秦晋这坨不咬人恶心人的臭肉。 不过,秦晋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如何?不做一言辩驳,可是心虚有愧了?” “你?你莫在血口喷人。” 秦晋又道:“血口喷人?你若是敢在河东城留上七日功夫,秦某就收回胆小懦夫之言,非但如此,还会向你致歉请罪,如何?” 那使者早就被气的怒血上窜,听说只要在河东城待上七日功夫,这厮就会向他致歉请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好,就待上七日功夫,只希望使君不要食言才好!” 秦晋促狭的笑道:“高相公交办的事项又当如何?” 一句话将那使者问的满脸惨白,忽而又涨的通红,是啊头脑发热之际,竟然中了这厮的语言陷阱,但君子不食言,若反口岂非更留下了话柄? 正为难悔恨之际,秦晋又笑道: “不必为难,秦某写下回信,亲自派人送回潼关,也算不得你失职!放心,秦某会告知高相公,你在河东城偶感风寒,会耽搁旬日功夫。” “这,这……” 那使者张口结舌,又糊涂了,不知道秦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堂堂一郡的太守让他留下来,就是为了作弄人吗?难道秦晋本人也认为绛州的攻略计划必败,河东必不可守? 那他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还有什么意义? 陡然间,那使者脸色变的惨败,另一个让他极为惊骇的念头跳了出来。难道,难道秦晋乃与叛贼勾结,这么做是故意在消耗大唐的实力? 心乱如麻之下,使者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名军吏进入正堂。 “禀报使君,都查清楚了,贪墨军粮涉案者共有三人,分别是军令史……在县廷大门外听候发落。” 那军吏报上了三个陌生的名字,秦晋怒意上涌,他对任何打军粮主意的人从来下手无情,为的就是在军中形成一种氛围,但凡染指军粮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证据可查实?” “禀使君,全部查实,件件皆有证据可依!” 秦晋霍然从座榻上起身,寒声道: “全都在县廷外斩首示众,警示那些不法分子!” 使者听的心头一颤,军中令史在军粮上做手脚的事,多多少少都有,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就连高相公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不开眼,贪得无厌坏了大事的,小来小去的行为只当视而不见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七章:别有巧心思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如何这秦使君竟然小题大做,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如此看来此子非但狼子野心,还是个生性残暴之人。秦晋快步走向了正堂门口,他看着秦晋颇为魁梧的背影,心中则更添了几分忧虑,如果让这样的人掌握了朝廷大权,恐怕就是天下在劫难逃了吧。 与此同时,他也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回到了潼关一定要力劝高相公杀了此人,为朝廷出去一大隐患。 秦晋刚走到门口,脚步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那使者,笑道: “正好,不如去看看秦某如何处置贪赃枉法之人。” 一旦冷静了下来以后,使者心中的沮丧和局促之心反而一扫而空,从容答道: “便如使君所愿!” 贪墨军粮虽然可耻,但罪不至死,秦晋现在杀人,不排除是杀鸡儆猴,如果这个时候被吓住了,露出一丁点畏惧之色,岂非让此贼的龌龊心思得逞了? 使者打起精神,迈开大步,跟在秦晋身后直往县廷正门外走去。 此时的县廷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列队整齐的军卒,有交头接耳看热闹的百姓。 军令史乃是冯翊郡郡守府的佐吏充任,不少人仗着自己是郡守亲信之人,在经过了初时的谨慎之后,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现在正好是秦晋大力整顿军纪的当口,这几个倒霉蛋说巧不巧一头撞在了枪口上。所以,这并非秦晋为了吓唬那使者特地安排的好戏。 话说回来,秦晋虽然手狠,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他所杀的军中官吏,那些人都有取死之处,自然也不可能手软。 不过,秦晋还是特地将那使者从人群的后面招至自己身侧,指着面前十步开外跪着的三个形容颇为憔悴的人,一一介绍他们在军中和郡守府的官职差遣。 使者听了一阵,不免阵阵心惊,原来这都是秦晋倚为亲信的人,如此辣手无情又是为何? 正揣测间,那三个人口中塞的物什被押解甲士揪了出来,只见他们冲着秦晋痛哭流涕道: “使君饶命……” 秦晋平静的看着他们,沉声问道:“秦某曾不止一次的公布军纪,又不止一次的强调,难道你们不是明知故犯?纵然秦某有心留情,军法又岂能饶了你们?” 跟在秦晋身侧的使者点了点头,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无可挑剔,但他总隐隐觉得,秦晋说这话时怎么有点激动呢,尽管此人极力在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他侧眼偷偷看了看秦晋,却看到一张病弱寒霜的脸,或许刚刚只是错觉而已。 秦晋的一席话说罢,那三个军令史不再哭泣,面色陡而一变,跪在地上一头触地,不发一言。 “刀斧手,行刑!” 话毕,早就立在一旁的刀斧手斧起骤落,大颗大好的头颅滚落当场,脖腔子里的鲜血竟喷溅七八步之远,惊的那使者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似乎有几滴污血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俯身蹲在地上哇哇的狂吐了起来。几乎将整个胃都吐空了,酸水从鼻腔里喷了出来,眼泪也随之溢了出来,狼狈如斯,那使者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回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了。 忽然间,使者只觉得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拍打,原本翻江倒海的肚腹竟瞬间开始平静了。他扭头看去,一张令他无比厌恶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竟然是秦晋。 “头一次看杀人吧?不奇怪,秦某第一次看杀人的时候,比拟吐的还狼狈!” 使者强撑着起身,无地自容道:“惭愧,惭愧,唐突,唐突……” 秦晋身边知道内情的人哄然大笑。 虽然仍旧不免丢人,但那使者还是心中颇为奇怪,若说秦晋此刻是在做戏,却分明又用自己当年的糗事为他开脱尴尬,实在是难于理解。 重新返回县廷,秦晋却没有进入正堂,而是绕过回廊直往中堂而去。使者不知秦晋下面还要如何编排自己,只能小心防备的跟在后面。 不过,进入了中堂以后,料想中折磨并没有出现,秦晋只将他让在一旁书案前坐下,便自顾自的坐到正中的书案前,书案上的公文竟堆积像小山一样。接下来,整个中堂就彻底的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使者尴尬的咽了口唾液,他想抗议,抗议秦晋将自己晾在一旁,但看到秦晋下笔如飞,丝毫没有停顿的处置公文时,又知趣的闭上了嘴巴。正好书案上有一本《汉书》,也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处,便翻看解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上的自己已经辨认困难,使者揉了揉眼睛,腹中顿觉饥饿,奈何秦晋仍旧一刻不停的在处置着公文,他是要脸面的人,又哪里好意思说自己饿了呢?于是只能暗暗的忍着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 很快,中堂的门开了,一名随从进入中堂,分别在秦晋和使者的书案上放了一盏烛台,又依次点燃。 使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蜡烛发出的臭味呛到了,呛得治咳嗽。原来随从在他书案上点燃的竟是一根牛油蜡。而牛油蜡由于放的时间长了,又发出了浓烈的恶臭,遇火燃烧之后,又混杂了焦糊味更是让人阵阵作呕。 使者出身世家大族,何曾用过这等质量低劣的蜡烛,便愤愤然要控诉秦晋在折磨自己,但他细看之下,竟又发现秦晋面前的书案的烛台上居然也插了跟牛油蜡,一时间竟又语塞了。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一个为了折磨人连自己也一并折磨的吧? 使者是个性子颇为骄傲的人,牛油蜡扑扑闪烁,火光明灭不定,但秦晋的所有表情却分明是在思忖之中,仿佛牛油蜡低劣的烛光与阵阵恶臭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再看他面前的书案上,堆积小山一般的公文已经被移走了一半。 真是奇怪了,为了不被人耻笑,他只能强忍着闪烁不定的烛光与阵阵焦糊臭味,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汉书》。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从外面推开,一名随从将已经处置完毕的公文分别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轻手蹑脚的提了出去,紧接着又进来一名随从,捧着一支木匣放在秦晋的面前。 “使君,是孤山的军报!” 随从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入了使者的耳朵里,他立时将两只耳朵都支了起来,仔细听着军报的内容究竟如何,然而那随从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使者颇为焦急的看着秦晋,希望秦晋看了军报之后,第一时间能和他说说军报上内容,毕竟这是关乎大唐国事的军报,尽管他厌恶秦晋其人,却不想**在孤山败给了叛军,他宁愿希望高相公的判断是错的。 然则,秦晋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封没有批阅完的公文上,仿佛木匣中的军报仅仅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使者急的直搓手,暗暗想着,就算在他面前做戏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吧,孤山军报牵扯整个河东道南部的局势,万一有了大变故,难道就不怕耽搁了军情吗?思来想去,他终于忍不住出言道: “使君为何不看孤山军报?” “不胜不败而已,不必急看。” 使者见秦晋看都不看就断言军报中的内容是不胜不败,又对秦晋满不在乎的口吻极为不满,便大声质问道: “使君看也不看就坐如此儿戏之言,难道把军国重视当做自家子侄的嬉戏吗?” 秦晋手中毛笔不停,头也不抬的答道: “以此前计划,裴敬至少要在孤山撑持三日,这才头一日,双方实力悬殊,取胜势比登天,若败了又岂能安稳送来军报?再不信,请自便去看。” 使者心急如焚,担心孤山战事,既然得了秦晋允许,他也不顾合适与否便冲了过去,打开木匣抽出了羊皮纸写就的军报,却见上面仅有寥寥数十字,结果真是不胜不败。这份军报没有任何修饰比喻的词句,只是对战事的结果做了简单总结,又罗列了敌我伤亡数据,仅此而已。 如此枯燥简单的汇报公文,使者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神武军后军主将裴敬乃是开元年间宰相裴光庭之孙,正经的河东大族出身,真要怀疑这是个粗鄙莽汉写就的。 但不论如何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败对于**而言就是好消息。可孤山的战局就算不败,又能如何呢?听说神武军前军前出冒进,现在陷入了后路被断的尴尬境地,居然对孤山不管不顾,究竟要作甚? 秦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看到使者表情欲言又止,就笑道: “有甚想说的不妨直说!” “别怪某说的难听,既然孤山**不能取胜,就算撑过了三日又当如何?神武军前军还在游魂一般的不知所踪,如此下去,还不是败局已定!”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八章:崔焕有改观 秦晋笑而不语,而是又提起笔来处置书案上余下的公文,也不多做解释。 使者胸口里仿佛有巨浪在激荡着,积攒了一天的怒火终于再也忍不住,全数喷涌而出。 “秦使君留住下吏,难道就只为了折辱轻慢吗?如果是这样,请恕下吏再不奉陪!” 他站起身来,情绪激动之下竟至身体左右摇摆,摇晃着来到门口,正待拉开房门,岂料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黑影急吼吼撞了进来,与之正好撞了个满怀。 使者的鼻子被撞的又酸又疼,眼泪也止不住的花花淌了下来,不过那外面急冲进来的人却根本不及理会他,而是绕了过去奔至秦晋的书案前,双手恭敬的奉上一支木匣。 “禀使君,卢将军的军报到了!” 秦晋的表情终于不那么淡定了,身子前倾,一把接过了木匣,三两下就将军报抽了出来…… 被撞的七荤八素的使者听闻是军报,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竟望了斥责那个冒失莽撞的甲士随从。 紧接着,秦晋的一阵大笑让他顿觉莫名其妙,又暗自揣测着难道卢杞大败叛军?但又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使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处境尴尬,一时间犹豫着该不该拂袖而去,就在他犹豫的当口,秦晋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你不是质问秦某前军的动向何在吗?军报在这里,你尽管拿去看!” 好奇心战胜了屈辱心,使者又返身三两步回去,来到秦晋面前将那封军报接在了手中。 “如何?卢杞竟然奇袭绛县?” 使者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却并非那种不通事务的书呆子,在来河东城之前,就已经对河东道南部的基本情况做了详细的了解。 史思明部偏师在河东道南部主要盘踞在绛州的闻喜和绛县,其中以绛县为根本,现在卢杞绕过了闻喜,去进攻绛县,这既是冒险,又是绝佳的机会。使者的脸上忽而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如此一来,结果可想而知,假设卢杞在短时间内拿下了绛县,叛军后路被断,整个绛州战场的形势将彻底逆转。退一步,假设卢杞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绛县,位于万泉孤山的叛军在得知绛县被袭击的消息后,一定不会无所顾忌,至少有九成的可能回师,而叛军一旦回师,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势必将前功尽弃,唐.军在绛县仍旧大有可为。 使者面色的转变意思不差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睛里。 “如何,还质疑秦某的安排吗?” 那使者倒也爽快,只尴尬一笑,就痛快的向秦晋致以歉意。 “下吏崔焕鲁莽愚钝,误会了使君,这厢有礼了!” 听到是姓崔的秦晋不禁眉头一皱,实在是他所接触的崔姓之人都或多或少的与之为难做对,从新安县令崔安世到冯翊郡太守崔亮,一个接着一个变着花样的打算置其于死地。 不过崔焕出身自河北博陵崔氏,与崔安世和崔亮的清河崔氏分属两个不同的世家。 此前崔焕仅以无名小辈的姿态不通报名姓,对秦晋可谓是无礼至极,但秦晋没有这个时代之人那些表面功夫的臭脾气,即便是这崔焕如此无力,仍旧满不在乎。 不过,秦晋的这些“大度”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崔焕得知秦晋在河东城并非无所事事,此前的那些无端猜测非议,在这突如其来的奇计面前,竟都烟消云散了。他分明在与秦晋短暂的接触中感受到了这个人与叛军作战的决心和勇气。 不管此人的名声如何,至少崔焕以为,能够主动越境到河东来,并如此煞费心力的与叛军决战,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出两手之数。 秦晋赶紧起身绕过了书案扶起一揖到地的崔焕,将他让到了座榻上,这才解释道: “你之前指责秦某将数万唐.军和数十万百姓至于险地,秦某无所辩驳,大战岂能没有牺牲?如果能力退安贼叛军,即便牺牲也当有所值。倘若秦某不一力承担,高相公会派兵与河东道的叛军决一死战吗?肯定不会,到头来这河东道南部数郡的百姓还不是要陷于安贼铁骑的蹂躏之下?左右都是死,不如全民武装起来,奋死一战,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崔焕默然,秦晋的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高相公向来只以潼关和关中作为最关注的目标,只有在保证了潼关不失,他才会在关中以外的地方派遣部分兵力以为牵制。然而,也仅仅是牵制而已,深知高仙芝于潼关用兵方略的他十分清楚,高仙芝在商阳关大战后的短时间内都在极力避免与叛军大规模冲突,打算以时间来抵消叛军在军心士气的优势。 这么做在整体方略上固然无可厚非,然而不也正如秦晋所言,会有所取舍,而放弃了河东道的百姓们?那么自己此前还有什么面目指责秦晋利用百姓冒险呢? 见崔焕仍旧默然,脸上神色变化阴晴不定,秦晋继续说道: “高相公的用兵方略,秦某也多少有所了解,并无不妥之处,换了秦某坐在高相公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做此选择,毕竟人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高相公却有些失之谨慎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就是如此!” 崔焕听秦晋一开始对高仙芝多有赞同,心头颇有些顺气,但话到最后却锋芒一转,直接说高仙芝被蛇咬怕了,不免又有些不服气。 但有了冒失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会贸然对秦晋加以指责,等着秦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究竟高仙芝哪里失之于谨慎了。 只听秦晋说道: “正因为高相公使命在身才不宜轻举妄动,而秦某在河东城则可作为偏师,激进试探,遇实则避,遇虚则破,如此一进一守,岂非绝佳的配合?” 崔焕点点头,秦晋这么说也没有问题,双方分在黄河南北两岸,如此攻守配合,只怕也没什么不妥,就算秦晋在河东的举措都失败了,大不了退回黄河以西,守好了蒲津,关中仍旧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两线作战仍旧是个令人难以解开的死节,与皇甫恪对峙的可都是孙孝哲的嫡系精锐,如果孙孝哲下令奋力一击,他能够挺得住吗? “高相公指出使君两线作战,当也是为使君着想,孙孝哲可不是普通人啊。” 崔焕对秦晋的态度有了改观以后,说话客气了许多,甚至在为高仙芝的强硬态度有所开脱。 秦晋笑了,知道崔焕在为高仙芝开脱说好话,以缓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但问题的关键是高仙芝对他有偏见,他本人确实求之不得与高仙芝罢手言和呢! 只是这种话不是能对崔焕这类人说的,说了只会让崔焕看低了自己。秦晋回到了书案之后,在旁边堆积的公文中翻找了一阵,抽出了一封未及封口的书信,转而递给了崔焕。 “看罢此书,你就知道秦某因何敢有底气两线作战了。” 崔焕展开书信,看罢之后更是激动莫名,这一招将计就计,如果孙孝哲果真能够上当,没准会收到奇效呢! 继而,崔焕看向秦晋的目光中已经全然是敬服之色。 秦晋则对崔焕的目光报之淡然一笑。 “也正义为此,秦某才特命皇甫恪在安邑大张旗鼓,作势要与夏县孙孝哲部叛军决一死战。” 崔焕一副恍然的模样,这也就理解了皇甫恪这种冒失的举动,并非失去了理智。 “使君何不借此机会一举重创孙孝哲?” 以将计就计重创孙孝哲,秦晋开始的确曾做此想,但贪多嚼不烂,他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因而将计就计所要对付的实则另有目标。 秦晋看了看外面的漆黑一片的天色,轻叹一声。 “如无意外,明早日出之时,绛县已经为我唐.军所得!” 崔焕惊问: “卢将军所部万人,一夜之间岂能破城?” 就算再精锐的人马,打算以万人之数攻破一座武备颇为完备的城池,没有数日乃至月余功夫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今夜,皇甫将军会遣两万大军进攻闻喜……” 闻言之后,崔焕浑身顿时一阵,原来秦晋竟以将计就计稳住孙孝哲,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驱兵北上,一旦彻底击败了史思明部,就算孙孝哲反应过来,事实已成之下再想有所动作却已经迟了。 至此,崔焕大是动容,一方面对秦晋频出奇计巧谋而深深的敬服,另一方面秦晋如此开诚布公,倒让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了。 这种最核心的机密,秦晋能够毫无防备的告知他,可见其中是包含着多么深的信任。如此也更让崔焕脸红,人家一直以诚相待,他却一直怀着从风言风语中得来的偏见。 世人都说秦晋此子是何等的狼子野心,生性残暴,一言不合就杀人,现在看来却未必是真的,或者有人别有居心,或者根本就是以讹传讹。而他只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不知疲倦的蓬勃朝气与令人惊叹的心思才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八十九章:秉烛彻夜谈 “使君若有吩咐,但说就是,崔焕虽然能力微薄,力所能及也绝不会推辞!” 秦晋松了一口气,他如此耐心的与崔焕牵扯,等的就是这个态度。他深知高仙芝对自己和神武军有着极深的偏见,以目下的形势,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因而也只能从高仙芝身边的人下手。 这个崔焕出身自博陵崔氏,又是为数不多的深得高仙芝信任的官员,如果能让此人为自己和神武军与高仙芝沟通,想必也一定会容易的多。 “高相公对秦某一直存着诸多误会,秦某虽然不屑辩解,但影响了两军之间的合作就不是私事,便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使君有意与高相公尽释前嫌?如此崔某不自量力,愿为使君做说客!” 秦晋苦笑道: “尽释前嫌自是秦某所愿,然则难比登天,只要不影响两军的沟通配合就好。倒不用崔兄特地说些甚,只要将在河东城看到的如实相告高相公就足够了。” 秦晋忽然不以官职与崔焕相论,这让崔焕大是动容,连忙称不敢当。秦晋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 “秦某做这个郡太守,在世人眼中何曾名正言顺了?不是当秦某以幸进惑言巧得,就是狼子野心……若不论官职品秩,秦某倒觉得崔兄诚恳直率,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秦晋这番话绝非做作,崔焕虽然有耿介之处,为人棱角分明,但却绝不是那种顽固偏激之人,一旦意识到自身的问题,便会毫不顾忌的加以承认并改正。如此正显出了他的待人以诚和直率。而且,崔焕出身世家大族,有着良好的教育,在这种加成之下,他的个人气质于旁人的感官也就愈发的好。 只是崔焕却脸色一红。 他本人比秦晋大不了几岁,通过短短一天的接触,已经可以肯定,此人的能力绝对在自己之上,如果传闻中那些功劳是真的,做这个冯翊郡太守除了年资浅薄一点外,绝对是绰绰有余的。既然对方肯诚心相交,自己若一再谦辞,也就过于做作了。 “崔焕虚长使君几岁,至今却一事无成,汗颜,汗颜。” “崔兄何必妄自菲薄,非崔兄不能也,而是时也运也。” 秦晋只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时势和运气诚然有些过,但这种开脱,也在无形中拉近了与崔焕之间的距离。 闲扯了一阵,崔焕和秦晋又就当前的形势,从河东道一直说到了整个天下大势。而秦晋无论在提及地方抑或是朝廷的方略,总能有其独到的见解。 就眼前形势判断,唐.军也许还会遭到重创,但总体而言,局面一定会越来越好,朝廷所需要的只有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贼叛军必然会走下坡路。 “.…..所以,朝廷必须有清醒的认识,要做好在三五年内长期作战的准备,切不可急于求成,否则一旦失利,只怕平乱之日又要推迟三五年……” 原本崔焕以为一定会从秦晋的口中听到一些激进的看法,因为从秦晋用兵中表现出的自信,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利情绪。可秦晋的这番话出口之后,他才惊觉,这个年轻的郡守居然与高仙芝的判断如出一辙。他一度还以为高仙芝过于悲观了呢,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过度的盲目乐观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崔焕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是冷汗直流。他想到了另一点,朝廷上下一定有许多人都和自己一样盲目的乐观,如果不能清醒的认知局面,那么做出的决断也就一定会出现偏差,万一…… 这种想法让崔焕心惊还只是开始,秦晋接下来要说的对他而言,已经不能单单用心惊形容了。 “安贼叛乱造成的影响之深,恐怕今后百年也未必能够消除,各地藩镇都会有样学样的与朝廷分庭抗礼,安禄山和史思明即便身死伏法,其身后仍旧会有人前仆后继,就像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 崔焕的年纪与秦晋相仿,而且其本人也颇为开通,秦晋觉得自己这番话就算不能得到他的认同,也必然会引其深思。 秦晋猜测的没错,他虽然说的很是简单,但崔焕沉思了一阵,此前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藩镇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这种事情况未必是危言耸听,各地节度使身兼军政财权,除了掌兵以外,既可以干涉地方政事,又对地方钱粮有着优先处置的权力,自从安禄山开了这个以边将造反并一举攻占东洛阳的恶劣先例之后,恐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又会在大唐死灰复燃。一旦这种想法蔓延开去,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本当拥有的威严,成了兵强马壮者共逐之的鹿。 想到这些,崔焕直觉身体如堕冰窟,一身的冷汗居然浸透了衣衫。 “难道,难道就没得救了?” 他觉得秦晋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而现在朝廷的远虑近忧也不全然是安禄山和史思明了,换言之,就算在年内干掉了安禄山和史思明,平定都畿道与河北道地方,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若想轻易消除,岂能是旦夕可成的? 尤其天子老迈,不知有几年可活,一旦驾崩,对唐朝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秦晋摇了摇头,他虽然有着比时人多了千年的见识,但也不认为自己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唐朝目前的危局诚然有制度不健全的因素,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危机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各种复杂因素的合力之下,绝不是开一道方子就能治好一种病那么简单。 “唉,秦某也只有四个字。” 崔焕忙追问道: “是哪四个字?” “积重难返!” 闻言之后,崔焕的身体似乎泄了气一般。 “真是没得办法了,大唐盛世难道真要就此一蹶不振了吗?” 崔焕突然意识到,自此以后,他可能要接受一个外忧内患,逐渐走下坡路的唐朝,可骨子里的骄傲,又怎么能够容忍这种巨大的落差呢? 中堂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静,秦晋轻叹一声,打破了几近凝固的空气。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该当如何平乱才是,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当世罕见的勇悍胡将,击败他们并不容易。” 秦晋又暗叹一声,他还没说已知历史上的唐朝还曾国都陷落,无数宗室为之蹂躏惨死呢,不知那时崔焕又该当作何感想。 不过,以目下的情形推测,潼关为高仙芝驻守,杨国忠也不像前世那般的深受李隆基重用,况且自己和神武军又在河东开创了新局面,长安陷落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已经降到很低了。 “天一亮,就动身返回潼关,崔焕定向高相公陈明河东道局势,使之与使君倾力配合,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彻底荡平逆贼胡寇!” 秦晋看着崔焕,情知他想的过于简单和理想化了,高仙芝或许可以谅解神武军的冒险举动,而与自己做有限的配合,若想通力只怕没那么容易,恐怕朝廷上天子和政事堂的宰相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看着崔焕像在绝望中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般,秦晋犹豫了,索性就不去打碎他最后的希望,毕竟存着希望要比绝望来的好。 只是对于崔焕这等人堪比皇天后土的大唐朝廷,对秦晋而言不过是个故纸堆中的符号而已,自从见识了它的诸多丑恶嘴脸以后,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好感都已经被扫进了垃圾桶里。秦晋所要做的,并非仅仅为了唐朝,至少当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或许可以绵薄之力,避免或者阻止这个广大区域下的国家政权滑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论这片土地姓李抑或是姓赵…… 因而,相比较之下,秦晋并没有崔焕那种感性的绝望,反而十分务实。这也是支撑秦晋所有作为的底层因素之一。 “也好,现在高相公当已经收到了秦某的书信,对神武军的布局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话到此处,秦晋忽然话锋一转,“崔兄回去以后,在绛州战事未见明朗之前,请万勿提及皇甫恪将计就计之事。” 崔焕惊讶问道: “何以瞒着高相公?使君可是在担心?” 秦晋知道崔焕误会了,摆摆手低声道: “高相公一心谋国,秦某不曾有过一刻怀疑,秦某不相信的是高相公身边之人,消息一旦有所走漏,后果不堪设想。秦某不能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崔焕再次默然,难道高仙芝的身边果然有奸细吗? 其实奸细到未必,只是高仙芝身边的人背景复杂,各有后台,保不准某些人会以私利做出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发指之事。所以,秦晋才说自己冒不起这个险。 秦晋也不隐瞒,将这些担忧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这不但没让崔焕心下放松,反而更加沉重了,秦晋说的没错,有些时候自己人掣肘,反而比敌人造成的危害更甚!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章:胡将生诡计 “禀相公,河东城回信了。” 高仙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报讯的军卒,又伏案继续处置军务公文。 “崔焕呢?为何不亲自过来?” “据说是崔参军染了风寒,不宜行路劳顿,所以在河东城耽搁住了……” “风寒?” 高仙芝停住了手中的笔,自言自语着,又说道: “放下吧。” 那军卒将回信放到了案头,又轻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火拔归仁又急吼吼的赶了过来,见高仙芝一副平静如常的模样,就开口问道: “听说有回信了?相公可有决断?” 高仙芝又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指着案头的回信。 “崔焕没能与书信一同回来,你猜猜结果会如何呢?” 其实,高仙芝在听到崔焕因为风寒被耽搁在河东城的消息时,就已经觉得秦晋不会那么容易的被劝服,与自己配合的事恐怕也难有进展。 “哎,相公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不如末将先替相公看看。” 高仙芝一向在尊卑上下方面不拘小节,火拔归仁便将那封书信打开,才看了几眼就愤怒的破口大骂: “竖子猖狂!相公请看……” 纵使高仙芝有了足够的准备还是被秦晋气的心头火气,秦晋不但态度鲜明的拒绝了高仙芝的要求,反而还指责高仙芝懦弱保守,为了完成守住潼关的任务而尸位素餐。 拒绝尚在意料之中,但这种肆无忌惮的狂妄却是意料之外了。 秦晋其人他也曾见过数面,给高仙芝的印象并非坊间传言的跋扈之人,至少在待人接物上还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像现在这样撕破了脸皮还是头一次。 “相公,以末将所见,秦晋竖子一定将崔焕扣留在河东城了,偶感风寒云云不过是胡诌的谎言,否则崔焕岂能不亲没有手书一并送回?” 态度尚在其次,要命的是秦晋在回信中一意坚持两线作战,并有意无意的嘲讽高仙芝胆小懦弱,如果打算袖手旁观就让神武军一力承担就是。 啪的一声,高仙芝抬手重重的拍在案头,他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年岁渐长,火气也越来越小。饶是如此,高仙芝还是被秦晋的无礼与狂妄自大气的火冒三丈。 “意气用事,只能使当前的大好形势再次变坏,神武军和朔方军的数万将士白白牺牲,河东百姓们一样要面对叛军的疯狂报复,秦晋竖子难道真的将按在叛军当做了木胎泥塑的鬼神吗?” 高仙芝不敬鬼神,火拔归仁却笃信佛教,闻言之后赶忙双手合十。 “鬼神之力虽虚无缥缈,相公不信其有,也万勿信其无……” 高仙芝重重的哼了一声,这等时刻他哪里还有工夫去想什么鬼神,秦晋的两线作战根本就不可能取胜,他的战败只是迟早。 “拿河东地图来!” 随从甲士翻出了河东道的地图展开平铺在高仙芝面前。高仙芝的手指随着目光在地图上上下下的移动,以估量着秦晋战败以后究竟会有多坏的后果。 “相公还看甚,出兵吧!” 火拔归仁一心盼着高仙芝出兵,这一刻他已经盼了许久,现在秦晋一意孤行,如果潼关不派兵增援,一定必败无疑。 岂料高仙芝却声音冰冷的反问了一句: “出兵?向何处出兵?” 火拔归仁愣了,有些迟疑的答道: “自然是攻击孙孝哲部,否则河东道形势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秦晋一意孤行,难道要让朝廷冒着潼关遭袭的危险,却为他擦屁股吗?” 高仙芝右手紧攥成拳,在地图上重重的砸了一下。 “孙孝哲就等着老夫这么做呢?到时候他正好可以趁乱出击……” 火拔归仁觉得高仙芝的谨慎简直有些难以理喻,为什么主动出击就一定会招致失败呢,难道大唐的军队永远要在安贼叛军面前夹着尾巴吗? “可……” 高仙芝一挥手阻止了火拔归仁继续劝说,“够了,潼关大军一兵一卒都不许出关,若有违令,重处不饶。” 自从到了潼关以后,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火拔归仁吓得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这位老相公可是在西域有过数度灭国之功的悍勇老将,其中定然是白骨累累不计其数,杀个把人又岂会在乎? 又想到自己进来在高仙芝面前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情形,不禁有几分后悔,冷静下来之后,他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鲁莽: “末将虑事不周,知错了!” 高仙芝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过分严厉,便又缓和了态度说道: “老夫知道你求战心切,但一切都要从大局着眼,伪燕叛军势大,非唐.军于旦夕之间可以追上,所以老夫在潼关只能稳扎稳打,先保证潼关不容有失,才能静待时机力图恢复。像秦晋挑起来的冒险之战,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贸贸然把潼关的安危也卷了进去,万一一战而大败,老夫岂非辜负了天子厚恩?” 火拔归仁不甘心,但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劝说高仙芝出兵,而是提出要控制蒲津,如此一来就算秦晋在河东道输的渣子都不剩,潼关依旧守的铁桶一般。 “蒲津的问题老夫会斟酌,没有其他事你就先出去吧。” 高仙芝已经没有心情和火拔归仁东扯西扯,他要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下应对之法。事已至此,秦晋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之中,如果其本人不收手,他是绝对不会吧帮忙的。只不过,如何才能将秦晋战败后的恶劣影响控制在河东道有限的范围内,不波及到黄河以南的潼关和以西的冯翊郡才是当务之急。 又过了一阵,高仙芝唤来了外面的甲士。 “游骑探马可回来了?” “禀相公,尚未有消息。” “知道了,退下吧!” 高仙芝疲惫的挥了挥手,他抬眼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不禁轻叹一声。据他的判断,也许今夜一过河东道的胜败就会见出分晓,他要看看秦晋会如何吞下自己一手造成的苦果。 虽然就本心而言,高仙芝绝对不想坐看秦晋走向绝地,但身负重担之下,又岂能轻举妄动? 此前派出去的探马隐约发现了孙孝哲于大谷关一带部有疑兵,虽然虚实不明,但一定不是无的放矢。所以,他又加派了探马游骑,一定要将孙孝哲叛军的大致动向摸的清清楚楚,以搞明白孙孝哲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 就在高仙芝满心沉重的等着探马回报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孙孝哲却接到了一封密报,令他四肢百骸都无比的畅快。 “高仙芝袖手旁观,一切便大有可为,秦晋那小竖子,是时候让他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孙孝哲一直对新安城下的惨败耿耿于怀,因为此,他不止一次的被史思明等人嘲笑,甚至连安禄山都险些将其治罪。否则,他又何必与蠢猪一般的安庆绪搅合在一起呢? 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他又觉得有点可惜,如果高仙芝肯为了秦晋的冒失而轻举妄动,他就可以趁此机会大干一场了。 “可惜啊可惜,这一次先放过高仙芝,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向高仙芝这种名将他本没有把握将其彻底打败,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来人,来人!” “卑下在,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一名叛军甲士打着哈气进入军帐,现在已经是子正时分,外面漆黑一片,绝大多数人此刻都在睡觉,只有孙孝哲仍旧如此精力充沛。 “张惑呢?去把张惑叫过来!” 张惑在大燕的官职是御史中丞,就是此人亲自出面与皇甫恪联络,成功的劝服了此人与燕军合作。孙孝哲觉得此人有些能力,便将其留在了身边以待备用。现在是时候让张惑再度出马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惑还没赶来,孙孝哲有些气恼,他的亲信部下一直随传随到,这个张惑却总是拖拖拉拉,如果不是看此人还有些能力,早就寻个借口将其一刀砍了。 终于,军帐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张惑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孙孝哲面前。 “将军恕罪,恕罪,卑下昨夜醉酒,现在,现在还头晕的很……” 孙孝哲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 “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吧,到长安去!” “甚?” 张惑浑身一颤,失声道: “这,这么快?” “怎么?好日子还没过够?晋王的那些歌姬,岂是白白让给你的?要不要孙某特地为此事告知晋王啊?” “啊,不不,卑下不敢,不敢,知错,知错了,只要将军有所命,卑下万死不辞!” 孙孝哲冷笑一声。 “用不着御史中丞出生入死,去长安而已,当初在幽州时,御史中丞不是做梦都想到长安去吗?如何现在却像要去龙潭虎穴一般?” 张惑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一声。 “将军,取,取笑了……就算龙潭虎穴,卑下也,也不会皱一下眉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夜半又心惊 商阳关大战之后,长安市井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虽然物价仍旧居高不下,但一次大战斩首数万,使得叛军无功而返,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平定乱局指日可待。 不过随着逐渐复活的长安市井,一些无风起浪的传言竟也在坊市街道间纷纷扬扬的传了出来,竟至数日之间就在长安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混账!” 杨国忠怒气中冲,责骂了身边的仆从,一骂就是整整一个下午。而他本人也在兴庆宫内被天子骂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只不过是将在宫中受的气发泄到自己的奴仆身上而已。 “去市井间查,查出来,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 “是,是,老奴这就再派人去查,一定查的出来的,请家主放心!” 须发皆白的老仆声音颤抖,他从没见过家主如此动怒,已经被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查出个狗屎了?一整天时间,你们查出甚了?再没有结果,也就别再出现于杨某面前了!” 杨国忠与孙孝哲私下间谈判的消息,竟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而且在坊间还传的有鼻有眼。不明真相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紧闭着嘴巴,等着看戏。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国忠却觉得怒火中烧,因为谣言中所涉及到的都确有其事,如果不是知情者特地将这些消息公之于众,那才见鬼了呢!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杨国忠无力的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在心里将所有的知情者一一默数一遍,这件事他乃是奉天子之命去做的,天子自然是知情者,但泄露消息的人一定不会是天子,因为这么做已经连天子都牵连进去了,连累天子的声望受损。 第二个知情者就是与杨国忠同在政事堂为相的门下侍中魏方进,这个魏相公虽然平时与杨国忠不睦,但却为人谨慎圆滑,绝不会贸贸然用这种极易暴露的手段以谋求上位。因为就在上午,天子连魏方进也骂了一通,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排除异己,那么结果却是伤人伤己的。杨国忠不相信,以魏方进的聪明,会蠢到如此地步。 那么,知情者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那就是身在潼关领兵的中书令高仙芝。一想起高仙芝,杨国忠就忍不住很得咬牙切齿,堂侄杨行本正是因为此事惨死在高仙芝的手中,新仇旧怨夹在一起,已经让他觉得像火烧一般。 “好高丽奴,杨某一直对你诸多隐忍,现在居然骑在杨某的脖子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忽然,外面响起了家奴的声音。 “相公,京兆尹韦济求见!” “韦济?不见!” 听说是韦济,杨国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接见此人。虽然韦济的为人甚为圆滑,对杨国忠也恭谨有加,亦从未有过拆台之举,但他实际上早就知道,韦济这个京兆尹与秦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种敏感时刻,岂能再见这种身份背景极为复杂的人?谁知道韦济究竟安了什么心思。 不过外面的奴仆却并没有走,而是回答道: “京兆尹韦济好像料到了相公不会见他,还交代了奴婢,如果相公拒绝相见,将让奴婢将一样物什呈上!” “物什?甚物什?拿进来!” 杨国忠只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韦济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见他,又何苦执意相见呢? 奴仆推门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杨国忠。 杨国忠接过书信,顺口问那奴仆: “韦济除了这封信,还说了甚?” “京兆尹说,相公看了这封信自会知晓!” 杨国忠一头雾水,不知韦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撕开了信封的火漆封口,里面露出了一封帛书。但抽出来展开之后却发现,这并非一封书信,而是一份礼单。他立时被弄的更加糊涂了,韦济在这个时候送自己重礼,究竟有什么图谋呢? 再看礼单上记录的东西,可不仅仅是金银一类的东西,从西域美玉到南海的玳瑁珍珠,无不是稀世珍品,恐怕皇宫中错储藏的珍宝也不外如是,韦济竟也舍得下血本。 当杨国忠的目光继续看下去却忽然看到了应收礼物之人的名讳官职,然则,却不是中书门下同三品的杨国忠,而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中书令。 大唐只有一个中书令,那就是身在潼关的高仙芝,就算有人给他送礼,这封礼单怎么会到了京兆尹韦济的手中? 事件一旦牵扯了高仙芝,杨国忠立时就生出了浓浓的兴趣。 “请京兆尹入正堂相见!” 杨国忠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离开了书房直奔会客的正堂而去。抵达正堂时,府中奴仆已经引着京兆尹韦济缓步进入堂中。 “下吏韦济,拜见杨相公!” 就实而论,杨国忠对韦济的印象不错,如果此人不是与秦晋瓜葛甚深,他还真想将此人纳入囊中,因而对此人的态度也颇为友好客气。 “韦大尹客气了,不知深夜来访,究竟有何要事啊?”随后,他又一指身旁的座榻,“请入座!” 韦济不紧不慢的落座之后微微一笑,“下吏呈上的礼单,杨相公可看过了?” 杨国忠点点头,脸上不显喜怒的反问道:“区区礼单,韦大尹小题大做了!” 当此危难之时,就算高仙芝贪污又如何,能够替代他的人已经没有了,天子既然要用此人定乱,就只能用到底,只要此人不生出谋逆之心,任凭什么罪名,天子都会压下去的。 至此,杨国忠自觉已经猜到了韦济的来意。韦济本人断不会与高仙芝为敌,反倒是他背后的秦晋,似乎与高仙芝颇多龃龉。就在昨天,天子还收到了高仙芝的上书,其中狠狠的告了秦晋一状,更是请求天子将蒲津也划归潼关一体防御。 只不过天子没有当即表态而已,似乎还有仔细斟酌。 在这种敏感时刻,韦济就送来了高仙芝受贿的礼单,若说此事背后没有秦晋的指使,杨国忠是断然不肯相信的。 杨国忠的脸上显出一丝微笑,他在等着韦济给他合理的解释,秦晋这厮也学乖了,居然想拿他这个当朝的宰相做刀用。 然则,韦济的话却险些让他从座榻上跳了起来。 “区区礼单,自然不能如何,但送礼之人是孙孝哲呢!” “谁?” “孙孝哲!” 杨国忠腾身而起,几步来到韦济面前,俯身再次追问: “你再说一遍,送礼之人是谁?” 韦济好整以暇的又重复了三个字。 “孙孝哲!” “此事牵扯重大,你可以有确实证据?否则可是自取死路!” “下吏自然知道牵扯极重,如果没有铁打的证据,又如何会将这份礼单交与杨相公?” 杨国忠心头怦怦一阵乱跳,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也顾不得究竟是否会被人利用做刀,脑筋飞速的转换着。 “禀相公,下吏麾下的巡捕亲自捕拿了伪燕御史中丞张惑,被捉时,此人刚刚进入永嘉坊!” 永嘉坊是高仙芝与长安城中府邸的所在地,张惑进入了永嘉坊,身上又搜出了准备交给高家的礼单,难道这种证据还不切实吗?杨国忠听了韦济的话以后,在心中连续如此反问了自己三遍,每一遍所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这的的确确已经是实打实的证据,永嘉坊里住的除了刚刚搬进来的霍国长公主,也就剩下了高仙芝一家,其余原本居住在坊内的高官权贵,因为在兵变中站错了队,受到牵连,都已经举族被流放出长安。 为了稳定心神情绪,杨国忠干咳了一声,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如此大事,韦大尹当报与圣人知晓,又何故告诉杨某呢?” 韦济仍旧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杨相公容禀,正是牵扯甚大,下吏不敢擅专,才特地请教杨相公,当如何处置!” 韦济焉能看不出杨国忠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既然对方装糊涂,也不能急吼吼的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只想看看杨国忠究竟要装到几时。 “事涉重臣,朝廷自有定制,不过高相公毕竟身兼兵马大权,必须从权处置,否则被动摇的将是朝廷根基,一旦出了乱子,绝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杨相公所言极是,下吏也是虑及此事,才不敢擅专的,只能交给相公处置。“ 杨国忠见韦济仍旧在和自己绕圈子,不肯说实话,不禁有几分着急,不说实话双方又如何合作呢?虽然他也恨秦晋,但是更恨杀了自家堂侄又暗中搞鬼的高仙芝,所以此时与秦晋暗中合作,不会有半分思想障碍。 想及此处,杨国忠干咳了一声,终于开门见山。 “直说了吧,杨某不介意与王大尹身后之人合作,但既然是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 否则杨国忠岂非是白白的给他们做了刀?这是杨国忠想说而没说的话,他只要一句准话,韦济也好,秦晋也罢,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得到什么结果,会如何配合自己! 这件事一旦捅出去,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局面,杨国忠自问,需要一个颇具实力的人与之一同承担!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宰相欲投机 仅有韦济提供的礼单还不够,要将高仙芝通敌的罪名坐实了,就需要把坊市间沸沸扬扬的谣言从以讹传讹转变为白纸黑字。 杨国忠以为在证据方面可以采取真真假假的办法,既然礼单是真的,送礼的人是真的,那么再造一封通敌信谁又能证明这是假的呢?不过,韦济却明确的拒绝并阻止了杨国忠这么做。 “下吏只在乎此事的真相,关乎朝廷安危的大事,相公若擅自造假添油加醋,韦某宁可退出也不合流同尘。何况高相公人在潼关,张惑带着一封写给高相公的密信,现身长安这不奇怪吗?” 杨国忠愣了一下,这韦济一会暗示的极为明显,一会又态度暧昧,实在令人有种滑不留手的感觉,但既然已经决定利用张惑和到手的礼单,也就选择性的忽视了韦济令人不爽的态度。 “嗯,韦大尹所虑甚是,但仅仅一封礼单,纵使呈送天子,也未必能够治罪啊!” 韦济却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相公何必如此操之过急呢?” 看着韦济似笑非笑的目光,杨国忠忽然明白了韦济来此的本意,此人原本就没打算一击即成,这只不过是循序渐进的一环而已。难道秦晋那竖子还有后招?如果是这样,自己可真就是站在台前的扯线木偶了。 杨国忠沉思了片刻,他依然觉得这个选择是对自己有利的,想到这些之后,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和忌惮的心绪就彻底放了下来。 不管这件事里,秦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杨国忠能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够了,又何必在意谁是扯线木偶,谁是控制扯线木偶的手呢?也许换种角度,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终于打定主意,杨国忠有些飘忽的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既然如此,杨某知道该如何做了,韦大尹尽管放心将这份礼单留下!” “全凭相公所愿!” 韦济直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一揖施礼。 送走了韦济之后,杨国忠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夜赶往兴庆宫去面见天子。 虽然兴庆宫自兵变之后立了新规矩,日落之后任何外臣不得进入宫内,但此事牵扯甚重,他不敢耽搁。 事实上,就在杨国忠奔走于冷清的大街上之时,大唐天子李隆基连夜在勤政楼紧急召见了门下侍中魏方进。 魏方进在日落之前向天子上书,正式就长安内外乱纷纷的谣言向天子陈情。 尽管是谣言,大唐天子李隆基仍旧极为重视,破例在兴庆宫勤政楼的偏殿内召见了魏方进。 “臣启圣人,坊间传言甚嚣尘上,老臣虽以为谣言未必可信,但也不可轻视而置之不理!” 殿内烛火幽暗,大唐天子李隆基苍老的脸掩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现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朕何曾以谣言治罪过大臣?明日一早,政事堂出具公文,令有司发布公告,驱散民间谣言就是!” 虽然天子是这么说,但刚刚落座的魏方进却不会当真以为,天子是出自真心实意,打算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置谣言。否则,也就不必连夜召见自己于兴庆宫了。 魏方进自进入政事堂以后,一直夹着尾巴做官,既不附和高仙芝,也不参与杨国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存在感相当的低,以至于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甚少将其当做政事堂的宰相了。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就城中谣言郑重其事的向天子上书陈情,这绝不是头脑发热的鲁莽之举,而是掐准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脉门。 “谣言突起,未必空穴来风。稳定市井人心固然重要,但这背后究竟有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已不可不重视!当此内外交困之际,更要谨慎小心才是。” 李隆基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魏卿但说,如何谨慎重视?” 魏方进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个八字。 “八个字,外松内紧,明放暗查!” 李隆基仍旧不置可否,魏方进试图抬起头来,偷偷观察天子的脸色,以判断自己的建议是否得到了天子的认同。 “启禀圣人,杨相公于宫外,有紧急军务求见!” 宦官的声音在殿门口传来,虽然音调不高,但却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落的传入了魏方进的耳朵里。李隆基虽然老迈,但耳目依然胜过寻常老者,也听的一字不差。 “何事不能等到日出再进攻?” 殿门口的宦官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用同样的音调答道: “杨相公所言,事涉高相公,不敢耽搁片刻!” 黑暗中,李隆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又是高仙芝!他看了看谨小慎微跪坐在下面的魏方进,心道政事堂的两位宰相都想到一处了,连动作都这么整齐划一,难道仅凭区区谣言,就会让朕自毁长城吗? 李隆基承认,魏方进的建议并无不妥之处,甚至还是老成之言,外松内紧之下暗查此事的真相,既做到了稳定人心,又尽量避免枉纵叛逆,但他如此建议,却绝非出自于终于朝廷之心,不过是投机夺权的把戏而已。 但是,臣子对权力有欲望,也正是李隆基所乐见的,只有清楚的知道臣子们想要的是什么,他才可以从容布置,使臣下相争,将自己置身于室外。 现在杨国忠动手的速度比魏方进慢了一步,则让李隆基隐隐有些意外,在突发事件的应对上,此人可绝不比任何人反应慢的,何故今次却慢了?然则,仅仅若仅仅在谣言上做文章,他还真有些失望,难道自己选中的宰相就这点能耐吗? 不过,李隆基很快就尝到了惊喜的滋味,抑或是说杨国忠带来的消息,让李隆基只有惊,而没有喜!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以不使两位宰相发现它们的颤抖,礼单就在御案上,他却不愿再多看一眼。 魏方进陈情谣言,他只觉得这是臣下争权夺利的手段而已,并不会真的以为高仙芝勾结叛逆。如何处置,他只须权衡利弊之后,不让忠臣受冤枉,使臣子不合时宜的野心得到压制即可。 这一套手段,在他御极天下四十余年间,早就用的烂熟于心。 可李隆基却惊慌的发现,这一切在杨国忠到来之后,居然彻底失控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掌握着一切,现在却发现似乎峥嵘的冰山一角,正在渐渐显露。 “张惑其人何在?朕要亲自讯问!” 杨国忠在此之前禀明了李隆基,这份礼单正是从张惑的身上搜出的,而张惑在伪燕朝廷内的官职是御史中丞,上一次失败的和谈,亦有此人参与其间。 紧接着,李隆基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又追问道: “知晓此事的,有几人?” “除臣之外,别无他人!” 杨国忠回答的面不改色,这是他一早就和韦济商量好了的。 如果把韦济牵扯进来,只会为这件事夹杂进无尽的麻烦。 李隆基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向了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魏方进。 “此事绝不能再让旁人知晓,明白吗?” “臣明白!” 杨国忠和魏方进异口同声。 魏方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此来的目的绝非是要扳倒高仙芝。但现在杨国忠突然横插一脚,带来了这份礼单,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然上了一艘只许上不许下的贼船。用不着扭头去看杨国忠,他都能感受到来自杨国忠那怨毒的目光。 事到如今,这位政事堂宰相不禁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原本仅仅是寄希望于用此事,在天子面前露一露脸,以让天子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可现在的结果却绝不是此前能够料得到的。 …… 河东城! “报!万泉急报……” 每一声军报都让秦晋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抽搐着,他已经两日两夜未睡,绛州一战关乎神武军生死,巨大的压力让他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一直陪着秦晋的还有崔焕,他在听到急报两个字后,猛的从座榻上弹了起来,三两步直奔门口,从报信的甲士手中接过了血迹斑斑的军书。 即便没有身临万泉县的孤山战场,崔焕仍旧禁不住动然颤抖,一如身临其境般体会着战场的惨烈残酷。这是他在高仙芝军中所一直体会不到的。 崔焕是高仙芝取代哥舒翰成为潼关大军的统帅之后抵达潼关的,高仙芝对待这批出身显赫的佐官也一直照顾礼敬有加,因而并无让他们刻意体会战场残酷的意图。 可秦晋不同,他知道像崔焕这种世家子弟如果没见过血,都会有着同样的毛病,那就是过分的理想化,而对两军作战没有直观的认知。 神武军的裴敬等人再最初,也有着同样的毛病,所以秦晋将崔焕留下来,目的就是让他摆脱流言的偏见,认识真正的神武军! 由于主力尽出,人手的缺乏,军中很多庶务都由秦晋亲身承担,他头也不抬,下笔如飞,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念!”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三章:将军绝命书 “……弓矢已尽,粮草断绝,日间一战死伤愈万……裴敬泣血顿上,与使君永诀……” 这哪里是什么求援书,分明是表明了死志的绝命书啊!崔焕读罢不禁热泪盈眶,以往只从书中读过慨然赴死的场面,那时只觉得浑身热血激荡,为国取义,杀身成仁,乃真丈夫。直到此刻,切切实实的接触到了战阵生死的决绝,才知其中体会天差地别。 但他同样也对裴敬慷慨赴国难的死志竖然起敬。同为世家子弟,裴敬一干人在长安的名声并不好,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因而崔焕等诗书双绝的世家子弟对它们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就算裴敬、卢杞等人做了领兵上万的将军,也依旧瞧之不起,认为他们不过是依附了贼子秦晋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种印象,于崔焕读到裴敬的绝命书以后,立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观。 纵然裴敬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但是能够在危难之间,为了家国天下而慨然赴死,这才是真壮士,真英雄。霎那间,他只觉得以往那些附庸风雅,自命清高都显得不值一提。 “使君,裴敬他不再求援,这是萌生了必死之志啊!” 崔焕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颤抖的说着。 这封绝命书也让秦晋为之动容,认识裴敬这么久,他一直都是温吞水的性子,以至于秦晋几次恨铁不成钢的指其为滚刀肉,但就是这样一个事事谨慎,颇为保守的人,竟在身陷绝境的一刻,迸发出常人所难以企及的力量。 秦晋在地图前踟躇了许久,从河东城往孤山的粮道的确断了,史思明部的叛军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他们派出了不知多少股游骑于林间游荡,一旦发现了运送粮食以及军械的车队,就会像狼群一样迅速集结发动攻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物资付之一炬,等到秦晋派去的增援人马赶到后,眼前只剩下未及燃尽的灰烬。 即便如此,裴敬仍旧咬紧牙关在孤山坚持了两日两夜。秦晋也下了死命令,不见卢杞的消息就必须死守此地,断不能后撤一步,否则绛州一战必然前功尽弃。 尽管命令如此,但裴敬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秦晋心头还是莫名的震颤,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袍泽死在交困之中。 随着热血上涌,秦晋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招乌护怀忠来见我!” 乌护怀忠控制着神武军中唯一一支以胡人组成的人马,而秦晋对这支以同罗部护兵为根基组建的卫队保持了极高的信任,一直将其留在身边作为最后的后备力量,现在是时候将他们派出去了。 片刻功夫,铁甲交叠摩擦的声音自堂外传来,人未至,声音先到了。 “末将乌护怀忠参见使君!” 崔焕隐约从秦晋的佐官口中得知,秦使君有一位胡人出身的护卫将军,却想不到竟是如此高大彪悍。 据说此人是秦使君新安一战后在弘农附近收服的,能够让这等骁勇悍将甘心拜于麾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啧啧称奇。 “裴敬在孤山陷入绝境了,你尽起麾下所有人马,带上三日粮食,立即赶赴孤山,无论如何也要让裴敬活着回来!”停顿了一下,秦晋又补充道:“稍后我会将河东城新招募的团结兵也一并派出去,你放心去就是!” 岂料乌护怀忠却道:“末将只负责护卫使君,请恕不能从命之罪!” 在乌护怀忠眼里,他的天职就是保卫秦晋,至于其他人的似乎又与之何干?因而,在听到了秦晋这种近乎于疯狂的命令以后,断然予以拒绝。 “乌护怀忠,你敢抗命?” 秦晋陡然间怒喝,疾言厉色使崔焕一阵心惊。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此人暴怒如斯,而高大的胡人骁将竟然在他的暴怒中流露出几许惧意,跪了下来。 “使君,末将走了,河东城就彻底是一座空城了,万一,万一……” “起来,婆婆妈妈的像个婆娘,有秦某一人在此,可低精兵一万!乌护怀忠,你久在军中,应该知道违抗军令是甚下场!” 乌护怀忠仍旧不从,瓮声瓮气答道: “末将纵死,也不离开使君!” 说罢竟将胸甲的领子扯开了,露出了脖颈皮肉,“请使君用刀!” 秦晋与乌护怀忠的这一番对话将崔焕看了个瞠目结舌,他还头一次看到上官与下属如此的。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的秦使君,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一个投诚的胡将对其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的。 夹在两个人中间,崔焕却插不上一句话,尴尬之感油然而生。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劝道:“使君身份贵重,不能以身涉嫌,河东城还是要留些人马的……” 秦晋却道:“孤山战败,满盘皆输,数万神武军将死无葬身之地,秦晋岂有面目独活于世?” 一句话就让崔焕闭上了嘴巴,秦晋说的没错,绛州大战打到这个地步,能否守住孤山已经成了最关键的问题。一旦孤山失守,史思明部的叛军将彻底切断河东城与神武军前军的联系,向南可围攻河东城,向东回师可夹击卢杞的神武军前军。 而皇甫恪拖延孙孝哲叛军也必能持久,他派出人马与神武军前军围攻绛县的消息也迟早必然暴露。与此同时,孙孝哲反应过来以后,再大举出兵,一切将在无挽回的余地。 当然,绛州的战局也并非全然悲观,裴敬之所以在孤山不惜一切代价抵挡史思明部叛军,为的就是牵制住其主力,使卢杞能够从容击破绛县。只要卢杞击破绛县在先,战局则会完全倒向神武军一方。 然而,崔焕和秦晋等这一刻等的太焦心,太辛苦了,连续两天除了裴敬接连不断的求援书以外,别无胜绩。 秦晋当然不会真的杀了乌护怀忠,但是将此人麾下的数千精锐护兵留在河东城,于战局无补,绝不是他所乐见的。 “不去?秦某亲自带了人去,你就留在河东城做畏敌怯战的懦夫吧!” 诚然,懦夫的指责乃是他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激怒乌护怀忠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乌护怀忠却咬着牙说道:“使君的意思末将明白,既然使君把神武军看的比生命还重,末将领命去孤山就是!” 闻听此言,崔焕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只要乌护怀忠肯于到孤山去,战局谁胜谁负就还是个未知数。 这是河东城最后一次增援,秦晋带着崔焕在城内外的军营中来回奔走着,随着人马的集结开拔,城外的军营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好像原本就是一座座了无生气的营寨而已。 崔焕站在城门下回望了一眼黑漆漆的虚空,心中莫名怅然,就在数日之前,他奉高仙芝之命到河东城时,城内外人仰马嘶,好一派兵强马壮的盛大境况。而现在所有可堪一用的人马都派了出去,战局的胜负仍未可知,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这种无奈和无力,纵使他不是一军主帅,依然深有体会。 忙活了半夜,崔焕已经觉得自己体力严重透支,但秦晋却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从城外的军营进入城内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奔赴四周城门,两千团结兵接管了城墙的防务,这些新成之兵乱哄哄一片的三五成群,火把照耀下,崔焕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恐惧和空洞的眼神。 这与精神饱满,士气高昂的神武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是素质天差地别的两支人马,指望这种人能够防守河东城?崔焕暗暗品评着,只怕叛军一到城下,这些虾兵蟹将就得一哄而散。 秦晋随身护卫的甲士乃是新安时就一直追随他的老卒,其中一名队官见崔焕不断的撇嘴,似有失望之色,竟咧嘴低声笑道:“崔参军莫慌,当初使君在新安还是县尉的时候,形势不知比现在险恶了多少倍,孙孝哲带着数万胡贼兵临臣下,俺们团结兵一样不足两千人,最后还不是把孙孝哲打的屁滚尿流?” 崔焕一阵脸红,在失望之下的确有些许慌张,他不认为用眼前这种毫无斗志,散漫无比的团结兵能够守住河东城,如果叛军不来还好,一旦来了,等待他们的命运除了死恐怕就只剩下逃了。 脸红之后紧随而至的就是前所未有的羞辱感,连一个普通的军卒都能够面对险恶境地如此处之泰然,而他自幼饱读圣贤书,自诩以身报国,不畏生死,可到头来居然连个军卒都不如。这种心理落差令崔焕羞愤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秦晋回头发现了崔焕的窘况,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别听他瞎说,当初秦某也是吓得两腿发软,硬着头皮才勉强打了一仗,都有个熟悉的过程,害怕并不可耻,只有能坚持下去,才是最难得的!” 崔焕稍稍有些释然,尴尬的扭动了一下肩膀,他很不适应与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四章:战局见花明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尽管秦晋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但一直滞留在河东城中的杜乾运却在忙活着集中资源,撤离此地的准备。崔焕在随着秦晋视察各处的间隙中,无意发现了一直躲着秦晋的杜乾运。 杜乾运的商人身份他早就知道,但也没想到战局尚未明朗的情况下,此人居然就已经打起了脚底抹油的鬼主意。见此人急急欲走,崔焕怒从心头起,三两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全军上下都在以命相搏,独独你这无义商贾却在打着偷偷开溜的主意,府库中的财货都是郡中所有,要走你就一个人走!” 杜乾运被崔焕扯住了袖子难以脱身,面露难色,又笑脸逢迎道: “参军误会了,卑下亦曾领军与安贼作战,现在也身兼官职,岂,岂能做那等事……” “巧言诡辩,难道崔某亲眼所见都是假的吗?” 崔焕被厚颜无耻,瞪着眼睛说谎话的杜乾运气的浑身发抖,他指着满院子已经打包好装车的物资,恨声质问。 “这,这,参军请,请听卑下解释……” 崔焕冷笑,“希望你能说出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崔某现在就将秦使君请至此处,看你如何蒙混过关!” 秦晋的心思现在全在城防上,剩下的两千多团结兵军纪涣散,战斗意志薄弱,他必须时时与这些人吃住在一处,因而崔焕在很大程度上就成了他的佐吏,负责与城中各处官署的联络与协调。 这种信任让崔焕更是谨慎对待,不敢有片刻松懈,在目睹了杜乾运背着秦晋偷运物资之后,他再也忍不住要管闲事了。 “参军误会了,使君虽说要与河东城共存亡,但不论绛州一战结果如何,和安贼的仗不还得打下去吗?这河东城内物资若不及早运回冯翊去,难道还留给安贼来接收不成?” 这一番解释倒是出乎了崔焕的预料,他向反驳,但又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竟有些踟躇了。杜乾运见崔焕的态度有所缓和,便趁热打铁。 “这些东西没有使君的手令,卑下就连一针一线都运不出去,四门的守将都是使君亲自任命的,岂能任由卑下胡来?现在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一局面败坏,事不可为,咱们就是抬也得把使君抬回冯翊去,在蒲津还有咱神武军的精锐,冯翊和河东郡之间还当着一条大河,到时仍旧大有可为啊!” 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杜乾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旦绛州大战惨败,裴敬、卢杞与皇甫恪势必将难以幸免,在内外孤立的情形之下,河东城便成了真正的孤城,守住了仍旧是孤城,守不住秦使君岂非白白牺牲了? 到这一刻,崔焕早就将对秦晋的偏见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杜乾运这个商人居然也有如此冷静的头脑和长远的目光,不禁大为感叹,秦使君麾下果真人才济济。 不过,他还是有一丝一缕,“这件事瞒着秦使君终究不好,都知道神武军军纪严明,从不姑息枉纵,一旦……” 杜乾运却满不在乎的笑道: “军法是针对神武军的,卑下乃朝廷命官,要处置也当以国法处置才是。再说,那条律令规定了,将物资打包装车是违禁的?参军可看好了,这些大车没有一辆出了府库的场院大门。” 诡辩,这厮真能诡辩。崔焕暗暗品评着,却也对杜乾运这股无赖劲头颇为赞同。 “既然如此,崔某便只做不见,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崔焕办完了公事,急急返回去见身在东城楼的秦晋,上了城墙天就已经黑了,他刚打算进入敌楼之中,却陡然听得城墙外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让他的精神骤然紧张起来,难不成是叛军的前锋骑兵抵达了? 秦晋的反应比崔焕还快,三两步就出了敌楼,来到城墙上手把着女墙向外张望,但面前除了漆黑一片的虚空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向催命鼓一般震的人心神皆颤。 “孤山捷报,捷报,叛军大败而走……” 战马奔至城下,马上骑士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 霎时间,城上的人,都仿佛如堕梦里,但很快团结兵们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欢呼与兴奋之中,包括崔焕在内都激动的手舞足蹈,胜利来的太突然,让人触不及防。秦晋在收到了捷报之后,反而觉得疲惫极了,眼皮沉的就像挂了两个铁球,整个人仰头便倒。 城上众人顿时一惊,崔焕就在秦晋的身边赶忙上前要扶起突然倒地的秦使君,却忽然听到了如雷的喊声有节奏的阵阵响起,不由得松了口气,又大笑起来。 自大战开始以来,秦晋不曾有一刻合过眼,现在得了报捷,心下放松,竟至当场睡着,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秦晋这一觉并没有睡到自然醒,仅仅三个时辰之后,他就被人从睡梦中推醒,裴敬从孤山战场派回来了一名裨将。这名裨将是裴敬的族弟,为军中校尉裴献,亦是神武军复立后就在军中的。 裴献的身上满是血污,也分不清究竟是他自身的血迹还是叛贼之血,在见到秦晋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庆贺,反而一头扑到长跪不起,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七尺男儿失声痛哭,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秦晋当然知道裴献哭的是什么,亲自来到他面前,用力将其扶起,又一把按在了座榻上。 “使君,军中将士孤山一战,十不存三……” 在侧作陪的大惊失色,神武军后军竟一战损失七成兵力,而更加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在损失了七成的兵力后,竟没有因为重创而崩溃,这简直就是奇迹。 伤亡惨重亦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只是当真从裴献的口中得知了大致的数目后,还是闭上了眼睛。如此损失,还是自他领兵以来的头一次,一万多将士就此埋骨孤山,但以惨烈代价换回的结果却是值得的。 “叛军大败而走后,裴将军接到了卢将军的信,闻喜和绛县全部攻下……” 裴献的话说到此处,不等秦晋有所反应,旁听的崔焕却再也忍不住击掌道:“闻喜、绛县一下,关中与晋州的道路自此畅通无阻,河东道局势底定,指日可待!” 在仔细询问了孤山战场的具体情形后,秦晋命人安排裴献去疗伤歇息。然而,与所有人的兴奋激动还是有所不同,他的心思已经全落在了身在安邑的皇甫恪那里。孙孝哲得知了自己上当受骗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只看皇甫恪的两万人马能否及时的赶回安邑。 他觉得有必要交代皇甫恪,不必在安邑与孙孝哲于夏县的人马硬抗,实在不行就撤至解县、虞乡一带,凭借当地河流湖泊山地交错的复杂地形与之周旋。 …… 日出东方,一骑飞入长安。李隆基有晚睡的习惯,此时正在酣睡中,忽然被宦官唤醒,心中颇有些恼怒,但听到了带着几分惊喜的“捷报”二字,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气也立马顺遂了。 “哪里的捷报?快拿与朕看!” 向天子报捷可是宦官最期盼得到的美差,赶上这等好事的宦官极为乖巧的将染满征尘的火漆木匣高高捧至天子胸前。 “是河东道,秦使君送来的!” 这时,李隆基才恍然,原来不是来自潼关的战报,不过秦晋的表现也的确让他放心,只要此人用兵之处还没有过败绩呢! 河东道的战局重要性虽然不及潼关,但其紧邻河北道,地理位置却是极佳的,如果能够顺利荡平河东道,唐.军向南可以威胁洛阳,向北可以进逼安禄山的老巢范阳,对朝廷的平叛绝对有着极大的好处。 军报的内容令李隆基极为震撼,他想不到自己一直青眼相看的神武军居然在绛州一战损失惨重,文字看似寻常,但依旧可从中体味到大战的残酷和惨烈,不过不管代价如何,击败了一直盘踞于河东道南部的史思明部叛军,夺回了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的闻喜和绛县,无疑是可喜可贺的一次大胜。 连日来笼罩在李隆基心头的阴云竟在此刻被驱散一空,他只觉得神清气爽,从商阳关大捷,到绛州大捷,由防守转而主动进击,唐.军终于从去岁开始的惊慌失措中站稳了脚跟。 “也许是时候反攻了……” 李隆基自言自语着。 “圣人如何起来了?如果老奴没听错,圣人可是下了反攻的决心?” 高力士的身子自入夏以后一日好似一日,原本看似病入膏肓,现在竟奇迹般的痊愈康复了,昨夜他守了李隆基一夜,刚刚得空睡了一会,便得到宦官的禀报,天子被军报惊醒了! 初闻军报之时,高力士只觉心惊肉跳,他就怕是传来了兵败的坏消息,可急三火四的赶到后却得知是秦晋在绛州打了打胜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让秦晋只做个冯翊郡太守还真是大材小用,可惜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五章:风雨将欲来 “嗯,绛州一战彻底打通了关中和北都的通路,如果能够抓住时机,年内平定安贼,也未必不能!” 就在一日之前,李隆基还一直秉持着早就接受了的论调,平乱之战难以速胜。令高力士惊讶的是,这才短短的一夜功夫,天子竟然自信到了如此地步,真不知道应该喜还是应该悲。 “圣人,战事复杂,还当从长计议!” 高力士仍旧认为,当前局面下,虽然打了一两次的胜仗,一样需要稳扎稳打,在稳固了当前的胜果后,才能考虑恢复失陷各郡县的问题。但是,天子难得露出笑容,高力士不愿意扫了他的兴致,便只能跟着附和,不过他却不经意的将话题转移到了秦晋的身上。 “绛州一战的确是意义非凡,但凡有功人员,应当重赏,以激励国人力战之心。” 李隆基点了点头,高力士说的不错,在赏功这种事上的确不能疏忽,否则很可能就挫伤了**中逐渐恢复的抗击贼兵的热情,但如何赏功还是一个让李隆基颇为头疼的事。毕竟秦晋对他造成的心理伤害不是旦夕之间可以抹去的,如果加以实权岂非更加加重了他在这方面的忧心?可如果在赏功上稍有偏颇,所造成的后果又不是他所乐见的。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数十载,对于这位老迈天子的秉性和想法早就了然于胸,同样也猜得到他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个难题却难不倒高力士。 “听闻圣人早就有意把虫娘下嫁秦晋,老奴以为,不如提上日程!” 听了高力士的建议,李隆基神色一动,他此前的确曾与霍国长公主商议并确定了虫娘的婚事,但日期却须等到平乱之后。如果将婚期提前,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既加恩于秦晋,让百官世人无可挑剔,又避免了重赏加恩使秦晋的权势过重。 “此事可以商榷,待朕与长公主见面再议出个章程。” 给天子解决了麻烦,高力士长长舒了口气,他很担心,过度的操劳和愤怒会压垮了李隆基的身体,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者,可不比盛年时的承受力。所以,但凡有大事,高力士都会以最缓和的方式对天子给予劝谏和建议。 高力士是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知道其中的滋味是如何的难受,所以他更加不希望天子也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垮掉,一旦垮掉则不仅仅是李隆基个人的悲剧,更是大唐的灾难。失去了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掌舵人,大唐这艘被安禄山戳的千疮百孔的破船几时回沉,还真就说不准了。 “朕对魏方进委以全权,彻查京中谣言一事,已经过去两天了,现在还没有个准信……” 兴奋过后,李隆基又想起了烦心事,高仙芝勾结安禄山的谣言究竟是有心人故意散布,还是某些人疏忽大意不甚泄露出来的。但谣言毕竟是谣言,杨国忠呈送上来的那封礼单,却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哽嗓间,疼痛不已又吞吐不下。 不过,李隆基深知杨国忠与高仙芝有过节,所以才对与二者间关系疏离的魏方进委以全权。然而,他虽然对魏方进委以全权,却并不完全信任此人,总觉得此人会有意徇私。 “那个叫张惑的人老奴审过了几次,所言应当属实,不像作假。然则老奴却仍觉得其中有过多的蹊跷之处,高相公能在危亡之际奋不顾生死护卫圣人安危,又如何可能与叛贼暗中勾结?老奴不相信啊!” 相对于天子,高力士对高仙芝还是比较信任的,认为高仙芝通敌一事,背后定然大有隐情。但是,他并不敢打包票,也无意站出来为高仙芝开脱,因为以他的经验,凡是卷入这种漩涡里的人绝没有一个会落好下场,现在的问题棘手之处在于高仙芝掌握着潼关大军,绝不是个轻易能够撼动的人。 “那个张惑朕也亲自讯问了,是个死脑筋,孙孝哲派了此人到长安来,难道是察人不明吗?” 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多年为天子的经验,早就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在断人高下上几乎罕有失手。 思忖了一阵,李隆基三两步来到书案前坐下,提笔便龙飞凤舞起来。 …… 潼关,高仙芝仍旧一如往日般的在关内外视察军务,一面又继续在关外深挖壕沟,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冬天。上秋以后战马膘肥体壮,也就等于到了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现在的任何松懈,都会在将来的战斗中得到报应,所以去岁曾深受其苦的高仙芝,此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然则,令他心情沉重的事却一桩接着一桩,天子驳回了他的上书,明谕蒲津归属冯翊郡,秦晋又从无过失,朝廷没有理由允准他夺取蒲津的上书。 高仙芝叹了口气,诚然他谋夺蒲津的举动可能会被某些人解读为飞扬跋扈,攻讦同僚。但实际上他却是谋国多于谋身,难道他就意识不到这么做只会使他背上更坏的名声吗?当然意识得到,但绛州战局的糜烂只在迟早,一旦秦晋被打的七零八落,如果不能及时在蒲津组织反击,后果也许会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存着心事,高仙芝的视察有点心不在焉。他站在黄河南岸,翘首向北遥望,只见大河自南向北而来,又在面前打了九十度的专责一路向东奔腾而去。之所以到黄河岸边,是因为他刚刚于此地设置了一支骑兵,一旦北方有警,可以在第一时间行动以保住蒲津不失。 一切虽然都已经准备就绪,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情绪怪异,难以言说。高仙芝忽然又想起了崔焕,这个年轻人很有朝气,又为人正直,不知此战过后,能否逃得一难。 “相公,相公,天子诏书!” 天子诏书四个字清晰的传了过来,高仙芝瞳仁立时收缩,这四个字今时今日于他几乎已经等同于催命符,天子一直希望他能拿出一个完整而又详细的反攻计划,虽然每次都硬着头皮应下了差事,然则事实的真相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忍向天子开口的。 以**目前的战力,采取守势尚且犹有不足,又遑论反攻洛阳了?孙孝哲叛军虽然在商阳关一战中无功而返,表面上看唐.军取得了大胜,但最近的情报却显示,商阳关一战不过是孙孝哲借机铲除异己的故意之举,换言之商阳关一战正是按照孙孝哲的计划打败的。 这也就解释了商阳关在举城投降后,却能够轻易被契苾贺重新夺回的原因。难道是**的战斗力远远胜过叛军吗?显然不是,所有的唐.军都是新成之军。而孙孝哲所领的叛军,则十之七八都是由范阳南下的百战老兵,双方的战斗力孰高孰低自然一目了然。 种种信息和推断交混在一起,使得高仙芝不得不谨慎对待任何一个决定。天子既然又颁下了诏书,十有八九是与用兵有关。 “回去接诏!” 回到关城,沐浴更衣后,高仙芝接下了天子诏书。前来送诏书的宦官笑眯眯道:“绛州大捷,圣人心怀大慰,高相公的压力也会减低不少啊。” 跟在高仙芝身后的火拔归仁偷偷瞪了那宦官一眼,这真是个没眼力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但猛然间,他愣住了,又回味着那宦官的话,绛州大捷?难道秦晋在绛州打赢了?这,这怎么可能?面临两线作战,又打赢了绛州一战,秦晋那厮是神还是鬼? 火拔归仁不止一次的推演过绛州战局,断无取胜之理,现在乍闻捷报下意识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绛州大,大捷?” 宦官并没有在意火拔归仁突然插嘴的无礼,仍旧笑着回答:“没错,秦使君在绛州打了大胜仗,圣人说自此以后北都与关中的通路再无阻断呢……” 此时此刻,高仙芝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火拔归仁,但他毕竟将兵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要远远强过火拔归仁,震惊过后,感受到的更多是心下放松和欣喜。 绛州既然取得大捷,也就是说叛军于河东道的布置彻底将被打破,他不必再时时惦记着蒲津的安危,于潼关而言更是减轻了来自北方的压力。 归根结底,高仙芝又十分好奇,他真想立刻就知道,秦晋究竟是怎么打赢了这场根本就不可能打赢的大战。 也许诏书中会有他需要的答案,高仙芝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诏书,可诏书的内容却让他顿时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晃晃,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漆黑。 “高相公……” “来人,快来人……高相公晕倒了……” …… 崔焕跟着秦晋进入了闻喜县城,年轻的使君动作迅速远超他的想象。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心境差别之大令人唏嘘。响起前几日心中的决绝,不禁有种两世为人之感。 “崔参军原来在这里,秦使君有请!” 神武军甲士恭谨有加的相请,崔焕竟有几分伤感,因为离开的日子到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六章:相公不奉诏? 据说闻喜县城门在被围的当夜就被内应打开,所以城内遭到的破坏几近微乎其微,甚至连人都没死几个,而城中守军的将领出了个别人以外,也多被俘虏。 想到这些,崔焕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他甚至有点不想回潼关复命了,但毕竟使命在身,见过秦晋以后,他也就该准备收拾行装,南下返回潼关, 来到闻喜县廷时,秦晋正在亲自讯问被俘守将,他要知道史思明部在河东道所留叛军的具体人数,以及史思明的最终图谋,不过对方显然是块硬石头,任凭秦晋如何威逼利诱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下吏崔焕见过使君!” 秦晋抬起头,看着一脸神情复杂的崔焕,耸了耸肩膀。 “来的正好,护送你南下的随从都已经准备完毕,几时可以动身?” 崔焕稳定了一下心神,从容施礼。 “明日一早即可!” 秦晋“嗯”了一声,招手示意甲士将那闻喜守将押了下去,然后引着崔焕往县廷的后堂走去,一边走他又一边说着:“绛州一战过后,秦某的主要精力今后可能会有两条路,一则向北,一则向东。” 这也在崔焕的预料之中,一旦在河东道南部站稳了脚跟,唐.军的主要目标可定会瞄准幽燕之地,而如果要夺取幽燕之地,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河北道。 “使君放心,下吏回到潼关以后,一定会尽力劝说高相公,对神武军攻略河北道的计划予以襄助。” 此时此刻,崔焕对神武军的偏见早就被扫到了九霄云外,秦晋虽然在朝廷上名声一般,但深入接触下来之后,他能够感受到,此人诛除安贼之心的强烈,绛州一战亦绝非是从中牟利的投机之举。 然而,秦晋却摇了摇头。 “高相公在潼关什么都不必做,只牵制了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对神武军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助力了。更何况,以潼关大军的处境,所面临的压力又远甚于神武军。回到潼关以后,你非但要劝阻高相公偶有的贸然之举,更要告知高相公,只有时间才是对付安贼叛军最有力的武器!” “时间?” 崔焕愣住了,取得绛州一战的胜利以后,此前他胸中那些悲观的积郁之气一扫而空,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的进击,接连收复失地,但秦晋却又变得保收起来,这是作何因由? “当此大好时机,不一鼓作气,反而要夹起尾巴,这是为何?” “绛州一战的胜利有极大的偶然性,并非可以代表唐.军已经足以和安贼叛军精锐正面抗衡了。别忘了,这次胜利是神武军后军一万五千将士的性命换来的,而叛军的伤亡才不满七千。这一战之后,神武军最大的所得就是收复了闻喜和绛县,除此之外无一处可只得夸耀。” 秦晋还有一个原因没有明说,那就是叛军虽然丢了闻喜和绛县,但是在孤山追剿裴敬所领后军的叛军主力却大部未损,在得知了闻喜与绛县相继被唐.军攻陷后,就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 所以,这与战报上所说的,不敌而溃逃是有实际出入的。 秦晋相信,自己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崔焕一定会理解他的苦衷,只要能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然后再尽量避免与叛军主力决战,安史叛军不愁不灭。其实,这也是他在绛州一战之后才意识到的,神武军后军在孤山凭借地利防守仍旧被史思明部叛军打的死伤惨重,如此惨况使得秦晋清醒的认清了当前两军的实力差距。 新安一战与崤山大火的胜利毕竟是不可复制的,他秦晋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所有战场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因而在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形下,韬光养晦保存实力,拖垮安贼叛军才是关键。 这种在绛州之战后逐步成型的想法,秦晋将其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崔焕。 崔焕听到最后,才凝眉说道: “使君的想法固然是好,但安贼叛军内部若无剧变,反而上下一心,岂非事与愿违了?” 说穿了,崔焕认为,这种将希望寄托在对方犯错的想法,比起赌博更不切实际。 秦晋这么认为自然有他的理由,崔焕不知道历史的走势发展,也高估了安贼叛军内部的团结力。 “据可靠消息,安贼已经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其部将史思明狼子野心,又素来与安庆绪不和,两贼翻脸,刀枪相向只是迟早之间……” 这些话都是崔焕此前闻所未闻的,尤其是安禄山病重的消息,不啻于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中。 “安贼病重?万一是叛军故布疑阵呢?” 别的秦晋不敢保证,但安禄山的病情他却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一点史书上早有明确记载,安禄山身材肥胖,在兵进洛阳不久之后就发病眼盲,而且身上多处生疮溃烂,这些都是典型的糖尿病并发症,而且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就算在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并发症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乖乖等死,何况是当前医学认知极为落后的唐代呢? 除了以上推测之外,秦晋还经由杜乾运所组织的商队于洛阳内外探听消息,所得亦可佐证。 如果安禄山因为眼盲病重而失去了对权力的掌控能力,他麾下可都是一群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虎豹豺狼,自相残杀只在迟早之间。 因而,秦晋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安贼内部稳定的军心不会持续太久了。在这种情况下,唐.军准备不充分,却要与无论战斗力还是军心士气都处于巅峰时期的叛军面对面相抗,怎么看都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 “断不会有错,秦某可曾说过虚言?” 秦晋不能将自己的所有推断说出来,所以只好以言之凿凿的态度,让崔焕感受到他的信心。 他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是想对崔焕潜移默化,然后再让此人去影响高仙芝。如果不能让崔焕彻底相信自己,那么他此前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了。好在经过绛州一战之后,秦晋于崔焕心中的印象已经今非昔比,他在思忖了一阵之后,便选择了相信。 “崔焕明白,使君的意思是在这段时间里,唐.军一定要低调谨慎,尽量避免与叛军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而导致不可逆转的决战?” “正是如此!” 秦晋长长舒了一口气,崔焕没有让他失望。 …… 高仙芝吃惊的看着崔焕,他很难想象在这短短的旬日功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一个人对秦晋的改观如此天差地别。 崔焕在赶赴河东城送信以前,可谓是对此人嗤之以鼻,只当豺狼一般。然而看看现在,居然言必称使君,除了大力称赞之外,还要劝说所有改变对秦晋的看法和态度,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高仙芝甚至想看看秦晋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够转变一名世家大族出身饱学之士的态度。 相较而言,火拔归仁则直接了许多,他上前几步,语带揶揄的斜眼看着崔焕。 “听说崔参军在河东城病了,难道被烧坏了脑子,再说胡话吗?” 如此夹枪带棒的讽刺,就算崔焕休养再好,也忍不住动怒,但一想到了临走时秦晋郑重其事的嘱托,就强压下了心头怒火。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个人的愤怒不加以控制,又怎么可能说服高相公呢? 他不理会火拔归仁的咄咄逼人,转向高仙芝深深一恭。 “下吏敢问高相公一句话,不知相公对秦使君的评价,乃就事论事,还是针对其人呢?” 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倒让高仙芝愣住了。 “就事论事如何,针对其人又如何?” 不等高仙芝回应,火拔归仁却急三火四的反问了。 崔焕等的就是这一问,当即负手肃容道:“崔某断事只看其理,而不看其人。如果对朝廷有利,就算是阿猫阿狗,奴隶囚徒所出之言,亦当从善如流!” 如此旁敲侧击自然是说给高仙芝听的,火拔归仁当即还要与之争辩,不过比之刚才已经带上了几分火气。高仙芝见状如此,就把火爆脾气的火拔归仁撵了出去,正堂中只剩下了他与崔焕二人。 沉默了良久之后,高仙芝忽然一抬手,指了指书案。 “天子诏书于两日前刚刚送抵潼关,参军且拿去看!” 崔焕莫名其妙,不知天子诏书与自己转述秦晋的建议有什么关联,但在看了诏书之后,不禁目瞪口呆了,心中好像有一万匹战马在奔腾,在嘶鸣。腔里涨的难受,他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又跌坐回座榻上,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所面临的境况是崔焕所没料到的,同样,也是远在闻喜的秦晋没料到的,否则临走之时,秦晋就应该给他一些应对的交代才是啊。 苦笑了一声之后,高仙芝这才说道:“天子诏书在此,还能如何?” “此与乱命何异?相公不奉诏便是!” 崔焕不甘心,声音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七章:自当有对策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不奉诏?此一时,彼一时。” 高仙芝轻声重复了一句,又从书案上翻出了一封书信,让崔焕去看。 这封书信显然是高仙芝在长安城中眼线的密报,高仙芝肯于让他观看,显然是信任到了极点。崔焕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翻开了手中的书信,才看了一行,就惊得双手颤抖,险些连轻如鸿毛的信笺都拿捏不住。 “这,这分明是别有居心之人的谣言,天子圣明,岂能轻信?” 其实崔焕说这话,连他自己都底气不足,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外如是,如果天子真的信任高仙芝,也就不会身在长安而对领兵在外的高仙芝指手画脚了。表面上看,天子诏书中的理由十分完备,借着商阳关和绛州两战连胜的机会,此消彼长之下,乘胜追击,争取一举夺回东都洛阳,把安禄山撵回范阳。但在谣言满天飞的背景下,细细思量,这分明就是天子对高仙芝产生了疑虑和忌惮,继而进行的试探。 崔焕虽然初入官场,对权力斗争的许多丑恶一面见识不足,但并不意味着他看不透此封诏书背后的弯弯心思。催促高仙芝尽快与叛军决战,一旦大战展开,双方针尖对麦芒,谣言首先就破了一半。 然后再看接下来的战局进展,如果高仙芝连战连捷,谣言的另一半也就跟着不攻自破。假使连战失利,也就给了天子处置高仙芝名正言顺的理由。 崔焕不会质疑天子的决断力,仅从诛杀哥舒翰一事上,已然可见一斑,他只担心天子也如法炮制对付高仙芝,那对唐朝而言可真是自毁长城,再无挽救之理了。 高仙芝好像看出了崔焕的担心,便安慰道: “放心,只要高某奉诏,路未必便会越走越窄,崔参军过于悲观了!” 至此,崔焕才恍然,原来高仙芝的本意竟与秦晋的想法如出一辙,继而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高相公赞同秦使君的建议?” 高仙芝点了点头,很明确的表达了肯定。 “不过秦晋的推测比高某更为大胆,高某其实是在等封二……”说道此处,他忽然顿了一下。“等着封二在河北道将史思明打的兵尽粮绝……就算不能击败史思明,只要叛军拖的时日久了,军心也必然会走下坡路而开始颓丧……” 封二所指的自然是前御史大夫封常清,此人负罪而走之后,原本已经销声匿迹,但过了年之后不知何故竟又在河北道突然现身,而且就在上个月还打了个十分难得的打胜仗,全歼了史思明上万骑兵,使得史思明不得不放弃了针对河东道的大局攻略,而全力回师河北道。 原来高相公是在等封常清,崔焕暗想,但他忽然又有些奇怪,如此轰动的河北道战况,秦晋又因何不能计算在内呢?难道是他疏忽了? 不可能!崔焕不相信,勇悍睿智如秦晋这等人能够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一定是其中还有他所不知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高仙芝并非如自己此前想的那么顽固,恰恰相反,高相公并没有因为对秦晋的偏见而彻底否定了神武军的一切,比如对待叛军的最佳战术是拖延时间,神武军在绛州取得的大胜对于朝廷的意义重要非凡…… 看来秦使君还是低估了高相公的心胸,崔焕如此暗暗想着。 “难道除了出兵就别无他法了吗?” 一切回到最初的问题,对潼关大军而言最好的方略是动不如静,可如此贸贸然的与叛军挑衅,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尤其高仙芝在军中很是信任的火拔归仁,此人求战立功心切,是军中坚定的求战派,一旦失去了控制,很难想象他会捅出何等难以收拾的大窟窿。 崔焕本想建议高仙芝不要重用此人,但他自问从不做这等在背后说人是非的小人之举,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确实没有别的办法,高某已经下令契苾贺于商阳关向谷城方向佯动,不日就会有一场难得一见的大战。” 崔焕呆住了,看来在自己回到潼关之前,高仙芝就已经有了决断。而且这个决断已经定下,几乎就立即开始执行,既然契苾贺那里已经开始动作,那么潼关的大军肯定亦已进入战备状态。 他忽然想起火拔归仁被高仙芝撵走时,投向自己的嘲讽目光,顿时就全明白了。他的所有努力,所有的语言,不过是在白费功夫而已。结局早就注定了。 意识到了真相,反而令崔焕沮丧到了极点,明明知道此时不宜妄动刀兵,偏偏却不能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明明古往今来有着无数领兵大将不奉诏的先例,偏偏高相公的处境却难以容许。 这就仿如一手的臭棋,令崔焕憋闷不已,但下棋可以输了重来,可这等军国重事,又岂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圣明天子啊,圣明天子啊,那个圣明睿智的天子究竟去哪了?放眼满朝上下,还有哪一个比高相公更终于唐朝的吗?天子为什么要将杨国忠这等卑劣小人,魏方进这等无能自私之辈留在政事堂?然后又听信那些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 圣明天子不该亲贤臣而远小人的吗?为什么圣明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崔焕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圣明天子多年来在他心中既神圣且不可亵渎的形象,此时此地竟以隐隐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好了,别只顾愣在那出身。舟车劳顿,先回去好好歇息一阵,马上就有的忙了……” 高仙芝如何看不出崔焕心中的悲愤,年轻人涉世未深,突然发现了朝堂上最丑恶的一面,一时间接受不了也属正常。但事实偏就如此,无法改变就只能顺应时事,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崔焕跌跌撞撞的离开了中军帅堂,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如果所有的努力都放在一桩明知不妥却必须得全力以赴的事情上,这么做是不是和扑火的飞蛾一般愚蠢呢? 三日后,大军果然有了大动作,潼关、大谷关、商阳关之间,到处都是奉调运动的唐.军,原本大战之后平静的气氛顿时消失不见,方圆数十里山地上空的空气都为之骤然紧张。似乎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经过数日歇息,崔焕的又恢复的精神饱满了,但心情却比刚刚回来时更加沉重。眼看着大军频繁调动,大战近在眼前,自己却毫无阻止的能力,此时才觉得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由此,他也更怀念在河东城看着秦晋打仗的光景了,虽然也曾危急到了极点,但得到的胜绩足以抵消其中的恐惧和绝望,换取的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的果实。 再看眼下,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为之,崔焕甚至不愿去见高仙芝,因为见了他也无法改变这糟糕的事实。 大军一连数日调动,却始终不见一场战斗的军报送回,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场面让崔焕忽然有些开窍了。原来,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应该就是在对朝廷阳奉阴违了,有时候抗命也未必要不奉诏才能实现,高相公也不是全然没有应对之法! 崔焕再次发现,自己低估了高仙芝的能力,试问一个身经百战,有过数度灭国之功的将军,且能够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他只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再度遭受了打击,初出茅庐时的目中无人,心比天高,此时回头去看,真是令人羞惭汗颜啊。 参透此中关节后,崔焕直觉神清气爽,立时就往中军帅堂去见高仙芝。 …… 安庆绪返回了前敌,安禄山的病情还没到咽气的程度,留在洛阳总是觉得心神不宁,他所有的前途都赌在了西征一战上,如果能够顺利攻破潼关,攻下长安,太子之位就任谁都没资格抢走。 在洛阳时,他又得到了关于史思明的最新消息,河北道的局面没有因为史思明的全面反扑而立见好转,反而其在河东道的偏师还被**逐了出去。如此种种,真是大快人心,此人凭借着在军中资历甚老,向来目中无人,这个教训正是让人看的开怀。 当他兴高采烈将史思明这桩丢人的败绩告诉孙孝哲时,孙孝哲却满脸恨恨道:“若非孙某被皇甫恪的缓兵之计戏耍,史思明部不至如此!” 安庆绪愣了一愣,原来这一战,孙孝哲竟也参与其中了,但紧接着又担心的问道:“伤亡几何?” 既然吃了亏,再损兵折将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此前利用商阳关大战清除异己的举动有些过火,军中虽然少了那些掣肘的老家伙,但毕竟也还是场败仗啊,败仗打的多了,别再弄假成真。 “不曾伤了一兵一卒。亲王殿下放心,北边欠的债,就交由南边来还吧,高仙芝最近苦恼的很……” 安庆绪和乃父一样身体肥胖,不过却长了一双黄豆粒大的小眼睛,此时这双小眼睛里正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凑近了孙孝哲,压低了声音道: “成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八章:民心不如贼? 立秋不落雨,二十四只秋老虎,整整一个夏季的干旱直延续到了入秋。秦晋走在干裂的河床上,淤泥干结后硬度堪比岩石,透过薄底鞋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河床龟裂后的高低不平。这是湅水上游一条不知名的支流,到九月份已经断流整整有三个月。 到了秋收的季节,原本是值得期待的,但秦晋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数月无雨直接导致了各地麦田的收成十不存一。农业社会靠天吃饭,一旦没有雨,原本生机勃勃的土地马上就显露出了它狰狞可怖的一面。 战争对绛县造成的伤害和破坏,显然远远小于河北道与都畿道等地的郡县,不知是叛军没来得及烧杀抢掠,还是手下留情,当地百姓仅仅渡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夏季,**就收复了绛州。 三人三骑出了河床,又来到了一处高粱田边,站在路边的土埂上便可以望见满眼的萧疏,干枯发黄的枝茎倒伏歪斜,这处高粱田的收成可想而知…… 沙沙的枝叶摩擦声自粟田深处传来,陈千里和裴敬立时紧张的将手搭在了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此地虽然距离闻喜县城不过三里距离,但谁能保证不会有漏网的叛军残余藏匿呢?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暗怪秦晋过于松懈,微服出城也就罢了,居然连像样的随从甲士都不带,万一…… 精赤上身的庄稼汉自一人多高的高粱田中闪身出来,见到土埂旁的三人三马,先是一愣继再看清都是汉人样貌与装扮后,便放松下来。 “这位老兄,几年收成几何啊?” “能有三成就不错,今年的租庸没指望了……” 精赤上身的庄稼汉应该是当地的良家子,居然到了这种地步还在想着朝廷的租庸调,他回答了秦晋的问题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三人。 “诸位不是本地人?” 秦晋笑道:“某等乃关中行商,随朝廷王师而来!” 岂料不提王师还好,提了起来那庄稼汉反而满脸的愤愤之色。 “王师王师,还不如造反的燕军呢……”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愣,陈千里当场变色,打算呵斥那庄稼汉胡说。但秦晋却伸手将他拦住了,庄稼汉的抱怨不可能无的放矢,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然间生了出来。 “敢问老兄,朝廷王师如何就不比造反的燕军了?” 乡野之人说话甚少顾忌,见秦晋等人浑身上下都是粗布衣衫,亦满身满脸的风尘磨砺之色,戒备之心也就不甚强烈,庄稼汉一屁股蹲在了土埂上,打开了话匣子。 “俺也是纳罕,都说反贼杀人越货,抢粮,抢婆娘,可入夏后打过来的这股叛军,除了斩杀县令一家以外,就再无杀孽……听说对有些遭灾断顿的人家还贴补了粮食呢……” 庄稼汉面相忠厚,但口齿却很伶俐,几桩事说的有鼻有眼,令人咂舌。 裴敬和陈千里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这有违于常识,世人皆知叛贼残暴无耻,怎么可能做到秋毫无犯,还主动救济百姓? “两位不信?”庄稼汉看到裴敬和陈千里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言之凿凿,“不信就随便去问问任何一家,倒是王师来了,挨家挨户的征粮呢……”说着,庄稼汉叹了口气,“俺家里种着十几亩的永业田,按说交点粮食也是应该的,可偏偏今年天旱绝收,养活一家老小都成问题,哪里还有余粮上缴……如果这样还不如让安禄山做了天下……” “胡说八道……” 陈千里再也忍不住怒斥了一声。 庄稼汉也不示弱,斜了陈千里一眼,没好气的道: “胡说甚了?俺整日介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就是为了吃口饱饭吗?有错了?” 在陈千里看来,这当然有错,李唐是天下正朔,安禄山是叛贼,百姓无知,是非不分,让他很是愤然。 秦晋又拦住了打算继续发作的陈千里,又对那庄稼汉陪笑道:“某这位兄弟是个急性子暴脾气,见谅,见谅!” 庄稼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又斜了秦晋一眼。 “不是一路人,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走哩……” 说罢,晃着黝黑的身子,头也不回的沿着土埂离去,将目瞪口呆的秦晋三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此时,陈千里才对秦晋恨声埋怨,“百姓受安贼蒙蔽,是非不分,此风断不可长!” 秦晋却收敛了笑容,冷眼反问: “受安贼蒙蔽,是非不分?这等愚蠢的话也能说出口?秦某问你,那庄稼汉所言征调粮食一事,可属实?” 裴敬与陈千里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但一路上又问了几个当地农人,说法都与此前那个庄稼汉如出一辙。 秦晋清楚,这等事,如果不是神武军后军,就是神武军前军做下的。 扰民一事,追究责任还在其次,秦晋当即亡羊补牢,传令全军,重申与当地百姓秋毫无犯的基本军纪。与此同时,这次突然得知的情况,也让秦晋忧心忡忡。 如果叛军一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秦晋反倒不会如此忧心,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知道收揽人心的叛将,强大的危机感顿时秦晋放松的神经重又亲蹦起来。 为了进一步了解基本情况,秦晋又提审了闻喜县被俘的守将。 经过一连多日的熬刑,就算野兽都不得不屈服,又何况是人了?此刻那胡将已经是竹筒倒豆子,知道多少便招认多少。 在问及负责绛州的主将姓甚名谁时,胡将却颇有几分不满,甚至用突厥语大骂了几句。 一番讯问之后,秦晋终于弄清楚了这低调的叛军主将姓蔡名希德。 蔡希德? 怪不得在绛州之战前搜集情报,一直无法得知叛军主将的具体名姓。秦晋问遍了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人为何方神圣。 但听那被俘胡将所言,蔡希德本人似乎也是个胡人,但在胡人里却是个异类,若非一直深受史思明信任,恐怕早就被排挤出军中了。 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秦晋忽然有种感觉,史思明既然能够力排众议对这种人缘极差的部将报以充分的信任,说明此人绝非是传言中有勇无谋之辈,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识人之明的。 秦晋暗暗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要过分的小看自己的对手,否则很可能会吃了轻敌大意的亏。 蔡希德部退出绛州以后,并没有一路东逃,而是在确定了形势之后,又盘踞在泽州虎视眈眈。 秦晋之所以没有下令趁势收复泽州,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决定的。此处地缘极为复杂,黄河以北为王屋山正处于泽州境内,而黄河以南就是东都洛阳,如果收复了此地,必然会招致叛军的重点“照顾”,而神武军目前的实力,尤其是后军十损其七的情况下,很难在短时间内再与叛军面对面的硬抗。 或许蔡希德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无所顾忌的停在了泽州。 很快,从百姓家里征调粮食的始作俑者被查了出来,果如秦晋所料,不是神武军后军,就是神武军前军。而做下此事的正是卢杞麾下的部将。 当卢杞得知此事以后,甚为恼火,他知道秦使君向来最重视的就是军纪问题,换了个名目征调百姓存粮,无军法可依,便与勒索抢掠无疑。 因而,卢杞盛怒之下就要杀了此人以儆效尤。 而秦晋的本意却是在不杀人的前提下,以告诫军中将士,但卢杞性格的缺陷此时显露无疑,他本该替部下求情,戴罪立功,现在却要直接将其处决。秦晋当然不可能主动亲自出面干预,否则会在军中释放出一种颇为纵容的信息,因而只能看着卢杞因怒而杀人。 还是裴敬觉得卢杞这么做有些过分,毕竟是用人之际,只要能使其幡然悔悟,再尽可能的消除负面影响,不一样可以达到警示军中上下的目的吗?何必一味的杀人呢? 在裴敬狗拿耗子的劝说下,卢杞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直接将此人鞭笞三十,然后褫夺了一切军职,投入军中白身效力。与此同时,卢杞又挨家挨户将征调的粮食双倍奉还,并言辞恳切的致以歉意。如此低声下气的对平民致歉,对心高气傲的卢杞来说,尤为难能可贵。 秦晋得知此事之后,对卢杞的表现很是满意。**在战斗力上不如叛军,如果在争取民心上也不如叛军,那真是失败透顶了。 民意一事只是个小小插曲,真正让秦晋头疼的还是神武军后军的重建补充,孤山一战使得后军折损超过七成,留下来的都是有过生死大战经验的合格军卒,以这些人为骨干,补充进一批经过初级训练的团结兵,然后使神武军的规模维持在三万人上下。 并非秦晋不想再多招人马,军械与军中将校的匮乏都不是根本原因,受限于粮食的供应量,连带皇甫恪的朔方军计算在内,神武军将规模保持在三万人上下,才能勉强维持粮食的收支平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三百九十九章:宰相显头角 补充神武军后军的人力仅从河东郡与冯翊郡两地的团结兵精选抽调即可,团结兵在绛州一战时负责后勤辎重的保障工作,或多或少都有了直接或间接的战斗经验,现在正好可以省去了新兵训练的时间。负责整训新编入后军的仍旧是陈千里,他自进入龙武军在陈玄礼麾下任长史时,就一直负责新军的整编和训练,后来并入神武军之后,秦晋仍旧使之负责新兵的整训工作。 陈千里对新兵整训的工作驾轻就熟,秦晋也不想将其投闲置散,因而依旧有限度的予以重用。 裴敬在绛州一战结束后,曾专门寻了秦晋密探,其主要目的就是将陈千里彻底赶出神武军,留着这样一个心怀异志的人在此,说不定哪一刻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些认知,秦晋早在出任冯翊郡太守之初就已经了然,之所以仍旧对陈千里有限度的委以重任,乃是因为手下可用之人太少,如果事事都以自己最信任的人为先,那么神武军的规模也就绝不可能发展至今。 正是秦晋选择了任人唯亲以外的另一条路,他才能将曾经与之为敌的皇甫恪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在河东道南部打败了史思明部叛军,使得唐朝终于在河东站稳了脚跟。 否则,只怕他们还在蒲津口苦苦的挣扎摸索呢。 所以,尽管对一些人心存顾虑,但秦晋仍旧放开了手脚使用,只要将其安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得到的回报也将是极为丰厚的。 比如河东郡长史孙安平,秦晋已经奏请朝廷,保举其主政慈州为太守,皇甫恪身兼使职,秦晋也向朝廷建议由其出任绛州太守。 如此一来,各有所得,神武军也在实质上得到了最大的发展。 将新近荡平的绛州与慈州拱手让人,引发了神武军内部诸将的极大不满,认为秦晋这么做是将到手的胜利果实拱手让人。在神武军的一次内部会议中,前军主将卢杞公然向秦晋抱怨。 包括裴敬在内,虽然口中不说,也是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使君如此慷慨,倒像神武军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这并非秦晋愿意如此,如果可能,他倒是乐意将卢杞推荐为绛州太守,让裴敬去慈州做太守。但是,朝廷不是秦晋家开的,如果他将如此重要的两个州郡推荐自己的亲信,只会让天子认为他是在为自己邀买人心,培植实力,朝廷根本就不会同意这种不合乎规矩的建议,一定会另行选派朝廷放心的人选。因而,与其将选择两个州郡太守人选的主动权交在朝廷打宰相手中,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推选几位朝廷信得过,又对神武军态度极是亲近的人。 无疑,原河东郡长史孙安平与皇甫恪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孙安平原本在河东弃官而逃,深究起来是要治罪的,而且此人既无靠山又无背景,与秦晋同样的寒门出身,兢兢业业为官近三十载才爬到了郡长史的位置上,再想进一步已经是难上加难。如此一来,秦晋不但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提携之恩。因而此人唯有与秦晋站在同一条路上,才有可能坐稳太守的位置。 至于皇甫恪,他本来就有天子使职,却甘心配合神武军,又在绛州一战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于公于私一个太守的位置,都是此人应得的,秦晋没有任何吝啬的理由。 以上种种,秦晋不想当众去说,但还是要让自己最为倚重的卢杞和裴敬明白,他这么作品实在是对神武军最有利的选择了。 因而在会议散场之后,秦晋特地将这两人留了下来。 “不是秦某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恰恰相反,正是在为咱们神武军争取最大的利益……” 当秦晋将自己的良苦用心一并说了出来,两个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秦使君对它们还另有大用。 “我已经在政事堂中运作,打算于河东成立战时行辕,辖区内各郡县一切军政财权,归观察使节制,如此军政令统一之后,平叛自然也就避免了地方各自为政的尴尬局面!” “使君深谋远虑,末将自愧不如!” 卢杞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惭之色。如果秦使君的这个谋划成功了,那么州郡太守的实权将被进一步剥夺,就算交给神武军一系以外的人也无不可了。 实际上,他所不满的,仅仅是秦晋将慈州与绛州交给了非神武军一系以外的人,万一这些人过河拆桥,他们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裳,鸡飞蛋打了? “难道使君要做这个观察使?” 裴敬虽然不明白这个观察使为何物,但却了解,既然掌握了地方军政财权,不过是节度使换了个名目而已。 “非也!” 面对两个人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秦晋又摇了摇头。由他亲自做这个观察使,难度太大,从政事堂到天子都不会获得通过。所以,从一开始,秦晋就没打算为自己谋求这个位置。 现在毕竟不是历史中的唐末,手中有兵权就有了一切,朝廷的加封不过是事后的追认。当此之时,毕竟安禄山叛乱不足一年,唐朝中央政府仍旧高度集权,威望尽管在走下坡路,但也还是振臂一呼,天下景从。换言之,现在的唐朝虽然在走下坡路,但不一定会走进藩镇割据的死胡同。 在这方面,秦晋的心情是矛盾的,明明唐朝进入藩镇割据的死胡同,对他才是最有利的,不过他仍旧希望这一天永不到来。 只是,有些事情置身事外时,想想都很容易,一旦牵扯其中,所作所为,就未必不会是违心之举了。譬如秦晋正在朝中疏通运作的战时行辕,只会使唐朝走向藩镇割据的快车道。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这么做,神武军可能就会在唐朝内部的争斗中,像龙武军一样,被撕得粉碎,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而他本人亦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从来到唐朝的第一天起,秦晋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着这种艰难的抉择,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局面下,他唯有选择迎难而上,稍稍松懈一步,都有可能被唾沫在汹涌的浪涛暗流中。 “观察使只能由宦官充任!” 此言一出,裴敬与卢杞皆惊得目瞪口呆。 “宦官?” 秦晋点了点头。 “正是宦官,唯有宦官做观察使,才能得到天子的信任,才能让天子同意战时行辕的建言!” 秦晋还十分清楚,如果由自己上书,天子百分百不会同意,但如果上书由政事堂的宰相所出,那又另当别论了。 …… 长安兴庆宫,大唐天子李隆基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政事堂中一直默默无闻的宰相魏方进。魏方进负责调查高仙芝谣言一案,发现绝大多数谣言的处处都与朝廷权力斗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换言之,内患远远高于外患。 但是,魏方进最后还是有所保留,正所谓三尺浪无风不起,虽然绝大多数人是浑水摸鱼的,却难以保证其中没有安贼叛军的影子。而且魏方进还向天子举发了高仙芝的阳奉阴违行为。 天子曾下令高仙芝乘胜发动一次反击,进而反攻东都洛阳。但结果却是,高仙芝除了对大军做大规模的调度以外,就再无其他动作。这让李隆基很是恼火,也让他的自尊受到了进一步的伤害。 如果这次举发乃杨国忠所为,李隆基还会猜疑其中会不会有公报私仇的猫腻,但魏方进素来与高仙芝没有利益纠葛,其可信度自然也就更高一筹了。 恰在其时,魏方进的惊人之举一而再,再而三,今日竟又再次上书进言。 言及神武军在河东道取得的胜绩,为了进一步加强发挥**的战力,又能增强朝廷对地方**的有效控制,建议在与敌接战的各道郡县成立战时行辕,行辕则辖制数郡或十数郡的军政财权,如此集中全部力量防止各方之间因为私利而相互掣肘,重蹈河北道十数郡起事后的覆辙。 而后,行辕设立观察使,由天子选派得力近侍出任,且只对天子负责。 一开始李隆基对这个建议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到最后,由天子近侍出任观察使,这一条却让他如获至宝一般。 何为天子近侍?就是宫中的宦官啊,李隆基现在虽然贵为天子,却是人生中安全感最低的时刻,时时都在防备猜忌着重臣们是否有私心,如何平衡冲淡他们手中的权力,以防止这些人生出不臣之举。 然则,魏方进一语惊醒梦中人,与其日日怀疑臣下,不如用那些没有子孙后代没有家人的宦官,宦官们一无所有,谋私之心自然也就比百官们淡了许多。 此时,李隆基真真觉得魏方进是个极为可人的臣子,以往还以为此人是个与韦见素一般迂腐的宰相,想不到竟是一直深藏不露。 “宣门下侍中魏方进……” 李隆基并不知道,这个极为讨他欢心的宰相,正与杨国忠同车而行……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章:君臣诚可恨 “魏相公与杨某素无交集,今日何以邀杨某同车而行呢?” 按照朝廷的惯例,宰相们是不得私相结交的,今日魏方进虽然极力淡化这种倾向,以免落人于口实,但杨国忠还是觉察出他的意图。 魏方进此时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在狭窄的车厢内,挥袖拱手道: “愿与相公做一交换!” “哦?愿闻其详!” 对于魏方进的直截了当,杨国忠也很是吃惊,想不到这个一向以温吞水面目示人的老家伙,居然也有猴急的一面,还是以往错看了此人呢?魏方进呵呵一笑: “魏某可助相公重登中书令之位,如何?” 说罢,魏方进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杨国忠的反应。 原本杨国忠只以为魏方进乃是有事相求,却万没想到,竟口出惊人之语,在愣怔了一阵之后,发出一阵大笑。 “魏相公倘若有如此能力,何不自己问鼎宰相之首呢?” 很显然,杨国忠并不相信魏方进这番话,近日以来此人在天子面前屡屡露脸隐隐有取代自己的势头,因而他对其乃是抱着浓浓的防备之意。 魏方进则微笑如常。 “魏某并无半句虚言,宰相之首虽然位高权重,却是高处不胜寒,魏某尚有自知之明,难以承受如此重压酷寒!” 这句话让杨国忠顿时生出了些许共鸣之意,诚如魏方进所说,宰相之首固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也是千夫所指的靶子,但有人想要上位,一定会将矛头对准了他。杨国忠当初在宰相之首的位置上,虽然享受着无上的权威,却也时时刻刻在防备着心有觊觎之人,并且打击这种人时也毫不留情,必然取其性命,灭其家族,如此数年下来,得罪的人不胜枚举。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几年间,真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机之中。但人就是这样,毕竟宰相之首的权力太大了,其所带来的诱惑,早就远远的超出了有可能付出的惨痛代价。所以,百官们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前方光亮的地方处处陷阱,但仍旧不管不顾的一头扑了上去。 “杨相公,杨相公?不知魏某所提之议如何啊?” 魏方进一阵急促的欢呼将杨国忠从失神中拉回了现实。 “甚?” 由于短暂的失神,杨国忠并没有听清楚魏方进的提议,便低声又问了一句。不管有多么防备,他此时已经相信了三成。 “魏某已然向天子提议在敌前各道设置战时行辕,还请相公襄助一二。” 杨国忠反问:“战时行辕?圣人岂能答应?” 他虽然不是什么治政,治军之才,但也绝不是庸人蠢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弊端,军政财权集于一身,比之边镇的节度使丝毫不差,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在朝廷腹地设置了节度使,只不过换了个名目而已。 以天子对权力的谨慎,又怎么可能答应这种建议呢?放眼满朝的文武,天子又怎么会对其中任意一人如此信重呢?退一万步讲,就算天子真的有如此信任之人,此人久握重权,长此以往,谁又能保证不会是第二个安禄山呢? 去岁年末,秦晋曾上书天子,尖锐的指出唐朝管制混乱,墨敕斜封比比皆是,反而律令之官却沦为毫无实权的花架子。 抛开对秦晋的偏见不说,就连一心专权的杨国忠都对此深以为然,魏方进现在如此提议,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虽然对中书令的位置垂涎欲滴,也对高仙芝恨之入骨,但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凡是会撸天子胡须的事,就算借给他八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 然而,魏方进却胸有成竹的笑了。 “杨相公放心,天子一定会答应的,只要杨相公不从旁掣肘,魏某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倒让杨国忠彻底愣住了,他还以为对方是要自己为其火中取栗,哪想得到人家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帮忙,所谓襄助云云不过是好听的客气话而已。 念及此处,杨国忠心中五味杂陈,不用自己火中取栗,诚然是免去了大麻烦,但同样也预示着,自己的地位在朝廷上或天子那里,仍在日渐衰落。 以魏方进的口气,这件事他几乎可以稳稳的独自运作而成,杨国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袖手旁观而已。 不反对就是帮忙,魏方进的提议若隐若无的的刺激了杨国忠脆弱的自尊心,但他又一时间无从发泄,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扫兴归扫兴,杨国忠还没蠢到彻底被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决定,既然如此答应魏方进又有何妨?他既不需要付出什么,又可以坐享其成。 至于魏方进这老家伙,将来有机会再将其拉下马,狠狠的一脚踩得他永不得翻身。 到了兴庆宫,两人下车后整肃衣冠在黄门的引领下,往天子所在的便殿而去。 杨国忠和魏方进都是奉诏入宫,天子如此急招宰相,显然是有要事相商。直到与天子见面以后,杨国忠才知道,天子如此急急召见,所为的正是设立战时行辕一事。 “臣杨国忠……” “臣魏方进……” “.…..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两人异口同声,郑重大礼。 李隆基示意二人入座之后,开门见山的就提出了几日的议题。 “魏卿建言,朕深以为然,只是另立官署,却不是小事,不知魏卿可有具体的章程?” 魏方进向李隆基的上书中仅罗列出了大致的方向,真正的细则却只能详加商议才能定夺。 对此,魏方进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竟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奏章,恭敬的双手奉上。 “臣侧夜筹划,所有建议细则全在其中!” 李隆基当即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赞魏方进尽心国事,侍立在侧的宦官将魏方进捧着的奏章接了过去,又放在了天子的御案之上。 李隆基满面笑容,也不急着去看魏方进上书中细则,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杨国忠。 “杨卿可有建议?” 杨国忠和魏方进早有妥协,自然连声赞同,又免不了对李隆基称颂圣明。 李隆基年老,精神不济,具体的事务细节,他不愿过问,唯一要掌握在手的,就是战时行辕的观察使,必须出自宫中所信任的宦官,否则一切筹谋就都是事与愿违的空谈。 “此事关乎国命,在观察使人选上,两位爱卿可有建议?” 若再以往,李隆基断不会就人事任免询问臣下,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却还要做出虚心聆听的样子,以使臣下对自己死心塌地。 魏方进忽而起身,躬身道:“观察使执掌甚重,请天子圣裁!臣还以为,当此之时,可在河东、河北、都畿三道分设行辕。” 倘若行辕一旦设立,旧有的地方格局就会被打破,边镇节度使都要听凭行辕观察使的差遣,如此一来失去了财权的节度使就像是一支被掐住了脖子的老虎,再也翻不起风浪。 而观察使则一跃而取代了节度使,成为地方最高的监管军政的长吏。且战时行辕乃临时性设置,一旦平叛完成,便可随时裁撤,顺理成章的避免了尾大不掉的潜在威胁。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便已经有了三行辕最合适的人选。 “草诏……以内监景佑为河东道战时行辕观察使,张辅臣为河北道战时行辕观察使……” 景佑一直在秦晋军中任监军,又向来勤勤恳恳,李隆基认为此人虽然有些倾向于秦晋,但宦官毕竟是天子家奴,亲疏远近自然而然的摆在那里。至于困在太原的张辅臣,正好可以让他到河北去节制封常清的人马。 封常清畏罪而走,一直是李隆基的心病,虽然在河北道立了些功劳,但也必须给他重新套上辔头。 说到此处,李隆基思忖了一阵,虽然又轻轻点头,好似下定了决心。 “河洛战时行辕由鱼朝恩为观察使,包括潼关人马,一体节制!” 就在李隆基口述的同时,杨国忠也提起笔来,开始草拟诏书。身为宰相之一,草拟诏书是他的本职工作,只是在天子面前写就诏书还是头一遭i! 但天子有所命,既然让他草诏,那就必须乖乖遵从,由此也可见天子对此事心急到了何种地步。 草诏完毕,李隆基又在御案上翻出了秦晋的上书,其中有为军中上下请功的奏章,也有举荐地方贤良的奏章。 秦晋所请有功之人,李隆基一概诏准,命魏方进按照朝廷律令从重叙功议赏。而对秦晋保举的地方贤良,则让魏方进和杨国忠共同商议。 让皇甫恪接任绛州太守,这实在大出杨国忠意料之外,一旦外部威胁消失以后,秦晋与皇甫恪之间的结盟也必将随之瓦解,可秦晋又保举此人为绛州太守,实在匪夷所思。至于慈州太守的人选孙安平只是个长史,原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更与秦晋和神武军没有多少瓜葛…… 杨国忠犹豫着,该不该附议,魏方进却再度躬身道: “臣愚钝,请天子圣裁!”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一章:使君识奸谋 “臣有异议!” 本来一直附议的杨国忠却突然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虽然与韦济合作阴了高仙芝一把,站在韦济背后的人又是秦晋,也算是两人间接的合作,但归根结底,高秦二人都是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现在从表面上看,秦晋的人事建议对其本人似乎毫无补益之处,但本着政敌赞同自己一定要反对的原则,杨国忠本能的选择了反对。 对此,李隆基颇感意外,又眯起了眼睛看着他,声音已经有几分不悦了,他那么问明摆着是随口一问,哪里是让杨国忠较真的?李隆基之所以前后两次启用杨国忠为相,只看重两点,一则是杨国忠乃贵妃之族兄,知根知底。二则是此人善于揣摩心思,能够投其所好。 现在偏偏杨国忠扮演了搅局者的角色,他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哦?杨卿可有更合适的人选?说来朕听听……” 而杨国忠却好像没听出来天子的不满,震声道:“秦晋此举有邀买人心之嫌,万请圣人三思!” 李隆基气笑了,就算反对也要说个足够合理的借口吧。 “如果秦晋打算邀买人心,何不推举他的部众?那些人都是有军功的,难道就不怕他们对此愤愤不满?” 这么理解很符合人的心里,不怕有功而不得赏,怕就怕赏功不均,功劳大的人封赏却小于功劳小的人,秦晋如此不慎,抑或是其别有用心,李隆基却要看看由此引发的后果,此人打算如何收拾。 所以,李隆基能够一概诏准秦晋所推举的人为地方官,根本原因就在此处。杨国忠现在提出了反对意见,岂非是在给秦晋提醒帮忙?他当然不会,也不能同意。 在反问了一句之后,李隆基就毫不留情面的痛骂了杨国忠一通,然后将他撵出了天子便殿。这在杨国忠入朝为官以来尚数头一次,把愣在一旁的魏方进看的目瞪口呆。 以至于魏方进一直在暗暗嘀咕,难道杨国忠已经在天子面前失势了?倘若果真如此,魏方进的心里突然发痒,心跳陡然加速。 训斥了杨国忠以后,李隆基只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他也发现自己最近非常易怒,并且在发怒的当口很难控制住情绪的变化,这在以往是不能有过的。 “魏卿,河东的局面须得尽快恢复,政事堂应当全力支持,而不是在后面掣肘,明白吗?” 魏方进赶忙叩首道: “臣自入政事堂以来,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出了差错辜负圣人信重,断不敢视国事为儿戏!” 这种诚惶诚恐又极是善解人意的臣子是李隆基最为喜爱的,原本杨国忠也是这样的,但自打兵变以后,此人就变化了许多,比以往消极了不少。只是苦于身边可堪信任重用的人屈指可数…… 魏方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天子又赶忙将头垂下了下来,然而只是这一撇已经足够了,他从天子的目光中看到了此前甚少见到过的欣赏之色,而以往天子以如此目光打量过的臣下更是屈指可数。 出了兴庆宫,刚刚回到府邸,便有家奴赶上来禀报: “家主,河东来人了!” 听到是河东来人,魏方进神色忽而一变,似乎颇为兴奋。 “请到书房等我!” 家奴得了令弓着身子退了下去,安排河东来人到书房相候。而魏方进则要换掉身上的冠带常服,然后才能从容接见。在往内宅走去的路上,这位甚少喜怒形于色的门下侍中竟在自言自语着:“这秦晋还真是老夫的福星呢,凡事只要搭上了此人,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 秦晋离开了闻喜,赶往绛州的州治正平。正平虽然为州治,却在汾水北岸,并不在交通干线上,相比较而言,却是闻喜勾连东西南北,位置很是紧要,因而叛军主将蔡希德才将主力布置在了闻喜以及东部的绛县一带,以达成对据守于河东城唐.军的遏制,进而切断了关中与太原城之间的联系。 而秦晋现在之所以要道正平去,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打算将州治由正平迁往闻喜,以彻底方便军政一体化的执行。 为了行事方便,秦晋每收复一处被叛军占领的州县都会在恢复地方官署以后,将之与军队结合起来,一切以集中人力物力抗击叛军为前提,所以军政一体化就成了首选。 跟随秦晋一同赶往正平的除了须臾不离左右的乌护怀忠,还有刚刚从安邑赶过来的皇甫恪。他马上要出任此地太守,很多地方事务自然要使之参与。除此之外,还有卢杞也带着一部人马随同北上。 在卢杞麾下还有一个身份颇为特殊的人,既是刚刚弃暗投明重新反正归唐的其同族,卢之善。 秦晋出于笼络世家大族的目的,对卢之善大加赞赏,还许诺保举其为正平县令,这让卢之善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把心掏出来放在秦晋的面前。而对于这个毫无骨气的同族,卢杞只有本能的厌恶。他甚至建议秦晋将此人治罪以儆效尤。 不过秦晋毫不客气的予以拒绝,卢杞对此甚至还颇有些失望。身为世家子弟,身份地位于寻常寒门不同,其对待族人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只是很难对外人言说而已。 卢之善常年在河东地方为官,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秦晋不用此人再掌兵,仅以其处置政务,也算人尽其用。 然而,虽然卢杞不待见卢之善,但卢之善本人除了脸皮厚以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秦使君之所以如此高看一眼,至少有一半的因素乃是出自于自己的同族兄弟卢杞,所以仍旧时时腆着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并“乐此不疲”! 卢杞被这同族兄弟实在烦的不行,便带着数十游骑亲自打马探路。渡过了汾水,再往北就是慈州,虽然这些地方没经历过大战,但是由于地形复杂,山林茂盛,也有规模不小的盗匪盘踞其间作恶。所以,绝不能因为叛军撤了就掉以轻心。 这些山中巨匪的实力不容小觑,甚至在有些时候还敢聚众攻击县城。 位于正平以西不足百里的稷山县城,便遭到了巨匪的围攻,所幸当地县令颇有胆识,组织城中百姓才没有使恶贼得逞。 很明显,叛军撤离绛州以后,这些地方巨匪以为可以趁机浑水摸鱼,胆子才大了起来。从侧面也反映出了**在民间的声威早就极为不堪,甚至连地方的盗匪就瞧之不起。 因而,卢杞此来还带着一个杀鸡儆猴的任务,那就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敢于围攻县城的巨匪,以震慑群盗。否则,唐.军除了要在正面对抗安史叛军,还要分心防备山中盗匪。 卢之善没有继续跟着卢杞,而是凑到了秦晋的身侧,不过他却发现这位年轻的郡守此刻正眉头紧锁。 秦晋手中捧着杜乾运亲自送来的密信,据可靠消息,前些日子京城中曾传言高仙芝勾结孙孝哲,韦济曾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杜乾运刚刚亲自去了一趟长安,在发现了这一情况以后,便立即返回河东。 他深知这不是小事,韦济乃是秦晋在朝廷布局的重要一环,如果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韦济也有份参与散布谣言了?” 杜乾运摇摇头。 “没有直接证据支持。但是有人却亲眼所见,韦济逮捕了孙孝哲派往长安的密探张惑,而且还从密探身上搜出了送往高相公府中的礼单……” 闻言,秦晋眉头拧的更紧,韦济此前在几次书信中都没有提及此事,显然是隐瞒了。 杜乾运又接着说道: “韦济此后曾与杨国忠见面,似乎用张惑与礼单做了交易,卑下恐怕此事已经,已经上呈天子。” 越听下去,秦晋越是心惊,倘若杜乾运所言句句为真,天子如果相信了张惑与礼单……后果便极为严重。强敌在外,最忌讳的就是君臣相疑…… 见秦晋只是凝眉沉思,迟迟不表态,杜乾运壮着胆子说道:“韦济是个有野心的人,使君若不早日除之,难保将来不会反咬一口!” 疏浚郑白渠,韦济对秦晋言听计从,百分百的配合,但河渠的疏浚也为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政治资本。就是凭借着疏浚河渠的功劳,韦济成功的由无足轻重的小吏一跃而进入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视线,并且得了天子治政干才的评语。 此时的韦济在朝廷上一如冉冉升起的新星,加之其出身世家,身形品貌样样过人,不少官员甚至在私下议论其何时会宣麻拜相,进入政事堂。 秦晋拍了拍额头,真是头疼,刚刚按下葫芦,瓢立即就跳了出来。 他冷笑了两声,韦济现在只不过是个京兆尹而已,野心暴露的太早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也正因为此,秦晋反而觉得自己高看了此人。 一扭头,看到了满脸谄笑贴过来的卢之善,秦晋不禁感叹,无怪乎历来昏君只爱用无能又溜须拍马之辈,这种人野心小又善于讨好魅上,实在是好吃又上瘾的毒药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二章:韦济生野心 眼看着太阳西斜秦晋催促战马,他要敢在天色黑透之前进入正平城。 刚要开腔搭茬的卢之善一瞬间被甩下仗许远,但他锲而不舍,也跟着催促胯下的战马向前疾奔,终于与秦晋拉近了距离,在只落后秦晋半个马头的位置减缓了马速。 “使君容禀,卑下,卑下有要事进言……” 秦晋想看看卢之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便扭头笑道: “但说就是!” “卑下以为,汾水以北的盗匪,当以抚为主,剿为辅才是。” “哦?愿闻其详!” 见卢之善不是没话找话靠近乎,秦晋对他的建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他而言,汾水以北的盗匪就像牛皮癣,虽然不致命,但又奇痒无比,亦非旦夕可以消灭。更为头疼的是,绝不能对其置之不理,否则疥癣之疾也随时可能转换为腹心之患。 如果真的能够不费刀兵,或者少费刀兵就能摆平此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秦晋觉得,自己应该收起对卢之善这种人的偏见,也许他这能提出可行的建议呢? “据卑下所知,汾水盗匪二足并立,只要收服其中任意一家,另一家便指日可下……” “那应该先收服哪一家?又该从何处下手?” 秦晋放慢了马速,淡然问道。卢之善也跟着放慢了马速,与秦晋保持了半个马头的距离,满脸堆笑,又颇为得意的说道: “太平张贾原为当地大族,因为他的同产兄弟投靠了李林甫,受到时任京兆尹王鉷之弟王焊谋反案的牵连,举族受罚。张贾为了避祸便带着族人入山为盗,几年功夫竟也闯出了一番名堂。” “张贾?” 秦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继而恍然,这个张贾不就是曾带兵围攻稷山县城的巨匪头目吗? “你是说,围攻稷山县的张贾?可以从此贼入手?” 卢之善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 “据卑下所知,张贾虽然投身绿林,但依旧打算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日,如果能够将其招抚,许以官职,此人必能为使君所用。” 秦晋刚想说一句想的容易,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以卢之善这等人常常避祸唯恐不及,现在居然主动没事找事,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定是早就与盗匪头目张贾有勾结。 其实,这也正常,卢之善在绛州为官近十年,而张贾在落草为寇之前又是汾水以北的大族,他们有很大的机会勾结在一起。而张贾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数年间混的风生水起,这其中也难保没有勾结官府之功效。 想到这些,秦晋忽然笑了。 “既然如此,秦某便将这抚剿之责全权委任于你,如何?” 岂料,卢之善闻言之后,又连连摆手。 “使君错爱,错爱。卑下的斤两有多少,卑下再清楚不过,而张贾又素有野心,倘若没有神武军兵威在侧,只怕……” 在卢之善结巴的当口,秦晋对其投之以疑惑的目光。 面对咄咄逼人的目光,卢之善只觉得如芒刺在背,终于坦白道:“实不相瞒,张贾在未反之前,与卑下私交不错,卑下……” 秦晋对卢之善的坦白很满意,既然此人没有在关键问题上耍花样,则证明其确有进言行事的诚意,抚剿的法子至少可以用来一试。 “卢杞所领神武军精锐三日内会渡过汾水,届时就看卢县令的本事了!” 卢杞大声应诺,然后又极为知趣,心满意足的退下。 此时与秦晋并行的只有杜乾运一人。 “行商得利,还剩下几何?” 秦晋忽然开口问道。杜乾运登时一愣,他从来不曾过问发往各地商队的盈利情况,今日问起来,一定是有所图谋。 “回使君,商队得利尚有百万贯以上!” “百万贯?” 就连秦晋都失声而出,唐朝一年岁入至多也不过三五千万贯,小小商队近一年的功夫,居然可以得利超过百万贯,实在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现在大战连连,潼关又处于封锁之中,从哪里能赚这么多钱?” 面对秦晋的疑问,杜乾运的表情显现出几分得意来,秦晋一向都表现的无所不知,原来在商贾一事上也有所短板。 “使君有所不知,商队得利大半在西方,而不在东方!” “何以如此?” “唐朝富庶之地确在东方,然则商队向东,每隔百里便有当地税卡,如此层层盘剥下来,还能剩下多少?纵使常年经营,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而已。但经过河西,通往西域则大大不同,沿途非但甚少关隘设税卡,反而会在沿途大受欢迎,往往大半年下来,一来一回得利便超过百倍!” 以往,秦晋只在纸面上听说西域通商的好处,直到现在才惊异于其中巨大的财富交换。 “怪不得,商阳关大战,也不见你有半分着急。” 秦晋此时才有所恍然,原来潼关以东的广大区域,原本就不在杜乾运的眼里。 “使君明鉴,正是如此。若非神武军需要眼线和情报,放弃整个潼关以东,利润还会翻倍呢!” 至此,秦晋才知晓,原来杜乾运一直用通商西域获得的钱财利润,补足东方的亏损,但这些亏损换来的果实也是值得的。 “使君可是大笔用钱?” 杜乾运经营商队所用本钱,乃是神武军公产,这些公产在杨国忠怂恿政事堂和天子允许秦晋在冯翊自筹自支以后,则被完全公开的用在经营之中。至今日,这笔公产所翻倍数,已经远远超过了秦晋的预期。 “郑白渠疏浚完了,韦济留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已经没有意义,不惜任何代价,把他调任闲职。” 说到此处,秦晋的脸上已经挂起了淡淡的寒霜,他要让韦济知道,他既然有能力将其推向京兆尹的位置,一样也有能力将其拉下来。 “使君明断!” 杜乾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眼睛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韦济自从以疏浚郑白渠之功跃入天子眼界之后,便有些飘飘然了,他早就巴不得秦晋能教训此人一顿。不过,秦晋能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决定,也着实令其吃惊不已。他只隐隐觉得,秦晋一定还另有获知消息的渠道,而教训韦济也是早就考虑好了的。 韦济现在获宠于天子,又身兼京兆尹要职,羽翼也渐趋丰满,若改为对付这种人,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行的。 …… 长安城经过数次动乱以后,已经不似开元十四年那么繁华,颓唐之势一日明显于一日,最拥有直观感受的莫过于执掌京兆府的京兆尹。 韦济面前的书案之上堆放着小山一般案件公文,从盗抢杀人,到聚众谋反,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比比皆是。 比如,一名旧龙武军的校尉赋闲在家以后,纠集了七十名族人,五十匹马,就敢公然谋逆造反。 在韦济看来,那么校尉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蠢到不可救药。他连戍卫京师的神策军都没有通知,直接带着京兆府的官差丁役就便将这次可笑的谋反扑灭于萌芽之中。 这种案件虽然可笑,但在韦济眼中却都是积累功劳的资本。倘若整日太平无事,又岂能显露自己的锋芒呢? 疏浚郑白渠的功绩已经使他得了天子治政之才的评语,然而仅仅这些是不够的,想要跻身政事堂,必须有过人的名声。而他现在所欠缺的,也恰恰就是这一点。 杜乾运数日前曾让韦济参与设立战时行辕的事体,他甚至秦晋每思谋一件事绝不会无的放矢,如果贸贸然参与其中,没准就会遭到天子的猜忌,到时一切就会事与愿违。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予以婉拒,甚至在此后以各种理由,拒见杜乾运。 果然,天子很快下诏设立战时行辕。不过,令韦济觉得吃惊的是,一力促成此事的官员竟然是门下侍中魏方进。同时,他也在暗中幸灾乐祸,别看魏方进现在折腾的欢快,一旦天子恍然大悟之后,此人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既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自然是与朝中那些身具野心的官员保持足够的距离才好。因为,只有天子才能决定所有官员的命运。在受宠于天子之后,韦济自忖只要能够时时紧跟住天子的步伐,再进一步未必会是难事。 “大尹,大尹,天子使者来了……” 忽然,一名佐吏急吼吼奔了进来,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将天子使者到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韦济登时也愣住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堪彰显的功绩,难道天子会平白予以封赏?但除此之外,韦济实在想不出天子在此时下诏的原因。 在佐吏的催促下,韦济才整肃了一番冠带,迈着方步出了京兆府正堂,去迎接传达诏书的天子使者。 天子使者是一名较为面生的宦官,他见了韦济尚算客气,在该做的礼仪都做完之后,将双手捧着的诏书交予韦济手中。 “恭喜大尹,贺喜大尹……”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三章:天子心难测 宦官笑容满面,连声道喜之后就带着一干随从离去。然而,诏书上的内容,却全然让韦济笑不出来了。此时再回味那宦官的笑意,味道也都变了味,仿佛是对他的嘲讽一般。 京兆府中的官吏听闻大尹有天子诏书,又见传诏的宦官笑呵呵的恭喜大尹,都认为是大喜事,便也一个跟着一个蹭到了韦济的面前道喜称贺。 仅仅片刻功夫,韦济的脸就已经涨得通红,但又不能发作,只好冷冷的扫视了一周。 “都聚在这里作甚?府中的差事都办完了?” 此时的韦济已经在京兆府中说一不二,上下官吏都知道他新获天子宠信,早晚还要飞黄腾达,又有谁敢得罪他呢?于是乎,一干人见韦济面色不豫,便都极为知趣的退开,各归各位了。 回到了京兆府正堂,一早上的好心情已经被阴郁所取代,韦济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门下左散骑常侍?我疏浚了郑白渠,功劳之大,就算做门下侍郎也绰绰有余。散骑常侍?这算什么?” 他自言自语着,发泄着对不公正任命的怨愤之情。 韦济早就料到,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定不会停留的太久,天子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没准哪天高兴了就会将他调到台阁之中,到那时可真就与入相只差半步之遥了。 然而,今日的天子诏书却如当头一棒,打的韦济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他所推测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自己果真被调入台阁之中,然而却是门下省区区散骑常侍。 当然,左散骑常侍秩级为正三品下,比起从三品下的京兆尹等于连升了三级。不过,两者事权轻重却恰恰相反,京兆尹虽然秩级较低,却是每一任宰相都重视的大吏。散骑常侍算什么?说好听点是秩级比肩宰相的正三品重臣,实际上以事权论,连放个屁都听不见响动。 看着面前书案上堆积的公文,韦济只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居然都化成了泡影,他有种想将这些公文全部推翻在地的冲动,继而多年的教育熏染又时时提醒着他,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色变而失去了方寸。 只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怨愤以后,怒气得不到宣泄,韦济已经再无心处理公文,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烦躁不堪。 他又一眼瞥见了天子诏书,诏书令其接诏之后须得立即交接,而交接的时间也只有三日而已。 韦济实在想不通,天子因何让他如此仓促的交接差事,难道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韦济的确是个治政之才,三日功夫就将所有差事交接的完美无瑕,连一丁点纰漏都没有,继任京兆尹也连连称赞韦济之能。 在知道了继任京兆尹的人选之后,韦济就彻底放弃了挣扎一番,留任京兆府的念头。 新任京兆尹张清,原为太常寺少卿,是个绝对赋闲的人物。但韦济听说了此人的名字以后,却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瞬时间就产生了一种如临深渊的错觉。 张清的官职固然不够显赫,只是他的身后还有着另一重身份,他的妹妹张氏乃为太子李亨的良娣。自太子妃韦氏受李林甫诬陷被废以后,张良弟俨然就成了没有名分的太子妃,仗着太子的宠爱和所出二子,如果李亨将来能够承继大统,将有极大的可能封为皇后。 正因为此,韦济才觉得京兆尹之位的更迭,其幕后一定掩藏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自己恋栈,牵涉其中,不是将一只脚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了吗?只有蠢人才会愣头愣脑的参合进去。 有了这种认知以后,韦济的心态反而平和了,既然天子让他去门下省做散骑常侍,那就去做散骑常侍好了,谁敢保证这不是天子对他的一次考验呢?任劳任怨说不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虽然放弃了争,韦济还是觉得天子对张清的任命实在匪夷所思。太子李亨牵扯数月以前的兵变,在所有朝臣的眼里,李亨被废已经是迟早之事,然而张清出任京兆尹,则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难道天子根本就没有废立之心,而是仍旧支持李亨? 这个想法在韦济的心里跳出之后,他只觉得胸腔内砰砰乱跳,仿佛自己发现了一个不该发现的秘密,瞬息之间又觉口唇发干,手心满是湿冷的汗液。 在与新任京兆尹张清交接的时候,韦济真想问上一问,天子因何任命他为京兆尹,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只是这种话,又岂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能够宣之于口的?好在张清不是个很有城府的人,韦济几次旁敲侧击也试探出一些眉目来。 从张清的言谈间,韦济发觉,似乎他本人也对自己调任京兆尹一职颇为惊讶,应该是事先并不知情的。不过,在接到天子诏书之前的一天夜里,张清曾被天子几招入宫,在叙谈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辞出兴庆宫。 张清是个颇为本分老实的人,在韦济面前,只言片语间就将自己的底泄的干干净净尚不自知。相反,他竟觉得韦济此人颇为亲和,毫无架子,与之交谈之后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韦兄乃治政之才,美玉在前,小弟资质愚钝,接任京兆尹着实汗颜,汗颜哪……” 张清说这些话并非全是客气的谦词,而是的的确确认为自己不如韦济。仅疏浚郑白渠一项,牵扯地方豪强世族,就算当朝宰相都不愿牵扯此事,韦济能在半年之内办成了,而且还没有惹出大麻烦,这种能力足以蔑视百官了。 “张兄谬赞,如果不是各级官吏配合,韦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见韦济一再谦虚,张清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不好意的干笑了一声。 韦济自发觉天子似乎有意重用太子以后,他就在交接中与张清刻意结交,万一李亨果有翻身的一天,攀上张清这条线,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他还发现,张清对自己的感官不错,如此开了好头,将来如果刻意巴结一定还会更上一层楼。 然则,现在形势未明,只买下一条暗线即可,若弄的人尽皆知,他韦济成了太子一党的人,到那时可就只能一条路跑到黑,没了退路。 是以,韦济与张清的可以结交仅仅是点到即止。 次日一早,韦济神清气爽的赶往门下省履职,恢复了自信与淡定的他,自问将自己放在何处,一定都会如锥入袋中,而锋芒毕露。 门下省是宰相魏方进的后院,如果能和这个老头子打好关系,岂非又在朝中多了一层助力? 魏方进爱财之名,在朝廷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韦济在履任的前一夜已经命家奴往魏府中送了礼单,礼单的分量不轻,他相信一定会让魏方进心满意足的。 于门下省门外下了马车,韦济款步踏上石阶。守门的差役早就得了信,知道今日有新官履任,便早早在门外候着,然后一直将韦济迎入门内。 只是进了正门以后,韦济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局外人的错觉。 但见省内官吏行色匆忙,各有公务,似乎全然看不见他这个刚刚履任的正三品重臣。 既无人上前引路,也没有人与之见礼。 韦济并非没有来过门下省,虽然是屈指可数的几次,但也知道里面规矩森严。 现在这些人对自己视若无睹,代表了什么?愠怒之感立时在他的胸腔里隐隐发酵。 就算在兴庆宫里,连天子身边的近侍都对他毕恭毕敬,这些蚂蚁搬忙碌的蕞尔小吏又算什么? 怒从心生之下,韦济一把拽住了从他身边路过的一名官吏。 “侍中何在?” 侍中自然就是指门下侍中魏方进了。 那官吏这时才好像发现了庭院里还站着一名紫袍重臣,连忙行礼道:“卑下书令史连有道,侍中不在省内……” 对方仅仅是个不入流的书令史,居然也敢装作对他视而不见,现在又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这让韦济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遭遇只会让他的这种感觉翻倍。 “明公若无其它事,卑下手中还有差事代办……” 书令史顿了片刻,就开口以还有差事为由,打算离开。 “去吧!” 韦济满心的腻歪,挥了挥手,示意那书令史可以离开。既然魏方进不在,他自行在省内转转也就是了。但紧接着,他又忽的心中一动,不祥的预感顿时塞满了脑袋,难道昨日那份礼单白送了? 以魏方进的口碑,只要让他满意,绝不会收了钱不办事。 倘若魏方进当真受了他的礼单,又有心满意足,又岂会让这些看门狗对自己如此态度? 想到这些,韦济陡然间心如明镜。知道魏方进一定故意做此安排,知不知道这老家伙如此刁难自己,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以魏方进圆滑谨慎的处事方式,这可令人大为奇怪啊! 韦济一边思忖着,一边迈步走进了前堂。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四章:天子最无情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韦济被门下省佐吏告知,今后七日省内多处厅堂将要修缮维护,侍中近几日也不会过来,而是改在政事堂办公,如果有要务请到政事堂禀告。 虽然也曾有过罢官的低谷,但韦济却从来没遭受过如此冷遇和排挤,他甚至觉得那魏方进是在有意捉弄于自己,明明已经收了礼单,却又如此作为,真是令人所不齿。 然而气归气,毕竟魏方进是他的上官,而且又身兼政事堂宰相,他又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叫板呢? 颓然丧气的离开了门下省,嫌弃乘车气闷,他骑了随从的马,打算由南面出皇城,返回家中。反正门下省建筑修葺,七日功夫正可当做休沐假期了。 孰料刚刚出了皇城,却见杨国忠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时下正是触霉运的关口,韦济不愿与杨国忠照面,便有意要绕了开去,杨国忠的眼睛倒是尖的很,远远就瞧见了他。 “韦常侍,韦常侍……” 常侍二字落在韦济的耳朵里只觉得刺耳至极,但既然杨国忠先一步招呼,他就不好再躲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拱手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杨相公……” “杨某听说韦常侍改换门庭,打算投魏相公了?只可惜……” 说到此,杨国忠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不忍心说,韦济心头一阵腻歪,他本就厌恶杨国忠为人,现在见此人如此作态,便更是作呕。 不等韦济说话,杨国忠催动胯下马匹,靠了过来,又煞有介事的说着: “难道韦常侍就没听说过,魏相公是你那位旧主的应声筒呢……” 说罢,杨国忠哈哈大笑,再不理会面色铁青的韦济,催马进入皇城。 韦济怒不可遏,他和杨国忠总算也合作过,此贼翻脸竟比翻书还快。然则,杨国忠的嘲讽也在无意间点醒了他,传闻魏方进是秦晋的应声筒,他以前只做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但从自己近几日的亲身经历推断,这背后未必没有秦晋的影子。 被点醒了的韦济非但没有恍然大悟的松快,反而却如堕冰窟一般,瞬间就浑身冰凉,冷汗直冒。 难道自己被调离京兆尹的位置,真是秦晋在背后运作? 只是,以他对魏方进的了解,却对不可能听命于人,何况还是个官阶资历都远远低于自身的人。 心中揣着重重疑虑与忐忑,韦济没有返回家中,而是改道去了军器监。那里还有一个人,他非见不可。 军器监丞郑显礼是秦晋的亲信,也一定是秦晋留在长安的眼线,所幸在京兆尹兼河渠使任上,于公事中两人颇有些交集,而且两人也算有些交情。所以,他就打算找郑显礼打探一下消息。 自己做过的事,韦济当然心中有数,冷落杜乾运,与杨国忠做交易,这些事都是他背着秦晋做下的。虽然他自持身份独立,不从属听命于任何人,但背后终究摆脱不了秦晋的影子,现在事情一定败露了,对方肯定也会不遗余力的加以报复。 此时,韦济不禁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急于求成,急欲扳倒高仙芝,以杨国忠的上位来换取自己的上位,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窘况。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只能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弥补。 与此同时,韦济也暗暗心寒,天子不是曾数次表达了对他的看重么?因何却将他调到门下省做了个没什么实权的左散骑常侍?就算为了个张清让位也不至于如此吧…… 心思烦乱间,韦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军器监,门口有差役上前拦住他,并询问,来此何事。 “某乃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韦济,欲见军器监丞。” “韦常侍?” 那差役露出一副很是惊异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韦济几眼。 “正是韦某,还请通禀一声。” 自门下省受了刁难,知道前途未卜,韦济在一日之间就收回了做京兆尹时养成的官位,对那差役也是谦和有礼。 那差役击掌叹道:“俺们监丞真是神了,说起韦常侍今日必会来访让俺们留意,俺们还不信呢……” 听那差役絮絮叨叨,郑显礼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求见,韦济也暗暗吃惊,他明明是在出了门下省以后才产生的这种念头啊,难道…… 尽管有种被人阴谋算计的沮丧之感,但他的心里也重新腾起了希望之火,也许今日来见郑显礼的选择便是对的! …… 秦晋抵达正平县已经有两日,卢之善果如之前的保证一样,负责与汾北巨盗头目张贾联络,且已经有了眉目。既然一切如预想中一般,他索性就将招抚工作全权委任于卢杞和卢之善去做。 而他,则负责将绛州在正平的治所公署一律迁往绛县。 搬迁的难点不在于人,而是一州的文书档案,这些东西涉及人口资料,乃是朝廷税收之根本。 秦晋之所以要将治所从正平迁往绛县,就是为了使得军事重镇和行政中心合二为一,以避免分兵把守的情况。 正平位于汾水之北,远离交通要道,秦晋仔细衡量之后,在闻喜和绛县二者之间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文书档案以及一部分官员佐吏先一步随秦晋出发,后续则分三次按日起行。三日后,秦晋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了绛县城。 此地自商州时便是河东重镇,春秋时曾为晋国都城,只是时过境迁,此时的绛县早已没了当年大国都城的半点气象。 裴敬此时正在闻喜整编新军,驻守绛县的乃是八千神武军前军精锐,卢杞仅仅带着两千人赶赴正平剿灭巨盗。 除了神武军前军,皇甫恪率领五千朔方军也抵达绛县,即将出任太守,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安邑,只不过安邑为河东郡东部门户,因而他将大部主力仍旧留住于安邑,以防范虎视眈眈的孙孝哲叛军,本人只带着五千骑轻兵而来。 自绛州一战之后,秦晋和皇甫恪还是第一次见面。 皇甫恪领着一干将校亲自迎出西门五里,见到浩浩荡荡的车队,不无感慨的笑道: “一月之前,老夫何曾想过会有如此光景?” 确实,一个月以前,他是叛将皇甫恪,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唐朝的太守。 秦晋笑道: “世事本就无常,老将军何必挂怀,现在将治所迁来绛县,一切都就近,不论治军或是治政可都从容多了!” 皇甫恪也跟着大笑,手捋胡须道: “说实话,老夫不善治政,也从未治过政,在军中厮杀了半辈子,也只会治军。今后还要使君提点啊……” 秦晋却绝不打算插手绛州政务,实际上也没有经历插手,接下来他应经在谋划一盘更大的棋局,又哪有经历估计这种地方政事呢? “老将军以往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既受了太守印绶,就要代天子牧一方百姓,莫要谦虚推辞哦!” 两人虚应了一阵,虽然是骑在马上,但仍缓步随着车队缓缓向绛县城而且。翻过了一处山坡,皇甫恪立马驻足,忽而指着前方已经清晰可见的城门。 “老夫昨日登城门楼,发现了《汉封邑》石碑,八百年下来,已然斑驳不堪……” 秦晋心中一动,所谓封邑石碑,那是为本地诸侯刻石宣名的,一个名字从他的脑中闪现了出来。 前汉绛侯周勃的封地不正是绛县吗?而皇甫恪提及绛侯周勃一定不是无的放矢,必然意有所指。秦晋扭头去看皇甫恪,只见这位老将军的脸上竟罕有的挂着一幅落寞之色。 秦晋不知道皇甫恪此刻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也许是想起了被害惨死的父母妻儿,这种家族惨剧,的的确确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天子从来最是无情,绛侯以定鼎之功恢复汉室,到头来却换得汉文帝的百般猜忌,多方折辱。” 秦晋明白了,皇甫恪竟是自伤其身,他对唐朝从未有过一丝叛逆之心,父母妻儿却遭无端迫害而死,难道天子仅仅放出一句受“奸佞蒙蔽”就可以轻飘飘的推卸责任吗? 皇甫恪的身份地位虽然远远不及绛侯周勃,但总是一片忠心付诸东流。 “何止周勃,其子周亚夫平七国之乱,还不是被景帝诬陷谋反,投入廷尉监狱,最后不堪受辱,自尽惨死!” 不知何故,秦晋也跟着皇甫恪的情绪想起了,绛侯周勃的儿子。 这两个人都有定鼎汉室的功劳,却绝无谋逆野心,只是文景两父子最是冷酷无情,将他们摧折而死。 “秦使君,老夫从前只以为你是个有野心的人,但经此一战之后,却发现老夫错的离谱,难道使君就不怕有朝一日步了他们的后尘吗?” 这一问,皇甫恪脸上的表情由落寞忽而渗出了彻骨的仇恨,这让秦晋浑身不由得一凛。 父母妻儿惨死之仇不共戴天,皇甫恪能一直隐忍,这对他而言无异于非人的折磨。 人在经受了悲惨的遭遇之后,自然就容易产生偏狭的想法,就连生性粗豪的皇甫恪也不例外,此刻他脸上的仇恨与憎恶不正是这种流露吗? 只不过,皇甫恪的反问,难道真的只是他的偏狭想法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五章:老少有深谈 不管皇甫恪的想法是否偏狭,秦晋都立刻调整了心态,不能任由自己被他的这种负面情绪所影响。 “天子没有私恩,大仁大德才是明君,老将军应该深悉此理!” 诚然,秦晋看不惯天子须得具备六亲不认的冷酷,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如此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天子,关键时刻可以为了所谓的天下牺牲除己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东西。 皇甫恪笑的更加凄然。 “一如使君所言,天子无私请,但老夫的父母妻儿却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就这么被害死了,奸佞却仍旧逍遥法外,身居高位……” 越说越激动,皇甫恪老泪纵横,家破人亡的痛楚,哪怕如此刚毅之人都忍不住肝肠寸断。秦晋也是一阵戚戚然,皇甫恪在这个世界上好歹还有亲人活着,而他则真真是孑然一身,甚至连这具身体原本也不属于他。 秦晋没有继续劝解,他知道,有些情绪总要发泄出来才好,如果在心里憋得久了,没准会憋出什么祸事来。 果然,当大部车队辚辚入城以后,皇甫恪的情绪渐渐平复,叹了口气说道: “老夫情绪失控,让使君见笑,咱们也进城去吧!” “此乃人之常情,老将军不必挂怀,天色尚早,不如在这城外走走,看看…..” “也好,老夫自来到绛县还没仔细勘察过地形,今日正好探看一番。” 两个人沿着土坡往绛县城西南的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包走去,这座山包于平地上突兀而起,秦晋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座陵墓的封土堆。其实,就算是陵墓的封土也不奇怪,大河两岸乃中华文明肇始之地,分布于此的陵墓也是星罗棋布。 很快,一老一少牵着战马登上了山包顶部,西南风轻轻拂过,秦晋只觉得凉爽惬意,放眼向南望去,一条河流自东向西缓缓流淌而过。这是湅水发端的上游,河道浅而窄,又由于天旱无雨,已经干枯了大半,露出来的淤泥河底也都龟裂成了千片万片,沿着湅水向东西两侧延伸。 如此景象让人咋舌不已。 “安贼作乱,又逢大旱之年,唐朝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秦晋的一句话还未说完,皇甫恪的声音也随之而起。 “岂止于祸不单行,还有人祸……” 秦晋忽然转过身来,直视着皇甫恪。 “老将军,秦某只想问你一句,还望直言相告。” 面对秦晋咄咄逼人的目光,皇甫恪不满的哼了一声,又道: “有甚话,直管问就是,秦使君何时也婆婆妈妈了?” “如此便得罪了,敢问老将军,究竟恨天子多一些,还是恨唐朝多一些?” 这么问的确有交浅言深之嫌,但皇甫恪并非官场俗人,身上颇有些古人风骨,倘若遮遮掩掩的反倒会弄巧成拙。秦晋要得他一句准话,否则便不可能全心与之合作。 皇甫恪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料到秦晋会问的如此直白,而后马上又恢复如常。 “老夫恨不得亲手取其性命!” 这句话说的疾言厉色,看得秦晋心头突突直跳,皇甫恪这等表情绝对是他内心的真是流露。但紧接着,皇甫恪又哈哈大笑。 “秦使君放心,孰轻孰重老夫心里自有一杆称,老夫现在只想亲手宰了两个人,一个是杨国忠,另一个就是安禄山” 秦晋有些讶然的望着皇甫恪,他的态度转换如此之快,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一时间还真难分辨。 皇甫恪似乎是看穿了秦晋的心思,忽而又肃容道:“请秦使君放心,老夫随身负血海深仇,却断不会让安禄山那老贼得逞,这笔帐除了算在此人身上,就全在杨国忠身上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老夫这血海深仇,还不是杨国忠与那程元振一手炮制的?时至今日想起来,老夫还恨的浑身颤抖…….这些都是没用的话,眼下江山倾覆在即,老夫愿与使君一同力挽狂澜!” 说到此处,秦晋忽然从皇甫恪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矛盾之色,是的,没错,就是矛盾与纠结。他猛然间醒悟,皇甫恪纵然恨这个朝廷以及昏聩无道的天子,但他毕竟生长于唐朝,这种归属感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已经让他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与动力。 正因为如此,皇甫恪才会在蒲津造反之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仅仅是龟缩于一隅之地。也正一味如此,皇甫恪才会与神武军合作,一同抗击安史叛军。在骤然探明了皇甫恪的内心世界以后,秦晋非但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也很难不为之感慨唏嘘。 放眼唐朝立国百多年以来,像皇甫恪这种悲剧,没有几百也有上千,明明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总是阴差阳错蒙尘,而家破人亡。这能说是一两个奸佞之臣,或是冷酷天子的原因吗? 秦晋没有心思追究这些人间惨剧背后的真正原因,他现在唯一所求的就是尽早结束这场浩劫,如此他的突然到来才会变的有意义。 诚然,自来到唐朝以后,秦晋的内心世界也随着各种人和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旧有的认知也统统被颠覆,但至少有一点初衷是不变的,那就是结束这场几乎摧毁整个唐朝的浩劫。 从前,秦晋只一厢情愿的认为,消灭了安禄山和史思明以及他们麾下的叛军,这个世界就会重新恢复秩序。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自安禄山从范阳起兵反唐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就像一只玻璃杯突然跌落在地上一样,纵使将所有的碎片都拾起来,完完整整的将其重新拼贴好,得到的杯子也绝不会是原来的那个杯子。同样,就算灭掉了安禄山和史思明,唐朝也不是天宝十四年以前的唐朝了。 所以,如果想要有所改变,想要阻止悲剧,就要做的更多…… 皇甫恪见秦晋呆呆的出神,反而有些急躁。 “如何,秦使君不相信老夫之言?” 这一声问声调十分之高,秦晋被吓了一跳,心神也悉数收了回来,他没有回答皇甫恪的发问,而是促狭的笑了。 “安禄山就快死了,只怕老将军没机会亲手取其性命了!” 如果是在一月之前,皇甫恪断不会有如此豪言壮语,但现在他不但有节制兵马的差事,还刚刚被朝廷任命为太守,这就有了足够与叛军一战的资本。更何况,秦晋的神武军又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勇武过人,他相信只要两军合力,一定会取得惊人的战果。 不过,皇甫恪见秦晋说的信誓旦旦,似乎料定安禄山已经活不过今年,便有些不以为然。 “使君在诓骗老夫吗?还是使君通鬼神之力,可知晓未来?” 不管如何,他还真希望秦晋的断言是真的,毕竟安禄山乃是伪燕叛军的头目,此人一死,叛军内部也必然会分崩离析,届时就是唐朝大举反攻的机会了。 秦晋淡然一笑,也不卖关子,而是掰着手指头,说起他断定安禄山活不过今年的原因。 从安禄山所患重病的症状,以及身边的权力暗流,两者一一分析…… “因而,秦某敢断言,安贼不是死于重病之下,就会死于近人之手。” 皇甫恪愕然,他不知道秦晋哪里来的自信,居然如此之笃定。 “使君当真如此自信?” “当然!” 秦晋的自信来源于记忆深处,他清楚的记得,安禄山乃是被身边一名叫李猪儿的宦官砍杀而死。可怜安禄山一世骄横了得,到头来盲了眼睛,竟被个没有下边的阉人杀死,真是可悲啊。 孰料皇甫恪闻言之后,思忖了半晌竟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细细思量,使君之言也不无道理,老夫于数日前得报,伪燕晋王安庆绪似乎与史思明明争暗斗,绛州大捷,孙孝哲叛军在夏县按兵不动,不仅仅是老夫以诈降之计拖延住了他们,反倒是他们坐山观虎斗,乐见于史思明在河东兵败……” 秦晋暗暗点头,皇甫恪果然不是无能之辈,这些消息的的确确一如他所言。 “正是老将军所言,他们明争暗斗才给了咱们在河东道站住脚的机会,否则就算神武军和朔方军捆在一块,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秦晋的面上露出一阵黯然之色。他并非是在涨敌人锐气灭自家威风,而这就是事实。神武军凭借着过人的军纪与独树一帜的训练可以在各军卫中崭露头角,但毕竟和那些久历沙场的老将老兵有着实战的差距。这种差距也在绛州一战中完全暴露出来。 所以,若想在短时间内弥补这种差距,只有一条路。 ”冯翊送来消息,不日会送来‘神臂弩’一万张,箭矢八十万支,有了此等利器,至少可以挡住十万蕃兵叛军围攻绛州。” 皇甫恪顿时面现惊喜之色。 “当真?听说神臂弩比军中重弩小巧了许多,威力却不减反增,可是有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六章:家奴入军中 神武军中只有少量的神臂弩,天子和杨国忠都不愿意将这种经由秦晋之手,大批量制造的利器,装备在神武军中。这一回之所以能从军器监调来上万张,是他花了大价钱的结果。现在朝廷上自政事堂到六部各堂,已经像一块烂透了的木头,只要不涉及谋反,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秦晋笑着看了看皇甫恪,这老狐狸早就见过神武军装备的神臂弓,之所以如此相问,还不是想分一杯羹?实际上,他也没打算吃独食,毕竟皇甫恪麾下的朔方军还要防备驻扎于夏县的孙孝哲部叛军。 “掐算时日,也就这一两日便会到绛县,到时会分五千张给老将军。”说到处,秦晋略微一顿,“不过箭矢却要老将军自行解决。” 皇甫恪的脸上立时就笑开了花,箭矢这种消耗品,他自可以寻着正规途径向朝廷去要,只有这种产量有限的神臂弩,即便军器监有存货,也只会优先供应拱卫长安的神策军,或者潼关的平叛大军。 “这就足够了,老夫感激不尽!” 皇甫恪表面从容,但声音却已经罕有的发抖了,他实在没想到,秦晋居然一次就分了一半神臂弩给他。 说话间,太阳渐渐没入远山深处,天色眨眼间暗淡下来。秦晋抬头看了看已经发黑的天,不无担心的说道: “天黑了,城外不太平,咱们赶快回城吧。” 史思明部叛军撤走后,虽然对当地没有大肆杀戮,但终究是促成了不少失产百姓入山为盗,这些往日间看似良善的百姓们,一旦丢下锄头拿起了刀枪,立刻就从绵阳转换为饿狼。 “这可不像秦使君的性格啊,叛军千万人马中尚能来去自如,如何就怕了区区几个蟊贼?” 秦晋也不争辩,只淡然一笑。 “我打算招募这些散落于山野间的盗匪。” 对于这种想法,皇甫恪大不以为然。 “这些盗匪杀人越货,抢掠财产,早就失去了良善之心,就算接受招募将来也是个麻烦,不如尽数抓了全部斩首,来的干净痛快。” “杀了未免可惜,只要加以引导,将他们身上的力气引到叛军身上,岂非人尽其用?” 秦晋这么说并非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些山中盗匪多是本地的失产居民,要么是当地豪强为非作恶强取豪夺所致,要么是叛军杀到抢掠财产所致,只要引导适当,这些失去恒产的人,将极为容易为己所用。 皇甫恪还是不以为然。 “刁民为盗,身无恒产,只怕没等他们杀贼,就先祸害本郡良民了!” 秦晋呵呵笑了,皇甫恪即将为本郡太守,想不到这么快就自动进入了角色,他便拍着胸脯保证道: “请使君放心,秦某以人头担保,断不会如此!” 秦晋不称呼其将军,而称为使君,这让皇甫恪老脸一红,但又见秦晋如此信誓旦旦,不禁惊诧道: “秦使君究竟为何,如此重视这山中盗匪?” 战马烦躁的打了响鼻,显然黑夜的降临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和不安。秦晋加快了下山的脚步,又一面回答着皇甫恪的疑问,他必须就此事说服这个老家伙。 说起这件事的深层原因,秦晋的目光中顿时浮现起一层难以消除的忧虑。 “绛州一战结束后,我先后去过多个县,初步排查户口,实有之数,已经剩下不到五成。” 很显然,失去的半数户口,其中一部分人可能逃难了,但出于汉人故土难离的习性,绝大多数人应该已经隐匿于山林间,或为盗,或避难。与黄河南岸都畿道的一马平川不同,河东道处处山岭,为这些人提供了绝佳的避难地,而他们在山中失去了谋生的途径,和官府的约束,避难或者为盗,恐怕已经很难分出明显的界限了。 皇甫恪虽然不善民政,但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从秦晋的只言片语中,他立时就明白了,入山为盗的未必都是失产刁民,很多良民为了避难竟也放弃了土地财产。 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人的性命毕竟只有一条,为了土地而在家中等着两军交战带来的灾难,傻子才会如此。何况又有河北道与都畿道的惨剧在前,百姓们只怕早就成了惊弓之鸟。 如果当地半数人口都已经入山,难不成还真将他们都当做盗匪,一个个砍了脑袋?绛州数十万人口,一次砍了半数,那才是灾难吧…… 至此,皇甫恪自叹弗如,此前他将料理民政看的太过想当然,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立时就能看出自己不是牧民的材料。 “多亏秦使君提醒,否则老夫竟险些铸成大祸啊!” 皇甫恪的确产生过剿灭盗匪以儆效尤的念头,如果不是秦晋坚持己见,一旦展开杀戮,就等于把遁入山中的百姓彻底推向盗匪一边。到那时,恐怕他这个外来户,对付这些本乡本土的为盗百姓,也只剩下杀戮一条路了。 说服了皇甫恪,秦晋却丝毫不觉得轻松,他轻叹了一声。 “金银没了可以开矿采掘,可人口没了,就要积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五十年之功才能恢复。所以啊,人口才是咱们最宝贵的财富,对待他们不能有半分松懈……” 闻言之后,皇甫恪默然,道理谁都明白,但在明说之前,却又一个个都在做着糊涂事。其实就算明明白白的指出来,不还是有人在做着糊涂事吗? 安禄山在河北道和都畿道搅的天翻地覆,当地户口减半恐怕都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怕是十不存三吧。皇甫恪自加冠起便一直在军中为将,何曾想过料理民政会如此头疼,此刻他竟有些后悔接下太守这种差事,万一绛州在他手中被弄的民不聊生,岂非成了世人口中的恶吏? 不过,好在有秦晋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皇甫恪终究还是稍稍放下了心的担忧。 “老夫长于兵事,短于理民,还要仰仗秦使君……” 不等皇甫恪说完,秦晋就痛快的将其打断。 “请老将军放心,秦某责无旁贷。” …… 秦晋说的没错,运送神臂弩的车队在次日一早抵达了绛县,随车队一同赶来的,还有秦晋的家奴秦狗儿以及三个他叫不上名的家伙。他们都是在崤山大火之后,随着胜业坊的大宅一同被天子赏赐给秦晋的。 原本他们各有姓氏,但府中的家老却觉得既然这些人已经成了秦晋的家奴,改姓也就顺理成章。尽管秦晋一再表示,改不改姓无所谓,但固执的家老还是将一干家奴的姓氏改了。 与秦晋所想的很是不同,家奴们被改姓之后非但没有被强迫的怨言,反而一个个喜不自禁,做事的劲头竟也更加的足了。秦晋大惑不解,便私下里问秦狗儿缘故。 秦狗儿竟又对秦晋如此发问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后来,秦晋终于弄明白了原委,只有改了和家主相同的姓氏,才证明家主将他们看做了自家人。 在秦晋看来,姓氏和身体发肤一样受之于父母,怎么能轻易的改掉呢?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这些家奴的心理也很容易能在官员精英身上找到相同的影子。 天子就会经常为功臣赐姓李,以显示对它们的荣宠。而被赐改姓之人,也一个个都是如蒙天恩,感恩戴德。如英国公李勣本名徐世勣,便是被高祖李渊赐姓而改为李姓的。 以此类推,家奴出身的狗儿,为此兴奋也就不难解释了 “狗儿给家主磕头了,临行前家老嘱咐俺们,家主行军在外,身边没有体己的人可不成,让俺们到军中来,好好侍奉家主……” 看着抬起头的秦狗儿,稚嫩未消的脸上还洋溢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和兴奋。秦晋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面前的少年的确与自己很是亲近。比起,卢杞、裴敬等亲信,则又是另一番感觉。 “很好都起来吧。”他又看了看跟在秦狗儿身后几个年纪相仿,有些拘谨的五个少年。秦狗儿极是机灵,见家主目光扫向自己的身后,就赶忙说道:“家老说俺一个人过来,怕不够支用,所以又选了五个伶俐的……” 秦晋让这几个少年自报名姓,居然都是一些猪狗鱼的诨名。 “狗儿,我给你改个名吧,往后当了将军,总不能叫狗儿将军吧?”说着,他又指点着狗儿的身后,“还有你们几个……” 一边和这开朗伶俐的少年开着玩笑,秦晋一边盘算着给他们改几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听说家主要赐名,秦狗儿欣喜若狂,又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狗儿谢家主赐名,狗儿不做将军,要一直侍奉家主左右。” 秦狗儿身后的几个拘谨少年也是满脸的欣喜,有样学样的表示要一直侍奉在秦晋左右。 秦晋到现在也不适应有人在它面前动辄磕头,便皱眉道: “在军中,今后就只有军礼,谁在磕头,军法从事!” 秦狗儿毫不扭捏,立时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伦不类的拱手躬身。 “谨遵家主将令!”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七章:私度使君意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常听秦狗儿私下里叨咕,说他自下生就命里缺火,念头一转就有了主意。 “自今日开始,你就叫秦琰,如何?” 秦狗儿大字不识半个,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名该如何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家主起的名字那就是好的,兴奋的一蹦三尺高,然后又猛然意识到失态,赶紧收敛了形容。 “狗儿也有名字了,狗儿也有名字了!” 如果此时家老在侧,一定会沉着脸,低声呵斥秦狗儿无礼。也许是刚刚离开长安,家老于他的严厉还留有余威,兴奋过后立时就夹起了尾巴。 看着面前的跳脱少年,秦晋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对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满不以为然,也从来不过分约束下人们,甚至对他们颇为友善纵容。所以,在秦府里的奴仆们都不怕秦晋,反而却都怕家老一人。 “狗儿……” 秦晋习惯性的又叫了秦琰的诨名,秦琰却一脸的不乐意。 “家主不是刚给俺起了新名,如何又叫旧名?” 面对秦琰的抗议,秦晋一拍脑门,笑道:“一时口误……”但紧接着却面色一冷,寒声道:“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军中无亲私,在长安的时候,我对你们并无严格约束。然则,现在却须将丑话说在前面,若哪个以为可以违犯军法而不受惩处,那是妄想!” 这话一出,立时就将秦琰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家主如此威严的模样,赶紧把头低下来,低的都快贴着胸口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其余几个少年本就拘束,现在又见家主隐有愠怒,都吓得瑟瑟发抖。 秦晋态度突然变化也是为了他们好,如果这几个少年在秦狗儿的带领下,恃宠而骄,万一违犯了军法,丢了性命,岂非是害了他们? 见自己的警告起到了效果,秦晋仍旧寒着脸说道:“都下去吧,自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熟悉军中规矩。” 秦狗儿却壮着胆子说道:“家主,家主还没给他们几个赐名呢……” 也是秦晋一时间岔了过去,但刚刚警告了他们,就不便再缓和下来,于是面色依旧发寒。 “都下去,我说过的事自然会作数。” 六个少年再也不敢多逗留一刻,低着头灰溜溜的出去了。 紧接着,正堂后面的门帘一挑,杜乾运摇头晃脑的出来了,还一边击了两掌。 “使君御下宽严有度,真是精彩啊!” 秦晋知道杜乾运不会专门跑来拍马屁,这厮在熟悉了他的秉性以后,做事也务实了许多,但凡事体都会捡重点经办和汇报。 “可是长安那边又有了消息?” 杜乾运嘿嘿一笑。 “使君真乃料事如神,韦济调任门下散骑常侍,碰了一鼻子灰,真是让人解气啊!” “光解气还不够,得让韦济知道教训。” “以卑下推测,韦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原委,他在前一日偷偷去拜会了军器监丞郑显礼,可能要向使君负荆请罪……” 神武军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军器监丞乃是秦晋的旧相识,韦济去偷偷的见此人,可以想见一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摆放。 见秦晋只点着头,不置可否,杜乾运咂了咂嘴又接着说道:“还有个消息,天子使者已经过了河东城,当在今日最晚明日午时就会抵达绛县。听说天子为使君送来了紫金鱼袋……” 秦晋现在的秩级是正三品下,以往一直不曾获赐金鱼袋,因而虽然有资格身着紫袍,却在同品秩的官员中是等级最低的。换言之,他的这个三品秩级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但在秦晋的眼里,这些虚头根本不值一文,他宁可不要这三品的秩级,也愿意多拿一些实惠。 却听杜乾运又道:“天子这是封赏了所有功劳次一级的人,却拿虚名来搪塞使君呢!” 秦晋瞪了杜乾运一眼,这家伙办事的确是一把好手,唯独一张嘴没有把门的,如果在外面也如此张扬,有些话一旦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在天子面前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对神武军而言就是大麻烦。 “你以为天子赏实了对神武军而言就是好事了吗?” “这……” 杜乾运当然认为赏实了就是好事,但他从秦晋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如此反问绝对不是要表达这种意思,于是乎张口结舌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对神武军上下封官加权,只会使神武军更招摇,更容易成为有心之人的靶子。像现在这样不显山露水的得了里子,岂非是最好的结果?” 秦晋这一席话杜乾运当然懂得,但不能做到实至名归,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但经由秦晋提醒之后,他也恍然正视了神武军当前的处境,的确不宜太过招摇,只有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事,而天子的猜忌和刻意打压,居然也变相成了对神武军的保护。 如果天子得知了此中种种猫腻,结果与初衷截然不同,会不会气的暴跳如雷呢?杜乾运不禁如此充满恶意的想象着。 不过,他也的的确确是佩服极了这位年轻的郡守。 皇甫恪这等老家伙都被拾掇的服服帖帖,目下已经到手的河东道三郡,虽然秦晋没有一星半点的名分,然则却是实实在在的掌舵之人,他只要说一句话,上至太守,下至小吏又有谁敢不当回事?也只有兴庆宫中的天子,在一厢情愿的夺了神武军摘到手的果子,在阴暗的宫殿里偷笑着,殊不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想着想着,杜乾运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我近日要在神武军中成立一支卫队,招募人员的年龄都在十六七岁上下,绛县的事了了之后,你就立即返回冯翊,和杜甫一起负责此事,规模嘛,不在多,两千人足矣。” 杜乾运愣住了,竟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使君觉得乌护怀忠不可靠?” 秦晋的保卫工作一直由乌护怀忠的同罗部蕃兵负责,现在突然要另行成立一支新的卫队,其隐含的意味,就很耐人琢磨了。 乌护怀忠毕竟是安禄山的旧部,同罗部的名声在唐朝也很不好,叛降反复。所以他们在神武军中,一直颇受众人的猜忌。因而,杜乾运有这种想法也就不奇怪了。 秦晋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同罗部的名声的确不好,但对乌护怀忠其人,他自问不会走眼。 “同罗部的精骑用来做卫队,未免大材小用,眼看着神武军就要有大动作,一直将他们留在后方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使君要物尽其用?” 杜乾运没等秦晋说完就跟着接了一句。 然后,他也立刻恍然,明白了秦晋特地召见那几名少年家奴的真正用意。 那几个家奴虽然十六七岁的年纪,但身量已经不输成人壮汉,倘若加以历练,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至此,杜乾运更是对这位年轻的郡太守佩服的五体投地,想事情往往都在所有人的前面,如此种种,他更觉得跟着秦晋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至于朝廷上如杨国忠这等位高权重的重臣,和秦晋对比之下都要远远相形失色。 想想自己在杨国忠手底下的日子,那叫一个憋屈。给杨国忠监视高仙芝,差点丢了性命,回去后还险些丢了性命。总之就是一言难尽,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落泪。反观自己从了秦晋以后,官品秩级直线上升,虽然不再监管具体的差事,而去负责协调行商事宜,但现在就算是政事堂的宰相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呢,比起以往来风光了不是一星半点。 杜乾运偷眼看了看秦晋,别看他只做了个郡太守,却不比政事堂的宰相差多少。 现在杜乾运终于相信,做官也是需要天分和运气的,同样的冯翊郡太守,崔亮一做七八年,还是个郡太守,最后还灰头土脸的丢了官。反观秦晋履任冯翊郡太守不足一年,不但日进万金,还将手伸到了黄河以东的河东道…… 这时,秦晋已经起身离席,缓步走到了正堂东侧的屏风面前,只是屏风的锦帛上所画的并非花鸟山石,而是关中,河东道以及都畿道一部分的地图。 地图虽然简陋,但上面河流山川与地方郡县小城一应俱全,这也足够秦晋以此为凭做谋划的了。 “河东道既为关中屏障,又俯瞰河北道,只要朝廷牢牢控制住十八郡,叛军就永远翻不了天去!” 这些看似自言自语的话落在杜乾运耳朵里,直如响鼓重捶,他一直知道秦晋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也没料到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如果当真如秦晋所言,神武军掌握了河东道十八郡,岂非就有了叫板朝廷的资本? 这并非是杜乾运的臆想,当年汉光武帝不就是只身赴河北,在掌控了河北河东之后,又挥师渡河南下,一举夺取的天下吗? 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出来,杜乾运非但不觉得惊惧,反而浑身如热血沸腾……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八章:当头一棒喝 “卑下愿助使君平定河东,扫平河北!” 激动之下,杜乾运脱口而出,但秦晋却摇了摇头。 “平河东易,平河北却是难上加难。” 杜乾运又是一愣,问道: “河东既下,其势便成,神武军入大河东流,猛虎下山,何愁河北不定呢?” 秦晋不答反问:“倘若如此,朝廷为甚三番五次失败于河北?” 这一问让杜乾运张口结舌,他对此只简单的总结为唐.军战力低下,内部将领勾心斗角。所以,得出的结论是,**之败,多半要怪在自家人头上。可是听秦晋的语气,似乎朝廷在河北道两次发起反攻的失败,似乎并非仅仅与此。 “卑下糊涂了,请使君解惑。” 秦晋在屏风上地图前伸出了右臂,于河北道的位置上重重点指了两下。 河北道乃叛军老巢,任何人打算染指此地,都绕不开安禄山麾下的幽燕精锐。换句话说说,除非安禄山的精锐人马打光了,否则是绝不会轻易放弃幽州的。 因此,表面上看,**是在争夺河北道一处,但实际上却是在与整个伪燕作战,相较之下,朝廷每每只是策动地方自发的组织反击,身在河北的**甚至连偏师都算不上,绝大多数都是仓促组建的团结兵,试问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又怎么可能打胜仗呢? 结果只有一个,只能是**惨淡经营之下,又因为关中与河北道的通路河东道被叛军占据,最后只能在内外交困下无可奈何的失败。 当初颜杲卿发动河北道十五郡一同反安禄山,一度在声势上闹的轰轰烈烈,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被安禄山镇压的彻底销声匿迹,原因正在于此处。包括封常清在内,据说一样经历了数次惨败,最后才终于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但是,如果河东道这条通路仍旧被叛军占据,可以想象,处于内外无援境地的高仙芝,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秦晋从冯翊郡太守的任上,将手伸向河东,不顾一切的打算扫清关中通往太原的道路,根本目的正在于此。 当封常清三个字从秦晋的口中说出来时,杜乾运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使君并非要亲自到河北去,而是借助封常清在河北的兵力而达成目的。 追随秦晋多半年以来,杜乾运自认为摸清楚了秦晋的脾气秉性,尤其是在河东道的数次大战中,秦晋素来借重多方力量,比如皇甫恪,这样一个桀骜之人居然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封常清毕竟是做过节帅的人,身份地位可远非皇甫恪能比的,秦晋能够如法炮制此人吗? 心事重重下,杜乾运就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去看秦晋。只见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担忧也就跟着少了几分。 这时,秦晋突然话锋一转,提及了组建新卫队的事。 “明日开始,我会先从各军中抽调符合条件的五百人,但军资武器却要你的商队另行置办。” 杜乾运大为惊讶,“武器铠甲向来由朝廷调拨,而且神武军在绛州一战中也缴获颇丰,怎么还要另行置办呢?” 这在他看来有些难以理解,如此做除了铺张浪费以外,杜乾运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影响,可是这种做法却与秦晋一以贯之的脾性大相径庭啊。 “军中的武器铠甲都是朝廷拨付来的不假,但都是些次等货,包括神武军前军在内,武器铠甲也不是军中最好的……组建的新卫队要成为神武军中各营侧目的标杆,所以硬件条件必须是军中,乃至天下最好的。” 听了秦晋的要求,杜乾运直皱眉咂舌,但好在仅仅是装备五百人的规模,还有运作的余地,如果是整个神武军,就算他倾尽所有金银,恐怕也未必能使得天子和政事堂的宰相们点一点头。 就比如这回运来的神臂弩,乃是杜乾运花钱大点买通了所有关节要员,以神臂弩充作普通弓矢,才得以运抵绛县。所以,这种方法可一而不可再。 “军器监丞虽然是咱自家人,但毕竟武器铠甲是要从府库中调拨的,手脚做的多了,只怕会东窗事发,惹来大麻烦的……” 秦晋见杜乾运似乎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谁说天下武器铠甲一定要出自长安武库呢?” 闻言之后,杜乾运只觉得阵阵窒息之感腾然而起,呼吸困难之下好悬没晕厥过去,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难道秦使君打算在神武军中私造武器铠甲? 唐朝发令虽然不像汉朝那么残酷严苛,但对于武器铠甲的源头控制一样是极为重视的。不经朝廷允许,私自打造铠甲超过十付,则会以谋逆论处,夷灭三族。 “使君要自造铠甲武器?” 面对杜乾运有些结巴的疑问,秦晋点了点头。他这么做乃是出于更长远的打算,出于对李隆基的认知,朝廷对神武军的刁难只会一日甚过一日,也就是说越往后摆在他面前的路就越是狭窄,这一点若只想着从长安那里寻找解决办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而这种艰难处境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朝廷在箭矢上的克扣,与粮草上袖手旁观。 自从离开长安以后,长安没有为神武军再拨付一粒粮食,如果没有商贸得利做支撑,只怕神武军早就作鸟兽散了。 就在近日一早,他刚刚接到了来自长安的密报,政事堂驳回了神武军第三次请调箭矢的要求,而据说此事中间有高力士的参与,才被迫夭折……既然其中牵扯到了高力士,秦晋就有理由相信,这背后一定会有天子的影子。 所以,为解决眼前的困难也好,着眼于未来也罢,都必须从根本上解决神武军的武器供应问题。与伪燕叛军的较量一定是持久化的,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载,如果没有稳定的军用物资做支持,是绝难长久的。 “场址已经选好了,就在蒲津!这件事,你要优先去办,从有经验的工匠到所有物料,必须优先解决。” 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杜乾运的心境已经稍有平复,面对秦晋的信重与嘱托,他沉声应诺,保证会不辱使命。 这时,正堂后面一处便门的门帘被从外面挑开了,一名亲随迈步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支铜管。只见他轻手蹑脚的来到秦晋的书案前,将手中铜管轻轻的放在了一叠公文之侧。 杜乾运暗道果然如此,秦使君果然另有信息渠道,心下不由得暗暗庆幸,亏得平日里没有像以往那般弄虚作假,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是不堪设想。 秦晋果然立即从屏风地图前快步走向了书案,伸手将铜管从书案上抄起,三两下拍开了封泥,旋下铜管的一端,从里面倒出了一卷羊皮纸。 将羊皮纸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杜乾运不安分的瞥着眼睛,试图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距离太远,根本就看不清羊皮纸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这张羊皮纸的确是来自长安的密信,其内容的前半段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可后半段却让他疑惑了,皱着眉思忖了好一阵,也没有个结果。 于是,秦晋抬手将羊皮纸递给了战战兢兢的杜乾运,他想听听这个人的看法。 见秦晋竟对自己毫不避忌,心中大是动容,杜乾运诚惶诚恐的接过了秦晋手中的羊皮纸。粗略扫了两眼,上面所记的内容果然与猜测大致不差,是来自长安的密报。只是密报上没有落款,当然也就看不出这个密报之人究竟姓甚名谁了。 密报的前半段汇报的是韦济找到了郑显礼,试图通过郑显礼与秦晋沟通,表达了他的和解意愿。这一点,原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韦济在朝中根基很浅,翅膀远还没硬到可以单飞的地步。 杜乾运曾建议秦晋趁此机会彻底踩得韦济不得翻身,也向那些有异心的人发出警告,一旦做出不轨之举,便是这种凄惨下场。但秦晋却并无赶尽杀绝之心,在教训了韦济之后,还打算留用此人。当然,让此人多受些苦头是免不了的。 密报的后半段,则让杜乾运浑身寒颤,短短几百个字读罢,竟出了一身冷汗,连锦衣袍服都打的透湿。 “张清为京兆尹,天子,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秦晋面色阴沉,良久才说了一句: “太子不会被废,诸王的期望怕是落空了。” 听了秦晋这句不紧不慢的话,杜乾运竟失声道: “太子必须被废,否则岂非是神武军大祸临头了?” 长安兵变中,神武军虽然曾短暂的与太子联合,但后来终究是刀枪对立,倘若太子在天子百年之后承继大统,岂会有仇不报? 但是,他看秦晋却好像混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天子任用张清为京兆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眼下神武军正到了发力的关键处,却,却又般天地了……”杜乾运重重叹气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韦济留在京兆府……” 秦晋却反问道: “韦济去留与否,难道能左右天子的心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零九章:入军为队正 “这……” 杜乾运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包括他在内绝大多数的知情人都有一种偏见,那就是韦济离任京兆尹之后,才促使了张清的继任。实际上,即便韦济不离任,也一定是天子产生这种想法在先,经过秦晋的反问,他也马上回过味来。 然而回过味来之后,心境更是忐忑不安。天子突然间重用了太子身边的人,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可秦晋似乎并不如何担忧,万一因此疏忽而酿成大祸,一旦祸事成真,岂非悔之晚矣?只是他一直自认在秦晋面前位卑言轻,想要影响秦晋的看法恐怕不容易。 杜乾运暗中琢磨了好一阵,试图找一个足够能影响秦晋的人来提醒此事,但将神武军中的人挨个默数了一遍,才发现竟没一个有足够的分量。直到此时,杜乾运才发现了以往一直忽视的事实,神武军自成军以来所有的决策均是秦晋一言而决。 “如何?还有事想不通?” 杜乾运悻悻的回答道:“使君何必明知故问。” 这句话里已经带了情绪,秦晋顿时觉得好笑,这个一向善于阿谀谄媚的家伙居然也会有性情流露。 秦晋又离开了书案之前,缓步走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窗户外面是一道回廊,回廊蜿蜒曲折直通后面的中堂,而回廊之外则是一片密实的桃林。他的视线被葱葱郁郁的枝叶阻挡,半晌后又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以为天子重用张清,就是一定要启用太子?” “正是。” “启用太子又有何可担忧的?” “这,这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吗?难道太子一旦掌权还会与咱们尽释前嫌吗?” 秦晋暗暗冷笑,世人都低估了天子对权力的恋栈,在他咽气之前,是绝对不会将权力拱手让出的。而在这个时候搬出张清来,即便不身在长安,他一样可以断定,这不过是李隆基搞权力平衡的手段而已。 但是,这只是基于对李隆基了解之上的推测,秦晋不愿意和杜乾运细究。相反,杜乾运如此在意此事,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他对神武军居然有归属感了。 想到此处,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这可把杜乾运急坏了,一面拍着大腿,一便面红耳赤的说着: “使君还有心思笑,就要大祸临头了!” 见杜乾运如此作色,秦晋只板起了面孔,说道: “你何曾见秦某说过空话?” 这一点杜乾运还真就承认,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番,秦使君还真就没有一次是无的放矢。 “去吧,交代你的差事抓紧去办,其他的事少操点心。” 打发走了杜乾运,秦晋满不像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朝廷内的明争暗斗是他最头疼的,但每每又不得不甚重面对,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如临渊一脚踏空。尤其是外放地方这段日子里,秦晋有深有感触,来自朝廷内的压力,远远大于外部的叛军。 不过,据秦晋所知,李隆基至少还有十年的寿数,所以这件事于他而言并非燃眉之急,充其量就算是远忧。 派去晋州与当地官员联系的人还没回来,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尽快与各郡县的地方官取得联系,据秦晋所知河东道许多地方官都是两头下注,安禄山的燕军来了,就奉燕为正朔。**若打回来,就重新以忠义之臣的姿态反正归唐。 就算秦晋对他们这种鼠首两端的行为极是不齿,却也只能暂且当做不知情,如果将地方官都一刀杀了干净,又上哪去弄这么多地方官料理民政呢?就算是换人,也只能循序渐进的逐步依次施为。 他现在才深彻体会到,究竟什么是水至清则无鱼。 不知不觉间,秦晋打了个长长的哈气竟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被一阵嘈杂声所惊醒,睡眼惺忪的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裴敬、陈千里两个人联袂而至。 “使君发兵吧,咱们派去晋州的使者被当地官吏给杀了。” 裴敬甚少失态,今日却涨的满脸通红,显然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秦晋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示意裴敬和陈千里入座说话,与此同时又有仆役端来了晾凉的茶汤,以供两人解渴。裴敬端起陶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才连声骂了起来。 “晋州那些官吏心都被猪狗吃了……今次若不杀鸡儆猴,这河东道还不知有多少墙头草在摇摆不定……” 与裴敬联袂而至的陈千里却与裴敬持相反的态度,他认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严厉惩处了晋州的地方官,肯定会使其他郡县的地方官心生戒惧,这就等于将那些心中摇摆不定的人往安禄山那边推。 当下最主要的目标是联络各郡县,以和各方达成一致,同时他又正告秦晋此时一定要谨慎淡定,切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还没等秦晋发话,裴敬就大声的指斥陈千里这是纵容那些鼠首两端的人,如果长此以往,必然会酿成大祸,到那时就算后悔都来不及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秦晋被吵的直皱眉头,不由得用双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来到绛县以后,就没遇到过顺心事,各种大事小情一件挨着一件,就没安生过。一件事没等过去,下一件事就早早的等在前面。 “都别吵了,倘若不曾为恶,秦某尚能姑息,如今杀我使者,若置之不理,岂非让神武军将士们心寒?” 这番话一出口,态度便已经呼之欲出,裴敬脸上显出得意之色,瞪了陈千里一眼之后,就不再说话,安心坐回榻上,端起了陶碗,一口口喝着茶汤解渴。 陈千里却更是急色了,甚至激动的连连拍着大腿。 “秦使君恣意杀人,难道就不怕误了国事?” 裴敬仍旧抢在秦晋前面开口: “恣意杀人?陈长史莫要信口雌黄,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秦使君一向以国事为先,如此指摘裴某不能苟同。” “好了!明日,乌护怀忠率师出征晋州……” 秦晋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个人的争吵,陈千里知道不能更改秦晋的决定,只好气咻咻的告辞而去。裴敬也不似先前那般得意,原以为出征晋州的差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却万万没想到被乌护怀忠那胡儿抢了头筹。 “使君,乌护怀忠不是,不是负责使君安危吗?” 秦晋笑道: “乌护怀忠与同罗部蕃兵原本就是一柄利剑,如果每次都留下来保护秦某,岂非大材小用?” 裴敬发泄了几句不满之后,也默许了现实,他一样也知道秦晋向来一言九鼎,定下的事没人可以更改,便打算起身告退。 秦晋知道裴敬心有不满,便留下他安抚了几句,让他抓紧时间修整后军,晋州只是小菜一碟,史思明部蔡希德并不甘心绛州一战的落败,正时时厉兵秣马,准备反扑。所以,往后绝不会少了后军的仗。 裴敬这才转忧为喜,告辞离去。 …… 秦琰穿上了崭新的皮甲,高高将胸膛挺起,在军营中走了几个来回,这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好极了,仿佛他已经是凯旋得胜的将军。 “狗儿哥,狗儿……” “你这瓷锤,家主早有将领,在军中一切都以军法从事,再胡乱叫,可别怪俺大义灭亲……” 跟随秦琰一同到绛县来的,都是与他自小一起的家生子玩伴,叫他狗儿都习惯了,但听说军法从事四个字,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因为就在他们刚刚入营的第一天,就目睹了军法惩戒军卒的一幕。 鞭子沾了抽在精赤的脊背上,立时就抽去一条皮肉,几十鞭子下去,那胡兵从脊背到屁股就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了,这种惨状简直生不如死。 “是,俺,俺记住了,秦队正。” 秦琰现在已经奉命成为一名队正,听命于校尉乌护怀忠,只是麾下的员额只有那无名从长安一同过来的家生子。他正琢磨着找个机会见着家主以后,补齐缺额,好做个名副其实的队正。 五个小兄弟跟在身后,秦琰一步三摇的在军中招摇而过,却忽闻营中一阵嘈杂之声陡起,然后就是战马的嘶鸣和杂乱的脚步声相继传来。 “不好,有,有大事……” 纵使秦琰是个没有见识的家奴,面对如此突变的场面,也意识到了不寻常。 “狗儿……不,队正……俺们是不是去保护家主……” 本来就心烦意乱,秦琰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都把家主的将令扔到城外了吗?自入营开始,咱兄弟就只听乌护校尉的调遣,不得将令不得私自出营。” 见五个小兄弟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秦琰纵使同样心里没底,但还是努力装作镇定。 “都呆在这,俺去请示乌护校尉……” 话音未落,马蹄声踢踏响起,一名胡兵忽然而至,右臂勒住缰绳,战马不满的啾啾嘶鸣了一声。 “哪位是秦队正?乌护校尉有令,大军出征晋州,即刻准备出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章:断燕军粮道 听说即将要上战场,秦琰反而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原来是有仗打,俺还以为兵变了那……” 传令的胡兵似乎很瞧不起这几个后塞进来的家奴,就算他们是秦使君的家奴,也不会例外。 “请从速准备,随在校尉左右。” 乌护怀忠对秦琰这几个人还是破例关照了,知道他们没打过仗,又不想他们在战斗中白白送死,自然是安排在身边最安全了。只要将这几个人全须全尾的从敌前带回来,就算完成了秦使君交代给他的差事。 虽然是胡将,但不意味着乌护怀忠不懂得唐朝官长的风气,否则将很难融入进去,一直被人排斥。 同罗部胡兵没有按照计划在次日黎明时分启程,而是在子夜一过就悄然离开了军营。早晨太阳升起,光明重回大地时,人马才愕然发现,秦使君的护兵卫队居然在一夜之间走的干干净净。 把乌护怀忠派出去以后,秦晋又亲自动身赶往郡守府去见皇甫恪,现在绛县城里尚算老成持重的人也只有皇甫恪一人,他亲自去见此人,乃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大事要商议。 “主动出击?” 一声既惊且骇的反问在郡守府中堂回荡着,皇甫恪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声音仍旧状若洪钟,震的秦晋直觉头皮阵阵发麻。 “正是!” “请秦使君三思……” 皇甫恪沉吟思忖了半晌,只觉得秦晋此举过于匪夷所思,刚刚在绛县一战中,他们就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勉勉强强取得了微弱的胜利,重新把绛州夺了回来。而且这其中还有很大因素乃是运气使然。如果继续冒险,他不敢保证,能否还会继续此前的幸运。 得到反对意见早在秦晋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亲自来见皇甫恪,为得就是说服此人。 “如今强敌在侧,虎视眈眈,依将军之意,我军当如何处之?” 皇甫恪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小心防备,步步为营。” 秦晋苦笑反问:“北都以南数郡方圆数百里,河东虽然多山地,却没有大河边墙以为界限,以神武军和朔方军合力,能防得几时?” “这……小心谨慎总是上策,至于具体如何防备,还要仔细商议。” 秦晋冷笑答道:“自古只有前日做贼的道理,从没听说千日防贼是上策的!” 对此,皇甫恪不以为然。 “诚如使君所言,千日防贼并非上策,但以你我两军当下的实力,主动出击就不是以卵击石了吗?”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加半!” 皇甫恪知道秦晋一向不说空话,既然如此言之凿凿,在激动过后便冷静了下来。 “愿闻其详。” 在皇甫恪的中堂之内,与秦晋那里同样,也摆着一副巨大的屏风地图。他也是学着秦晋的模样如此设置,如此一来可大大方便了在地图前谋划各种行军方略。 秦晋三两步就来到地图前,伸手指点着晋州,泌州,汾州一带。 “此数郡,乃通往北都太原的必经之地,燕军只须派兵截断此地,一样会以最小代价达成切断河东道南北联系的目的。” 随着秦晋手指在地图上的游移画圈,皇甫恪沉默了,因为他说的很对,蔡希德部叛军的确从旁虎视眈眈,只要分兵袭扰这几个郡,就会让他们陷入疲于奔命之中,长此消耗下去,腿他们而言,绝对是个噩梦一般的存在。 “可蔡希德部乃燕军精锐,神武军凭借地利防守且损失惨重,如果主动出击,岂非……” 秦晋却道:“硬碰硬当然是下策,蔡希德部于绛州一战中撤退的仓促,丢下了半数以上的粮草,这个情况将军可知悉吧?” “这是自然,缴获的粮草还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呢!” “如此便是!据游骑探马的回报,蔡希德表面上退往泽州晋城,实际上却在泽州、晋州、潞州三弟交界的冀氏暗中囤聚兵力……” 皇甫恪闻言大惊,忙在地图上寻找冀氏周边的府县,看了一阵之后,面色已然变得铁青无比。 冀氏县归属晋州,又紧邻潞州和泽州,可说是四通八达之地,何况又在泌水之北,这种四战之地本不适合防守,但如于此地四面出击,却是绝佳的选择。 片刻之后,皇甫恪猛然发问:“难道秦使君认为,蔡希德会在近期,重新发动大战,夺回绛州?” 皇甫恪身为绛州太守,自然不能眼看着燕军卷土重来,所以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颤抖。在预计中,燕军经过绛州的惨败之后,至少也要准备三五月的时间,才会重新发动反击。而到那时,绛州上下也早就做好了防御迎战的准备。 可现在他们连绛州的民政尚未厘清,军事防备更是刚刚入手,倘若此时仓促一战,皇甫恪没有胜利的把握,相反还悲观的认为,胜算的几率将变的极低。 “燕军初经败绩,又缺粮草,秦使君难道确定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反扑?” 秦晋不答反问:“请将军设身处地的替蔡希德想想,是在我军立足未稳之际反扑胜算大,还是一切防御措施都做好之后,胜算大呢?” 一旦做了此等换位思考,皇甫恪立即发现,如果是稍具冒险精神之人,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打仗本身就有豪赌的成分在内,没有人会一定打胜仗,也没有人会一定打败仗。最终要看为将者心思是否缜密,决断是否果决,魄力是否过人…… 说穿了,一切都要看为将者的胆识或者天赋。而蔡希德显然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既然违背常理在冀氏县悄然屯兵,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此秦晋的推测也就顺理成章了。 “皇甫恪唯使君之命是从!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胡狗如愿……” 终于,皇甫恪下定决心,再次与秦晋联手一战。 秦晋却笑了:“老将军不必如此悲壮,这一回咱们绝不与蔡希德硬碰硬!” “不硬碰硬?” 就在皇甫恪充满疑惑之际,秦晋斩钉截铁的说出了四个字。 “断其粮道!” “使君此计甚妙!” 闻言之后,皇甫恪顿时恍然大悟,击掌赞叹,脸上也流露出了兴奋之色。 秦晋见皇甫恪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便也跟着说道: “此一战焦点在于晋、汾、泌三郡,目标却在此处!” 与此同时,秦晋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晋州的位置,又急速下滑,于泽州晋城处猛然顿住。 “燕军粮草仰赖都畿道的接济,泽州南界为王屋山与太行山交汇之地,地势错综复杂,正是我军于山中展开游击之战,断敌粮道的大好地方!” 此时,皇甫恪一改之前的保守,甚至已经有点跃跃欲试。 不过泽州的局势也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还有一桩隐忧,很快就占据了他想法的全部。 “孙孝哲精锐人马驻扎于泽州以东的夏县与垣县之间,虽然有不少人已经调往黄河以南,但人数至少当在三四万之间,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前后夹击……” 秦晋哈哈大笑: “且不说王屋山横亘于两郡之间,翻山越岭绝非易事,就是孙孝哲和史思明之间的龃龉,他也有八成的几率会作壁上观!” 其实秦晋这种判断虽然大胆,但也绝非是没有依据的豪赌。 据他从杜乾运那里获知的情报,燕军内部的矛盾已经在安禄山进入洛阳,开始深居简出以后,趋于明朗化,甚至已经有过几次身为激烈的交锋,只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没有分出胜负而已。 所以,孙孝哲一定乐见于史思明倒霉,而秦晋即将发动的断粮之战,于燕军整体形势的影响并不大,且蔡希德部又紧紧是史思明的一部偏师,坐看史思明的势力于河东道败出,一定是孙孝哲所期望的。 正是如此,秦晋才笃定驻扎在夏县与垣县之间的孙孝哲部叛军不会翻越王屋山,到泽州去干涉战局。 听了秦晋详细的分析之后,皇甫恪频频点头,继而又道:“就算他真的敢翻越王屋山,老夫在安邑的几万人也不是白吃饭的,直接让他们兵压夏县,让贼子首尾难顾,看他退兵不?” 秦晋又一阵大笑,并赞叹道: “如此甚妙!泽州一战势在必得!” 与皇甫恪达成了共识以后,秦晋便开始布局,为了给蔡希德造成一种神武军将全力防御晋、汾、泌三郡的假象,新成军的神武军后军被分作两部,开始分别往绛州东北的翼城和绛州西北的太平调动。摆出一副即将兵压晋州的态势。 而于暗中,秦晋急招回于正平一带剿匪的卢杞,密令其率五千精锐偷偷翻过绛州东部浍高山,然后转道向南沿着王屋山自西向东行军,而他最终的目标则是以泽州南部天井关为中心的太行山各隘口。 只要袭扰得法,这几个隘口必然不得安生,通往晋城的粮道一旦断绝,蔡希德的粮草不及则只能仰赖于河北道,然则河北道正陷于混战之中,史思明自身且战事缠身,又哪里会有多余的精力不远千里的去援助蔡希德?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改造下山匪 如今的绛县城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几位长吏却心中充满了忐忑,这其中尤其以皇甫恪最为忧虑。他虽然与秦晋达成了一致,但凡是战阵就必然会有胜有负,在当前这种形势下,倘若战胜了一切自不必说,可万一打了败仗,就会提前暴露了唐.军的虚实,招致蔡希德部乃至孙孝哲部叛军的一齐围攻。 “凡有战事先虑败而后虑胜,这没有错。” 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登上了城东三里外的山坡,秦晋走的有些气喘,话才说了一半就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气。 “可如果因此而畏首畏尾,丧失了战机,不战与败几乎是等同的。” 他回头看了眼落后自己三两步的皇甫恪,见他闷头不说话,显然是心事重重,便又道:“将军何以如此瞻前顾后了?” 皇甫恪这才抬头苦笑: “年龄大了,魄力都熬尽了……老夫只担心,那些深入敌后的将士……” “神武军前军五千人马,只是你我两军的一部偏师,咱们只须在浍高山以西张好口袋,叛军不来则已,只要来了,就要他们有去无回。” 秦晋在派出卢杞带领五千前军袭扰天井关,就立即在绛州做了相应的安排,防止蔡希德部叛军趁虚而入。 “此次动作,若想见效至少要旬日乃至半月以上的时间,据推测蔡希德部的存粮不多,对来自都畿道的转运的粮食颇为依赖,只要袭扰成功粮道一断,大事就先成了一半。到时候,是攻是守,主动权全在你我手中啊!” 他这个法子虽然行衔,但只要袭扰成功,就会使得绛州局面,攻守自如。反观蔡希德部叛军,则只能在军粮断绝的情况下苦苦支撑,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进攻**所占领的郡县呢? 秦晋看着仍旧一连担心的皇甫恪,他不清楚是什么事这个一向硬朗的老将军如此畏首畏尾,但既然他不说,自己也就不好多问。不过,这次的行动无论如何都要继续下去,至少如此还有一线希望,如果坐守便只有待毙一条路了。 这绝不是秦晋持悲观论调,而是以他对叛军的了解所作出的合理推测,毕竟在绛州一战中,他们仅仅是驱逐了叛军,并没有将蔡希德部的主力彻底消灭。所以,蔡希德在实力尚存的情形下,绝不会坐看唐.军在绛州站稳脚跟,在此期间反攻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秦晋常常说,表面看神武军在河东道取得的成果喜人,但一切都犹如镜花水月,只要不彻底歼灭蔡希德部叛军,他们在河东道就不会有一刻的安生。更何况,南面还有孙孝哲部在虎视眈眈。尽管孙孝哲的主攻目标是潼关,可一旦神武军在河东道出现了重大失误,他们又怎么可能坐看蔡希德部风卷残云呢? 以秦晋此前的推断,孙孝哲部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乃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方面不愿损耗自家的人力,一方面又乐见神武军给蔡希德部造成人马损失。 等到二虎相争,两败俱伤之时,继续坐看,还是摘取果实,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一阵西风突然卷起,阵阵凉意直透衣袍,秦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又将身后的大氅紧了紧。 “刚刚接到了卢之善由正平送回来的消息,汾北巨盗张贾已然投诚,大批盗匪都会下山,编入军中……” 对此,皇甫恪才露出了颇为高兴的表情,但紧接着又道: “汾北盗匪鱼龙混杂,既有避难的良民,也有本就为祸山中的盗匪,只怕悉数便如军中会有隐患。” “隐患必然会有,但只要防范得当,得当大于失的。” 皇甫恪对于汾北盗匪的招安比较感兴趣,又接着问道:“秦使君打算将这些人用在何处呢?” 只是秦晋却不答反问:“老将军以为当放在何处合适?” 皇甫恪则毫不犹豫的答道:“以老夫之见,当以蔡贼叛军削之!” 他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唐.军,对于那些造反的良民有着本能的厌恶和不信任,所以招安在他看来只是权宜之计,将这些尾货一方的人借刀杀掉,或者另以别图消化掉,才是最稳妥的处置办法。 秦晋摆了摆手。 “不,将这些人消耗在蔡贼叛军之手,实在是下策,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为盗不过是因战事所迫,否则又有谁愿意放着良民不做,舍家撇业的入山为盗呢?” 这一问让皇甫恪稍一愣怔,但马上又毫不犹豫的反驳: “秦使君如此顾念,是否妇人之仁了?” 面对妇人之仁的指责,秦晋放声大笑。 “秦某自新安率兵杀贼以来,从未有过半分手软,妇人之仁可是无稽之谈。难道老将军忘了,什么才是当世最难得的财富吗?” 自从进入绛州以来,秦晋曾不止一次的对身边的人提及自己对于人口的看重。他曾以此为话题,便和皇甫恪说过了至少有三次。本以为皇甫恪会深入思索,却不料还是难以改变他的固有想法。 那些一日为盗之人,即便重新归顺,在他看来永远都不可能重新成为良民,对这些人,从肉体上彻底的消灭才是上上之策。 不等皇甫恪回答,秦晋便已经抢先一步答道:“难道老将军忘了,当世之时,只有人口才是宝贵的。金银铜铁用光了,大不了再开山采掘,可人口一旦杀光了,便要三五十年才能恢复啊!绛州有半数户口入山避祸,难道要将他们统统都当做盗匪杀掉吗?” 皇甫恪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老夫也承认,使君说的极有道理,可这些人下了山以后,也绝不能单独成军,要么就只能遣散归乡。否则一旦啸聚,但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秦晋笑了,说到底皇甫恪还是在担心这些人下山后继续为祸。别的他不敢保证,只有洗脑这一节,他是敢拍胸脯打包票的。自从有了十万河工做实验田以后,已经整理出了一整套思想工作的方法。 而且,在疏浚郑白渠的过程当中,从充入河工营的数万难民中,也培养了一批可堪一用之人,只要那些躲入山中的百姓肯下山,秦晋就有把握将他们统统改造成坚定的抗贼战士。 在神武军中,秦晋一言九鼎,决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部下的质疑而改变。但皇甫恪毕竟是这一支朔方军的最高将领,取得此人的支持,十分重要。 几乎费尽唇舌之后,秦晋终于说服了他。 “好,老夫便拭目以待。不过却有一言在先,如果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风向不对,必须即刻痛下杀手,不得有任何手软,否则后患无穷无尽啊!” 就在正平定下招安汾北群盗的策略以后,秦晋就派人返回冯翊郡,调来了大批的精锐河工。 掐算时日,当也在这几日就会抵达绛州。据杜甫在送回的公文中所说,一共选派了思想最为积极的河工两千人,并运来了一批箭矢以补充军队。 冯翊是不产箭矢的,那些随河工一同运来的箭矢,乃是由长安武库拨付而来的。只不过,箭矢均从长安武库拨付补给的速度根本就抵不过消耗的速度,所以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在绛州当地成立将作坊就地生产,就近补给才是上策。 三日后,派往王屋山的卢杞还没有消息,反而是卢之善亲自押送着三万下山良民赶到了绛县。秦晋对此颇感意外,他一直以为卢之善仅仅是个阿谀奉承之徒,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本事。 别看他亲自押送而来的是三万下山的良民,可能做到这一点的,秦晋麾下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因而,秦晋不禁对卢之善的印象大为改观。他亲自到城外迎接,只见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其间人声鼎沸,与当初在冯翊收拢难民的场景竟一般无二。这哪里是什么盗匪啊,分明就是数万嗷嗷待哺的饥民百姓啊! 见到此情此景,秦晋更认为皇甫恪处置这些为盗饥民的手段过于激烈,将他们都故意消耗在与蔡希德叛军的战事上,不禁会白白的损失许多人口,更会因此而失去了那些失产百姓的心之所向。 而这两者的损失,在秦晋看来,则远远要大于皇甫恪口中的风险。经过历次血腥事件的洗礼,秦晋心底里尚存的那一丝恻隐之心早就不见了踪影,驱使他做决定的永远是利害得失。只要得大于失,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并坚定的执行下去。 “使君,卑下拜见使君……” 秦晋赶紧上前搀扶起下拜的卢之善,并毫不掩饰的对其大加赞赏了一番。 能够得到秦晋的赞赏,卢之善显得颇为激动,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礼遇。 “使君容禀,这三万人只是第一批,待卑下回去还会亲自送来第二批,第三批……” “好,你做的很好,受招安下山的还有多少人?” “大约在十万上下!” 这个数字与秦晋的推测不相上下。 “巨盗头目张贾何在?”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二章:使君有所命 “张贾就在这队伍之中,自言要亲自到绛县来向使君负荆请罪呢!” 卢之善再度弯着腰笑道,他的态度若有若无的倾向于此寮,秦晋也是理解的。卢之善能够如此之快的平定汾北民乱,与其和当地豪强的交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事实上,秦晋之所以让刚刚投靠过来的卢之善负责处理民乱的原因,也正是基于此点。 “有过能改,善莫大焉,让他来见秦某吧!” 秦晋的态度很鲜明,不论身份地位,也不论此前做过什么,只要能够幡然悔悟,都会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卢之善挥手招来从人,低声嘱咐了一阵,那从人便又躬身退下。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名精赤上身的高大汉子,背缚着双手,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 “使君,这就是张贾了!” 秦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奔到近前之后屈身跪了下来,声音洪亮,却稍有哽咽。 “罪民张贾,拜见秦使君!自知罪孽深重,特请使君责罚!” 说罢,精赤着上身的汉子,便以头触地,不再直起身来。戏做的很足,秦晋一眼便能看出来,此人并非简单角色,说不定就是当地乱民的真正首恶。不过,他这可不是什么诱捕,如果处置得当,兵不血刃的就可以平息汾北的民乱,就算放过一两个手沾血腥的恶人,也是值得的。 然则,他还要慢慢观察,仔细调查此人,倘若果真是劣迹累累,恶贯满盈,就算当下时局需要,饶恕了此人,将来也断然会再秋后算账的。 秦晋哈哈大笑。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张贾你既知道错了,又有意悔改,秦某乐意给你这个机会,为家乡父老…….” “罪民张贾一切听从使君之命!” 张贾的态度十分鲜明,卢之善也跟着从旁帮腔。 “使君,听说这张贾将所有家财都捐了出来,助朝廷抗贼呢……这是罗列的清单……” 秦晋又赞了一声:“好,堪为楷模,堪为楷模!”说罢,他看也不看卢之善手捧过来的名单,只一指军中的书吏,“交给军中有司即可。” “张贾,秦某欲将你们均编入军中,可愿意?” “回使君话,能够从军杀贼,卑下求之不得!” “好!很好!” 又冠冕堂皇的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以后,秦晋便将张贾带在身边,一路进城又一面询问叙谈。张贾显然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秦晋竟会对自己如此礼遇,便一直小心谨慎的陪着。 回到城中的公署,秦晋亲自在后堂宴请了卢之善和张贾二人。大盆的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早就摆放在了案头,成坛子的佳酿酒水也已经拍开了封泥,酒香混杂着肉香,令人垂涎不已。 “二位请落座吧!” 卢之善和张贾都听过秦晋的名声,杀人如麻,心冷如铁,但看眼下的态度,似乎对他们颇为和善,也就稍稍放下了一颗久悬不下的心。 张贾是何等样人,在大势所趋之下,面对**释放的善意,选择了主动投诚,但这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万一这是诱捕之计呢?当然,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秦晋若果真心怀歹意,则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的将人请进公署之中再动手脚。 一再行礼之后,卢之善与张贾规规矩矩的落座,面对烂熟的羊肉,和香气四溢的酒水,纵使垂涎不已,也不敢擅自动筷。 “来来,两位路途劳顿,不必拘谨,放开了吃喝就是!” 秦晋端起了酒杯,先一饮而尽,又从铜盆中抓出了一块肥腻的羊肉,撕成了一条条,放入口中大嚼。卢之善和张贾这才放下了拘谨,也有样学样的从各自面前的铜盆中撕下一块羊肉,狼吞虎咽起来。 一路上风餐露宿,两个人都饿坏了,面对酒肉早就难以自持了。 吃了一阵,秦晋才从侍者的手中接过布巾,擦拭干净了双手,这才重新说起下山乱民编入军中的事宜。 “神武军的规矩要繁琐一些,所有人在正式入营之前,均须事先编入新兵营以训练,至少以一月为期。张贾,秦某还希望你带头入营啊!” 见秦晋再度提及公事,张贾也连忙放下了手中才啃了一半的羊腿骨。 “罪民均从使君之命,没有异议!” 张贾对秦晋的要求,不发一言反对,他也认为编入所谓的新兵营,亦在情理之中。既然神武军能屡屡出其不意的打胜仗,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练兵的法子,当然不可能流于常俗。 秦晋呵呵一笑,“很好,既然没有异议,秦某现在变委任你为新兵营校尉,稍后会有专人安排你们入营。具体事项,也自由专人交代!” 一旁的卢之善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连声赞道: “使君练兵有道,卑下今日也算是开眼了,这新兵营的法子处处透着与众不同……” 啰哩啰唆的说了一阵,竟是他也想加入军中。秦晋在明白了卢之善的意图之后,一扬手,“卢县令,现在地方上缺人才,你留在正平,秦某还有大用!” 卢之善已经看的透彻,在这里秦晋虽然是地方官,但他的所有亲信几乎都是神武军出身,所以欲想跻身于其亲信之列,唯有进入军中。卢之善虽然自认没有将兵之才,但若能加入这新兵营,想必便会又更进一步。 此时经过多方了解,卢之善也已经听说过新兵营是个什么类型的存在,这就好像一道加入神武军中的筛选门槛一样,只有过了这道门槛,才是入门的第一步。但没想到,秦晋竟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的请求。虽然没能如愿,但秦晋一句“还有大用”,让卢之善心底里又重新燃起了熊熊之火。 “卑下一切惟使君之命是从!” 既然卢之善和张贾都表态了,秦晋也就没有必要再兜圈子,直入主题。 “民为一郡之根本,而绛州的稳定之源头则在汾北,可以说是汾北安则绛州安,汾北乱则绛州乱。秦某的苦心,你明白吗?” 将汾北的位置说的如此之重用,并非秦晋危言耸听,而是他认为有着十分之必要。倘若安定之时,在世人看来,毫不起眼的汾北的确无关紧要,但举国大乱,牵连甚广,绛州的逃难百姓多避难于汾水以北。 想要当地百姓重新归心朝廷,只有以怀柔之策,才能使之为其所用。而这个张贾,就是其重中之重。 所以,秦晋才会刚刚招纳了张贾,就将其委任为新兵营的校尉,这在以往也是不存在的。按照秦晋治军的惯例,所有新加入军中的,哪怕是看好看重的人物,都不能担任正职,一切均须以佐杂起始。但为了笼络这个张贾,他现在也是破例了。 对于秦晋的破例,卢之善与张贾此时并不知晓,但同样也觉察出了他释放出的善意和重用之意。直至此刻,张贾的心又放下了不少,他一直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看来这一关算是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对于神武军的事例,他在汾北便没少听过。听说杀那些从北边过来的叛军,毫不留情,斩下的头颅高高堆起来,能垒成好几座小山。先天的预感,使得张贾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所以当卢之善联络他的时候,便第一时间答应了招安的要求。 再者,张贾原本就是地方豪族,若非受了官司牵连,现在也是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头面人物,比起躲在山中干打家劫舍的勾当,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和光宗耀祖,是张贾心中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所以,卢之善的招安,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如果能巴结上这位极是过人的使君,将来的前程只怕是不可限量。 张贾自认为相人有术,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张贾离开了公署后堂。由于天色已晚,他和卢之善都被安顿在了驿馆之中,而随其一同过来的下山难民则在事先建好的营地中安置妥当。 张贾原本还想也一同到营中去,但卢之善却劝他听从安排,他们这些新附之人不宜擅自行事。想想卢之善的劝告也有些道理,张贾便与之一同到驿馆中歇息。 “卢兄,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心中许久,山中避难百姓足有十万之巨,就算秦使君能力过人,若将这些人尽数编入军中,他又从何处调集军粮呢?” 养活十万人,几乎可以相当于一个下郡的全部人口,粮食支出可说是最大的问题。 “张兄可听说过关中的郑白渠刚刚疏浚完毕了?” “郑白渠?听说李林甫为相十几年都不曾疏浚好的,竟疏浚了?难道这就是秦使君的手笔?” “正是!你以为秦使君凭什么能在一年之内,办成了旁人数年乃至十数年都没办成的事?” 面对卢之善的发问,张贾毫不掩饰的笑道:“张某愚钝,还请卢兄明示啊!” “所赖者,全在山东难民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三章:屯田为首位 “难道,难道使君打算也以郑白渠招难民为河工的法子?” 张贾对卢之善的猜测感到惊讶无比,他原以为秦晋的招安只是要补充兵员而已,但现在看来远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卢之善却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敢确定秦使君的想法,也只是一点猜测而已。” 不确定的猜测,突然间让张贾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忐忑的阴影。 “那,那,兄弟该如何应对啊?” 见张贾心中没底的心虚样子,卢之善笑了。 “张兄放心,秦使君不会亏待你们的!” 一连两日,张贾都是在猜测和忐忑中度过的,他带来的三万人也大致全部登记了籍贯,然后又被打乱了籍贯分作十几个营,分别安置。而各营的负责人员则是由秦晋所遣之人担任,而听这些人的口音,竟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都畿道的,也有关中的,甚至有些人还是河北的。 但不管怎样,他这个领头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那三万人的领导权,控制权。 每日间,张贾都被安排着与一营的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队形的操练。显而易见,这种操练应该是神武军中的基础训练,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让一些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去区分左右,这在有些强人所难。但那些负责训练的人可不管这些,依旧强迫他们进行训练。 好在吃喝都足量供应,纵使训练的内容令人咂舌,也没有任何表达他们的不满和抗议。 最终,在煎熬和忐忑中,张贾等来了秦晋的再次召见。 再见到秦晋,张贾那种初被招安的优越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在经过初步的训练以后,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便再也不敢自行托大。 而秦晋还能主动召见他,就说明他还有可堪利用的价值,否则以秦晋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特地召见呢? 如此一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张贾才稍稍放松了心情。 “罪民张贾拜见使君无恙……” 这一回,张贾以大礼参拜,秦晋也再没有起身将其扶起。然则,张贾却没有丝毫的感慨和不满,他只在暗暗庆幸,自己醒悟的早,否则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的确,再刚刚被卢之善招安之初,张贾的心里是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的,他能够带着三万人归顺了秦晋,想必会得到秦晋的倚重,再不济也会是另眼看待。 所以在态度上就难免有些托大和傲慢,然则与神武军数日的直接或间接接触下来,他才发现秦晋对自己不过是公式化的礼貌客气而已。 加上卢之善在离开绛县之前曾告诉他,秦晋似乎有意让他们这些人充作苦力,而不是军队。此前的优越感,至此也就荡然无存。 说到底,直至此时张贾才正视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神武军怎么可能接收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难民从军呢?而且,就算神武军缺少兵员,他那河工营的河工也不在少数吧,随意征召几个营,至少都在上万人吧。 “张校尉请坐!” 秦晋让愣在当场的张贾入座,张贾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起身坐在了仆从为他准备好的座位上。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坐实了,而是微微欠着身子,做出一副郑重倾听,随时可以起身拜谢的模样。 见张贾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秦晋知道自己对他冷落的这几日有了效果,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卢县令应该与张校尉交过底,对于贵部属三万人的后续安排事宜……” 没想到秦晋竟然开门见山,张贾在惊讶之余,脸上也隐隐见了汗,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一切全凭秦使君安置!” “很好,等的就是张校尉这句话。眼看着入秋了,绛州人口减半,眼看着大片的地荒着,也不是办法。所以,秦某决定以贵部属改作就地开荒屯田。” “屯田?” 张贾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在来之前猜测过一万种可能,但就是想不到秦晋居然要用他们来屯田。种田本就是这些人的本分之事,比起繁重的徭役苦工,屯田实在是美的不能再美的美差了。 “正是,张校尉可有异议?” 张贾赶忙起身行礼,拜谢。 “罪民代,代百姓们谢过使君!” 秦晋一摆手。 “你本就无罪,又何必口口声声以罪民自称?以后不要了!” “是,是……谨遵使君之命……” 这一回,张贾内心却又泛起了阵阵暖意,原本以为下场堪忧,想不到却是虚惊一场,而看秦使君的态度,居然仍是颇为和善,一颗悬着的心也就如巨石落地一般,彻底放了下来。 屯田是秦晋早在产生招安汾北乱民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的,他深知以神武军现在的财力绝对不可能养活再多的人,现在凭借着数郡的财货粮食,供应现有军队都有些力不从心,倘若再多上数倍,恐怕让他砸锅卖铁也是难上加难。 但把汾北难民用来屯田就大大不同了,军卒的饭食必须是干饭,为了积蓄体力,一日两餐必不可少,用作屯田的百姓则可改为一日两顿稀粥,以果腹为主。 这种粮食分配也是没法子的事,在缺少吃穿的情况下,只能尽最大可能的不饿死人,至于吃饱穿暖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秦晋现在虽然仅仅是一个郡的太守,但实际上却掌握着数郡的军政大权,用钱用粮的地方,多到他都难以置信。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事实上这就好比用八个盖子捂十口锅,无论怎么努力,总有两口锅是没有盖的。 这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叛军过境,又经过大战,像绛州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了。很难想象,河北道与都畿道那些反复经过战火蹂躏的郡县会是个什么模样。 秦晋现在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想其他郡县,目下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抓紧时间组织招安后的乱民,全力做好屯田事宜。虽然今年大旱绝收,但地却不能任由其荒下去,眼看着冬麦的下种日子就要到了,不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来年的收成。 当了地方官以后,秦晋已经意识到粮食才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财货,甚至金银对他的诱惑力都已经退居在粮食之后。原因很简单,金银是矿山里刨出来的,一旦进入流通就不会损失,因而只能越来越多。而粮食不同,整个唐朝每年的产量就是这么多,经过人吃马嚼,以及各种损耗,能够囤积下来的已经很少,现在又要打仗,耗费的粮食将成倍增长。而粮食与金银则大不相同,一旦吃光了,烧光了,就要等到来年收成才能有新粮。 如此慢的更新周期,注定了粮食在战乱时期和灾害时节是比金银还要珍贵的物资。 现在这个年份,既在战乱之中,又是大旱时节。各地的粮食靡费超乎想像,而地里却又因为大旱而绝收或者大幅减产。 恐怕入秋之后,粮荒的威胁就会更加迫在眉睫了。 因而,秦晋在重视大军方略的同时,也更重视所控制郡县的囤粮工作。别的郡县他管不着,至少力所能及的地方绝不能放任不管。 经过战乱之后,百姓们纷纷逃离家乡,原本的户籍关系早就被打乱,各地的公田和永业田大多数都成了无主之地。唯一能够尽快恢复的法子,秦晋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集中人力,以集体生产的方式进行屯田。 如此,既解决了屯田的燃眉之急,也使得各地逃难的乱民有了栖身之地。 在焦急等待卢杞进入泽州以后战报的同时,秦晋一连发下几道公文,分赴各地,其主旨就是立即准备种粮,将在各郡县展开大规模的屯田。除了旧有的田地,秦晋还打算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开发荒地,尽可能的多种一些。 集中人力共同生产,有着巨大的潜能可以发掘,比起以往各自为战的分散农户,其效率则高出了一大截。 汾北这数万乱民招安之后,正好可以人尽其用,给了他们足够的活计以后,自然就可以安安生生的干活挣口饭吃。 非但如此,秦晋还保证,将尽快为他们解决衣食住,这几个问题。尤其是秋天一过便是寒冬,穿和住的问题也很是急迫。 现在天气尚暖,只要解决了吃的问题就可以保证不会死人,可一旦入冬以后,如果保暖不够,除了饿死以外,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冻而死。 因此,屯田并非临时政策,秦晋将陆续抵达绛县的数万人分了至少五批,分别派往主要的几个县内屯田,同时又就地搭建房屋,以供即将来临的冬季保暖之用。 张贾所在的营被留在绛县,他们每日的劳作除了平整田地以外,另一项就是砍伐树木,搭建房屋。只不过搭建的房屋并非那种独门独户的类型,往往是一大片搭建起来,里面竟能容下数十人之多。 收工之后,他们便以队为区分,集体住进搭建好的大屋之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四章:自愿同甘苦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入营之初,有司就已经申明,他们不会被编入军队,但会以军队的编制管理。所有人打散了重新编组,每一营几乎所有的头目,从伍长到旅率都是外派而来。 张贾实在搞不明白这种多此一举的管制方法会有什么独到之处,但还是有一点让他感到意外,那就是这些外派委任的所有头目,无论吃穿住行居然与营中所有人一样,一丁点的特权都没有。 就算是在军营中,将军们为了表现和军卒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也是做样子的时候居多,真正做到毫无差别的则是凤毛麟角。而以张贾所见,这些外派过来的伍长、队正、旅率们便属于此列。 不过张贾身为校尉,在名义上还是一营之主,他本人从前的特权也都悉数保留了下来。但很快他就觉得这些特权,反而让他有种难堪的感觉了。 三万下山的民众有了新的名目,叫做民营。其中每万人为一营,所以三万人就分作甲乙丙三营,张贾是甲字营的校尉,乙、丙二营的校尉则是外派委任。与张贾所了解的军中制度颇有不同,民营中还增设了副尉与营监。 副尉从字面上很容易理解,就是校尉之副,辅助校尉处理营中事务,但这个营监是做什么的,张贾就有些摸不清头脑,难道和军中的监军一样,也要从朝廷要了宦官来兼任吗? 一连数日功夫,张贾只暗暗观察本营副尉和营监的行事,似乎也摸到了一点门道。和想象中差不多,副尉果然是负责处理营中事务,由于他对营中的一应事务一窍不通,因而也只有让两个负责辅佐他的副尉放手为之。 只是那个营监,居然长着胡子,看样貌应该不是宦官,那两个副尉居然对他颇为尊重,每每议事总是让他居于上手位。 不论副尉抑或是营监都对张贾很是尊重,然而,张贾还是很苦恼,因为他的这三位股肱,居然从不肯和他共处一室用饭,每到开饭时就全部挤到普通营民中喝稀粥,甚至连居住都是到营民的大屋里住通铺。 这诚然是他们与营民同吃同住的表现,但张贾却苦于没有机会将他们聚到一处拉近关系。 张贾每到饭时,必然有酒有肉,而酒肉食物营中是不供应的,所以他只能遣自己的家奴到绛县城中采购。 由于在汾北时,他就是这种习惯,初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没几日功夫下来,竟然影影绰绰的听到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他搞特殊化,铺张浪费。 如此一来,张贾就多留了心,遣家奴私下中打听,果然一如传闻中所言、 张贾又气又急但又觉得很是委屈无力,如果背地里数落他的是外派来的头目也就罢了,偏偏议论他的都是那些他从汾北带来的人,这就让他很难接受了。毕竟汾北难民多达十万,他只先期选了这三万人过来,显然都是与他关系最近的,要么是本土乡亲,要么就是同宗同族,总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这些人居然翻脸数落于他,张贾实在难以理解,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化如此之快。 生气归生气,张贾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他要找出这其中的原因。所以,他张罗了一桌酒宴,宴请那两个副尉与营监。 三个人如约而至,可张贾端起酒杯祝词之时,三个人又齐齐的表示身在营中,营民尚以稀粥果腹,他们绝不能独享这肉食和美酒。 初时,张贾以为他们在客气,几经想让之后,却发现这绝非虚假的客气,而是他们的的确确秉持着如此态度。 张贾的脸上皮笑肉不笑,“诸君滴酒不沾,这可教张某为难了!” 这话于他而言半真半假,如果对方不肯吃一口肉,不肯喝一滴酒,此番宴请不如从未有过,如此尴尬下去真不知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前所未有的冷场。张贾纵然长于应酬之事,现在也一筹莫展了。 倒是那营监爽快的很,长身道:“营中有明文规定,将士一体待遇,虽然民营不在军队之列,但使君早有明令,民营亦行军法,所以请张校尉见谅。其实,以某之所见,只要情真意切,白水可代酒,白粥亦可代肉……” 总算有了台阶,张贾哈哈大笑,脸上的肉虽然还略显僵硬,但总不至于再尴尬下去了。 “好!就依营监所言,白水代酒,白粥代肉!” 说罢,他扭头对左右家奴吩咐道:“将酒肉撤了,上白水,白粥!” 家奴应诺,撤了酒肉,又出去张罗白粥。 不多时,白水白粥添置上来,张贾看着这桌前所未有过的“筵席”,虽觉荒谬心下不无感慨,在汾北时就听说过神武军中风气甚严,现在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张贾双手端起一碗白水,笑道:“诸位久在军中,恪守军规律条如斯,可嘉可敬……实在是民营众人之福啊,当浮一大白!” 那两名副尉只是赔笑点头也不说话,只有营监脸色一红,道:“惭愧,实不相瞒,我等一直在民营服役,不曾入过神武军!” 他口中的民营其实就是在冯翊组建的难民营与河工营。后来秦晋嫌难民营不好听,就把难字去了,不论难民营还是河工营一律称之为民营。 得知面前几位竟然从未加入过神武军,张贾惊得张大了嘴巴,连捧在手中的一碗白水都忘了喝下去。 “甚,甚,不曾入过军中?” 没加入过神武军,那就真是民营出身了,倘若民营出身尚且如此恪守森严军纪,那么神武军会是何等超凡脱俗的存在?张贾虽然不通兵事,但毕竟是地方豪强出身,读过不少兵书,深知军纪是评判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准绳。由此,他对神武军乃至秦晋的敬畏之心则更进一步。 此刻,张贾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不知如何才有资格加入神武军呢?” 岂料那营监笑道:“良家子经过一月整训之后,可择优选入神武军中!” “就,就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简单!” 面对张贾的惊愕,营监回答的极为平静。 “君等岂非早就有资格了?可,可又因何……” 张贾下意识的发问,话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骤然停住了。 营监呵呵笑了,对张贾的失礼完全不以为忤,道:“我等的确早就够资格加入神武军了。但是,我等仍旧留在军外,是因为民营的需要啊,形势需要我等留在军外,我等便会毫不犹豫的留在军外。” 闻言,张贾立时肃然起敬,正身一揖。 “君等一心为公,张某钦佩之至!” 说这话时,他已经是真心多过了假意。 张贾的情绪受到感染,不禁脱口问出:“唉,此时方知张某无状,从今日起不再殊于众人,喝白水,吃稀粥。”说着,他又扭头对身旁的家仆交代:“自此以后不必去县城采购酒肉,咱们和营中乡民在一口锅里吃喝!都记下了?” “禀家主,记下了!” “张校尉英明决断,在下佩服。” 营监赞了一句之后,又有些迟疑的问道:“在下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当问,无话不当问!” 张贾回应的极为斩钉截铁。营监不再由于,回答的也极是利落。 “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言了,张校尉倘若想收所有营民之心,不如再进一步。” “如何再进一步?” 营监缓缓道:“民营律条,凡营中之人,不分地位高下,不分出身长幼,唯有‘平等’二字。” “平等?何解?” “同食,同衣,同住!” …… 躺在民营大屋的通铺上,张贾已经有点后悔了。换下锦缎衣袍,穿上粗麻布衣,住进了五十人大屋,身体的不适和充斥鼻腔的汗臭味,脚臭味,以及说不清楚的各种味道,折磨的他好像躺在了砧板上一样,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待斩的鱼肉。 然而,折磨张贾的还不仅仅于此,入夜熄灭了油灯之后,各种蚊虫无休止的开始叮咬,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就让他的身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大小不等的包。 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张贾虽然出身豪强,从未受过苦,但最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为此,他硬生生的咬牙忍了下来,竟真的做到了与营民们同食,同衣,同住。非但如此,他还把家奴也打发到各个大屋之中散居,不允许再侍奉于自己左右。 如此一来,咬牙经受的痛苦也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民营中关于张贾搞特殊化的议论就此销声匿迹,与之相反,很多人再提及张贾都由内而外的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 甲字营的人都是张贾的本土乡亲与同宗同族,都知道张贾骄奢的本性,现在见他肯于放弃所有的特权和待遇与每一个营民同甘共苦,便也放弃了先前对他的指责和成见。 用营监的一句话来形容张贾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再合适不过。 “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兄弟……”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五章:君山清虚子 泽州西部的泌水县,燕军大将蔡希德顿兵于此,虎视眈眈,时刻将目光瞄准了泽州西面的绛州。他在泽州因为大意吃了亏,不得已才撤到了泽州。而史思明攻略河东的计划中,绛州乃是重中之重,得到此地就可以一举截断北都太原和关中的联络,只要假以时日,荡平河东自不在话下。虽然燕军在河北道遭遇了封常清的逆袭,但他孤军深入不济不畅,必然难以持久。 所以,尽管史思明在河北道面对封常清时常常捉襟见肘,但仍旧不肯放弃河东道,蔡希德的三万人必须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定在咽喉之地。 现在蔡希德把绛州丢了,他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不过这种焦虑对于一向强悍的蔡希德而言,只会化成时时鞭策他的动力,**低下的战斗力在绛州万泉山一战中已经暴露无遗。 “将军,在晋州发现了**骑兵的迹象。” 蔡希德此时立在城头之上,负手眺望西方,站在他身后的是副将闵光杰。 “可探查的仔细了?不是**游骑探马?” 闵光杰肯定的回答道:“骑兵规模至少在千人上下,绝不会是游骑,至于后续还有多少人,还要进一步打探。” 闻言,蔡希德双掌交击,声音中透出几许兴奋。 “这是个好的开头,只要秦晋将人马调往晋州,绛州便已经夺回了一半!” 闵光杰有些担心的说道:“听说秦晋其人奸狡如狐,连孙孝哲都栽在过他的手上,此贼怕是不好对付!” “孙孝哲?骈妇子而已,他又有什么真本事了?不过是趴在女人肚皮爬上来的……” 蔡希德口中说的轻蔑,但眉头还是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很显然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孙孝哲诚然是借着母亲给安禄山做姘妇得到了旁人艳羡的便利,但他本人也的确有过人之处,否则以安禄山的性子,又岂会将扶不上墙的烂泥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呢? 燕军中很多人明知道孙孝哲是个由本人的人,但提起他来却都口口声声“骈妇子”,其中蔑视的成分只怕要远远低于心里泛起的酸意,包括蔡希德在内,都不能免俗。 闵光杰的话提醒了蔡希德,一定不能小看这个突然之间声名鹊起的秦晋,他能够在一年的时间里,从小小的新安县吏一跃而成郡太守,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那坐在兴庆宫中的天子虽然老迈,但也还没昏聩到随意擢拔官员的地步。 再者,如果秦晋没有过人之处,他蔡希德又河西在绛州吃了亏?难道能够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大意轻敌上吗?显然不能。 “调兵,向晋州佯动,引诱秦晋神武军的注意!” 闵光杰不解道:“如此,如此一来,万一把秦晋吓走了如何是好?” 蔡希德抿嘴笑了:“不会的,先让秦晋尝一尝甜头,先头疑兵故意败给他们几次,自然就会勾起他们强烈的求胜之心!” “将军英明!” 蔡希德笑骂了一句:“少拍马屁,赶紧去办正经事,有半点耽搁看我不拿你是问!” 得了蔡希德似笑非笑的训斥,闵光杰虽不当真但还是一缩脖子,躬身告退。 …… 绛县城,由北向南一骑飞驰而至。 “紧急军报,紧急军报!” 把守城门的军卒远远望见骑士身后插的旗帜,赶忙将挡住入城马路的障碍挪开。堪堪清理了障碍,战马呼啸着疾驰而过,带起来的沙石刮在守门军卒的脸上,直觉阵阵生疼。 报讯的骑士乃是乌护怀忠由晋州派回来的,秦晋正在处理公务之时陡然闻报,心脏不可避免的猛烈抽动了两下。 “快,带来见我!” 他扔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立即接见了乌护怀忠派回来报信的人。 “使君,此前情报有误,在晋州境内发现的并非是小股叛军,其人马之数当在万余上下!” 当敌军人马在某地出现超过一万人,那就意味着其主力必然就在附近。以蔡希德在河东道孤军奋战的情形,以秦晋此前的推测,必然不会分兵。而现在既然在晋州发现了叛军的一万人马,就绝对不会是个好兆头。 秦晋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与他此前预计的相差甚远,晋州虽然富庶,却并非险关要隘之地,恰恰相反,那里是四战之地,蔡希德大举北上夺了晋州,岂非是自缚手脚? 想及此处,他看向了报讯的军卒,问道: “乌护校尉可曾与叛军接战?” “回禀使君,乌护校尉说使君曾有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与叛军硬碰,所以至今尚未有大规模接战,只沿途斩杀了不少探马!” 秦晋暗暗点头,这乌护怀忠虽然样貌粗鲁,但实在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该勇猛的时候绝不含糊,该夹着尾巴的时候同样不会犹豫。他思忖了一阵,又交代道:“回去告诉乌护校尉,适当之时可做试探性攻击,倘若叛军过强则不必恋栈,倘若叛军孱弱,一举歼之也无妨!” 秦晋总觉得蔡希德虚虚实实难以猜测,不如先撞上去探一探他的虚实,如果他是在故部疑兵一切便照旧,倘若结果相反,则要早做准备。 报信军卒也顾不得休息,在收好秦晋的亲笔回信之后,又打马离开绛县城,疾驰北上去寻同罗部骑兵给乌护怀忠送信。 秦晋左思右想之下,总觉得不拖底,便招来了皇甫恪、裴敬与陈千里。现在城中他最为倚重的也就这三个人,卢杞此时尚在奔赴天井关的途中。 他把晋州的情形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然后便不再说话,看着他们三个如何反应。 最先发言的是皇甫恪,他觉得这事也没有那么复杂,总脱不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谋定而后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裴敬却以为,晋州绝不能落在蔡希德手中,其地富饶人口众多,如果让叛军折腾一阵,损失将难以估量。 三人之中,只有陈千里一言不发,秦晋扭头问道:“陈兄弟可有甚看法?” 陈千里叹道:“蔡希德居心叵测,我一时也看不透彻其中因由!” 三个人三种看法,秦晋大感头疼,看来还是要自己决断,在经过了一阵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从新安起兵以来,这种赌博也不是一次了,如果老天眷顾就一定会让他开到好牌的。 也就在当日,杜乾运竟兴冲冲的赶来求见秦晋,刚一见面不曾见礼,就先大声的恭喜他。秦晋被杜乾运弄的莫名其妙,就忍住心头的不快问道: “一惊一乍的,何喜之有?” 杜乾运毫不在意秦晋的责怪,反而上前几步,故作神秘的说道:“是使君之福,老君山太清宫的清虚子来到绛州了,要向使君进献伏火方呢!” 秦晋平素里最厌烦身边的人搞些神佛鬼怪的东西,听杜乾运说来了个老道,还要进献什么方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他被蔡希德大军逼的紧张兮兮,杜乾运居然还要搞这些幺蛾子,出了徒然靡费军心,还能有什么好事? “不见!赶出城去!” 秦晋的态度干脆利落,杜乾运吃了一惊,但仍旧不死心。 “清虚子乃老君山得道高人,平素里就算皇帝相请都未必肯移步长安,现在主动来见使君,岂非说明使君有天相助?” 这句话提醒了秦晋,如果清虚子能起到提振军心的作用,使军卒们相信天命所在,也算有些用处,于是当即又改了主意。 “如此就让那老道在驿馆中住着,好酒好肉的款待,只要不妖言惑众,便当他作上宾!” “使君难道不见上一见吗?” 秦晋瞪了杜乾运一眼,“公文堆积如山,哪里有空闲的时间见装神弄鬼的老道?” 杜乾运撇了撇嘴,再也不敢说话,他一直听说秦晋不信鬼神,现在总算亲眼所见。 然而,秦晋还是低估了宗教信仰对时人的影响之大。别说杜乾运,就是皇甫恪、裴敬等人都觉得清虚子能莅临绛县这个弹丸小城,不说隆重相迎,也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可是秦晋却只将人安顿在驿馆之中就再没了下文。 此时秦晋身边的人都已经就此事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秦晋的决定出现了失误,虽然不信鬼神,但清虚子乃道家高人,为当世不世出的隐士,冷落这等重要人物,会换来骂名的。 次日一早,秦晋仍旧在公署内处置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一切于草创之中,在军务,营务未走上正轨之前,他肯定要多费心的,否则又有谁与他分担呢? 这时,一阵大笑从屋外传来,秦晋不去看都知道,这是皇甫恪到了。但又听脚步杂乱,一同来的绝不止一人。 “秦使君,看老夫将谁请来了!还不赶快出来相迎!” 人在门口,皇甫恪的声音便已经如隆钟震耳,秦晋纳闷,难不成是皇甫恪为自己举荐人才?便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门口,绕过屏风之后却见面前立着两个人,一个人身形壮硕是皇甫恪,另一个则是骨瘦如柴,发白如雪,颌下三缕胡须同样是花白如雪。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六章:献上伏火方 秦晋暗暗皱眉,皇甫恪带来的人竟然是那老道。看穿着打扮,他立刻就猜到,一定是从老君山太清宫来的清虚子。 他虽然厌恶神佛,但既然清虚子人已经到了,也不能横眉冷对,于是客气的将他请入室内。皇甫恪在一旁则似乎对秦晋怠慢很是不满,半开玩笑的责备道:“清虚上人是连天子相请都敢回绝的,你倒好……” 秦晋只是尴尬的笑笑,并不接茬答话,他能说什么?难道还解释一番不成吗?当然不能,也不屑! 清虚子热脸贴了冷屁股,却完全不以为意,相反还自来熟的径自入座,正好案上还有未及撤下的茶壶茶碗,他也不管不顾,直接将碗中倒满了茶汤,端起来一仰脖咕咚咕咚大口饮下。直至碗中的所有茶汤尽数倒入肚腹之中,他才将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案上,与此同时又抬袖子摸了摸胡须上站着的茶汤,大呼了一声痛快。 “使君堂前凉茶堪比天宫仙露!” 秦晋冷眼旁观,看他究竟有何企图,现在果不然又开始云山雾罩的危言耸听了。 “真人言重,不过是冷茶汤一壶,当不得如此美誉!” 清虚子看向秦晋,微微一笑。 “秦使君可以说说,因何对老道如此不屑吗?” 清虚子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秦晋的偏见之心,这让秦晋有点难以回答,但随即也跟着呵呵笑了。 “实不相瞒,秦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佛鬼怪,请恕秦某无礼!” 清虚子闻言摆了摆手,“没甚无礼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秦使君孔圣人门徒,不信佛道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老道有一宝物,欲进献与使君,这宝物于天下大事有益而无害!” 居然说进献的宝物可以左右天下大事,秦晋觉得清虚子实在哗众取宠,语气便愈发不善。 “既然是如此宝物,真人何以到秦某这来?秦某不过是去去郡守,岂能当得?高相公坐镇潼关,当今天子坐镇长安,秦某何敢不自量力?” 岂料清虚子却神秘一笑:“这样宝物,只有在秦使君手中才是宝物,到了天子和高相公手中,便是废物!” 秦晋更觉得这是清虚子在诓骗自己,这种骗术他在前世见得多了,又岂会被几句莫名其妙的恭维乱了心神。 “既如此,就请拿出来,让在座诸位一观……” 终于,皇甫恪再也忍不住假装咳嗽,提醒秦晋别太过无礼,毕竟清虚子是来献宝的。只不过,秦晋只当做充耳不闻,对清虚子仍旧嘲讽奚落。 清虚子的确好涵养,对秦晋的各种奚落完全视若无睹,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和诚恳。只见他自大袖中露出了干瘦如柴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有一卷皮纸捧在其上,正中的奉在秦晋面前。 秦晋将清虚子手中的一卷皮纸接过,然后又轻轻的展开,入眼处先是“伏火方”三个大字。直到“.…..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种种字眼映入眼底,他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伏火方,这不就是最原始的黑火药配方吗? 火药这东西若严格相论,使用得法的确是国之利器,可眼前这老道是如何知道的呢?一直以为洞悉全局的秦晋此刻也迷惑了,他再望向清虚子时,目光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犀利,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又不能问出口。 而在一连串疑问的掩盖之下,则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此前秦晋不是没想过在军中推广火器,但一直苦于不清楚黑火药的配方配比,虽然大致成分也知道一二,将原材料随意掺在一起,得出的东西和他印象中的黑火药真有天差地别之远。 后来,战事迭起,秦晋也就没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毕竟火器这种东西从无到有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试验成功,黑火药恐怕也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唐朝所面临的危机还能否等那么长时间尚在两可之间。 “这火药的方子,真人从何处得来?” 清虚子淡淡答道:“伏火方乃先人所传!老道可说的没错吧,于使君而言是国之宝物!” 秦晋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被清虚子说中了,就大大方方的点头予以承认。两人之间反转的太快,以至于皇甫恪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向厌恶神佛的秦使君居然点头赞同了清虚子的说法,真是咄咄怪事。 秦晋又开口问道:“敢问真人,可知伏火方所载之物,当如何使用?” 他想探一探清虚子究竟知道多少,是以有此一问。清虚子却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老道也是得先人显灵,告知此方献与秦使君,便会有大用,至于如何大用,老道还想请秦使君解惑呢!”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在秦晋看来真真假假间无从挑剔,而落在皇甫恪的耳朵里则是另一番效果。只见他惊异无比的失声问道:“秦使君,这伏火方所载之物,你,你真的知道如何使用?”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秦晋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就等于承认他知道使用之法。皇甫恪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纵然他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仍旧从座榻上弹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踱着步。 “难道,难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护佑?老天如此护佑,又何须担心叛贼不除呢?” 兴奋间,他自言自语着,几乎进入到了忘我的状态。反而是一直滔滔不绝的清虚子此时不再多说一句话,只静静的看着秦晋,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秦晋看着伏火方上所在原料的比例,倘若这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可就省了他至少一两年的功夫,如此一来,大规模的生产些简单易用的火器也就成为了可能。 不管清虚子老道来历如何,秦晋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既然他不愿意言明伏火方背后的故事,自己又何必逼问呢?重要的是依照伏火方所载材料比例,真的能够配制出可堪一用的黑火药。 于是,秦晋立即命人进行配比试验,不过他还是将伏火方做了一点改动,将马兜铃直接改为木炭,因为木炭的效果要远远好于风干了马兜铃粉末。 将马兜铃改为木炭之后,清虚子亲自进行配比试验,仅仅半日功夫就制出了半箩筐黑褐色的粉末状火药。 秦晋拿起木勺亲自盛出一勺,放在石板之上,然后清虚子将烧至通红的柴枝轻轻的与之接触,一阵白烟陡得升腾而起,眨眼的功夫那一队火药粉末就燃烧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满庭院的硫磺燃烧后的臭味。 这正是秦晋所需要的,这对他而言真是难以预料的意外之喜。 “快,去府库中清点,究竟有多少硫磺和硝石!” 兴奋之余,秦晋还不忘遣人都府库中清点原料,他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以绛州的库存能制出多少黑火药。 至此,秦晋再也不当清虚子是装神弄鬼的神棍了,在他眼里这分明就是一个熟练掌握配制火药的工程师啊。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老道离开,至少也要让他培养出一批可以熟练掌握火药配比工艺的技工才能放人。 “还望真人能够留下来……” 秦晋挽留人的客气话才说了一半,清虚子就痛快的打断了他。 “使君就是轰,老道也不走了!” …… 火药试制成功这件意外之喜,彻底改变了秦晋此前保守的计划,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冒险的计划在一夜之间成型。当然,倘若计划成功,得到的胜利果实也就会更多。 秦晋亲自画了图纸,又请来城中的工匠进行试制。他在后世琳琅满目的众多火器中选择了两种最简单,又很具威力的火器。一为霹雳炮,二位梨花枪。 霹雳炮在后世又叫开花雷,而梨花枪则是一种可以发射散弹的火药桶,将之绑缚在枪身前部,在接敌之前突然发射,虽然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但对敌人的造成的震撼,却足以毁掉他们的战斗意志,从而动摇军心。 而且,这两种火器也是经过宋明两代实战检验过的,秦晋只需要将其拿来仿制使用即可。说实话,这两种火器除了火药的配方是难点以外,便再也没有半点难度。 经过小半天的捣鼓,第一批试验品终于摆在了公署的后园之内。秦晋出于保密需要,对外界一直刻意隔绝消息。军中和公署中的人很多都知道秦使君得了青虚真人的宝物,但究竟是什么则不甚了了。 日落时,一连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如惊雷一般从公署后园传来,闻者甚至于感到连脚下的大地都在跟着连连颤抖,一时间对公署后园里东西既感到恐惧,又满是好奇。 “听说老君山的青虚真人来见咱们使君了,还带来了一样可以克敌制胜的法宝呢......” “难不成是可以请来雷公电母的法宝?还是能够撒豆成兵?”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七章:使君亲临敌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羊角山北麓,一支骑兵正悄然向东前进,秦琰便在这支骑兵队伍之中。 “狗儿哥,咱们,咱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琰回头瞪了几个小兄弟一眼,他不止一次的警告几个人必须称呼他的大名或者官职,但这些家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每都故意叫他狗儿。 原本都是骑兵,却牵着马在山间走了一日一夜,这段行军艰难辛苦,竟走的比步军还慢。秦琰不清楚乌护怀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放着好好的黄土大道不走,却偏偏在这密林中走这崎岖小路。 但他从秦晋的口中得知,这个胡人似乎很有本事,连卢校尉和裴校尉都远在其后。出于对家主的敬服与信任,秦琰再次拿出了队正的谱,训斥手下仅有的五个军卒。 “你们都知道个屁,家主让咱们都听乌护校尉的军令,还能有错吗?” 这几个人虽然对这种自讨苦吃的行军很是不满,但一听到家主二字,立时就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此时天光已然逐渐暗淡,就在秦琰以为乌护校尉马上就会下达扎营休息的军令时,前面却传来了急促的传令之声: “都听着,眼看就要出山,天黑透了就会有一场恶仗,都准备好了。” 闻言之后又,秦琰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兴奋,他知道马上就要进行此生第一场恶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有几分期待。 从小就听多了大丈夫驰骋沙场,立功封侯,出将入相,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他曾经以为这种故事于自己而言只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传说,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一丝希望。 “功名马上取,杀敌立功的机会来了!” 秦琰兴奋的给麾下几个小卒鼓着气,但他们却全部是秦琰一般兴奋,更多流露出的是担忧。 就在秦琰憧憬着杀敌立功,拜将封侯之时,羊角山以南五十里,浍高山西侧还有一支规模在万人以上的人马正在缓慢的向北运动。 张贾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民营,仅仅做些屯田的活计,但入营还不到一个月,第一桩任务分派下来,居然是行军北上。虽然秦使君的命令中不包括御敌交战,可这是往敌前开进,一旦遭遇叛军,势必就会是一场恶战。 不过,这正好顺遂了他的心愿。张贾是个有野心的人,又岂能甘心做个屯田的校尉,如果不到战场上杀敌立功,岂非是虚度了光阴? 看着麾下将士们手中崭新的武器,他在暗暗琢磨着,是不是寻个机会,做出点有响动的大事来,也别让秦使君看扁了他们。然而,张贾很快就打消了这种绕过军令行事的念头,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营中的两个副尉和那个说话都仿佛有种魔力的营监。 说服这三个人跟着他一块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张贾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于是又紧走了几步去找营监探口风。 营监显然是秦晋的亲信,一定知道不少隐秘之事,可惜不论张贾如何套话,对方都守口如瓶。 …… “报!禀将军,浍高山发现了上万**正在向北运动,据估计三日内便可翻越羊角山。” 蔡希德的眼睛里陡然本射出兴奋的火花,一巴掌拍在了女墙之上,又问道:“**先期进入晋州的骑兵可有异常动静?” “游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跟丢了!” “跟丢了?咱们的游骑和契丹人骑兵作战都毫不逊色,怎么可能跟丢了?” 蔡希德的声音发冷,并透着阵阵怒意。 “将军息怒,据卑下猜测,可能是被**骑兵射杀……” 啪的一声!蔡希德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女墙之上,冷声下令: “再派人去,三日内,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探明他们的方位,否则就提头来见吧!” 副将闵光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自家主将向来手段狠辣,许多人因为没有达成既定目标,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还有一点使得闵光杰在军中时时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因为他是个高丽人,在蕃兵中向来是突厥等胡人地位高,契丹人次之,高丽人地位最低。 “回来!”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闵光杰立时又是一身冷汗,他小心翼翼的返身回到蔡希德面前,恭恭敬敬的回道:“将军还,还有何吩咐?” 岂料蔡希德却出人意料的笑了。 “唐.军中计了,他们派遣大批人马沿着浍高山北上,只要进入晋州境内……” 说到此处,蔡希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闵光杰立即巴结示好的接茬道:“唐.军只要进了晋州地界,就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不过,他的巴结却换来了一阵训斥。 “蠢货,蔡某要的是绛州,绛州!只要绛州一下,唐.军就是丧家之犬!” “是,是,将军英明!” “派人告诉李进忠,头两仗必须败退,待诱敌深入之后,再图围歼!” 蔡希德的目的很明显,要以小败吸引**的主力追击,养成其轻敌冒进的心理之后,再出全力狠狠回击,一击毙命。他这种战术在以往历次大战中屡试不爽,事实上燕军中使用这种战术的主将大有人在,从年前被唐.军俘获的崔乾佑到孙孝哲,都深悉此法。 又过了一日,蔡希德再次收到消息,不仅在浍高山处有**北上,沿着汾水,同样有至少万人以上的**北上开往晋州。 蔡希德终于可以确认,秦晋受到他制造大举进攻晋州假象的引诱,开始将重心倾向于晋州,而这正是他精心谋划之下所希望得到的。 “传令各营立即整军,两日后翻越浍高山,直捣绛县城!” 命令一经传达,军中上下立即忙碌起来,准备着随时拔营西进,报仇的一刻即将到来。 由于早就轻车熟路,蔡希德仅仅用了一日半夜的功夫就翻过了浍高山,再向西百里就是他此番西进的目标绛县。 …… 蔡希德从进入浍高山开始,秦晋就收到了嫡系的警报。他当即对绛县城中做了周密的部署交代,皇甫恪的部众主力都在防备盘踞在夏县一带的孙孝哲部,因而他的任务便是全力防备南方。 神武军前军以及部分后军,一早就在浍高山以西的山麓间做演练,此时立即命他们进入战斗状态。另外,秦晋决定亲自到浍高山督战,此战关系重大,裴敬稳重有余而决断不足,卢杞又在日夜兼程赶往天井关,所以他必须亲力亲为。 一直沉默的陈千里此时表达了他的不同看法,他认为秦晋这么做有些过于冒险,既然可以凭借坚城抵抗叛军,有为何选择野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呢? “使君,咱们在新安时,用三千团结兵就挡住了孙孝哲五万大军。现在绛县城远比新安城高池深,神武军又兵强马壮,蔡希德部再勇悍至多不过三万人,只要守住绛县城,便可稳居不败之地啊……” 秦晋又何尝不知道这么做可以稳居不败之地,但他想要的不仅仅于此。想要彻底解除绛县的危机,仅仅固守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蔡希德的主力彻底歼灭,他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做其他事。否则,蔡希德一定会像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纠缠着他,不夺回绛县城绝不善罢甘休。 如果固守绛县城,诚然能稳居不败之地,但无法歼灭蔡希德部主力,他的手脚就不能彻底解放,要时时防备着来者东方和南方两面的威胁,那么神武军在河东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秦晋最终没有采纳陈千里的建议,反而还带着陈千里一并启程向东,到神武军中去,他要程千里看看神武军不仅仅能够打赢守城战,还能在野战中取得胜利。 由于神武军前军主力早就布置在浍高山西麓,所以秦晋仅仅带着几百轻骑,一路向东疾驰。 才驰出去不到三十里地,他们便遇到了第一批神武军后军的军卒,这些人是负责整个计划的后备任务。领军的旅率见到秦晋后异常激动,要求将他的人马调往前方和叛军输死一战。 军中上下战意强烈,这远比秦晋预估的要好。但是他不能将所有人都派到阵前去,毕竟一场大战役要相互有序配合才能取得最大的胜果。 “不要以为在最后面,你们的任务就无足轻重,一旦前方抵挡不住,你们就是最后的希望,明白吗?如果没人守住绛州门户,万一……” 这名旅率忽然一眼瞥见了跟在秦晋身后的陈千里,立时恭敬的道:“末将参见陈长史!” 原来他在编入神武军后军之前,是龙武军中的一名队正,后来在孤山一战中斩首立功被擢拔为旅率。 陈千里居然使得龙武军曾经的一名队正。 “王七郎,听使君命令,此地任重,堪比阵前!” 那旅率不再要求上阵前与叛军决战,秦晋和陈千里则继续赶路,他们要在天黑之前感到浍高山西麓的神武军前军军营。以秦晋的推断,蔡希德部至少将在明日晚间翻过浍高山。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八章:花枪显神威 所以他至少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视察军队,其实该做的训练和准备早就做完了,此时做视察更大的作用不在于查漏补遗,更大的意义在于鼓励军心,提振士气。以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威望,只要出现在军中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与你们同在”。 秦晋在天黑之前如计划抵达了前军军营。 此时卢杞不在军中,负责的是另一名校尉,出身于河东王氏,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族出身。 “末将王颀拜见使君!” 秦晋阻止了王颀的大礼参拜,“军中甲胄在身,一切从简。走,去看看地形!” 比起这些虚礼,他更在意的是周边地形,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去看看,这一夜心里也就多少会有些底气。 浍高山西麓的地形层层叠叠,交错复杂。前军的军营在第二道山梁的一处半山腰,往东去会出现三条谷地的交汇,于渐浓的夜色下,若隐若现有一大片平地。 “使君,这里将是伏击的绝佳之地!” 秦晋点点头,的确倘若燕军果真入彀,这处四面八方都是山岭的平地,就会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但是,战场上的事,十之八九不会如意,不能仅仅将战胜寄希望于自己的好运与敌人的霉运上。 “还有备选地点吗?” 王颀胸有成竹的答道:“还有三处,虽然不及此处,但于我神武军而言,也有着不小的优势!” “走一并去看看。” 秦晋不把这几处地方走完了就不放心,又催促着王颀到另外几处伏击地点,但王颀却面有难色,“眼下天色已黑,万一,万一遭到伏击……使君一身担千钧重担,切不可大意啊!” 虽然浍高山的西麓还在神武军的控制之中,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小股叛军突袭而至,所以还是以秦晋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这一回,不论秦晋如何坚持,王颀都坚决要求秦晋立即回营。 “请使君放心,所有布置都与使君计划中一般无二,几处伏击地点末将已经实地勘察了三遍以上……” 拗不过王颀,秦晋只好悻悻的返回军营。回到军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出于直觉使然,他总觉得蔡希德未必肯如预料般明目张胆的由此处翻越浍高山。实际上,这浍高山有点像太行山的缩小版,由北到南绵延数百里,沟通东西的仅有其中的几处隘口。而他们选择的这处地点则是方圆百里间唯一的一处隘口。如果蔡希德不走此处,燕军将会绕路超过百里。 秦晋相信,但凡打算偷袭的将军,绝不会在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绕路,以使军队失去突然性。如果蔡希德出人意料的绕路,那么他在山中多耽搁的数日功夫,则会彻底暴露其行踪,而失去了袭击的突然性。 用过了军中的饭食,秦晋将王颀叫来。 “今夜开始,军中执行最高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接敌作战。” 王颀讶道:“据游骑探马送回来的消息,叛军大部至少也要到明日晚间才会翻过浍高山,现在就执行最高战备,是不是会造成将士的疲劳?” 按照王颀的计划,军中入夜时仍旧和以往一般,只有三分之一负责执勤,余下三分之二休息蓄锐,可一旦执行最高等级的战备,也就等于全军上下都要整夜不得休息,如果战斗按照预料在一日夜后,或者一日两夜后才开始,他们岂非要以疲惫之师应战了? “使君……” 秦晋一摆手打断了王颀的劝阻,“不必多言,执行军令!” 他在神武军中一言九鼎,王颀只得应诺离去。 …… “加速行军,明晚此时,兄弟们就可以睡在**建好的军营里……” 蔡希德不断敦促着麾下将士加快行军速度,他一向推崇兵贵神速,只有一超出敌人意料之外的行军速度进兵,才会将获胜的几率放至最大。秦晋那竖子纵使奸狡过人,恐怕也想不到他会把翻越浍高山的时间由一日一夜,缩短为一夜时间,黎明到来之际,就是埋伏在浍高山西麓唐.军的覆没之日。 游骑在大军翻越浍高山之初就发现了于山西麓活跃的唐.军,蔡希德得知这种情况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大笑着对这种军力布置嗤之以鼻。他心中对秦晋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的戒备之心也在瞬间淡了不少。 **战力不如燕军,这一点早在万泉孤山之战时就已经得到印证了。此时唐.军选择野战,何异于以卵击石?秦晋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方式来抵挡燕军的到来,既然如此蔡希德便决定让秦晋吞下自己酿出来的苦果。 别看蔡希德在态度上极为蔑视秦晋和**,但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却比任何人都严谨,既然明知有伏兵还要执意进兵,那么就得将出其不意发挥到极致。催促大军以超乎常理的速度翻越浍高山,想必会让秦晋那竖子惊得目瞪口呆吧! 蔡希德部都是在关外山林里和契丹人打过上百仗的精锐之士,突破极限行军速度也不是难事,只是平白多耗费了些体力而已。但以体力换取时间,在蔡希德看来,这笔帐是超值的。 当远方鱼肚泛白,天光渐渐放亮之时,蔡希德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与此同时,探马游骑的调遣也更为频繁,因为从这一刻起,遭遇战随时可能开始。 “将军,前面谷地收窄,只怕有埋伏。” 随着副将闵光杰的手指,蔡希德远远望去,果见谷地两侧收窄,但这也难不倒他。 “派一队人攀上北坡,与大军并列而行。” 如此布置,**若有埋伏北坡上的人就会先期发觉,若没有埋伏自当皆大欢喜。 燕军上下一派紧张,弓弩手早就将弓弩上弦,只等发现**的踪迹就攒射过去。只是等他们出了谷口,仍旧不见**的踪影,蔡希德暗暗奇怪,跟在他身后的闵光杰啧啧连声。 “此地可说是绝佳的伏击地点,难不成他们不在严要之地伏击,还要等咱们到了开落地再伏击吗?”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便陡闻鼓声隆隆,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三面都有数不尽的**涌了出来。 见此情景,蔡希德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秦晋啊秦晋,你果然选择了最愚蠢的伏击方式。所有兄弟准备迎战!” 这种蹩脚的伏击,蔡希德打了十多年仗还是头一次见到,黄口小儿就是黄口小儿,秦晋马上就会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付出代价的。 “杀!” 燕军士气同样不弱于唐.军,虽然经过整整一夜的急行军,体力消耗的厉害,但每个人均是斗志昂扬,全然没把这些愚蠢的**放在眼里。战鼓声亦紧随**战鼓叫嚣一般的隆隆敲响。 出了狭窄的谷口便是一片不小的平地,足够万人军队在此展开。也难怪蔡希德嘲笑秦晋的愚蠢,在这种平地上展开军队与燕军野战,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决定。 “将军,唐.军冲过来了!” 闵光杰好像发现了新奇怪物一般叫嚷了起来,自从范阳起兵来,罕有唐.军敢于在正面对它们发起冲击的,这是他们有着必胜的信心,还是无知者无畏呢?蔡希德嘴角泛起了不屑的冷笑,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冲击!” 随着掌旗使受众令旗的变化,燕军陡然加快了速度,迎着唐.军向前冲击。这一刻,在蔡希德眼里唐.军已经败了,很难想象野战之中敢于正面冲向燕军的人会是何等惨烈下场。 嘭!嘭!一种类似爆竹的声音突然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冲在最前方的**枪兵便陷于一片白烟的笼罩之中,蔡希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战场的变化就骤然超出了他的掌控,只有鼻腔内充满了硫磺燃烧后的臭味。 战场之上的白烟迅速弥漫开来,随着类似爆竹的声音再次此起彼伏,这种白烟越发浓烈。蔡希德的心脏也随之剧烈的跳动着,不可掌控的感觉使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果不其然,还没等白色的浓烟散尽,第一波冲击上去的燕兵居然狼狈的逃窜回来。很多人口中甚至还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妖怪魔鬼等等不可思议的东西。 蔡希德怒极,他麾下的军卒就算在契丹人面前也甚少出现这种溃败奔逃的场景。 “传令,不得一人后撤,违者立斩不赦,督战队上,把那些胆小的懦夫挡回去!” 负责督战的燕兵人手一柄陌刀,只要有逃兵进入他们的攻击范围,陌刀立时就上下翻飞取其性命。如此狠辣手段一经使出,溃逃便渐渐被控制住了。但是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原本高涨的燕军士气受到重挫。 燕军的伤亡不大,但让蔡希德怒不可遏的是,因为突然间溃退而引发的军心动摇与士气低落。 也许是**有自知之明,或者是对主动冲击作战的经验不足,他们并没有趁乱继续打击燕军,反而在占了便宜之后撤出了战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一十九章:蕃将急复仇 突然间吃了大亏,蔡希德很不甘心,在稳住阵脚之后下令追击撤退的**,若不报此仇此一战必会沦为他人笑柄。 “追击,追击!让唐.军付出应有的代价!” 蔡希德才不相信唐.军借助了什么鬼神之力,不过是捣鼓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使得他麾下的军卒受惊,才导致了溃散。这一回他们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与蔡希德的不惧鬼神截然相反,闵光杰被下坏了。 “将,将军,唐.军,唐,唐.军请了鬼神相助,咱,咱们还是退避三舍为上策……” “放屁,这世上哪来的鬼神,再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蔡希德十分清楚,自己不怕鬼神却不代表着别人也不怕鬼神,只怕与闵光杰持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为了不使“唐.军鬼神相助”在军中发酵弥漫,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唐.军击败,只有如此才能使那些突然产生的留言消弭于无形。 否则一旦拖延下去,这种不利情绪将会越积累越多,对军心的威胁甚至要远胜于**。 燕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唐.军,蔡希德相信,只要沉着应战,一定会击败敢于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唐.军。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追上那些撤退的唐.军。 只是蔡希德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蠢货就在撤退的**之中,亲自指挥了刚刚的战斗。 王颀跟在秦晋身后,他已经对这位年轻的郡守敬佩的无以复加。秦晋让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使得神武军再第一时间对燕军的突然到来做出了反应,如果像往常一样仅仅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做战斗准备,那么他们的应对就绝对不能如此之快。 “蔡希德稍后就会追上来,让下面的人做好准备,随时迎敌接战!” 梨花枪第一次出战就已经崭露头角,燕军在惊骇之下居然吓的崩溃逃窜。如此看来宗教鬼神之力不但可以笼络人心,还可以恐吓敌人,此战之中秦晋又有了新的领悟。在此之前,他一直对宗教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除了坑人以外,没有任何好处。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要使用得当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可惜梨花枪的火药桶造的数量太少,完全不够用啊!” 王颀忽然没头没脑的叹了口气,抱怨梨花枪火药桶生产的太少。秦晋闻言笑道:“这东西并不具备强大杀伤力,造在战场上顶多只能用辅助之用,指望它能够扭转乾坤可不现实啊!” 话虽如此,但是造的多了总不会是坏事,王颀想了想觉得秦晋的话有道理。 “听说使君还造出了一种叫霹雳炮的物什,铁蛋暴裂开去,弥漫数十步?如何不拿来阵前一用?” 王颀一直在浍高山西麓带兵演练,因而并不曾见过测试霹雳炮的场景,但仅仅从只言片语的传闻中,同样能感受到这种东西的威力远远大于梨花枪,可不再是锦上添花的摆设了。 大军眼看着出了山谷,又进入下一个山口,秦晋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 “霹雳炮威力惊人,但也有个不能绕过的缺点,那就是体积大,重量大,运输极为不便,因而只适用于防守战和守城战。以石砲发射可以投掷数百步,埋在地下可以出其不意。这种东西好歹也算秘密武器,不能一次都拿出来。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等到霹雳炮出场之时,就让蔡希德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秦晋的话,王颀信心倍增,只觉得击败蔡希德全歼这股入寇的燕军只在咫尺之间。秦晋发觉了他的自满情绪,便又道:“莫要因此而轻视燕军,就算有火器的弥补,**与燕军战力仍旧有着很大的差距,野战硬碰硬非我长项!” “末将明白,神武军于此地主动出击,主要目的就在于消耗其兵力,挫其锐气,真正的决战还要在绛县城下!” 王颀这番话不禁让秦晋对他另眼相看,这个谋划秦晋只在自己脑中,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并非他不相信自己的麾下,所担心的是如果提前公布这个决定,势必会使神武军少了一份决战之心,从而不能尽全力应战。 现在仅仅通过只言片语,王颀居然就猜到了秦晋的意图,此人看来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此前秦晋曾让卢杞举荐人才,他便多次从卢杞口中听说过此人。但在卢杞口中,王颀似乎也有着难以忽视的弱点,而且这个弱点竟足以使卢杞一直压制着此人。 这些念头纷纷乱乱,只在秦晋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考虑更多的还是目下这场大战。此战关乎生死存亡,必须慎之又慎。 接下来,秦晋将伏击之地定在了三条谷地交汇之处,这也是浍高山绛州以东地段最适合伏击的地方。秦晋之所以笃定蔡希德一定会追击而来,是对其人做了充分了解之后才做出的推断。 通过各种情报汇总梳理,秦晋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看清楚蔡希德的脾气秉性。此人的确是个用兵之才,但却也失之于恃才傲物的傲慢。过分的自大,往往会在敌人实力超乎想像时,成为他最大的不确定性。现在秦晋所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不确定性发挥到极致。 这一回秦晋汇集了神武军在浍高山西麓的精锐约一万余人,虽然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考虑到此处伏击地点至多也就够双方展开共计一万人,这个弱势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因此,别看蔡希德带来了三万精锐,作战之时,除了接战的数千人以外,余下的两万多人都只能堵在后面观战。 王颀又道:“每人手中还有四支梨花枪火药桶,足够应对蔡希德的追击了!” 梨花枪的构造很简单,将四支火药桶分别绑在丈许长枪的前端,以引线牵到枪柄尾端,临战之前以火绒点燃引线,火药桶会喷出其中铁砂,对冲至近前的敌兵造成一定程度的杀伤。再配合以巨响和燃烧后产生的烟雾,足以使一支精锐人马军心动摇。 秦晋却摇了摇头。 “蔡希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仅仅以梨花枪难以再挫其锐气,这一回要神臂弩出场了!” 神臂弩乃**蹶张弩的轻量版,体积重量都减少了将近一半,但威力却丝毫不减。这种武器乃是军国重器,数千张弩齐射足以织出一张死亡之网来。 “来了,来了,燕军来了!” 远远的便有游骑探马回报燕军踪迹,眼看着他们追击将至,秦晋长长吸了一口气,也不禁由衷赞道: “他们好快的速度,不愧是严峻精锐!” 蔡希德部行军能力之强,远超秦晋想象,这也让他再一次正视了神武军和燕军精锐之间的差距。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燕军之间数次交手得胜的侥幸,除了老天眷顾,他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 秦晋还没天真到以为只用那些临时抱佛脚的方式,把平日拿着出头铲地的农民训练了一两个月,就能力压身经百战的燕军精锐。 王颀很自信的说道:“来得快,也是急着送死呢!” 他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众人的呼应,报之以轰然大笑。 玩笑归玩笑,与蔡希德部硬碰硬又是另一回事,这些人绝非易与之辈。他们尾随追击而来,也果如秦晋所料做足了准备。但现在秦晋却不与之硬碰硬了,当他们进入神臂弩的射程之后,箭雨如簧飞起砸落,像收割庄稼一样,一轮齐射就收取了数百人命。 即便是谷底交错的开阔地,但空间还是有限,所有不论**或是燕军都以密集阵型集结冲击,燕军在唐.军神臂弩面前就吃了密集阵型的亏。当三轮齐射砸落之后,已经有上千人失去了战斗力。 蔡希德见此情景,心疼的脸色都发绿了。预想中那喷火的玩意没有再次出现,迎接他们的居然是**弩箭。他隐隐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但人在气头上,他也顾不得细细思量考虑,只想着一战歼敌,哪怕付出相对高的代价,也绝不能让秦晋那竖子讨了便宜去。 “杀!杀!杀!” 一连三个杀喊得面目狰狞,燕军爆发了,嗷嗷嘶吼着,盯着箭雨冲向**所在的谷口。仅仅四百步距离,却是以数千人为代价换来的。然而,只要短兵相接,他们自信一定会让**后悔做人! 七轮箭雨过后,神臂弩弩手力竭,再也拉不开弩弓。此前严阵以待的枪兵顶在了最前面,梨花枪再次爆出此起彼伏的巨响,白色烟雾弥漫战场,尽管燕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再一次置身于透着浓烈硫磺味的烟雾中,还是不免有几分慌张。 对此,蔡希德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这一次他亲自带头冲进了白色烟雾中,其麾下士卒见主将如此悍不畏死,士气陡然大盛。 “杀!杀!杀!” 喊杀声再度响彻浍高山西麓!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章:兵临绛城下 看着大战过后满地的狼藉,燕军主将蔡希德双手紧握成拳。**终于不敌燕军的猛烈攻势,在梨花枪爆出的浓烟掩护下逃离了战场。 闵光杰巴结的凑到蔡希德面前,以一种极是兴奋的语气说道:“唐.军那劳什子玩意果真不是神鬼,将军妙算如神,一战将神武军击溃!” 只是他巴结的显然很不是时候,蔡希德寒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个蠢如猪狗的家伙。 燕军的确以自己超凡的实力击败了唐.军,但蔡希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胜利是他用三千多条精锐性命换来的。因为他查看一片狼藉的战场时发现,**遗留尸体寥寥无几,甚至连兵器都不曾落下一条。这哪里是什么溃败,分明是极为有序的撤退啊! 被戏耍的感觉再次充斥于蔡希德的胸腔内,反复鼓荡膨胀又没有发泄之处,只觉得难耐至极。 偏偏闵光杰这蠢货不分眉眼高低,还凑上来巴结献媚,使得他好像吃了只苍蝇一般恶心。 至此,蔡希德完全有理由相信,秦晋和神武军对自己设计的突袭绝对是有准备的,晋州的诱敌之计已经等同与失败。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反而中了秦晋的麻痹之计。这又如何让一贯高傲的他不恼火愤怒? 就算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秦晋识破,蔡希德凭借严峻精锐的超凡战斗力,还是自信的认为,重新夺回绛县并不是问题。既然大战已经开始,就绝没有半路退缩的道理。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蔡希德再也不托大,一面纵兵急进直扑绛县城。一面又派出使者向驻兵在夏县的孙孝哲部求援,请求他与之对神武军做两面夹攻。 现在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他要尽可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击败秦晋。他有种预感,如果不在此人实力尚弱,羽翼未丰满之时将其消灭,否则此人早晚会成为大燕的心腹之患。 秦晋带着达成目的神武军返回绛县,但前军的五千人仍旧没有进城,而是在县城南面的湅水河谷中集结,伺机偷袭。经过浍高山西麓一战,秦晋对王颀的能力有了充分肯定的认识,便对其委以全权指挥,可以自行其是配合城中守军打击燕军。而他本人则进入城中,再一次扛起了指挥守城的重担。 蔡希德部与秦晋几乎是脚前脚后抵达了绛县,秦晋立即下令全城进入最高等级战备,军将军卒必须衣不卸甲,昼夜当值,防备燕军强攻县城。不过秦晋的预测这一回落空了,整整一日夜,城外的燕军仅仅是对县城做了象征性的骚扰,其余时间均寂静无声。 经过观察,秦晋很快发现,蔡希德明明有足够的人马封锁县城四门,却仅仅封锁了东北南三个方向的城门。这明显是围三缺一的战术,目的是不使城中守军因为后路断绝生出决死一战之心。 不仅仅秦晋,包括裴敬在内等神武军高层都觉得蔡希德是在等着他们偷偷弃城逃走,然后再兵不血刃的接收县城。 入夜之后,秦晋召集军中校尉以上所有高级军将,召开军事会议。 “蔡希德打的好算盘,我神武军中岂有贪生怕死之辈?就让他无休止的等下去吧。” 裴敬的话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有些人甚至以为,秦晋在浍高山展开的两次伏击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还过早的暴露了神武军的秘密武器。 只有秦晋不发一言,他只觉得这并非是蔡希德狂妄自大,对神武军蔑视至极。与之恰恰相反,他反而认为这是蔡希德在浍高山两次伏击中吃足了苦头,对神武军已经不自觉的产生了忌惮之意。围三缺一,不急于攻城,显然是怕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在等着什么。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清虚子轻飘飘的闪身进入正堂,见了秦晋便直入主题。 “秦使君快遣人去看看,燕军在城外掘地道,老道听着就快挖通了!” 秦晋闻言之后大惊失色,腾的一下从座榻上弹了起来,如果让蔡希德挖通了地道,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隐隐便听到公署外有疾呼之声。没等秦晋遣人去查看询问,便有军卒慌慌张张推门而入。 “不,不好了,燕军进城了!” 听到燕军进城的消息,秦晋只觉得脑袋嗡嗡炸响,还是晚了一步。 此刻军中校尉一级的军将除了执勤的,八成以上都在公署开会议事。如果突入城中的燕军袭击秦晋所在的公署,将很有可能把他们一锅端掉。但秦晋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常理揣度,通常掘通地道以后,第一反应应该是打开城门,里应外合,然后才会有多余的精力做其它事情。 岂料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蹦出来,便又有军卒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使君快快转移,进城的燕兵直扑公署,咱们的兄弟猝不及防死伤严重,眼看着就挡不住了!” 现在秦晋的护卫都是从军中抽调的普通军卒,如果乌护怀忠尚在左右,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场的军将也劝说秦晋赶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等到平定入城的燕兵之后再行露面。但这又岂是秦晋的行事风格,他断然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 “裴敬,你立即带人随青虚子真人去堵住被燕军挖通的地道口,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堵住。” 打发走了裴敬和清虚子,秦晋又振臂一呼:“随我守住公署,等待援兵里应外合!” 秦晋登上了公署中的塔楼,向外瞭望,只见包围公署正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至少有上百之数。也不知这些人在城中有奸细,还是误打误撞冲到了此处。 外面乱哄哄喊杀了一阵,公署大门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两下,三下,四下…..随之还响起了咚咚的撞击声,和有节奏的号子声。 “不好,贼兵在撞门,快去找木头把门顶住!” 公署大门是从前的一座王府,铜铆钉大门足足有三寸后,等闲撞击难以破坏。只从外面十数人齐声喊着号子判断,就能够听得出来燕兵在用粗重的木头在撞击大门。 但塔楼的位置正好本大门和外面的桑树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具体情况。秦晋在上面指挥着一众校尉围堵翻墙入内的燕兵,随着时间的拖延,门外燕兵的锐气似乎越来越弱,攻击大门的劲头也渐渐不支。 秦晋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刚要下令打开大门跟他冲杀出去,却听阵阵嘶吼声迅速由远及近,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是援兵。 今夜的突然变故总算被扼杀在萌芽之中,随着援军赶到,等着这些人的命运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死,第二条是投降。 然而,秦晋来不及擦去满头的冷汗,又开始担心那些被挖通的地道是否已经被裴敬控制住,万一控制不住,外面的人源源不断从中进入城内,让燕兵站稳了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外面的燕兵或被杀,或被俘,满庭院的校尉们打开大门,急着回到各自军中。秦晋也从塔楼上下来,回到正堂坐镇,然后又派遣了大批人马沿着四门逐步检查是否还有遗漏之处。 这一夜有惊无险,直到天亮时,混入城中的燕兵被彻底斩杀清理殆尽。 突袭的开端极为成功,但却虎头蛇尾,一把好牌打的臭极了。秦晋有些迷惑,这不符合蔡希德的风格啊,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天亮之后,裴敬带着清虚子回来复命,四个被挖开的地道口已经全部被他用巨石回填,再想挖开比通天海南。 秦晋亲自提审被俘的燕兵,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这次地道偷袭的的确确是蔡希德一手策划的,地道一共分别打通了四个,而且蔡希德本人也参与其中,可不知何故几路人马入城之后,却不见蔡希德的人影。于是一群人情急之下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瞎打乱撞。 “该说你们运气好呢,还是不好,瞎打乱撞就撞到了公署,只可惜啊,功亏一篑!” 裴敬有意无意的说着,却陡然间提高了音调喝问:“说,奸细是谁?谁在和你们里应外合?” 那被俘的燕兵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俺不,不知道……俺们都是听上面的命令行事……” 至此,经过裴敬这一问,秦晋已经确信城中有蔡希德的奸细,只是现在燕兵就在城外,还不是大张旗鼓搜罗奸细的时机。所以只交代裴敬暗中留意,究竟那些人有通敌的嫌疑。 “做好准备吧,从明日起燕军必然会大举攻城。” 秦晋的预计果然没错,隔日一早,城外就响起了隆隆的鼓声,云车冲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在数千燕兵的驱动下缓缓的向绛县城墙靠近。 很显然,这些器械是临时打造好的,蔡希德之所以沉寂数日,不仅仅在挖地道,还在为强攻做最后准备。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一章:蕃将生惧意 数十辆比绛县城墙还高的云车一步步靠向城墙,城墙上的守军从未见过这等庞然大物,都被惊得合不拢嘴。甚至连城墙上负责指挥的旅率都忘记了下令准备反击,最后还是一名军卒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胡狗攻城了,胡狗攻城了!” 至此,所有人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横刀,等待着胡狗攀城时进行反击。 普通军卒们几乎没上过战场,甚少见过大型攻城器械,那旅率出身世家,曾读过不少兵书,一眼就认出了经过改造的云车。云车上下左右都有厚实的木板加固,以保护藏在后面的士兵,只要车身与城墙贴合,堵在通往城墙出口的木板就会被从里面打开,躲在后面的士兵便可以一榻上城墙。且车身内有梯子直通地面,跟在云车后面冲至城墙下的士兵又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梯子走上城墙,且梯子四周均有木板保护,城上守军绝大多数的攻击对其不会有任何作用。 “快,快准备火油!” 那旅率知道,对付这种大型攻城车,只有用猛火油烧,烧的它燃起熊熊大火才会阻止敌兵通过里面的梯子攀上城墙。在安排反击的同时,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公署通知秦晋,叛军果然攻城了。 “旅率,咱们不是刚刚装备了霹雳炮么,这东西扔几个进去,一定会炸的它粉身碎骨!” 旅率身边有人也识得这种攻城车,便提醒可用霹雳炮回击。那旅率这才恍然大悟,他对这种新装备的玩意还不熟悉,一时间竟没能想起来。但经过提醒以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可以瞬间爆炸并撕碎周围一切东西的霹雳炮不正是对付这种木质攻城车的利器吗? “快,快,把新近配发的霹雳炮搬出来,全都搬出来。” 这种霹雳炮在配发时只说用石砲和床弩发射以打击远处的敌人,听到旅率的命令便立即有人去推动床弩,准备用床弩发射霹雳炮。 旅率见状骂道:“霹雳炮不是给床弩用的,床弩装箭,瞄准那些木头车,给老子把他们统统砸个粉碎!” 床弩的威力巨大,射击具体目标时虽然精准度极差,但只要射中了就必然会使之粉碎散架。 四架床弩的绞盘在军卒利落熟练的操作下快算转动着,紧紧绷起的弓弦被挂在了机括之上,小臂粗细的箭神与此同时也放入弩槽,所有准备工作一气呵成。 “放!” 四名操作床弩弩机的军卒扳下机括,紧绷的弓弦失去制约,以劈山之势猛力回弹,箭身被弓弦带动啪的激射而出,直射向声势浩大的攻城队伍。四根小臂粗细一人多长的弩箭全部射空,但却有两根砸入燕军之中,立时就带起了两条血浪,所过之处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床弩威力之大见者无不咋舌胆寒! “准备上箭!” 床弩上弦由绞盘驱动,不像以臂力腰力拉开的神臂弩,七开之后弩手便力竭,再难开弓,理论上只要箭身充足,可以无限发射。很快,四支手臂粗细的弩箭再次上弦。 “放!” 四支硕大的弩箭带起一阵骇人的气流…… “中了,中了!” 城墙上曝出阵阵欢呼,一支弩箭凑巧正中一辆云车,其身周加固过的木板就像薄冰一样瞬间粉碎,飞溅的碎屑之中隐隐还夹杂着人的血肉和骨头。 然而,床弩在射中这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射中过,急的床弩弩手满身是汗,但又无可奈何,这玩意本身就没有准头可言,箭矢被射出去,中与不中全凭运气。 “使君来了,秦使君来了!” 当有人小声欢呼之时,秦晋全副铁甲登上了城墙,看到外面极是壮观的攻城车队伍,即便早就得到了禀报,也还是下了一跳。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密集的攻城车攻城呢!不过,有利器在手,秦晋心中还是十分踏实的,霹雳炮简直就是为这大家伙量身定制的。 秦晋在城墙上扫了一眼,之间猛火油和霹雳炮都被搬了出来,堆满城墙甬道,便知道这负责指挥的旅率还是有些见地和本事的。 “一旦云车贴近城墙,就把这东西点着了往里面扔,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俺们旅率早就交代了呢……” 一名军卒回答的极为实在,反而那旅率的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不论在官场和军中,抢上官的风头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旅率的脸上憋得通红,也不知该如何向秦晋解释,总觉得解释起来就等于越描越黑。 秦晋毫不在意那心直口快的军卒,随口夸赞了一句: “很好,领兵之人就该如此有主见!” 说了几句话之后,秦晋发觉城墙上的气氛有些古怪,好像自己在这里所有人都不自在。他便知趣的鼓励了几句只有,转身下城。这些城上守军多出自于神武军后军,他们和秦晋接触的少,秦晋对他们而言与天神无异,因而才会有各种紧张。 秦晋下城之后,旅率马上厉声喝令所有人全神贯注,激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 蔡希德摸了摸头上包扎好的伤口,到现在还有脓血隐隐渗出,昨夜他亲自参与袭城,可事到临头他所在的地道出现了坍塌,也是命不该绝他和随从一起,仅仅被坍塌的土石挡住了进城的入口,发现险情之后立即撤出地道,总算没被埋在城墙低下,否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一想起前夜这件糟心事,蔡希德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土石砸的,还是闷气憋的,总觉得自己遇到秦晋以后就一直走霉运。 偷袭不成,只好转为强攻,看着新打造好的云车,蔡希德颇有自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应对这种大型器械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当然,泼洒猛火油引燃也是一个法子,但火油也有火油的缺点,这东西烧的慢,如果把云车烧到难以上人的程度,至少也需要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的兵士们早就已经有上千人攀上城墙,这就已经足够了。 蔡希德懒洋洋的靠在藤椅上,由于身上有伤,他今日索性就没有顶盔骑马,仅仅一身便袍出现在军前。 他相信,今日的攻城战伤亡肯定会有,但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因而心神都极度放松, 当唐.军的床弩箭射中了一辆云车时,蔡希德四周的副将随从都发出了阵阵惊呼,他本人却淡定极了,床弩准头极差,只怕射中的这一箭,是第一箭,也是最后一箭。后续的发展也果如蔡希德所料,唐.军床弩真的就箭箭射偏,虽然砸落到人群里难免溅起一阵血浪,但总比砸坏了费时费力打造的云车要好。 蔡希德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楚绛县城头此刻的状况,虽然模糊不清,但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城上的慌乱与无可奈何。 这时,他猛然又想起了**的梨花枪,这东西使他在浍高山西麓连吃了两次亏,此番攻城战,秦晋总不会再弄出一些骇人的玩意吧?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并安慰着自己,秦晋又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总是出人意表。 随着咣当一声,二十多辆云车先后紧紧的贴靠在了城墙之上。对付绛县这种没有护城河,只有浅浅窄窄一道壕沟的小城,云车简直就是无敌的。蔡希德如此暗暗想着,云车贴上城墙就等于宣告了县城的易主。 唐.军的确打过胜仗,但只是凭借坚城利器,而城上的肉搏战则是燕军所长,他自问此次不会再给秦晋和他的神武军留任何机会了。 云车藏兵洞里的燕兵一拥涌上绛县城墙,混战在下一刻即时展开,突然间其中一辆云车毫无征兆的炸裂了,其间隐隐有火光闪现,紧接着就是浓浓的白色厌恶缭绕弥漫。 陡然见到白色的烟雾,蔡希德立刻联想到了浍高山下被戏弄的不愉快往事,原本一片阳光灿烂的脸上瞬时间就变得阴云密布,不详的预感骤然腾起。 果然,果然秦晋还是弄出了幺蛾子,这白烟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一看到它准没有好事。 几乎在同时间,撤兵的念头居然闪现在了蔡希德的脑子里,只是这种想法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他害怕了,害怕那个姓秦的小竖子。可是这种丢人至极的内心念头,又怎么可能对人诉说呢?仗打到现在,又稀里糊涂的撤兵,连对他自己的部将都交代不过去。 仅仅是念头转瞬的功夫,蔡希德便由志在必得转而如坐针毡。 后续的发展亦如他不祥的预感,二十几辆云车居然全部在一声巨响后炸裂,随即腾起阵阵白烟,随着云车尽数被烧毁,也就此意味着强攻的计划彻底失败。 “敌袭!敌袭!” 蔡希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总算弄清楚自己听的没错,的确是敌袭! “哪里敌袭?” “南,南面有大股唐.军偷袭,变起突然我军措手不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二章:责问清虚子 听到遭受唐.军偷袭的消息后,蔡希德反而冷静下来,他在竭尽全力思考着应对之策。自己果然又低估了秦晋,这个人似乎总是擅长绝处逢生,不如就此避开此人,让神武军去祸害孙孝哲。 想到孙孝哲,蔡希德不免有些恨恨然,他在兵进绛县之前曾派人去劝说孙孝哲与自己南北夹击,可数日功夫过去了,仍旧没有一丝音讯,只怕对方不会派兵与自己合作了。 思量之时,部将不断的从旁催促,告知他**正与燕军左翼的人马鏖战,请他立即决断处置。但蔡希德此时陷入思想斗争之中,竟对部将的催促充耳不闻。半晌之后,他终于有了反应,脸色也从由于转为坚定。 “偷袭唐.军几多?” “回禀将军,大致在五千人上下!” 蔡希德面色如常,并无过多表示,只语带责备的说道:“慌甚?五千人的**都打不过,不如回家去给婆娘养孩子!” 其实也是强攻绛县城功败垂成,接着就立刻遭到**偷袭,人心惶惶然也可以理解。此刻遭受主将斥责立时便觉得无地自容了。如果与他们对战的是契丹人,那么互有胜败也不丢人,现在他们败给了战斗力极其低下的**,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虽然他们曾经也在唐.军的旗帜下战斗过,但现在他们头顶的那面琦子已经改姓安了,自然从那以后就再与唐.军没有任何瓜葛。 求援的副将识趣的离开,左翼拥有将近一万人的精锐,如果连五千人的唐.军都打不过,恐怕真得如蔡希德所说,该回家给婆娘养孩子了。 左翼燕军果然很轻松的就赶走了偷袭的唐.军,他们只是被强攻失败的惨烈情形惊的有些失神而已,此时在主将的压迫之下,又恢复了以往的野蛮与自信。 蔡希德当即决定,再次打造攻城器械,此番进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就算围困三月半载也绝不能中途撤军。看看究竟是谁耗得起!有了这个决断之后,蔡希德觉得只靠身边这三万精锐远远不够,于是遣人返回泽州,征召当地的新附之军,翻过浍高山与之一同围城。从泽州当地到绛县,就算走的再慢有三五天功夫已经足够,而他正可以借着这断时间重新打造攻城器械。 除了调遣援兵以外,为长远围困绛县打算,蔡希德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要在此地坚壁清野,抓捕本地百姓用作壮丁。 然而,当蔡希德派出的清乡队进入附近各乡里时,却惊讶的发现,根本用不着他们清乡,因为当地早就人去屋空,别说人影就连鸡鸭鹅的影子也不见一个。而且现在正值秋收时节,原本还想搜刮百姓的存粮作为军食,可看到田地里干枯的庄稼,可以想见绛县今岁十之八九是绝收了。 白忙活了一通,抓不到壮丁,搜不到粮食,蔡希德觉得这真是咄咄怪事,就算灾年逃难,也总不至于逃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吧?假如因为没有吃的而而死,人死了也该有遗骸留下来。可清乡队在附近十里八乡一丁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发现,仿佛绛县附近的百姓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件意外插曲又让蔡希德像吃了苍蝇般的恶心,他算是发现了,只要和秦晋挨着干系,不管人还是东西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蔡希德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左右看看才发现带队出去清乡的闵光杰还没回来。 “闵光杰呢?回来了吗?” “禀将军,一早出去的,到现在还音讯皆无!” 一干人嘲笑闵光杰无能懦弱。 “高丽奴不是迷失了道路,找不到回军营的路吧……” “说不定高丽奴去投了唐.军……” “住口!” 蔡希德越听越是不耐烦,就算闵光杰是高丽人也不至于如此诅咒于他,万一他真的投了唐.军,可是由累得自己白白损失了五百精锐,还有战马!想到这里,蔡希德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因为自从来到绛县以后,只要他有点不好的念头,便总会成为事实。 “快,快闪开,闵副将回来了,闵副将回来了!” 听说闵光杰回来了,蔡希德大喜,不详的预感总算没有应验,这个心理魔障说不定便可就此破掉了。 然则等闵光杰出现在面前时,蔡希德傻眼了,只见闵光杰躺在一块门板上,由两名兵士抬了进来,如果不是事先告知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闵光杰,他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这,这,这,他怎么了?” “闵副将刚刚单人独骑奔到辕门外就不支倒地了,可能是遭到**伏击了……” 蔡希德顿觉脑袋发晕,身子晃了两晃,不详的预感还是应验了,虽然并非闵光杰投靠唐.军,但五百精锐肯定是被伏杀殆尽了,偏偏只逃回来了一个废物! “抬下去,抬下去,给他治伤……” 他抑制住心中的厌恶,以使自己不表露出来,挥手让抬闵光杰进来的两名兵士再将其抬出去。 众人又忍不住嘲笑了闵光杰一番,所有人出去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偏偏只有高丽奴如此悲催。 …… 绛县保卫战开门红,一战摧毁了燕军二十多辆攻城车,又杀伤了上千燕兵,自此一扫城中上下的“恐燕”情绪,甚至已经有人叫嚣着要出城偷营,或者与燕军决战。秦晋虽然不赞同他们这种自大轻敌的想法,然则却并不加以制止,在精神上扫除掉对燕军的畏惧,比什么都来的弥足珍贵,如果能让麾下将士恢复大唐精锐的自信,他不介意让这种自大的言论在军中流传。反正最终下决定的还是他本人,而不是受民意所左右。 一直在城外活动的王颀以及神武军前军数次袭击燕军,同样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今日他还歼灭了燕军五百清乡队,并俘获马匹三百余,战马跟着捷报一同送回绛县城内,自是令人再度欢欣鼓舞。 斩首五百级相对于俘获的三百余匹战马,已经不够引人注意了。唐.军中战马的珍贵程度,远比十名步卒要金贵,一次性补充了三百余匹战马,这还真是一桩意外的横财。 只是秦晋的神经依旧不能放松,以他对蔡希德的判断,此人定然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所以要彻底解决眼前的困境,只能击败全歼此人。但是,燕军勇悍,远非**可比,梨花枪和霹雳炮虽好,但总归只能锦上添花而已,还不能达到左右占据那么变态的程度。 秦晋烦闷之下,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后园之中,忽闻衣袖甩打之声,却见是那老道清虚子在慢吞吞的练拳,只是他那一套姿势怪异的很,绝没有后世的太极拳那般极具美感。 这个清虚子自从进献了伏火方以后,又深得秦晋重用,已经被城中上下推崇为仙人,很多不明真相之人甚至对他顶礼膜拜,直以为他是秦使君请回来的助战仙人。 秦晋也不对外解释,在这种内外无援的境地下,能够让将士们拥有一丝虚假而又深信不疑的希望是多么奢侈啊! “使君可有心事?不如说给贫道道听听!说出来就轻松多而来!” 秦晋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燕兵不退,我何以能轻松啊!” “原来使君是在心烦兵事,贫道帮不上忙,请使君见谅!” 秦晋没好气的看了清虚子一眼,他还真拿自己当神仙了,自己原本也没指望依靠这个身世不明的牛鼻子老道退兵啊。 想到这里,秦晋突然开口问道:“你真是清虚子?” 这一问竟让清虚子愣住了,半晌之后,清虚子才呵呵笑问道:“使君何出此言?贫道若非清虚子,又何以会有这太清宫密不外传的伏火方呢?” 秦晋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是恶趣味般的随口一问,此时听他提及伏火方居然是密不外传的方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这火药配比的方子居然也成了可以传世的宝物。 当然,道士用这个伏火方并非是以制造火药为目的,这是为了炼丹之用,以用真火烧成不世仙丹。只可笑那些求仙问道,以图长生不老的人到头来还是因为服食仙丹导致重金属中毒,过早的弄坏了身子,反而成了短命鬼。 “真人可曾练过丹药?” 清虚子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颇有些玩味的看着秦晋。 “如何,使君也想求仙丹?莫怪贫道多嘴,仙丹多以心诚为灵验。贫道虽然眼拙,但也看得出来使君身有杀伐血腥之气,丹药这等物什,与使君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秦晋笑了,这清虚子虽然说的云山雾罩,但总归是委婉的告诉他吃仙丹不好,总算不是那种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之徒。如果刚才清虚子但凡有一丝诓骗他吃丹药的心思,秦晋绝不会留此人在军中。 话既然说到了丹药的好与坏,秦晋话锋一转,便与清虚子谈起了丹药的成分。 “我以前常听说密陀丸与三仙丹,不知真人可曾服食过?” 清虚子盯着秦晋看了一阵才道:“贫道只炼丹,不用丹!” 听到这个答案,秦晋上下打量了清虚子一阵,戏虐的数道:“恐怕真人若常年服食这两样丹丸,也不会如此长寿了!” 虽然话说的戏虐,可其中隐含的意思却是,仙丹非但不能使人延年益寿,反而会有折寿的嫌疑。 清虚子何等聪明焉能看不出秦晋话中所指之意,当即笑言: “寿数乃天定,人有善恶,服食仙丹自然就损益不同了。始皇帝服食仙丹寿数仅有五十,而汉武帝亦服食仙丹,却有七十寿数,其中究竟有几分是仙丹之力,世人谁个能分得清楚呢?” 老道说话就是爱故弄玄虚,说通俗点无非就是个人身体底子不同,而仙丹的重金属多为氧化物,不足以急性致命,积累致病也要经过一个长期的过程。没准秦始皇不吃仙丹就能活到五十五,汉武帝不吃仙丹能活到七十九也未可知呢! “我幼年时曾看过一本医书,言及三仙丹以朱砂为辅料,而朱砂又实为水银的异态之物,水银之毒,想必真人也知晓的。密陀丸则以铅为辅料,铅这种东西最是阴毒,服食多了,可使人绝嗣呢……” 秦晋的话还未说完,清虚子的面色就已经数度变化。朱砂和铅的确是炼丹的必备用料,可在秦晋嘴里这两样东西竟成了害人的毒药。 “这,这,贫道对使君从无恶意啊,贫道之心可表天日,绝无欺瞒!” 说到底,秦晋是不相信他那一套关于伏火方的鬼话,一个老君山中的道士不去阿附天子王公重臣,却偏偏来绛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寻一个区区郡守投靠,说出去谁能信?反正他是不信! 以前秦晋需要用他配置火药,暂且隐忍不发。可那日竟有燕兵绝地道直捣公署的险情发生,俘虏又招认城内确有奸细,也就怪不得他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清虚子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三章:绝地大反击 秦晋骤然变脸,这是清虚子始料未及的,他再三的向秦晋保证,自己绝无勾结叛逆之心,所献伏火方也的确是夜间得梦所托。 “贫道虽然来的突兀,但实在是心向大唐啊,梦中仙人曾说秦使君就是星宿下凡,专门拯救我等凡人脱离战乱苦海的……” 盯着清虚子看了好半晌,秦晋才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 “青虚真人勿怪,日前叛逆勾结城中奸细里应外合,差点连秦某这公署都给拆了,军中上下目前正在自查,你来的晚,难免列在怀疑之列,陈千里他们打算亲自传你过堂训话的,秦某念在你进献伏火方有功,便亲自代为询问。” 清虚子这才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此时再面对秦晋,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他总觉得秦晋那一双眼睛有洞察人心的特异能力,每当犀利的目光扫过来时,就迫得他不敢与之直视。 这种无时不刻都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令清虚子浑身发紧,似乎只有离开这处园子,与秦晋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会安定下来。 但是,秦晋还没发话,他连半步都不敢轻易的挪动,只能谨小慎微的瞄着秦晋,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岂料秦晋竟不再说话了,只背着手在园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清虚子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秦晋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吓唬了清虚子之后,秦晋马上又收了回来,再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还不想彻底和这个老道彻底撕破脸,陈千里和裴敬正在城中负责自查,一旦证实此人果真与蔡希德有勾结,他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听说真人曾拒绝了天子召见?” 秦晋忽然发问,清虚子不无得意的回答道:“实在是仙尊托梦,嘱咐贫道西行有风险,所以才拒不奉诏!” 唐朝皇族以同为李姓的老子为远祖,是以道教就在当世有着超然的地位,自李隆基以前历代天子都推崇道教,对于道教名家自然也就礼遇极了。清虚子不是臣,他不奉诏,李隆基为了证明自己的尊道,还要赐下大笔的赏赐。 说起来,这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清虚子因此而在天下声名鹊起,名利双收。养尊处优的日子直到安禄山攻陷洛阳开始戛然而止,笃信萨满教和各种鬼神的蕃兵大肆劫掠了遍布于洛阳附近的佛寺。 佛教与武后当政时期,因为冲佛抑道,尊武贬李的需要而大为发展。佛寺兼并了大量的土地,聚敛了大量的财富,与之相对应的许多佛寺动辄供养了成千上万的僧人。不少贫苦百姓为了填饱肚子,甚至甘愿剃度入寺为僧。这种情况在李隆基登基后虽然有所遏制,但依旧缓慢的呈现上升姿态。 番兵们抢掠寺院获得了大量的财富,转而又将目光瞄准了洛阳附近同样为数不少的道观。 道观杜设在崇山峻岭当中,这给蕃兵抢掠制造了一定的麻烦。但有劫掠寺院在前得到大量金银珠宝的例子在前,洛阳附近各处山中的道观也开始跟着遭殃。 清虚子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逃离了洛阳,赶赴河东。 秦晋眯着眼睛听完了清虚子的自述,也不禁连连咋舌,想不到佛道两家在当世已经进化成了大地主集团,而且所积累财富之惊人,也远超想象。 对于佛道两家遭受蕃兵的洗劫,秦晋不会有丝毫同情之心。 这两个集团由于有朝廷的政策,凭借雄厚的财力不断兼并土地,既不缴纳税赋,也不出纳徭役……久而久之已经成了无数只挂在唐朝身上的吸血跳蚤,吸得好好一条壮汉头晕眼花。 在他看来,宗教只低调的传教度人,这并无不妥之处。可一旦聚敛钱财,则必然对社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因而,安禄山对这两大吸血的跳蚤集团烧杀抢掠,秦晋乐见其成,问题是打破了佛道的金饭碗,该由谁来分享才是重头戏。 很多佛教和道教的头面人物,为了在新秩序中分一杯羹,纷纷抛弃了唐朝,而转投大燕。 这个清虚子在秦晋看来绝不是个有风骨的人,眉眼虽然生就一副道家仙态,可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秦晋再熟悉不过,是一种极度渴求的贪欲。本质上讲,与杜乾运这等人并无二致。 正是深刻了解杜乾运的为人,秦晋才会对这个清虚子谨慎防范。这种投机客两利则合,无利则分。只可利用,不可信重。 清虚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于神武军中位置重要之所在,对火药的配置便在紧要处留有后手,教授徒弟时,更是能掖就掖,能藏就藏。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伏火方上的配方写的太过粗略,而炼制火药从开始到结束,甚至炒制之时火候的大小,则全凭经验掌握。因而秦晋在进过数次试验之后,不得不承认了一个现实,目前而言只有清虚子亲自出马制出的火药才是最精良的。 诚然,粗制滥造的火药也能用,但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秦晋本不欲追究,但压上了城中有奸细的想法之后,便由不得他不重视。如果刚刚清虚子有一句话或者一个字应对失措,此时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秦晋呵呵一笑。 “你那仙尊还真是看重秦某,让秦某受宠若惊啊!” 这本是秦晋的一句戏虐直言,但清虚子则立即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秦使君乃挽救危局的星宿,当得起仙尊看重,不必受宠若惊。倒是贫道,猪油蒙了心,在使君面前卖弄心思,贫道今后一定悉心指教那些工匠,绝不敢再藏私了。” 清虚子这番话看似诚恳极了,就连秦晋都被弄的愣住了,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呢,先不管清虚子真情假意,只要有这个态度摆在明面上,就说明他不是个糊涂人。 至于星宿下凡这种陈词滥调,秦晋在各种电视剧里看的眼睛都起茧子了,只有在对叛军的战争中,不对取得胜利,才是凝聚人心的唯一办法。到那时,就算清虚子此时不是真心,投机客的本身也会让其人做出正确选择的。 打发走了装神弄鬼的清虚子,秦晋本想在这后园中一个人安静片刻,但偏偏就难得片刻安宁,裴敬低头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裴敬这副表情,秦晋就知道一定有重要的军情。 果然,裴敬距离秦晋还有十几步开外时,就开始说着: “探子发现蔡希德于隐秘处在打造攻城器械,可能这一两日就会有大动作了,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难道忘了前车之痛?” 原本秦晋的心情颇为放松,但裴敬的话突然提醒了他,蔡希德是个执着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在明知那些大型器械都绛县城的威胁并不足以左右胜负,偏偏还在暗中打造,那么结论只有一个,那就很可能是请了援兵。 心念及此,秦晋将绛县周围的各路人马在心里过了一遍,孙孝哲部有皇甫恪大军严密监视,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动静。那么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从河北道调兵了。但河北道至绛县山高路远,远非旦夕可至,也就是说蔡希德在积蓄力量,只等援兵一到便大举攻城。 秦晋的脸色变了,霹雳炮虽强,但也抵不过人海战术,一旦蔡希德不惜代价以任命填城,绛县城早晚必破。 蔡希德此时之所以保持克制,那是因为他舍不得麾下的三万精锐嫡系啊。 思忖了一阵,秦晋自感时日无多,不能再被动防御。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裴敬吓了一跳,赶忙劝阻道: “使君不可,如此孤注一掷,万一败了,可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秦晋正色直视着裴敬,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不动手,就再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这话的分量实在太重了,裴敬赶来报信时,只是担心蔡希德下一波的进攻,但现在却成了生死一战,再不动手连活命机会都没有的局面。一时之间,他有些难以接受。 “如何就到了这般境地,如何就到了这般境地……” 一句话接连重复了数次,他才从失神中缓过来,继而目光也变得坚定。 “使君下令吧,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杀个痛快,死了也值!” 裴敬的表态让秦晋有些感慨,此子倘若没经历过哪些磨难,怕是不会有今日这般洒脱的心境。 战争本就如此,从来没有一定之规会取胜或者失败,只有至生死于不顾,才可能将战斗力发挥到极致。至于胜或失败,则完全是老天在决定。 秦晋相信,这一次,老天爷一定会眷顾神武军的。 当日晚间,绛县城南门忽然打开了,黑暗中一队队人影鱼贯而出,间或还有奇形怪状的车状大物随之而出。 一马当先之人正是日间与秦晋有过一番谈话的裴敬,他这次临危受命,自感肩扛千钧重担,整个脸在夜色下冰冷的竟像雕像一般。 南门外原本是蔡希德围三缺一的地段,但自从上一次攻城失败了以后,便也派人与此外监视,只是明显因为人手不足,布置的人马显得稀稀落落。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四章:希德中埋伏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数日以来,蔡希德第一次睡的香甜,援兵三日后即到,到那时就算用人命堆也得把绛县城堆下来,他要抓住秦晋,亲手砍下这个竖子的首级,为那些惨死的部众报仇。 事实上,距离胜利的日子越来越近之后,他此前因为屡屡受挫而积攒的仇恨正在被胜利者居高临下的心态所取代。 因而,蔡希德在入梦之前,甚至还认真考虑了劝降此人的可能。经过数度交手之后,秦晋的确有过人的一面,倘若能将其纳入节帅帐下,必然如虎添翼。到那时,安庆绪若仅凭孙孝哲一人,再休想与节帅抗衡了。 身心放松之下,蔡希德渐渐睡的深了,梦中却忽听到有人敲锣,他不悦的嘟囔着骂了两句,翻过身又接着睡。可翻过去不到眨眼的功夫,蔡希德整个人都从军榻上弹了起来,然后大声的问着外面的随从。 “发生了何事?” “请将军放心安歇,有帐篷被不甚倾倒的火把点燃,正敲锣召集军卒灭火呢!” 听说是营内不甚火起,蔡希德眉头皱了起来。平日里三令五申要恪守军纪,这帮兔崽子就是不知道死活,非得把帐篷点着了才知道后悔,万一此时唐.军趁乱来袭,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蔡希德决定不再姑息部下,要抓出几个领头羊来治罪,以儆效尤。由于刚才发力太过突然,他此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便又坐回军榻上,缓了一阵才披上常服外袍,带着随从往着火的军营处视察。 起火点距离蔡希德的中军帐不远,走了几十步穿过了两道栅栏,起火现场就已经在眼前了。火势比预想中要大,由于营盘内帐篷挨的近,那些羊皮缝制的帐篷沾着火就迅速被引燃,而负责灭火的军卒刚刚扑灭了一处,同时又有三两处被引燃。 看到这种情况,蔡希德急了,虽然营地中又以一千人为单位用栅栏隔开,分成若干独立的部分,但天知道火势要蔓延下去会不会把其他部分的帐篷也点着了。 “水,用水灭火……” 军卒们都以树枝捆扎而成的大扫把奋力扑火,但这种速度太慢了,蔡希德呼喊着部众用水灭火。 一名满脸黑灰的旅率结结巴巴回道:“营,营中的水吃用尚且不足,哪里有多余的去灭火?” 怒极了的蔡希德一脚踹在那旅率的肚子上,那旅率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重,却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又撞在栅栏上,重重跌落于地,好半晌爬不起来。 “一群废物,活着的人都撤出来,栅栏以外,周边的帐篷立即收了!” 知道火势难以扑灭,蔡希德也是当机立断,放弃了救不了的,只防备着火势趁机扩大。 一千人的帐篷就让他烧吧,烧破天也只能是一千人没了住的地方而已。 又在火场外站了一阵,蔡希德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便带着怒意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内,重新躺下以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续刚刚的美梦了。直到过了寅时,他才又沉沉的睡去。 只是说巧不巧,刚刚做起了梦,便又听见外面鸣锣声起。蔡希德睁开眼睛,怒从心头起,不就是灭个火吗?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这又把那一处的帐篷给点着了? 他刚想开口发问,一名部将却一头闯了进来,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哭嚎不止。 “将军,末将无能,唐.军袭营,死伤惨重……” 蔡希德亲自坐镇绛县的北门外,这名副将则是在东门外,也是重兵层层。他气的连拍面前条案,想要责骂,却又忍住了,问道:“说说,具体情形如何?” 那副将痛哭流涕:“整个营地糜烂,唐.军透营而过,将士们不是仓促应战就是死于睡梦之中。” 燕军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应对偷营也早就有一整套成熟的布置,似今日这般败的凄惨,还真是头一次。 蔡希德知道失态严重,也顾不得询问具体细节,也没工夫追究责任,当下最重要的是阻止不利事态扩大。 “点兵出击,截断**回城的路,他们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估计唐.军一击得手之后必然会返回城中,所以下手要快,如果晚了,可就被这帮人溜掉了。 绛县北门和西门外的军营完好无损,唐.军不可能大张旗鼓的从这两处返回城中,而剩下的南门和人马损失惨重的东门就成了首选之地。其中,选择东门回城的可能性更高。 深夜之战,蔡希德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披挂上阵,并带上了那名浑身是血的副将。 “不能将功折罪,就别活着会来了!” 其实蔡希德心中实在是怒极了,但碍于影响军心,才隐忍不发,所有的帐他要等到此战凯旋之后,再从重处置。所有担责之人,一个也别妄想成为漏网之鱼。 蔡希德点起了五千骑兵除了辕门,便直冲东门,同时又下令西门外驻守的副将同样遣出五千人骑兵往南门外游弋,只要逮住**踪迹,立即展开剿杀。 不能将怒火发泄在自己的部下身上,那么就让唐.军承受这熊熊怒火吧。 出了军营以后,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蔡希德就发现了**的踪迹,他们也果如意料中一样,步步为营的撤退。这股**的规模不小,同样有五千人上下。 见状如此,蔡希德双眼放光,在他的眼里这些**已经俨然成为了死人。 燕军按照规矩在城外三里扎营,这三里地将会成为出城**的一条死亡之路。 蔡希德马鞭一指,纵马大喝:“杀光他们!” 一声令下之后,于夜色下的骑兵铁流就像一只怪兽发出了沉沉的怒吼,轰然向前碾压而去。 蔡希德没有冲在最前面,他身周是数百亲卫,将其护持的铁桶一般。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打算将功折罪的副将,他知道蔡希德从来言出必践,如果不能全歼这股出城的唐.军,他只能提着脑袋回去了。 适应了黑夜之后,蔡希德影影绰绰发现**步卒竟然在走走停停,这些人是嫌命长了吗? 战马奔驰的飞一般,这个念头仅在脑中一闪而过,巨大的炸响和骤然闪起的火光在一瞬间让蔡希德陷入了暂时耳聋目盲的窘境。 但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陷入四散惊走的状态。 突然袭击之下,蔡希德反而镇定下来,大声呼喊着部署控制战马,紧紧跟随在他的左右,继续冲击。绝不能因为这种卑鄙的偷袭伎俩,就放过了那些该死的**。蔡希德自问,以燕军的实力,用五百骑兵全歼其五千步卒绰绰有余。 五千骑兵扣除惊马奔走的人,至少也能剩下两千骑兵,歼灭**完全够用了。 “杀,跟我杀!别让唐.军跑了一个!” 主将亲自带头,燕兵燕将更是勇武甚于往常,似乎刚刚的突然袭击对它们没有一丁点影响。 唐.军终于反击了,一阵箭雨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声从空中斜斜的砸落,立时就有人中箭翻落马下。落马的人很快被紧跟着的战马在瞬间踏成了肉酱,但骑兵队伍的速度依旧不减。只要追上了仓皇逃窜的唐.军,前面就是五千只待宰的羔羊。 蔡希德的眼睛在最短的时间里再次适应了黑暗,一丝不详的感觉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只是战马的速度已经容不得他再有犹豫,如飞的速度驱使着他们向前再向前。 轰!轰! 一簇火光就在蔡希德的眼前爆开了花,这一回令他难受的就不再是耳顿目盲了,身上好似瞬间多了无数道伤口,疼的就像无数条毒蛇在咬噬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不可阻挡的将他推离了马背,高高抛起又重重的落下。 落地的一瞬间,蔡希德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丝遗憾从胸腔里迸射出来,真是不甘心呢,就这样落幕了吗? 骑兵作战时,落马之人十有九死,还剩一个也是肢残臂斷,生不如死。 燕军骑兵在黑暗中连续两次遭到惊雷一般的突袭,纵使他们在日前的攻城战对这种爆炸有所认识,但毕竟是头一次身临其境,在巨大的声响与杀伤之下,如退潮般溃散惊走。 **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但这还不算完,领兵负责偷袭的裴敬立即命令亲随发射火箭,向城内报告初战得计。 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啸,一道火光窜天而起,三五里外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得见。 裴敬抬头仰望着天空残留的余光,不禁啧啧连声,火箭这玩意是清虚子来到绛县城以后才被造出来的。依靠这种手段传达简单的讯息,其效率比以往不知高了多少倍。 “将士们,反击的时候到了,追上去,杀光叛军!” 燕军骑兵败如潮水,裴敬不打算见好就收,乘胜追击! 蔡希德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颠簸起伏着,每颠一下浑身便钻心的疼痛,巨大的痛楚反而令其大笑起来,只是这大笑又因为牵扯到胸口的痛处而夭折于未发之时。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五章:蕃将巧献计 蔡希德忍住剧痛,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大呼道: “严守中军,天亮反击!” 黑夜之时,敌情不明,蔡希德从昏迷中骤然清醒了以后立即就认定,是自己的大意和轻身犯险让唐.军占了大便宜,只要稳住阵脚等待天亮,他就可以从容应对了。 喊了一声之后,他意识到此时自己身在野外,便又追问身边的人: “我军伤亡几何?唐.军主力现在何处?” 一名随从又惊又喜,哽咽道:“将军醒了,将军醒了,可吓死兄弟们……” 蔡希德不耐烦随从的喜极而泣,又催促着快些汇报军情。 “请将军放心,唐.军没追上来,他们得了便宜就不肯与咱们硬碰硬了!”说到此处,随从有些愤愤然,“唐。军都是些胆小的懦夫,若论战力,他们十个也未必顶咱燕军一个!” 胸口处的伤口牵扯着蔡希德,让他疼痛不已,便无暇训斥部众的愚蠢。 兵者历来以诡道见长,秦晋那竖子正是深悉出奇以制胜的兵法之要,才让自视甚高的自己吃了如此大的亏,甚至连小命也差点当场交代。 伏在马背上的蔡希德暗暗发誓,自此以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再轻兵上阵以身犯险。 唐.军果然没有追来,黑暗中难以清点损失人数,只能一窝蜂的纵马向营地疾驰。等到了营地之后,蔡希德当即清点损失,脸色难看的就好像吃了屎一样。 数千骑兵,回来的仅有十之三四,余者全部不知所终。更为可恨的是战马损失,有不少战马并未受伤,仅仅是受惊之后四散奔逃,如果这些良种战马落在唐.军手中,实在令人于心不甘。 愤怒之时,蔡希德的呼吸不禁加重,立刻又拉动了胸口的伤处,疼的他直咧嘴。捂着伤口,蔡希德悻悻然,揣测是堕马时摔断了肋骨,这种伤没有三五个月是养不好的,可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紧要时刻,他怎么能退出战场回去养伤呢? “黄昌德呢?把那个废物捉来见我!” 黄昌德就是负责围困东门的副将,如果不是他首先轻敌大意,被袭破了营地,怎么又会有燕军的中伏? 不过蔡希德虽然打算将黄昌德当成替罪羊,心里却也知道,**袭破燕军营地,绝非仅仅用轻敌就能解释的,在处决调这个蠢货之前,他要亲自审讯一番,以获知具体的内情。 随从领命出了军帐,蔡希德左等右等都没有动静,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几名随从一脸沮丧的回来了。 “将军,黄副将没能回来,应该是临阵殒身了!” 死了? 蔡希德隐隐有点失望,这厮死的太便宜了,好歹也让他死的能够警示众将。 撇开黄昌德不理,他现在最紧要的是收拢黄部溃兵,重新围堵绛县的东门,他才不相信唐.军在仓促之间有能力杀光上万人。打定主意以后,蔡希德重新委派了一名副将负责收拢溃兵,在妥善交代了所有应对措施之后,他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试图翻身换个舒服的姿势,但一想到牵扯伤处的疼痛,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新打造的攻城器械都从山坳里推出来,随时准备攻城!” 这一夜的突发状况对蔡希德而言真好像是做梦,虽然最后唐.军知趣的撤了,但他还是有种失去掌控局面的感觉。现在把新打造好的数十具大型器械摆在辕门外,在气势上对守城的唐.军加以威慑。 “报!捷报……捷报!” 捷报声声,竟从军帐外传了进来,蔡希德莫名其妙,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捷报? …… 绛县城内,众将围聚在秦晋身旁,一个个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之色,昨夜的偷袭之战远远超出了意料。 “嘿!真想不到,叛军都是些银样镴枪头,轻轻一戳就断了,如果不是使君严令撤退,咱们连他的中军都一鼓作气打下来!” 一名副将口中振振有词,说话时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丛五郎住口,使君面前说甚胡话?” 裴敬急忙阻止部下的信口开河,他知道秦晋急令撤兵绝非是胆小怕事,一定另有因由。 这个丛五大名怀义,家中排行第五,是以军中之人都称呼其为丛五郎,但同为老神武军出身,他的出身却并非世家大族,是个地地道道的寒门子弟。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丛怀义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站在原地不再说话。他平素里天不怕地不怕,但在秦晋面前却不敢多造次。 “使君,昨夜一战还另有收获,经过甄别,俘获了燕军副将黄昌德,此人深知燕军内情,胜过歼敌一营啊!” 裴敬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的喜色,在向秦晋汇报的同时,仿佛这些功劳和他没有多大干系一般。 听说逮到了燕军中的一名副将,秦晋大喜过望,这可是自从兵进河东以来抓到的级别最高的叛将,除了可以获知燕军的虚实,还可以打击蔡希德的军心。 但他想了想之后,又嘱咐道:“此事一定要严加保密,对外不能提一个字!” 裴敬心领神会,经过长时间的磨合,他已经能够很轻易的就领会到秦晋的意图。 只要不对外宣布活捉了黄昌德,就不会引起蔡希德的过分警觉,倘若他还按照计划进行围城战,只要从黄昌德口中敲出有用的情报,就可以出其不意再对蔡希德予以重击。 “使君,前军王颀已经遣人回信,今日会择机突袭河谷山坳,焚毁蔡希德秘密打造的攻城器械。” 秦晋点了点头,这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只要王颀成功将蔡希德打造的攻城器械焚毁,就可以从容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简单的与众将交流过一阵之后,秦晋便与裴敬去了关押黄德昌的地方。裴敬出于谨慎起见并没有将其与普通士卒一起集中看管,而是关押在了公署的廨房之内。 经过彻底的梳理之后,公署内已经彻底弃用了原县廷中的所有佐吏,一应人等均由河东郡与冯翊郡调来之人充任,所以安全可靠的很。 房门打开,一个矮胖的胡人立刻从座榻上站了起来,拘谨的躬身行礼,秦晋看他精赤着上身,多处包扎的麻布上隐隐渗出暗红色的血液。不过黄德昌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裴敬的身上,也许在他的眼里,秦晋这个与裴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仅仅是一名普通军将而已。 “黄德昌!秦使君在此,焉得不拜?” 裴敬大声怒喝! “秦,秦使君?” 黄德昌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裴敬,又看向他身后的秦晋,身子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末将黄德昌拜见使君,愿为使君效死!” 秦晋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表态。裴敬又道:“昨日你还在蔡希德帐下为将,今日就要为秦使君效死,让人如何相信?” 黄德昌听裴敬如此反问,心下一喜,抬起头来,跪着向前蹭了几步。 “末将知晓蔡将军,不,是蔡贼,蔡贼的排兵布置,愿悉数告知使君,以正诚心!” 对于黄德昌这种毫无气节的表现,秦晋丝毫不觉得意外,胡人本就没有汉人那种君臣羁绊,从属于何人完全看对方的实力,以及自身的需求。这个黄德昌虽然取了个汉人的名字,但也仅仅是名字像个汉人,无论从外表和内里,都是个地地道道的突厥人。 “说说,蔡希德都有何打算?” 秦晋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向黄德昌身前迈了几步,以靠的更近。 “说,说,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蔡希德从泽州等地调集了五万人正翻越浍高山赶赴绛县,只要援军抵达,便大举攻城,到时,到时……” 说到此处,黄德昌欲言又止,显然接下来的话,他怕触怒了秦晋和裴敬,而不敢轻易的说出来。 就算他不说出来,秦晋也清楚,只要蔡希德调遣来的五万人一到,绛县在人善战术之下,就再没有守住的可能。 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他心中还是翻江倒海,原以为蔡希德的援兵来自河北道,如此神武军还有旬日的准备时间,倘若援兵来自泽州等地,他岂非只有三两日的功夫了? “蔡希德何日调兵,计划中哪一日会抵达绛县?” “回使君话,按照计划,援兵后日既至!使君还要早做准备啊!” 秦晋轻轻点头,又缓缓问道:“蔡希德军中粮草还剩多少?” “粮草还可支应七日,后日随援兵还会有可供旬日使用的军粮草料运到,以末将分析,蔡贼军中短时间内不会缺粮!不如偷袭烧了他的粮仓……”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敬何止了黄昌德的献媚。 “使君问你,你便答,余者废话一律可免!” 黄昌德赶紧赔罪,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秦晋看了眼裴敬,心道他不知用何种手段,竟将眼前这明明桀骜的蕃将整治的服服帖帖。 “断蔡贼粮道,这条建议好,不过却不是火烧!”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六章:填命以攻城 蔡希德正在纳闷,在这种情势下还能有什么捷报,便有人入帐禀报: “李校尉回军途中大败**援兵,毙敌俘虏无算!”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众将的表现并非突闻捷报大胜的惊喜,反而后脊梁在阵阵冒着凉风。 倘若果如李进忠的回报所言,击败了**的援兵,那对他们而言可算是太过侥幸了。假使李进忠不曾与**援兵遭遇,这支援兵会否长驱直入从背后给围城燕军狠狠一刀? 但蔡希德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愣怔了片刻之后立即回过神来,击掌称善。 “李进忠歼灭**援兵早在意料之中,现在**内外断绝,已经撑不住多少时日,只要……” “将军,不,不好了……” 一个毫无眼力的随从急吼吼冲进了军帐,口中呼喊,面色慌张。 刚刚吃了一惊的众将登时又是一惊,就连蔡希德都不免心惊肉跳,自从遇到秦晋这个对手以后,几乎就没有好消息,明明看似必胜的局面,最后居然都能败退收场,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随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恕罪,非是卑下慌张,实在事关重大……” “莫废话啰嗦,直说,哪里又有了变故?” “新打造的攻城器械被,被**一把火给,给烧了……” 闻言之后,蔡希德的面色骤而铁青,酝酿了好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废物,一群废物,**何时出城的?” 问完这话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定不是城中的**,应该是留在城外策应的**。这支**在燕军围攻绛县时久久没有动静,蔡希德一直以为这些人担心懦弱,已经逃之夭夭了,不想只是隐忍不发。 “**此刻何在?当值的旅率又作甚去了?” “回将军话,**骑兵来去如风,袭击起于突然之间,当值旅率猝不及防已然当场殉难!” 此时此刻,蔡希德的面色已经难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本打算以攻城器械佯作攻城,以提振士气只等援兵到来以后,便以填命的战术攻下绛县,生擒活捉秦晋。但事实却是秦晋这厮并不甘心被围困,一直在寻找机会翻盘。 昨夜的大意险些葬送了燕军在河东道的计划,蔡希德冷静了一阵,终于定住了心神。 “河谷桑林无数,大不了重新打造,只要**再敢来烧,让他们有去无回便是!” 只要援兵来了,唐.军的一切小动作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老天似乎一意要与蔡希德为难到底,援兵先头人马终于在两日后抵达了绛县城外,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让他如遭雷击。 “甚?你,你再说一遍……” “将军在上,卑下不敢有半句虚言。唐.军突然出现在天井关,运粮队猝不及防,被,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卑下依将军所言带了人来,却,却是没有多少粮食啊……” 蔡希德一向御下甚严,凡是在期限内不能达成任务的人一律斩首示众。 现在眼前这个唐.军降将诚然带来了数万填命鬼,可没有粮食,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所幸军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蔡希德沉思了一阵,才低声问道:“你这回来带了多少可用之粮?” 来人犹豫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现实是残酷的,三日的军粮,够填命鬼吃吗? 对于非嫡系人马,蔡希德一律视其为填命鬼,为了保存嫡系实力,必须让这些人打头阵,他们多死一个,自己的嫡系就少死一个。 蔡希德的这种想法并非没有原因,这些非嫡系人马,平日里三心二意,一旦发现苗头不对随时可以投降唐.军,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就死在与**对决的战斗里,就算以后投了唐.军,也少投一点。 “军粮减半,省着点吃用,坚持七日功夫,自有军粮到。” 率援兵前来的校尉见蔡希德如此笃定的许诺,眼睛里的担忧之色自此尽去,只要有军粮吃他带来的人就会乖乖听话的像一群绵阳。 坐的久了,蔡希德只觉得胸口的伤处疼痛难忍,他打发走了这个带队前来的校尉,宾浑身舒展的躺倒下来,以缓解身体的疲惫感和疼痛感。 虽然身体放松了,可他的脑子却不敢放松片刻。蔡希德将围绕着绛县的双方兵力部署在脑中回想了一遍,以判断自己是否有所疏漏。 思来想去,蔡希德只为自己漏算了偷袭天井关的**而觉得懊恼,但他心中也更是疑虑重重,既然自己能够漏算了一波人马,那么有没有可能漏算了第二波呢? 想到这些,蔡希德坐不住了,他立即召集众将议事,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明日攻城。 众将们的反应与蔡希德预料不同,这些人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放松的神态,比起漫长的等待,他们似乎更愿意将所有的筹码都压上去,是输是赢全在此一举。 不过,秦晋哪舍得让这些嫡系人马再去攻城,死一个他都会心疼不已。 新来的填命鬼完全可以胜任明日的攻城,至于他的嫡系人马只须在后面擂鼓助威,顺便当督战队,只要有人敢私自撤退,便痛下杀手。 此次战前议事出奇的短,从众将入帐坐定到出帐,总共也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 终于把一切都交代下去,蔡希德拖着疲惫又阵痛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军榻之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就算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用梯子一样可以达到效果,反正那些填命鬼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省下来的粮食便可多支撑一日。 然而,蔡希德还没等合上眼睛,便有部将气汹汹的寻了过来。 “将军,那汉狗撒谎欺骗将军,他说带来的粮食可供支应三日,实际连连日都不到,粟米袋子里装的都是干草梗,连马都不吃!” 闻言之后,蔡希德直咧嘴,他刚刚还想事情进展的顺利,似乎有点过于顺利了,谁知就是这么不禁念叨,果然出了岔子。但明日攻城在即,斩了那汉狗吗?绝对不行,临战战将会动摇军心的。 一切只能等到战后再做处置,倘若那汉狗阵亡于攻城战,一切便都作罢。只要此人活着,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劳,只欺骗一条也绝请饶不了。 蔡希德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声张,我自有处置!” 部将走了,蔡希德却睡意全无,他睁着眼睛,瞪着军帐的顶部,久久难以入眠。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随着先头的一万人马,在后半夜又有一万人马抵达,两万人的规模已经足够了,绛县城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就算城墙的规格强于一般县城,但毕竟也只是个县城,强不到哪里去。 蔡希德拒绝了领兵旅率的求见,这种献媚的接见,能少则少,他见惯了汉人官吏的卑躬屈膝,往往又装作坚贞不屈的德行,现在只是想想都觉得阵阵作呕。 蔡希德向来不是个事无巨细一把抓的人,应有的人物分配下去,自有底下人去完成,完不成也自有严厉的处置。所以,在蔡希德军中,不论做任何事,效率都是燕军中最高的。这也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 所以,蔡希德不接见领兵的旅率,便敢大摇大摆的在军帐中将养身体,只等着明日的开战消息。 突然多了两万人马,营地也变得喧嚣无比。来了这么多人,想完全保密肯定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燕军也没打算保密,于是绝大部分人被派往了南城和东城,填补围堵绛县城的缺口。 此时蔡希德已经彻底放弃了围三缺一的围城攻城战,他要把绛县城围的水泄不通,不能迫降秦晋,就生俘此人,倘若此人冥顽不灵,他恶不介意大开杀戒。 迷糊了不知多久,蔡希德终于沉沉的睡去,一夜无事,第二日攻城战正式开始。 战鼓声声,呼喝阵阵。 主将蔡希德忍着身体的不适,顶盔掼甲,亲自到辕门外压阵助威。 即将攻城的人马早就乱哄哄一片列阵,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上去立下不世之功! 在蔡希德的军中有明文军规,凡是第一个攻上城墙,且又活着返回军营的,就立即赏千金。 是以为了这一千金,人人奋力争先,就算落后于人也不怕,冲在最前面的人总是死的最快的。 呜呜……. 牛角之声骤然吹响,蔡希德看了掌旗使一眼,强忍着胸口的伤处的疼痛喊了一声: “进击!” 掌旗使手中的令旗,重重挥落,原本慢吞吞的鼓声陡而变得急促。 杀杀杀! 每喊一声杀,正传待发的步卒就向前一步。 蔡希德扫视了蝗虫一般密集的攻城步卒,暗叹道:别看这些填命鬼打不了硬仗,但毕竟有唐.军的底子在,向前走的这几步和喊杀之声,还真有点战无不胜,无所畏惧的味道。 战鼓声响彻绛县城上空,攻城的步卒则逐渐加快速度,由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转而小步慢跑…… 绛县城空前绝后的一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七章:内外有合击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绛县城头,秦晋全幅甲装,望着步步扑向城墙的燕军,双眉紧拧。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虽然他对外宣称计划天衣无缝,但究竟如何还是要取决于卢杞奇袭天井关的计划能否实现。只要卢杞切断了燕军必经天井关的粮道,计划就已经成了八成。 可看眼下燕军气势如虹,战鼓声声,震破天地,他无论如何也难以肯定,此时此刻燕军的粮道已然断了。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卢杞奇袭天井关的计划已然成功了,但蔡希德还不知道。只是秦晋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建立在假设之上的假设呢? 燕军越来越近了,守城的神武军军卒们有了此前历次的守城经验,已经能够做到处变不惊。面对如蝗虫潮水一般冲向城墙的燕兵,一个个凝重的望着城下,他们在等待上官的军令。此时弩箭已然上弦,霹雳炮也都准备就绪,就连城墙上密密麻麻布满的床弩也已经上好了绞衔。 裴敬陪同在秦晋的身后,心情反而是最放松的,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秦晋。况且,秦晋向来以各种器械为辅助,以发挥神武军的最大战斗力。 他回头望了一眼城内已经布置好的石砲,听说秦晋在守新安的时候曾借助此物大败孙孝哲。但仔细想想,这也未尽然。石砲这种东西虽然看起来威力吓人,实则准头奇差,总要击中了才会有杀伤力。然而,据此前的实验却是十射九不中。 不过,现在有了霹雳炮又大不相同了,将霹雳炮投出城外,爆炸之后糜烂数十步,十几门石砲齐齐投射,便可以糜烂上百步。如此恐怖的打击之下,就算再精锐的军队恐怕也得土崩瓦解。 “弩箭齐射!” 随着军令下达,掌旗使手中令旗变幻,原本寂静一片的绛县城头立即如沸水滚开,成千上万支弩箭激射而出,如雨一般砸向了步步紧逼而来的燕军。 霎时间,蝗虫潮水被卷起了阵阵浪头,冲击城墙的燕兵接连扑到了一大片。 不过这种烈度的阻击早就在预料之中,但凡攻城必然会招致城墙上箭雨的射击。攻城的燕兵此时以密集阵型冲击,所有军卒前后挤在一起,就算有人害怕了,想逃走,也只能任由前后左右的人推着他向前冲击,要么死于**箭下,要么冲到了城下被**以滚木礌石砸死。 总而言之,作为攻城的普通军卒,九死一生,能活下来的希望少之又少。 然则,有先登城者生还便可赏千金的赏格在,不要命的还是大有人在,唐.军五轮箭雨之后,侥幸得活的人还是冲到了绛县城下。数不清数目的三丈高的长梯重重搭在了城墙上,燕军开始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攀墙。 “滚油!” 负责指挥的校尉一声令下,几口冒着油烟的大铁锅被从架子上支了起来里面滚开的热油瓢泼而下,城下立时就传来了阵阵惨嚎哀叫之声。聚集在城下的燕兵被烫伤者数以百计,不过攀城的燕兵因为有盾牌的遮挡,反而受伤者非常之少。他们没有停留,仍旧小心翼翼的 泼完热油之后,神武军又将早就堆在城墙上的滚木推上了墙垛然后砸了下去,梯子上的燕兵纵然有盾牌在手也难以抵挡滚木的砸落,纷纷跌落城下。 这还不算完,神武军的动作毫无停滞,又有人端起了丈把长的木杆,顶住搭上城墙的长梯,用力向城外推了开去。 开战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攻城的燕兵就已经死伤超过了千人。但攻守双方对此好像习以为常了一般,麻木机械的执行着为将者的军令。绛县城开始逐渐浸泡在血泊之中。 秦晋面无表情的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他早就不是个那刚刚见血的秦晋,有过十数次攻守大战经验的他已然对这种惨烈的境况视若无睹。 他在惊叹于燕军的战斗力,同时也惊诧于低估了燕军的战斗意志,尤其是蔡希德的决心。 那一夜的突袭战本是为了挫败燕军的士气,虽然袭击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但反而激起了蔡希德反击欲望。秦晋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个蔡希德虽然有他鲁莽之处,但这种战斗意志却是他所见过的燕军将领中首屈一指的。 从崔乾佑到孙孝哲,他们的智计或许更胜一筹,但只适合打顺风仗,仗打的顺手了就会越战越勇,锐不可当,可一旦受挫就有可能后劲不足。秦晋暗暗庆幸,自己在新安时遭遇的是孙孝哲而非蔡希德,否则他还能否有幸站在此地,都在两可之间了。 秦晋看了一阵,扭头对裴敬道: “走,到南城去看看!” 燕军分别从东南两个方向对绛县城发动攻击,东城的战况虽然惨烈,却都在控制之中,此时秦晋和裴敬的出现,更多的作用是鼓舞军心,振奋士气。 “使君看过即刻,请速回公署吧,城头流矢甚多,万一……” 裴敬担心秦晋的安危,这城墙上虽然暂时不会被燕兵攻上来,但燕兵的流矢却时而激射而上,万一秦晋被命中要害,整个绛县,乃至整个河东的局面恐怕都会因此而恶化。 不过秦晋对他的劝告并不以为然,但凡战斗哪有绝对的安全?他身为一军之主帅,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了,如果只为了个人安危考量,又何必到这绛县来冒险?在冯翊郡安安稳稳的做太守分内之事,岂不更是安稳? “你不必过分担心,今日的攻防都是样子货,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燕兵若能摸上城头就算不错了!” 对于秦晋的顾左右而言他,裴敬也是不以为然,他知道秦晋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如果在此处中了流矢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啊。 “燕兵不上城,他们的箭矢可能上城,使君一身系河东安危,为苍生计,莫要再坚持……” 裴敬这番话说的颇为动容,秦晋才走了几步,脚下不禁也停住了,他回过头看着满脸涨红的裴敬,笑了。 “好,不坚持就是,走,回公署!” 裴敬又道: “使君安坐公署,末将于城上坐镇!” 面对部属的劝谏,秦晋欣然接受,便领着随从沿着甬道下城。 裴敬本来还以为磨破了嘴皮也难以劝得动秦晋,可没想到今日直说了一句话,秦晋竟欣然接受了,这让他大为吃惊,不知道秦晋吃错了什么药。 其实裴敬劝谏的甚为在理,一军主帅没有轻身犯险的道理,他们一身系全军命运,保全自身的安危,才是大军稳定的根本。 直到望不见秦晋的影子,裴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也知道今日双方的攻防战不过是走过场,真正的恶战当在三日之后。 一旦消耗日久,双方的锐气都耗光了,他们所能消耗的就只有人命了。 裴敬有种预感,蔡希德这次攻城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借助了各种大型器械,对用兵也有很大的保留,当是爱惜兵力。可今日却大相径庭就算昨日烧毁了燕军重新打造的器械,攻城战没有因此而中断。 很明显,这与昨夜到来的援兵有关,也许蔡希德就是要不惜人力拿下绛县城。这个想法让裴敬浑身上下冷汗直冒,他知道绛县城之所以能守得住全赖于蔡希德爱惜战兵,不肯堆填人命,直到援兵抵达以后,攻城风格大变,这可能就是背后的原因。 秦晋一直以轻松姿态示人,难道只是表面装出来的? “燕军撤了,燕军撤了……” 突如其来的欢呼声让裴敬大为惊愕,不可能啊,攻城战才进行了一个时辰,蔡希德怎么可能草草收兵呢? “是唐.军,是唐.军,快看……” 绛县城以北一马平川,裴敬的视线越过了密密麻麻的燕军兵营,他一眼就瞧见了极目远处扬起的漫天黄尘,只有骑兵才能扬起这种黄尘。 裴敬心头顿时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是乌护怀忠!” 直到此时,他才了解秦晋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内,以最大的兵力拒城而守。 从北方卷起漫谈黄尘而来的,正是乌护怀忠,他接到了秦晋的调兵军令以后,立即就启程南下,从晋州翻越羊角山,返回绛州。 不过眨眼的功夫,绛县城上的神武军从战斗的主角转换为了看客。 一干刚刚经过奋战的军卒纷纷扒在女墙上看着城外的战事发展。 “报!燕军南营遭袭,攻城贼兵撤了!” 东南两个方向的燕军都撤了,裴敬不认为这是巧合。 “可是王颀的人马突袭了南营?” 那报信的军卒昂声答道: “站在城墙上可以望见王副将的将旗!” 果然是了,裴敬心中了然,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就此错过。 “点兵,出城!” 在得知城外的神武军对燕兵军营发动突袭以后,裴敬当机立断,决定率众出城与城外的神武军合作内外夹击之势,如此一来攻守异位,说不定就可以解了绛县之围。 裴敬身旁众将轰然应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八章:燕军将溃败 变化太快,以至于燕军众将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发生了问题。蔡希德下令所有人停止攻城,转而对付北来袭营的**。 但是,这股人马与此前遭遇过的唐.军大不相同,从骨子里透出的彪悍劲头令他倍感惊诧。正是在发觉这些情况以后,蔡希德才果断的下令停止攻城。这股人马绝非短时间内可以驱散的,如果继续攻城,势必要陷入两面作战的境地。一旦发生了意外,将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先是围困绛县南部的军营也遭到了袭击,接着绛县城中居然派出了大股步骑对偃旗息鼓的燕军发动突击。 “秦晋竖子……” 蔡希德听到城内居然也派出了人马攻击燕军时,再也忍不住骂出了声,但仅仅骂了半句他就骤然收住了,接下来的的话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竖子自不量力”是蔡希德在鄙视对手时惯常说的话,现在说出来只觉得脸红不已。如果秦晋是不自量力,那自己是什么?接连几次被这个竖子弄的灰头土脸,眼下三面受敌,转瞬间就从攻击的一方,变成了被攻击的一方。 如果在以往,蔡希德会迅速分析这三方的实力,再以主力将他们按照主次顺序先后各个击破,然而此时他又犹疑了,无论来自北方的唐.军,还是袭扰南营的唐.军,甚至于出城的唐.军都带着危险的味道。 “唐.军出城了,是否派人阻击……将军……将军…..” 部众一连问了数遍,蔡希德才从深思中反映了过来。 “全力阻击出城的唐.军。” 不管多么难以决断,当此危机时刻,必须要尽快及时的做下达置的军令,否则战机拖延很可能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若在以往,这种三面受敌的时刻蔡希德会身先士卒奋力拼杀,以壮声威,奈何此前胸口有肋骨受伤,现在连平日自理都会疼痛难忍,更别说骑马冲杀了。 下达了一圈的命令之后,蔡希德只能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的等待着结果。 最先传来战报的是围困绛县南门的人马,这些人里多数是赴援而来的新附之军,在蔡希德的眼里是用来填命的,可偏偏是他们最先击退了袭扰的**。 这个消息也让蔡希德精神为之一振,这么快就击溃了一股唐.军,也就说明唐.军留在城外的果然是用来牵制局面的二流人马,真正有战斗力的全被秦晋那个竖子带回了城内。也就是说,他刚刚下的决定是正确的。 蔡希德相信,很快就会传回来袭扰北营的唐.军会被击退。然而,他却迟迟没能等到消息。 蔡希德的中军就在北营,他以新附之军阻击从北方来的骑兵,又以中军主力去与出城的唐.军决战,务求一战全歼出城的唐.军。 可不知道如何,蔡希德的右眼皮却突突直跳,不好的预感似乎总在脑子里盘绕。他向来是相信预感的,既然自己有这么不好的预感,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思来想去之下他陡然起身冲出了中军帐。 惊的一干随从赶紧跟了出去,见自家主将往营北而去,又赶紧将其拦住。 “将军不能去啊,营北敌情不明,万一有个好歹……” 如果是平日里,蔡希德龙精虎猛,又有哪个会去阻拦他呢,可现在他身上有伤,自理尚且费力,又何况应对危险的敌袭呢? 遇到敌袭最危险的时刻,也就是最初那一刻,一旦两军交战之后,突然袭击的震撼过去了,如果情势稳定,那么敌军再难有大动作。现在正处于敌情不明的危险时刻,所以随从们阻拦蔡希德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然而蔡希德往营北去,也有足够的理由。从别人口中,他所得知的情报都是经人之口的,其间不可能没有偏差,现在他要亲自去看一看,以便扑灭自己心中腾起的不祥之火。 “都闪开,谁再拦着我,以军法从事!” 岂料不喊还好,这一喊反而使得几名随从死死的拉住了他。 “将军不能去啊,将军在中军稳坐,有什么事吩咐俺们去……” 这一幕好悬没使蔡希德的眼泪掉下来,这些都是跟随他十几年的老弟兄,又怎么真的忍心将他们军法从事呢?再者,燕军形势何以就到了如此悲沧的地步呢? 昨天这个时候,他虽然受了伤,但终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现在难道真的失控了吗?刚刚冒出来的念头驱使着他更要去一探究竟。 出城的唐.军,蔡希德已经早就见识过,只有这股从北面赶来的骑兵,一直没有什么印象…… “都闪开!生死大事,你们哪一个敢替老子承担?”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喊的没了声音,连抓着蔡希德衣甲的手都在不觉间松开了。直到蔡希德走出去了很远,这些随从们才反映了过来,紧紧的又跟了上去。 只是没等蔡希德走到辕门,便有大批的溃兵从辕门外涌了进来。 营外的燕军居然败了,大批的溃兵哭爹喊娘的冲了进来,蔡希德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人流冲倒,好在他的随从们一个个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杀了几个不长眼的立威,又一面高呼: “蔡将军在此,所有人安静!” 蔡希德三个字就有稳定军心的作用,溃兵们听说蔡希德在此,竟真的安静了下来。 “唐.军,唐.军杀进来了……” 蔡希德大惊,什么样的**敢于冲击燕军军营呢?从范阳起兵到现在,他还从来没见过。当然,前日夜里的袭营除外,那是唐.军以霹雳炮作为手段发动的偷袭。而近日,唐.军是堂而皇之的冲击营寨啊! “扶我到辕门去!” 由于走动的过多,蔡希德已经觉得自己快撑持不住了,所以赶紧低声呼唤随从扶自己到辕门口,以观察敌情。 强撑着缓步来到辕门口,蔡希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同罗部!” 话音未落,箭雨攒射而至,蔡希德的双瞳急剧收缩。同罗部骑兵乃是安禄山麾下不亚于曳落河的精锐,如何竟投靠了唐.军? 这个发现让蔡希德震惊到了极点,抛开同罗部骑兵的战斗力不谈,这些来自草原的铁勒人一直对唐朝不友善,也只是安禄山以武力强行收服,才勉强顺从了唐朝。不用说,这也一定是秦晋那竖子的杰作。 由此,蔡希德甚至反问自己,自己将秦晋那竖子选作对手,是不是做错了。 然则战场之上哪容得他后悔反思,同罗部的骑兵紧随着三轮箭雨已经冲至营寨之前。 只见他们将十几道绑着铁钩的绳索在天上打了几个旋就一举抛了过来,铁钩勾住了寨墙,战马继而转向往外奔驰,寨墙受力之下发出了咔咔的声音,紧接着就轰然倒地,蔡希德的中军已然暴露在同罗部的铁骑面前。 蔡希德终于反映了过来,大声疾呼: “阻击,阻击!不能让他们冲击来!” 其实,如果不是溃兵冲乱了军营的防御,同罗部骑兵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得手,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蔡希德除了把苦水咽到肚子里,就只能直面现实。 指挥着人马阻击同罗部骑兵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在辕门里的第二道军门阻击同罗部骑兵的冲击。 燕军军营秉持了唐.军的习惯,营寨中又以栅栏分割成若干独立的营寨,其功能不仅可有效的遏制营啸产生的危害,还可以防止军营寨墙被敌军攻破后,面对无险可守的尴尬境地。 岂料就在蔡希德做好反击准备的时候,同罗部骑兵居然浅尝辄止,仅仅在辕门内杀了个对穿就转向出去,西面急驰而去。 这对蔡希德而言就好像重重一拳打了出去,却击在空气中一样,虽然用错了力气,但他罕有的没发作,只是在暗暗庆幸着刚刚躲过了一场与同罗部决战的惨事。 早在安禄山还没起兵反唐之时,同罗部就是他们打击契丹人的绝佳利器。安禄山不舍得曳落河损失过甚,于是绝大多数的硬仗恶仗都要用同罗部顶在前边。偏偏同罗部在和契丹人作战的时候,几无败绩。 以当时的情况,就连安禄山都在契丹人手里吃过大亏,几次甚至险些连命都搭了进去,可以想见同罗部骑兵之战力是如何的惊人了。 秦晋收到了裴敬的报讯,登上城墙观望战场,当即下令: “命城外人马佯装败退,然后以石砲投射霹雳炮!” 命城外的人马佯装撤退是为了防止霹雳炮误伤自己人。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保存火器,可以一次性大量的投射霹雳炮上万聚集在燕军辕门寨墙外的燕兵正好就是现成的靶子。 秦晋相信,乌护怀忠和王颀的突袭,一定使燕军内部阵脚大乱,此时趁势发动高烈度的反击,燕军在猝不及防之下,败退崩溃的可能性将极大。 认准时机之后,秦晋不再有片刻犹豫,当机立断拿出了所有的看家火器!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二十九章:胡将生退意 蔡希德头一次胆怯了,心里没底了,面对汹汹唐.军,他竟失去了必胜的信念,这在以往是从不曾有过的。 “退兵!” 这两个字终于轻轻的从他口中说了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有千钧之力敲在了大鼓之上,震的他头晕眼花。 不过,还是不能在临战时退兵,无论如何也要在击退**的夹击之后才能退兵,否则退兵就可能演变成一场溃逃。久经战阵的蔡希德深知其中利害,即便撤兵也不能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 终于,蔡希德求胜之心彻底落空了,身体的痛处使得他遭受了身心的双重折磨,悲观情绪也压制了以往的从容自信。 定下撤兵的方略以后,蔡希德头脑中的思路再度清晰。 “抓紧时间修好辕门,对同罗部奇兵只守不攻。集中全力击败全歼绛县城内冲出来的唐.军。” 同罗部骑兵战力惊人,名声在外,蔡希德在选择主攻方向的时候,自然选择了绛县城中冲出来的唐.军。 此时聚拢在靠近绛县城一侧辕门外有将近两万人的燕兵,而出城作战的唐.军不过五千之数,他相信只要奋力一战,一定会让这些不自量力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股唐.军的战斗力,在那种会爆出巨响而又威力巨大的武器之后,还是一支敢于正面冲击燕军的勇武之师。只是这一战,蔡希德志在必得,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必须在短时间内击退这股唐.军,否则此后的计划将无从说起。 蔡希德站在营中高出观察着战场,随着战事的起伏,他的面色也愈发的阴郁。 唐.军的战斗意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不是什么好事,原来坐守绛县的唐.军竟一直在掩藏自己的真正实力。 他一面命令赴援的新附之军进行反击,一面下令自己的嫡系人马脱离战斗,并集中在县城之西的军营左近。这么做既是在迷惑唐.军,同时也是在迷惑那些作为填命鬼的新附之军。 因为,蔡希德还需要那些人拖住唐.军,拖住同罗部的骑兵,如此他的嫡系人马才好在天黑之后从容撤走。 胸口的剧痛使得蔡希德冷汗淋漓,但当此交战之时,他只能苦苦的撑着,现在没有谁能帮得了他,唯一的办法只有咬牙硬撑着,撑过了这一道坎,等到养好了伤,再卷土重来之时,一定会让秦晋那竖子后悔自己生出娘胎。 “将军,俺们损失惨重,快,快挺不住了!” 一阵哀嚎从身后传来,蔡希德艰难的回过头去,却报之以冷笑。 “军中只有死战,如若贪生怕死,不如现在就去死!” 蔡希德不能容忍这个蠢货扰乱军心,话音未落,他的随从拔刀劈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腔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喷溅了足有数丈之远,来不及躲避的人被喷淋了满身满脸。 “再有惑乱军心者,就是这个下场!” 蔡希德刚刚看的清楚,如果仅仅是两军对垒,那些新附之军未必会打的这么惨,主要是唐.军用石砲投射过来的那种会开花爆响的东西,威力巨大不说,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是使燕军军心涣散的主要原因。 那名求情校尉之死使得燕军再度爆发出惊人的战力,重新扑向列阵而来的唐.军。 …… 绛县城头,秦晋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夹击的效果并没有像预计中一击即成,石砲所投掷的霹雳炮虽然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只要石砲停止透射霹雳炮,燕军总能顽强的冲了上来。 “报,乌护校尉传信入城,刚刚探知燕军有精锐骑兵自北向南而来,因此北上阻击去了。” 秦晋登时一愣,乌护怀忠的同罗部奇兵是内外夹击的主角,如果仅凭王颀带着的五千神武军是很难发挥效用的。 再看看城外与燕军鏖战的裴敬所部,秦晋只觉得心中有如万马奔腾,却又无处发泄,这就好比下棋,明明眼看着胜利在即,然而总归是慢了那么半步,便始终难以达成预期的效果。 这时,一直跟在秦晋身后,以面具遮脸的随从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对秦晋说道: “使君,卑下以为,蔡希德营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所知的变故!” 秦晋惊讶的望着面具随从,此人是降将黄昌德,他是蔡希德的旧部,所言自然分量不轻。 但是,他也不会偏听偏信。 “何以见得?” “燕军攻城受挫,第一要务应是收缩兵力,然后据营寨反击。只要稳住阵脚,以蔡贼之能当不难发现使君是在虚张声势……” “狗贼胡说!” 黄昌德的话才说了一半,便立即被秦晋身边的亲随喝止。 黄昌德从面具窟窿里露出的眼睛显出几分委屈,望向秦晋。 秦晋摆手道:“直说无妨,秦某的确在虚张声势!” 说这话的同时,秦晋也有几分惊讶,之前一直以为黄昌德这厮是个满肚子草包,只知道阿谀谄媚的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至少他能看出来自己在虚张声势,这就很不简单了。 得了秦晋的准话,黄昌德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偏偏蔡贼没有这么做,反而在敌情不明的境地下,大举反击,完全不顾各处疑兵的虚实可能,这岂非异常蹊跷?” 面对黄昌德的分析,秦晋不置可否,仅仅反问了一句: “蹊跷在何处?” 黄昌德提手拍了一下大腿,晃着带着面具的脑袋说道: “使君明鉴,蔡贼之能远在卑下之上,卑下都看得出来,蔡贼因何看不出来?以卑下推断,蔡贼营中一定发生了变故,这才影响了判断!” 分析合情合理,不过也不是全无破绽,秦晋又问: “若蔡希德故意为之呢?” 黄昌德大摇其头。 “绝无可能!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会损失惨重!” 说到这里,黄昌德突然愣住了,继而又面露喜色,急道: “恭喜使君,贺喜使君!” 秦晋感到莫名其妙,问道: “何喜之有?” “蔡贼要撤军了!” “撤军?” 秦晋讶然,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执着如蔡希德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撤军。 “正是!卑下曾随蔡贼领兵多年,这种不计代价的反击,就是要以新附之军做填命鬼吓退了神武军,然后他再带着嫡系趁夜转移撤离。” 这个说法初听之时,秦晋觉得有些荒诞,难道新附之军就不是燕军吗?蔡希德果然会以这种手段保存实力吗?可这么做与蔡希德的本性并不相符,究竟是什么使得一向自信的蔡希德胆怯了呢? 秦晋暗暗思考,却见黄昌德也晃着戴着面具的脑袋。 “奇怪,奇怪!蔡贼从不曾如此失态过,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黄昌德那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秦晋暗暗品评着此人。 黄昌德不是草包蠢货,但其人心智不够坚定,如果让他领兵独当一面,就是所用非人。相反,若以黄昌德参赞军务,出谋划策便颇为合适。由此可见,蔡希德有识人之明,却无用人之道。 蔡希德让黄昌德负责领军绝对是一大败笔。 不过,也正是这一大败笔,给了神武军机会。 “使君,卑下建议,佯败撤兵吧!然后在蔡贼必经之地设伏,只等他撤兵路过,便……” 与此同时,黄昌德以手为刀,做了个劈砍状。 这的确是一条毒计,黄昌德对旧主如此寡义,实在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但秦晋此时用人只看才能,只须将其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会发挥足够的作用。 秦晋于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黄昌德的建议未必不能一试,现在乌护怀忠去截击自北而下的燕军骑兵,仅凭王颀的五千人绝难形成内外夹击的威势,不如于此时见好就收,然后于半路设伏,围歼蔡希德。 “撤兵!” 两个字刚一出口,掌旗使便挥旗传令,下令城外的神武军脱离鏖战。 秦晋之所以下达了撤兵的命令,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尽量避免正面对决,以造成大量的伤亡。神武军训练一个合格的军卒不容易,至少要半年的功夫,多死一个就等于半年以后才能补充缺额。 因而,但凡有机会可以智取,秦晋就绝不会力敌。 …… “唐.军撤了,将军快看…….唐.军撤了……” 蔡希德紧紧捂着胸口,过多的活动依然让断骨处痛不欲生,但自己身为一军主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眼见着唐.军不敌撤走,蔡希德终于暗暗长吁了口气,但他却没有下达撤兵的命令,反而命新附之军衔尾追击。 “报!李进忠校尉带着骑兵南下增援,半路与唐.军骑兵遭遇!” 闻言之后,蔡希德长叹一声,这才知道同罗部骑兵因何浅尝辄止,就此不再攻击中军,原来竟是李进忠回来了,李进忠回来的恰逢其时。 他对李进忠还会报有很大的期望,此子出身自契丹,所领的契丹骑兵在燕军中也是名列前茅,与同罗部对阵,并不逊色!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章:神武伏胡兵 天色渐渐黑了,白日间厮杀的喧嚣已然无影无踪,只有血腥与腐臭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军营。 一处单独辟的内部营寨上千人挤在一起,或席地而坐,或就地倒卧,其间不时传来**声,咒骂声…… “校尉,俺看这燕军有古怪。” “要死了,万一被燕狗听了去,大郎就暴露身份了,咱们还能安稳吗?”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那个被斥责的人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低下头来认错。 “说也就说了,周边都是咱们自家人,害怕燕狗听了去?只是传扬出去,我张贾被叛军所俘,辱没先人啊!” 这位被众人有意无意围在中央的虬髯汉子正是绛州民营甲字营的校尉张贾,在按照秦晋军令北上运动之时,遭遇了燕军大股骑兵,不敌之下部众溃败,他本人不幸被俘。只不过眼瞒住了身份,才没有被单独揪出去拷掠。否则张贾的下场不是投降,就是去死。 低低的叹了一声之后,张贾看向那个刚刚失言的年轻人。 “说说,燕军有何古怪?” “是!俺以为燕军若反击成功当厉兵秣马再图进取,可看看眼下,一片死静不说,就连军卒调动都混乱不堪……” 话还未说完,刚刚训斥他的老者再次打断了他。 “小子莫在大郎面前胡言乱语,难道那么多的族中长辈,还不及你一个黄口娃娃了?” 年轻人受了训斥有些不甘。 “叔公!英雄不问年纪高低,甘罗十二岁拜相,霍嫖姚……啊……” “打你个不知死活的,人家什么命,你是什么命…..” 老者说不过年轻人,激动的以手中拐杖击打年轻人,张贾见状赶忙拦住。 “老叔莫急,七郎之言不无道理,燕军今夜的确是透着古怪。” 老者这才收敛怒容,将信将疑的反问道: “当真?七郎不是信口胡说?” 张贾点了点头,不管七郎的话有没有道理,总要先让这位老叔的怒火消下去,更何况他认为七郎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时,一直站在张贾身后的同族汉子猛然拍了下大腿。 “嗨!七郎一说俺也想起来了,之前俺们几个兄弟被燕狗叫了去修整马厩,就曾听说什么战马不卸鞍,夜半动身的话……嗯,一定有古怪!” 老者闻言慌了,颤抖着急道: “难不成是燕狗半夜要偷袭绛县?得,得通知秦使君做好准备才是啊!” 那汉子苦笑道:“老叔在做梦不成?咱们都是燕狗的俘虏,不是当填命鬼,就要做苦力的,哪有可能逃出去呢?” 这时那个被众人呼作七郎的年轻人竟惊呼了一声,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便压低声音道: “燕军不是要偷袭绛县,而是打算趁夜逃走!” 张贾闻言问道: “何以见得?” “夜间袭城,岂用的着战马?” 一句话让张贾茅塞顿开,白日攻城尚且用不着战马,又遑论夜间了。只是燕军趁夜逃走这个判断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直以来燕军给人的印象都是骁勇善战,残暴狠辣,只有他们追击别人的份,哪有趁夜逃走的道理呢? 不过,燕军若果真逃走,他们这些被俘的族人,岂非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只听那七郎又侃侃而道:“俺白日间就注意过了,蔡贼一直以新附之军对抗神武军,很明显,就是用填命鬼挡在前边,好减轻自家嫡系的损失。所以俺敢断言,蔡贼此次趁夜他偶走,定然会丢下这些填命鬼!” 对蔡希德的填命鬼,张贾也有所了解,基本都是唐朝地方的团结兵和原有军队,另外可能还有一些临时征募的良家子。这些人对伪燕的忠诚度极低,反之蔡希德也一定不信任他们,七郎的分析倒也合情合理。 又联想到,燕军白日间三面受敌那副狼狈德行,心中对蔡希德逃走的可能性又肯定了几分。 张贾并非是只会安享富贵的地方豪族,否则也不可能在受到朝局争斗的牵连后,毅然入山为盗,甚至在短短数年间就成为汾北群盗的首领,这些都不是偶然,全赖他有着过人的胆色和见识。 仅仅思忖了一阵,张贾竟在瞬息之间就下定了决心。 “好!干他娘的!今夜过半以后就动手,蔡贼逃了,群贼无首,正是咱们脱困,不,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跟着张贾一齐被俘的都是他的族人和亲信,张贾的话自然一呼百应。 …… 浍水河谷,一支唐.军隐匿其中,枕戈待旦,副将王颀站在小丘之上眺望着黑暗的北方,他在天黑之前接到了秦晋的军令,燕军会于夜半时分撤走,令他相机而动。入秋后的夜间已经很凉了,周边草木上的露水已经打湿了他半身的甲袍。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还不见燕军兵营有什么举动,他不禁有些心烦意燥。 经过白日间一战之后,燕军收缩了包围圈,绝大多数的兵力都集中在绛县城的西北两个方向。 王颀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一览这两个方向的情况,一旦出现异动,只要有一丁点的火光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挪动了一下因为久站而麻木的双腿,此夜注定不会安宁,是以片刻放松都不敢。 “副将快看,有火光!” 王颀猛然抬头,向黑夜中望去,果见刚刚还漆黑一片的虚空竟在瞬间亮起了点点火光。 “探马游骑,速去侦查!” 与此同时,王颀又下令全军整备,检查弩箭刀枪,随时准备战斗。 看着远处火光的范围逐渐扩大,王颀只觉得热血阵阵上涌,直冲脑门,他有种预感,一定是燕军军营发生了变故。 不等探马回报,王颀就已经下达了全军出动的命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认定是燕军出现变故后,他不愿再耽搁片刻的时间。 眨眼的功夫,原本寂静一片的河谷沸腾了,五千神武军嚯嚯踏出了河谷,直扑燕军营地。 …… 绛县东北曲山口,这里是浍高山北段的一处山口,由此处翻过浍高山是距离绛县城最近,也最好走的一条路。秦晋断言蔡希德必定会走这条路,裴敬亲自领兵于此地设伏,只等蔡希德进入彀中。 可一直等到后半夜都没有动静,裴敬甚至以为秦晋的判断出错了,就在他快失去耐心之际,山口终于有了动静。 “燕狗来了!” 探马的回报令所有人都精神一震,原本因为枯燥等待而出现的沉沉困意此刻一扫而空。 “都沉住气,等燕狗大部进入山口,再将他们一刀斩为两断,然后一口口的吃掉!” 裴敬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不是在计划一场厮杀大战,就像在讨论如何分割食用一只烤羊腿。 临近山口以后,燕军的行进动作谨慎而又缓慢,所有人的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伏击恐怕就要变成强行突击了。 也许是燕军逃离心切,竟没有发现遍布山中的神武军伏兵,依次陆续进入山口,裴敬见状如此,眼睛里跳跃着灼人的火光。 “杀!” 随着一声杀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如簧箭雨在黑暗中砸向了山口处隐约闪烁的火光长龙。 紧接着,惨叫唉呼一片,响彻整个山谷。 五轮箭雨过后,裴敬再不犹豫,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怒吼了一声。 “全军将士,随我杀贼!” 他的怒吼瞬息间就得到了回应。 杀!杀!杀! 埋伏在山上的神武军如潮水般冲了下去,裴敬等这一刻用了太长时间,他几次差点坏了秦使君的事,以至于昔日的老兄弟都与他有了嫌隙,现在证明自己的时刻终于到了。 裴敬脚下不停,心中暗暗发誓,这次机会绝不能错过,能否全歼蔡希德部就在此一举了。 燕军虽然做好了足够的防御准备,但显然也没料到唐.军竟会出现的如此突然。五轮箭雨将他们本就松散的阵型打乱了,伏兵自山上冲下来以后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打了个对穿。 神武军按照事先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将燕兵分割成了四段,然后有节奏的用神臂弩予以射杀,再将长枪兵压上去,以彻底摧毁燕兵的抵抗。 此战神武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尽管燕军的抵抗与反击极是勇武,但还是抵挡不住如雨的箭矢和如林的长枪。 蔡希德伤患突然加重,疼的难以骑马,由随从以软榻抬着前行,忽然遭遇敌袭,抬着软榻的一名随从猝不及防中箭身亡。软榻失去了平衡翻落在地,蔡希德也连着软榻一同翻落。 胸口折断的肋骨仿佛又断了好几节,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 “救…..救我……” 微弱的呼救声被惨叫和哀嚎所淹没,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找地方隐蔽,以躲开唐.军箭矢的射杀,哪还有人顾及这位一军主将的死活呢? 另一个抬着软榻的随从也没能幸免,他本想将压在蔡希德身上的软榻移开,却被弩箭贯穿了胸口,眼见着活不成倒了下去,重重压在蔡希德的身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一章:大破蔡希德 夜黑风高,一处山坳内遍布战马,骑士们都横卧在咱们的两侧,只有少数人仍旧骑着马在山坳四周警惕的游弋。 秦琰刚从李进忠的帐篷里出来,本想冲着帐篷门口吐口浓痰,但发现有人走了过来,又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来人是两名负责营地巡弋的军卒,在野地中不扎营休息会面临极大的潜在风险,因而其间巡查的人不到一刻钟就来回好几拨。 军卒对秦琰很是尊重,郑重的行了个军礼,然后又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秦琰吐了吐舌头,想不到燕狗军中的规矩如此之大,居然对自己这个“降人”如此礼遇。当然,这是因为有他们的主将李进忠礼遇在先。 燕军骑兵与唐.军骑兵进行了半日的相互追击,早就累的精疲力竭,为了防止唐.军夜袭,所有人衣甲在身,鞍镫不卸马,全部在战马胖休息。这样一旦有警可立即作战。 相比之下,秦琰这个“降人”的待遇就好了许多,李进忠为他们提供了一顶帐篷,以抵御冷冽的晚间山风。 一低头进了帐篷,秦琰长吐一口气。 “真他娘的冷,外边燕狗睡的挺尸一样。” “大郎噤声,万一被燕狗听了去……” “怕甚,燕狗多不会汉话,就算听了去也不明白咱说了些啥!” 秦琰虽然面上满不在乎,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秦璎你去门口蹲着把风,来人问起就说你在拉屎!” 被秦琰指着的那个人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让自己去把风,立时就一脸不满的嘟囔着: “在长安时就是,每次你们干坏事,都是俺去拉屎……” 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起身往外走,走了半步又瞪了秦琰一眼。 “俺都说多少遍了,叫俺五郎多好,俺刚才还以为你再叫四郎呢!” 秦琰佯怒,“主君赐名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还不乐意?” “乐意归乐意,案脑子笨,实在记不住这文绉绉的名啊,不如排行来的利落。” 其他人也跟着秦璎一起附和,秦琰只觉得头大,只好草草敷衍道:“好了,知道了,以后叫你们排行就是!赶紧出去蹲着,有要事商量呢!” 秦璎出去以后,秦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半。 “兄弟们,今日咱们行险诈降这一招算是成了,李进忠没怀疑,实在是神佛保佑。不过和大胡子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啊,不能给主君丢脸。” “要俺说,刚刚都在李进忠军帐里,就该一刀宰了他,群贼无首,燕狗肯定大乱!” 说话的是他们五个人当中排行第二的秦顼,秦琰抬腿就踢了他一脚。 “净说浑话,杀了李进忠,咱们几个也得跟着见阎王。秀娘就得便宜了三狗子!” 秦顼闻言咂了咂嘴怒道:“娘的,他敢,俺打折他腿!” 秦琰怪笑道:“咋就不敢,你都见阎王去了,不便宜三狗子,就得便宜二牛!” “大郎说得对,杀胡狗重要,咱们兄弟也得活着回去,白死的买卖不值当!” 秦琰点了点头,“三郎说的对,胡狗要杀,命也得保!俺刚才接着从李进忠那出来的机会,在营地里走了半圈,战马都不入马厩,可从这上面做点文章。” “俺同意大郎的法子,还有山口外的辕门应当如何弄开?” 这也是今夜罪有难度的地方,秦琰低头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俺和五郎去赚开辕门,你们三个点火惊马,如何?有信心吗?” 二郎秦顼拍着腰间包袱道:“这里有清虚子真人的伏火药,甚点不着?” 秦琰也赞同他的说法,但还是叮嘱了一句。 “燕狗都随身带着未铡的草料,多寻一些,绑在马身上,只要几匹马惊了,整个营地的马都得惊,就凭临时在地上钉的木桩可拴不住。” 如此说着,又对几个兄弟打气。 “咱们兄弟被主君安排到大胡子军中就是为了历练,但咱们骑术不精,几时才能立功?今日行险只要成了,就让那些大胡子看看,咱们没给主君丢人。” “就是,就是!” 他口中的大胡子就是乌护怀忠,而且乌护怀忠手下九成以上都是胡人,一个个骑术非凡,身手了得,自然看不起秦琰这几个没半点作战经验的家伙。 因而,乌护怀忠一直将他们几个放在自己的左右,甚至连燕兵的边都甚少摸得到。 秦琰不甘心兄弟几个被当做小鸡仔养着,因而才兵行险招。 就在秦琰兄弟紧急密谋之际,乌护怀忠于数里之外冷酷的盯着李进忠的落脚地。如果不是赶上太阳落山,他有把握在三个时辰内将李进忠击败。 不过,秦琰的法子的确让他为之心动,只要里应外合的谋划成了,同罗部勇士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击败李进忠,至于秦琰等人的死活,则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草原部族向来漠视生死,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既然秦使君把这家奴送到了军中,就应该做好了这几个家伙战死的准备,之前他一直将其留在自己身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乌护怀忠只期盼着一片黑暗的虚空中火光陡起,这也就意味着秦琰等人的计策成了。 …… “惊马了!惊马了!” 营中陡然火起,接着又连连惊马,醒过来的燕军骑兵惊慌大呼,有手疾眼快的拉住马缰绳,试图让惊马镇定下来,神手慢的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马胡乱疾奔,沿途所过之处则是一片人仰马翻。 秦琰眼看着营中火起惊马,但他和五郎秦璎却被把守辕门的燕兵灰头土脸的驱赶回来,预想中借口接近暴起突袭的打算全盘落空。 “你们两个是哪一营的?别傻愣着,赶快收拢战马!” 一名头目模样的人指着傻站在原地的亲眼兄弟呵斥道,呵斥了一句催促战马赶去驱赶惊马。 秦琰仰天怒道:“贼老天,日你祖宗,让俺们功亏一篑!” 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得喊杀声四起,零星有弩箭隔空射进了辕门之内。秦琰立时反应过来,拉着五郎秦璎就往里面狂奔。 “大郎跑甚?是咱神武军来了……” 秦琰哪里有功夫和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兄弟啰嗦,来的的确是神武军,但箭矢不长眼睛,一轮又一轮的射下来,他们留在原地就是自讨死路。反正现在整个营地都因为惊马乱了,就算大胡子无法破营,趁乱逃出去就是。 主意打定之后,秦琰拉着五郎便去寻其他兄弟,他们五个人死一起死,逃一起逃。 两个人离开没多久,简陋的辕门便轰然倒塌,一匹战马,两匹战马,三匹战马……同罗部的骑兵勇士一个接着一个涌入辕门…… 血战变成了屠杀,失去了战马的燕兵就像待宰羔羊,在同罗部骑兵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经过一夜的屠杀,直到东方鱼肚泛白时,山坳内已经血流成河。 乌护怀忠冷眼看着满地尸骸,目光中隐约泛起一丝兴奋,自从投了秦晋以后,很久没厮杀的这么痛快了。不过,令他扫兴的是,遍寻山坳都不见燕兵主将的李进忠。虽然遗憾,但这一战几乎全歼了他麾下的五千骑兵,他已经很难翻起什么风浪了。 “秦琰等人可寻着了?” 这一战,秦琰五兄弟功不可没,乌护怀忠也为之咋舌,之前的确小看了秦使君送到营中的这五个家奴。 “回校尉话,寻了一遍,不见踪影!” 听说不见踪影,乌护怀忠有几分遗憾,这几个家伙如果就此死了,还真是可惜了。 “报!使君急令!” 很快一骑飞至。 “使君有令,乌护校尉立即向东追击蔡希德残部,务必将其全歼!” 乌护怀忠大惊,想不到一夜的功夫,蔡希德居然兵败了。 “何人击败蔡希德” “秦使君设计,裴校尉领兵,于曲山口大败蔡希德三万精锐!” “还有赴援的数万援兵呢?” “援兵被蔡希德抛弃,在得知真相后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了!” 乌护怀忠更是吃惊,数万赴援的新附之军岂能说降就降,其中曲折怕是也少不了秦使君的谋划。 神武军的骑兵只有乌护怀忠的同罗部,以其追击蔡希德残部,再合适不过。 乌护怀忠欣然领命,他不介意捡现成的便宜,如果能生俘史思明的亲信蔡希德,又何乐而不为呢!是以他也顾不得去寻找秦琰兄弟,立即约束部众马不停蹄的向东风卷残云而去。 …… 三战全胜的消息传回绛县城,全城下欢声雷动,他们不但挫败了燕军攻城的图谋,还歼敌数万,俘敌数万,如此大胜绝无仅有。 秦晋得知蔡希德彻底逃亡晋城以后,并没有满足现状,而是立即下令,以民营和各团结兵为主力,分赴泌水,冀氏等各郡县,收复失地。 这些郡县在燕军大举进犯之际纷纷改旗易帜,效忠伪燕,实际上并无多少战斗力,只要民营和团结兵一到,当地官员必然望风而降。 因而,秦晋的谋划很清楚,神武军主力负责肃清残敌,当地的民营和团结兵负责收复失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二章:胡将走末路 形势的发展果如秦晋所料,晋州、泌州、汾州三地太守纷纷易帜归唐,请罪的表文很快也送到了秦晋那里,请他转呈天子。秦晋看着这三分表文,写的自然是花团锦簇,但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给天子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所为就是保住太守的官位,不被诛联而已。 此战裴敬于曲山口大败蔡希德,一竟反守反击之全功,,秦晋对他此次的表现十分满意。神武军自此以后再没有任可以轻视,这是他们来到河东道以后打的第一场全面胜仗。 “使君,晋泌汾三地太守归唐,神武军可辖河东六郡,咱们从长安离开之时,又何曾想过有今日……” 裴敬经过了初时的兴奋之后反而发起了感慨,他当真未想过,被权臣排挤出京师,灰溜溜的到地方上居然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看着满脸感慨的裴敬,秦晋笑吟吟不语,裴敬有自顾自道: “安贼造反之日开始,满朝上下连高相公都算在内,有哪个曾一口气收复了河东六郡?” 感慨之后,继之以膨胀的信心。 “仅仅六郡就满足了?” 面对信心膨胀的裴敬,秦晋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嗯,六郡自然不够,使君早晚要光复河东道十八郡!” 不过他看到秦晋的表情似乎不以为然便楞了一下,继而又失声道:“难道,难道使君的目标是范阳?” 裴敬的心思很敏捷,一下子就猜到了秦晋的终极目标。 厅中的空气在瞬间好像凝固了一般,裴敬只觉得口舌发干,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在不断的腾起。秦晋点了点头,对裴敬的揣测表示同意,然后又紧走了几步来到巨大的地图前,指着幽州方向的位置。 “范阳乃安贼老巢,虽然已经在洛阳建国称帝,但他麾下精锐皆来自幽州,只要咱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范阳,安贼军心必然大乱,届时就是一举荡平叛乱的大好时机。” 秦晋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把裴敬听的热血沸腾,如果大功告成,他们这些人于唐朝而言,可谓是实实在在的再造之功。 不过,在裴敬激动不已之时,秦晋又适时的泼了一盆冷水。 “克服范阳并非难事,神武军真正的阻力不在外而在内!” 这句话说的有点模棱两可,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裴敬自然熟悉唐朝内部的情况,权臣们包括天子在内,怎么可能让神武军独得再造之功呢? 有些话不必明言,点到即可,裴敬哪能甘心背后有人掣肘,但又无可奈何。 “放眼满朝上下,还能有安贼一战的人吗?” 秦晋轻声道: “如何没有?” 反问的同时,他的手指向了南方,那自然是潼关的方向。 裴敬愣住了,他明白,秦晋所指的南方不正是高相公吗! 的确,高相公无论在资历或是能力都是朝中公认首屈一指的人物。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胸中的兴奋之火,竟在瞬间熄灭了。 而且他马上又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狡兔死,走狗烹!”一旦安贼彻底覆灭,当今天子一定不会忘了当初的兵变之祸,到那时就该秋后算账了。 裴敬越想越觉得脑后嗖嗖直冒凉风,明明打了胜仗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可是与秦晋几句对话之后,竟惊觉叛贼肃清之日,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倒霉之时。 一阵气苦之后,裴敬颓然的跌坐在座榻之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裴敬情绪大起大落,热情似乎受到了重挫,秦晋这才返回身来,笑着说道: “无远虑,必有近忧。预判了结局,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 面对裴敬的沮丧,秦晋肃容而立。 “定乱功臣,哪个敢随意诛杀?” 裴敬更加郁闷,他才不相信定乱功臣会成为大臣的护身符,恰恰相反,它只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然而,直觉告诉裴敬,秦使君似乎在眼下并无计较此事的心思,可既然如此又何来远虑近忧之说呢? 正在裴敬暗自揣测间,亲随来报: “使君,襄陵县令薛成己求见!” 秦晋等这个人已经很久了,于是一挥袍袖,让裴敬稍安勿躁。 “速请入见!” 片刻功夫,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定睛看清楚秦晋的样貌后不禁有些吃惊,然后赶紧下拜。 “有罪之人薛成己拜见使君!” 秦晋见状,赶忙离席上前将薛成己搀扶了起来,又将他让到左手边的座榻之上,与此同时已有仆人端来了刚刚煮好的茶汤。 “薛兄忍辱负重,保全一县父老,何罪之有啊?” 这番话里的开脱之意很是明显,薛成己面色微红,虽不推辞却连声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 看着诚惶诚恐又斯文有礼的薛成己,裴敬忽然有些明白了秦晋的意图…… …… 晋城,蔡希德于九死一生中逃了回来,嫡系部众在曲山口一战中十损七八,在惊吓与愤怒中,他胸口的患处急剧加重,整个人都已经卧床不起。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放弃反击的念头,秦晋那竖子的神武军之所以能把他打败,凭借的不是堂堂正正的实力,而是阴谋诡计,如果他一早就不计代价以填命战术将绛县城一举拿下,又岂会又今日之惨败呢?说到底还是低估了神武军,轻视了秦晋其人。 轻敌而败仗,是蔡希德痛定思痛总结的根本原因,虽然后悔却是木已成舟,难以挽回,现在只能据现有实力,发动反击。 蔡希德于晋城重整旧部,只等李进忠一回来就按照刚刚制定好的计划行事。 可李进忠还没回来,军中司马就哭丧着脸找上了门。 “再不想办法,军中就要,就要断粮了,将军,驻守晋城尚且为难,出兵就更是,更是……” “军粮呢?怎么可能没有军粮?莫不是让军中的蠹虫都给私吞了?” 蔡希德有些失态,发做起来歇斯底里。 负责粮食转运的司马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辩解: “就是借卑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只是唐军流窜到天井关,一连烧了两次由泌水转运而来的粮队,现在东都转运的粮食过不来,整个泽州都将面临断粮的危险……” 蔡希德终于记了起来,在绛县城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神武军在天井关袭扰粮道的消息,只是最初并未太过在意,现在不想疥癣之疾,竟有成为腹心之害的可能。 “神武军劳师远征,天井关的人马定然不多,难道你们留守晋城是吃白饭的?不会派兵剿杀?” 其实这事完全责备不到这位司马的头上,他的职责仅仅是负责转运粮食而已,但那司马却不敢说事不关己,蔡希德自打兵败重伤以后,就好像换了个人,脑子有时似乎不是很清楚,脾气又渐渐喜怒无常,于是只好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成将军的确派人追剿过,但几次都不得踪迹,待撤退时又被衔尾咬上,颇有损失……” 蔡希德越听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以双拳砸击卧榻,怒吼道:“秦晋竖子,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竟眼睛一番昏死了过去。 那司马先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才大声呼唤人来照看蔡希德。 一干郎中仆从手忙脚乱的折腾了一阵之后,蔡希德终于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之后,他似乎清醒了不少,绝口不再提反击之事,而是换来了成英等几个部将,商议如何守住晋城,这里是他们在河东最后的据点,绝不能再失去了。否则,彻底退出河东以后,唐军趁机封锁太行山,燕军再想进入河东则事倍而功半。 “潞州也须派些人过去,那些地方官都是墙头草,见势不妙再投了唐朝也极有可能,关键时刻可采取非常措施……” 蔡希德实在动了杀心,这与他以往一贯实行的怀柔策略已经大相径庭。 然而,一则消息打断了他们的谋划。 李进忠骑兵全军覆没,本人也身负重伤,勉强逃了回来,现在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甚?李进忠全军覆没?这,这如何可能?” 在他的印象里,李进忠的契丹骑兵完全不逊于乌护怀忠的同罗部骑兵,就算两败俱伤也未必能全军覆没,但苦于自己伤重难以行动,只能半躺在床上连连反问。 部将们安慰他不要过于激动,现在好好养伤,等李进忠醒来之后就可以询问具体因由了。 蔡希德却骤而变脸,嘶声怒骂着:“李进忠丧师之将,该杀,该杀!” 一声咒骂未及落地,来自泌水端氏城的战报就急急送了进来,战报之上血迹斑斑,看的人触目惊心。 成英打开了外面裹着防水油布,抽出里面的一张羊皮纸,才看了几眼就面色大变。 “快念,端氏战况如何?” 成英机械的念着:“唐军渡过泌水进攻端氏城,端氏百姓豪族献城相迎……” “不可能,不可能……” 蔡希德连声否定,他对泽州当地的豪强大族多用笼络之策,这些人就算变脸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成英又道:“军报所言,留在绛县的新附之军投了唐朝,他们本就是泽州子弟,现在跟着神武军一并打了回来,所过之处……尽皆响应……” “不可能……” 蔡希德又大呼一声,接着噗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三章:使君收郡望 入秋以后竟下了一场透雨,从早上一直淋漓到日落时分。乌护怀忠顿马泌水东岸,放眼向西望去,仅仅一日的功夫水位长了数尺,河面也宽了数丈。他暗暗感叹着,如果这雨水早了一两日,他未必会如此顺利的渡过泌水,克复端氏城。那些当地世家豪族都是墙头草,谁的实力强就会依附于谁。 端氏县令柳元寂便属河东柳氏中眷房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乌护怀忠最厌恶这些往来应酬,所以离开了柳元寂专为神武军众将而设的接风筵席,来到泌水岸边探查地形。 早在翻过浍高山进入泽州泌水一带之初,秦使君就来信郑重交代嘱托,神武军能否在河东站稳脚跟,与河东当地的世家大族离不开干系,一定要谨慎处置,加以笼络。奈何乌护怀忠是个只知道打仗的人,笼络人的事却是强其所难了。 “乌护将军放着美酒肉食不去享用,却来泌水岸边探查地形,实在让柳某佩服之至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乌护怀忠不回头也知道是端氏县令柳元寂,此子二十出头便任一方父母官,凭借自身家族的助力,假三十年之功,登堂拜相也并非不能。他拨转马头,于马上冲柳元寂拱手一揖。 “实在是使君交代的差事没有达成,心里放心不下,柳兄好意俺心领了,明日大军便要启程继续东进,不把蔡希德赶到太行山以东,便不能算竟全功!” 听到乌护怀忠明日便走,柳元寂略微有些惊讶,他知道对方是个胡人,不喜汉人繁文缛节,对他离席而走的举动不以为忤,只觉得这种一心用在兵事上的将才方为将兵者的楷模,如果把心思都用在了巴结关系上,那还能打胜仗吗? “将军若需粮草,尽管开口,柳某尽心筹措。” 乌护怀忠笑了,这柳元寂也是爽利,一句废话没有,句句都在关键处,对此人的印象不由得有些改观。 “刘兄好意俺心领,但神武军有规矩,不得拿地方府库一草一木,一针一线,这上万人的军粮都有专门的供应保障。” 说到这里,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端氏往东还有高平等县,倘若由柳元寂穿针引线,岂非事半而功倍吗? “倒还有件事要麻烦柳兄。” 原本柳元寂因为出不上力略有些失望,此时正是向神武军示好的关键时刻,倘若没有秦晋的认可,将来平定乱事,追究反复之责时,变数将会不可避免的增加。现在听到乌护怀忠有事相求,便欣然道: “乌护将军吩咐就是,柳某无不尽力。” “泽州各县若有归附唐朝的地方官,还请柳兄从中周旋。” 柳元寂何等的聪明,乌护怀忠一开口边已经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交在柳某身上便是!” 这件事办妥了,可比筹措军粮的功劳大得多,他自然尽心尽力。 别看柳元寂仅仅是个县令在泽州却人脉颇广,经过他的沟通,乌护怀忠所经之地无不盛大相迎,如此一来不到三五日的功夫,大半个泽州竟已经不战而光复。 摆在乌护怀忠面前的仅剩下郡治晋城,这也是蔡希德盘踞于河东最后的巢穴。 随乌护怀忠渡过泌水的,除了他本部的五千骑兵,还有新近归附唐朝的三万泽州子弟兵,他们自知曾被蔡希德所利用抛弃,此番回来都带着报仇之心,自然恨不得攻克晋城,剥其皮,食其肉。 蔡希德得知大势已去之后吐血晕厥,再次醒来他自知已无力回天,只得下令收拢残部离开晋城,撤往泽州与潞州交界处的崞口。 泽州郡望大族都纷纷归附唐朝,各郡县也都改旗易帜,晋城实在已经成了孤城一座,绝没有再守下去的价值,此时不走对他而言恐怕绝不是个好的选择。 只是,蔡希德在憎恨秦晋的同时,又痛骂孙孝哲无耻,他明明在泽州南部的夏县与垣县之间部有数万兵力,却一手不伸,见死不救。这笔帐早晚会找他算的。 燕军的撤退很是决绝,蔡希德一改往日的怀柔政策,不分世族平民,杀掉了几乎所有的人,然后一把火将整个晋城付之一炬,大火熊熊烧了一连七日。乌护怀忠赶到时,留给他的只剩下一片未曾燃尽的废墟。 乌护怀忠在得知了蔡希德逃往陵川崞口一带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又追了过去,势把蔡希德赶尽杀绝。 …… 当秦晋得知晋城被蔡希德付之一炬的消息后,摇头感慨,这厮此前的怀柔政策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一旦受挫失败,他就原形毕露,凶残无比。 河东一仗打到现在,神武军已经替唐朝光复了最重要的南部八郡,关中受到来自河东燕军的威胁也就此不存在了。 但是,秦晋却高兴不起来,他派在乌护怀忠军中的狗儿等人在曲山口一战那夜失踪了,到现在还音讯全无。 那五个少年满打满算不过十七八岁,秦晋也从未将他们当做家奴对待,之所以让他们到军中来,还是为了给他们谋个好的出路,将来建功立业。然而世事难料,功业未曾立下,五个大好年华的生命就如此凋零了。 秦晋为五个家奴的死而难过,在裴敬看来有些滑稽,大不了再选几个出类拔萃的送入军中培养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使君,派出去的几波人翻遍了几乎所有死人堆,都没发现他们,也许他们并没有死在混战之中。” 裴敬自曲山口一战后便恢复了以往的自信与从容,秦晋很乐见这种转变。 “还有个重要的任务,非你不可!” 大战之后首要之事乃是向朝廷报功请赏,还能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的呢?裴敬一时摸不准秦晋的心思,便问道: “使君莫非要袭取范阳?” 秦晋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张辅臣为奉诏坐镇太原,总要先过了他这一关。今日招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裴敬心下奇怪,但也表示一定尽心而为。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祖籍便在闻喜吧!” 河东大族裴氏出自闻喜,满天下几乎无人不知,秦晋提起此事,让裴敬意识到,这件事一定与自己的家族有关。 “正是,末将乃出自中眷房。” “还记得那日远虑近忧的话吗?现在我要你出面说服族中子弟加入军中杀贼定乱,为河东其他大族做个表率。” 裴敬愣了一下,马上就意明白了秦晋的意图,这果然是一则妙计,但也不无风险。 “末将明白,族中子弟入我军中绝非难事,数日间便可成。”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末将便出身郡望大族,深知其中的内情,世家大族都是逐利而走,与之共富贵易,同患难却是极难的,使君万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其中啊!” 闻言之后,秦晋嘿嘿一笑。 “你以为我就没考虑过这一点吗?凡事两利则和,只要郡望大族与我神武军利害相关,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抉择的。” 其实还有一点秦晋没有明说,裴敬觉得郡望大族会唯朝廷马首是瞻,那是唐朝还拥有极大的中央集权与威望。但经过安禄山史思明的造反之后,一则朝廷实力大损,威望尽失。二则地方上尤其是河东道与河北道的郡望大族在战乱中于唐朝和伪燕之间摇摆不定以攫取更大的利益,不断的扩充膨胀。此消彼长之下,试问朝廷就算平定了叛乱,又该如何兵不血刃的削弱地方豪强呢? 别说李隆基这种年老昏聩的天子,就算秦皇汉武重生,也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难题。再看看,李隆基的儿子们,包括地位微妙的李亨在内,都是中人之资,就更没有能力摆平此事,倘若强行为之,只会激起更大的叛乱。 秦晋固然希望唐朝强大,但如若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只能一方面拉拢地方郡望豪强以抗衡来自朝廷的威胁,一方面尽力铲除威胁唐朝的祸根,以期为唐朝的重新强大奠定基础。 河东裴氏虽然声名不及五姓七望那么显赫,但在唐朝绝对是不容小觑的一个大族。裴敬的曾祖为右卫大将军裴行俭,祖父为开元宰相裴光庭,所以这一支在河东裴氏中眷房内显赫至极。如今裴敬又立有战功,领军大败蔡希德,显露头角初露峥嵘,于本族各房间的话语权也必然水涨船高。 河东除了太原王氏以外,还有薛柳两家。太原王氏过远,现在争取还为时过早,况且坐镇太原的宦官张辅臣是何态度也不得而知。薛氏与柳氏前者为稷山郡望,后者为解县郡望,都是神武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若有河东裴氏做表率,这两家一定会闻风景从。 事实上也果如秦晋所料,裴敬在中眷房内俨然已经成了新生一代的领袖人物,稍一倡议,便有数百年轻子弟纷纷要求从军建功。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四章:危机隐然现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河东裴氏子弟的参军热情远远超过了裴敬的预期,他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唇舌去游说,哪想得到才放出风去,门槛就快被族人子弟踏破了。 此时在河东几大族的认知中,蔡希德惨败昭示了朝廷反击的开始,唐朝将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对安禄山和史思明进行毁灭性的打击。这种再造定难的功劳恐怕是百年不出一回的,倘若能趁此机会狠狠捞一把军功, 这其中尤其以裴敬的同产弟裴侑最为积极,裴侑在冲龄之年就被欺负裴稹送回了老家闻喜,现在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健壮少年。但以裴敬的想法是,母亲一共就他们两个儿子,如果兄弟二人都参军了,又有谁来膝前尽孝呢? 所以,裴敬对其他的族中子弟欢迎之至,却独独没给自己这同产兄弟好脸色。 “大兄好生偏心,裴嗣、裴导他们都入营领了衣甲军服,独独我迟迟没有音讯……” 长兄为父,裴敬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温和谦恭,但在自己这个同产兄弟面前却是严厉至极,甚至连笑容都不看。 “你走了,谁来侍奉阿娘?” 裴侑虽然刚刚过了叛逆期,但对兄长的偏心极为不忿,便恨恨然道: “阿娘说了,国难当头,好男儿当立志报国……” “胡闹,你才多大,再过四年,若想从军,我绝不阻拦!” 裴敬的霸道将裴侑气的一蹦三尺高。 “大兄莫要诳人,四年过去,安史之乱早就底定了,到时又上哪里去立功了?” 裴敬正身危坐,仍旧面无喜怒之色,一字一顿的说着: “秦使君曾断言,安史之乱非十年之功不能底定,过了四年你加冠之后,还有六年功夫可用!” 面对不讲理的兄长,裴侑毫无办法,他知道想要参加神武军就绝绕不过裴敬,只能狠狠一跺脚。 “秦使君,秦使君,天天都挂在嘴边,我就不信他有那么神,既然此处不收我,天底下又不是你一家平叛抗贼。” 话还没说完,裴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敬欠了欠身,本想去追,但想了想又坐回榻上,他以为自己这个同产弟弟只不过是一时气愤的气话,过后也许久好了。 很快,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别处,襄陵县令薛成己亲来求见。 见面之后,薛成己表示,自己带来了族中的壮年子弟,要交给神武军历练,杀贼报国。 “族中子弟二百三十七人,就全拜托将军了!” 其实按照惯例,大族从军都是择个别勇武者,十选其一就已经是很大比例了,像现在这种裴、薛两家动辄数百人是极为罕见的。 说穿了,一方面有秦晋授意裴敬刻意广为征募,另一方面也是定难之功百年难得的原因,若不趁机在这次定乱中捞足了功劳,以后就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而这一切又都建立在人们对朝廷有着必胜的信念之上。在他们看来,蔡希德的惨败敲响了安史乱贼的丧钟。 河东柳氏虽然族中之人尚未亲见秦晋,也有书信先行送来,表示愿竭尽所能助神武军平乱。 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神武军与河东地方大族即将结盟,可他还是想不透,秦晋究竟会用什么法子使二者利益一体,即便平乱成功之后,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薛成己生怕裴敬表示人送的多了,再给退回来几个,甚至在裴敬未及表态之前就提出来。 “河东裴薛柳三家同气连枝,既然组建子弟军就少不了粮草,下吏和族中的长辈已经商量过了,愿出军粮五十万石。” 好大的手笔,裴敬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薛家竟对此下了重注,不但出人,还出了粮食,无怪乎秦使君让他不要担心没有人响应,现在看来一切均是水到渠成,自己只是负责牵头协调而已,难度远比想象中低得多。 “如今正是缺粮之际,裴敬代秦使君谢过薛兄族中各位叔伯。” 薛成己一摆手,笑道: “为朝廷尽忠,出一份力,又何谈谢字?以后休要再提,请裴兄代为转告秦使君,往后若有难处,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随着曲山口一战获胜,神武军扩军便又迫在眉睫,否则人马不足就难以再有大动作,仅仅守住光复的河东八郡都捉襟见肘。 裴敬按照秦晋的授意,在神武军前后两军的基础上又成立了中军,于前后两军中抽调有经验的校尉旅率充入中军,兵员一部分是从冯翊郡调来的民营,一部分是此前于绛县成立的民营。这些人都有最基本的训练基础,远比征募地方的团结兵要好的多。 至于裴薛柳三家的近千子弟则集中训练,待考核合格之后,再分发到各军中从队正做起。 裴敬征召大族子弟,组建新军的同时,秦晋也没闲着,他离开绛县,转而到沟通南北的冲要之地,晋州郡治临汾。 太守秦守正诚惶诚恐,率所有官员出城相迎。说到底,这些地方官的短处捏在秦晋手里,究竟忍辱负重还是可耻投敌,秦晋的一句话几乎就可以左右,按照惯例朝廷是绝不会驳回前线大将的上表。 所以,秦守正对秦晋自然极尽殷勤之能事,并仗着同为秦姓,要和秦晋攀扯个本家,弄的秦晋不胜其烦,又不愿初来乍到就给地方官以颜色。还是陈千里看不下去了,揶揄道: “秦使君乃胡国公之后,若攀错了岂非麻烦?” 一句话就把秦守正堵了回去,绝口再也不提攀附本家的事,唐朝时冒认宗族是大罪,按律当初斩首之刑。 秦守正其名身正,但心思却未必正,他本以为秦晋从县尉入仕,当是寒门出身,却没想到竟乃开国功臣胡国公之后,而且秦家本就是诗书门第,虽然比不得五姓七望,以及五姓七家这种大世族,但比起一般寒门已经是天上地下之别了。 只是说来也怪,秦晋的前身似乎并不以自己出身历城秦氏为荣,处处只和人说自己籍贯齐郡,是以绝大多数的官员同僚都以为他是寒门出身。而现在的秦晋又来自那个没有门第观念的年代,所以也甚少提及此事。 后来,还是在入朝为官时,有司查核秦晋的籍贯出身才确认了他乃胡国公之后。 对这些重归唐朝的地方官,秦晋一个也不想处置,不但不想处置,还要大家褒奖,并为他们向朝廷请功。这么做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此时河北道、都畿道几乎都在安禄山之手。倘若严惩了已经投降的官员,将来的光复就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所以出于统战的需要,秦晋也必须对这些首鼠两端的地方官报之以极大的善意。 但是,善意归善意,地方上所有的团结兵以及各类暂募之兵,都必须由神武军统一再训练,统一管理,这个是底线,绝不能退让。地方官们对此则极为配合,不曾有一人表示过反对。 随着秦晋的脚步,一直坐镇河东城的监军景佑带着随从也抵达了晋州临汾。 他此番北上带来了两则消息,一则来自长安,一则出自潼关。 “圣人听说了秦使君光复河东八郡的消息甚为欢喜,决定以秦使君为节度留后,知河东道节度事!” 对此,陈千里撇撇嘴,当今天子还是对秦晋成见甚深,想当初秦晋不过是区区县尉,就能被破格擢拔为神武军中郎将。现在神武军于河东道屡屡立功,将叛军赶出了河东,却被委以节度留后,知河东道节度事。 当世之时,差遣前面加权、知等都是临时之意。而留后亦是节度使空缺之时的替补人选。说到底,天子既想让秦晋统兵平乱,又不愿意给他名正言顺的官职实权,这背后透着浓浓的防备,他相信以秦晋之聪明,绝不会感觉不到。 秦晋当然感觉得到,不过他才不计较这些虚名,就算没有节度使之名,他不也用冯翊郡太守的身份在河东道开创了一片大好局面吗?更何况现在以留后的身份知节度事,手中已经名正言顺的掌握了节度使大权,不管这个权力是不是临时的。 然则,景佑带来的另一则消息却让秦晋惊得浑身一颤。 “快,快拿水来,急着赶路嗓子都要冒火了” 当他一连灌了两大碗凉茶之后,一抹嘴便又颇为得意的说起了来自潼关的消息。 “高相公已经下令大军出潼关,寻孙孝哲主力决战。看朝廷的意思,是打算趁着秦使君大胜的威势,要在都畿道开创新局面,一举荡平暗示乱贼……太平日子不远了……” 景佑说出这个消息之后,眼见着在场的人都呆呆愣住,尤其是秦晋竟惊得有些失态,更觉得有意思。 “秦使君咱们也要抓紧了,克复范阳的功劳必须是咱神武军的,虽然比不得收复东都,但也足够天下侧目了,听说封常清在河北道也打的可圈可点,不能让他抢了去……” 秦晋还哪有心思听景佑说什么抢功劳的啰嗦话,此时徘徊在他脑海中的全是哥舒翰的影子,难道高仙芝也要步了自己所熟知那个历史中老哥舒的后尘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五章:敕命促进兵 秦晋心急高仙芝出兵的事,便找来陈千里商议,此时卢杞尚在天井关未及返回,裴敬也是身兼数职,负责整编新成立的神武军中军又要联络河东地方大族,早就忙的脚打后脑勺,也只有他一直在秦晋的身边没有更多的事务缠身。 陈千里又何尝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此前几次的突然反复,已经使秦晋这个老上司绝不肯再多放一些权力给自己,但在遇到棘手之事时也会毫不犹豫的来与之商议。 毕竟两个人至少还有一点尚算一致,那就是不希望唐朝败在安禄山史思明之手。听了秦晋的简单叙述之后,陈千里觉得秦晋对高仙芝处境的担忧有些过分的敏感。 “高相公乃军功赫赫之辈,西域诸国闻风丧胆,使君缘何对他就没有获胜的信心呢?有商阳关防守反击获胜神在先,又有神武军于河东道大败史思明部叛军在后,各处形势都见好转,朝廷下令大举东出实属正常,使君焉能仅凭此一决定,就断言此战必败呢?是否也太悲观了些?” 这一番话分析的头头是道,倒也有理有据,秦晋抬手扶了扶额头,神武军的事就算兵临城下他也从未犯愁过,偏偏潼关出兵是自己心头一桩难以言说的隐忧,这其中固然有身在其外缺少难以一手把控局面的安全感,但更多的也许是受了既有历史的影响,只有潼关一有大动作,就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轻举妄动的不明智之举。 “陈兄弟说的不无道理,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安稳不得……” 说着,秦晋竟罕见的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一碗清茶,细啜不语。陈千里也是惊讶不已,在他眼中秦晋一向是心思坚定,精明强干,何曾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态度?回想在新安时四面绝地的情况,也没见过他说过一句半字的丧气话啊? 但只要稍一琢磨,陈千里也就明白了,于兵事上秦晋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尽握在手就算局面多么不利,也会竭尽所能而为之。反之,潼关的局面既有忧虑在先,又伸不上一手一脚,且此战意义远远胜出河东道一战,当为定定乾坤的决战,那么他在只能干瞪眼的情况下,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此处,陈千里笑了。 “使君莫非是想去抢功?” “抢功?” 秦晋被问的一愣,但看到陈千里似笑非笑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不禁喟然一叹。 “说到底,这仗不能亲手打,总觉得的不放心。” “既然使君知道关心过甚,又何必总是念念在胸,让自己不痛快呢?高相公戎马半生,灭国无算,就算手下的兵都是乌合之众,经过近一年的整合历练,至少也该堪用了。何况,有哥舒老相公的河西军做底子,与兵锋屡屡受挫,接近强弩之末的叛军对敌,胜算总是占着多半的。若说有那么一丝的不利,就是哥舒老相公受冤惨死,然则万事皆有奇正之分,岂能万事皆为所愿呢?” “也是一理,是我担心多了。” 见秦晋难得的松口了,陈千里正身一揖。 “眼下河东局面虽初有起色,但遍地皆是首鼠两端之辈,还望使君振奋精神,不要被蒙蔽了双眼才是。” 想通了一则淤积在胸的难题,秦晋心怀大畅,见陈千里的话锋已然转到了河东道本身,不禁暗道可惜,如果陈千里不是这个陈千里,自己又如何放着大才不用,暴殄天物呢? 当然,秦晋知道陈千里话中所指的是什么,神武军大败蔡希德部后,河东道原本投降了伪燕政权的诸郡地方官纷纷改旗易帜归唐,很多人建议惩治奸佞,打击不法之徒。 但是,秦晋不但对此不闻不问,反而还有大加重用的势头,而且还频频向与伪燕政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当地大族伸出了善意笼络之手。 像陈千里这种人自然觉得秦晋丧失原则,由此带来的后果一则丧失民心,二则一旦事有反复便可能被那些唯利是图的地方大族出卖。 对于陈千里的担忧,秦晋早就了然于胸,只是为了更大的目标,这些风险都是值得一冒的。 然而,陈千里的意见他可以一笑置之,另一个人的意见却让他不得不加以重视。 汾州重归唐朝,一直坐困太原孤城的奉诏天使张辅臣便急不可耐的南下与秦晋碰面。 这张辅臣于唐朝官场的崛起也算是异类,从一个区区黄门到手持天子旌节的重臣,竟比秦晋所用的时间还短。 秦晋从新安起兵开始算起,其间屡屡立功,又克服河东数郡之地,才不过得了个河东道节度留后知节度事的临时差使。虽然权责已经与节度使一般无二,但他的差使也仅仅为平叛定乱而存在,一旦战事止息,所有的权责还要被收回去的。 且不论天子的小心思能否如愿,只看张辅臣以宦官黄门之身一跃骤然而为比肩节度使的天使,这一点就令人咋舌侧目不已。 好在秦晋在长安时与这个张辅臣有过几次接触,此人待人谦恭,又素无野心,因而就算与之在见地上有冲突,也不至于以私怨而坏事。 “秦使君,奴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如果再晚上几个月,恐怕太原那些首鼠两端的蠹虫们,就得把奴婢生切了果腹,然后去投那安贼,享受高官厚禄……” 张辅臣还是一贯的谦卑,与秦晋交谈时,动辄以奴婢自称,只是言辞间激愤不已,说到激动处竟然几度哽咽不能言。 见此情景,秦晋也颇为动容。 相比自己所见的那些官员们,整日里将君臣大义挂在嘴边上,此时竟在一个没了下边的宦官面前,一个他们昔日里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宦官面前,显得无比的苍白和猥琐。 等张辅臣平复了心情,秦晋才表示,河东道乃兵家要地,只要能够把河东道牢牢的掌控在唐军手中,朝廷便进可攻,退可守。届时,只要看准时机,突袭范阳,断了安禄山的后路和老巢…… 张辅臣似乎对秦晋的部署不甚上心,只一摆手道:“打仗的事,奴婢一窍不通,全凭使君安排就是。假若使君需要奴婢帮衬着,尽管直言,奴婢必然竭尽所能……” 做着,他长长出了口气,“这些先都不说,使君却得无论如何答应一桩事……” 自然,张辅臣所提的要求,就是必先惩治那些在此前首鼠两端,以及作恶极甚的地方官。他觉得这些人毫无气节可言,只能在关键时刻坏事。 面对这种要求,秦晋大感头疼,他当然也希望清洗掉这些首鼠两端之人,但事有轻重缓急,如果头发胡子眉毛一把抓,很可能什么都抓不住。 好在张辅臣也没有急于逼着他表态,但有一则,却是希望秦晋尽快到太原坐镇……秦晋便先好言宽慰一番,将其安顿歇息,容后再与之商议。 临到天黑时,终于有消息自长安传来,高仙芝出兵竟是天子李隆基一连八道敕命急催所促成的。 而且,由长安城中眼线所带回来的消息所称,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也在出兵一事上有颇多的较力和博弈,不论杨国忠或是魏方进都身涉其中。 对于朝廷中的龌龊争斗,秦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个能打胜仗的将军,想必也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一点于高仙芝而言恐怕早就看透了。 只是一连八道敕命催着出兵,这事听起来总有点耸人听闻。不过一早和陈千里的那番交谈还是使秦晋放下了先入为主的念头,不去做过多的担忧。 不过长安的来人又说了一件极隐秘不能见诸于文字的消息。 “请使君屏退左右,卑下又内情禀报!” 在秦晋身边的无非是平日里身边支用的亲信书吏,他示意几个人回避之后,便静静的看着那个人,等着他说话。 “太常寺少卿张清右迁京兆尹一事,使君可知晓了?” 秦晋点点头,张清为新一任京兆尹的人选他已经听说了,而且这件事他在其中至少也出了一半的力。当初也是为了阻止韦济投靠杨国忠,才被破出此下策,不想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不过,张清是个官声不错的人,又是李亨宠妾张良娣的弟弟,所以在京兆尹的位置上绝不会和杨国忠勾结在一起。 倘若政事堂的宰相不能控制京兆尹,那就绝非名正言顺的宰相,由张清出任此职,恐怕魏方进和杨国忠都会大失所望。从中也能看出老迈的天子,仍在玩弄他那一套烂熟于胸的制衡之道。 “还有一桩事,就在前日,天子撤销了对太子的约束,可出入宫禁了。” 闻言,秦晋顿时愣住了。由张清这个身份独特又不能有所作为的人出任京兆尹,还仅仅可以理解为李隆基出于某种目的对宰相的钳制,但撤销了对李亨的约束,就等同于恢复了他的自由,这其中所蕴含的各种潜在信息可就令人深思至极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六章:使君欲扫雷 张清接任韦济为京兆尹的消息在绛州之战以前秦晋就已经知道了,但一直没有深入去想,毕竟以常识而论,太子李亨参与兵变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天子李隆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饶恕他的。所以,即便张清接任了京兆尹也不能将其看做太子李亨处境大有改善的标志。 与之相反,秦晋只将这次人事调动看做是李隆基在平衡臣下之间的争斗所玩弄的小手段。说穿了,张清的接任不过是权宜之计,用过了也就算了。然而,李隆基做事竟然出人意料,在这种当口解除了对太子的约束,如此就连秦晋都看不透长安的形势了。 原本秦晋以为只要在长安遍布眼线,即便身在地方对京中的事务也能了如指掌,可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有些事身在其中都看不透彻,更何况身在千里之外呢? 不过,秦晋没得选择。长安城作为唐朝的政治中心,诚然是百官向往的地方,在唐朝官场也有这样一种风气,争先做京官,而苦于做地方官。然而,长安的官场就像一刚五颜六色的燃料,又浑又见不得底,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都成为了天子的扯线木偶。 所以,他留在长安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政争当众而无所作为,只有到地方上才能有些建树。到了地方以后,神武军的局面果然为之一变,不但在冯翊郡站稳了脚跟,还疏浚了百余年无人问津的郑白渠,然后大军东渡黄河一举在河东道闯出了一片地。 尽管这些动兵没有朝廷和天子的诏命,然则几次大战下来,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因而朝廷也一一在事后予以追认。若非如此,秦晋岂能年纪轻轻就以留后之职而知河东道节度事呢? 他在动作之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步棋也都达到了预想的目的。然则,现在事态的发展却远远偏离了设想。先有高仙芝出关决战,后有太子李亨被解除约束。前者可说是大势所趋,朝廷定策反扑也是情理之中。可天子对太子李亨的处置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李隆基当初在没有造反证据坐实的情况下,就一日连杀三子,捍卫权力如此决绝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过了参与兵变的太子呢? 而且,太子一党在兵变中一度与神武军反目,因而才使得李隆基有翻身的机会。如此种种,都是双方之间结怨的地方,太子果真重获信任,那么神武军内部会不会人人自危?毕竟天子老迈,百年之后,以太子的年富力强,岂会不秋后算账? 在兵变之后,未及离开长安之前,秦晋曾与太子“偶遇”,算是见过一面。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秦晋似乎太子的只言片语中寻到了几丝歉疚之意。 至于当时太子想表达他歉疚什么,秦晋一时间也揣测不清,毕竟那时候谁都知道太子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又何必再费时费力去揣测呢? 现在突闻李隆基解除了对太子的约束,秦晋便想起了在长安时与太子曾交谈过的每一个字。 “使君,卢校尉回来了!” 亲随入厅禀报,秦晋现在已经是节度留后,按理属下都可以堂堂正正的叫他一声节帅。不过,秦晋对使职一直都好感欠奉,因此便纠正了一众部署对自己的称呼,仍旧一律称呼其本官,也就是冯翊郡太守。 “快请!” 卢杞回来了,这绝对是个好消息,绛州一战如果没有卢杞孤军深入,在天井关截断蔡希德的粮道,神武军就不可能彻底将叛军逐出河东,他也就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光复河东道南部的八个郡。 “末将卢杞拜见使君,此番出战,幸不辱命!” 秦晋激动的离席,来到卢杞面前,双手将下拜的卢杞扶起,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部属,只见他的脸上棱角更加分明,眉宇间亦多了几分坚毅与肃杀。 见此种种,他不禁暗暗感慨,前世有句话说的好,战争是最好的学校和熔炉,卢杞这块真金现在已经初露峥嵘了。 “使君,末将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蔡希德大败,跑回河北去了,如此以后整个河东道都是咱神武军的囊中之物了!” 卢杞起身之后,未及落座便兴奋的感慨了一阵。 “这次若非你孤军深入,神武军也不可能由此丰厚斩获。不过……不过你回来的正当其时,我有要事打算与你们商量。” 能够得到秦晋的肯定,卢杞微微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可随之秦晋的话锋一转,他的眉头不禁打了个突,问道: “如何,难道蔡希德还打算反扑?这次便让卢杞亲自动手,走马擒了此贼来!” 神武军在唐.军中绝对是突起的异军,别家都谈叛军而色变,只有卢杞裴敬等一干人见猎心喜,如此锐气战意,正是大战得胜的基础。 秦晋笑道: “蔡希德身受重伤,回去以后自有史思明收拾他。史思明又在河北道和封大夫打的难解难分,自顾尚且不暇,已经没有能力反攻河东了。” “那……使君?” 见不是蔡希德要反扑,卢杞有些疑惑。 “此战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此战之后,大战要打到喘不过气来,当时你是如何说的?” 卢杞赧颜一笑,答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 话到此处,他猛然意识到了秦晋的话中之意,陡然发问: “难道使君要发兵入河北,直捣范阳?” 直捣范阳的主意秦晋不是没动过,但地处幽州的范阳是安禄山的老巢,除了有重兵把守,而且还物资充足,并不是旦夕可下的,更何况河东道北部的州郡还在安史叛军的控制之下,如果不能拿下这些州郡,直捣范阳就无从说起。 所以,秦晋在几番深思之后,就放弃了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当下之计,还是稳扎稳打的好,攻略太原以北的州郡就成了他下一阶段的目标。然则事态变化总是突如其来,秦晋也只能与之做出了相应的改变。 “这次神武军要打硬仗,攻坚仗,只有咱神武军的老底子才能胜任,所以我打算由前军做主力!” 这让卢杞颇感意外,他一直认为秦晋会往河东道北部的州郡进击,可那些地方多是左右摇摆不定的地方军,根本算不得攻坚仗,不禁有些糊涂。 秦晋来到厅中的巨幅屏风前,指着上面的山川河流。 “整军七日,进兵此处!” 卢杞的目光随着秦晋手指的敲击而跳跃,瞳仁猛然一阵搜索,那里分明是绛州南部,位于黄河北岸的垣县与夏县之间的地域。 那里有孙孝哲的三万人马,就像钉子一样钉在神武军的身后。如果没有皇甫恪的朔方军在安邑、景山一带与之对峙,恐怕神武军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击败蔡希德。 当然,神武军内部也还有另一种声音,而且这种声音得到了广泛的认同。那就是伪燕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蔡希德和孙孝哲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因而孙孝哲极有可能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而见死不救。甚至还有人认为孙孝哲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因为他没有在背后给蔡希德捅刀子。 这种事,就算在唐.军中亦是屡见不鲜,背后捅刀子掣肘的人也比比皆是,见怪不怪了。 秦晋缓缓说着: “高相公已经提兵出潼关,欲与叛军决战,而后收复东都……” 默然听罢秦晋的叙述,卢杞思忖了一阵,忽而说道: “请恕末将直言,神武军与其劳而无功,不如坐看其成。” 秦晋似乎早就料到了卢杞会有此一说,马上就问了一句: “愿闻其详!” “夏县、垣县贼兵原是孙孝哲钳制神武军之用,于高相公潼关大军却未必有用,而且高相公心思缜密,动兵之前又岂能不考虑周祥了?此时局面以远非去岁叛军方起之势,几次大战之后,朝廷反击的条件已经成熟,高相公奉诏出关讨贼,若神武军轻动而南下,即便胜了,怕是也会落了争功的口实。” 卢杞的看法几乎与陈千里如出一辙,甚至要比陈千里还乐观,言语之中已经认定此战高仙芝会大胜而全功。 秦晋当然不是打着抢功的主意,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希望尽自己之力,为朝廷的反击之战上一道保险,就算会落下争功的口实也在所不惜。 好在河东道的叛军已经被驱离,神武军也可以从容南下。秦晋在长安待了小半年,见够了其内部的龌龊之事,因而深知高仙芝的出兵也一定是朝廷各方博弈之后的结果,有赞成的自然就有反对的。赞成的未必存了好心,反对的也未必都是坏事的想法。 总而言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哪个傻叉跳出来,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一己私利,在背后捅高仙芝一刀。 那么,秦晋无法左右朝廷的政争,也只能尽自己所能替高仙芝扫平一些隐患,比如孙孝哲驻扎于黄河北岸夏县、垣县之间的三万人马。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七章:首战竟告捷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卢杞所带的神武军五千前军虽然伤亡极少,但由于长途奔袭作战,回到晋州已经是师老兵疲。★秦晋令他们修整七日,然后所有前军共计一万人,将作为此番南下攻坚的主力。 这对神武军而言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后军尤其是中军成军日短,拒城而守伺机反攻还能有所作为,如果是攻坚就连秦晋心里都没有底。但有些仗不是说没有底就畏惧而观望的,比如朝廷这次大举东出,看起来声势浩大,军民一派必胜信心,但是这一仗的胜败几乎决定了唐朝的国运,就算秦晋再厌恶李隆基的嘴脸,再想保存神武军的实力,此刻也必须全力以赴了。 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在秦晋看来,不管有没有朝廷的调令,神武军现在出兵都正当其时。 因而,几乎所有的反对之声都被秦晋一手压制下去,而且在事先的通气会议上,他也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此时摆在神武军面前的问题不是出不出兵,而是出兵以后如何少死人而打胜仗。 自从收复河东南部的八郡以后,秦晋个人的威望无论在地方还是军中,都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所以,他的态度如此坚定,军中舆论一夜之间便由反对转而为狂热的支持开战。 大清早,卢杞一夜睡的香甜无梦,推开了房门呼吸着深秋清冷的空气,所有的疲劳与倦意顿时一扫而空。 他的这处院落便在公署廨房之侧,那些办公的书吏与之只有一廊之隔。口鼻中呼吸着河东大地清冷的空气,耳中则充斥着各种急促而嘈杂的人声。 一向喜好情景的卢杞非但不觉得这些噪音吵闹,反而听的津津有味。天井关转战伏击的日子太辛苦了,往往在林中埋伏起来就是一两日的功夫不能动弹,满耳朵里除了虫鸣就是鸟叫,如果这种日子再继续下去,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疯掉。 现在回到了热闹繁华的城中,就连廨房佐吏的议论嘈杂之声都觉得极为入耳。 不过,仔细倾听之下,卢杞却眉头微皱了起来。 原来,这些奔走忙碌的佐吏们不时驻足议论几句,竟全都是关于出兵的,而且只言片语中都流露着对打胜仗的狂热。 顿时之间,卢杞收起了好好歇歇几日的心思,他要道军中去,看看军中究竟都是什么态度。他不反对打仗,但是这种盲目的狂热,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卢杞诚然对秦晋言听计从,但名门望族的出身使他有着更多的自主判断,对于秦晋在军中推行的某些政策亦有些不以为然,比如各营分设了营监这种前所未有的差使。自此以后,但有大战之前,各营的战意都狂热无比。好在营监职司管不到用兵提调,所以他也乐见其成。 有时候,卢杞甚至怀疑这位年轻的使君是不是会法术,能够不用金银赏格就能一次又一次调动起军卒狂热的战斗意志,这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 卢杞不是个粗鄙的武人,怀揣着这种好奇,曾深入的了解了一番这些经过特别训练后上岗的营监的工作手段,不禁暗暗咋舌,若非洞悉人性绝无可能研究出这样一套办法,由此他对秦晋的敬畏之心便又多了几分。 果不其然,到了驻扎于城外的军中,各营显然在昨夜就已经接到了军令,各色五颜六色的标语如雨后春笋般遍布营寨内外,为了照顾那些不识字的军卒,还有专人宣讲动员。 卢杞突然笑了,自己一直反对出兵,究其竟是心底里对燕军存着本能的畏惧,让他据城反击可以,阴谋奇袭可以,如此做正面进击,毫无取巧之处便没了自信。 然而,以卢杞所认识的秦晋,哪一次不是化腐朽为神奇,变不可能为可能呢? 既然秦晋都有一战必胜的信念,他又怕从何来呢?心结骤然化解之后,顿时心情畅快,在军中走了一圈之后,见一切都井然有序,便又离营返回城中。 不过,卢杞每到一处有实地查看地形的习惯,来到晋州以后还从未勘察过,于是就绕着颇为雄威的城墙走了一圈。 晋州城位于河东道大河汾水以东,距离河岸约有三里左右,城北则有高粱水自东向西汇入汾水。这里不但是冲要之地,数条大河还成为其天然的御敌屏障。卢杞绕城勘察一圈之后,不禁暗想,如果当初蔡希德屯兵于晋州,那么秦使君还能否收复河东八郡便成了未知数吧。 不过,蔡希德屯兵于绛州自有他的道理,说到底还是为了就近粮道,河东缺粮,若无河北与洛阳的粮食支援,仅凭一两个郡是绝无可能养活数万人马的。神武军也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冯翊郡有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来,恐怕也就不会有神武军今日的战绩了。 至于秦晋以何种手段筹粮,卢杞不是当事之人,便不得而知了。 到了南门处,卢杞刚打算下马入城,忽闻马蹄疾踏,眨眼间便又百十马队旋风般的驰了过来。 却见其中一面旗帜上绣着个斗大的裴字,卢杞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他,待看清楚马上为的军将,他大笑了起来。 “裴二,来的正好,咱们兄弟可有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 神武军中禁酒,现在秦晋下令七日修整,军卒有一日休沐,为将者则会开了酒禁。 卢杞好酒,现在见了老兄弟裴敬酒兴大,便邀其一醉方休。 裴敬此前正在南面的绛州整训新成立的中军。中军,中军,听着名头挺响亮,但战斗力却是神武军前中后三军中最差的,因而他为此没少了操心,但是忽然接到了秦使君的急招,便只得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物,匆匆北上赶来晋州。 一路上赶的火急火燎,不知道哪里又出了什么变故,此时哪里有什么喝酒的心情。裴敬下马来到卢杞面前,也不回应一醉方休的邀约,而是急切的问道: “使君急招我来晋州,信中语焉不详,你来的早,可知道是甚事了?” “除了打仗,还能有甚事了?” 卢杞反问的也干脆,然后又提起了一醉方休…… 听到又要打仗,裴敬反而放松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等见过使君之后,便和你这酒虫喝到天亮!” 见裴敬如此求战心切,倒出乎卢杞的预料,但是他敢断言,这裴二若是知道了秦使君的用兵目标之后,八成便没了再喝酒的兴致。原因无他,裴敬自以为他们下一步的进兵目标将越过太原直指河东道北部。 裴敬心情畅快,脚下生风,就连秦晋都觉察出了这心腹的兴奋之意。 秦晋随意指了指座榻让他坐下,然后又揶揄的问道:“何事如此高兴啊?莫非家中的婆姨有信来?” 裴敬嘿嘿笑道:“使君莫取笑了,末将尚未娶妻,何来婆姨家书?刚听卢杞说又有仗打,中军刚刚成立,最缺少战阵经验,这回一定要他们好好历练历练。” 秦晋颇感意外,他本以为裴敬会反对,不想竟如此赞同。 “放心吧,此番一战非比寻常,神武军前中后三军都得上阵,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硬仗?” 裴敬的表情有些疑惑。 “难道北部数郡有伪燕大军新近抵达?” 至此,秦晋才明白,原来裴敬并不知道此次的用兵目标是夏县与垣县之间的孙孝哲部叛军。那卢杞也是故意不说破,偏偏戏弄一下这裴敬。 当秦晋将用兵目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以后,裴敬惊的连嘴都合不拢。他万万没想到,秦使君这一回竟捡了最难啃的硬骨头。 此前与蔡希德对阵,向来都是避实就虚,以实攻虚,才有今日之胜利。但夏县与垣县之间的三万叛军就像两只牛犄角戳在那里一动不动,其难度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如秦晋所料,裴敬也和陈千里、卢杞最初的态度一样,对此持反对意见,认为攻打这两个地方的叛军得不偿失,胜了于河东并无多大益处,败了却要出大事的。 然则反对归反对,既然秦晋已经下定决心,裴敬仍旧选择了无条件服从。 当日午间,一队信使风尘仆仆进入晋州城,这些人的衣甲装束与神武军区别甚大,一看就不是本地之兵。 “使君,契苾贺遣人送信来了。” 陈千里的声音中满是兴奋之色,他们都是在新安时的老兄弟,契苾贺已经有很长时间与秦晋断了联系,现在终于派来了信使,如何教他不激动?而且,信使带来的又是绝对的好消息,对于秦晋一力主导的南下之战大有鼓舞之势。 “马军都将王思礼与契苾将军联手于大谷关外败叛军,斩上万,一战克服阌乡、湖城,高相公率军沿黄河南岸势如破竹,弘农郡将指日可下……” 这个消息大出秦晋意料,他一直认为出关一战将打的极是艰难,不成想竟是战告捷,一连收复潼关外的两处城池。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垣县有急报 秦晋的左膀右臂,裴敬和卢杞一齐到了晋州城,本来他们对南下主动攻击夏县与垣县之间的叛军还有不少疑虑,但随着高仙芝战告捷的消息传来,这种疑虑也跟着烟消云散,整个神武军上下都一致认为,朝廷摧枯拉朽剿灭安史叛军的日子不远了,说不定年关之前就可以凯旋还师了。 在战前动员旅率校尉一级的军事会议上,卢杞甚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叛军初战失利,必然退守弘农郡,神武军依照计划南下驱走盘踞在夏县与垣县之敌……” 提起夏县与垣县的叛军,卢杞特地用了驱走这样的字眼,意思十分明显,那就是不与之力战围歼,仅仅将其击败赶到黄河以南便可。如此一来河东道太原以南就再没有叛军的存在,到时候神武军腾出手来,无论北上或是南下都可以从容选择。 卢杞的手在屏风地图上大幅度挥了一下,最后重重的落在天井关的位置。 “高相公只要在弘农与叛军能够不胜不败,咱们就可以绕道天井关渡过泌水、济水突袭济源。济源一失,东都洛阳的北部门户就会彻底的四敞大开,到那时……”卢杞的眸子里迸射着灼人的火花,激动兴奋溢于言表。 “到那时,克服洛阳之功,便是咱们神武军的!” 这个主意的确大胆,也极具诱惑力。既然决定了要打打仗,怎么可能只做劳而无功的事呢?至于抢功与否,只要木已成舟,又管他旁人嚼舌头呢! “好,卢校尉说的好,打过黄河去,收复东都洛阳……” 厅中一众将领纷纷击掌叫绝,认为卢杞提出的这个计划简直就是老天为神武军量身定制的。 裴敬也好,陈千里也罢,都纷纷表示了对这个建议的支持。 陈千里点着头品评着卢杞的计划。 “此计大好!只要神武军夺下济源,兵临东都城下,与高相公对垒的孙孝哲部必然尾难顾,如此唐朝大胜便在旬月之间!” 就连秦晋都承认,卢杞的大胆计划绝妙至极,虽然这么做让高仙芝啃了硬骨头,神武军捡肉厚的地方咬,显得有些不地道,但是朝局争斗、战场变化岂能斯斯文文,彬彬有礼?正如秦晋那一世的伟人所说过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从容雅致,温良恭俭让。一切都要以达到目的为先,至于世俗的道德约束,只能抛诸脑后,在这种情形下若是有人谈论什么仗义,只能说这人脑子进水了,病的不轻。 几乎是全员一致赞成,大军于十月十二启程南下。 一众旅率校尉散去后,裴敬和卢杞留了下来。秦晋特地将天子赏功的诏书拿了出来,裴敬与卢杞都在绛州一战后被提升为神武军将军,这在神武军的编制中已经排位第三了,在神武军将军之上仅剩下统军将军和大将军。余者将校数百人也是各有封赏,这次李隆基赏功诏书传达的很快,从报功的表文送往长安到天子诏书下达,前后才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这让秦晋都觉得诧异。李隆基自从兵变之后,对神武军的一切几乎是能拖就就拖。现在突然间处置的干脆利落,也侧面印证了他对于这次大举东出的行动极为重视,甚至已经暂且放下了对神武军的成见。 秦晋之所以没有当众宣布赏功诏书,主要是不想以这种形式来激励士气,如此只会使军中上下更加得意忘形,须知骄兵必败,他不能让自己的部众在大战之前被冲昏了头脑。 裴敬和卢杞对于自己的升官都不觉得意外,他们俱是名门望族之后,升官并非是孜孜追求的目标,建功立业才是心中所想。 秦晋宣读了赏功的诏书之后,又与他们两人商议具体的用兵计划。 “皇甫恪在安邑的人马可以动起来了,可以让他们先做一下试探性的攻击,探一探夏县与垣县之敌的虚实,然后再以神武军……” 卢杞道:“皇甫恪在安邑拥兵不下五万众,兵力人马甚至过了神武军,仅作试探性的攻击,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罢,卢杞与裴敬交换了一下眼神,裴敬当即心领神会,道:“使君,朔方军可堪独当一面,不若以皇甫恪攻夏县,神武军击垣县,如此左右夹击,必使叛军尾难相顾。” 两个人一唱一和,秦晋又岂能不明白他们的心思,说穿了就是想让皇甫恪的朔方军分担了近一半的叛军兵锋,然后神武军既能保存实力,又居于不败必胜之地,如此正好一举两得。秦晋之所以总是考虑神武军为先,并非是顾虑什么仁义道德,仅仅处于对非嫡系人马的不放心。 因为在战场上不怕敌人太强大,而是怕猪队友怯懦愚蠢。将自己的侧翼交给朔方军,朔方军有没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现问题,这些都是秦晋不得不考虑的。毕竟他与皇甫恪互不统属,而且现在的朔方军有半数是以当地的团结兵充实,与叛军对峙吓唬吓唬人还绰绰有余,一旦打起来,战力究竟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但是,阵战打仗就像赌徒对赌一样,在牌面相当的时候,没有必胜和必败,最后拼的不过是谁的胆子更大,谁的运气更好。 所以,当裴敬和卢杞连声表示要皇甫恪的朔方军与神武军做左右夹击,秦晋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 眼看着到了后半夜,秦晋毫无睡意,兴致突起之下便邀裴敬和卢杞喝酒共饮。 听到酒字,这两个人战场上厮杀都没皱过眉,居然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原来这两个家伙昨夜一直喝到天亮,喝的酩酊大醉,直过了午后才堪堪醒来,现在突然听到酒字,本能便有呕吐的感觉。 不过,裴敬和卢杞的酒量在伯仲之间,并未分出胜负,现在既不能相互漏了怯,更不能在秦晋面前认怂。 于是乎,一桌酒肉很快就置办齐备。其实酒肉简单的很,河东当地盛产好酒,然后又盛了满满两盆炖羊肉,再佐以胡椒芫荽进食。在两盆羊肉中间还有一盆肥瘦分明的肉,卢杞见状不禁笑道: “使君癖好甚怪,偏偏爱吃这等腥臊之肉。” 酒桌无大小,秦晋罕有的呵呵一笑,以银刀割了一块猪肉塞到卢杞面前,然后又一指陶碗内黑乎乎的酱油,里面有捣碎了的大蒜和胡桃果仁,只扔出来三个字。 “蘸了吃!” 自商周以来,不但服色冠带根据身份地位有着明显的不同,就连所吃的肉类都有着明显的等级界限。《国语》记载,“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不过战国以后礼崩乐坏,凡贵族便以食牛肉为荣,食猪肉为鄙。只是农耕时代牛是要用来的耕田的,历朝历代都严禁擅杀耕牛,因而贵族们大多时候吃的都是羊肉。于是乎,猪肉的地位就尴尬了,有钱有地位的不爱吃,没钱的却吃不起。 秦晋曾听人说过古人不吃猪肉是因为那时的猪没阉割过,所以有种腥骚之气,难以下咽。不过他来到唐朝以后才现,其实这个时代早就有骟猪的手段了,只不过因为固有的阶层观念没有食用的市场而已。 秦晋是吃惯了猪肉的,吃了几个月的羊肉,几乎吃的他生无可恋,总觉得浑身内外都是一股子羊膻味。因而,在离开了长安那个是非之地后,他便彻底放弃了吃羊肉,而特地交代庖厨专做猪肉。 卢杞在神武军中惯了,那些世族习气已经潜移默化的丢了许多,尤其是在吃穿用上。他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借着酒席难得的揶揄秦晋几句。因而,他抬手夹起那块猪肉,在黑乎乎的酱油里反复蘸了几下之后,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嚼的满口流油生香。 见卢杞大口吃着猪肉,秦晋又就手夹起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放在裴敬面前的铜盘内。却见裴敬面显苦色,卢杞借着酒劲哈哈大笑,讥讽他连块肉都不敢吃,以后休要再叫嚣不服。 原来裴敬倒不是吃不得猪肉,而是吃不得猪肥肉,不过受了卢杞的激他只能硬着头皮夹起那块肉闭着眼睛塞入口中,囫囵嚼了几下又喝了一大口酒,试图就着酒水吞咽下去。但才咽了一半,他再也忍不住一歪头全吐在了脚边盛接秽物的铜盆里。 卢杞大笑不止,秦晋忍俊不禁,这种轻松的日子对他而言,几乎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只见裴敬呕吐之后满脸通红,犹自辩解着:“吃的急了,见笑,见笑……” 觥筹交错间,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这让秦晋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倘若夜间有人疾走报讯,便是紧急军报无疑,否则一般的事务都会等到天明以后再行禀报。 一大碗酒咕咚咕咚下肚之后,门开了,亲随的声音果然在屏风外响起。 “禀使君,夏县、垣县急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三十九章:秦琰追燕贼 王屋山西麓,一支人马大约有三五百人的规模,沿着狭窄的山间小路急急向南赶路。有山中猎户远远的瞧见便被吓得早早避开,生怕触了霉头被抓去填命,听说燕军的蔡希德正满山遍野的抓适龄壮丁呢。 不过细看之下,这股人马的衣甲大多是河东本地的**衣甲,独独为首的数骑则是禁军装束。然而,只要稍通兵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显然是在急着赶路,一股焦躁与不安始终缠绕在上空。 “兄弟们,再不抓紧时间,就被贼兵跑了!” “秦将军,咱们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路,现在连个贼影子都没见到,兄弟们脚底板早就全是水泡…..让兄弟们歇会吧……” 一名身穿河东**衣甲的头目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两双大手很快就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俺们秦将军乃使君亲随,岂能信口开河?难道你们就不想脱去败军之罪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着那个打算偷懒的头目,那头目原本还想反驳几句,但面对咄咄攻势,竟被吓得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们口中的秦将军正是在绛州之战后失踪的秦琰。 秦琰和他的几个兄弟那一夜被乱军裹挟着出了军营,然后借着黑夜不知又跑出去多远。天亮以后遍寻不到神武军,就打算原路返回,但几个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就这么回去太过丢人,就好像丧家之犬的逃兵一般。 于是,在秦琰的建议下,他们打算沿途抓些有分量的叛军头目回去,也总算有所交代。然而事与愿违,一路上抓到的基本都是不值一提的虾兵蟹将,结果经过数日之后,俘虏没抓到反而收拢了不少在绛州之战时溃散的本地团结兵。 这个头目叫薛大千,出身自河东薛氏的没落旁支,原本他是个旅率手下领了也有上千子弟兵,原本只想趁机捞点功劳,以光大衰微的门楣,不过却倒霉至极,他们被分派护持民营甲字营向北运动,不巧就遇到了蔡希德麾下悍将李进忠,仅仅一次冲击就四散奔逃。 薛大千本就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在保命的本能驱使下,他仅带着几十个亲随逃离了战场。在逃离战场后躲入林中避难,直到数日之后听说神武军大败蔡希德,但由于畏罪却不敢返回乡里。 但是,随着粮食吃尽,他身边本就不多的随从开始渐渐偷逃离开,很快弹尽粮绝的薛大千铤而走险开始劫掠过路人,又是说巧不巧,竟然就遭遇了沿路抓俘虏的秦琰五兄弟。也是薛大千手下的亲随太过无能,竟被秦琰区区五人突袭成功,其本人大意之下失手被擒。 “薛大千,你还想不想有重见光明的日子了?难道真打算一辈子窝在这王屋山里做打家劫舍的盗匪?俺们秦将军也是为你好,你只要乖乖配合行事,将来回到使君左右一定会为你多多美言的……” 秦琰在乌护怀忠的麾下不过是个小小的队正,但他在听说这薛大千居然是个团结兵的旅率之后,便改口自称是郎将。郎将虽然离着将军还差了一级,但被称为将军在**中已经很是长见。 薛大千开始还将信将疑,但秦琰等人身上的禁军衣甲,以及满嘴的关中口音,加上他们的巧舌如簧,最终都让他打消了疑虑,决意依靠这几个人摆脱目前的困境。 态度软化下来之后,薛大千有些气馁的问道: “那俘虏说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说是再往南三十里就能有叛军运粮队,可咱们都走了二十多里,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定是被耍了……” “住口,再敢祸乱军心,军法从事! 秦琰虽然战阵经验甚少,但也知道这薛大千总大大咧咧当着部众的面说丧气话绝对是军中大忌。 然则,他虽然呵斥了薛大千心中却也是没了底,这三十里密林小路走的辛苦无比,眼见着越往南去山路就越是崎岖,林子就越茂密,怎么看都不西欧像有粮队经过的模样。只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岂能再走回头路。 秦琰甚至不敢和自家兄弟诉苦,只硬着头皮坚持向南,在他看来,翻过这座山就一定会有人烟,逃跑的叛军一定在那里休息,到时候就可以挨个抓人验明正身了。 说实话,燕兵虽强,但溃败之后却连团结兵的战力都不如,他相信只要集合这数百收拢的团结兵之力,收拾千把个叛军溃兵都不成问题。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秦琰忽然明显感觉到他们在走下坡路,紧接着面前竟骤然开阔,原本茂密的山里一并被甩在了身后。 “将军,将军,前面有官道……” 派到前面侦查的探马急如星火赶回来报信。 秦琰闻言之后大喜,他仰头望了望天,试图通过头顶的太阳辨别方向,只是天上的阴云已经三日不散。 “四郎过来,看看现在是何方位。” 排行第四的是秦珏,他在几个兄弟里一向以辨别方向感极强著称,此时左右张望了一阵便斩钉截铁的说道: “下山便是向西了,不出所料现在已经到了泽州地界!” 秦琰手中没有地图,只有秦珏在秦晋身边时曾记下了河东道绛州附近的地况,因而一路上全凭借他才能抵达此地。 听说抵达了泽州地界,薛大千被吓了一跳。 “秦,秦将军万万不能再往西走了,泽州是蔡希德的老巢,小,小心有去无回啊……” 秦琰哈哈大笑,指着薛大千的鼻子骂道: “没胆的懦夫,蔡希德早在曲山口被兵败身死,此时泽州怕是早就成了神武军的囊中之物,哪里还有甚蔡希德的老巢?” 一行人上了官道以后,果然一连遭遇了十几个叛军探马,不是被他们射杀,便是一网成擒。几次交战之后,这些本是败军的团结兵居然也杀意腾腾了,纷纷嚷嚷着要多杀几个燕狗,好割了狗头带回去换军功。 秦琰见士气可用,便激励道: “兄弟们,这几个燕狗不过是开胃小菜,好戏还在后头呢,只要大伙听俺的,保你们人手有燕狗首级十……” 话才说了一半,有探马的声音便将其打断。 “报,前方三里有驮队!挂的燕狗旗子……” 听到有驮队,所有人的眼睛都绿了。 秦琰也顾不得恼怒话到一半被打断,咂了咂嘴大呼道:“兄弟们一展身手的时候到了,都还愣着作甚?抢他娘的……” 薛大千此时满眼睛都是粮食,也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对,对,抢他娘的……” 数百人也跟着齐呼:“抢他娘的,抢他娘的……” 不过反对的声音竟然来自秦琰的兄弟排行第二的秦顼。 “大郎,再有三两刻就天黑了,只怕摸黑会……”秦顼的声音压的很低,提醒着秦琰,“只怕会遭遇不测……” 对此,秦琰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 “一群逃窜的溃兵,怕甚来?先抢了粮食,斩了首级再说!” 三五里地的功夫,数百人仅仅走了小半个时辰,走过了一处垭口,果然便瞧见了数着伪燕旗帜的驮队。 此时秦琰只恨他领的不是骑兵,否则早就用一个冲锋就能结束战斗。 借着天黑前最后的几丝光亮,他大致数了一下,驮队至少有上百头牲口,影影绰绰中,牲口背上的麻布袋都鼓鼓胀胀,显然都装满了东西。 “冲,都跟我冲啊,抢他娘的……” 秦琰要在黑夜彻底降临之前,彻底抢了这支驮队,驮队的燕狗忽闻喊杀声,第一反应竟不是拔刀抵抗,而是放弃了驮马撒腿就跑。 这种反应大大超出了秦琰的预料,想不到面前净是些胆小弱弱之徒。电光石火间他改了主意,一面令二郎带着一部分人留下来收拢驮马,原地待命,余下的所有人则跟着他追击逃跑的燕狗。 “追!杀光燕狗!” 秦琰追杀燕狗绝不是为了贪功,既然有驮队运输物资,说不定通往某一方向的路上便会有大队燕军。他正好可以顺藤摸瓜,如果对方势若则一举大破之,如果势大,也好早早准备,究竟是走是留。 太阳彻底落山,最后一丝光亮也透不过密布的阴云,入眼处伸手不见五指。秦琰深一脚浅一脚的追击,心中却更是笃定。道路艰难,追击者走的尚且如此不易,那些逃命者心中慌乱,更是寸步难行。 秦琰的想法没错,众人一路追一路杀,也不知追出去了多远,忽觉燕狗逃的慢了,一大群人竟聚在一起…… “将军,前面好像有个大院,燕狗要逃进去!” 杀的兴起的团结兵大声疾呼。 秦琰定睛细看果见黑暗中亮着点点火光,不少人正鱼贯进入一扇大门中。 “都进去正好,将这些燕狗一锅端了。” 大呼的同时,秦琰竟有些同情这处宅院的主人,眼见能容纳如许多人的规模,定然是当地的豪绅富户,现在被燕狗鸠占鹊巢,却不知道其族中子弟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杀进去,一个燕狗都不留!”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章:忽闻相公败 “垣县、夏县大捷?” 初闻禀报,秦晋在短时间内竟没能回过神来,大军尚未开动此地岂能大捷?还是皇甫恪擅自动兵,以一己之力击败了当地的叛军? 就连在秦晋身边的卢杞、裴敬都惊诧不已,都以为发生了不为他们所知的恶战,在许多种假设的可能中,自然也认为是皇甫恪出兵的可能性靠谱一点。 一干人议论纷纷揣测了半晌,秦晋才一拍手中的军报,笑道:“都别乱猜了,拆开一看便知!”说完,他并没有亲自拆开,而是一扬手扔给了裴敬。“快拆开,当众念出来!” 裴敬身手敏捷,一把就接住了突然扔过来的军报,三两下就将之拆开,然而看了一眼后目光中却更是迷惑,他甚至还将那种羊皮纸上下左右的翻过来看。 “裴二,磨蹭甚了?还不快念?” 裴敬这才收敛目光望向了秦晋。 “这,这该不是有人恶作于使君?” 卢杞被激的莫名其妙,一把就抢过了裴敬手中的军报。 “何人如此大胆,敢恶作于使君……” 他的话随着目光落在军报之上竟也戛然而止。现在反而是秦晋一头雾水了,以裴敬的性子断然不会在自己面前开玩笑,说胡话。连卢杞都与裴敬的反应一般无二,莫非那军报上果真写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内容? 秦晋三两步就来到卢杞面前,一伸手,那封自他手中扔出去的军报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却见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行。 神武军骑兵队正秦琰率四百团结兵克复垣县…… 这,这如何可能? 秦琰非但未死,居然还带着四百人攻克了垣县。原本得知秦狗儿没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与之联系在一起的军报却牵的他心神不定。四百人攻克重兵把守的垣县,恐怕就是孙武、卫霍复生也没这个本事吧。 然而,这种军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其中的前后因由以及详细过程都没有提及,可见军报发往晋州时是极为仓促的,也许是当时的发送军报之人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或者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 由印鉴可以识别,军报乃是来自皇甫恪的中军,也就是这极有可能是经过皇甫恪之手的。但是,皇甫恪是个谨慎心细的人,怎么会将如此一封没头没尾的军报就这样送来呢? 或者,或者如卢杞裴敬他们所说,这封军报不过是某些人借着某种便利的恶作剧? 不管真实情况究竟如何,秦晋在心神稳定之后,第一时间就换来了心腹亲随,并将手中的军报交了过去。 “十个时辰内,速去查清军报的真伪。” 事实上用不到十个时辰,关于那封奇怪军报的详情内幕就浮出了水面。 因为皇甫恪于当日送来的第二封军报也到了。 这一回,再没有人质疑军报的真伪了,秦琰的的确确活着,垣县也确确实实被其以四百团结兵攻下……唯独让所有人没能料到的是,垣县与夏县早就成了一座空城,以四百人将之袭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随着垣县的克复,夏县也在半日之后主动改旗易帜归顺了唐朝。至于此地原本驻扎的重兵究竟去了何处,何以骤然成了空城,就连皇甫恪都莫名其妙,不知其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座空城?” 秦晋竟当众一连反问了两次,神武军全部的主力都在准备南下,唯一的目标就是垣县与夏县驻守的叛军重兵。精心的准备现在全部落空,两座城几乎兵不血刃的就被收了回来,按理说本该高兴才是,可他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这秦狗儿不愧是使君家奴,能以四百人就克复两县,咱们可是准备拿三万神武军和五万朔方军扑上去的呢……” 就连卢杞和裴敬在庆幸兵不血刃就收回了垣县、夏县两城后,表情居然也不甚自然,似乎并没有他们话语中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 秦晋呆坐了一阵,便将所有人都遣散,他打算一个人好好筹算筹算,究竟哪里出了纰漏,自己的忧心之处究竟在何处。 卢杞出了公署,便回头拉住打算上马离开的裴敬。 “裴二,你不觉得咱们言不由衷,笑的心事重重吗?” 被拉住之后,裴敬也叹了口气,回应道: “四郎所言,也正是我耿耿于怀的,按理说两县兵不血刃的归附唐朝是件大喜事,可,可这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奇哉怪也……” 闻言之后,卢杞更是扯紧;了裴敬的袖子。 “不是奇怪,而是因为反常,反常必然有妖……若真是莫名其妙的庆祝相贺,那你我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了……” 裴敬点头道: “可究竟这奇怪又该担忧在何处……” 连一句话都没完,裴敬陡然拉着卢杞又返回公署之中。 卢杞奇道: “裴二何以又急急返回?” 裴敬头也不回,脚下如飞,答道: “也是此事怪异,一时竟被遮住了心智,奇怪之处不正在消失了叛军重兵去了何处吗?” 就在卢杞和裴敬两个人联袂返回厅中之时,秦晋也早就想透了垣县、夏县兵不血刃克复的怪异与其险之处。 “使君,当务之急须得查清三万叛军究竟去了何处?” 要知道孙孝哲麾下的三万叛军精锐足以堪当十万唐.军了。 此时秦晋也已然有了决断,当即说道: “你们两个立即回营整军,随时待命。我将会连夜动身到垣、夏两县去,最迟不过明日午时,一定会有调兵军令送回晋、绛。” 神武军的主力大多驻扎在晋州和绛州两地,往夏县、垣县来回也超过了五百里,在一日之内这已经是信息传递速度的极限了。 两个人见秦晋决断的如此之快,便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和计较,心境立时安定了不少,在简单的与秦晋交换了一下想法之后,就各自返回军营去了。卢杞的前军就驻扎在晋州,而裴敬的中军却是在绛州东部,后军则在绛州西部。 乌护怀忠早在三日前就由泽州返回了晋州复命,接到秦晋即刻动身的军令后,仅用了不少一个时辰就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启程出发。 五千骑兵一路向南抵达垣县和夏县并不比步兵容易,因为河东道本就多山岭,垣县与夏县位于王屋山以南,想要用最短的距离抵达两线,就必须翻越过此山,否则想走官道就必须绕路。 所以常规的路线当是走猗县,绕道安邑,才能转进夏县。 如此难走的道路,也是孙孝哲在垣、夏两县驻兵,却能被安邑的朔方军监视震慑的根本原因。 进入绛州,过了正平以后,秦晋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重伤痊愈的杨行本。 杨行本曾在数月之前受杨国忠之命秘密出使燕军大营,返回时身份泄露遭到潼关义愤唐.军的狙杀,部众死伤大半,幸甚的是他还是逃回来半条命,若非在河东寻到了秦晋,恐怕早就成为一抔黄土了。 他在此时伤愈而来寻秦晋,也正是听说了神武军大举集结准备南下的消息,才不顾一切的北上。他错过了河东城之战,又错过了绛州之战,眼看着神武军全体动员,规模必然胜过此前两次大战,自然不肯再次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事实上,秦晋早就为杨行本留了位置,神武军后军的主将之前由裴敬代掌,现在裴敬成了中军主将,后军空下来的位置自然就非杨行本莫属了。 遇到杨行本以后,秦晋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从猗县、安邑绕路,而是从美良川直接跋涉越过王屋山直抵夏县。当日日落之前,一行人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在夏县,秦晋不但见到了数月未见的皇甫恪,还见到了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秦琰。 秦琰见到秦晋之前本想邀功请赏,但真见了面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主君……狗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君了……” 皇甫恪除了夸赞秦琰勇武过人以外,又皮笑肉不笑的请他入军中说话,似乎亦是心事重重。 秦晋看出来这老头子有心事,便问道:“可探明了叛军去向?” 皇甫恪的声音颇为沉重,手捻着灰白一片的胡子。 “惭愧,惭愧。老夫在安邑为了不过分刺激燕狗,便严令探子不得越界,岂料,岂料竟被钻了空子……” 秦晋与之并驾齐驱,并没有说半句责备的话,他在静静的等着,等着皇甫恪说出真正使之忧虑的消息。 进入军营之后,皇甫恪凑近了秦晋,压低了声音,几乎颤抖着说道: “老夫昨夜派了探子到黄河边打探叛军踪迹,不想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些溃败的唐.军,都是从黄河南面游过来的。老夫亲自询问过几个头目,有人说,说高相公在灵宝受了孙孝哲的暗算,大败……” 说到最后,皇甫恪的声音因为颤抖黯哑不清,几乎难以辨认。 然而,秦晋仍旧听得清楚明白,忽而战马猛然一抖,他的身体跟着剧震,幸亏皇甫恪手疾一把拉住了他的袍襟,这才没有跌落于马下。 “消息尚未确实,现在只是溃兵口中的风言风语,未必,未必……” 皇甫恪口中随如是劝说,但却明显底气不足。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一章:老将欲求战 秦晋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皇甫恪不必劝自己,只说在进入夏县以后侦查到的敌情。 “若非秦琰等人误打误撞攻下了垣、夏两县,咱们只怕现在还被孙孝哲蒙在鼓里……” 皇甫恪逮着空隙一而再的表示惭愧,老迈浑浊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愤懑。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皇甫恪在安邑有五万大军和夏县的叛军对峙,现在叛军走的悄无声息,走的干干净净,他竟然一无所知。这对于一个戎马半生的老将而言,既是严重的失职,也是奇耻大辱。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将军就不必过份自责,想办法补救才是当务之急。” 秦晋并没有一味的劝慰皇甫恪宽心,这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的确有立场指责皇甫恪的失职,但也仅仅是点到即止,估计老头子的脸面,只有让此人扳回一城才有可能成为两厢满意的局面。 “老夫已经下令全军整备待发,本来打算等和使君商议了再有所动作,现在既然使君已经亲临敌前,老夫便决心大定,明日一早发兵渡河,助高相公退敌!” 皇甫恪的算盘是,朔方军好歹也有五万人,渡过黄河对高仙芝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正面与孙孝哲对敌,原本难以预料的雪耻之战也就成为了可能。 “渡河南下?” 秦晋讶然问道。皇甫恪重重点了点头,他认为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但是,秦晋对此却不以为然,并明确的表示了反对。 “现在弘农的战况尚在揣测之中,一切都在迷糊中敌我不明,老将军不宜轻举妄动。” 皇甫恪的脾气罕有的暴躁,不自禁有些急了。 “如何就不能轻动了?难道老夫还要在这安邑,在这安邑,坐看高相公果真败在弘农吗……咳咳……咳……” 话才反问了一半,也许是激动过分的缘故,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咳嗽也才到了半路,又强忍着说道:“老夫言语失态,请秦使君见谅,见谅……”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皇甫恪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正好两人到了县廷门口,他偏腿下马,将马缰绳交给了随从,便拉着同样刚刚下马的秦晋往里面走。 进入县廷之后,皇甫恪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又开始介绍此时夏县的基本情况。 “倒也不全是坏消息,燕狗走的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但粮食和军械却大都留了下来,总算没白让咱们进了县城。” 夏县府库存粮之多,远超秦晋想象,这也从侧面印证了秦晋的隐忧,孙孝哲在垣、夏两县撤兵甘愿付出代价,一定会得到数以倍计的回报。那么这个回报是什么呢?不必细细思忖,此事就已经像和尚脑袋上的虱子一般明显。 看来孙孝哲就是要用空城计吓唬住自己,让神武军不敢南下,一面扰了他对付高仙芝的计划。 让秦晋庆幸的是,他和神武军并没有被空城计迷惑住,只是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些晚了呢?秦晋劝阻了皇甫恪南下,并非是他怯敌畏战,而是心中在进行一个两难的抉择。 只是这种纠结没让秦晋难受太长时间,进入下县城的当夜,河东城转来了从冯翊郡发过来的急报。 是杜甫的亲笔信,冯翊郡一直有杜甫代为打理,一切都井然有条,这让秦晋很是满意,此刻他发来了加急军报,令得秦晋又是阵阵紧张。 信的内容也不多,只说了一件事,据探马在潼关关内所侦知的情况,留驻关内的唐军从昨天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逃散现象,其间似乎有校尉或是旅率试图阻止军卒逃亡稳住局面,但收效甚微,至发信之时,逃卒愈演愈烈,只怕难以收拾…… 每一个字都把秦晋看的心惊肉跳,通关关内驻扎的唐军居然有崩溃解体的征兆,那么带领主力出关的高仙芝的处境便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纵使秦晋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不得不暗暗感叹,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啊! 如此一来,秦晋哪里还用得着思忖,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潼关。 高相公在弘农的战况如何已经不是秦晋最关心的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潼关,必须稳住潼关的局面,否则一旦被叛军摸到了通关下,整个关中都将变得岌岌可危。 秦晋一连下了两道命令,神武军前军与中军立即往潼关运动,并亲笔给卢杞写了一封信,交代他,如果潼关的守将已经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那么他可以便宜行事,取而代之。 到了这般田地,秦晋也顾不得违制与否,他心中所想的只有潼关安危。 陈千里此时觉得秦晋的应对处置过于保守,如果让他负责指挥,至少也要派一部人马渡过黄河,相机行事,如果高相公兵败的消息是假就竭尽所能襄助,如果是真,至少还能掩护一下高相公,让更多的军卒撤回来,撤到潼关去,为下一次的进攻留下足够的人丁。 事实上,陈千里也是如此向秦晋建议的,只是现在的秦晋似乎听不进所有的劝告,他除了下达军令调度指挥位于晋、绛两地的神武军以外,就是躲在县廷内一张又一张的翻着地图。 在搜集整理叛军遗留在夏县的公文时,秦晋除了发现为数众多的往来文书以外,还发现了几十张地图。往来文书这个东西有用的不多,可那几十张地图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一边翻看,秦晋一边啧啧连声。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对各式公文的保密意识并不强烈,这并非是说负责指挥大军的主将意识不到公文有可能会泄密。但是,主将的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而为数众多的书吏则是最有可能犯这种随意遗弃文书的愚蠢错误,说到底还是没有制度上的保证。这一点,秦晋暗暗记下了,也一定要在神武军中特意强调,否则万一泄密,后果不堪设想。 秦晋就好像发现了宝藏一般,陡得大叫了一声。原来,他竟在一张地图上发现了叛军主将所表示的兵力部署位置,以及详细信息。泽州以南,黄河以北的济源、河内、武德等地总驻兵居然也不超过五千人。 倘若神武军以雷霆压顶之势攻了过去,都畿道于黄河北岸的这几个州县只怕就要瞬间易主了。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人抓心挠肝的沮丧。 这就像高手下棋,只要慢了一步,便处处都慢一步。假若让秦晋在潼关和济源郡之间做一个选择,无论多么纠结他都只能选择前者。因为潼关是关中门户,而关中又是唐朝的根本,不容有半分闪失。杜甫的急信绝非是随意而为,如果不是形势令人恐慌,他大可以用邮驿来传递信件公文,否则也不必使用加急军报了。 “狗儿过来!” 秦琰本来躬身侍立在侧,听得自家主君的呼唤,陡得挺直了胸脯。 “狗儿在!使君但请吩咐!” 突如其来的高亢回应一如在军中一般,不过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却将秦晋吓了一跳。 “不错,像模像样了!” 尽管被大嗓门吓了一跳,秦晋还是来到秦琰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夸奖了一番。这一回若非秦琰误打误撞拿下了垣、夏两县,如果一直被孙孝哲的诡计所蛊惑,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机。 “去,把皇甫老将军请过来!” 为了方便议事,秦晋和皇甫恪都住在了县廷之中,秦琰应诺刚转过屏风,却听他惊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将军与俺家主君当真是心有灵犀,还没请就到了!” 却听皇甫恪笑骂了一句:“几日不见居然会文绉绉的说话了,信不信俺老粗踢你……” 一向油嘴滑舌的秦琰便利索的接道:“老将军踢狗儿是狗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皇甫恪哈哈大笑,也不再继续和秦琰饶舌,迈着大步转过了屏风,见秦晋一脸的古怪表情,便长叹一声道:“使君有如此家奴真是羡煞人也!” 他这话绝不是恭维,从他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秦晋也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客套话。 到现在为止,还没听说哪家的家奴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现在看秦琰等人的资质,也许假以时日就会成为军中的悍勇之将。 皇甫恪的情绪经过大半日的调整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虽然难免还是愤愤然,却认同了秦晋先潼关的既定策略。 不得皇甫恪开口说此来的目的,秦晋先他一步,说道: “善站者用兵,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垣、夏两县少不得威高望重者坐镇啊,否则叛军一旦再次北渡黄河,河东道后路危矣!” 这句话把皇甫恪堵的喘了一大口气,先是苦笑,继而又冷笑一声。 “秦使君莫给老夫戴高帽子,这一回老夫说甚也得冲在前面率师击贼,总躲在后面,安全是安全了,这口鸟气实在咽不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二章:血战风陵关 说至口干舌燥,秦晋便唤来仆役端上酒肉,两个人竟吃喝起来。有心事的时候,喝酒便容易醉人,三碗酒下肚皇甫恪的眼神便有些迷离,说话似乎也少了顾忌。 “说句不中听的话,秦使君是瞧不起老夫这把快掉渣的骨头,还有老夫麾下的朔方军……”皇甫恪磕磕绊绊的吐出了这句话便一直盯着秦晋,在等着他的回答。 若是换了旁人大可一笑置之,说老将军醉了,这都是无稽之想法。然则秦晋毕竟不想对皇甫恪虚与委蛇,他放下了酒碗,将口中猪肉嚼烂咽下肚之后,这才直视着皇甫恪借着酒劲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老将军言重了,事关天下兴亡,秦晋岂能因一己之好恶而决断呢?说到底,秦晋只是个地方长吏,手中所能利用的资源极为有限,但也要拿出最大的把握去应对,不是吗?如果老将军认为因秦晋的安排而受辱,大可自行其是,毕竟老将军也是挂着使职的……” 秦晋在语气最急促之处忽的戛然而止,说罢便又自顾自斟满一大碗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反而是皇甫恪目瞪口呆,眼神茫然定定望着前面,但焦点已经不再秦晋的脸上。 骤然,几案啪的一声巨颤,皇甫恪长身而起,竟对秦晋一揖到地,说话间语音哽咽。 “使君一席话振聋发聩,皇甫恪一心只顾个人得失荣辱,真真是汗颜无地……”就此,皇甫恪表示绝口不再提前往都畿道厮杀阵战一事,全凭秦晋差遣。 秦晋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皇甫恪的反应竟如此之大,一言不合就长揖大礼。他赶忙避席到一边,又以双手扶起长揖不起的皇甫恪。 “老将军折煞秦某了,朔方军留在垣夏两县,虽不能有阵战厮杀的爽快,对神武军对河东道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绝不能或缺的。老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却是让秦某汗颜!” 心结一解,皇甫恪竟奇迹般的酒醒,重新落座以后端起酒碗一言而下连呼痛快,然后又倒了满满一碗,双手捧起。 “如果猜的没错,秦使君今夜便要启程向西,老夫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碗酒就当为使君践行,干了!” 一言说毕,又是一饮而下! 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五千骑兵沿着通往河东城的官道一路向西疾驰。离开夏县已经有两个时辰,算算里程可在天亮之后抵达河东城。但秦晋此行的目的地绝非河东城,抵达河东城以后,大军将转向向南,沿着黄河往风陵关而去,他要从风陵关渡过黄河,最终直抵此行的终点,潼关。 同罗部的五千骑兵都是一人双马,所以行军速度要远远胜过一人独马。而此时,秦晋被杜甫那封加急军报惹的心神不宁,便不顾马力极限一直催促赶路,只要一刻没能抵达潼关,他的心就不能安稳下来。 而这种心乱麻如麻的情形于秦晋而言却是头一次出现,就算在新安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般的慌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预感吧,不好的预感总会带着人的思绪直往抵御坠去。但下一刻马蹄的咆哮又将秦晋从这种坠落中直拉了回来,接着又继续坠落…… 秦晋就是在这种反复纠结的折磨中不顾一切的催促着胯下的坐骑,甚至连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的血肉模糊也混不在意。 “使君,河东城到了,是否入城歇脚?” 战马希律律一声站定,秦晋勒住马缰绳,借着黎明微红的日光遥望前方,城墙的投影显得格外威武雄壮,但这只是一种假象,人心散了就算金汤城又如何? 冷冷的几个字从秦晋的口中挤了出来。 “人不下马,天黑之前务必抵达风陵渡!” 过了风陵渡就是潼关,也许只有看到潼关的城墙,秦晋内心中的不安才会随之消散。 对于这种压榨极限的急行军,就连乌护怀忠都有些吃不消了,倒不是他本人吃不消,而是心疼战马,这一路上便已经上百匹战马因为体力不支而当场倒毙,如果在这么无所顾忌的强行行军,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使君,人不歇,总让马歇上半个时辰吧!” 然而秦晋却大光其火,嘶声道: “不想走,当逃兵便是!死了多少马,战后秦某成倍补给你……” 众人愕然,秦晋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甚至连语气都不曾刻意加重过,现在表现的歇斯底里,除了令人惊惧以外,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紧迫感。 一向智珠在握,气定神闲的秦使君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在害怕什么? 但是,自此以后再没有一个人在秦晋面前提及歇脚一事,五千骑兵沿着黄河东岸的官道撒开了向南狂奔,沿途不断有战马不支倒毙。 秦晋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战马颠簸的麻木而失去了知觉,仿佛坐在马背上的只是一句行尸走肉。脸上忽的传来一片冰凉,他诧然抬起头来,却发现片片雪花飘落,纷纷洒洒,继而竟似雪幕一般将五千骑兵悉数笼罩其中。 下雪了,天宝十五载的第一场雪! 这本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对急着赶路的神武军而言却是大大的坏事,大雪不但遮挡了骑兵的视线,还影响了奔驰的速度。好在他们沿着黄河东岸向南狂奔,不至于在大雪中迷失了道路,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突入而来的大雪绝挡不住秦晋拼命赶路的决心,天黑之前,必须抵达风陵关。 好在这场大雪受到地域的局限分部并不是很广,过了首阳山以后,原本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转而稀稀落落,只剩下了零星的清雪,再往南走甚至连太阳都半遮半露的出来了。 秦晋暗道老天终归不总是绝情! “禀报使君,前方五里便是风陵关,探马已经先行一步通报当地守将……” 所有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秦使君的军令是连夜抵达风陵关,可没说是连夜摆过风陵渡,言下之意便是在风陵关休息一夜再赶路。 果然,秦晋下令骑兵放缓前进的速度,同时所有人分成前后两队缓缓向前。 “逃卒,逃卒!”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视线立时便四下寻觅,继而又落在了一群衣甲不整的军卒身上。 说他们是逃卒绝非武断而为,因为那伙身穿衣甲的军卒在发现了神武军骑兵以后,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惊恐的四散而逃。唐军军法虽然并不严苛,但对逃卒一样是以死惩戒。只有犯了死罪的逃卒,才会见到唐军的身影如见到索命阎罗一般。 这些慌不择路的逃卒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骑兵,只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几个被逮到押在了秦晋的面前。 秦晋不用审问,也知道了其中的因由。前方阵阵传来的战鼓声,已经说明了一切,风陵关下一定在进行着一场大战。 乌护怀忠简单的审讯了一个逃卒模样的人,果然是风陵关遭袭,至于敌人来自何处,人马几何,对方却一问三不知。 见状,秦晋暗暗冷笑,这些逃卒一看就是在军中混日子的酒囊饭袋。 “不必审了,一个不留,全部斩首,以儆效尤!” 放松的心情没能持续超过一刻钟,这伙逃兵的出现终结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轻松。 “准备战斗,乌护怀忠,还能一战否?” 秦晋这么问当然是出于连续赶路一日夜的原因,此时就算人还有体力作战,只怕战马也匹匹都在强弩之末了。乌护怀忠则毫不犹豫的答道:“死战到底!” 有乌护怀忠这句话就足够了,秦晋虽然不了解这些骑兵,但他了解乌护怀忠,只要他能答应下来,便一定是有把握的。 岂料,乌护怀忠又开口说道: “请使君在后方观战……” 秦晋气血上涌,也不答话,只双腿紧夹马腹,缰绳抖开,战马加速冲了过去。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翻过垭口之后,面前的场景还是让秦晋震惊的无以复加。 风陵关只是因为风陵渡而存在的一座小关城,然而在关城外却是密密麻麻聚满了蚂蚁一般的人,放眼望去,规模不大的关城竟像狂风暴雨中一片落叶,似乎随时便会被淹没…… “乖乖,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身后一名军卒傻呆呆的问了一句,秦晋却心如刀绞,一路上的不祥预感还是应验了。此时就算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这些人一定来自潼关方向。 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渡河攻击风陵关,潼关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无数火把点亮了风陵关,将方圆数里映照的如同白昼,对方居然打算连夜攻城。 当太阳彻底没入天边,最后一丝阳光也随之消失,黑暗之中,秦晋不断的催促着战马加速,既然最坏的可能都发生了,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神武军的主力现在刚刚由绛、晋两县开拔,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乌护怀忠麾下这五千精疲力竭的同罗部骑兵而已!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三章:潼关终失守 连夜攻打风陵关,可见叛军嚣张到了何等地步,真的以为拿下这小小的风陵关是十拿九稳的吗?秦晋在马背上暗暗冷笑,直到这一刻眼见着风陵关被围,他的心绪反而镇定了下来,不再像一路上那么惶然不安。 “叛军连夜攻城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只要一鼓作气便可将其击败,扭转局面!” 秦晋高喊了一声,为身边的军卒打气。实际上,即便他不这么做,人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打出手了。 第一个握紧了手中马刀的便是乌护怀忠,已经被燕军闯到了眼皮子底下,岂能再说什么休息一恢复精力?就算累死也得拼命一战。 一句高亢的突厥语猛然炸响,回应紧接着就像海啸一样排山倒海的涌了起来。秦晋从来没想到过,仅仅用五千人就能造出如此令人震撼不已的声势。 这五千骑兵九成以上都是铁勒人,其中半数以上又是同罗部的族人,因而战斗意志绝非刚刚招募的团结兵可比,更不是那些在地方上混吃等死的唐军可比。这些人原本在安禄山麾下,后来因为孙孝哲的处置不当,使得本就离心离德的同罗部彻底与之分道扬镳。 铁勒同罗部人一直记恨安禄山在当初对他们族人的屠杀,这也是为什么同罗部拥有和曳落河一般的战斗力,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的根本原因。 所以,同罗部每一次冲杀燕军,都是一次复仇,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嗷呜…… 牛角声呜咽回转,就像一柄利剑刺穿了浑厚而急促的战鼓声。不过,由于夜色的掩护,蚂蚁蝗虫般冲向风陵关城墙的燕军一时间却难以断定敌袭究竟来自何处。 同罗部骑兵的战斗方式用的就是最原始的草原方式,与神武军那一套强调纪律为先截然不同,因而秦晋在军中的作用更多则是象征性的,所有的指挥都出自乌护怀忠,以及乌护怀忠的部下。 然则,秦晋的声望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经过绛州一战之后,神武军在曲山口几乎全歼蔡希德部精锐,同罗部的勇士们对他已然敬畏如天神。现在秦晋就冲在最前面,就好像草原上的头狼带头发起冲击和厮杀一样,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亢奋,紧随其后,冲着那些到此时还摸不清楚敌袭究竟来自何处的燕兵掩杀过去。 一阵箭雨自黑暗的虚空中骤然砸落,背后受敌的燕兵立时就倒下了一大片,人仰马翻之下,对风陵关的攻势不可避免的就减弱了。 见此情景,秦晋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倘若不能趁着燕兵的慌乱,一鼓作气将其击溃,那么翻过来他们这五千人就很可能遭到反噬。 仅仅通过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火把光,秦晋也能初步判断出来,围攻风陵关的燕兵至少在两万上下。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万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渡过黄河,甚至直接就围住了风陵关,但是一旦不能将优势保持住,两万人权力反扑,同罗部骑兵毕竟人马力竭,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强弩之末,只要受挫颓势几乎就不可挽回。 所以,秦晋实在赌,除了赌他也别无选择。难道真能在此时袖手旁观,等待五千骑兵恢复了体力,抑或是绛晋两地的神武军抵达此处,再行动手吗?到那时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想吃后悔药,恐怕也没得卖。 意识到这一点,秦晋才如此拼命,将一军主帅不可轻易犯险的军中律条抛诸脑后,他就是要赌老天的立场仍旧会在自己这一边,那么多次危机都能够化险为夷,这一次也定然不会让人失望的。 猛然间,秦晋直觉胯下战马向前摔了出去,整个人都随之失去了平衡跟着疾飞,电光石火的功夫他已然明白,一定是战马受伤了,马失前蹄对战马而言就等于宣判了死刑,马上的骑士则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秦晋的骑术虽然不是很好,但反应绝对是一等一的快,在战马刚刚向前倾倒的同时,他就已经将双脚从马镫里抽了出来,整个人都绷紧了蓄势待发,只要马身扑倒于地便以最快的速度跳开去。 否则,战马轰然倒地之后,马背上的骑士一旦反应不及,很可能就会被庞大的马身压住,而造成第一次创伤。 这第一节秦晋用自己的反应轻易化解了,然则危险并没有消失,而是更加凶猛狰狞的狂扑过来。骑兵冲阵往往成群结队,只要有人落马便会被飞速前进的马群碾成肉酱。 现在,秦晋居然也要面临被碾成肉酱的危险。他前脚刚一落地,立时就觉得背部一紧,整个人便离地腾空而起,接着又奇准无比的落到一匹马鞍空着的马背上。 在关键时刻,是乌护怀忠用他过人的膂力救了秦晋一命。 只听乌护怀忠高声喊道: “使君小心,燕贼放箭了,咱们冲上去,将他们都打回娘胎里!” 自从学习了汉话以后,乌护怀忠总喜欢说些玩笑话,想不到在生死瞬间的战场上竟也不例外。秦晋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亢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鬼门关捡回一条的刺激,让他肾上腺素激增,此时赤红的双目里只射出一种讯息,汇集成一个字那就是杀! “杀!”秦晋大喝一声之后,五千骑兵已经冲进了蚂蚁蝗虫一般的燕兵军阵之中。 事实上,早在两军接触之前,数轮箭雨的砸落就已经让燕兵阵脚大乱。秦晋估计的最坏的局面并没有出现,也许他们选择连夜攻城也已经耗尽了绝大多数的锐气,同罗部骑兵的压上来,就好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战场的形势竟然毫无征兆的就此被扭转。 战鼓乱七八糟的响了几通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秦晋知道,战鼓声止息,又没有收兵的鸣金,那就必然是燕兵的指挥出现了问题,或者可以说燕兵已经无心应战。 对此,秦晋大大的难以置信,就算攻城的燕兵锐气尽丧,成了强弩之末,遇到同样成为强弩之末的同罗部骑兵,也不可能连一个回合都没走上就兵溃如山倒了。 “驱走燕兵,穷寇莫追!” 即便如此,秦晋还是下意识的下达了军令,这个时候只要把攻城的燕兵驱散即可,因为连同罗部的骑兵都已经因为连夜赶路而体力耗尽,如果在亢奋之下再行追击之事,没准就会发生什么出人预料的意外。 不过,秦晋的军令还是晚了。同罗部的骑兵多是草原上的勇士,他们在击败了敌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掠夺财产。而自从加入唐军以后,便知道了首级还可以换钱这回事,因而收割首级就成了击溃敌兵后的头等大事。就算他们本身也已经精疲力竭同样不可能例外。 乌护怀忠对部众的约束显然不如神武军步军那般严格,就算他再三勒令,仍旧有超过了半数的人马衔尾追击而去。 预想中的大战在两军接触的一瞬间就消失于无形,秦晋勒马顿足,之间火把星点密集的燕兵并非往黄河岸边退却,而是四面八方的就地逃散。 这种情况更让秦晋心中疑惑不解,能够攻克潼关的燕兵难道就如此的不堪一击吗?还是其中另有因由? “报,风陵关守将高齐进求见!” 来的好快,几乎城外的燕兵一撤,这风陵关的守将就赶来求见,可见此人也是颇有些胆量的,虽然贸然出城求见有失于鲁莽,但秦晋还是欣然接见了此人。 风陵关守将出现在秦晋的面前时,他赫然发现居然还是一位熟人。一年前自己带领新安军历尽千辛万苦由风陵关转进潼关时,负责接待的就是此人。 “风陵关守将高齐进拜见使君,使君别来无恙!” 秦晋下马,将其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高齐进身上大小伤口竟又十余处。可以想见,他刚刚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风陵关的关城比起普通的县城差不多,城墙不高,护城河也不深,能够抵挡住两万大军的狂攻而不破实属不易。 然而,秦晋更担心的却另有其事。 “快说,潼关情况如何了?” 说罢,他直直盯着风陵关守将高齐进,等着答案。高齐进低下头,原本有几分兴奋的眼睛里忽而光芒暗淡。见此情形,秦晋的心猛然再次下坠,侥幸终究只是一场虚幻泡影。 “使君……潼关失守了!” 几个字说出来,风陵关守将高齐进忽而嚎啕大哭。 潼关失守四个字对于他们苦苦坚守战斗的唐朝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用明言,悍将的痛哭流涕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早就预料到是一回事,如今真真切切得到了潼关失守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秦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趔趄,多亏有亲随在后面将他扶住,这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潼关……如何就失守了?不是有二十万大军吗?不是有高相公领兵吗?” 秦晋一句接着一句的喝问,然而这个问题谁又能回答的出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四章:千里有雄心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高齐进沉默不语,秦晋的问题他也很想找人问一问原委,可事实是恐怕举朝上下都没有人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了。潼关失守也就意味着高相公遭到了彻底的失败,此时再放眼天下,谁还能在潼关失守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呢?恐怕孙武、白起、卫霍齐齐再世重生,也难有作为了。 他砸了咋干裂的嘴唇,小声说道: “当务之急,末将以为是如何应对,至于责任谁属,那是朝廷相公的们的分内之事!”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直接,正告秦晋此时绝不是追问潼关失守因由的时刻,因为还有更大的危机等着他们呢。高齐进并没有在攻城大军被赴援的击退后而有一丝一毫的振奋之色,与之恰恰相反,他只认为这不过是一次侥幸之举,真正的燕军精锐正沿着关中宽敞的大道,直驱长安。 秦晋在短暂的激动之后,立即恢复了理智,他见潼关守将似乎是个颇为冷静的人,心中暗暗赞叹。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却被朝廷放在了鸟不拉屎的风陵关,朝堂的明公们真是睁眼瞎啊!” 说话之人乃是跟随秦晋而来的陈千里,他内心中的愤懑只比秦晋多而不比秦晋少,只见他那原本肥硕的肚子已经小了好几圈,袍子也因为身材的变化显得有些别扭。 秦晋也赞同陈千里的话,但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与其私下里戚戚然,不如脚踏实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秦晋尽管不满于朝廷争权夺利的龌龊,却只埋头做自己有能力做的事。 风陵关守将高齐进确实是个处事冷静之人,让这种性格的武将独当一面也的确是合适的人选。然则,风陵关虽地处河东,但却归潼关指挥调度。换句话说说,高齐进乃是高仙芝的部下,他不相信高仙芝也是个只知道尸位素餐的人。 果然,高齐进对陈千里的话大为不满,反驳道: “高相公来到潼关以后,虽然不如哥舒老相公杀伐决断,却是知人善任,高某不认为自己在风陵关守将的任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 陈千里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见高齐进维护高仙芝,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拿什么反驳合适,是以竟张口结舌了。 秦晋见状,大为摇头,眼下都已经快火上房了,他们两个竟然能因为上官是否尸位素餐的而争执起来,真是不分轻重缓急。 “好了,不论高相公如何,都先入城再说。燕兵眼下虽然退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连战场也顾不得打扫,所有能走能动的人一律进入风陵关关城。 风陵关的关城兴建之初就完全出于军事用途,因而城内的主要居民都是驻军家属。所以,整个关城并不大,能够容纳的人数顶多也就在万人之间,秦晋带来的五千骑兵全部挤了进来,便显得拥堵不堪。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天亮之前,任何意外发生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这风陵关好歹也算关中门户之一,地处要隘之地,如何修的如此吝啬?” 陈千里是个直性子,此时忘了刚才的争执,又开始抱怨吐槽风陵关修建的不够宽大。 高齐进则解释道: “阁下有所不知,风陵关比较特殊,乃是先有风陵渡,后有关城。在此城兴建之初,风陵渡便已经是繁华一方的地域了,只不过繁华虽有,地势却是低了,凡有大水十次到有八次会淹没市镇,所以本朝初年修建关城之时,便在选址之时向北移了三里地。” 这种情况秦晋早在去岁路过此地时就听说过一二,而陈千里由于是先秦晋一步去的长安,所以并没有到过风陵关,因而对当地的掌故不甚了解也不奇怪。 得知因由之后,陈千里咋舌连声。 “军民分开,好事,也是坏事。恐怕风陵渡已经被燕兵贼寇劫掠一空了吧!” 岂料高齐进又道:“也未见其然,燕兵来的仓促,渡河之后就直扑关城,怕是打算在破关之后再大肆行抢劫之事,不料却被秦使君的骑兵精锐打了个七零八落。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刚刚高某已经遣人往风陵渡查探损失情况,想必很快就会有回音。如果百姓果真幸免于难,还要尽快安排他们……” 话到此处,高齐进竟语塞了,他本想说尽快安排百姓转移到关中去,可一闪念却骇然想到,此时潼关已失,连长安都直面燕军兵锋,这些人能躲到何处去呢?想不到天下之大竟连区区容身之所都成了奢望。 长长一声叹息,高齐进神情颓然。 “难道唐朝当真气数已尽了吗?” 是啊,高相公大军一败涂地,潼关紧接着失守,高歌猛进,一片大好的局面转瞬间竟成了亡国之危,巨大的落差就连高齐进这等冷静之人都不禁为之彷徨震惊。 “报……” 正说话间,果然有军卒回报,风陵渡并没有遭到燕兵的烧杀抢掠,但情况也不容乐观。自从白日间燕兵过境围了关城之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纷纷逃命,现在的风陵渡已经成为了一片死地。 得知如此境况,就连秦晋都忍不住哀叹,自从由河东城向南以后,满眼都是亡国之相。 “河东眼下还是安全的,燕兵一时半刻还过不去,可让百姓向北逃难,到时自有有司官员负责安排一应事宜!” 河东道于神武军掌握的八个郡有一点好处是唐朝其他郡县所不及的,那就是有一整套收容难民的办法,这些逃到当地的难民不但不会给当地带来不稳定的因素,反而充实了人口以随时补充到需要人力的地方去。 充入难民营中的逃难百姓在经过简单的训练以后,大抵有两个去处,一是选入地方团结兵,二是用作屯田,以及疏浚河道…… 这些细节秦晋自是不会向高齐进解释,不过高齐进在得了秦晋的提醒之后,还是乐得一拍大腿。 “真是被急昏了头,怎么就忘了秦使君刚刚在绛州全歼了蔡希德的叛军,怕是孙孝哲部也该闻风丧胆吧,自不会深入河东自讨晦气!末将这就发布公告,令风陵关附近百姓向北避难!” 秦晋点了点头,对高齐进的主意和说法表示赞同。 “燕军击破潼关之后,首要目标是长安,在长安陷落以前,是不会将矛头直指河东的,所以风陵关外那些人才如此容易的就被吓退了。说到底应该都是些沿途收拢的乌合之众,咱们切不可被这种侥幸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真正的燕军精锐都是这般不堪一击!” 这种话也只有秦晋亲口说出来才不会遭到异议。高齐进肃容答道:“使君提醒的极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末将愿听凭使君差遣!” 高齐健表示愿听秦晋的指挥,这原本就是应有之议,高仙芝现在生死不知,失去了主帅的高齐进自然愿意听凭秦晋的调遣,更何况秦晋是唯一一个曾全歼燕军精锐的主帅。 秦晋对此并不意外,沉吟了一阵问道: “风陵关还有多少守军?” “日间守城之战死了不足千人,现在大致还有四千左右的可战之兵!” 四千人马不是少数,但如果燕军以潮水之势强攻,只怕未必能守得住。但是,风陵关的位置太重要了。对潼关而言,是它扼守黄河北岸渡口的要隘。反之于河东城而言,又是来自黄河南岸兵锋威胁的重要屏障。 “风陵关绝不可失守,我希望你能牢牢守住此地!”秦晋思顿了一下又道:“我会从河东给你再调拨五千人,军资器械一样会断续运来,唯一的要求就是守住此地!” 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高齐进却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答道: “请使君放心,末将誓与风陵关共存亡,人在城在,人亡城破!” 一旁久久不发一言的陈千里见高齐进慷慨激昂,不禁想起了当初在新安绝地时的场面,亦如眼前一般悲壮,竟忍不住出言道: “陈某愿留下来与高将军一同死守风陵关!” 此言一出,高齐进不禁对这个刚刚与他争执的胖子另眼相看了。 要知道,风陵关的位置重要极了,就算燕兵在长安被攻克以前无意深入河东,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夺下此地。换言之,留在此地的军卒也好将军也罢,都是九死一生。陈千里主动请缨,愿意留下来守城,在高齐进看来绝非是夺权之举,试问有谁会在必死之地做出这种可笑的行为呢? 想及此处,高齐进正对陈千里长身一揖。 “阁下高义,高某感佩之至!” 陈千里一把扶住了高齐进,居然嘿嘿笑了一声,说道: “食君之禄,正当在此危亡之时死而后已。陈某曾在新安协助秦使君守城,于此道还有些经验,留下来也可助高将军一臂之力!” 闻言,高齐进惊讶的抬起头来,盯着陈千里看了好一阵,才艰难的问道: “阁下难道曾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麾下长史……”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五章:期盼平安火 陈千里主动请缨,希望留下来助高齐进守住风陵关,秦晋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陈千里在新安的时候就有不俗表现,对秦晋的守城之法也深有心得,既然风陵关乃扼住黄河自南向北又由西向东的关键转折之处,是唐朝和伪燕必争之地,那么一场恶战想必在所难免,高齐进有心死战,他却不希望此人真就轻易的死在了这场浩劫之中。陈千里留下来,则正可挥最大的作用,说不定还会有奇迹出现也未可知。 但秦晋还是表情凝重的看着陈千里,嘱咐道: “记住了,如果关城难以守住,你和高将军一定要及时撤出来,留得人在,才能得见他日反攻。” 这句话大出高齐进意料,他本已经定下必死之心,便迷惑的望向秦晋,想要知道秦晋这么说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秦晋这么说绝非虚与委蛇,事实上也绝没有必要。 只听秦晋又道: “存地而失人,人地两失。存人而失地,则人地两得。我刚刚说让你们守不住时要及时撤出来绝非假意客气,我一向都不主张守将盲目的与城共存亡,一切均须由整体的大局出。”说到此处,秦晋加重了语气,“现在大局需要你们保住性命,以待将来有更大的作为,明白吗?” 其实在秦晋的眼中,风陵关虽然重要,但假若燕军对此地志在必得,必会再次卷土重来,而援兵在短时间内又未必会及时赶到,那么假如守不住,也只能先尽力拖延,然后再相机撤退。 在明白了秦晋的心意之后,高齐进大是感慨,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主将如此看重手下人命的,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各大名将有哪一个不是以部属的性命堆砌自家的军功呢? 虽然这很不公平,但世人却将此看做天经地义,再寻常不过的事。今日秦晋反其道而行之,竟提出了人命更重要的观点,虽然高齐进内心并不认同这么做对战局会有帮助,但还是对秦晋其人好感大增。 试问谁又不想跟着一位看重部下性命的主帅呢? 然则,高齐进既然早就定下了必死之心,当然也就不会因为秦晋的一番话而改变心意。 “使君容禀,绝非末将不爱惜性命,实在是军心宜鼓而不宜泄,假如早知要撤走,军中将士必然无心恋战,恐怕连半日都守不住就要城破人亡,假如心存必死之念,拼上一阵,说不定撑持十日半月也极有可能。请使君无须担忧末将等性命,末将必会竭尽所能,为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 陈千里对高齐进的话也大为支持。 “使君此时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天下危亡之际,正是我辈牺牲献身的时刻,如果以我等区区性命能唤起天下人的群起醒悟,即便九死亦心满意足……” 这番话慷慨激昂,就连高齐进都没想到,他原本还想劝一劝这位曾在陈玄礼麾下任长史的胖子,现在看他也是与之一般心怀死志,不禁又是感慨连连。 “有阁下助阵,风陵关一定会撑过去的,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 说来说去,陈千里和高齐进竟双双表示愿与风陵关共存亡。秦晋直到此时才正视陈千里这个看起来有点胆小和木讷的胖子。实际上,陈千里只是外表给人以这种错觉,他本人既不胆小也不木讷。当初在新安时,县令崔安世以家奴起兵控制了县城局面,就是这个胖子不顾个人生死挺身而出,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说起来这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啊。 但愿陈千里的留下,会给风陵关带来奇迹。 秦晋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既然陈千里和高齐进双双表示愿赴死一战,他只能予以默许支持。 只要他们能在风陵关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神武军就会由河东道源源不断的开赴关中,与燕兵-叛军做输死一战。 与陈千里和高齐进交代完毕,秦晋当即改变了在风陵关休息一夜的主意,而是下令立即连夜西渡黄河,到关中去,必须赶在叛军兵锋之前返回长安。因为秦晋忽然想起了那一世史书中所记载的李隆基,这个曾经雄心万丈的天子,现在垂垂老矣早就有心无力,在得知潼关失守后的反应竟是瞒着所有的朝臣,仅仅带着个别亲信与太子偷偷的逃出了长安城。 也就是在逃离长安的途中,太子与陈玄礼勾结动马嵬坡兵变,杀死奸相杨国忠,自此以后被压制了十余年的太子李亨正式登上了唐朝的历史舞台。 然则,现在陈玄礼已经被贬官外放,太子李亨也是以戴罪之身刚刚获得了有限的自由。假如李隆基一如历史记载那般逃离长安城,李亨还有没有实力动马嵬坡兵变,以当前形势推断,他没有动兵变的实力,可一旦李隆基进入蜀中,那道有可能会使唐朝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诏书便会往天下,到那时,就算秦晋有心,也再无力回天。 如果秦晋没有记错,李隆基在抵达蜀中后,向天下颁布诏书,封膝下诸子为各路大元帅,分别节制天下各道兵马。这么做显然是孤注一掷,只要是他李氏的种,哪怕有一个儿子能在地方上立住脚,也不至于绝了李唐血脉,至于还能不能定鼎天下,那就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而以秦晋所知,李隆基诸子自幼养在十王宅内,严谨参与政治,都是圈养废了的纨绔子弟,能指望这些昏聩无能之辈力挽狂澜?真是天大的笑话。 “使君,战马草料已经喂食完毕,随时可以整军出!” 乌护怀忠的声音打断了秦晋的思绪,现在还不是想着李隆基会不会昏招迭出的时候,最要紧的事是赶到长安去。 此时秦晋有一种难以对外人说的焦虑,那就是一旦李隆基果如历史上一般放弃了长安,而李亨又没有能力如历史上一般动兵变,然后跑到灵武去登基称帝,便只能跟着一路逃亡蜀中。 只要李隆基父子逃到了交通闭塞的蜀中,恢复唐朝那就只能是空话一句。所以,秦晋不得不为神武军的将来做打算,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下一两个李隆基的儿子。如此一来,就算局面坏到不能再坏,他还能够以李氏的名义而有所作为。 不过,这种想法秦晋只是一个人在腹中暗暗筹划,大军急进关中打起的旗号还是勤王护驾,事实上这也是最正常合理的反应,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立马黄河西岸,秦晋回于黑暗中遥望黄河河面,忽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却是水渍。 下雪了! …… 长安城,刁斗声声,惹人阵阵烦乱,大唐天子李隆基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爬上了兴庆宫东墙角楼,喘了好一阵才用干枯的双手死死抓住栏杆,盯着东方漆黑的虚空,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圣人,圣人使不得啊,让老奴在此守候‘平安火’就是,龙体,龙体要紧啊……” 高力士不断的劝说着李隆基返回宫中,由他在此守候“平安火”报平安就是。 然则,自从接到高仙芝生死不明的军报以后,李隆基的情绪瞬间由天上坠落地域,便终日坐立不安,只要太阳落山,必亲自到这角楼望台之上向东瞭望,非见到“平安火”不可才会回到宫中就寝。 大唐立国之初,由潼关到长安每十里便修建一处烽燧,日落之时便由潼关开始次第点燃烽火,与寻常烽燧报警不同的是,这乃是报平安之火,因而又被称之为“平安火”。这“平安火”从开国到现在日日不断,已经有一百多年不曾中断过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李隆基的心也在渐渐下沉,漆黑一片的虚空中久久不亮起那期待中的‘平安火’,忐忑就像一只毒蛇在一口又一口的啃噬着他的心脏。 李隆基贵为大唐天子,曾富有四海,此时竟无力的像个期期艾艾的孩子,不时传出阵阵紧张而又不规律的粗重喘息。 就算因为天色黑看不到李隆基的表情,高力士也猜得出来天子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陡而起了北风,随之便有鹅毛大雪扑簌簌落下,眨眼的功夫李隆基身上就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终于,李隆基的身子微微一颤,整个人便颓然软了下来。高力士手疾眼快,在李隆基身子倒地之前,将他用双手拖住。 “圣人,圣人……” 说话时,高力士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谁知李隆基却身子微一用力,挣脱了高力士的搀扶,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干枯的双手再一次把住了角楼望台上的栏杆。 “哭甚哭,朕没事……” 斥了一句之后,李隆基抬头望了望漫天鹅毛大雪,又担心似的其言自语。 “如此大雪,烽燧莫非燃不起来?” 话音未落,却听天边闷雷滚滚,由远及近…… 李隆基突受惊吓,再也站立不稳,仰头向后便倒……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六章:清虚进逆言 “冬雷滚滚,天象妖异,李唐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真人慎言,使君向来最厌恶怪力乱神,小心被听了去徒惹麻烦!” 神武军中军副将王颀拉住了清虚子邋里邋遢的道袍,小声提醒着他,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事实上,在神武军被排挤出长安到了冯翊郡以后,军中许多人便已经在私下里对朝廷和天子表示不满,只不过敢于公然说出来的人,清虚子还是头一个。 岂料清虚子不但没有听从王颀的劝告,反而点指着他哈哈大笑道: “贫道直言天道,就算触怒了秦使君的一己私好,又待如何?” 这一反问将一向谨慎的王颀也问住了,王颀不是傻子焉能从清虚子的话中体味不到弦外之音? 说穿了就是唐事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当今天子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出昏招,丢了潼关,致使长安城直面叛军兵锋,想要回天怕是难上加难。所以,在神武军多数人看来,此时回师长安,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如果按照卢杞和裴敬的想法,他们此时不但不应该回去,还应该趁乱控制河东道十八郡全境,如此神武军据河东之地,进可向东挥师河北,退还有朔方河套可做依托,加上现在朝廷面临覆巢之危,使得神武军彻底的失去了朝廷的束缚,当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又何必选那下下策,到关中去勤王,搅合那一汪浑水呢? “王副将,秦使君有请!” 王颀是得到秦晋的调兵令以后,第一个追赶上来与之会合的将领,这还要得益于与蔡希德部一战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所以在成立中军之初比前军和后军不同,又单独组建了一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只有区区两千人,但同样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在战斗中的作用绝不亚于万人步卒。 王颀从前军被平调到了中军听命与裴敬,裴敬收到了调兵令以后担心秦晋的安危,便令此人率领骑兵先走一步,赶去支援秦晋。 秦晋在赶赴长安的道路选择上并没有选择经过同州以最短的路径奔赴长安,而是在北洛水与渭水交界处好整以暇的修整了一夜,王颀也正是因为此才能追赶上秦晋,现在唤过去,一定是有重要指示。 王颀看了清虚子一眼,这个老道死活非要跟着他一同来见秦晋,只是到现在也不曾得到秦晋的接见,明显是不受待见的。偏偏清虚子仿佛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一般,仍旧我行我素大放厥词。 说实话,王颀是个对道教颇为心折的人,而这个清虚子所献的伏火方又在军中推广,威力极为惊人,因而从未将其视作普通的道人,一直对其礼遇有加。 “真人稍待片刻……” 说罢,王颀拨马便走,却听清虚子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将军见着秦使君务必提及贫道,贫道来了……” 王颀催马加速,只做听不到,都到了这种当口,提及清虚子只会让秦晋更加厌恶此人。 谁知见到秦晋以后,秦晋第一句问的话便与清虚子有关。 “听说牛鼻子老道和你一块来了?” 以至于王颀惊讶的有些张口结舌。 “回,回使君话,清虚真人,的,的确是与末将一同而来……” 秦晋点了点头,勒马减速,来到一处土埂之上,指着远处泛白的河面。 “一个时辰后,大军渡河。” 王颀又是一愣,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秦晋的节奏,刚刚还提及清虚子,怎么一眨眼又要渡河呢?渡河的意图明摆着是要和叛军硬碰硬。 “使君三思,我军势若,若硬撼叛贼,恐怕力有不逮!” 秦晋道: “不必担心,探马早就侦查过了,叛军已经在围攻渭南,咱们此时袭取郑县,或可为长安多争取一日时间。” 王颀彻底被秦晋的心思惊呆了,原来他以为秦晋走的急是想到长安去接出留在长安的家眷,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而是要真刀真枪的和叛军在关中大打一场。而临来之前,裴敬曾再三嘱咐,无论如何也要提醒秦晋,叛军攻克潼关以后,关中再无险可守,长安的失守已经不可逆转,是迟早之事,千万不能不自量力而毁了神武军。 想到这些,王颀一咬牙,顶着巨大的压力,说道: “使君,末将有句话非说不可!” “说!” 秦晋当然知道自己的选择会招致部将的反对,现在的神武军已经死死的捆成了利益共同体,就算自己也不可能恣意妄为,如此便一定会招致反对。对此,他绝不感到意外,就连王颀这种平日里见了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人都装着胆子劝谏,可见军中反对进入关中勤王的人一定占据了大多数。 然而,秦晋不得不说,这些人是鼠目寸光,哪怕拼光了半数的神武军,也必须将大义牢牢的抓在手中,神武军才会在战略上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割据自立,自外于中央朝廷,便等于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晋并没有打算说服王颀,在静静的听他说完之后,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如今我打算以一己之力,撑住这转瞬就要塌了的破屋,王颀,你怕了吗?” 一句你怕了吗,声调陡然提高,将王颀震的一抖。 怕?怎么可能?他也算是历经九死一生了,到现在早就不知道怕死是什么滋味。不过,从秦晋透出轻蔑的目光中,王颀觉得深深的受到了伤害,他可以忍受秦晋的训斥,却绝不能忍受秦晋误以为自己怕死。 “末将从不知怕死为何物!” 回答的声音很是响亮,秦晋满意的笑了。 “不怕死就好,我现在又一桩风险极大的任务要交给你,可敢接下?” “请使君直言,末将敢不从命!” “好,我果真没看走眼。令你率所部两千人于华阴渭南之间,袭扰叛军粮道,不可力敌,只宜智取,若叛军大举反击,不要恋战立即撤往商南大山。若叛军离开,便重新返回华阴与渭南……” “使君莫非要将天井关故技重施?” 所谓天井关故技重施指的就是卢杞在天井关袭扰蔡希德粮道,使其军粮补给断绝的战例。此战之后,秦晋亦曾在军中大力宣扬卢杞的打法,一时之间神武军中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颀立刻就听出了秦晋的意图,想到自己有可能将再现卢杞的战法,不禁满心的跃跃欲试。 秦晋又适时的给他泼上了一盆冷水。 “不要小瞧了叛军,卢杞在天井关打的运粮队,而你在华阴和渭南之间,距离叛军精锐主力太近,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其合围吞掉,此行此战实在凶险到了极点,可要有心理准备!” 说到打仗,王颀的自信便又恢复了,当即说道: “末将岂会轻易让叛军得逞?到时让胡狗们尝尝被独狼盯住的滋味!” 王颀的到来解决了秦晋一直顾虑重重的分兵计划,现在他可以带着乌护怀忠的同罗部直往长安而去。 过了北洛水以后,虽然没有大股的燕兵出现,但一经随时可见渡过渭水北来的燕兵探马游骑,骑兵们自然将之一一射杀,然而越往西走,遇到的燕兵游骑越多,使得秦晋也不禁为之紧张起来。 渭水北岸尚且如此,恐怕渭水南岸则处处都是燕兵。 “使君在为王副将担心?” 牛鼻子老道清虚子的声音传入秦晋耳朵里,他扭头看了一眼邋里邋遢的清虚子,却瞧见了一张笑的颇为难看的脸,那是一张布满了灰泥渍的脸,也不知这货有多少天没洗过脸了。 秦晋少有的和他说起了心事。 “怎能不担心?但目下形势,只能如此!” “使君乃成就大事之人,岂会妇人之仁?贫道建议,使君当效法古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达成此计,就算死上万千性命,也值了!” 也只有清虚子敢在秦晋面前如此不管不顾的大放厥词,然则,秦晋却愣了一愣,他一直知道清虚子喜欢在自己面前好为惊人之语,但像现在这般提出了具体的方略还是头一次,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 然则,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将会带来极大的麻烦,好在乌护怀忠麾下的同罗部骑兵懂得汉话的人不多,也不怕被听了去。 秦晋知道,只要自己对这牛逼老道的话稍稍露出一丁点的赞许之意,这货就敢蹬鼻子上脸,于是他只能装作面无表情,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 看到自己的惊天方略居然在秦晋那里如石沉大海,连点波澜都没惊得起来,清虚子不免心浮气躁,有些着急。 “难,难道使君对贫道的方略不以为然吗?今天下即将大乱,倘若使君不趁此机会一显身手,只怕便会失去天纵良机啊!” 秦晋只平静的看着清虚子,淡然道:“此等话莫要再提,先到长安护驾勤王再说!” 清虚子大为失望,但仔细品味了一番秦晋的回答,他立即又兴奋了起来,刚想接着花茶继续说下去,却见秦晋已经催马向前加速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七章:天子逃长安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率兵过了泾水,前面遥遥在望的就是咸阳城。此时的咸阳城自然早就不是秦朝国都时的规模,其规制顶多也就是个上县,与此城隔了一条渭水遥相对望的则是唐朝西京长安。 顿马驻足望去,却见咸阳城城门紧闭,一派肃杀之气。 “使君,以末将之见,咸阳当还在朝廷控制之内。” 秦晋叹了口气,咸阳控制在朝廷手中有什么用呢,假如此时长安已经丢了,这座渭水北岸的小城也早晚会落入安史叛军之手。 只是这样泄气的话他不愿当众说出来,是以只看了看身旁一派庆幸之色的清虚子说道: “长安此时未必会轻易陷落,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清虚子一路上没少和秦晋聒噪,现在听秦晋说要渡过渭水到长安去,不禁大为兴奋,然而却又劝阻他此时渡过渭水。 “使君不可现在就去!” “何以如此说?” “此时长安为陷,天子尚在宫中,使君此时去了,岂非还要受制于人?不如等长安失陷,天子遁逃之后,再从容出手,到时候就算天王老子都要对使君言听计从呢!” 秦晋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牛鼻子老道自从露出了狐狸尾巴之后,每每劝说自己都极为露骨,难道他就真不怕死吗? 然则,秦晋纵使认为清虚子的建议有道理,却也不会采纳。因为在长安城中,除了天子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按照时间推算,加入李隆基没有让自己失望的话,此时怕是已经偷偷潜出长安了。 刚低头沉吟了一阵,却听远远有探马来报。 “报!渭水北岸发现大批百姓,正往冯翊郡方向去!” 什么?逃难的百姓?秦晋心中不由得一紧,莫非此时长安城已经失陷了? “速去向百姓打探情况,长安究竟情况如何!” 得令之后,探马又飞速离去,不一会就带回来几个衣衫颇为华贵的中年男人。 秦晋亲自询问之下,这才发现那些逃难的人多是出自长安富贵之家,而且有不少人还有爵位在身。 被“请来”的几位得知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年轻将军竟是震动京师内外的神武大将军秦晋,立时肃然起敬。 “原来是大将军,大将军因何此时才来啊?” 一句话问出口去,几个人嚎啕大哭。时长安之人多知道秦晋就任神武大将军,是以这几个富贵之家的子弟仍旧称其为大将军 秦晋被哭的阵阵心烦,都是男人,动不动就嚎啕大哭,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但又不好对这些人发作,是以只得耐着性子劝了几句才问道: “诸位何故如此伤心?” 几个人这才说起正题,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以一种极为神秘的口吻低声说道: ‘一早上就听到宫中传言,天子已经趁夜逃离长安,长就要守不住了。’ 另一个人紧跟着附和道: “如果秦大将军能早一日抵达长安,天子未必会信心尽失而逃走啊……” 这几个人也不等秦晋说话,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了长安城内的各种流言蜚语。 秦晋暗暗苦笑,李隆基还真是没能让自己失望,果然在某个夜晚瞒着所有的大臣,偷偷的逃离了长安。既然如此,他便再不能耽搁,必须立即南渡渭水,到长安去。 “请恕在下多嘴,大将军此时到长安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几家是因为先一步得到了内情,所以逃出来的早。此时天子逃走的消息怕是早就传遍了京师内外,一锅烂粥就算天神下凡也难有回天之力。” 这些富贵之家的子弟显然见多识广并不惧怕手握重兵重权的秦晋,非但如此还不断的向他提建议。 “陈兄所言极是,方闻大将军在河东用兵复土,又为冯翊郡牧守,何不据地而守,静待时机力图恢复呢?” 秦晋心中又是一阵苦笑,看来这些富贵之家的子弟居然也对朝廷不报任何信心。说好听的是据地而守,静待时机,究其竟不过是建议秦晋割据自保,他们也好大树底下乘凉。 “实不相瞒,诸位兄弟都是冲着大将军的名声,这才结伴去冯翊投靠,假若大将军守住冯翊,依托河东与朔方河套之地,未必不能撑起大唐的半壁江山啊!” 此时秦晋已经插不上话了,却听又有人道: “此话说的过满,冯翊郡为三辅之一,又距离长安过近,无险可守,怕是难以坚守。若想长久坚持,当务之急乃是撤往延绥等地,凭借错综复杂的地形抵御叛军狗贼的兵锋……” 将这几个人的建议汇总一下,就是让神武军凭借朔方河套之地与河东部分底盘和安史叛军做持久战。说实话,仅凭几句七嘴八舌的建议,到也看得出来这几个逃难的富贵之地绝非庸碌之辈。 一念及此,秦晋不由得怦然心动。当然,令他心动的并非是据地而守,行割据之实的建议,实在是他又想到了另一处关键之所在,那就是人心,尤其是长安世族的人心。 长安的世家大族子弟不计其数,其中的人才自也不在话下,所以秦晋觉得有必要在安史叛军进入长安之前,将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抢出来,安置到冯翊或者河东的安全地带。 掌握了这些唐朝的精英人物,还愁大事不成吗? 反观,李隆基带着太子和屈指可数的几个亲信,狼狈逃离了长安,至此以后,这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天子威望尽失,再也没有能力呼风唤雨了。 看着面前的浑浊渭水,秦晋涌起无限的感慨唏嘘,李隆基虽然并未退位,可他的时代在这一刻起,终究是结束了。 由于大旱的缘故,滔滔的渭水最深处却没不过人的腰间,秦晋一声令下,乌护怀忠麾下的同罗部骑兵纷纷下水渡河。 那几个劝秦晋不要渡河的富贵子弟见状如此,不禁纷纷目瞪口呆,看来他们刚刚那一顿唇舌是白费了,此时仅凭区区数千人就想渡河力挽狂澜,不是痴人说梦,以卵击石吗? 秦晋扭头看了看几个傻眼的家伙,笑道: “你们自去冯翊,那里自有官员接待。秦某此去并非以卵击石,实在是还有更多的人要安全撤出来,如果在这渭水岸边顿足不前,何异于将他们留给了安史叛军?” 一干人闻言之后,立时都神色复杂,继而又齐齐长身而揖。 “大将军高义!” 秦晋再不与之废话,催马也随着大队人马进入渭水之中。 渡过渭水之后,还距离长安有数十里地,所有骑兵也不再限制马力,没命的向东南方向狂奔。 只是在渭水之南沿途又是另一番光景,道路两旁所见衣衫褴褛之人比比皆是,若在去岁之时,说此地乃大唐首善之地的长安,打死秦晋他也不肯相信。 初时百姓们见着黄土漫天,骑兵疾驰,纷纷惊恐的争相逃命,口中均大呼着: “胡狗来了,胡狗来了……” 但有人逃了一阵,终于发现这股风驰电掣而来的人马并非安史叛军,有见多识广的人认得这些骑兵身上的禁军衣甲,而且旗帜上的“神武”与“秦”字都表明了骑兵的身份。 逃难的百姓中毕竟有识字的,认出了旗帜上的字以后,便欣喜的大声呼喊: “不是胡狗,是神武军!” 神武军之名在长安左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来的竟是神武军,百姓们一改逃命姿态,竟纷纷聚拢在官道上,并且越聚越多,生生将神武军的前路给挡住了。 秦晋见大军受阻,不免有心着急,便亲自出面劝说拦住去路的百姓。 “诸位父老,秦某赶着勤王,还望让出一条路来,万勿耽搁了军机!” 这当然是秦晋劝说百姓的借口,只是勤王之语不说还好,刚说了出来便有胆大的直吐口水,又骂声纷纷。 “天子早就带着贵妃逃了,长安城已经自己人烧杀抢作一团,还勤个鸟王?” 长安城中百姓相互烧杀抢掠这个新情况让秦晋暗暗吃惊,他原本以为就算天子跑了,也必会有留下来的官员主持大局,但以现有的情况推断,只怕城中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啊…… 想到唐朝养了那么多的京官,可到头来却连一个敢于担责的人都没有,也真实可悲到了极点呢! 岂料清虚子却不知何时凑到了秦晋身旁,从马上侧倾过身子低声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城内群龙无首,以使君的威望,如若振臂一呼,必会有人响应!” 秦晋暗暗点头,清虚子终于说了一句比较中肯的建议,不过须得在安史叛军之前至少一天抵达长安,否则一样有可能弄巧成拙,反倒成了入彀待宰的牛羊。 正思忖间,却听有人在奋力大呼: “别拦着老夫,老夫乃是当朝宰相,老夫要见秦晋……” 这时一名亲随催马而来。 “有老翁自称是宰相,要面见使君,是否驱散了事?” 秦晋急着到长安去,刚想答应,但话到嘴边,不免又心中一动。 “慢着,将那老翁带来见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八章:官民尽投降 衣衫褴褛的老翁匍跪在秦晋马前,哭嚎不止,秦晋只觉得声音熟悉,仔细端详了一阵,才透过乱蓬蓬的灰白头发看清了对方的脸。 “魏相公?如何是你?” 此人正是门下侍中魏方进,只是如此狼狈作态却让他大为吃惊,以堂堂政事堂的宰相,就算出逃也不必打扮的如此之狼狈吧。 秦晋从马上下来,伸手将魏方进扶了起来,毕竟这货帮了他不少忙,也算是和神武军站在一边的,若此时对其落井下石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却见魏方进哪里还有半分侍中宰相的气度,脸上尘土被泪水和成了泥,哽咽道: “使君如何此时才来……老夫家中被烧,妻儿皆失散于混乱之中,不得已换了乞丐衣裳,才得以掏出虎口……” 断断续续的说了自己的悲惨遭遇,魏方进又是老泪纵横。 秦晋则心中凛然,想不到就连政事堂宰相的家都被乱民所抢,可以想见长安城此时已经乱成了什么光景。但是,魏方进一家的遭遇虽然可怜,却不是秦晋急切想要知道的。 “老相公节哀,此时城中形势究竟如何?” 魏方进又哭了一阵才收住哭声,重重叹了口气。 “乱民抢了左藏大盈库,抢红了眼,又抢了勋贵府邸,老夫逃出来时,听说南内也被乱民闯了进去……此时究竟如何,实难想象啊……” 在来长安的路上,秦晋就预料到了长安会乱,却也绝想不到居然乱成了这个地步。 “难道天子临走时就没指定留守大臣?或是留守的皇子?” 一旁的清虚子好奇的问道。有人突而插话,魏方进就算在落难之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下宰相的脾气,瞥眼却瞧见说话的是个道士,不禁收敛了怒意。李唐向来崇尚道教,这个老道既然紧随秦晋左右,地位一定不低,现在他手中已经无权无势,成了丧家犬,既有求于秦晋,自然不敢得罪此人。 “唉!天子连夜离京,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今日一早众臣不知内情照常上朝,久候天子不至,这才知道天子早就不在宫中了……” 清虚子又不解的问道: “众臣尚在,若有人振臂一呼,长安局面也不至于乱成这等地步啊?” 这句话问的魏方进有些脸红,天子带着杨国忠等亲信出逃,他身为门下侍中又是政事堂宰相,已经算是诸臣之首了,可他偏偏没了主意,也急着返回家中召集老小,收拾财物,打算在叛军抵达之前掏出城去。 众臣中与魏方进抱着同等心思的不在半数之下,甚至还有人已经在阴结密谋,投降安史叛军。 可这等情况,怎么能让肩负责任而又心中有愧的魏方进说出口呢?是以,这老头子事实唉声叹气,却无法回答清虚子的问题。 对于以上种种,秦晋只稍加思忖就得出了结果,碍于魏方进的颜面,也不点破,只问道: “老相公此时有甚打算啊?” 魏方进本来平复的情绪又变得激动了,双手紧握成拳,胡乱用力的挥舞着。 “请秦使君杀入城去,驱退乱民,帮,帮老夫寻着家儿……” 入城定乱本就是应有之议,至于魏方进的家儿能否都安然无恙的寻着,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如此还请老相公上马,随秦某入城!” 秦晋特地给了魏方进一匹马,此地距离长安已经不足十里,拜托了围上来的百姓以后,骑马顷刻既至。 骑兵由西北向南而来,最先抵达的是光化门。光华门位于长安城的西北角,虽算不得最紧要的城门,平日里以依旧有重兵把守,但此时远远便可见城门洞开,无数的百姓拥堵其中,奋力的向外拥着,挤着。 魏方进见此情景,想起在城中死里逃生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脸上流露出了恐慌的神情。 原本秦晋还想问一问魏方进的意见,一扭头却见其这副德行,忍不住暗叹了口气,这种无能之辈居然也被李隆基委以宰相之职,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居然丝毫不知悔改。潼关陷落,长安岌岌可危也就不奇怪了。 “诸军听令,凡有拥堵城门,不肯依令退开者,立杀无赦!” 有时候乱民和乱军几乎没有区别,否则那些平日里温顺的良民因何能在天子逃京后,先抢了左藏大盈库,又烧抢皇宫与百官府邸呢? 乌护怀忠自幼生长于草原,见惯了厮杀流血,得了秦晋的军令以后,他立即派了几个汉话说的好,又嗓门大的骑兵先行一步,向拥堵在光华门里外的百姓喊话。 然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红了眼,仅凭几句不痛不痒的喊话又怎么可能让乱民们恢复理智而放弃逃离长安的打算呢? 实际上,造成拥堵的也并非全然是打算逃离的百姓,住在城外的百姓听说城中的官吏差人都跑了,大盈库与宫禁都成了无人把守之地,因而不少人就打算趁乱进城去抢一把。于是乎,外面的人想进城,城里的人抢的腰包鼓胀,又打算逃出去。两拨人撞在一起,自然拥堵难平。 派出去的骑兵连喊了三遍,竟无一人理会,百姓们急红了眼似乎未发现从城外而来的骑兵。 乌护怀忠眼见如此,眼中精光四射,抬起了右手,继而又狠狠的挥下,口中重重突出了一个字。 “杀!” 话音未落,早就上弦上箭的骑弩应声激发,成百上千支弩箭呼啸而至,密集接在一起的乱民立时就倒了一片。不过,这还不算完,骑弩一连激发,拥堵在光华门的乱民就像被收割的谷子一般,一茬又一茬的倒了下去。 一箭地之外,伏在马背上的魏方进何曾见过这种惨烈的场景,被吓的浑身瑟瑟发抖,口中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接负责驱散乱民的乌护怀忠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色,在他的眼里只有彻底执行秦晋的军令。 三轮骑弩连射之后,急红了眼的乱民们终于意识到了来自于城外的死亡味道,不论城内外竟纷纷一哄而散,这座足够八骑并行的光化门自此洞开于神武军面前。 “进城!” 再次下达军令以后,秦晋携魏方进进入光化门。 然则,进城之后,却听那些逃难的百姓们纷纷大呼着。 “胡狗杀来了,胡狗进城了……快逃命啊……” 秦晋只心念一转间就明白了缘故,乌护怀忠和他的部下都是胡人样貌,又下如此杀手,乱民们便想当然的认为是安史叛军到了。 神武军被误认为安史叛军,秦晋原本还有些紧张,时时戒备有会偷袭反击。可一路所见情形却让他“大失所望”。 不但乱民纷纷逃命流窜,偶见穿着禁军衣甲之人也是逃命如兔子般的飞快。骑兵所到之处竟如入无人之境。 秦晋于马上忽而纵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煌煌盛唐的真实面目竟然如此丑陋。京师城破,居然连个抵抗之人都没有。 “魏相公,这城中的禁军都去了何处?来自陇右的神策军不是驻扎于此吗?” 神策军是哥舒翰的旧部,常年于陇右之地与吐蕃人作战,也算得骁勇善战了,怎么可能一箭不放就逃得干干净净呢? 魏方进低头颤抖的答道: “当是天子领着神策军主力……” 想想也是,天子逃难身边岂能不带着禁军?一念及此,秦晋有些泄气,最能打的神策军也脚底下抹油溜了,还能指望剩下那些烂透到骨子里的两衙禁军和安史叛军拼死一战吗? 一行人过了普宁坊以后便向右拐,连过休祥、辅兴二坊,四周乱民早就逃得不见踪影,再驻足时皇城安福门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秦晋远远望去,见安福门紧紧关闭,好像皇城之内并未遭受乱民的冲击烧抢。也就在此时,安福门忽而洞开,一支队伍从里面冲了出来。乌护怀忠当即便下令以骑弩警戒,只要这些人敢有异动便立杀无赦。 “莫射箭,莫射箭!吾乃京兆少尹崔光远,愿率长安官民投奔大燕皇帝……” 闻言,秦晋差点从马上惊了下来,他本以为这些人要拼死一战,那料得到竟是举城投降。 至于因何带着全城官民投降的仅仅是个京兆少尹,秦晋就算不问也想得到原因,像魏方进这样的大臣,既不愿投降,又没有拼死一战的勇气,自然纷纷或躲或逃而去。 “老相公仔细看了,为首那人可是崔光远?” 秦晋随在长安为官近一年,却从未见过崔光远其人。魏方进眯缝着老眼看了一阵,点头道: “没错,就是此人!崔光远出身博陵崔氏,不想竟如此没有气节,可鄙,可鄙啊……” 魏方进几乎是带着一腔悲愤说出的这句话,话才说了一般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咳嗽不止。 秦晋不再理会自身懦弱却又鄙视崔光远的魏方进,纵马向前驰去,直与乌护怀忠并驾齐驱才高声喝道: “某乃河东道节度留后,冯翊郡太守,秦晋也是!”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四十九章:忠奸难分明 第四百四十九章:忠奸难分明 “甚?谁?” 对方一时之间没听得清楚,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倒是真真,然而又都一连懵怔,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胡狗故意戏耍他们。一时之间,双方处境颇为微妙,神武军骑兵弩箭上弦,咄咄逼人。从皇城中冲出来本打算投降的唐朝官员和禁军,亦开始疑虑重重,诸多戒备。 这时,一身褴褛布衣的魏方进觉得自己不能再坐看下去,他自问了解秦晋的脾气,万一此人迁怒于这些没有气节的家伙,下令斩杀,那局面才真真要失控了。 “前面可是京兆少尹崔光远?不知张大尹何在?某乃门下侍中魏方进……” 魏方进之所以知乎其名,目的就是要提醒崔光远,他现在还是大唐的官员,而京兆府的长吏则是张清,如此急吼吼的带着城中部分官员投降,吃相也太难看点了。 “魏相公?” 对方果然一阵惊呼,只不过惊呼之中还带着浓浓的疑虑,然则仅仅眨眼的功夫,声音竟又转而惊喜。 “难道老相公先一步投了大燕?” “放屁,老夫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安禄山鼠辈,岂能让老夫为之折腰屈膝?” 听了魏方进这番慷慨陈词,秦晋只暗暗觉得好笑,这老家伙明明懦弱怕死,现在又来装作大义凛然,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然则,他纵然有千般的错误,总比大难当前就只想着投降的叛徒奸人要强得多了吧。 所以,这回秦晋是挺魏方进的,亦在不知不觉之中对其印象生了改观。 “真是魏相公?老相公回来就好了,下吏,下吏身单力薄,实在扛不起大唐这千钧重担啊!” 这话一出,听清楚之人面色都为之一变,刚刚还口口声声要投降大燕皇帝,现在见着了魏方进,却立即又换了口吻,实在让人鄙视至极, “崔光远,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刚刚还要投大燕皇帝,现在又说自己扛着朝廷的千钧重担,难道当秦使君是三岁小儿吗?” 说这番话的是清虚子,他自从跟随秦晋赶赴长安后,一直便是个极度活跃的人物,现在见崔光远如此厚颜无耻,亦忍不住出言嘲讽挖苦。 一个人高马大的官员下马步行来到了秦晋面前,深深一揖到地。 “下吏的确说过要投安贼叛军的话,但也是为了城中官民免遭涂炭而忍辱负重啊!” 秦晋还没说话,魏方进又连声的质问道: “左右都让你说了,难道就妄想以这种幼稚的手段掩盖自己打算投敌变节的耻辱吗?倘若你心中还存着一星半点的愧疚,就该引咎自裁,保全自己和博陵崔氏的名声!” 去年,崔安世在新安打算投敌,此事传到了长安后,对清河崔氏的名声触动很大,很多在朝为官的崔氏族人都为此而蒙羞,不想现在博陵崔氏竟也出了个投敌变节的无耻小人。 “魏相公错怪崔少尹了,乱民抢了左藏大盈库,又要要道南内抢掠放火,多亏少尹组织官吏予以镇压,这才每使长安彻底沦为一片火海。只是,只是听到了安贼进城的消息,这才,这才决定忍辱负重,而尽量保全城中官民的。” “放屁!如果今后人人都说自己忍辱负重,岂非可所以投敌,两头下注了?” 魏方进说的不无道理,投敌之后假若安禄山果真成功篡夺唐朝大位,其人自然可以凭借反正之功水涨船高,假若唐朝扭转了局面,再称自己为了保全官民而忍辱负重,真真就是两头下注的最佳例子。 说实话,秦晋自打来到唐朝以后,遇见的崔姓之人一个比一个无耻阴损,眼下此人虽然不是出身自清河崔氏,但博陵崔氏恐怕也好不到哪去。这些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到李隆基这一代后,已经成了阻挡历史车轮向前的罪魁祸。 然则,秦晋却也清醒的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既然崔光远嘴上还忠于唐朝,那就暂且相信他忠于唐朝。毕竟战乱之时,很多事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如果贸贸然处置了他,难保不会给长安的官员们带来心理阴影,而排斥神武军。 倘若因为杀了几个人而使得自己的计划受到了影响,那就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秦晋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像魏方进和清虚子一样,揪住崔光远投敌之语不放,而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天子与太子何在?京中官员何在?” 这才是秦晋急急赶着入京的主要原因。 崔光远愣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秦晋根本对他投敌的说法问都不问,直接询问天子、太子和百官的下落,难道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吗? “使君问话,因何不应?” 倒是秦晋身侧的亲随看着崔光远愣怔不语,声色俱厉的出言呵斥催促。 崔光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答道: “天子携,携太子等西狩而去,百官,百官……下吏所知,不是逃难而走,便是躲入家中闭门不出。” 秦晋的鼻腔里出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冷哼,崔光远还真是估计李隆基的脸面,明明就是丢弃了自己的臣民而仓皇出逃,还说什么西狩,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他不愿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较真,知道李隆基确定无疑向西逃窜而去这也就够了。 “大盈库损失几何,宫中损失又有几何?” 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却见崔光远大哭起来。 “大盈库被抢掠一空,又被乱民付之一炬……南内由于下吏镇压的及时,损失倒不大,只死了几个宫女宦官……” 从崔光远的话语间,秦晋意识到了另一重问题。 “宿卫南内的禁军难道也逃了吗?” “自从羽林卫被天子清洗之后,换上的多半都是新招募之人,本就没甚恒心,天子西狩的消息传开后,羽林将军范镇第一个就带头逃走,底下的人也都有样学样……” 如此说来,长安已经是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空城一座了? 秦晋暗暗苦笑,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连李隆基都没勇气为了唐朝奋力一战,又怎么可能指望臣下拼死效力呢?说到底,还是李隆基休息啊臣民偷偷逃走的行为影响实在太过恶劣。哪怕是阻止官民有序有限的撤离,恐怕不利影响也远比现在低得多吧!至少不会出现满朝上下官员齐齐遁逃躲避的凄凉景象。 “进皇城!” 过了高大的安福门,便隐约可见东面腾起的团团黑烟,很显然是火烧所致。 皇城内的景况,也让秦晋为之震惊,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任意丢弃的杂物,甚至有很多都是衙署内的公文,一阵北风刮过,除了扬起漫天的尘土落叶以外,还有雪片一样的纸张。 破落之色竟远甚于数月之前的兵变,当真一派大难临头的景色。 队伍沿着皇城内大街一路向东前行,沿途却见许多官署或大门虚掩,或四敞大开,各种杂物丢弃的满地都是。很明显其间佐吏在逃难之时顺手牵走了不少财物,又因为各种慌乱而遗弃的到处都是。 随行之人见到如此破落场景,都忍不住为之唏嘘,最感慨难受的当然还数魏方进,就在一日之前,他尚为政事堂宰相,皇城内各衙署依旧高效的运转,不想仅仅一日之差竟至如斯田地。 秦晋瞥了一眼小心翼翼跟在自己身后的京兆少尹崔光远,虽然此人忠奸未明,可他能在所有人都只顾着避难逃窜的当口站出来,收拾残局,也足以证明是个有能而又有胆之人。或许也可以试着一用。 “崔少尹,现在长安城中,还能召集多少禁军,多少官吏?” 见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晋终于说话了,而且还是咨询城中的军政事宜,崔光远如蒙大赦一般答道: “人都逃的逃,散的散,此时不好下定论,人马或可召集万人,官员则要下吏遣人挨门挨户去请!” 秦晋点了点头。 “未必非要从禁军中召集,各公署的差役若有愿意的,同样可堪一用,当务之急须将长安各门重新纳入掌控之中,不得任意出入!” 闻言之后,崔光远双目陡然一亮,秦晋的名声在长安自然人人如雷贯耳,也许此人就是高仙芝兵败之后最擅长打仗的官员了。 “下吏明白!” “你不必陪同我,立即着手去办这几桩事!” 崔光远在离去之前,终忍不住又问道: “使君打算坚守长安?” 对于这个问题,秦晋没有给出回答,他现在急着要找的另一个人就是郑显礼。 郑显礼是秦晋留在长安最信得过的眼线,虽然军器监丞这个是个官职不显的位置,但也油水颇丰,消息颇多。 秦晋打算将恢复长安局面的重任交给此人,至于忠奸不明的崔光远,他只能有限度的使用。自己在长安时,尚可镇服住魑魅魍魉的各种阴暗心思,倘若自己出了长安城,又会怎样那就谁都说不好了。 派去寻郑显礼的人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迟迟没有消息回来,秦晋不免有些急躁。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章:使君追天子 等的心烦意燥,又忽听到马蹄踢踏夹杂着哭号之声由远而近,秦晋为之一惊,因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秦琰。 不过秦琰只是哭号,却并不说发生了什么。秦晋的急躁瞬间又多了几分。 “说,发生了何事?” 在秦晋的催问下,秦琰这才带着抽噎,低声的说道: “家,家被天杀的乱民一把火烧了,府中上下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这让秦晋悚然一惊,虽然说到底府中都是些家奴,可这些人对他而言并非无足轻重。想及此处,秦晋只能暗自叹息,都怪自己把城中局面想的过于简单,只以为最大的危机是李隆基的出逃,可又何曾想过百姓们竟也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强盗,这实在大出意料之外。他又扭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狼狈至极的的魏方进,看来这老家伙家中被抢,子弟失散并非个例。 然则,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秦晋总不能丢下恢复局面的大事不理,去寻找失散的家奴吧?当然不能。 “秦琰,你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哭的像个娘们?” 秦晋虽然生的高大,又因为在军中开始蓄了胡须,看起来在二三十岁之间,可实际上他毕竟只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心性难免还有软弱的一面,那些朝夕相处的奴仆对他而言虽然不是家人,但也胜似家人了。 被秦晋训斥以后,秦琰面露羞愤之色,想要辩解几句,可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秦晋又问道:“可在府中发现了尸体?” 秦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黯哑。 “俺快马赶回府中时,大火已经冲天而起,进得大门绕过影壁就是一片火海,实在,实在无法深入查看。” 原本秦晋打算依靠是否发现尸体来判断府中的伤亡情况,可从秦琰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火势大的已经蔓延了整个府邸,也就是说究竟有没有尸体在火海之中,谁也无法保证。 秦晋脸上不露声色,仿佛这件事与己无关一般,可心里还是悬起了一块巨石,不知何时才会轰然落下。 “乌护怀忠何在?” “末将在!” 秦晋闭口不谈府中被烧一事,而是转而吩咐乌护怀忠。 “选出两千精骑,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去追天子!” 乌护怀忠轰然应诺,去提调人马。秦琰见状也赶着上前主动请缨。 “俺也随主君一同去!” 秦晋瞪了他一眼,说道: “哪也别想去,带着你的兄弟,从胜业坊开始,一寸一寸的搜索,不论死活,府中的人要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听到这个命令,秦琰大喜,兴奋的答应下来,又领着几个兄弟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郑显礼迟迟等不来,秦晋也不能无休止的等下去,假若郑显礼在一个时辰之内无法赶到皇城来见自己,他就只好将重任交给身边并不甚靠谱的魏方进了!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好等,秦晋也不愿过早的将心中所想之事说与魏方进听。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郑显礼没等来,却等来了京兆少尹崔光远。 只见他满头大汗,但神情却很是兴奋。 “托使君威名,下吏已经收拢万余人,分派把守各门,现在城内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休想进来浑水摸鱼。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请使君示下!” 即便崔光远没能明说,秦晋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处置那些城中闹事的乱民。 对这些乱民,秦晋还是挺头疼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法不责众。难道真将那些数以万计的乱民都一个个逮起来斩首杀头吗?大难临头之际,这么做不论对错,于局面而言无疑将是雪上加霜。 “以秦某的名义发布军令,全城戒严,日落之前所有人必须返回家中,否则日落之后,但见有人滞留街头一律以奸细论处!” 这军令听起来杀气腾腾,但却没提一个死字,究其竟,秦晋的顾虑还是有很多的。 不过这对崔光远而言已经是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在秦晋没来之前他只觉得自己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心中忐忑至极,可现在却大大不同,似乎重新又有了主心骨。 崔光远走后,乌护怀忠很快点齐了两千精锐,请秦晋进一步下达军令。 秦晋抬头望了望皇城以东的方向,只见浓烟滚滚,越来越大,一定是火势得不到控制而开始在蔓延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魏方进。 “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长安恐有烧毁的危险。” 魏方进却道: “使君有所不知,长安各坊在兴建之初就修筑了多处防火墙,火势虽大,却顶多烧毁火源附近的一两家,想要蔓延全城,也绝非那么容易!” 这个情况还是秦晋头一次听说,果然如魏方进所说,只能说火势蔓延的会慢一些,究竟防火墙能不能阻止火势的蔓延,他心中是没有底的。 秦晋思忖了一阵,终于对魏方进郑而重之的说道: “一刻钟之后秦某会大人西去,将天子和太子追回来。秦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劳烦魏相公掌控大局……” 听到秦晋如此说,魏方进大惊,连不迭的摆手道: “秦使君万万不可如此,老夫不通兵事,万一叛贼突然而至,老夫一身老朽骨头不算什么,可耽误了大事却万死莫辞其罪啊!” 魏方进究竟还是个不堪大任的人,这点担当都没有,哪里还配做门下侍中,堂堂的政事堂宰相呢? 然则,魏方进就是这样的人,秦晋又能强求他什么呢?难道还指望着这个前一秒还不顾一切逃命的老家伙突然忠臣名将附体,拿出宰相的气魄来将一切都抗下吗?当然不能。 “老相公不必担心,我会把乌护怀忠留下来,还有一万神武军精锐,就算叛贼突然而至,也休想在高城精兵面前讨了便宜去!现在最关键的是天子下落,倘若天子继续西逃,关中乃至关外的唐.军将再难凝聚一起,唐朝可真就只剩下了灭亡一途。” 说到此处,秦晋顿了一顿,又直盯着魏方进问道: “老相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就此灭亡吗?” 灭亡这两个字对魏方进而言,实在太过震撼了。在他的思维当中,从未有唐朝灭亡的概念。仅仅一年之前,唐朝还是威震四海,天下宾服的煌煌天朝,可仅仅一年的功夫,就要从极盛而走向灭亡吗? 别说魏方进,这个弯子就连老迈的李隆基本人都很难转过来,所以从惯性的思维中,李隆基仍旧我行我素,启用那些只通权谋而没有治国之能的权臣佞臣,放纵臣下鹬蚌相争以维护自己在叛乱中受损的权威。 最终就是李隆基这种糊涂至极的手段,一手使得唐朝原本已经挽回的颓势再次拱手让人。 魏方进被秦晋反问的心惊肉跳,好半晌也没能说出个不字来,但终究是不再阻拦秦晋去追天子和太子的行动了。 “老相公甚都不用做,只以政事堂宰相的身份坐镇皇城,便是大功一件!” “唉!老夫这尊泥菩萨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么会给人以希望,令人信服呢?” 此时一身布衣的魏方进,在经历了人生巨变的惨剧之后,再也端不住宰相的架子,他这当然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因为自己到头来只能和庙里的木胎泥塑作用相当而感到悲哀。 秦晋道: “老相公莫瞧不起庙里木胎泥塑的菩萨,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仍旧有信民上香上供,可知这是为何?” 如果在此之前,秦晋敢毫不掩饰的暗指魏方进是木胎泥塑,魏方进一定会当场和他翻脸,然后再找机会整治于他。可现在,这位曾经心气很高的堂堂宰相,竟平静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只静静的等着秦晋接下来的话。 不过秦晋的话到此却戛然而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再次望向皇城东面。那里几乎全是达官显贵府邸所在之处,好像滚滚而起的黑烟又浓了几分。 片刻之后,秦晋不再耽搁,也不再和魏方进多费唇舌,只冲着他正身长长一揖,一切交代和嘱托都在不言之中。 而魏方进再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也正身一揖回礼。 秦晋带着不安和焦虑又离开了长安城,郑显礼究竟去了何处,他是不是在乱民的暴.乱中身遭了不幸? 种种假设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但随即秦晋又否定了这些不好的想法。郑显礼毕竟追随封常清在西域厮杀了近十年,有着超出常人的应变能力,怎么可能在乱面闹事中遭了不幸呢? 秦晋收敛心神,猛抖缰绳之后又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催促战马加速。战马希律律怪叫一声,速度却并没有加快多少。他知道,这些战马在没日没夜的赶路中已经消耗掉了绝大多数的体力,还能坚持奔跑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不过仓促之间,也只能如此了,李隆基拖家带口,走的一定不快,一夜半日的功夫能走出去五十里都算快的了。他自信可以在天黑之前,将这对逃难父子追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一章:便桥遇故人 “报!前方便桥被乱兵捣毁……” 忽有探马飞马回报,渭水之上的便桥居然被破坏掉了。其实,秦晋也不担心便桥被毁之事,整个天宝十五载都陷入罕见的大旱之中,就算渭水也枯萎的仅能没过腰身,骑兵即便没有桥梁和渡船,也能轻松的涉水而过。 不过到了便桥南岸以后,秦晋又被惊得目瞪口呆了,比起被毁掉的便桥,而是渭水南北两岸密密麻麻的逃兵。 是的,的的确确是逃兵无疑。只见这些身穿禁军衣甲的人三五成群,或聚在一起,又或扭打推搡,一片混乱至极的景象。唐朝禁军的军纪虽然难以和神武军相比,但也绝不至于败坏至此。 “使君,好像是逃兵啊!” 清虚子的声音又适时的响起,这老道在出了长安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他对于秦晋的选择似乎颇有不以为然之意。 “禁军逃卒,一律驱散,尽快过河……” 秦晋并不打算为难这些逃卒,与其在无用之人身上浪费功夫,最紧要的是尽快追上天子和太子。 随着尽快过河的命令下达,骑兵纷纷准备涉水,探马已经先一步深入河中,找出一段深浅合适的河道,以备大军过河。 清虚子酝酿了好半天,这才鼓动着腮帮子说道: “贫道以为,便桥被毁,实乃是上天之意啊!” 看着被搅成一片浑浊的渭水,秦晋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何为上天之意,请真人明示!” 面对秦晋难得的客气,清虚子受宠若惊,他也知道这位年轻的使君似乎一直对自己看不惯,现在突然客气来便以为是刚才这番话起了作用,兴奋之下便侃侃而谈。 “使君渡河去追天子无非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两者不论保谁都是长君在上的局面,倒不如保年幼的皇子……” 这老道说话向来露骨,又肆无忌惮,秦晋有时也为之咋舌,难道这货就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然而,此时身边多是同罗部的胡人,他们本就对汉话不甚精通,加之清虚子的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因而也没有必要担心泄露出去。 秦晋看了清虚子一眼,又不咸不淡的问道: “以真人之见,当保何人?” 清虚子见秦晋再一次虚心求问,更是得意,伸手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子,说道: “以贫道之见,当不超过十岁为宜。” 李隆基子嗣繁茂,尚在冲龄的皇子也的确有几个,但秦晋却不打算才用清虚子的建议。 “该过河了!” 眼见着大部分人都已经涉水到了渭水对岸,秦晋话非所答,继而又催促胯下不情愿的战马进入仅仅及腰的河中。原本清虚子在等着秦晋赞赏,谁知自己的建议说出口之后竟然没有了下文,等到回过未来,却见秦晋已然到了和中间。 他这才手忙脚乱的催促胯下战马也进入水中,只是这老道的骑术显然还不如秦晋,战马进入水中本就不情愿了,偏生骑在背上的老道还在大呼小叫着。战马终于失去了理智,开始在河水中前后扑腾。 清虚子哪里见识过惊马,见状如此就俯下身子紧紧的搂住马脖子,生怕被颠了下去。谁知如此反应之后,战马像再受了惊吓一般,不但前后上下扑腾,还在原地打着转。 等秦晋听到清虚子的惊呼声之后,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一身邋遢灰袍的老道跌入泥浆之中,狼狈至极。说来也怪,清虚子坠马之后,刚刚还四蹄乱扑腾的战马竟然奇迹般的瞬间安定下来。 只有一连串的响鼻阵阵传了过来,看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嘲笑清虚子的愚蠢一般。 清虚子能容忍秦晋对他无视,却绝难容忍一匹畜生对自己的嘲笑。他从泥水中站了起来,打算用鞭子给这畜生点教训。 “真人请快上马,走得慢就追不上使君了!” 闻言之后,清虚子扭头向西北方向望去,果见秦晋的战马已经离开北岸百步之远。再看身遭,除了这个与自己搭话的神武军骑卒,竟一个人都不剩。包括哪些密密麻麻啸聚于此的逃卒都不知何时走的无影无踪。 “你,你怎么也落下了?” 嘴巴张动了一下,清虚子最终只挤出了如此一句话。却听那骑卒笑道: “俺是受了使君之命一路上照看真人的……真人请快些上马,晚了就真赶不上了!” 骑卒是个汉人,态度也很客气,只是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明显的带出了焦急之色。 清虚子这才如梦方醒,秦晋急着追赶逃走的天子和太子,当然不会停下来等自己,一旦与大队人马失去联络,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逃卒乱兵,假如遇到心存歹意之人,仅凭他们两个人是绝然应付不了的。 一念及此,清虚子不再由于,也不顾满身泥浆的狼狈,翻身上马,急急涉水,向西北追了上去。 秦晋一路向西北狂奔,一路暗暗思忖着清虚子刚刚的建议。两厢衡量之下,还是觉得年幼的皇子绝没有李隆基和李亨的号召力。假如他真的听从了清虚子的建议,在长安城中寻得尚在冲龄的皇子,那么李隆基所生诸子则势必会有样学样,纷纷自立。到时候别说凝聚天下人心,唐朝将立即陷入诸皇子混战的危局之中。若在以往,皇子们都被圈养在十王宅中,哪个也不敢生出非分之想。现在天子逃了,十王宅中的皇子们也有不少趁乱逃了,秦晋相信清虚子相信生出野心的人绝不会只有一个半个。 正思忖间,忽闻前面一阵哀嚎之声,却见一群乱兵在围着一个扑倒于地的人行抢劫之事。 逃卒们若只是安分的逃跑,秦晋也懒得理他们,但现在于光天化日之下行抢,就怪不得他辣手无情了。 “逃卒本就按罪当斩,现在又骚扰百姓,立杀无赦!” 一声令下,便有数十名骑兵加速冲了过去,数十柄马刀于呜嗷呼喝中高高擎起,转瞬之间血肉横飞,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便滚落于地。 只惨了被逃卒乱兵围住行抢之人,满身满脸的污血,不过此人从被打的状态中换过来之后,竟站了起来,对秦晋的方向一揖到地。 “谢将军救命之恩!” 尽管被黏在一起的乱发还滴答着鲜血,此人声音却丝毫不见慌乱。 秦晋不禁为之讶然,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那人在谢过之后,便想扭头离去,谁知脚下一软却扑通跌倒在地。秦晋赶紧让人查看此人身上伤情,却发现他的右腿肿胀的整整粗了一圈。 由于此人刚刚的表现也是特异,秦晋便也格外留心此人,当军卒撩起此人的头发时,不禁又不发出了阵阵惊呼。 “是你?” 而那腿伤跌倒之人也认出了秦晋,几乎同时失声道: “是你!” 秦晋眼前其人正是太子李亨身旁最宠信的谋士李泌。不过李泌在兵变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背着太子暗杀秦晋,试图一举消灭掉秦晋的势力,天幸秦晋大难不死,才躲过了此生最大的一次危机。 后来神武军在秦晋的领导下重新夺回了优势,李隆基化险为夷,太子失势,李泌这个罪魁祸首自然被议罪下狱。只是后来此人是生是死,秦晋就再不关心,因为他本身也还有一身的麻烦,又哪有时间理会一个不相干之人的下场呢? 万万想不到的是,李泌其人非但未死,竟然出现在了秦晋追赶李隆基父子的半路上。 “李泌,你如何在此处?” 在认清了面前马上之人是秦晋之后,李泌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安,他或许知道自己曾密谋策划暗杀秦晋,现在落到秦晋的手里,怕是难逃一死了。而且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只要秦晋想做,杀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臭虫那么容易。 “李某背运,既然落在你的手中,还有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打量了狼狈却要强作硬气的李泌一阵,秦晋冷笑道: “杀你?你认为自己有资格吗?看看你这副样子,像条丧家之犬!” 面对死都不曾胆怯的李泌竟猛然间嚎啕大哭,哭的伤心至极。 这一幕却将刚刚追赶上来的清虚子看呆了,明明这货在眨眼之前还硬气的要命,怎么被秦使君呵斥了一句就哭的如此伤心呢? “你这人也太奇怪了,七尺男儿有甚想不开的,在这哭鼻子。” 不过,李泌只作听不见,仍旧自顾自的哭着,仿佛清虚子不存在一般。清虚子只觉得又被这个狼狈的逃人无视作空气,顿时火往上涌,刚刚在马身上受的气发作出来,便打算都泄在这个倒霉蛋身上。 然而,令清虚子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极尽嘲讽呵斥于此人的秦晋,竟翻身下马伸手将其扶住。 “你既然出现在便桥北,因何又弃太子而去?” 李泌收住了哭声,看向秦晋的目光中虽然还是充满了敌意,但还是回答道: “李泌当然不会弃太子于不顾!”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二章:使君心思定 原来李泌的确是与太子一同向西逃难的,只是因为遇到了营啸,很多禁军夺营而逃,他在混乱之下竟被乱军裹挟至此。 听了李泌简明扼要的陈述之后,秦晋的心中竟又不由自主的悬起了一块大石头。得知发生了营啸之后,即将追上李隆基父子的喜悦一股脑被掩盖了下去。 按道理李泌作为太子的亲随,与太子绝不会太远,既然此人都被乱军裹挟至此,那么太子的情形想必也不会乐观。 “圣人和殿下如何了?” 秦晋明知道这个疑问不可能在李泌那里得到答案,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事实也果如预料一般,李泌又是涕然泪下。 “李某于乱军之中,圣人和殿下究竟,究竟……” 哽咽之下,他竟再也说不下去,只呜呜的哭了起来。 秦晋不禁为之恻然,虽然李泌与自己有仇,但这份发自内心的悲伤,却是令人唏嘘不已。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上,又有几个人会为非亲非故的他人伤心若此呢? 当然,秦晋知道李泌哭的绝不是李隆基,这货恐怕巴不得李隆基早点翘辫子,他哭的太子李亨。也许,在李泌的潜意识里,李泌的处境一定极为不妙,凶多吉少。 刚想开口劝慰李泌几句,但秦晋忽的顿住了,一个念头陡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李泌恨不得李隆基早一日滚下皇位,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己急急若此的追赶李隆基,难道就是为了唐朝再迎回一个老迈昏聩自私至极的天子吗? 心念电转间,秦晋的目光忽而聚拢,又骤然发散,反倒将李泌看的莫名其妙,不知其在动着什么念头。 “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秦晋的一句开场白还未说完,李泌就冷笑着将其打断。 “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当初若不是你,太子早就登得大位,又缘何会有今日之危?” 倒是跟在秦晋身旁的一名亲随看不下去了,指着李泌的鼻子骂道: “这夯货。不是你心怀恶念,半路劫杀使君,太子殿下焉能如此?自己失心阴谋累及太子殿下,却将责任怪罪于旁人,当真好生无耻!” 秦晋身旁的亲随大多是从新安一路带过来的人,对秦晋忠心耿耿又全程目睹了兵变的始末。在李泌突施暗杀之前,秦晋可是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辅助太子,甚至还曾为了劝说太子出面而语重心长。 在秦晋的亲随看来,太子之所以在兵变中狼狈落败,完全是李泌利欲熏心,以为胜券在握就妄图大权独揽,打算在太子得位之前先一步干掉用力有功的秦使君。 “你,你,满口胡言,胡言……” 李泌的声音陡而尖利,然则底气终究是不足了,原本尚算挺直的腰杆也萎顿了下去。 “不,没有,我没有连累殿下,没有连累……” 秦晋的亲随在无意之间戳中了李泌的心病要害。在被下狱的日子里,他甚至连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是急于求成干掉狼子野心的秦晋,也许太子就不会落得个幽禁等待被废的下场。纵观古今,但凡被废的太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李隆基不会放过他,新太子也不会放过他。 在悔恨与折磨中,李泌逃避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因为他的失败,才导致了太子如今的惨况。 退一万步讲,就算秦晋狼子野心,在那之前终究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假如…… “夯货,莫要装傻,再无端冤枉使君,有你好看……” 斥骂声将李泌从心病中又拉回了现实,再看向秦晋时,整个人的气势与刚刚已经判若两人。 秦晋默不作声,只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而秦晋的亲随见秦使君没有喝止自己的意思,胆子也更大了,继续指斥着李泌。 “向你这种沽名钓誉,争权夺利的人老子见多了,除了阴谋暗算又做过啥好事了?俺们使君在河东一无朝廷粮草支援,二无朝廷救兵,仅凭着一腔子热血硬生生消灭了蔡希德部数万人,一举把叛贼赶出了河东,又岂是你这只知道阴谋暗算的鼠辈能够指责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问问自己都做过什么对社稷有功之事,自己配……” 秦晋的亲随嘴皮子很利索,说话就像连珠炮,句句都戳中了李泌的心窝子。 李泌的确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向自认怀才不遇,又自诩为社稷之臣。因而在得到了太子的青睐之后,就发誓要辅佐李亨成为汉文帝或是汉景帝那样的一代明君。然则,理想和现实毕竟是两回事。秦晋在河东的功劳是实打实的,给了朝廷以无限的鼓舞,朝野上下曾一致认为,秦晋在河东道的大胜,为高仙芝的反扑铺平了道路。也许在年关之前就可以彻底消灭叛军在都畿道的主力,进而收复东都。 然则,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期望都在天子定下了错误的策略那一刻就注定要落空。 有天子与宰相的昏聩无能,更反衬了秦晋的难能可贵。在西逃之初的路上,军中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让秦晋去率领潼关大军,也许结局就并非今日之结局了。 每每听到这种传言之时,李泌咬牙切齿又五味杂陈,心中痛骂秦晋这个滚名钓鱼又狼子野心的奸贼,竟为了自己的军功而生生诱使天子做了错误的决策。 然则,这种可笑的论调终究只是他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手段,直到这个神武军中的军卒一次又一次戳中了李泌的心病之处,他内心中所有壁垒在瞬息之间坍塌。比起有着定乱之功的秦晋,自己究竟又做过什么呢?口口声声要辅佐李亨做一代明主,结果呢,反而连累得李亨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此种种一股脑的在李泌脑中涌了出来,这一刻他甚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有脸面对自己一直鄙薄的秦晋呢? 他只觉得那个军卒说的也不错,秦晋的确为了朝廷而不计个人安危在河东与叛军周旋力战,而自己则只做了阴谋暗算与人的勾当,还失败了。 悔恨与无地自容使得李泌万念俱灰,也许自己真是志大才疏之辈,与其留在这里连累于人,不如从此销声匿迹…… 忽然间,李泌只觉得一双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紧接着一个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唐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天下人需要一位领袖,找到太子……” 说话的当然是秦晋,只是秦晋再往后说了些什么,李泌竟有些听不真切了。但不论如何,他从秦晋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使君之意?” 不觉间,李泌竟不再称秦晋为贼,而是下意识的称呼其为使君。秦晋迎上了李泌散乱迷茫的目光,正中点头。 “不必怀疑,你现在所想,正是我所想的。” 好半晌李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喉头发紧,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使君,使君不后悔?” 秦晋哈哈大笑。 “能重振大唐盛世,因何要后悔呢?” 见秦晋笑的如此坦荡,李泌顿觉自惭形愧,也许他是真的错了,秦晋能不计个人恩怨,而已大义为先,这是极为难得的,反观自己口口声声将大义挂在嘴边,却一直纠结于个人恩怨,长久不能释怀,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高下立见了。 李泌忽而拖着伤腿正跪于秦晋面前,双手相握高举头上,又随着身子沉沉下拜。 “秦使君高义,李泌自愧弗如!但有利国利民之计,李泌从此愿任凭驱策!” 一开始秦晋只想与这一根筋做个交易,可又哪里想得到,自己和亲随三言两语的功夫竟使他就此心折成服。当然,秦晋所想不到的是,在他看来仅仅三言两语几句话而已,但对李泌却是就此将其一直积郁在心的心结彻底解开了。因而,李泌有这种出人意料就绝算不得奇怪了。 不管结果是否出乎意料,这都是秦晋想要的结果,只要李泌肯答应下来合作,大事就先成了一半。 不过接下来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必须找到乱军中失散的太子,否则一切都将是空谈,而无从说起。 最初离开长安城时,秦晋只单纯的觉得,不能让李隆基带着太子逃离关中,失去了天子,还有谁肯为唐朝卖命呢,天下各地坚守的唐.军恐怕顷刻间就会投降一大片。 鉴于太子目前的处境,以及陈玄礼的被贬逐出京,历史早就面目全非,也许他们父子这一去真就窝在了蜀中,而安禄山则趁势往两淮推进,倘若真的被其拿下了两淮,那么唐朝的复起之日恐怕就只能成为痴人说梦了。 因此,不论如何,就算形势再艰难,关中也绝不能放弃,就算长安守不住,神武军带着天子到朔方去,到河东也好,总要坚持在世人能看到的地方,给天下人以希望,如此才有可能重新恢复局面。 然则在见到李泌之后,秦晋心中的计划忽而清晰了起来,李隆基早就老迈昏聩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自己又何必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三章:天子陷窘境 !--章节内容开始--天过午时,突然北风大起,湿粘的大雪紧跟着扑簌簌落下,霎那间天地弥漫成白茫茫的一片。渭水便桥向西三十里,一队骑兵马队呼啸而过,又骤然急急停住,原来前面有一大群人或站或坐紧挨着缩成了一团团。只是大雪遮挡了视线,一时之间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围聚在此处。 骑兵马队为首者勒马驻足后冲着人群大声呼喝: “神策军兵马使成如璆平定营啸乱兵,特来向天子复命!” 大雪中狼狈不堪的人群原本慌乱此时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听其中有人答复: “请成将军稍后,这就禀明圣人去……” 硕大的雪花落在铁甲之上瞬间就化为血水,成如璆呼吸间喷出阵阵白汽,他只应了一声诺就静静的等候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圣人有问,成将军可寻到了太子殿下?” “臣幸不辱命,由乱兵裹挟中将太子殿下救出,除了受到惊吓以外,并无大碍!” “如此甚好,请成将军与太子随奴婢觐见圣人!” 直到雪幕后的宦官说出觐见圣人之语,成如璆长长呼出了一口白汽,赶紧下马…… 走的近了,成如璆才发现一直和自己对答的是天子身边一名叫袁思艺的宦官,他赶紧点头客气的致意。 “有劳袁公。” 袁思艺弓着腰脸上的狼狈之色甚为明显,却挤出了一个笑容,有气无力的说道: “成将军快过去吧,圣人等得急了。” 简单寒暄了一阵,袁思艺与成如璆一先一后往人群深处走去,跟在成如璆身后的,则是行动略显僵化的太子李亨,身上的锦袍也早被雪片融化后雪水打湿了一大片,整个人萎靡不振。 大唐天子李隆基就如此在湿粘的大雪中佝偻站着,见到成如璆与其身后的太子李亨,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 “成卿受累了……” 李隆基只说了这一句,又看向成如璆身后的太子,形容冷酷。 “太子也受苦了,退下歇息去吧!” 雪愈下愈大,尽管与太子李亨只隔了十步的距离,李隆基却难以看清他的脸。李亨缓缓的跪在地上,冲李隆基磕了三个头,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便退了下去。 直到此时,李隆基才让成如璆靠近了说话。 “李泌乱贼可捉到了?” 成如璆双手褪下了铁盔,铁盔上密布的雪水稀稀拉拉的滴落,露出一张同样满是疲惫的脸。 “臣惭愧,让李泌恶贼脱逃了……” 也许是因为天寒,李隆基搓了搓手,一扬眉道:“无妨,丧家之犬,跑就跑了。”至此,话音顿了一顿,又道:“此去蜀中路途遥远,成将军可要做足了准备!” “请圣人宽心,臣定当戒心尽力!” 李隆基对成如璆夸赞了一番,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其身前。 “歇息一阵,待雪小一些就赶往金城县,王洛卿已经先一步去知会金城县令,责他们煮好了热汤,只等到了便可沐浴驱一驱寒气……” 听到天子的化,成如璆吞咽了一下口水,热汤对他来说是次要的,一日夜水米未进,只想大口喝着烫好的酒,吃着热腾腾的羊肉。 战马踏地阵阵,脚步声随之而近,是杨国忠。 看到杨国忠步履沉重,面色阴沉似水,成如璆心知一定不会有好消息。果不其然,杨国忠张口边骂:“反了,王洛卿狗贼跑了,金城县令也跑了,全都跑了……” 显而易见,潼关失陷的消息不但传到了长安,还一路向西波及蔓延各地。李隆基从长安走的仓促,只带了养在宫中的皇孙,以及个别疼爱的皇子、公主,至于其他绝大多数的皇子、公主、皇孙则一改丢在城中任其自生自灭。但世事难料,昨天夜里刚刚过了便桥,护持的禁军惊发生了哗变,李隆基向西赶路避难,所带的干粮肉食也都遗失殆尽。现在又听说金城县令跑了,自己派去的贴身近侍宦官王洛卿也跑了,则又是受了重击。 “圣人,圣人,快进帐子里去歇歇吧,外面风大雪大,万一,万一……” 高力士扶着摇摇欲坠的李隆基声音有些嘶哑颤抖,李隆基却一把推开了他,大声的呵斥着: “要去你去,朕就在这里!” 李隆基与高力士主仆君臣四十余载,高力士何曾受过这种声色俱厉的呵斥,吃惊之余又下意识的松开了扶着李隆基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这一阵发作也把杨国忠和成如璆惊呆了,成如璆自问在天子驾前日短,不愿意蹚浑水,于是低头只假装看不见。杨国忠却觉得如有芒刺在背,天子虽然呵斥的是高力士,他却觉得好似再训斥自己无能一般。 “臣这就亲自去寻吃食……” 李隆基挥了挥手,杨国忠又带着满身的疲惫离去,他同样是一日夜水米未进了,又累又饿。 离开天子,杨国忠的面色忽而阴沉,唤来了左右。 “听说太子捉回来了?增派人手,看住了,不得再有差池……” 左右应诺而去,杨国忠走了几步,又觉得不放心,兀自在随从的引领下往太子所处的位置而去。 军中绝大多数的军帐都在赶路中遗失,太子和所有的皇子、公主、皇孙一样,没有帐篷可住,只孤零零的坐在大雪之中,数步之外则围着一群满身铁甲的禁军。 看着太子略显佝偻的背影,杨国忠点了点头,这个人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威胁,每每想及此人便如坐针毡。多少个夜里他从梦中惊醒,都会看到李亨那狰狞的面孔,杨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腐尸血泊。 当今天子春秋已高,杨国忠虽然仗着贵妃独得宠幸可以横行朝野,终是因人成事的没有根基之人。一旦天子龙御归天,他的所有根基就会轰然倒塌。太子作为帝国的继承人,一旦承继大统,又怎么会放过曾经屡屡与之为难的杨国忠呢? 而现在,这之前所有的担心都不存在了,杨国忠看着落魄疲累狼狈至极的太子,甚至想纵声大笑。不过,此时并非应该笑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你们几个过来,派人往前面乡里张贴布告,召集百姓前来奉驾。” 话一说完,杨国忠又道: “慢着,乡野村夫看不懂文字,布告贴了也没用,找几个嗓门大的沿途宣讲。” 杨国忠亲自带着人向西而去,过了一道山梁之后大雪渐渐小了,终于可以看的远一点,举目望去,一大片开阔田地间村屋错落。 禁军军卒进了村子大声宣讲杨国忠事先准备好的布告。 “天子西狩,百姓奉驾喽……” 然则预想中的热烈欢迎并没有出现,偶有百姓听到呼喊伸头看了几眼又赶紧缩了回去,那种谨慎与害怕的神情仿佛是遇到了入村洗劫的强盗。 “老翁……家中可有粮……” 一名老翁从院墙里伸头出来,眼尖的禁军军将刚问了一半,墙后的脑袋就像躲瘟疫一般的消失了。 禁军军将在长安城中向来都是人巴结的对象,何曾遭受过如此冷遇,不禁气愤难当。 “当朝宰相在此,请乡民不必害怕……” 结果一连几次均是如此碰壁,杨国忠气苦至极,想不到自己堂堂宰相,居然也有落魄如斯的时候,现在想要和百姓讨一顿吃食竟没有一个人理会。 几个军卒气不过抓了一名避之不及的村夫,那村夫却开口大骂: “当朝宰相不去长安东面杀敌报国,却因何来到西面?没胆子的逃卒,还有脸像俺们讨要吃食?如何,讨要不成,还要强抢吗?” 村夫说的激愤,口中毫无遮拦,把杨国忠骂的面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什么宰相威严,全都成了破布一般,被那村夫撕了个粉碎。 杨国忠虽然横行朝中,但毕竟不是路匪恶霸,又被骂的羞愧不已,加之天子在路上曾不止一次的告诫众人不得骚扰沿途百姓,只好强压怒火,吩咐左右掏出随身携带的金银。 “老翁,这里有金银若干,可否卖些粮食?” 村夫被松开之后没有立时逃走,而是伸手接过了金银。 “这里可没有精舂过的稻米,胡饼倒有一些。” 杨国忠极力装作和蔼客气道: “胡饼也可,请老翁速去拿吧……” 村夫刚刚返回院中,便有随从来到杨国忠身边提醒道: “天子距离此处还有三里!” 杨国忠大惊失色,想不到天子竟等不及自己回去了,一定是所有人都饿坏了,可他又能从这个村子里买多少胡饼呢?并非所有人都肯卖粮食给自己,否则这些人也不必像躲瘟疫一样躲的不见踪影。 思忖的功夫,村夫已经回来了,手中提着一个竹筐,里面是已经冷透了的胡饼,看样子大约只有十几张。这点东西,怕是还不够天子以及皇妃、皇子们吃的,又怎么会轮到他们?饶是这种冰凉的胡饼,杨国忠亦不争气的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时,随从的声音再度响起。 “天子车驾已经隐约可见,请相公尽快准备迎驾。” 杨国忠扭头看去,果见天子车驾已经越过了垭口,沿着田边的路缓缓而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四章:老翁直谏言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章节内容开始--所谓天子车驾,自然不再是长安城中那般华贵堂皇,前呼后拥,十几辆普通轺车在崎岖的田间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进着。作为前导的骑兵亦是无精打采,马蹄节奏散乱的一下下叩在泥泞的路面上。 如果不是杨国忠事先知道内情,恐怕会以为这是哪个地方官在出巡,反正绝不可能与大唐的天子联系在一起。 其实李隆基下令赶路的决定也算正确,过了垭口之后,风雪骤然变小,如果还在原地等候,此时多数皇子皇孙们还要在那吃雪喝风呢。 “臣买了几张胡饼,圣人请先垫一垫饥。” 一竹筐的胡饼被递在了李隆基的面前,里面只有十几张,他看了看眼中神色暗淡,虽然不满却并没有责备杨国忠的意思,但就这点食物,又怎么够随行之人果腹的呢?且不说跟随逃难的妃嫔、皇子、皇孙、公主,就连扈从的禁军也是自营啸哗变开始一整日水米未进了。 让李隆基不顾这些在哗变后还一直追随自己的禁军们,先吃这些胡饼充饥果腹,他绝然做不到,也不能做。 “将士们尚且饿着肚子,朕,朕如何能吃得下这些胡饼?” 话音未落之际,却听稚嫩的童音响起。 “有饼吃了,有饼吃了……” 一阵风,小小的身子边已经奔到了筐前,一双小手迫不及待的掀开了胡饼上盖着的抹布……“啪!”的响声极为清脆,小童大哭不止。原来是李隆基一巴掌拍在了小童的手上。 众臣见状齐齐跪倒,有甚者已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圣人,皇孙年幼,经不起饿……” 此时杨国忠也顾不得地上满是雪水泥浆,跪在地上悲戚苦劝着李隆基。 李隆基却将灰白下垂的眉毛一扬。 “众将士滴水未进,此等小儿岂能先吃?传令下去,所有食物优先供给将士和大臣,所有人都吃过了,朕和皇子皇孙们再吃…….” “陛下……” 此言一出,随扈左右的禁军也为之动容,纷纷跪倒在地,大呼陛下,声音亦是透着哽咽。 正所谓主忧臣辱,天子饿肚子,做臣下的已然无地自容。 这些能够跟随李隆基“西狩”的人除了禁军以为都是他平素里最信重的人,忠诚度自然也比旁的官员高出了不少,一个个都涕泣不止。 正君臣悲戚间,忽闻村中传出阵阵骚乱之声,兵马使成如璆警觉心起,举头望去,却见不断有村民涌了出来,挤挤挨挨的靠近着天子车架。 经过营啸哗变之后,成如璆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哪里再敢犹豫,当即下令道: “众军士护驾,护驾!” 一声呼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大臣们惊慌失措的望过去,却见满眼都是乱哄哄挤过来的百姓,百姓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 禁军们尽管又累有饿,在得到了兵马使的军令后,纷纷强打精神准备抽刀应战。 “且慢,都退回去!” 苍老的声音,格外高亢,甚至高到破了音。李隆基呼罢一声之后,满脸涨红,五官也不知是因为愤怒抑或是激动、恐惧而扭曲的变了形。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所有人却也听的清清楚楚。 “无伤我百姓!” 禁军们只得放弃了冲上去的打算,但仍旧虎视眈眈的瞪着挤过来的成百上千的百姓。 “前面,前面可是大唐皇帝陛下?……” 有村民壮着胆子,怯生生问了一句。 禁军同声回应: “大唐皇帝陛下在此!” 声势却也响彻田间山边。 顷刻的功夫,百姓们竟呼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至于都说些什么,却是因为各人一词而显得乱而嘈杂。杨国忠从惊慌中缓过来之后,这才注意到百姓们每人身前都放着箩筐,里面满满的都是粮食。 瞬间的功夫,杨国忠竟热泪盈眶了,百姓们那一筐筐的粮食,不但是雪中送炭,还捂热了他冰冷的心脏。如果在一日之前,杨国忠对这种粗粮连一眼都不会看一下,现在却觉得弥足珍贵。 果然,一名老者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 “百姓们听闻皇帝陛下驾临,愿献出家中存粮……” 岂止杨国忠,就连李隆基都眼热鼻酸,浑浊的老泪自眼眶内大颗大颗的滚落。从宦官到沿途县令都逃跑了,自过便桥以后,当地官府无一处接待他这个落难的天子,反而是在这乡野之间得到了百姓们的进献,这种感动即或是臣下进献百万金银也难以企及的。 李隆基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子的矜持,三两步就冲出了禁军围成的保护网,来到那老者面前将其扶起。然后他想要说点什么以示奖励,然则嘴巴翕动了一阵,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紧紧双手握着老者粗糙的大手,用力再用力。 百姓们进献的粮食比之胡饼还不如,都是些粗麦与豆子混合后蒸煮而成的粗饭,即便如此,整支队伍从上到下都吃的香甜无比。 当然,由于饭食的数量有限,数百人的队伍,每个人仅仅能分到一团粗粮饭,皇子公主皇孙们吃起来仿佛山珍海味一般狼吞虎咽,吃完了分到手中的饭团,再想吃却没有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其他未及吃完的人大口吞咽。 至此,李隆基终于吃了两口胡饼,但他心事太多,根本就不知道饥渴,几口胡饼乱塞到了肚里,便将仅有的几张胡饼掰成了数块,分给那些年幼的皇孙们。虽然口中说的决绝,但这些皇孙毕竟都是他的心头肉,现在禁军们有粗粮吃了,自然便想着多给这几个娃娃吃上一点。 看着皇孙如狼似虎争食着又冷又硬的胡饼,李隆基鼻子一酸,好悬又掉下泪来。自己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一直要坐汉武帝般的一代君王,可以名垂千古,何成想过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几乎连亲孙子都难以保护。 李隆基终是再忍不住,以袖子拭去眼角泪水。然后他才看着一直再自己身边的老者,问道: “敢问老翁高名大姓?” 老翁连连摆手。 “陛下面前,有甚高名大姓了,俺叫郭从谨,当年在哥舒老相公麾下杀过羌狗哩……” 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自豪之情。原本哥舒翰被杀之后,此人就是天子面前的禁忌,凡是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在李隆基左右提及,这老翁忽然就说起了哥舒翰,杨国忠心中不禁一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隆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拍着郭从谨的肩膀赞道: “百姓忠勇,朕心甚慰,甚慰!” 这当然是一句空话,可郭从谨的自豪言语却让李隆基的思绪跃回了二十年前,开元年间名臣名将如云,姚崇、宋景、张九龄、乃至张说的面孔都一一在眼前闪过,大将王忠嗣威震四夷,倘若此人不死,安禄山又岂敢作乱造反? 可惜俱往矣,这些人都被他一手或贬逐,或逼死,到头来要用人时,才骤然警觉,自己真真正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心念至此,李隆基眼前灵光乍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潼关被攻陷,不知此人现在又在何处呢?想到此人,李隆基只觉悔恨像潮水一样冲击着自己的胸膛。如果当初没有将此人留在长安,如果将此人派往河北,如果将此人派往山东。也许,会出现更多的奇迹,潼关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陷落了吧。 然而,木已成舟,再多的假设也只会让李隆基更加的难受,心如刀割。 “陛下,俺有句话不中听,却憋在肚子里很久了,如果不是安贼造反,恐怕这辈子也无缘说出来。” 李隆基惊讶的看了眼郭从谨,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安禄山早有反象,有人道朝廷去告状,陛下却将那些人都杀掉,如果当初听了那些人的谏言,陛下又何至于有今日出逃的窘境呢?” 郭从谨说话毫不留情,直指李隆基的痛处,连杨国忠都听的心惊肉跳,而这个老翁虽然略显拘谨,却毫无惧色。 李隆基羞愧悔恨五味杂陈,他想辩解,当初杀掉那些人自有自己的道理,但现在此时一切的辩白都只能成为笑话,所以仅点头表示同意。 “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听过不少古时帝王的故事,寻访忠良才智之士,广开言路,这样才不会被奸佞堵塞了视听。当年宋景做宰相的时候,敢于直言犯谏,天下得以平安无事。后来陛下只喜欢听阿谀谄媚的话,就再没人敢说真话了。陛下久居深宫,又怎么能知道宫外的疾苦与乱象呢?” 郭从谨一句紧似一句,把李隆基批的体无完肤。 久久之后,李隆基才长叹一声。 “罪在朕躬,却悔之晚矣!” 郭从谨听了李隆基的叹息后,竟嚎啕大哭,哭的伤心至极,闻者无不跟着戚然落泪。 久久,君臣哭罢,李隆基又对郭从谨道: “今日的饭食都是父老家中糊口的粮食,朕不会白吃,当以金银交换。” 郭从谨也不推却,只泪眼连连看着李隆基吩咐臣下取出携带的金银放在一处。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五章:夜半马嵬驿 李隆基厚赏了横山的村民,便下令继续西进,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金城县,否则于野外露宿实在令人心惊肉跳。然则,到了金城县以后,众人才发现,事实远比想象中要恶劣的多。 此前得到的报告中,打前站的宦官王洛卿跑了,金城县令也跑了,可看着滚滚冲天的浓烟,李隆基直觉欲哭无泪,县令跑也就跑了,因何还要把县城付之一炬呢?不用想,城中的府库此时就算不被抢光,恐怕也都被烧光了。 “圣人,事已至此,金城县不宜久留……” “成将军可有合适的建议?” 成如璆脑中有一根弦时刻紧绷着,熊熊大火与浓烈冲天的黑烟使其倍感压力,就算不和叛军交手,倘若遇到当地的乱民,只怕自己手下这几百人也会陷入险境。 远处从长安出发时,他带了神策军最精锐的两千人,可昨夜的营啸哗变,竟使七成的人都或逃或散调,最终也只来得及收拢了眼下这点人马。 眼下人心惶惶,保持人马的完整尚且费尽心力,倘若再面临被攻击的境况,只怕形势会更难以遏制的崩坏下去。 当然,这种担忧成如璆只一个人在肚子里反复的循环着,倘若说给了天子听,除了给自己的无能再添几分重量,除此之外别无作用。因此,面对李隆基的质询,他又心生欣喜,看来天子还是信任自己的。 “金城县向西十五里便是驿站,那里有障坞和寨墙以供御敌,还有粮食热水可以充饥解乏……” “如此甚好,即刻就去,再耽搁久黑天了。 李隆基疲惫的挥手示意成如璆不必详细解释,只要抓紧感到驿站就行。成如璆应诺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的道: “以现在的光景看,要走一段夜路,为防止不测圣人须得做好急行军的准备。” 对此,李隆基并不觉得惊讶,极为配合的点头道: “朕没事,就怕皇孙们经不起颠簸。” 这也是一路之上,李隆基最为担忧挂怀的。 可成如璆又能如何?难道真的为了皇孙而放慢行军速度吗?万一遇到乱民或者乱军追了上来,死几个皇孙总比死了天子要强上百倍千倍吧?只是这种话意会可以却绝不能在天子面前明说出来。 “皇孙们自有神佛护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李隆基轻叹了一声。 “但愿如成卿所言。” 歇息了一刻钟不到,所有人上车上马,继续向西急进。太阳落山以后,在黑夜中行军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天子车驾终于抵达了金城县西的这处驿站。只是远远望去,入眼处漆黑一片,连一点灯火都没有。显而易见,驿站的吏员也都不顾而去。 这也没有什么,只要障坞还在,寨墙完整,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全的渡过黑夜。 “太子殿下,请下车吧!” 京兆尹张清拉来了轺车的帘幕,太子李亨身形散乱的由车上跳下。此时禁军已经进驻驿站障坞之内,寨墙里面也灯火通明,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匾额上写有马嵬驿三个字。 太子一言不发,任由张清引着自己进入障坞之内。张清是太子宠妃张良娣的兄弟,也是太子现下唯一跟在身边的体己之人。 “想不到金城县的官员逃散一空,区区驿站里却还有官吏坚守,真是难得,难得啊。” 张清自顾自的和太子李亨介绍着驿站的基本情况。 在长安出发之初,太子李亨身边还有不少他看重的人,其中就包括被其视为股肱的李泌,可昨夜的营啸哗变之后,这些人或逃散,或死于乱军之中。其实若逃走了也是一桩好事,若留下来跟着处境岌岌可危的太子,只会更加倒霉。 张清与那些逃散已走的人不同,妹妹尚在太子身边,又怎么忍心抛下她独自逃亡呢?也是张清生性忠厚老实,太子李亨才愿意将其留在身边。如果像当初的韦家那般喜出风头,他只会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驿站之后,住宿的条件明显好了许多。李亨作为太子也分配到了一间分作里外的套房。 进入房内,李亨便径自走向里间,也不等人打来热水悉数便和衣倒在了榻上。疲惫与绝望使得刚过不惑之年的他竟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清的声音就从外间传了过来。 “殿下,殿下可睡着了?圣人嘱咐人送来了饭食,还是先吃一些吧。” 在横山时,李亨一口麦豆饭都没吃,现在若也不吃,恐怕就要饿一夜的肚子。此处不比长安城内的东宫,饭点时不吃饭,伙房也随时准备着烤饼炖肉。 李亨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并没有睡着。外间的张清似乎也知道李亨是清醒着的,又说道: “人是铁,饭是钢,殿下多少吃上一口,喝点热汤,有了力气才能撑持下去啊……” 李亨仍旧没有答话,只是一直紧闭的眼睛蓦的睁开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叫了几声终没有回应,张清便推开了里外间的隔门走了进来,他双手捧着一张托盘,里面放着满满一碗米饭,以及一小盆带着汤汁的炖肉。霎那间,屋内肉香四溢。 在逃难的路上,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了。只是一日夜未进水米的李亨却仍旧毫无反应。 张清将食物放在了几案之上,来到李亨身前坐定。 “殿下……” 突然间,李亨开口问道: “张清,你说大唐还有得救吗?如果秦晋不曾去了冯翊,留在长安,此时会不会是另一反光景?”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却又无比凄凉,自唐朝开国以来,叛乱有成百上千次,可哪一次曾出现过天子和太子如丧家之犬一般仓惶逃命的?没有,一次都没有。也难怪李亨心灰意冷,也许此时长安已经落入了安贼之手,现在两京皆以陷落,恢复局面四个字说的轻巧,等到了蜀中以后,想在出来却直等于痴人说梦了。而秦晋的去留,于唐朝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厘得清的? 张清语塞,他本想安慰太子几句,可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两人相顾无语,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殿下,有人求见。” “不见!” 李亨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见任何人都只会将人连累,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然则他这句不见却没有任何效果,外间的门还是开了,听声音至少有三个人走了进来。李亨和张清俱是一愣,这个当口里间的们也被推开了,三个身穿青袍的小吏走了进来。打眼一看便知是这驿站的吏员。 李亨扫了一眼忽觉有异,本已收回来的目光又扫了过去,落在当先一人的脸上,继而又猛的从卧榻上弹了起来,三两步就窜过去,直将那人抱住。 “你,你没死……如何,如何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张清也双眼圆睁,以双手捂着嘴。 “李泌……” 驿站小吏打扮的当先之人正是李泌,他见李亨和张清双双失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亨从震惊中平稳下来,又颓然坐回了榻上。此时就算李泌有通天彻地的才智,又有何用呢?还不是于事无补! “先生既然万幸得脱,又何必回来?” 尽管李泌将声音压的足够低,但还是显得兴奋与高亢。 “臣此次回来就是要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然而张清却有些生气。 “李泌,你非要累的殿下没有立锥之地才肯善罢甘休吗?现在左右都是杨国忠的人,我张清虽无能,也绝不会让你再拿殿下冒险。” 面对呵斥,李泌的脸色有点尴尬,但也仅仅是转瞬即逝,他一闪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殿下请看,这是谁!” 直到此时,李亨和张清二人才将目光投向跟随李泌一同进来的另外两人。 “秦,秦晋?” 同样是青袍小吏的打扮,那张脸却是令李亨记忆深刻,实难忘却,不是秦晋又是何人呢! “臣河东道节度留后秦晋拜见太子殿下。” 按理说太子应该怨恨秦晋的,但不知何故,想起这个人来李亨只有惭愧和期望。如果不是李泌贸然擅自行事,后来的局面也不会急转直下。 李亨也曾对李泌心怀怨愤,只是此人忠心无人能及,在这种备受打压的境况之下,又怎么能人心对其见弃不用呢? 在李亨的认知中,秦晋刚刚取得了河东道大捷,此时应该人在河东才对,如何能这么快就抵达了关中,并且又追赶上了自己呢?难道此人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臣愿辅佐殿下抗击逆贼,恢复关中。” 人和话都来的太突然,倘若旁人如此保证,李亨一定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此话从秦晋口中说出,他只觉得胸腔里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 李泌道: “殿下,有秦使君在,大事可成。” 只张清仍旧很不乐观。 “圣人已经决定车驾往蜀中去,秦使君难道能说服圣人回心转意吗?” 却听李泌冷笑一声。 “何必非要天子回心转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虚惊又一场 咣当一声,张清刚端起来的陶碗跌落在地上,热水洒了满身,显得十分狼狈。但这位身为京兆尹的皇亲已然顾不得自己的失态,直直的盯着李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这,你,你是要造反……” 李泌毫不退缩,以凌厉的目光回应着张清的直视。 “天下都要亡了,张大尹还拘泥甚的俗礼?”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太子李亨低头沉吟,迟迟不表态,张清和李泌之间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反而是始作俑者的秦晋当起了旁观者,在李泌身后观察着太子李亨的表情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同情与悲哀,明明身为储君将会继承整个帝国,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培养和助力,反而要承受着所有人的敌意与恣意的打压。 能够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隐忍十余年而不倒,秦晋相信李亨不是个无能之辈,但隐忍蛰伏的久了难免也会对他的性格造成不可逆的影响。那就是过于谨慎,过于谨慎带来的副作用则有另一种说法,即胆小。 早在上一次兵变时,秦晋就领教过李亨的胆小,无论是做出决定之前或之后,都摆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李泌能够瞒着李亨擅自行事的原因之一。难道经历过一次失败之后,李亨仍旧旧习不改吗? 如果依旧没有担当,不敢站出来承担大任,面对权臣佞宦悍将,这样一个弱势天子的下场将可想而知。 然则,秦晋在此时此刻只顾着为李亨着急,却全然没有想到,倘若这位太子是一位像太宗那般强势的天子,今后自身的下场可能就大为堪忧了。 秦晋自然从上一次的失败中汲取了教训,戒掉自己的冒失和鲁莽,只静静的等着李亨表态,只有李亨表态,他才会将自己的态度和盘托出。 而李泌依旧是那一副急脾气,见李亨默然不语,竟急的声音颤抖。 “殿下,别再犹豫了,再犹豫,这天下就真的要姓安了,难道,难道殿下甘心到蜀中去做个乐不思蜀的后主吗?” 啪! 几案上的陶盆陶碗随着巨响震的叮当作响,将本打算慷慨陈词的李泌下了一跳,他惊讶的望着甚少发作的李亨。却见李亨双掌重重拍在案上,脸也涨成了紫红色。 “别再说了!” 李泌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太子如此大作反应,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激怒了,只有激怒了才会逼他痛下决心。然而李亨直说了一句,竟又沉默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李泌的身后。 秦晋一直在观察着李亨,现在看他望向自己,目光里仍旧没有决断,不禁暗叹一声。无怪乎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历经十年也没有彻底平复,安史覆灭之后,各地纷纷割据变成了既定事实。 这样一个没有担当,没有魄力的天子,纵使城府甚深,心思谨慎,于当今形势又有何补益呢? “秦使君以为,我不该到蜀中去?” 既然李亨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晋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等他表态了,再等只会等的迁延不决,耽误时机。 “殿下当然不该走,也不能走。当今天子年迈,心思体力都不堪重负,唯有殿下春秋鼎盛,正当于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力克强贼,恢复天下。” 这番表态之后,秦晋没有继续如李泌那般的苦劝,只静静等着李亨的回应。屋中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默的让所有人倍感煎熬。 所幸这种煎熬没能持续太久,李亨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如此便仰仗秦使君与先生了!” 说罢,李亨起身离席,对着秦晋与李泌长身一揖久久不起。与此同时,京兆尹张清却如大难临头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见状如此,秦晋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李亨痛快的答应了,此后的事一切便好说,主导权也该回到自己的手中了,否则看看李亨身边这两位心腹,李泌极富胆识魄力,却是个心思狭隘之人,张清看起来稳重一些,实际则是个没有半点担当的懦弱之徒。 在秦晋看来,这两个人是典型的猪队友,但为了留下李亨这天下独一份的金字招牌,也只能如此权宜了。 “殿下英明!” 李泌欢喜的差点蹦起来,只连连称赞着李亨英明。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外面又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之声,而且听起来骚乱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好,难道又,又哗变了?” 坐在地上的张清面如土色,失声大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晋听了一阵,直觉这骚乱之源当不再驿站之内,应该是来自于外部。 “不然,声音虽乱,却没有扩散蔓延的迹象,应当是驿站外有人到了。” “莫非来了乱军?” 听到秦晋的分析,张清的惶恐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甚。 秦晋久历战阵,直觉告诉他,也不是外敌突袭。 正自疑惑,外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殿下,奴婢回来了,奴婢回来了……” 听到这个敲门的声音,李亨的神色为之一松,喜道: “是李辅国!” 李辅国是李亨的贴身宦官,与李泌张清想比,同样是他最信重的心腹。 果然,外面的人是李辅国,在见到李亨无恙之后,匍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良久才呜咽着道: “奴婢,奴婢以为再也见不着殿下了……” 眼见着李辅国如此真情流露,李亨似乎也在感怀自己的际遇,声音竟也有几分哽咽。 “起来吧……” “李辅国,可知外面因何骚乱?” 谨慎起见,秦晋和李泌都不适宜在这种人多的时刻出去露面,万一被某些人认了出来,便会功亏一篑。因此,李泌很不耐烦的追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李辅国。 李辅国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说道: “奴婢自昨夜在哗变中失散,便一直寻找殿下,不想竟遇到了同样逃出长安的吐蕃使节,那使节曾拜见过殿下,记得奴婢模样,奴婢因而得以被收留,才有重见殿下之日……” 原来外面的骚乱竟是由吐蕃使节的到来而引起,然则既不是内部哗变,也并非外敌突袭,总算让人放下心来。 却听李辅国又道: “吐蕃使节想进入驿站歇息,似乎杨相公怕有意外,执意不肯,双方正争执呢……幸甚成将军认得奴婢,才破例放奴婢进来……” …… “圣人,吐蕃使节欲强入驿站……” 满头大汗的杨国忠站在李隆基的面前,看样子已经被折腾的焦头烂额,好在成如璆尚算忠心,能够在他的指挥下维持局面,否则只怕不等逃到蜀中去,就得在路上吹灯拔蜡。 杨国忠的本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坚决决绝吐蕃人进入驿站,但吐蕃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见唐人不允便打算强入,这才引起了骚乱。李隆基也被骚乱吓得睡意全无,召来杨国忠问话。待听到是吐蕃使节之后,便松了口气。 “可放入寨墙之内,看好障坞,不怕他们翻天。” “臣遵旨!” 有了李隆基的诏准,杨国忠也就不再坚持,万一引起了更大的乱子,这个责任谁来负? 刚要退出去,杨国忠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 “殿下尚在障坞之外,是不是迁入障坞之中?” 李隆基却摆手道: “障坞尺把大小的地方,挤满了公主和未成年的皇孙……留在外面无妨……吐蕃使节不过区区二十人,你增派人手严加监视便可,待天一亮就与之分道扬镳。” 争执总算以杨国忠的让步告终,成如璆命令禁军打开寨墙大门,放那二十几个愤怒高涨的吐蕃人进入驿站。一场小小的骚乱就此消弭。 不过,既或没有杨国忠的反复嘱托,成如璆也不敢掉以轻心,派了五十个人将吐蕃人所住的房子为了个水泄不通,人手一根火把,将附近映照的如同白昼。如临大敌的防备自然让吐蕃人心生不满,然而看在送去的热水冷食份上,天大的不满也都压了下去。 …… 隔着窗户听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了,众人方才稍微放松。李亨此时才问及秦晋因何在此,又何以装成了驿站小吏。 原来秦晋过了便桥之后先一步赶到了金城,在得知金城县被烧之后,就料定天子一行肯定会到马嵬驿过夜。因而又先一步抵达马嵬驿,只是到了之后竟发现所有管理杂役竟都已经逃散一空。秦晋心生一计,命人从驿站中寻了各色服装扮成了驿站中的小吏和杂役。 “两千人?” 当张清听到此处向西十里处竟有近两千人埋伏时,竟惊讶的叫出了声。李泌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亨则问道: “秦使君既然扮做了驿站小吏,如果久不露面,会不会……” 秦晋抢先答道:“臣在朝中为官也有些时日,认得臣的人不在少数,如果贸贸然走来走去难免会露馅,所以便责成麾下的生面孔负责接待,请殿下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七章:危机重重生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杨国忠离开李隆基的屋子之后又气咻咻的赶往障坞城外的寨墙内,吐蕃使者一直强烈要求面见宰相,于是只能亲自出面去探一探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他抵达吐蕃使者所在的院落时,一众吐蕃人正没精打采的照顾战马,但战马与人数不成比例,只有区区五六匹。 “吐蕃内副相玛祥仲巴杰拜见大唐宰相!” 一名魁梧的吐蕃壮汉正站在大门正中,对方虽然在与唐朝官吏交涉时态度蛮横,但真的见到了大唐的宰相,态度还是很谦恭的。吐蕃的内副相大致相当于唐朝的门下侍郎,地位虽然比不上宰相,但身为吐蕃赞普身边的要职,统管内朝事务,也算得权重之职。 这一番恭敬施礼让杨国忠很受用,原本气冲冲的火气便也稍稍小了一点。但天朝上国的威仪却使他不能客气,只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在玛祥仲巴杰的身边径自走进了院子里。 那些院子里的吐蕃人一个个累的东倒西歪,听自家内副相言及来人是大唐宰相都齐刷刷的起身见礼。 看着那些躬身施礼的吐蕃人,杨国忠暗想,这才像话,如果早就这么识相,又何苦在外面受那北风的罪呢? “吐蕃使者何在?天可汗有敕。” 李隆基身为大唐天子四十余载,在西域开疆拓土,声威赫赫不若乃祖太宗李世民,各番邦小国也都尊其为天可汗。此时面对吐蕃使者,杨国忠当然不能给李隆基这个天可汗堕了威风。 玛祥仲巴杰的态度依旧谦恭,右手捂在胸口又是深深一揖。 “承蒙天可汗召见,外臣不胜惶恐,不胜荣幸。” 杨国忠有些惊讶,这个吐蕃人的汉话说的很好,只不过在长安时一直忙着潼关事,而未及接见这个吐蕃内副相,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个不容小觑之人。 “内副相一路上劳顿,杨某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拔腿便要离去,却听玛祥仲巴杰说道: “杨相公请慢一步,外小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其实玛祥仲巴杰本不必在杨国忠面前这么谦恭而自称外臣,但杨国忠听着就是受用,于是他又恨配合的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玛祥仲巴杰问道: “内副相可还有事?” 玛祥仲巴杰道: “却有个不情之请。”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几匹马,又一摊手。“杨相公也看到了,从长安出来时走的仓促,路上又遇到乱兵,马匹仅余无匹,还请杨相公赐予马匹若干……” 如果玛祥仲巴杰想要点粮食和热水,杨国忠冲着他刚刚的谦恭也会不计前嫌的答应下来,但马匹却是万万不会给的。他们这一路往蜀中去的道路千难万难,离了马匹万万不行,在这种当口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稀缺的东西分给这些可恶的吐蕃人呢? 是以,杨国忠也不假辞色,大手一扬,断然拒绝。 “天子禁军也没有多余的马匹供给诸位,还请见谅。还有,天子马上便要就寝了,还请使者快些随杨某去行拜见之礼……” 说罢,杨国忠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杨国忠骄横的背影,玛祥仲巴杰狠狠跺了跺右脚,他身后则有人直接开骂: “杨国忠这个卑鄙的蛮牛,如果不是在唐境,定要一箭射过去……” 玛祥仲巴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劝慰道: “恩兰将军,如果不是为了尽快赶回国中,我又岂会这般低声下气的相求?” 听到玛祥仲巴杰如此说,恩兰一拳重重的击在了门柱之上,整个门框都随之震动,灰土随之扑簌簌落下。 “郎梅色和末东则布这两只饿狼,内副相早就劝告赞普要小心他们,想不到还是被害……” 玛祥仲巴杰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告恩兰不要再说下去。恩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话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巴。 “走吧,去见见这位落了架的天可汗。” 玛祥仲巴杰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 “外小臣玛祥仲巴杰拜见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玛祥仲巴杰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后才从容起身。 李隆基的态度则比杨国忠和善诚恳多了,连让玛祥仲巴杰不必拘泥于俗礼,毕竟这是在野外一切礼数都可以从简。 其实,李隆基召见玛祥仲巴杰不过是出于礼节,因而这次召见并无任何实质目的,只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又闲扯些话题,然而玛祥仲巴杰却突然正中插了一句。 “外小臣听闻大唐天朝有宵小作乱,如果天可汗允准,外小臣可回去传达敕令,请赞普亲率铁骑参加平乱。” 李隆基眯缝起眼睛,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吐蕃使臣,纵使他此时需要一切可以赴援之兵,但吐蕃人的援兵也绝不能要。自开国以来,大唐已经和吐蕃反复大战了上百年,双方的仇怨积蓄已久,如果让吐蕃人进入关中,恐怕比安贼还要凶狠恐怖。 因而,李隆基仅仅是微笑着婉言谢绝,同时又表示自己已然疲惫,命高力士将玛祥仲巴杰礼送出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李隆基和杨国忠二人时,杨国忠突然神秘的说道:“刚刚玛祥仲巴杰向臣所要战马,似乎打算急着返回吐蕃,圣人切不可轻易的将他们放走了。万一潼关失陷的消息随着此贼一同到了吐蕃,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隆基点头称是。 “杨卿所言甚是,可派人严密看管,等到了蜀中再放这些人回去。” 看着天子疲惫的神情,杨国忠知趣的主动告退,直到被黑夜包裹了全身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黯淡的火光闪烁中显得阴恻恻。 随着命令的下达,吐蕃人所在的院子被严密的看管起来。禁军的动作当然瞒不过玛祥仲巴杰,但此时身在矮檐之下,也只能装傻充愣。 恩兰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屋里,见到玛祥仲巴杰还是那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便心头火起。 “大火就快要烧光了帐篷,内副相何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难道忘了赞普已经被饿狼残害惨死吗?” 玛祥仲巴杰瞥了恩兰一眼,缓缓说道: “恩兰啊,唐朝人有一部兵法,你可曾听说过?” 恩兰是个急脾气,不耐烦的回道: “什么兵法、兵书的,恩兰只相信马刀和弓箭。”说着他拍了怕腰间的马刀,“这把马刀曾杀过二百三九个唐朝边军……” “愚蠢!唐朝人何止千万,你浑身都是力气,又能杀几个?” “这……” 恩兰想计算一下究竟要多少人才能杀光唐人,一时间语塞了。玛祥仲巴杰则继续说道: “就算你全身都是力气,一场大战下来,能杀十人已经实属难得,但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一场大战下来,可杀人数万。难道你不想做杀人数万的人吗?” “想,怎么不想!” 恩兰不假思索的回答。玛祥仲巴杰又道: “既然想,就要学兵法,我现在送给你一句话,‘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方为上将军’!” 恩兰似懂非懂的跟着复述了一遍。 …… “甚?可是当真?” 从李亨到李泌都将信将疑的将目光投向了秦晋的部下,只见此人一身杂役的打扮,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吐蕃使臣亲口所说,赞普尺带珠丹被大臣谋害而死,现在吐蕃国内群龙无首,乱臣当道……” 闻听这个消息之后,李泌重重的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用一种极为惋惜的声音说道: “倘若不是安史乱国,此时尽起陇右河西大军进击吐蕃……” 说到吐蕃二字之时,李泌的话戛然而止,继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幻想的再好,也终究只能是幻想,此时潼关陷落,长安也已经岌岌可危,又何谈尽起陇右、河西之兵进击吐蕃呢? 见众人的情绪有些沮丧,京兆尹张清则从另外一种角度分析了这则消息。 “尺带珠丹被杀,就眼下局势而言,也不失为一个绝好消息,否则吐蕃君臣上下一心,趁我大唐内乱,起兵突袭,难保不会长驱直入打进关中……” 李亨和李泌都是一呆,转瞬间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如张清所言,倘若此时吐蕃君臣上下一心,没准连长安都能打下来。 “尺带珠丹死的正当其时,岂非证明了我大唐气数未尽吗?” 李泌转而就从沮丧中唤了过来,情绪再度亢奋起来。 秦晋见那扮作驿站杂役的部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 “可还有其他消息?” “回使君话,玛祥仲巴杰向杨国忠所要马匹,应该是急着返回吐蕃,杨国忠不但拒绝了,还派人将吐蕃人层层看管起来,末将听闻禁军头目私下里说,似乎天子有意扣下他们,一并带到蜀中去。” 正说话间,外面再起骚乱,害的众人又是一阵紧张。太子的心腹宦官李辅国主动请缨到外面去查探情况,不多时又急急返回。 “不,不好了,成将军好像又收揽了数百部众回来……” 李泌有些傻眼,秦晋留在驿站中的部署充其量只有数十人,若要兵变只能依靠西面十里外驻扎的神武军,可现在成如璆又收拢了不少人,算起来驿站内的禁军也该有一千多人了。 双方一旦打起来,就算神武军战力极强,恐怕也非大开杀戒不可,可一旦打起来,天子以及皇子皇孙们,就那面会遭到殃及。所以,这是个下下策,此前他和秦晋曾达成共识,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天子主动…… 但稍一转念,李泌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此时箭在弦上,倘若不能选择后者,便只能选择前者!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八章:乱起肘腋间 成如璆收拢了数百逃散的禁军,使随扈在李隆基左右的禁军数量超过了一千余人,秦晋心知自己带来的人难以取得压倒性优势,而且暴力解决矛盾虽然简单干脆,但后遗症也十分明显。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一定会死伤人命,而跟在李隆基左右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一旦撕破了脸皮将来也许会有着难以预料的麻烦。 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绝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供自己思考,与其说服众人稍安勿躁,静待更佳的时机,不如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就在愁眉不展之际,秦晋忽然记起了前一世马嵬驿之变的一些细节,竟突然发现与现在的局面有着惊人的相似。 秦晋只觉得眼前灵光乍现,马上就有了主意。 “说不得只好请秦使君调动神武军向天子兵谏了!” 李泌的声音斩钉截铁,说到最后更是透着逼人的寒意。太子李亨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转而又看向秦晋。不知为何,自从秦晋出现在李亨的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平和了许多,好像多了一些底气,先前的绝望情绪也跟着大为减少。 “秦使君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泌在李亨面前的分量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此人仍旧得李亨信任,然而毕竟失败大过于空谈,难免给人以书生难成大事的感觉。 瞧见李亨对自己的态度,李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秦晋胸有成竹的对李亨说道: “殿下放心,臣已经有了计划,诸位只须依计行事,大事必成!” 这句话说的李泌眼珠放光,也顾不得刚刚的尴尬,急急问道: “难道使君还有良策?” …… 玛祥仲巴杰在灯下奋笔疾书,不多时,外面敲门声响起。 “内相,有人求见!” 这让玛祥仲巴杰一愣,这院落已经被唐朝禁军围的水泄不通,还有谁能进来此处求见呢? 躺在一旁榻上的恩兰忽然直起了身子,大声道: “一定是唐人诡计,赶出去就是!” “慢着……” 就在外面的人打算离去之时,玛祥仲巴杰却将其唤住。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功夫,一名杂役打扮的唐人被领进了玛祥仲巴杰所在的屋子。 玛祥仲巴杰细细打量着进来的杂役,然则此人身上绝没有普通杂役所表现出来的谦卑,不卑不亢之气难掩,如何可能是一名普通的杂役呢? 两个人就如此对望了一阵,忽而玛祥仲巴杰大笑了起来。 “贵客此来何意,还请赐教!” 既然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不简单,玛祥仲巴杰也就不再装糊涂。这时有吐蕃人在恩兰身侧耳语了几句,恩兰又来到玛祥仲巴杰的身后,轻声说道: “这是送吃食的杂役。” 杂役?玛祥仲巴杰忍不住想笑,如果此人是杂役,他便敢立誓终生不回吐蕃。 却见那杂役轻笑了一下。 “赐教不敢,只是又一桩交易,打算与内相商量商量。” 玛祥仲巴杰目光一凛,心跳骤然加快,直觉告诉他,也许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到了。不过,面上还是装作平静一片,并不搭话,只静静的等着来人继续说下去。 “据某所知,天子打算带着内相到蜀中去,不知内相愿意与否?” 这个说法果然印证了此前的担忧,但玛祥仲巴杰仅仅是淡然道: “天可汗青睐,外小臣庆幸还来及,怎么可能不愿意?” 杂役忽而低低的冷笑。 “难道内相不想径自回吐蕃?某有一计,可助内相脱离苦海!” 玛祥仲巴杰想不到对方竟如此直接,他看着杂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答案,然而却一无所获。 “你究竟是谁?” “敝上不便明示,此物呈与内相,一看便知。” 于此同时,那杂役双手捧着一物递了过来。玛祥仲巴杰接过,是一方精致的铜印。翻过来看那阴文刻字,却见几个篆字赫然在目,河东道节度留后。 竟然是他? 玛祥仲巴杰此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但绝然没想到竟是此人。只觉得一颗心脏就快从嗓子里跳出来。 恩兰瞧的莫名其妙,斥道:“拿一块铜印就像糊弄内相,找死吗?” 玛祥仲巴杰喝止了恩兰的粗莽举动,再与那杂役说话时,语气也诚恳了不少。 “不知贵上打算让外小臣如何做?” …… 半夜时忽然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知道太阳初升才渐渐停了。杨国忠踏出屋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天虽然晴的没有一丝云彩,可这温度却下降的厉害,一阵风就打透了身上的单衣。 “杨相公,杨相公,不好了,不好了……” 人未到声先到,杨国忠晦气的啐了一口。自从长安出来,只要有人禀报事宜,十有**都要先说一句不好了。 说不准又是吐蕃人再刁难找麻烦,这一点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那些人实在麻烦,甚至已经做好了动粗的准备。 果不其然,报信的禁军气喘吁吁站在杨国忠的面前,断续说出究竟因何事不好了。 “吐蕃人又闹事了,伤了两个禁军,事番邦交,成将军不敢擅专,请杨相公决断。” 杨国忠暗骂了一句,好一个狡猾的成如璆,自己不敢承担责任,非得拉上自己。不过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吐蕃人的确凶悍难缠,先解决了这些人,以后有的是机会给成如璆好看。 在几个随从的护持下出了障坞,杨国忠又来到了前一夜刚刚造访过的院落,不过迎接他的已经不是玛祥仲巴杰,而是乱成一片的局面。 几十个禁军和十几个吐蕃人纠缠在一起,打的人仰马翻。 杨国忠见状,怒从心头起,四五十个禁军竟被十几个吐蕃人打的如此狼狈,真是丢人现眼。 “住手,都住手!” “杨相公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杨相公来了,与禁军纠缠的十几个吐蕃人竟一窝蜂的直奔杨国忠而来,这阵势把杨国忠吓了一跳。但好在这些吐蕃人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成如璆也反应过来护在了杨国忠的身前。 “请杨相公拨几匹战马,队伍里只有四五匹马,别说回吐蕃,就连蜀中也难抵达……” 一名吐蕃人操着生硬的汉话向杨国忠要马,杨国忠见吐蕃人旧事重提,心中更是不满。但同时也放下心来,不过是求马而已,大不了分给他们一两匹先糊弄过去再说。他忽然瞥见禁军中一张面孔眼熟的紧,但刹那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见吐蕃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只得说道: “禁军中也严重缺马……” 杨国忠的话才说了一半,不知是哪个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杨国忠和胡人勾结谋反!”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陡然刺耳的响起,一羽长箭已然没入了杨国忠的胸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僵硬的愣在了当场,成如璆发疯似得扑向了杨国忠,然而才动了一步,就瞧见杨国忠的身躯直直向前摔了下去。 “逆贼杨国忠已然授首,成将军威武!” 又有人在乱哄哄一片的人群中高呼,许多禁军不明所以,竟也跟着高呼了起来。 “成将军威武,成将军威武!” 成如璆先是大怒,继而又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三两步窜到杨国忠身前去探鼻息,那一箭正中左胸心脏,此时已经气息皆无。他只觉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杨国忠不明不白被射死了,禁军们又高呼自己威武,旁边又有吐蕃人参合其中,如此敏感微妙的时刻,他就算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了吧?一向多疑的天子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祸事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成如璆这种熟谙官场的带兵之人都彻底懵了。 而吐蕃人见杨国忠已死,立即一股脑的撤回了院子里,将院门紧紧关闭。 “成将军,逆贼首恶杨国忠已除,还有其子和贵妃尚在,若不斩草除根,恐国无宁日!” 立时又有不少禁军高呼: “斩草除根,斩草除根!” 成如璆的右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着,突然摸到了腰间的横刀,继而又攥在了刀柄上。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事已至此,虽莫名其妙,也只能先自保再说。 主意打定,成如璆霍然起身,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高高擎起。 “众位兄弟,杨国忠惑君误国,至潼关失守,天子西狩,死有余辜,但杨国忠的儿子姐妹还在天子身边,未免天子继续遭受杨氏一族的蛊惑,随成某清君侧!” 说罢,成如璆双目充血,一不做二不休,挥起手中的横刀狠狠劈下,三两下就把杨国忠的尸身斩为数断,然后又提着其首级发髻高高擎起。 “随我清君侧!” 成如璆身边的禁军越聚越多,这些人一路上早就对杨国忠怨声载道,只是有成如璆的压制才一直隐忍,现在有了成如璆的带头,便都兴奋的狂胡乱叫,浩浩荡荡涌向了障坞城。 太子院中,趴着墙头的李辅国激动低呼: “杨国忠被,被杀,杀死了……” 院中众人也跟着低呼起来,唯有李泌闷闷不乐,看着秦晋嘲讽道: “秦使君纵吐蕃人返国,于国何异?” 秦晋背手冷笑。 “谁说我要放了他们?他们必须死!” 说罢,他转身对李亨道: “请派李辅国去联络成如璆,此人必然归附效忠殿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五十九章:诛尽杨氏贼 李辅国早就跃跃欲试,听得秦晋的推荐不禁对秦晋报之以感激的目光,并当即跪倒在地,向李亨信誓旦旦的保证。 “奴婢愿为殿下效死!” 收买成如璆是有很大风险的,此人本是哥舒翰旧部调到长安不满一年,与太子素无交往,万一被此人揪住把柄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但李亨毫不犹豫的采纳了秦晋的意见。 “既然秦使君推荐了你,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说着,李亨又将目光转向了秦晋,询问道: “秦使君可还有话要交代给李辅国?” 秦晋微微一笑,答道: “李辅国此去必会马到功成!” 他说这话绝不是虚张声势,扮作禁军的神武军军卒趁乱混入了禁军人群中大造声势,又一箭射死了杨国忠,早就把成如璆逼进了死角,李辅国现在去劝说此人投靠太子,对其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除非成如璆得了失心疯,自寻死路,那又另当别论。 李辅国求功心切,胆子也大于常人,带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宦官就只身而去。见到成如璆时,这厮正举着杨国忠血淋淋的首级,歇斯底里的发作。大批的禁军已经浩浩荡荡的涌向了障坞城。 他当然不是个蠢材,这等场面直等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成将军,成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这一声喊的尖利刺耳,成如璆从亢奋状态下看了好半晌才认出此人,不正是太子李亨身边的亲信宦官吗?一股希望陡得从胸膛内勇气,之前的绝望情绪也由此被驱散了一角。 “李公此来何事?在场的都是成某兄弟,无事可背之而言!” 这句话固然是为了邀买人心,却让李辅国大大为难,这种公然收买的密谋怎么可能当众宣之于口呢?成如璆说完这话以后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在心神激荡之下说出了不合适的话,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可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的。正为难间,只听李辅国朗声道: “太子殿下听闻成将军为天下苍生计而清君侧,愿为之臂助!” 成如璆深谙官场规则,明白李辅国说的客气,实际上却是再向他表达招徕之意,此时可万万不能再犯糊涂了,心念电转之下竟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成如璆恳请太子殿下出面主持局面,为天子廓清杨国忠乱党!” 他这么说一则表示自己愿听从太子的调遣,但也委婉的表示只反杨国忠而不反天子。李辅国与之一般都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只言片语就明白了其话中之意。 李辅国当然恨不得成如璆能够头脑发热把李隆基杀了,如此一来不知会省却多少麻烦,李亨便可名正言顺的继位,到时秦晋的两前神武军杀将过来,再把这厮推出来顶罪…… 成如璆没有李辅国想象中的愚蠢,然而只要表态站在太子一边就已经足够了,只要助太子拜托眼下的困顿局面便已经是奇迹了。否则,太子将会如阶下囚一样随天子抵达蜀中,从此之后恐怕就再没有翻身之日了。因为天子早就将前夜军中哗变的帐算在了天子的头上。 “如此甚好,某随成将军一同前往障坞!” 成如璆喜道: “求之不得!” 有了太子顶在前面,万一将来事败,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推脱。与此同时,又把杨国忠的首级交给部众,命其挑在一杆丈把长枪之上。 “杨国忠的妻儿还有贵妃与虢国夫人可在障坞中?” 李辅国当然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就算秦晋没做具体交代,他也知道杀光杨家人是最紧要的事。不过,原本太子等人原本议定的是让成如璆先去见太子,只是他此时却佯作忘记,与成如璆急急直奔障坞而去。 把守障坞的都是成如璆的亲信,眼见着自家主将浑身是血的赶来,一众人等都是心惊肉跳。现在的这些禁军早就是惊弓之鸟,既然前夜有军卒可引起哗变,难保此时不会有哗变,毕竟昨天夜间又从外面收拢了近千人失散于哗变的禁军。 “将军,如何浑身是血?” 成如璆不答,直接下令。 “速开障坞门!” 障坞门应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成如璆第一个冲了进去,李辅国也一闪身跟了过去,只是后面的禁军却顾不得许多一拥而上,障坞门被挤的四敞大开,一时间局面竟有失控的趋势。 而这也正是成如璆所要的效果,如果不制造出乱哄哄一片的气氛,又怎么可能让天子害怕?天子不害怕,又怎么知道哗变的厉害,以及自己的重要呢? 成如璆与李辅国进了障坞,迎面奔来一位年轻官员,正要开口动问。李辅国眼睛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杨国忠的长子户部侍郎杨暄,当即就指着此人大呼: “成将军速速杀了此贼!” 比李辅国慢了一步,成如璆也认出这是杨国忠的长子,也不说话抬手抽出腰间横刀举起便斜劈了下去。 可怜杨暄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当场毙命。成如璆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劈在杨暄的左侧脖颈,将首级连着整条右臂齐齐的砍了下来,死状惨不忍睹。 障坞内的禁军都懵了,不知主将因何杀了杨暄,这可是杨国忠的长子啊,万万得罪不得,又何况痛下杀手呢? 不等障坞内的禁军多想,李辅国见着嗓子喊道: “杨国忠谋反,已经被成将军斩首,首级便在那里!”随着李辅国的手指处,众人果见一杆高举的长枪上跳着一颗血淋淋狰狞可怖的头颅,细看之下果有几分神似杨国忠。 女人的惨叫声紧随着李辅国的话音炸响,成如璆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普通百姓衣装的妇仁连滚带爬的欲往天子居所而去。 李辅国一时认不出来,成如璆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杨贵妃的八姐秦国夫人。 “那是秦国夫人……” 成如璆的话还没说完,从障坞外跟进来的禁军双目赤红蜂拥追了上去,将秦国夫人捉住乱刀齐下,不消片刻就把好端端一个丽人剁成了肉泥! 有胆小者见了,心惊胆寒,就在眨眼之前谁能想得到横行长安的杨氏五门竟已经有三人惨死于禁军刀下。 兵是不能轻易见血的,一旦见了血,不安分的情绪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去,杀了秦国夫人以后,就连障坞内的禁军也情绪高涨,跟着大呼。 “清君侧,朱杨氏!” 眼见着大事成了一多半,李辅国心中窃喜,杨国忠死了,其长子杨暄也死了,还有秦国夫人被剁成了肉泥,在场的所有禁军只剩下一条道,那就是倒戈向太子殿下,否则天子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 一日夜的劳顿快让人骨头都散架了,李隆基毕竟是古稀老人,是以在抵达马嵬驿障坞之后,这一夜睡的格外深沉香甜。隐约间便听到外面乱哄哄一片,不时有几个尖利的声音大呼大喝,只是朦朦胧胧中也听不真切喊的什么。他只当做是过于劳累而做的怪梦。 “圣人,圣人,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竟然连高力士的声音都出现在了这个怪异的梦中,听到高力士的声音,李隆基放松了不少,顺势翻个身打算继续做梦。可他猛然觉得一双手推在自己身上,猛烈的摇晃,竟过于真实…… 李隆基终于一骨碌爬了起来,随眼惺忪的看着跪坐在面前的高力士。 “发生了何事?” 每说一个字的同时,李隆基的脑袋便清醒了一下,直到这句话问出口,他已经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骇人的大事。否则以高力士的定力,绝不至于慌乱到如此地步,竟连面部都扭曲的变了形。 “圣人……” 高力士忽而竟呜呜的哭了。李隆基大急,厉声问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待高力士回答,外面山响的高呼已然清楚的传入李隆基的耳朵里。 “朱杨氏,清君侧……” 最坏的预感应验了,哗变再一次发生。李隆基此时尚能稳住心神,急问着: “杨国忠呢?成如璆呢?快宣来见朕!” 这时,高力士才呜咽着说道: “杨相公已经被乱军所杀,杨相公的长子以及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也都被乱军杀了……” 李隆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高力士,口中吃力断续的反问着: “这,这,这如何可能?” 继而,整个身子摇晃着一屁股跌坐在了卧榻之上。 “成如璆呢?成如璆在何处?何以让乱军败坏如斯地步?” 高力士声泪俱下。 “圣人,圣人息怒,‘朱杨氏,清君侧’正是成将军首倡!” “甚,甚?” 李隆基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仰头便倒。这一回高力士已经做好了准备,见天子身子向后就赶紧上前将其扶住,又掐人中,又拍打胸口,好不容易才让他换了这一口气。 缓缓睁开眼睛,李隆基看到高力士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之后,不禁悲从中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章:明皇戚戚然 李隆基毕竟是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人,大悲之后立即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他们只说诛杀杨氏?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前者自有外面高呼的口号为证,后者高力士却无论如何都答不出来,他在外间瞧了禁军见人就砍的疯狂举动后,哪里还敢贸贸然出去了解情况呢? “殿下多半是不,不知情的……” 李隆基难抑心中愤怒,但却没有发作,不顾高力士的阻拦,执意要亲自出去。高力士被天子的举动吓坏了,一面抓着他腰间的丝带,一面哭嚎着哀求道: “圣人万不可出去,外面的禁军都杀红了眼,见人就砍……” 李隆基的力气和高力士不相伯仲之间,他只得站定,冷冷的看着身边的忠义老奴。 “朕不出去,局面就真要败坏到难以收拾了,松开!” 看到天子目光冷如寒冰,高力士一哆嗦,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失去了阻拦以后,李隆基赤着脚三两步来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外面吵嚷呼喝之声更加清晰。他看了看十步以外的院门,外面已经血腥一片。 “天子,天子,天子出来了……” 在李辅国和成如璆的带领下,禁军已经将天子居住的院落围的水泄不通,只是碍于天子积威不敢贸然冲进去。现在院门骤然打开,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赫然出现,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 “将士们,听朕一言。” 李隆基的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原本鼎沸的人声顿时消散,四下变得一片安静,上千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路上你们跟着朕受苦了。” 若是以往,天子能亲口对禁军说出这种体贴的话来,必定有半数以上的人感动的涕泪横流,可此时此刻众人只大眼瞪小眼,竟无动于衷。李隆基尴尬的咂了咂嘴,又道:“朕一定会给诸位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此前杀的人朕也一概不究,天地可证,决不食言,你们都先退下吧……” 李隆基打算以自己的威严命令禁军们退下,同时又立誓不会追究诛杀杨国忠的罪责,如此保证之下众人仍旧没有一人回应。他心中泛起阵阵悲凉,目光收拢在人群中寻找着成如璆,看来必须要先劝服此人才能收效。 站在成如璆身侧的李辅国忽然感受到天子灼人的目光,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缩在人群之中。 “成卿,命众人退下吧,” 正说话间,忽有人高呼救命,李隆基循声望去,却是中书侍郎房绾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脑袋上亦是鲜血淋漓,其后则有一群禁军在喝骂追打。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莫伤了房侍郎,他是好人!” 好人二字久了房绾,他这才狼狈的逃到了李隆基身边,迟疑了一下又站在了李隆基前面。 这个动作让李隆基好一阵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到了此时竟是这个以胆小圆滑闻名的中书侍郎站在面前试图为自己挡住危险。 “房卿退下,朕要直面朕的将士们!” 说话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渡过此劫,必会加封此人为宰相。 成如璆的身上遍布鲜血,虽然杀人不眨眼但面对身为天子的李隆基还是心虚不已,然则又不能从命退下,否则今日之事可就功亏一篑了。 “启禀圣人,杨氏一族横行霸道,祸乱国政,终至潼关失守,大厦将倾,倘若除恶不尽,恐后患无穷啊!杨国忠谋反被诛,贵妃在侍奉于圣人左右,又怎么能安将士之心呢……”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仅仅揪住了一个天下大义,把乱国的所有罪责都推在了杨氏一族的身上,既是在向李隆基表明立场,也算给他一个台阶就坡下来。 然则,贵妃是他的心头肉,苍老的内心只有这个女人才能为他带来丝丝春风与人间的顶顶快乐。他实在不敢想象,没了这个女人,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若再以往,李隆基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任何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哪怕至亲骨肉也不会有片刻的由于,然而今时今日他犹豫了,害怕了……可是也没有选择了! 成如璆骤而双膝跪地。 “请圣人速下决断!” 这个决断当然就是杀掉杨氏一族的所有人,让李隆基不再为这些人提供庇护。李隆基暗暗苦笑,如果逼迫他的是高仙芝、杨国忠、哥舒翰、陈玄礼、哪怕就是那个远在河东的秦晋,想必自己也不会奇怪,可万万想不到的竟是这个从不显山露水的神策军兵马使成如璆。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以往都只在书中见过,今日亲身经历令人不胜唏嘘。 “朕自有处置!” 眼见僵持不下,李隆基丢下一句话就带着高力士和房琯返回院中,院门则紧紧关闭。 成如璆不知李隆基究竟作何想法,他当然希望李隆基就此服软,一切从速解决,越拖下去还不知要有什么变数。但李辅国却大为兴奋,立时撺掇成如璆攻进院子里,先杀光杨氏一族再所,只要不伤了天子性命一切便皆有可为。 不过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而此时禁军们议论纷纷,情绪也愈发的不稳定…… …… “现在众怒难犯,形势十分危急,安危就在片刻之间,希望陛下赶快作出决断!”’ 李隆基在院中负手而立,迟迟不表态,高力士则涕泣不已,房琯急的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出言劝谏,说罢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额头血肉模糊。李隆基也禁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刻他好像在瞬间老了十岁,在院外的强硬态度也不见了。 “贵妃久居深宫之中,从不与外人结交,她怎么可能知道杨国忠谋反呢?” 这时,高力士也停止了涕泣,接着房琯的话劝道: “杨贵妃确实是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杀了杨国忠,而杨贵妃还在陛下的左右侍奉,他们怎么能够安心呢!希望陛下好好地考虑一下,将士安宁陛下才会安全。” 一语道破了禁军们的担忧之所在,刚刚李隆基甚至指天指地的表示一定会既往不咎,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和让步的余地,归根结底原因就在此处。李隆基此前被私情遮蔽了眼睛,此时经房琯的点破顿时如梦方醒。 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之后,李隆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踉跄了几步,终是在高力士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子,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 太子李亨在屋子里焦急不已,心中惦记着外面的情况,又苦于避嫌不能亲自出去,只能来回不停的踱着步。 “李辅国去了这么长时间,因何还不回来?不是告诉过他,只要说服了成如璆,就带此人来见殿下我……” 李泌对李辅国向来看不惯,只要有机会就必然会训斥一通,在李亨面前也毫不留情面。但现在如此只会使李亨的情绪更加恶劣。不过,李亨毕竟是做过十几年太子的人,城府自然是有的,只是今次情形实在是孤注一掷,瞬间便可成可败,机会和凶险同时存在,纵使城府甚深也难以如常多待。 “殿下不必多虑,李辅国其人多有智计,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秦晋出言宽慰李亨,他当然知道李辅国是个什么货色。历史上,这厮趁着李亨病重之际,发动兵变,诛杀了张皇后一干党羽,甚至一并使得李亨在病榻上被惊吓而死。这种人胆识魄力俱是一等一的,怎么可能是个蠢货呢?如无意外,秦晋料定此人必然是为了争功,而自行鼓动成如璆去为难李隆基了。 其实就本心而言,秦晋也不愿与李隆基有正面冲突,既然有人肯于待劳,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最关键的须当立即传讯西面十里外埋伏的神武军赶来接应,一旦李隆基让步杀了杨贵妃就必须由神武军掌控局面,否则只会便宜了李辅国成如璆这等投机野心家。 仅仅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人出了屋子,片刻之后外面就传来几声尖利的啸叫直冲上空而去,继而又噼啪爆响,颇令人惊讶。 李亨大奇,问道: “使君外面的响声是有何用处?” 秦晋淡然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传讯!” 屋中非神武军众人闻之尽皆讶然。 这时,忽有随从进入房中。 “使君,吐蕃人趁乱偷了战马,打算逃走。” 秦晋冷笑,他与吐蕃人合作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压根就没打算放过这些人,留着都是祸患,不如趁此机会一举除掉,反正兵荒马乱的,就算吐蕃派人来追究也可以一并归罪于安禄山。 “放心,他们跑不掉,吐蕃人此去向西正会与神武军撞个正着,便是自讨死路!” 李泌闻言击掌称快。 “秦使君杀伐决断真是好生痛快!” 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的亲随记恨他曾打算劫杀秦晋,则不满的讥讽道: “先生杀伐也是决断……” 李泌面露尴尬,又无法为自己辩白,只好尴尬的咳嗽一声。 李亨见场面陷入尴尬之中,便充当和事老的挑开了话题。 “此番若功成,下一步该如何布置?”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一章:青丝寄别情 李泌抢先道: “天子要去蜀中就让他去,殿下万不可跟了去,蜀中道路险阻,叛贼固然难近寸步,但同样也会使将来的反攻增添重重困难。以臣之见,可往灵武去,那里距离关中不远,又有黄河作为屏障,再有陇右河西遥相呼应,实为殿下落脚的最佳地点。” 平心而论,李泌的建议很有见地,但秦晋却不希望太子就这么到灵武去,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继续下去,无异于向全天下宣布,短时间内将不可能克复两京,如此走了一条老路并不是他最担心的,最为忧心的是拖延日久使得地方割据成为既定事实,恐怕就连神武军也无力回天了。 不过,当此之时并非争论的最佳时机,秦晋只淡然笑道: “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臣已有定计,一切都安排好了,待李辅国安然回来,便详细说与殿下。” 李亨点头道: “如此甚好,只待李辅国回来。” …… 李隆基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了几个字。 “把贵妃引去佛堂,让她好好去吧!” 然后又对房琯道: “告诉成如璆,进院拿人吧,不可伤了无辜。” 话音方落,房琯迫不及待的便推门而去。 尽管早就料到天子会做此决断,但高力士还是大哭道: “圣人难道就不去见贵妃最后一面了吗?” 李隆基直觉心如刀割,痛苦的摇摇头。 “朕愧对贵妃,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她?” 活了七十余载,李隆基从来没觉得有任何事会让他如此心痛,身为天子最后竟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这又是何等的可悲? 高力士也不再多言,咬牙离去,当坊门咣当一声合上,李隆基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让高力士没想到的是,禁军冲进来以后就像疯了一般,四处搜索,仿如强盗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大唐禁军的气势?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暗暗感慨世道变的太快,他低了头急往贵妃居所走去,好在那些禁军都认得这位天子身边的红人,都没有为难他。但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却没有高力士那么幸运了,被人三两下就按翻在地,横刀挥起落下,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当场。 这个年轻的官员高力士也认识,正是杨国忠的次子。此次逃难,杨国忠把自己的四个儿子都带在身边,本想保护他们脱难,不想竟是害了他们。 高力士又是一阵唏嘘,纵使他有心要救下这几个无辜的年轻人,但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天下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也已经一去不复返。 杀了杨国忠的次子以后,红了眼的禁军又一窝蜂的冲向了杨国忠所在的居所,那里还有杨国忠的妻子裴氏,以及尚未成人的幼子。 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到这几个人的下场将如何之惨,高力士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因为他还有件更残忍的事要去办。 然而,高力士没看到的是,禁军一窝蜂冲开房门后见到的只是一间空屋子。 “让杨贼妻儿逃了,赶快去追!” 消息陆续汇总到了成如璆和李辅国的身边,杨国忠二子、三子皆被当场斩杀,有首级为证。但杨国忠的妻子裴氏,幼子杨晞,以及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都趁乱逃的不知所踪。 成如璆怒道: “几个妇孺又能跑多远?派人去追!” 李辅国则拉了成如璆的手臂一下,低声道: “杨贼妻儿与虢国夫人未必不是天子暗中网开一面,当立即飞书附近各郡县,见此数人者须当场格杀!” 对此,成如璆深以为然,立即又派了军卒分赴附近各县传讯,誓要对杨氏一族斩杀殆尽。所谓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他现在已经把姓杨的一家得罪死了,如果不除根,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没有杨氏族人来找自己报仇呢? 他又看了一眼乱哄哄的禁军,下令道: “该杀的都杀了,闲者不得踏入天子院中半步,违者立斩不赦!” 众人当即被吓的安静了许多。 …… “圣人,贵妃已经归天了,是否现在就引成如璆入内观……” 李隆基蓦的转过身,阻止了高力士,又一言不发的往佛堂而去。佛堂的门半掩着,在门槛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入内。 门前的屏风倒了,李隆基一眼就看一看到贵妃侧卧于榻上,身上盖着被子,只有半截白藕一般的胳膊露在外面,耷拉在榻边,平静的好像刚刚睡着一样。 “三郎……” 李隆基下意识的盯着一动不动的丽人,可声音又怎么可能是她发出来的呢?明知不可能,他还是奔到了榻前,紧紧握住了露在锦被外面的玉手。 贵妃的指骨很细,肉却颇多,握在手中总能让李隆基心中荡漾,此时余温尚在,他甚至还幻想着只要用力握一下,贵妃就会醒转嗔怪自己。 然而,幻想毕竟只是幻想,任凭李隆基如何紧握,揉捏贵妃那渐渐失去血色和温度的手,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侧卧于榻上的丽人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似乎还隐隐的忽闪了两下,仿佛熟睡中的波动。可雪白的脖颈上却有一道血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李隆基松开了紧握着的玉手,一双苍老的手往上缓缓移动,颤抖着轻抚着那道勒痕。 “疼吗?” 可他永远也得不到回应了。 不知何时,高力士已经站在了李隆基身后,指着榻上一方折得方整的丝巾道: “贵妃剪下了一缕头发,让老奴转告圣人……” 高力士强忍住不哭出声来,哽咽着,“怕圣人今后一个人寂寞,就让这缕头发陪在圣人身边……” 李隆基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他把贵妃的手掖回被子里,又将被子向上提了提,正盖住那道触目惊心的勒痕。然后才将榻边叠的整齐的丝巾拿起来,丝巾散开一缕青丝露了出来。 良久之后,李隆基说道: “告诉他们,进来吧……” 声音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成如璆带着几个亲信来到佛堂中,他只见过贵妃一次,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有八九成像。门下侍郎房琯亦在其中,他已经见过贵妃多次,一眼就认出来了,榻上毫无生气之人正是天子宠妃杨氏。 房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 “请圣人节哀!” 有了房琯的带头,成如璆等人也跟着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请陛下节哀!” 这一跪,同时也表明了禁军的态度,既然杨氏兄妹双双被诛,他们依旧还尊奉李隆基为天子。 李隆基的肩头微微快速的抖着,半晌才说道: “都起来吧,天色不早,该上路了!” “臣谨遵陛下敕命!” 见此情景,无论高力士还是房琯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场可能弑君的兵变终于以杨国忠兄妹被诛为结局而安然过去。 为了不让李隆基过度伤心,高力士搀扶着他离开了佛堂,然后又命人将贵妃的尸体于佛堂之外草草掩埋。 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天知道安史叛贼会不会从后面追上来,抓紧时间赶路,早一日抵达蜀中,才能算是彻底脱离了险境。 一切按部就班,禁军护着天子以及诸位受惊不浅的皇子皇孙以及公主们踏上了向西的官道。 谁知走出去不到二里地,后面就扬起了漫天的尘土,一大群百姓竟追着队伍不放,非但如此,就连官道西面也出现了大批的百姓拦住去路。 李隆基得报后大是惊讶,不知百姓们因何阻拦自己。 成如璆前去和百姓们简单沟通了一阵后,又急急向李隆基禀报: “百姓们不想放陛下和太子离去,说,说是陛下非要西狩蜀中,至少也要把太子留下来,领着他们抗击叛贼……” “太子?” 闻言之后,李隆基苍眉倒竖,怒气上涌,他防着太子十几年,不想还是让这不肖子逮到了机会。 他本能的打算拒绝,高力士却不经意的咳嗽了一声,经过这一声提醒后立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场兵变刚刚平息,如果再惹怒了这些百姓,万一再闹出大乱子,那自己能不能安全抵达蜀中都将成了未知数。 一阵权衡之下,李隆基终究还是压住了怒火,平静的说道: “既然百姓们希望太子留下,朕答应就是。” 说罢,他看向成如璆。 “请太子过来说话!” 出了马嵬驿之后,太子就被李隆基严令看管起来,而看管太子的正是成如璆。 片刻之后,太子李亨在禁军的左右簇拥之下来到了李隆基近前。李隆基盯着李亨看了好半晌,目光中充满了猜忌和寒意。 “太子,百姓们希望你留下来,你想不想留下来?” 却见李亨平静的答道: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李隆基的鼻息间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声,心念电转间,他甚至怀疑是李亨策动了一早的兵变,然后又布置了现在这这出百姓拦路的好戏。 然而,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二章:重返长安城 “你留下吧,安抚好百姓,别让朕失望!” 李亨平静的应诺,任凭旁人如何逼视,都看不出一丝的喜怒。站在太子身后的成如璆此时却如鲠在喉,有句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他也想留下来,在太子身边,毕竟在他的意识里,兵变首功是自己,留下来以后,太子岂会亏待自己? 然而,成如璆最终还是忍住了,默默的看着李隆基装模作样的在叮嘱太子。 一切交代完毕,李隆基又下令成如璆,给太子留下五百人以作护卫。 这个数目,已经相当于随扈李隆基禁军总数的一半,成如璆暗想,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留下五百人足见父子之间并非半点感情都没有。 然则,李亨却大声的拒绝了。 “父皇不可,此去蜀中万里之遥,艰难险阻,随扈的人少了决然不成,只须留下一百人,儿臣再从附近募集人手就是!” 李隆基不同意,太子坚辞,父子二人如此争执了一阵,好事房琯出面劝解,提出了个折衷的方案,给李亨留下三百人,余下的都跟着天子赶赴蜀中。 天子车架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李亨依旧望着西面忧心忡忡。 “天子车驾千万不要撞见了神武军。” 一直跟在李亨身侧的李泌则不以为然。 “撞见了又如何?殿下现在正如虎入山林,龙归大海。” 忽然间,北面荒原卷起了漫天的尘土,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遇见敌袭。只有李泌冷笑道: “是秦晋的神武军到了!” 秦晋没有随同李亨一同上路,而是在天子车架离开马嵬驿后赶去和神武军骑兵会合。 李亨倒吸一口凉气: “想不到竟来的如此之快!” 李辅国躬身笑道: “这招百姓留人之计实在妙极,秦使君真乃殿下福将。” 李亨叹息感慨,李辅国说的不错,如果不是秦晋,他只怕从此再无出头之日。其实,在所有人看来,秦晋有许多更好的选择,可偏偏选择了曾与之反目的太子,除了一片忠义之心外,便再也找不到第二种理由了。当然,李亨也在此列。 果然,骑兵转瞬既至,百姓们夹道欢呼,仿佛是拯救他们于恐惧之中的救星终于到了。 秦晋与李亨合并一处,摆在李亨面前的最大问题就落在了究竟该去往何处。 李泌坚持己见,认为李亨到灵武去最合适,也最安全。因为不管有多大的图谋,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先保证了太子的安危。 “秦使君,你认为呢?” 李亨一直惦记着秦晋的定计,此时更是急于了解。 不过,秦晋的主张却让所有人大惊失色,李亨也曾暗暗揣测过他的打算,无非是经由冯翊到河东去,那里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又可直接威胁安史叛军的老巢。 “臣建议殿下立即返回长安!” “秦晋,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要将殿下往火坑里推么?” 李泌大惊失色,连说话都变得很不客气,直呼秦晋其名。倒是一旁的李辅国一翻三角眼,瞪了李泌一下。 “先生何以如此失态?且先听听秦使君的谋划再下定论也不迟啊!” 李泌一甩袖子冷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李亨也是一脸的不至信,他做过各种假设,就是没想到秦晋竟然让自己回长安。 “请秦使君详细解说一番,也让众人宽心。” 秦晋呵呵笑了一笑,然后环顾众人一周,一字一顿的说道: “秦某可守住长安!” 李泌实在忍不住出言驳斥: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胜败也从没有十拿九稳之说,秦使君这海口,夸的大了吧?” 不等秦晋说话,李辅国又翻了翻眼皮。 “先生此言差矣,秦使君以善守闻名朝野,当初在新安时,带着千把团结兵就能挡住孙孝哲十万精兵。现在的神武军兵强马壮,携河东大胜之威,再凭借长安城高池深,焉知不能退敌呢?” “你?” 李泌想说这都是李辅国的一厢情愿之言,但李亨却将他的话打断了。 “既然秦使君信心十足,李亨依计就是!” 李亨一语定乾坤,大军即刻向东返回长安。秦晋命部众拨出战马来,交给李亨以及禁军随扈,所有人必须在次日天亮之前返回长安,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过便桥时,行军速度慢了下来,李辅国趁机靠近了秦晋,低声问道: “今早逃掉的吐蕃人,使君可曾派人劫杀掉?” 秦晋闻言一愣,想不到这厮还惦记着那十几个吐蕃人。不过,派出去的百人队到现在还没回来,早就超出了预计的时间,他有点担心,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已经派人劫杀,想必日落之前就会有消息!” “使君智计过人,奴婢实在佩服!”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跟在太子左右的李泌,对秦晋低声道: “这厮好在殿下面前专宠,使君可要小心,莫在……” 秦晋口中应着,心中却好生奇怪,从前他也与李辅国打过交道,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于现在可大为不同。但对于李泌,他自然不可能在此人身上吃两次同样的亏,只要不给其兵权,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呢? 独独太子李亨的心思,秦晋觉得有点捉摸不透,但现在两个人是一根绳子的蚂蚱,有着共同的利益追求,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行人在天未亮时就已经抵达了长安,三日功夫的耽搁,叛军依旧没抵达长安,看来是王颀的部众起了作用,只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但秦晋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建议李亨在天亮时,于世人瞩目下重返长安,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回来了! 李亨欣然同意了秦晋的建议,他当然能看出来,这么做能够极大的鼓舞军心。 与此同时,秦晋也没闲着,派人与城中的乌护怀忠取得了联系,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魏方进与崔光远齐齐出城赶到了过来,求见李亨。 这两个家伙之所以如此连夜出城请见,自然是为了向李亨表忠心。现在天子逃到蜀中去了,李亨虽然没有监国之名,但却是以太子之身留下来的。而秦晋费时费力的把李亨请回长安,就算傻子也能猜出来其中的门道,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呢? 看着跪在脚下的魏方进和崔光远,这两个人在朝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从前对自己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李亨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亲自俯身将宰相魏方进扶了起来。 “魏相公、崔少尹快起来,这里是野外,不拘俗礼,再说李亨也受不得如此大礼……” 李亨一向谦恭惯了,自然而然的如此说着。 魏方进老眼一红,竟有些哽咽。 “殿下回来就好,老臣,老臣惭愧……” 哽咽之后竟嚎啕大哭,弄的李亨赶紧劝慰。崔光远是个直性子,便告诉李亨: “魏相公的家人在乱民烧抢中失散,至今没有音信,家财也被一抢而空……” 说话间,连连表露出可怜之意。 李亨也是一惊,想不到堂堂政事堂宰相的家都被抢了,看来长安形势的败坏,在此前远超出自己预估啊。若非秦晋及时赶到,只怕不能安贼杀到,就先被自己人烧杀抢光了。但他还是想不通,世居长安的可都是良家子,如何大难临头时,竟都成了穷凶极恶的强盗呢? 与魏、崔二人交换了一下城内外的情况,秦晋又将他们连夜打发了回去,并反复叮嘱明日太子的进城仪式,一定要搞得全城轰动。 魏方进此时已经彻底放下了宰相的架子,对秦晋佩服的已经是五体投地。在他的设想中,秦晋此前西去,无论目标为天子抑或太子,势必要大杀一场。 天子何许人也?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又岂是轻易与人的?可万想不到,秦晋只稍用计谋,弄了个借力打力,竟使天子承认了杨国忠被杀的事实,又亲自下令处死了最心爱的贵妃。 无形的刀子杀人,竟比真刀真枪厉害了十倍! 崔光远见魏方进一路沉思不语,临进城时便好奇的问道: “魏相公可是在担心太子会记恨秦使君?” 毕竟太子和秦晋曾经有过龃龉反目,人们心中有这种担心和疑虑也实属正常。 魏方进却嘿嘿笑着摇头。 “秦使君既然迎回太子,想必早就深思熟虑,又何用你我杞人忧天?老夫只在想,天子也许真的老了,竟然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娃娃面前一败涂地!” 秦晋今年才二十出头,魏方进和崔光远都年过五旬,称其为娃娃也不算过分。 经魏方进提醒,崔光远这才仔细的品评着刚刚得知的消息,杨国忠和杨贵妃的惨死的确令人震撼,天子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半晌之后,崔光远才幽幽的说了一句: “大唐的天要变了,你我可要睁大了眼睛,切不可错过机会!” 轰隆一声,城门铁闸落下,魏崔二人并驾齐驱进入长安。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三章:李唐命犹在 次日一早,秦晋率军护持着太子李亨如约前往位于长安城西部的金光门,骑在马上远远的就可以瞧见锦旗招展,陡然间战鼓声隆隆而起,牛角也随之呜呜。 李亨骤闻战鼓声还吓了一跳,经过这一年的折磨他都快成了惊弓之鸟,尤其是这次西逃的两次哗变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秦晋看出了李亨有些心绪,便驱马靠近,低声给他鼓气。 “长安上下有魏相公和崔少尹做主,已经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殿下不必担心。” 听了这句话,李亨的脸上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又紧张的说道: “秦使君随我一同入城!” 处于惊弓之鸟状态下的李亨显然对长安城里的人并不怎么信任,尽管昨夜他还对魏方进和崔光远礼敬有加,现在看来竟都是做戏。 “臣须臾不离殿下左右!” 得到了秦晋的保证,李亨终于不再踌躇,催马赶往金光门。 实际上迎接天子也好,太子也罢,朝廷都是有定制的,奏乐也各有不同。但魏方进和崔光远竟安排了一处战鼓牛角齐鸣的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也难怪李亨多心。不过,这就是李亨的多心和不了解内情了。 自从天子西逃的消息传开之后,非但官员们纷纷逃难,包括皇家豢养的乐师也加入了逃难大军。魏方进和崔光远连夜召集有经验的乐师,竟连十个人都凑不齐,无奈之下只得以军中之礼来欢迎这位临难返回的太子。 乐师逃的干净,但官员们逃的却并不干净。魏方进甚至连已经致仕的宰相陈希烈都请了出来。 李亨于马上一眼就瞧见了须发皆白的陈希烈,一派新风道骨,站在迎候的官员中有如鹤立鸡群。秦晋也识得陈希烈,然则他对此公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在记忆中的历史里,就是这个老家伙在李隆基逃离长安后,转头就投降了孙孝哲,是个道貌岸然,又没有骨气的老东西。 余者迎候官员,也多有致仕之人,但一眼望去至少也有千余众,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逃难浩劫的长安而言已经实属难得。 李亨远远的便下了马,步行来到迎候官员面前,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感谢他们在最危亡的时刻没有选择放弃。 秦晋却在一旁罕有的腹诽着,这些人哪里是没选择放弃,可能多数人都和陈希烈一般打算,只等着孙孝哲大军到老,便开门迎贼。当然,这种诛心之言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合时宜的,就算明知道双方都在演戏,也得把这出戏好好的演下去。 “陈老相公如何也亲自来了?” 李亨很看重老臣对自己的支持,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秦晋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因为激动使然,还是做戏的结果。其实,他把李亨此时此刻的心境想的复杂了,做了十几年虚有其名又备受打压的太子以后,突然得到了如此之众的臣子的拥戴,又如何能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呢? 就算李亨隐忍十余载,练出了异于常人的城府,可他终究还是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不动容。 陈希烈颤巍巍的躬身,就连胡须都跟着不停的抖动。 “老臣得知太子回来,高兴,高兴啊!” 这句话没有虚情假意的恭维,却让人听得热泪盈眶。是啊,太子在这种危局下竟不顾自身的返回长安,同样也让众臣动容,纵然很多人心中存着投敌的打算,内心依旧难抑复杂的情绪。陈希烈就是其中之一,毕竟做了唐朝四十余载的臣子,说没有留恋那是骗人,可一旦事不可为他亦会为了家族传承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只是太子的突然返回,竟又让他的决断变犹豫了。 “臣恭迎太子殿下回銮返驾!” 陈希烈忽而清了清嗓子,大声喊了一句。官员们在眨眼之间也跟着喊成了一片。 “供应太子殿下回銮返驾!” 如此措辞实在有逾制的嫌疑,不过现在连天子都跑了,又有谁顾得了这些呢?更何况,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唐朝若不能平乱便罢,一旦平乱成功,太子便是首功之人,到时就算天子再看不上李亨,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种局面。 因而趁着大事未成之际,先送个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秦晋冷眼旁观着迎候百官们各色的心思,不禁暗暗冷笑,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居然还只顾着自己的小算盘,李隆基当了四十多年的天子怎么就养了如此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当然,骂归骂,秦晋也知道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如果用个人道德水准来要求执政的官员,也许本就是南辕北辙。 “入城!” 简单的会面结束之后,魏方进高呼了一声。继之鼓角再次响起,李亨迎着百官们膜拜的目光缓步入城。 入城以后,仪式并未结束,早就有滞留城内的百姓闻讯赶来,争相一睹太子容颜。 不论天子也好,太子也罢,在普通百姓的心中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也许见上一面连自家的祖坟都能冒青烟。现在百姓都听说太子是回来坚守长安,抗击叛军的,由此又使之蒙上了一层英雄色彩,很多人都干脆把太子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如果说城外百官的迎候使太子动容,那么城内百姓的反应则让他激动的难以自制。 当李亨于金光门内跨上马,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之内,大街两旁如山入海的人群中立时欢声雷动,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李亨回到长安只是仅仅出于对秦晋的信任,现在看到百姓们反应竟如此狂热,也跟着热血上涌,胸膛内似有一股气息在上下左右的鼓荡着。 见此情景,秦晋也连连咋舌,这就是李唐皇室在百姓中的威望,换了别家绝对不会有如此号召力,所以唐朝绝对命不该绝。 安禄山烧杀抢掠的恶名早就在长安深入人心,百姓们经历了天子不告而逃,乱民大肆抢掠烧杀的动荡局面后,对破除万难而返回的太子自然视若救星。 太子从金光门进入长安,又经朱雀门进入皇城,这一段路竟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也是经由秦晋的提醒,李亨特意放慢了速度,在有些地方甚至反复走走停停。不过,这一番周折也得到了数以十倍计的回报,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鼓起了城中军民的士气。 李亨依旧返回东宫,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的亢奋却使他忘却了所有疲劳。 “秦使君如此安排,胜过十万大军!”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宫内兴奋的走着,时而加快,时而放慢。 东宫刚刚遭受了乱民的抢掠,里面一片狼藉,李亨越往里走眉头便缩得越紧。由于返回仓促,清宫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李亨甚至亲眼看见一名百姓随眼惺忪的从一处便殿的正门走了出来,身上还披着花花绿绿的绸布。 秦晋大感不妥,如果让李亨住在这里,万一被漏网的乱民所伤,岂非无妄之灾。 “殿下,长安城内只有太极宫未曾遭受洗劫,还请移驾太极宫。” 李亨闻言,皱眉,迟疑道: “按制,移宫须得向父皇请旨,可父皇现在又西狩而去,如此自作主张怕是不妥吧?” “殿下留在长安身负天下重责,一时权宜无可厚非,又岂能再拘泥于常理?” 有了秦晋的带头,魏方进等人也跟着纷纷劝谏,李亨犹豫再三,终是答应了众臣们所请,进入幽深冷暗的太极宫。 进入太极宫后,有资格跟进来的大臣便屈指可数,除了秦晋、魏方进、崔光远、陈希烈等数人,余者便只能各归各位。 太极宫内一切如常,每日都有宫人洒扫收拾,仿佛不曾大乱过一般,李亨携众人进入一处便殿,立时旧有内侍端来了铜炉填碳生火,不多时火光热气弥漫,殿内腾起融融暖意。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应对,秦使君可有详细说法?” 李亨现在是句句不离秦晋,仿佛只有此人才是唯一可堪用的官员。 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秦晋早就有了定计,是以面对询问,不及思索的答道: “当务之急有二,一者须得殿下亲力亲为。” 李亨的身子于座榻上不由自主的前倾,当即允诺。 “李亨肩负重担,自然责无旁贷。” “眼下城中皇族,离散者甚重,这些人都是高祖血脉绝不能任由失散,必须从速一一寻回。” 李亨正重点头。 “所言甚是!稍后我亲自带人去寻!” “其二,乃为重中之重,便是城中防御。以臣预计,孙孝哲部最快当在明日入夜前进抵长安,所以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收拢禁军,划分防区。” “攻防之战乃秦使君所长,李亨不通兵事不便建议,使君全权处置便是,不必事事请示于我!” 这一番对答基本定下了长安城内当务之所急的两桩大事,其余几位重臣竟都一句嘴都插不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四章:整军待贼来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议定了两桩大事以后,魏方进和崔光远都都主动表示,愿协助秦晋处理军务。一直未曾表态的陈希烈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棉絮,不断的咳嗽气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才翻着三角眼看了一眼秦晋,然后冲李亨躬身道: “长安城防不比州县小城,恐怕秦使君力有不逮,老臣愿保举二人,为之助力!” 李亨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愿闻其详!” 如此,陈希烈老神在在的又咳了一阵痰,才缓缓说道: “散骑常侍韦济曾为京兆尹,任内颇有建树,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亨点头。 “此人也当得人才二字!” 陈希烈面露笑意,又道: “还有一人便在殿下身边,忠贞无双,无人可及!翰林学士李泌是也!” “断语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李泌确是对李亨一心不移!” 一连两个人选都得到了李亨的肯定,陈希烈只觉得自己这一招用对了。 然则,李亨又道: “不过,老相公推荐二者虽然都是堪用之人,却都不通兵事,放在秦使君身边,反而会坏事!” 这句话把陈希烈所有的得意都噎了回去,噎的他咳嗽不止,憋的满面通红。 说罢,李亨又将目光转向秦晋。 “使君且放手去做,任何非议李亨替你去挡!” 至此,秦晋也不得不深为感慨,李亨比起一年前成熟多了,懂得在关键的时刻放权,算是成为有为君主的入门级别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不令殿下失望。” 关于守城,在经历过十数次大战之后,秦晋已经整理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就算长安比起以往所守之城大了十倍不止,终究万变不离其中。 此时,乌护怀忠在崔光远的配合下,已经紧密控制了长安各处城门,接下来就要选拔后备的生力军。守城拼的是消耗战,长安府库中的粮草足够城中数十万人口消耗半年之久,更何况长安人口已经逃散过半,如此时长可增一倍之数,便是一年。 有足够的粮草,这对比以往历次守城战,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一次。而且长安城中人口众多,精壮年亦比比皆是。秦晋的第一道军令,便通过崔光远以京兆府少尹的名义下发全城,从即日起为了应对叛贼的攻击,全城进入战时管制状态,一切人口物资由京兆府统一调配。 若再以往,秦晋都以神武军的名义下发布告。但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太极宫内又住着太子李亨,如果以神武军的名义下发布告难免会惹来非议。 然而,即便如此,崔光远还是面有难色。 “不是下吏推脱,此前大尹随天子西狩而走,下吏才得以用京兆府的名义安定全城。现在大尹回来了,使君不去找大尹,却偏偏让下吏做主,可是有违定制啊!” 京兆尹张清此前随李隆基西逃,这次以李亨亲信的身份返京,地位自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哪一个见着他不都得毕恭毕敬的?要知道张良娣可是李亨身边最受宠信的妃子,而且李亨自太子妃韦氏被废之后就再没有立太子妃,保不齐哪一天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呢!万一现在因为擅权而得罪了张清,对将来都是难以摆脱的祸患。 崔光远虽然是个直性子,也颇有些忧国忧民之心,但毕竟离不开官场,这些避忌仍旧需要遵从。 秦晋一拍脑袋,歉然道: “少尹见谅,也是秦晋心急,便说与少尹了。” 他这么说反而让崔光远觉得很难为情。 “使君莫笑话下吏胆小怕事,下吏也实在是被逼的啊……” 这倒是句实诚话,秦晋在朝为官的半年里也是深有体会,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阴了一脚,随即又哈哈一笑。 “少尹的苦衷,秦某也领教过,不过君在少尹的位置上,显然大材小用,秦某这就向太子进言,做就做名副其实的京兆尹。” 秦晋的话差点没把崔光远的下巴惊掉,一把抓住秦晋的衣袖,失声道: “使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张清高升,又岂能记恨于你?” “高升?” 京兆尹再进一步,若能够得上高升的恐怕也就只有入政事堂为相了!然则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入相非有天子册封不可,这怎么可能逾制呢? 秦晋看着崔光远,直言道: “君若信得过秦某,便依秦某所言行事!”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他选择相信秦晋,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的使君不但对天下有一分担当,也从无害人之心。这样的人,他愿意与之倾心。 果不其然,当日太子便令崔光远权知京兆府,且须积极配合秦晋行事。 战时管制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普通百姓恒产不多尚且好说,但城中权贵如云,真正执行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对此,秦晋并非使用一刀切的方法,而是选择了先易后难,先把那些恒产少的和无恒产者召入民营统一训练管理。然后再向权贵们摊牌人丁名额,以及粮食份额。这些人丁粮食,权贵们必须出。 神武军率先喊出了“保卫长安,人人有责”的口号,哪个若不出人出钱,就是妨害守城,不但会遭到非议,而且甚至有可能遭到太子的申斥。 当然,城中舆论风气的形成非一朝一夕可成,这都是后话。最眼前的成果是,崔光远在一夜之间竟为民营召集了十万百姓。这个数字就连秦晋都大为吃惊。 究其根源,竟是在此前的民乱中,不少有恒产的百姓居然都被洗劫一空。 秦晋不解,乱面若抢都会优先去抢贵戚富户之家,怎么会花费精力抢穷人之家呢?崔光远对此倒了解一二,原来,乱民不光是长安内外的无恒产者,与之恰恰相反,许多富户豪强也武装了家奴一面保护自家财产,一面抢劫那些根基不身的家族,仅仅一日功夫抢劫洗掠就成了规模,由此搂草打兔子许许多多小有恒产之家也纷纷丧失家财。 得知内情,秦晋大怒,有心要收拾这些为富不仁,趁火打劫的黑心豪强,但又深知眼下不是追究的时机,只能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头。 “明日日出之前,冯翊郡会有民营万余人赶来,届时这十万人便可成为守城的绝对主力。” 崔光远愣了,不是还有神武军吗,怎么要这些民营去守城? 其实,这也是秦晋的算计,神武军的战兵都是用来野战的,如果都消耗在守城战上,将来野战却又派谁去?派民营吗?当然不行! 直到子夜时分,秦晋也毫不见睡意,崔光远困的哈气连天,跟在着他跑前跑后。 好消息传到了秦晋这里,秦琰找到了军器监丞郑显礼以及秦府的一干上下。 天子逃难后,城中大乱,胜业坊首先受到冲击,幸亏郑显礼赶来的及时,与家老组织所有人奔出胜业坊,于长安城外五里处的一个村子避难,由此躲过了城内最乱的一天。 得知郑显礼被找到的消息,秦晋一拍大腿,难掩欣喜之色。 “恭喜使君,寻到了府中失散人等。” 崔光远也跟着高兴,出言相贺,秦晋却道: “君以为秦某是因此而高兴?秦某高兴的是寻到了郑将军。” “那个军器监丞?” “别小看了此人,此人当初在安西追随封大夫九死一生,阵战无数……” 有了郑显礼的臂助,秦晋自然如虎添翼。 崔光远咋舌不已。 “如此悍勇之将,如何放在了军器监,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人有所长,亦有所短,大材小用不见得,但把郑将军放在军器监,的确是人不得其用。” 对此,崔光远也深有感触,到了天宝年间,用人的标准已经不是因才授官,反倒是那些有裙带关系的,有背景的,舍得花钱的,善于阿谀谄媚的,一个个飞黄腾达,高官厚禄。 剩下那些善做事儿不善做人的,空有一腔热血,任劳任怨,到头来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寒心不已。 唏嘘间,郑显礼被带了过来。 有了大半年做军器监的经历,郑显礼更显沉稳,此前的急性子也被磨平不少。郑显礼擅长野战,秦晋打算从民营中选出敢战之士尤其带领,在关键时刻可堪大用。 故人重逢,二人喜极而泣,经历了如许多波折,终于又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了。 …… 秦晋忙着整备城防,太子李亨也没闲着,依秦晋所言于长安内外收拢皇族子弟。李隆基圈养成年皇子的十王宅也遭到了乱民的冲击,当李亨踏入十王宅坊门时,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是他曾经生活了数年的地方。 不少宅子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入眼处处残垣断壁,甚至有些地方火尚未熄灭,还烧的噼啪作响。 李泌跟在李亨身后,阴沉道: “十王宅遭破坏甚巨,臣以为似有人故意为之!” 李亨愤怒伤心,但也顾不得追究其中的内情,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失散的兄弟和侄子们。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后继岂无人 秦晋将清虚子介绍给郑显礼认识,让他安排此人到军器监的作坊大规模制造火药。不过,郑显礼却多少有些为难。 “使君,军器监匠作逃散者十之七八,恐怕不能满足使君的要求。” 秦晋摆手道: “能找到多少人就算多少人,总之尽现有所能,造的越多越好。” 这时,有随从入内禀报,太子召见崔光远。崔光远不敢耽搁,告退后匆匆离去。直到室内只剩下了秦晋与郑显礼二人之时,郑显礼忽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一桩极重要的事。 “险些忘了,在城外时,曾见不少皇族子弟离散,使君若坚守长安,就绝不能对这些人不管不顾。” 郑显礼的意见竟也与秦晋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凝聚人心万万少不得李唐皇族的支持。否则关中大族豪强无数,又有谁肯甘心听他这个毫无根基之人的号令呢? 即或是秦晋动用手段制服了这些人,恐怕也非短时间内可成的,然而孙孝哲的叛军就在眼前,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即刻抵达长安城下。他还哪有多余的经历放在自己人身上呢? 得到这个情况的消息,秦晋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郑兄弟可曾与他们接触过,具体有多少人,都是哪一支的?” 郑显礼摇摇头。 “也是做京官时日长了,认得一些皇族子弟,这一路逃难和返回都能看到不少熟面孔,多是拖家带口的,恐怕要追随天子到蜀中去呢!” 秦晋苦笑,这些人倘若做此打算,恐怕有八成的人得在路上冻饿而死,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沿途官府又逃的逃,散的散,兵荒马乱的,谁还会管这些落难又百无一用的的皇子皇孙呢? 然而,别人不管,他秦晋却不能不管,为了将大义的旗子牢牢树立在神武军中,就算做作样子也必须拿出点诚意来对待这些皇族子弟。 “事不宜迟,郑兄弟先别去军器监了,随我到城外去寻那些人。” 郑显礼道: “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的,又兵荒马乱,使君连夜出城恐怕不妥!” 秦晋则道: “也是咱们人手不足,现在所有人都有任务急待解决,也只有秦某人闲着,我不去让谁去?再说,那些低级将校都是军卒出身,怕是难以处置好皇亲国戚的关系。” 郑显礼点头,也是此理,历来都是皇族最麻烦,放眼神武军中也只有秦晋够资格镇得住那些人。 点了二百卫队,秦晋与郑显礼先后驰出长安城,沿途的确有许许多多逃难的百姓,秦晋西去和返回时早就见识过了,只不过一直没注意到其中经混杂着皇族子弟。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看似平静的黑夜,郑显礼提着马鞭一指那些虚空不见五指的地方。 “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藏着,只等看到势单力弱的车队就抢上一把。咱们这二百骑兵可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看呢!” 秦晋还真是不太了解城外百姓的情况,现在听郑显礼讲述,才骇然觉得震惊,失去了官府约束的百姓竟能在数日之间就成了结队行抢的盗匪。 忽然,前面有一片火光,眼尖的很快就发现竟是一群火把聚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人有是很么冲突。 “那一定是乱民盗匪在行抢,使君咱们去看看!” 就算郑显礼不说,秦晋也正有此意,于是催促胯下战马转弯加速,两百奇兵直奔火光处而去。 骑兵的到来果然引起了恐慌,聚成一团的火把光芒四下逃散,但秦晋带来的都是同罗部最精锐的骑兵,又怎么可能让盗匪轻易的逃走呢?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些人就像羊群一样又被成群结队驱赶回来。 这果然是啸聚在一起的乱民于夜色掩护下行不法抢劫之事。秦晋也不多问,命人拎出了几十个聚众的头目直接斩首,火光下血淋淋的场景将一众人都吓的瑟瑟发抖。 这些人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似恶狗一般,可一旦遇上了比之凶猛百倍千倍的军队,立时又变成了看起来可怜至极的绵羊。 郑显礼清点了一下一下被抢的百姓,有百人之多,而行抢的盗匪竟达千人以上,其中不少人衣衫都是锦帛质地,明显不是普通百姓之家,难怪引来了这么多盗匪。 “将军可是神武大将军秦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秦晋闻言一愣,他的确还挂着神武大将军的衔,但多数人仍以他冯翊郡太守的本官相称,后来又奉命以留后之名节度河东道兵马事,一些人亦亦节帅相称。 “正是秦某……” 秦晋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应答的同时又在人群中搜索着说话之人,最终,他把目光定格在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老夫乃宗正卿李璆!” 宗正卿李璆?秦晋的确听说过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其父乃是高宗李治第四子,也是李隆基父亲睿宗李旦的同父异母兄,与李隆基论起辈分当是堂兄弟。此时李隆基的亲兄弟都已经死光了,宗正卿李璆在李唐皇族中的辈分算得上数一数二。 不过,秦晋也是奇怪,按说以李璆的身份地位,虽不能有什么作为,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也不至于出城当了逃难的难民啊? 仔细端详了一阵,透过乱蓬蓬的须发,果见此人依稀就是记忆中的模样。 秦晋心下大喜,想不到刚一出城就有了大收获。还真是无心插柳!他赶紧下马来到李璆近前。 “宗正卿何以到了城外?” 李璆显然早就认出了秦晋,之所以现在才吐露身份,应是此前有所疑虑的缘故,只听他长叹了口气。 “大将军有所不知啊,老夫若非为了这些娃娃们,断不至出来担这份心,受这份罪。” 秦晋借着火把的光芒去看李璆身后那些人,这才发现均是些二十岁上下的男男女女乃至还有十几岁的少年。 “这,这是何故?” 宗正卿李璆花白的须发颤抖不止,重重的唉了一声。 “还不是十王宅!太过抢眼,乱民先抢了南内,便又蜂拥顺势……年长的皇子皇孙们都早早出去避难,可怜了这些刚刚立门户的娃娃……” 十王宅其实就相当于长安城内一个坊,里面住的都是皇子皇孙,李隆基之所以将所有的皇子皇孙都集中养在一起,而不令其就藩,目的就是不使这些人有培养羽翼的机会,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用被造反所困扰。 然则,有一利就有一弊,皇子皇孙们固然不会造反,但长时间的圈养也使得他们成了饱食终日的废物,一旦天下有难,便只能任人宰割。 秦晋暗道,看来是李璆救了他们,并带着这些人到城外避难。算起来李璆比李隆基还年长三岁,真是难为这个老头子了。想不到还能见到李唐皇室内有担当的人物,这使得他唏嘘不已。 李唐皇室纵使在武则天时代备受打压,仍旧人才辈出,当今天子当初不也是个小小的临淄王吗?只可惜那一代人经过漫长的五十年都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仅剩的几个也都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秦晋感叹,李唐皇室中人才凋敝,应当也是安禄山能够扯旗造反的原因之一吧! “老夫听说大将军护着太子返回长安,便带着这些娃娃连夜返城,不想还是被那些贼子盯上了。” 郑显礼从旁问道: “宗正卿为何不等天明了再回来呢?没了黑夜的掩护,那些贼子也能收敛不少!” 宗正卿李璆看了一眼郑显礼。 “掐算着孙孝哲叛军也就在这一两日抵达,老夫怕明日天亮就,就来不及了……” 秦晋道: “除了这些,外面可还有失散的皇子皇孙?” 李璆摇摇头。 “可能有,只是老夫不知,但老夫带出来的娃娃全都在这里!皇子仅有三位刚刚成年的,其余多是皇孙,还有不少公主、县主……” 秦晋让郑显礼再清点一遍具体人数,防止进城以后不知有人失散。 李璆却一挥苍老的大手,“不必数了,加上一些宫女宦官,共计一百七十一人!” 郑显礼笑笑,依旧清点了一遍,果然是一百七十一人,也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秦晋命郑显礼带着一百骑兵亲自护送李璆等人返回长安,他又带着剩下的一百骑兵在城外搜寻了两个时辰,然而却一无所获,只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不自量力的盗匪,直到子夜时分才率众返回。 …… 李亨得知秦晋从城外救回了百余人的皇子皇孙,不禁喜出望外,但同时也后怕的冷汗淋漓,。这些人可都是李唐根基,万一失散在外又让孙孝哲叛军赶到,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得知这各消息的第一时间,他甚至顾不得睡觉,带着李辅国和李泌亲自去迎接宗正卿李璆。按照辈分,李璆是李亨的堂叔,虽然两者之间也有君臣的名分,但李亨见到李璆之后只行叔侄之礼,完全收起了储君的架子。 这趟老宗正感动的热泪盈眶,此前他并不怎么看好有些懦弱死板的李亨,现在见他能够在危亡之际毅然挑起千钧重担,也不禁老怀大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六章:使君语惊人 李亨与李璆见礼过后,看着老宗正身后那群狼狈不堪的人。这些人里多数都是他的兄弟或侄子,原本都应该住在华美的宅子里,锦衣玉食,享受人生,可突然遭逢大难,竟在一日之间就都沦为了逃难之人,恐怕再于外面流浪几日,就与当街乞食的乞丐没什么区别了! 长安的大乱尽管被暂时控制住,但还是给了李亨太多的刺激,实在难以想象,倘若自己真的随着父皇到蜀中去,放任长安被孙孝哲叛军攻破,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他甚至都不敢深入想下去! 现在长安城内并不太平,由于大乱和逃难的缘故,城内运行了百余年的治安制度随之瓦解。各坊之间也做不到日落关门,日出开门,甚至不少坊都被烧毁在了大火之中。因此,李亨将这些人和此前在城内寻回的皇族子弟们一并安排进东宫。 经过一整日的清理,东宫内闲杂人已经基本清理干净,让他们住在这里虽然于礼制不合,但在大乱之后也只能权宜而为。 “太子哥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而使得李亨身子一僵,他赶忙循声望去,却在一群狼狈不堪的人群中找不到声音究竟出自哪里。 “太子哥哥我在这里!”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李亨的视线终于锁定在李璆身后数步的人堆里,一个看起来又黑又瘦又小的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的麻布袍子既肥且大,整个人被罩在里面显得极不协调,脸上也沾满了灰土,以至于李亨踟躇着,迟迟没能叫出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 黑瘦少年终于挤了出来,刚要奔向李亨,却被老宗正李璆一把揪住了领子,拎小鸡一般的给拎了回去。 “没规没矩,回去!” 少年的眼圈当即就红了,只是强忍着没哭出来。李亨看的心中不忍,便道: “宗正卿……” 马蹄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 皇子皇孙们一如惊弓之鸟,都吓的瑟缩在一起,有些人甚至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宗正李璆大怒喝道: “哭个鸟?太宗血脉岂能这般胆小!” 不过,这声呵斥并没有管用,人群中仍旧呜呜咽咽,令人摇头。皇城大门吱呀呀闪开了一条缝,单人独骑疾奔而来。 “是秦使君!” 李辅国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进入皇城之人乃是秦晋,不禁兴奋的大呼了一声。 日落之后,皇城不得有人马进出,就算是现在也得遵守这个制度,所以秦晋只能只身入内。 李亨不待秦晋下马,竟亲自上前为其牵住马缰。秦晋暗叫不妥,翻身下马后欲行大礼,又被李亨拦住。 “秦使君请受李亨一拜!” 吓得秦晋连忙跳开,扶住了下拜的李亨。 “殿下折煞臣了……” 李亨坚持下拜。 “若非秦使君从城外救回了他们,恐怕明日孙贼叛军一到……受得李亨一拜!” 秦晋焉能生受了李亨一拜,也是执意不肯。宗正卿李璆看不过去,来到两人面前道: “大将军便受了太子一拜,也是太子敬贤重贤!” 有了李璆的这个说法,秦晋终于拗不过李亨的坚持,受了他一拜。 “臣回来向殿下复命,寻回一百七十一人!” 李亨道: “使君再立大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也好有精神……” “城防分区尚未完成,臣难以入眠,臣先告退!” 和太子打了一个照面,算是对今夜的行动有了交代,秦晋又上马急急离去,城内的工作一样千头万绪,他恨不得再多出七日功夫也好,也不至于如此仓促。 瞧着秦晋急来急走,李璆表情复杂,重重道: “若非天子亲小人远贤臣,我大唐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危!” 当众非议天子,若是在七日之前,李璆就算是李隆基的堂叔也免不了遭受斥责,甚至被罢官的境遇。但现在,李隆基早就灰溜溜的逃去了蜀中,背地里骂他的人不在少数。 李亨虽然也认同李璆的话,但李隆基毕竟是他的父皇,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说李璆的不是,于是只能尴尬的笑笑。 “宗正卿劳累多日,还是回宫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 李璆却并没有一如李亨所愿就坡下驴将话题岔开,而是将矛头直指李亨。 “太子可莫学李三郎!” 李隆基在兄弟里排行第三,因此在登基之前很多人都称之为李三郎,现在李璆提及旧称,自是对他有着极大的不满。李璆也有足够的理由对李隆基不满,如此强盛的唐朝在李隆基手里落得这般田地,谁还能平心静气呢? 也许是李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激动之下说的话有些过分,便又将语气缓和了下来。 “太子能在危亡之际,挑起千钧重担,大唐亡不了,亡不了……老夫高兴,高兴啊……” 说着,李璆纵声大笑,竟笑出的老泪纵横……眼见着老宗正如此失态,在场之人无不悲声戚戚。 笑了一阵,李璆的精神便有些萎靡,毕竟是古稀高龄,身子骨再硬朗也禁不住折腾。 “老夫累了,回去休息了。”然后又回头对众人道:“都走吧,回去休息!” 李亨早就有意让李璆回去休息,今日见其情绪大起大落,生怕他出了意外。忽见那黑瘦少年跟在李璆身后,脸上挂着泪痕,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李亨心一软招手道: “虫娘过来!” 少年破涕为笑,拎起肥大的袍子奔了过来。这一次老宗正李璆没再阻拦,径自而去。只是一众皇子皇孙看着黑瘦少年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是啊!太子现在大权在握,已经今非昔比,能够得到太子的格外关照,又有谁不羡慕嫉妒呢? “虫娘以为再也见不到太子哥哥了?” 李亨抬手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头,笑道: “看看哪还有公主的模样?” 这个黑瘦少年正是刚刚受封不久的寿安公主,乳名唤作虫娘。 虫娘眨了眨眼睛道:“逃难在外,越狼狈越好,如果一身锦缎金玉,怕太子哥哥现在就见不到虫娘了……” 说起逃难在外的遭遇,虫娘直拍胸口,显是仍旧心有余悸。便有个不肯舍弃华服的县主被夜半劫贼拖去糟蹋了,所幸没被害了性命,这才得以随李璆返回长安。 李亨呵呵笑道: “机灵鬼。” 得了李亨的称赞,虫娘得意的扬了扬沾满灰土的俏脸。 “走,随太子哥哥回太极宫,好好洗漱,换回公主的衣衫……” 李亨对这个异母妹妹十分喜欢溺爱,因而虫娘也顽皮的称其为太子哥哥。不过,虫娘却拒绝了李亨的特殊关照。 “虫娘不能随太子哥哥去太极宫,虫娘还是和旁人一样,到东宫去吧!否则大家只会说太子哥哥亲疏有别!” 闻言,李亨愣了一愣,继而又笑着轻抚虫娘脑后。 “虫娘教训的是,太子哥哥不该亲疏有别!” 说话间,李亨心中一动,说道: “虫娘刚刚见过驸马,还满意吗?” 原本还机灵活现的虫娘竟瞬间扭捏起来,双手叠在身前,搓起了手指。见状,李亨大笑。虫娘不满的抬头道: “还笑,不理太子哥哥了!” 送走了虫娘,李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他心里实在装了太多放不下的事,片刻欢愉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提起虫娘这个妹妹,除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溺爱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父皇已经有敕命,将她下嫁秦晋,并因此而破格册封为寿安公主。 李亨对父皇的心思十分了然,虫娘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然则他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学父皇的冷酷无情。秦晋是他十分看好的人,虽然曾有过悖逆的行为,可那是为了自保,如今的事实又证明其人心中果有大义。父皇不用此人,固然有多疑的性格使然,但究其竟还是被享乐欲望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忠奸不辨。 现在虫娘既然脱险了,李亨决定为她和秦晋完婚,如此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次日一早,李亨召集三品以上重臣议事,秦晋也应召而来。陈希烈第一个表达了对秦晋的不满,他认为秦晋搞的那套战时管制以及民营都是瞎胡闹。 “昨天晚上便有十数家找到了老臣,向老臣申冤诉苦,说秦晋纵容部将强抢民财……” 李亨笑道: “老相公所说之事,李亨也了解一二,战时管制,集中物资的命令,便是出自李亨的亲笔所书。” “殿下,这么做只会让城中百姓与我大唐离心离德,万万不可啊!” 陈希烈口中话音颤抖,干涸的老眼里竟又急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 魏方进与崔光远都是亲近秦晋的一派,见陈希烈这老家伙如此作态,便先后驳斥。 “陈老相公口中的民意怕只有那十几家吧?因为民乱,城中百姓家十之七八失去了恒产,现在战时管制,物资平均分配,才会饿不死这许多百姓……” 崔光远说话毫不客气,既对陈希烈加以嘲讽,又向太子申明了战时管制的好处。 魏方进却不阴不阳的说道: “如何,难道陈老相公另有妙计能解决城中失产人口的生计?”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七章:使君惊四座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魏方进一句话就把陈希烈堵的哑口无言,让他挑毛病可以,真要负责全城所有人的生计问题,那是万万不能的。现在的情况就好像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要想养活那些在民乱中的失产百姓,只有让城中有产的富户掏出自家的粮食来救济。而这么做,无异于得罪了城中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此时秦晋所遭受的非议,不正因为此吗? 究其竟,城中的贵戚们根本不在乎秦晋搞什么民营和战时管制,但若这两点触犯了他们的自身利益,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希烈正是看明白了矛盾的根本所在,因此才刚当众在太子面前非议秦晋。毕竟太子也不可能为了秦晋一个人而得罪了城中所有的贵戚吧?然则,他还是低估了太子对秦晋的支持与信任。 李亨不但明确的斥责了陈希烈的说辞,甚至还坦言秦晋的背后站着自己,谁若想动秦晋一根手指头,就是动他李亨。 这句话的分量直与撕破脸一般无二,在一向温文尔雅的李亨而言是绝无仅有的。陈希烈闻听太子如此决绝的话语,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又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唯有声泪俱下的表明忠心,李亨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安慰道: “老相公忠心,李亨全看在眼里,还望老相公全力支持李亨才是!” 陈希烈擦了擦老脸褶子里的浑浊泪水,亢声道: “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亨闻言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殿上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陈希烈今日所为太难看,谁不知道秦晋在长安守卫战中的重要性,现在摆明了车马要踢人家一脚,还想把太子也拉下水,这不是得了失心疯吗? 由此,魏方进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陈希烈这么糊涂,即便复出了又如何?怎么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呢?他甚至还希望陈希烈就这么一直高调的糊涂下去,然后尝尝秦晋的雷霆手段。 自从马嵬兵变之后,他算是彻底认识了秦晋这个人了,并暗暗警告自己以后但凡任何事都不可与之为难,甚至要积极主动的与之配合,否则会有一长串人成为自己的前车之鉴,而这其中最有分量的一个人就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不过他也有预感,李隆基自马嵬之变后将逐渐退出唐朝的权力中心,取而代之的究竟是太子还是秦晋,一直难有定论。 众人各怀心思,身为舆论忠心的秦晋却置身事外的沉默着,好像与己无关一样。 突然间,秦晋的眼睛里散发出灼人的光芒,朗声道: “臣以为,殿下当于此危亡之时即皇帝位,只有新君登基才能振奋天下人心,收复两京才不会成为一句空谈!” 此言一出,点上骤然安静,只有大臣急缓不一的喘息声高高低低。 刚刚魏方进还觉得秦晋得罪了城中绝大多数的贵戚,有点得不偿失,毕竟神武军要想在长安站稳脚跟绝对离不开这些人。现在他又顿觉窒息,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让太子李亨于此时继位登基,那岂非就是废掉了当今天子,然后再与其上一个尊号,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吗? 要知道,李隆基当了四十余年天子,向来以强势著称,而李亨在作为储君的十几年里也一直被天子以各种借口打压,甚至几度濒临被废的边缘。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太子竟能有朝一日亲手夺权。 与此同时,魏方进更对秦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大胆的想法也只有此人能够想到而又当众提出来。只要李亨答应下来,秦晋这个首倡之功是万万不能少了的。 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以后,殿上的数位重臣都纷纷附和着秦晋的说法。 “臣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非但列为重臣,就连李亨都被秦晋突如其来的建议惊呆住了,他看着呼啦啦跪倒在自己脚下的重臣,心中亦是澎湃不已。但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他。 “李亨啊李亨,千难万苦这才是第一步,千万不能被利欲熏昏了头脑……” “天子身体康健,李亨何德何能即皇帝位?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为了表达自己推辞的坚决,李亨甚至不停秦晋进一步的解释,连招呼都不打拔腿便走。 宦官李辅国见状赶忙一溜小跑追了过去。 “殿下,殿下,慢些走,小心……” 只留下列为重臣目瞪口呆,陈希烈瞪了一眼秦晋,鼻间重重闷哼,拂袖而去。其余几位和秦晋关系一般的大臣也随之离开,只有魏方进和崔光远凑了上来。 “秦使君有把握说服殿下提前继位?” 秦晋却答非所问。 “目下的情况不是秦某有没有把握说服殿下继位,而是殿下必须从速继位,若晚了只怕于长安形势不利!” “这么严重?” 崔光远大讶。魏方进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秦晋与二人先后出了大殿,又一边解释着因何有此一说。 “天子西狩蜀中,而蜀中又与关中道路艰难,消息传递一来一回也要数月之久。倘若殿下不即皇帝位,恐怕有些人未必肯听命。若继位,情形又大大不同,提调任何人都名正言顺,倘若有人不从,则是违诏……” “使君此言有理,殿下毕竟甚少牵扯朝政,恐怕某些人便如所言,阳奉阴违,崔某愿与使君联名奏请殿下早日登基。” 秦晋不置可否,一旁的魏方进却道: “老夫以为,以殿下的性子向来不善作伪,倘若不想,就是咱们说出花来也未必肯哪!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魏方进最善于揣摩人心,这与秦晋的估计也相差无几,只得轻叹一声。 “从长计议就晚了,还须想个扎实的理由,让殿下无从拒绝!” 魏崔二人都是一连的茫然,如果靠嘴皮子就能说服太子,这是否也太儿戏了? 不过,这种话若出自旁人之口,魏崔二人一定会一笑置之,但出自秦晋之口又大大不同了,谁都知道此人言出必践,从未有过食言之举,既然他认为能够想出一个扎实的理由令太子改变心意,那就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但细细追问下去,秦晋又只是摇头,也不说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 东宫原本是太子的居所,现在却成了皇子皇孙与公主县主们的聚居地。突然间住进了这许多人,使得一向宽敞的东宫也显得拥挤了不少。 毕竟皇子皇孙与公主县主们不时普通的宫人仆役,在有司的安排下,按照身份地位从高到低的顺序,每人可分得一间屋子居住,或两人乃至数人一间屋子居住,使唤宫人也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每人可分到一名宫女或宦官,乃至数人共用一名宫女或宦官。 虫娘在此前已经受封为寿安公主,地位不低,按照此前定下的规矩,她自然有资格独得一间屋子,一名使唤宫人。 “公主,今日的饭食怕是又送不来了……” 分派下来的宫女与虫娘还很生疏,怯生生的说着。 此时的虫娘洗去一身灰土,穿带了宫中服饰,与那状若乞丐的黑瘦少年已经判若两人,虽然衣着比平时素朴了许多,亦不施粉黛,但依旧美丽素雅。 虫娘秀美微蹙,问道: “东宫中的饭食,按照规矩每日当派发几次?” “回公主的话,一日派发两次,可咱们一日只能吃到一顿饭,还只有一碗糙米饭……” 虫娘明眸一转,看着那宫女,又问道: “你此前是伺候哪位皇女的?” “奴婢到公主身边之前是伺候三位县主的,县主们每日便只有一碗糙米饭,日日都饿着肚子呢……” 那宫女见虫娘语气温和,胆子也大了许多,说了不少抱怨的话。 虫娘好似若有所思,轻声说道: “我听说城中粮食短缺,想来东宫也是如此,省下的粮食还要供应军队。” 那宫女急道: “公主心肠好,一心为大处着想,实际可不是这般情况。负责分派饮食衣物的乐成公主是顿顿有酒肉,午后还有热茶汤驱寒……还有不少公主、县主们也是这般待遇……” “这是何故?” “还不是恭维了她,送了礼金的便吃好穿好,不曾理会的便受冻挨饿?” 宫女的话匣子似乎也收不住了,“其实哪个不想吃好穿好,苦于逃难时身边的金银早已失散丢掉,哪里还有东西去做见面礼呢?若空手去的,乐成公主准将人撵出来……” 说罢,宫女又看了看虫娘身上的金玉饰物,这些都是太子嘱咐人私下送来的,比起分派给她的粗布衣衫实在好太多。 “公主既然有富余的,何不给那贪财的送点过去,总比饿肚子好的多……” 虫娘微笑,又反问那宫女: “我自有办法,不送礼金,也能使那贪财的,乖乖送来一日两餐,还有热茶汤……” 宫女见虫娘学自己说乐成公主是贪财的,觉得有趣,掩嘴想笑又不敢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八章:宗正卿发怒 虫娘吩咐那宫女道: “你去到老宗正那里,就说我请他吃酒。” 宫女吓坏了,将头摇的和货郎鼓一般,宗正卿李璆向来脾气火爆,为人又严厉至极,皇室宗亲没有不怕他的,更何况这些最底层的宫人呢? “奴婢不,不敢……” 虫娘抬手在那宫女脑门上轻点了一下,“让你去就去,这般胆小,以后如何在握身边做事?” 宫女与虫娘年纪相仿,也在十六岁上下,说了一会话后,也不似先前那么拘谨,虽然不敢答应下去见宗正卿李璆,可见虫娘将胆子大作为留在她身边的一项要求,便好奇道: “奴婢只听说恭顺乖巧,老实勤快的得主人欢心,公主可莫要诳哄奴婢……” 虫娘见她回的有趣,呵呵笑了,又板起脸来故作严厉。 “不错,你胆子也不算小了,敢在公主面前放肆胡言,不怕被送到掖廷去撕烂了嘴吗?” 宫女又吓坏了,扑通跪了下来,语无伦次道: “奴婢胆子不大,奴婢不敢胡言,奴婢是刚被招进宫来,不懂规矩,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 捉弄成功,虫娘本该发笑的,却笑不出来了,眼睛竟有些发红。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城外逃难的日子,日日夜夜担惊受怕,这种看似不知尽头的煎熬,使人这辈子都休想忘掉。 她听到宫女自诉是民乱后刚被招进宫来的,想必也是家人离散的苦命人,便蹲下身子双手环抱膝盖,看着那张惊慌失措又挂着泪痕的脸。 “好了,不哭了,我和你闹着玩的。” 与此同时,虫娘又伸出手用帕子擦去了宫女脸上未干的眼泪,柔声道: “快起来吧,谁说要赶你走了?去把宗正卿那老头请来,从今以后我就一直让你留在身边。” 宫女不敢相信,“真的吗?” 虫娘站了起来,背着手,做出一副颇有气势的模样。 “本公主说话从不曾食言!” 只是才装了一瞬,又弯下腰来,嘱咐那宫女。 “你放心去请宗正卿,那老头自小便疼爱我,我请他来吃酒,不会拒绝的。” 宫女将信将疑,但又想到这位公主的确是和宗正卿一同回来的,而且刚一进东宫便立即有专人送来的衣裳配饰,显是地位不一般的。 宗正卿迈着方步踏进了虫娘所在的院子,刚一进门,便将左右厢房外的宫人吓得低头行礼,然后又灰溜溜的溜走。李璆习惯了人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从不以为意,还在门外就大呼了一声: “虫娘这娃娃,知道老夫好吃酒,都准备了什么好物,东宫的伙食能把嘴里淡出鸟来……” 李璆的这一番话可把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惊呆了,眼睛嘴巴都长的大大的,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严厉火爆的宗正卿吗? “进来,进来,都准备好了,案上摆着呢……” 虫娘的声音自屋中传了出来。李璆吞咽了下口水,迈步便走了进去,可绕过屏风后却傻了眼。只见,满案上放的碗盆不少,可里面装的竟都是清水。 李璆故意将脸色拉了下来。 “你这娃娃又要戏耍老夫,酒肉都藏在哪了,快拿出来。” 他以为太子和虫娘关系甚好,定是嘱咐人送来的好酒好肉,便想着借此也能打打牙祭。否则,东宫内的伙食供应多是米饭青菜,偶尔有点肉也不够塞牙缝的。李璆虽然不是个喜好奢侈的人,但就有一样爱好,便是喝酒吃肉,一顿不吃都难受的要紧。在外面逃难的日子也就算了,可一回到宫中,便心瘾难抑。 虫娘却一本正经道: “虫娘不曾藏过酒肉,今日从早上到现在,所有能下肚的都在这里了。” 李璆收起了笑容,他忽然发觉,虫娘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从早上到现在,能吃的就这几碗水?” 没等虫娘说话,那小宫女竟哆哆嗦嗦的答话道: “宗正卿明鉴,公主从日出到现在只喝过两口水。” “如何可能?明明每日一早会有米饭青菜供应,虽然清寡,却是管够的啊!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璆怒意渐显,宫女壮着胆子又道: “分派伙食的人说,说是城中粮食供应紧张,东宫伙食酌情减半!” 啪! 宗正卿李璆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条案上,上面碗盆被震的弹起又跌落,里面的清水泼洒出不少。 “一派胡言!老夫早听太子说过,东宫中的皇子皇孙们都是足量供应吃食!说,究竟是谁,是谁在捣鬼?” 激动之下,竟猛烈的咳嗽起来。 虫娘赶紧过来,一边扶住李璆的胳膊,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快消消气,其他都是次要的,可饿坏了不少兄弟姐妹……” 李璆好不容易顺过了气,看着虫娘大笑道: “你这娃娃,捣鬼捣的好,否则老夫还真成了老眼昏花的糊涂蛋,被人蒙在鼓里!” 这虽然在表面上看不过是一件小事,可一旦将影响蔓延开去,人们只会说太子的不是,否则背后捣鬼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势呢?李璆当然不相信李亨会是纵容亲信坏事的人,但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只要用人,就有可能被蒙蔽,自己不例外,李亨当然也未必例外了。 李璆自问老了,难以帮李亨成就大事,但灭掉后院的几团邪火却绰绰有余。思定主意,他端起了案上一只瓷碗,仰脖咕咚咚几口便都喝了下去,然后用重重的把碗顿在案上。 “老夫去也!” 一个时辰之后,乐成公主站在了李璆面前,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给老夫从实招来,若再敢哄骗老夫,信不信老夫奏请太子殿下,废了你的公主爵位?” 原本乐成公主还只是低头不语,现在听李璆说越说越是骇人,便忍不住顶了一句嘴: “太子殿下监国都未奉诏命,可废不了我的公主爵位,宗正卿……” 话说到一半,李璆突然发作了,一巴掌拍在案上,吓得她将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太子监国未奉诏命?废不了你的公主爵位?告诉你,连杨国忠和贵妃都已经纳命而去,你以为区区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返回长安之后,执意对马嵬之变多有遮掩,并未将杨国忠的死讯公布。虽然长安城内已经有流言传到,但毕竟未经官方证实,人们也只当都是半真半假。乐成公主自然也听过马嵬之变各种版本的内情,可现在从宗正卿李璆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把她吓的不知所措了,竟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说起来乐成公主的驸马薛履谦也算杨国忠一系的人,此时在淮南为太守,她可以跟着一同赶赴淮南的,但因为不愿受那舟车劳顿之苦,又不想离开长安繁花锦绣之地,因而便留在了长安,所以才不幸赶上了倒霉的民乱。 民乱爆发之时,幸亏驸马府的家奴忠勇,击退了冲击的乱民,才不至于流落城外。但人虽然没事,可她在城中各处的财产损失则十分巨大。因而,一向贪财的乐成公主才在接受了分配伙食衣物的差事后,开始以此揽财。 不过,乐成公主揽财也不是什么人的财都敢要,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强大家族背景的人便不去触碰,只针对那些没背景自身又没什么本事的人。所以,连日以来虽怨声载道,却从不曾被人揭破。 然则,兴许百密一疏,或者乐成公主本就瞧不起虫娘,对虫娘的伙食衣物比照那些没权没势的一并克扣。可惜虫娘不会吃了亏,再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假作请一向疼爱自己的宗正卿李璆吃酒,便一举揭破了这桩龌龊的勾当。 “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管理伙食衣物了,稍后会有人宣布对你的惩处,下去吧!” 看着乐成公主的脸,李璆就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厌恶,只想把她早早打发了,好眼不见为净。谁知乐成公主竟发起泼来,“宗正卿不知听了哪个的一面之词,难道也不做调查就处置人吗?我不服,不服!” 乐成公主硬气自有硬气的底气,她的驸马薛履谦在淮南任太守,而淮泗之地向来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现在朝廷遭逢大难肯定离不开淮泗等地的支持,因而自己的驸马也必然水涨船高,就算朝中的重臣见了自己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李璆怒极,他当然是暗中做了调查的,在掌握确实的证人证据证词之后才把乐成公主叫来训话。如果乐成公主能知错认错,他也未必会动了严惩之心,可现在竟见她一副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好像犯了错还有理,便决然不打算从轻处置此事了。 一旦下定了狠手处置的心思之后,李璆冷哼了一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夫便让你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李璆曾亲得太子授权,可以宗正卿之名全权处置皇族内部事务,若有人胆敢于此时公然犯事,无论何种借口必须疑虑从重处置。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六十九章:利器显神威 长安城内的治安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稳定了下来,秦晋虽然已经一日夜没合过眼,但此前的军报表明叛军即将在这一两日抵达,在此之前一定要尽可能的做足准备。长安城防的硬件设施在全天下是首屈一指的,无论城墙的规模还是护城河的规模,放眼四海无出其右。 不过,有一点也让秦晋稍稍有些不满意,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城墙还不流行包砖,所以裸露在外面的亦全是夯土。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总觉得全是夯土,没有包砖来的坚实。在视察的过程中,他曾和郑显礼提起了城墙包砖一事,郑显礼乍一听觉得如此的确可以增加城墙的坚固程度,但细想想此中靡费的砖石人工则难以计数。 更何况,这种大工程也不是一朝一夕间可以完工的,郑显礼觉得秦晋的想法实在有些跳跃,让他有点莫名其妙。 “难道使君要将长安外墙全部包砖?” 秦晋当然也知道其中的难度,只摆手笑道: “当此之时也就是想到了随口一说,城墙坚固自然更好,但我一向认为,最关键处在于守城的人。” “使君此言极是!” 两个人从城墙上下来,又急急赶去军器监。清虚子正在那里指挥着一众匠人在研磨火药颗粒,见到秦晋就赶紧一溜小跑到了他面前,躬身施礼。 郑显礼对清虚子的谦恭卑微态度显然有点诧异,在他的印象里无论佛道两家的出世之人,均不会摆明了对官员卑躬屈漆,而此人显然与印象中大有不同。 “使君颗粒化火药的法子果然妙计,大块火药板结,无法燃烧的情形大大减少了。” 秦晋没工夫听清虚子的恭维话,只单刀直入问道: “火药生产了多少?” “三日夜工夫,已经生产了上千筐!” 对于这种速度秦晋比较满意,不过仅仅有上千筐还是不够的,火药的使用可以大大降低战斗时**的伤亡人数,因而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斗中,他要将各种原始火器发挥到极致。 “甚好,生产火药的速度还能不能再快点?战斗一旦开始,消耗量可能十分巨大!” 清虚子对此信心满满,甚至拍着胸脯向秦晋保证,只要给他足够的人手,生产速度便要多快有多快。 长安城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任,尽管跑了半数人口剩下来的依旧有数十万众,单单民营里收拢的便达十万之数。而且民营中收拢人口的数字还在攀升,除去老幼妇人之后,可用的丁壮绝不会少于十万人。 这些人虽然都是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百姓,但只要充分组织起来,其发挥的作用仍然不可估量。 郑显礼早就听过火药在河东一战时起到的作用,现在只见到一箩筐一箩筐的黑色粉状物,竟有些难以置信,他顺手从箩筐里抓了一把,用力捻了捻。 “这东西能杀人?” 看着郑显礼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秦晋暗道,如果说一千多年后这种东西会成为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杀人利器,他一定更是难以相信。 说的再好听,也不如演示一番。 “青虚真人,去库房中取几颗霹雳炮来。” 清虚子应诺后,又亲自带着人一溜烟奔往库房,不一会功夫就抬了一筐霹雳炮过来。 “使君,这东西可不敢在军器监演练,现在到处都是火药,如果粘上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此处立时就可能成了人间炼狱啊!” 别看清虚子平素里嘻嘻哈哈好像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自从主持大规模制造生产火药以后,在军器监中首先立了一条杀头的规矩,军器监中禁止一切烟火,但凡发现有人擅自弄出一星半点火来,直接斩首惩戒。 对于神神叨叨的清虚子,郑显礼暗暗撇了撇嘴,不明白英明如秦使君怎么也任用这种坑蒙拐骗,满嘴谎话的方士呢? 道士也好方士也罢,只要不求正道,蛊惑上位者,那就是毒虫。郑显礼暗暗做想,必须寻个机会向秦使君建言,早早除去此人,一面酿成大祸。只是好戏还没开场,他也不急着表态,只跟着秦晋和清虚子赶往军器监西面的一大片空地。 秦晋一挥手。 “准备好就点火吧!” 清虚子又亲自带着人将十五六个霹雳炮埋在地下,又将上面堆起了半人多高的土丘,只留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引线在外面。与此同时,早有人点好了火把,举过来交给秦晋。秦晋又将火把递给了郑显礼。 “郑兄弟,交给你来点火了。只切记一条,点着以后立即跳到那处土坑里,否则可能有性命之虞!” 此时他们距离土丘尚有三四十步开外,当不算近了,见秦晋等人都是一脸的凝重紧张,郑显礼就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未见秦晋怕过什么,如何对这名为霹雳炮的东西忌惮成这个地步? 由此,好奇心也随之陡然而起,他非要看看一条引线点着了以后能有什么状况! “使君放心好了!” 一把接过火把后,郑显礼大踏步往引线处走去,身后还传来了清虚子不厌其烦的叮嘱。 “千万别忘了,点着引线后跳到坑里去……跳到坑里去……” 郑显礼暗笑,别是使君也被清虚子神神叨叨那一套吓住了,由此便对道士的印象急转直下。 当火把凑近了引线后,引线突地火花四射,嗞嗞声分外刺耳。眼见着火花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引线向土丘而去,郑显礼觉得有趣,便站在当场定定的看着。 “快跳到坑里去,跳到坑里去!” 身后不但传来了清虚子的催促声,还有秦晋的催促声。郑显礼觉得秦晋的话不能当做耳旁风,便奋力跃向了几步外的土坑,身子刚刚挨着坑底,便闻惊雷炸响,刹那间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 瞬间的功夫,郑显礼被震的头晕目眩,耳朵轰鸣不止,趴在坑底好半晌都没能起来。直到他站起来,却发现四周弥漫的全是浓烈的白烟,口鼻里吸进的气息也全是一种奇怪的臭味。 至此,郑显礼后怕不已,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自己还站在当场的话,岂非已经被惊雷炸的四分五裂了?由于不清楚外面的情形,生怕再有惊雷炸响,便又俯身趴了回去。 正巧一阵北风刮过,空地上的浓烟很快消散,这时郑显礼才心有余悸的从土坑里爬了出来,但眼前的一幕又让他震惊了。 入眼处,只见那土丘早就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土丘的位置上多了个足有丈把深的大坑,大坑里还隐隐冒着屡屡青烟。 “这,这……” 纵使郑显礼见惯了厮杀阵战,却也惊得久久难以回神。 清虚子又一溜烟的跑了过来,冲着郑显礼一笑。 “如何,威力惊人吧?” 这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对郑显礼的揶揄。清虚子何等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对自己态度的不屑一顾,现在将这个高傲的家伙吓成目瞪口呆的模样,只看着心里都舒坦极了。 郑显礼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也终于明白秦晋并非被这个巧言弄色的道士所蛊惑,而是这种黑色粉末状的东西真有奇效啊! “使君倘若把这霹雳炮遍布长安城外,等孙贼叛军一到再尽数点燃,岂非不战而胜了?” 秦晋点头笑道: “正是此理!” 不过他口中答应的轻松,心里却知道郑显礼的设想虽然不错,但却有着不少难以克服的技术难度。首先一点就是引线的防潮,引线虽然易燃却也容易受潮,只要埋倒地下恐怕用不上一个时辰就得有大半因受潮而失效。 如果大规模的事先埋设霹雳炮,则至少提前一日,因而看似简单又有奇效的设想,却只能在技术难关面前望而却步。 清虚子好不容易让郑显礼心服,又见他兴奋不已,便忍不住出言打击。 “你说的法子使君早就设想过,然而引线容易受潮,埋下去过了一夜,十之七八都要失效……” 忽然间,秦晋只觉得额头一片冰凉,伸手去摸竟是片水渍,下雪了。 郑显礼道: “只要封冻潮气就出不来,到时把这些霹雳炮埋在雪中不就成了?” 他现在已经从对火药的怀疑,彻底转为推崇。 秦晋道: “这也是个法子,具体成不成还要实验,总之只要利器在手,就有一千种法子让叛军逆胡去见阎王!” 说话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秦晋长吁口气。 “看来今夜叛军不回来了,不知明日情形又将如何!” “叛军今日不来是好事,使君已经一夜两日没合眼,何不趁此机会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来日拒敌?” 郑显礼的建议的确不错,话说出来秦晋也觉得睡意涌了上来。 “秦使君可在此处?” 突然一个尖利的嗓音自黑暗中传来,众人立即就听出来此人是一名宦官。 立即便有随从将那宦官拦住,并询问寻秦使君何事。那宦官问明了秦晋在此之后,又声色慌张的大呼: “秦使君不好了,东宫失火,卫率人手不足,太子殿下请使君带人快去……”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章:东宫突失火 “东宫失火?” 秦晋大吃一惊,太子身在太极宫,东宫里现在住的都是皇子皇孙,如果这场大火控制不住,弄不好李隆基的这一群儿孙就要死伤大半! 救火这事不能用长安民营,长安民营成立日短,纪律性极差,到了火场甚至可能还会添乱。 他转头对郑显礼说道:“冯翊郡的民营今日到了,将他们全部集中,带去东宫,救火!” 冯翊郡的民营是有救火经验的,此前郡中有大火,便是民营出马救下的。 现在民营大小事务都由郑显礼做主,秦晋交代以后立即带着身旁的百十随从先一步赶往东宫。 马蹄疾响了一阵后,原本热闹的空地竟只剩下清虚子和几个工匠呆立在原地。 “秦使君,秦使君,贫道也愿去助一臂之力……” 不过说归说,没有秦晋的命令清虚子也不敢擅自行动,从河东道一路到长安,他深知秦晋治军甚严处就在军纪上,倘若有人违犯明文军纪,最轻的刑罚都是杖责四十! 杖责四十如果手重运气坏的,便足以令受刑者终身残废了。清虚子虽然身份是道士,但秦晋亦曾在私下里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若有违犯也决不姑息。 是以,清虚子极为知趣的带着几个工匠返回了军器监。 秦晋一行人在宦官的引领下,由延禧门进入皇城,再经重福门抵达东宫。其实,还没进入皇城时,他就已经远远的瞧见了东宫上空的火光,仅凭此判断,火势就不会小了。 一开始,秦晋并没有想的多严重,但现在却不免心惊,又生出种种疑虑。这明显是认为放火,难道有人不想东宫中皇子皇孙活在世上吗?也难怪秦晋多疑,皇室之中历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父子兄弟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倘若这把火是…… 想到这里,秦晋竟生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不敢再想下去。然则,进入重福门后,心中又豁然开朗。火烧东宫的可以是任何人,却绝不会是那一位,可幕后的主使人又是谁呢?秦晋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这个人揪出来,否则在大战之时便足以成为他的致命之处。 “宫中还有多少人?逃出来多少人?” 宦官答道: “东宫被一道墙隔成南北两宫,南宫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只有北宫的火势极大,一时间也情形不明!” 秦晋稍稍放心了一点,既然逃出来一半,便总比都困死在里面不知死活强。 “带路,去北宫!” 刚走没多远,便宫人宿卫将他们拦住,是太子到了! 太子李亨见来者是秦晋,当即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三两步窜了上来。 “秦使君快去救火,老宗正和虫娘都在里面呢,现下生死不知……” 李亨竟急的连连跺脚搓手,秦晋讶然,他甚少见过李亨如此失态。虫娘?秦晋又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再加上李亨不断催促,便收起心神不再多想,随着宦官往隔开东宫的宫墙而去。 其实这道宫墙原本于东宫是不存在的,自从兵变以后李亨便失去了自由,李隆基为了限制他的行动,在东宫内加筑宫墙,就此将其隔成南北两宫。李亨所居住的北宫,三面所有宫门都已经被砖石封死,唯独隔墙上开有一处宫门,里外各有两层大门,落锁之后须里外同时打开才能通行。 也因此,一向低调守礼的李亨不愿在东宫居住,而轻易就答应了秦晋的建议道太极宫居住。就是他对这幽冷的东宫实在厌恶到了极点。 东宫的这种格局在当初固然是为了囚禁李亨,但现在却给救火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秦晋赶到之时,宦官与宿卫们甚至连大门都未曾打开。 厚重的大门镶着拳头大小的铜钉,以利斧劈砍上去,竟纹丝不动。 然而,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真要利斧劈开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秦晋急切之下,立刻命令随从拆掉宫墙下宫人居住的房子,将里面的木梁插下来,撞击城门。 与此同时,秦晋又急令人往距离此处最近的延政门传讯,取几十颗霹雳炮过来。 两桩事情交代完毕之后,秦晋仰头望着将近有三丈高的宫墙,比县城的城墙还要高出去一仗,不禁暗骂李隆基老东西,对自己的亲儿子居然也这么狠,要圈禁修墙就修墙,为什么非得修的这么高? “你们几个,用绳子攀上去,到里面看看情况如何了!” 秦晋的随从护卫个个身手了得,寻来绳子以后轻易的就攀了上去,片刻功夫就有喜讯传出。 “火势蔓延了约有半数房屋,宫内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 李亨闻言大喜,默默念道着,希望老宗正和虫娘没事。宗正卿李璆是他看重的,如果没有此人,皇族子弟向来难以管理,恐怕更加难以约束。而虫娘自小在李隆基身边伺候起居,因而常与李亨见面,两兄妹虽然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可感情却是好极了。在这个冷漠的皇族中,是虫娘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 秦晋一面命翻进去的随从在里面安抚人心,一面又敦促人尽快撞开宫门。 “木梁太细了,不够粗,恐怕难以撞开宫门啊……” 看了眼一人可轻松环抱的木梁,秦晋重重叹气,这的确很难将宫门撞开。 “闪开闪开,霹雳炮来了,霹雳炮来了!” 闻言,秦晋大喜! 驱散门内外的人以后,带着霹雳炮赶来的神武军将几十个霹雳炮一股脑的堆在大门底下,同时又用砖石土包覆盖。 李亨看的出奇,便问道: “秦使君这是何故?堆上砖石土包可以打开宫门?” 由于人声嘈杂,秦晋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所有人散开到宫门两侧,四十步远!” 神武军军卒开始大声的呼喊警告,同时又将试图凑上来看热闹的人驱赶开。李亨更是奇怪,又大声问道: “这是何故……” 话才出口一半,却猛然觉得脚下大地在剧烈的震颤,惊雷轰隆一声炸响。李亨站立不稳,竟差点跌倒,幸亏秦晋手疾眼快将其扶住。 再向宫门望去,只见火光下弥漫着浓烈的白烟,也看不清里面情形。 但秦晋却大手一挥: “宫门打开了,全体冲进去,救人,救火!” 东宫的宿卫和宦官有所疑虑,但见到神武军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甚至连秦使君都冲了进去,谁还敢再留在外面呢?也跟着一拥而上。 冲进宫门里面,秦晋立时便觉得热浪扑脸,大火还在蔓延,面前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都愣着作甚了?还不救火?” 秦晋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这些人里有一多半都是青壮男子,他们宁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也没有人想办法救火。难道困在火海中的人就不是他们的亲人吗? “混账,我乃堂堂郡王,你算个什么东西,敢……” 啪!郡王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秦晋怒极之下竟以马鞭狠狠抽下。 “能动的,都给老子去救火,救人,谁敢逃走,军法处置!” 这个郡王平素里显然是威风惯了的,冷不丁被人抽了一鞭子立时恼羞成怒便要上去拼命,但很快被自己的兄弟子侄拦住。 “莫犯傻,此,此人是秦晋!” 有人好心的提醒着他。 秦晋带着人冲进第三重院子,却发现十几个人在有条不紊的汲水扑火,虽然对整体大火的趋势无所补益,但奇迹般的大火竟没能烧进院子里。其实,最关键的,宫中各处院子间的房屋虽然次第比邻,但都有着独立的防火墙,所以火势虽大,蔓延起来却并不快。 “里面还有人吗?” 秦晋被烟熏得嗓子发紧。 “应该没了,大多数人都被集中在宫门前的空地上,这里是存放粮米的地方,喂,别愣着了,快来帮忙救火!” 回答他的人嗓音清脆,就是女声。 “秦使君,是你么?老夫是宗正卿李璆啊!” 秦晋定睛细看,果见李璆站在那十几个人当中,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的全是窟窿,原本花白的须发也多数烧焦,显得狼狈不堪。 “宫门已经打开,老宗正快些离开,这里交给我们便可!” ……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扑救,东宫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所幸只有两个宫人死于大火,余者虽然不少被烧伤,但总归是性命无虞。 秦晋早就没了心思睡觉,定要把放火之人揪出来才能安心。当他询问老宗正李璆对大火的看法时,李璆却一口咬定: “定是乐成公主无疑,是老夫管教失误!” 秦晋大讶,见李璆言辞闪烁,刚想细细询问,却忽有人急急禀报。 “报!城外发现数股叛军踪迹,郑将军请使君移步议事!” 陡闻军报,秦晋当即便将追究火灾幕后主使的责任交托给李璆,李璆是个铁面为公的人,相信此人一定能够妥善处置。而叛军抵达的时间,则比刚刚的预计又早了半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一章:曳落河来了 刚刚扑灭了东宫大火,又忽闻叛军抵达的军报,秦晋的情绪陡然紧张起来,这一刻早晚都要来,但消息确实以后他反而有些心烦意乱。计划是从离开风陵渡时一早就定好了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虽然也有诸如东宫大火之类的插曲,可大方向上依旧按照他的意愿向前推进着。即便如此,秦晋的心里依旧没有底,这是他来到唐朝之后最大的一场豪赌,赢了自不必说,输了便可能再也难以回天了。 急吼吼上了城墙,秦晋扒着女墙向外面观望,入眼处一片漆黑,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叛军的探马当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举着火把为唐.军指路呢? 不过,城外游骑送回来的消息绝不会有假,秦晋在城头上站了一阵,北风呼呼而起,瞬间便将衣袍吹透,直觉寒凉无比,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现在已经是初冬,这场雪也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下雪了,但愿这场雪多下一阵,咱们也好多谢时间准备。” 崔光远也紧随着秦晋来到城上观看情况。 “大雪怕是也挡不住群贼的蠢蠢欲动。长安就在眼前,对于那些胡人就好像一座失去了看守的宝藏,恨不得一口吞掉,又怎么会在意区区大雪呢?” 秦晋的声音就像北风一样冷。崔光远又道: “既然一战在所难免,晚不如早,当即刻派人出去,尽数歼灭叛军的先锋人马,也算给他们来一次下马威!” 崔光远可不仅仅是个京兆尹,他在长安群龙无首的时候,一力收拢了部分禁军,配合京兆府差役居然就把长安城的治安维持住了,但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是个由治政之才的人,且并不畏惧兵事。 “不,下马威大可不必,他们志在抢夺长安的财货女人,和攻取大唐国都的不世功勋,一次小小的挫败又怎么可能抵消这滔天的欲望呢?”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当然不,我现在就会派人出城与他们接触,商谈献城事宜!” 崔光远惊骇莫名,失声道: “献城?” 秦晋回转过头,诡异的一笑。 “天子西逃,长安城中乱成一片,唐朝已失天命,当然要迎大燕军入主长安了?” 崔光远立时恍然,双手紧握在一处。 “使君的意思,咱们要诈降?” “正是!先稳住局面,再探一探虚实,等到这些人稍有放松之心,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秦晋的语速放缓,稍稍顿了顿。 “只是人选颇让我头疼,官阶不能太低,又要有胆有识……” “使君还犹豫个甚来,崔某愿走一趟龙潭虎穴!” “你?” 秦晋感到惊讶,他的选择范围一直放在神武军的圈子里,可惜那几个可以为臂助的都不在长安,正为难的时候崔光远毛遂自荐,真真是正当其时。意识到崔光远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 “怎么就忘了崔大尹,这桩大事还真是非你不可!” 但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只有崔大尹一个还不够,须得再派一名地位不低的宦官随行,如此才能取信于孙孝哲。” “太子殿下身边的宦官李辅国有些胆识,使君何不向殿下借此人一用?” 稍一思忖,秦晋又摇了摇头。 “李辅国不合适,知道他是太子忠仆的人太多,容易露馅。这次从马嵬驿回来,我发现内侍监袁思艺倒也有些能力,不如就让此人作为你的副使。” 内侍监袁思艺在宫中也算个热门人物,崔光远也和他打过一些交道,对其也算了解,觉得秦晋的建议也算中肯。 “既然如此,下吏这就去安排出城事宜!” 秦晋又赶紧将他叫住。 “不必着急,先派出游骑与叛贼先锋接上头再说,至少要等到与孙孝哲秩级相当的人抵达,大尹与袁内监再出面。” “使君所言甚是!” 雪越下越大,长安城外除了黑暗就只剩下扑簌簌的落雪之声,净的根本不像大战在即的模样。城外面如此寂静也恰恰证明了孙孝哲的主力距离尚远,先一步抵达的应该是先锋骑兵。 很快有探马游骑又返回城中报讯,由于大战临头城门在夜间不允许打开,是以仅用箩筐将人吊上来。 不过人被吊上来以后,却将秦晋与崔光远吓了一跳。 箩筐中萎顿着一名浑身是血的探马,身上插着的羽箭竟达十余支之多,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八成是活不成了。 “曳落河!” 生硬的汉话更使秦晋心惊,这是乌护怀忠到了,他上前仔细看了看探马身上的羽箭,又确认道: “没错,是曳落河!曳落河的羽箭形制特异,绝不会错!” 曳落河乃是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亲卫,绝大多数由突厥人充任,规模也仅仅号称有八千之数,可见精锐的标准是极高的,绝不是说说而已。 “如何,如何曳落河竟做了先锋?难道安禄山老贼亲自来了?” 崔光远的声音颤抖不止,秦晋则果断摇摇头。 “不可能,安禄山重病缠身,双目已盲,绝不会率军亲来!难道……” 一个想法在秦晋的脑中翻腾着,令他竟生出了些许兴奋。 借着火把的光芒秦晋的面色变化被崔光远尽收眼底,发现秦晋竟面有喜色,不禁问道: “使君可是有了新的发现?安禄山当真双目已盲?” 秦晋的消息乃是通过秘密渠道得来,崔光远一直在长安做官,自然是不曾听说过。但出于对秦晋的信任,他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安禄山瞎了的说法,惊惧竟也渐渐的淡了。 “安禄山眼盲的消息十之八.九,至于曳落河出现在长安城外,很可能是有人侵夺了安禄山的军权。” 这句话虽然说的很是委婉,但崔光远已经大致明白其中所指之意,分明便是说洛阳城内很可能发生了权力更迭的变化。 然则,洛阳城是否有权力更迭,对长安而言都是远水难解近渴,甚至连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依旧要面对孙孝哲的汹汹叛军,且现在还多了最精锐的曳落河! …… 老宗正李璆怒极过去后,并没有立即命人锁拿乐成公主,而是派了人手分别召集皇子皇孙单独问话,他这次必须要做到一击中的,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太子的后顾之忧。李亨在表面上似乎对火灾的原因不甚关心,只对受惊皇子皇孙们好一番抚慰,然后又带着人急匆匆去了,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也是在为此前的军报忧心。 当李璆紧锣密鼓的搜集证人证言之时,乐成公主依旧一如往常的作威作福,东宫北部的不少宫殿毁于大火之中,东宫南部也乱成一团糟。她的心情无比败坏,只好冲着身边的宫人婢女发泄。 “小贱人,想烫死我吗?去把茶汤晾到温和适口再端来。” 宫女俯身正要端走茶汤,她却故意用手一拨,离开桌面的托盘失去重心而倾倒,上面一整壶茶汤都随之洒了出来,刚刚滚沸过的茶汤溅了宫女半身,烫的她哎呀一声惊呼,精致的白瓷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宫女的手被烫伤了,也顾不得疼又赶紧俯身去捡拾地上的茶壶碎片。乐成公主见状咯咯大笑起来,心情顿感舒畅了不少,然后又得意的看着那宫女。 “如何?不服气吗?当初你父为宰相时,在诗会上,你是如何当众嘲讽于我的?”说着,口中还啧啧连声,“想不到吧,你也有趴在我面前,为奴为婢的一天,哈哈……” 宫女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乐成公主却觉得不够爽快,又厉声喝问: “问你话呢!如何不答?” 与此同时,脚从裙下伸出,轻轻一摆便将满地的碎瓷片扫的到处都是。 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了陈公主。 “若非乱民冲击,我与家人失散,又何至于被充入宫中来?你现在作威作福,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和我落得一般下场吗?” “你,还敢顶嘴?” 乐成公主心虚了,口中的话竟也结巴起来,但很快她有恢复了牙尖嘴利与刻薄。 “像你这种犯官女眷,都要充作官妓的,任凭千人骑万人跨,给我做婢女虽然委屈,却也强了百倍千倍吧,还不知足吗?” 这个宫女便是前门下侍中韦见素之女韦娢,韦见素罢官后一直等候天子的惩处诏命,但天子的惩罚迟迟不来,等来的却是天地剧变。她也在这次长安的民乱中受到了牵连,落得无家可归,所幸宫中缺少婢女,这才得以有了一席栖身之地。 只想不到刚出了虎穴,竟又入了狼窝,说巧不巧的就被分配到乐成公主身边,虽得了温饱,却又受尽羞辱。 眼看着天色渐渐亮了,乐成公主睡衣上涌,便打算就寝。 “乐成公主何在?奉宗正卿之命,特请公主往掖廷问话!” 宗正卿和掖廷这五个字陡然让乐成公主眉头一阵乱跳,登时就吓的睡意全无。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二章:苦心立皇营 “小贱人滚到院子里站着,没有命令不得离开!” 乐成公主当然不敢违拗宗正卿的命令,昨日中午的训斥已经是她受到了惊吓,但她也绝非轻易低头之人,身在淮南的丈夫现在是朝廷必须拉拢的官员,自己当然也要水涨船高了,宗正卿脾气再大,不也得向现实低头吗?否则太子又岂会委任她搭理东宫事宜呢? 给自己鼓了一阵气之后,乐成公主觉得底气足了不少,便昂头挺胸的跟着来人去了。 只是一进了掖廷的大门,整个人的气势还是矮了不少,这里平素是惩治犯事宫人的地方,她乃堂堂公主可不曾踏足过一步。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宗正卿李璆偏偏就选在这里询问嫌疑人等,一帮皇子皇孙们只要进来以后无不屏息静气,分毫造次都不敢。 为了壮声势,乐成公主特地提着调门大声问道: “宗正卿在哪里?” “公主这边请,宗正卿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人乃宗正卿的亲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根本就不吃乐成公主那一套。 掖廷的环境与东宫迥然不同,处处阴冷幽暗,一幢幢建筑也显得森森然。乐成公主的脚下不由得有些发虚,终于他们在一处房门外停下。 “公主请自进去!宗正卿就在里面相候呢!” 乐成公主下意识的推门进去,连脚还没站稳就猛然听得一声断喝: “还不乖乖认罪!跪下!” 屋中没点蜡烛,光线昏暗,乐成公主被惊得险些窒息,身体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待反应过来,再想站起,却又骇然发现肩膀上已经被两只女人的手按住。 乐成公主吓坏了,色厉内荏的喊着: “宗正卿你这是公报私仇,凭什么私刑于我?” 宗正卿李璆森森冷笑: “私刑?凭什么?好,就让你做个明白鬼,自看去吧!” 话音未落,一叠供词被甩了下来,在乐成公主面前纷纷落地。她慌乱的抓起几张,纸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记恨我,冤枉我……” 诸多供词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指证乐成公主为纵火主使,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指称,曾亲眼见过她在放火。看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把所有的供词都看完,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绝望和羞辱,因为所有参与问话的人,竟没有一个说自己好话的,不是添油加醋的加以诋毁,便是言之凿凿的恶意中伤。 当然,这是她自作自受,东宫中的人保守乐成公主盘剥,许多人还曾被当众羞辱,到了现在人人都猜得到东宫大火的猫腻,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了。 “他们污蔑我,污蔑我,宗正卿你不能相信他们……” 乐成公主毕竟是个女人,无论有多少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在掖廷中面对宗正卿李璆和这上百张直指自己的供词,还是慌乱失据了。 李璆只不住的冷笑: “污蔑?倘若所有人都众口一词,又何谈污蔑?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污蔑你?” “是污蔑,我是被冤枉的……” 乐成公主反复重复这几句话,李璆也不和她辩论,直接宣读判词定罪。 “勒索财物不成纵火泄愤,致使东宫大火,死伤若干,但念及无知,鞭笞三十,送回东宫严加看管!” 火烧东宫还出了人命,按律不论什么身份都可以直接处死了的。但李璆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予以轻判,最终还是考虑了乐成公主丈夫的重要性。不过,虽然绕过了死罪,这鞭笞之刑却也是比死了还难受的羞辱。 判词宣读之后,两名粗手大脚的宫女立时就把乐成公主拖往后院施行。任凭乐成公主如何拼命挣扎,两名宫女的大手就像钳子一样牢牢夹住她的双臂,很快便将其拖到了后院。 后院显然也是为了惩罚宫人所准备的地方,院子当中埋着几根木桩,上面污渍斑斑,被绑在上面的受刑人没准已经数以百计。 令乐成公主更加惊恐的是,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竟开始撕扯她的衣裙。 “狗奴婢,大胆,活腻了吗……” 她的威胁因为过度用力已经走了音,奈何身小体弱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只能眼睁睁的任凭衣裙被一件件剥下,掷于地上。羞辱,愤怒,绝望,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她终于忍不住,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这倒省了两名宫女的麻烦,三两下把乐成公主上.身剥了个精.光,将其正面朝向木桩用麻绳牢牢捆在了木桩上,只把光洁如玉的脊背露在外面。 其实李璆完全可以于室内行刑的,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轻巧的让这个恶毒的妇人捡回一条性命。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温润的皮肤上,瞬间又融化成了冰水,一阵北风刮过,乐成公主打了个寒颤,清醒了。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根冰冷恶心的木棍被塞到口中 “公主咬住了,开始行刑!” 啪! 第一鞭子甩落,力道用的十足,原本光洁的脊背上顿时生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 东宫内,所有人都惶惶然,已经有风言风语从掖廷传了回来,据说乐成公主纵火罪名坐实,宗正卿怒不可遏,已经当场下令将其处死。 尽管这些人前脚还对乐成公主大加污蔑,但惊闻其被处死的消息,还是吓的忐忑不安,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当然,也有不少皇子皇孙对她恨之入骨,直拍手称快,认为杀了痛快,一解心头之恨。 总之,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有人惊骇同情,有人大呼解恨。 天色大亮之后,忽有大批的宦官进入了东宫,皇子皇孙们立即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心智又要有大变故了。 宦官为首者,所有人都认识,乃是太子身边最亲信的宦官李辅国。李辅国在一年前不过是兴庆宫一个小小的黄门监,不想现在竟成了直与高力士比肩的人物,皇子皇孙们此时见了他出于自保的本鞥,也得点头哈腰刻意讨好。 “诸位听好,太子有命,自今日起,东宫事宜比照神武军民营处置!” 宣罢,李辅国撇下众人,头也不回的去了。留下来的宦官们却是出来不少人,手中各自拿着花名册。 “点到名字的请到那处集合!” 一名宦官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空地。 李辅国走了以后,皇子皇孙们胆子又大了不少。 “让我们听你点名,总要说个名目吧?否则……” “名目?老夫在这里就是名目,听到点名哪个不从,便做好到掖廷领罚的准备吧!” 不知何时,老宗正李璆竟出现在了东宫,他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李璆连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的乐成公主都杀了,还有谁不敢处置呢?皇子皇孙们都怕触霉头,哪个都不敢再有意义。 对于皇子皇孙们现在的表现,李璆还算满意,便又开口解释道: “经过昨夜大火,太子殿下接受了建议,决定让你们比照神武军民营,无分贵贱集中管理,省得给外面添乱!”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也要将他们编成军营内一般的组织,既然不是惩罚,那就大可不必过分担心。 但还是有人疑虑重重,壮着胆子问道: “请问宗正卿,比照民营集中管理,那宫人婢女又如何分配?” 李璆冷笑: “既然比照民营集中管理,便要生活自理,宫人婢女的人物就是教会你们这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如何自理!” 闻听此言,现场哀声一片,纷纷表示这么做不和礼制,有乱纲常之嫌。 皇子皇孙们都被圈养在十王宅,从小衣食无忧,也不被允许接触外人,除了地位尊崇,衣食无忧外,比起那些养在圈里的牛羊也没什么区别。看着这些被养肥了养废了的皇族子弟,李璆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其实,李璆也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么做有些过分,皇子皇孙们应该是做大事的人,却要被逼着以宫人奴婢为师,学那些粗使的活计。 但是,秦晋的一句话却使他茅塞顿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逼迫皇子皇孙们学习自理并非单纯的只为惩罚和羞辱,更多的则是以苦难为烈火,千锤百炼之下,脱颖而出的才可能是真金。 尽管李璆对这种极端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自己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果如秦晋所言,只要出现三五个杰出的人物,李家才大有希望。 “都不必抱怨了,太子殿下十四子均与你们同在一营,哪个不想入营的,现在就站出来!”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太子诸子都住在太极宫中,想不到竟也被送了过来,这足以显见太子的决心! 李璆说完之后,又阴沉着脸,目光炯炯,来回的在众人脸上扫视,仿佛只要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就要将其吃掉一般。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三章:善恶终有报 “你们的心思老夫知道,老夫现在就正告你们,从现在起老夫头一个入营!” 李璆当然知道这些皇子皇孙们口中不说,心里一定不服气,所以要让他们心服口服仅有太子的子女入营还不够,自己也必须身先于人。果然,他的决定当众宣布后,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议论,然后马上就有人当场表示: “老宗正都带头了,咱们这些晚辈还愣个甚来?入营,入营!” 有了一个人的附和,随之便接二连三的响起了附和之声。见到局面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李璆暗暗点头,这些娃娃们总算没让自己失望,但愿秦晋的法子能锤炼出几个真正的人才。 说实话,在他看来,太子李亨的能力并不算出众,而且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强健,如果一旦倒下了,恐怕连选一个勉强合格的后继者都将成为难题一件。现在以烈火试真金,也是没办法的法子。 皇子皇孙包括李亨的十四个儿子总数有三百余人,这些人按照宦官手中的花名册被分作了四个营,两个男营,两个女营,每个营也不过仅有八十余人。之所以区区百人都要分成四个营,也是秦晋与太子充分商议过的决定。 别看这些皇子皇孙在东宫才住了几天,但已经分帮结伙,又互相勾心斗角,如果仍旧集中在一起,此种情形怕是难以在朝夕间有所改善。现在将所有忽有关联的人悉数分开,则等于打破了刚刚形成的人际格局,如此神武军派来的营监也好下手整治。 秦晋没给他们更多的准备时间,入营即刻开始,四拨人分别被带离了东宫,进入皇城以南的一处军营中。这里本是羽林军的一处驻扎地,不过大乱之时羽林军也的作鸟兽散,所以他们进入的只不过是一座空营。 与皇子皇孙们一同进驻的还有五百精选的民营勇士,让这五百人一同入营除了负责皇子皇孙们的安全以外,还有一个用处就是敦促皇子皇孙们的改造。 的确是改造,秦晋没打算让这些人在军营里养尊处优。 现在已经入冬,呵气甚至可以成霜,对于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孙们而言的确小有考验。好在羽林军的军营条件设施并不差,他们二十人共住一间屋子,所有人全部住进去,军营里还是空了有半数的房子。 汴王李璥是李隆基诸子中为数不多几个留在长安之一,他看着屋子里乱哄哄的十九个人不禁唉声叹气,又愤愤不已。这里他虽然不是最年长的,但辈分却是最大,论起来不少人还要称其为叔,或者叔祖。然而现在却是在令人不堪,以堂堂汴王以及长辈之尊竟要与这些后辈同挤在一间屋子里起居。 “叔,外面冷,还下着雪,快进屋暖和暖和吧,铜炉里刚填的碳,热着呢!” 与他说话的乃是济王第五子李仪,济王本人跟着天子匆匆逃离京师,临走时只来得及带走了嫡子,至于剩下的庶子也顾不得许多了。像李仪这种被父亲抛弃了的庶子在这个军营中就占了一多半。 李璥真想硬气一点就在站在大雪地里抗议,但腿脚却被冻的麻木不已,最后只叹了口气便跟着李仪进入屋中。屋内果然热气扑面,一干围坐在铜炉旁边的人赶紧给他让出一个空位。总算是给了他长辈应有的尊重。 “队正到!” 屋外声音骤响,随之刚刚关好的房门又被拉开了。三个身着皮甲的中年汉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为首者在门口站定,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扫视了众人一圈,这才冷冷道: “队副按花名册点名!” 这是民营里规矩,队正每日会分早中晚三次点名,这一套对老民营的人来说早就形成了习惯。 “李清,李清……” 一连叫了三声都没有人应答,那队正恍然道: “忘了和你们说清,营中规矩每日早中晚各点名一次,点中者要说一声‘有’,都听明白了吗?” 二十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皇子皇孙,现在这些军卒居然敢对它们直呼大名,无异于强加于身的侮辱。 队正立刻就感受到了他们的愤怒,又补充了一句: “俺刚刚听说,隔壁点名,宗正卿都依照营规做的实足,否则俺将你们现在的表现报上去,恐怕……” 说罢,队正也不理会一众皇子皇孙的难以置信,又扭头交代身边的队副: “重新点名!” “李清……” “有。” 此人显然是个不愿多惹事的人,便乖乖的答应了一声。 “李仪……” “有。” 回答的声音虽染不大,但总能让人听得清楚。有了这两个人的带头,其余人也依样回答。 “李璥……李璥?” 轮到汴王李璥时,一连两声都没人应答,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李璥被众人的反应下了一跳,竟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 队正十分满意的笑了,似乎也隐隐然松了一口气。 “俺叫赵功名,从今天起受太子之命做了诸位的队正,一切都会按照营中规矩处置,不会刁难,也不会纵容。” 队正赵功名终于不再板着脸,露出了笑容,诸位皇子皇孙也跟着轻松了许多,有胆子大点的甚至还向他提问: “队正是都畿道人士?” 赵功名嘿嘿一笑,“俺从陕郡来,多亏了秦使君收留,要不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还有人再要说话,赵功名却将他们打断。 “诸位请慢些问,俺还有话没说完。奉太子之命,每人每日均有一定数量的工作须待完成,今日时间不够了,便从明日算起。” 说罢,赵功名一挥手,很快就有人提进来两大捆干草。 “军中缺草绳,搓草绳这活计又没甚难的,所以便劳动诸位了。今日俺先给做个示范,然后都好好练练手,否则明日完不成规定的数量,饭量可要减半的。” 这一番交代让二十位皇子皇孙彻底沸腾了。 把他们弄进这军营里受苦受辱也就罢了,还要做这种卑贱的伙计,难道是要把他们当做服刑的苦力吗? 对此,赵功名似乎早有准备,赶忙扯着嗓门喊道: “都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宗正卿都已经带头搓草绳了,这里难道还有比宗正卿地位更尊崇的人吗?诸位别叫俺难做啊,如果俺将情况如实报了上去……” 宗正卿李璆在东宫的警告所有人都记忆犹新,只抱怨了几句立时就没了脾气,再说,连宗正卿都亲自动手了,他们若闹下去,恐怕会招致恐怖的惩罚。想起乐成公主的被杀,所有人都觉得寒意森森。 …… 乐成公主趴在冰凉的榻上,身体不时的抽动着,口中则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后背上挨了三十鞭子,施刑的宫女用足了力气,鞭鞭见肉,让她原本光洁的脊背血肉模糊。 “来人,来人哪,我疼,疼,疼死我了……有没有人……”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荡荡的大屋中回荡着,四角的炭炉早就冷透了,她就这么痛苦的趴在榻上,无人问津,恐惧、愤怒、伤心混成一团变作哭号和眼泪。 “这么快就现世报!想不到吧?” 良久之后才有个声音冷冷的回答了她,语气冷的甚至超过了这大屋中森森寒意。 “是你?小贱人……” 乐成公主悲愤莫名,因为站在身侧的正是韦娢。 韦娢的目光在她血肉模糊的脊背上来回扫视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一丝怜悯。而在乐成公主的感觉中,韦娢的目光不啻于施刑的鞭子,每一下都让她难堪到了极点。 片刻之后,韦娢轻轻的走进了她,乐成公主万分恐惧,挣扎着,尖叫着: “你,你要作甚?别过来,别看过来……” 韦娢的声音中并没有多少仇恨,反而还有几丝同情之意。 “别乱动,我是来给你敷药疗伤的,你身边的人早就被遣散了,不让我过来,难道你要在这里等到伤口溃烂,冻饿而死吗?” “你……” 乐成公主本打算说几句狠话,但背上痛楚难当,屋中又冷的要命,想到自己真的可能死状极残,整个人立时就崩溃了,甚至连在韦娢面前都提不起半点的脸面。 “救我,救我,冷……” 乐成公主现在又冷又饿又疼,她自下生开始就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和屈辱? “我自会救你!但却不是我要救你。你的罪就算死两次也够了,是宗正卿饶你一命,趴好,别动…...” 韦娢一把按住了乐成公主胡乱扭动的肩膀,将膏状药一点一点的涂抹在她脊背上的上痛处。 “那老不死的,还不如杀了我,啊!” 乐成公主现在不敢对韦娢出言不逊,却对宗正卿李璆破口大骂,毕竟韦娢随时随地都能让她难受,不过才骂了开头,韦娢在患处涂抹药膏的手便加重了力气,疼的她差点没晕过去,再也没精力去骂李璆了。 涂完了药膏,韦娢又将炭炉内填满了木炭,生火点着,这些都是她进入东宫以后学会的。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四章:秦使君劝进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章节内容开始--“秦使君,有句话我一直便要与你说,却没寻到机会,现在正好说个明白!” 秦晋来向李亨禀报军情,大致告诉了他,自己打算以崔光远和袁思艺诈城献城,然后再给孙孝哲狠狠一击的计划。李亨很高兴,一口答应了下来,表示自己会全力配合。说完要紧事,李亨拉住了正待离开的李信。 “请殿下吩咐!” 说来也怪,李亨对秦晋一直都有莫名的好感,现在竟是越看越顺眼。 “虫娘就在我的身边,秦使君要不要去看一看她?” 李亨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却有些大大的不妥。虽然寿安公主与秦晋有婚姻之约,但毕竟尚未成亲,如此私下见面于礼不合。更何况又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主动出言怂恿。 话一说出来,李亨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又不能收回去,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其实他是想尽快让秦晋和虫娘完婚,可到了嘴边时,又意识到秦晋一定不会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形下答应,因而才有了刚刚的失言。 “虫娘?” 秦晋这才想起来,因何在前一日听着这个名字极为熟悉,不就是李隆基下诏赐婚的寿安公主吗?即是他事实上的未婚妻。 李亨咳嗽了一声,道: “你已经见过了她,昨夜东宫大火……” 经过李亨的提醒,秦晋马上就想起了那个指挥着宫人扑火的少女,只是当时他心中存着太多事,此时竟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她的半点样子了。 “请恕臣直言,此时正值内忧外患,儿女私情只好先搁置一边了!” 秦晋的这个回答,是李亨在失言之初就已经意识到了的。臣下先公后私,不顾私情本该高兴才是,但心中就是有种复杂的情绪,出于对虫娘的爱护,他又期望秦晋一口答应下立刻完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忍心看着虫娘在军营中受苦,听说凡是入营者都要搓草绳的,这个苦楚岂是她能承受的?” 李亨这句话的确是发自内心之言,那些皇子皇孙他不在乎会不会遭罪,唯独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是时时记挂在心。 太子话中所蕴含的信息秦晋又岂能听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又断然道: “公主既然与臣有婚姻之约,就更不能让她置身事外,如此只会让人指责殿下与臣处事不公,偏袒私人!” 秦晋的这句话极为正当,李亨完全找不出半点理由反驳,而且秦晋倘若真的把虫娘接了出来,怕是会使人生出怨愤不平之心。 他做太子时就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现在只不过是出于对虫娘的爱护才一时有些冲动,经过秦晋的提醒以后,这才猛然醒悟,比起兄妹之情来,自己的肩上扛着更为重要的责任。于是便就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目视着秦晋告退,直至消失在屏风的另一面。李亨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今日与秦晋的对话足以见得此人为公之心,但在另一面也显出此人的薄情,虫娘下嫁之后,恐怕不会幸福。 但是,既然生在皇家,很多事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就算天子也容不得任性而为。 良久,李亨长叹一声。 “虫娘既生在帝王之家,就要有所牺牲。” 这时,他反而希望虫娘晚一日嫁过去。 …… 秦晋刚刚到了城北军营,崔光远和一名宦官便赶了过来。 “使君,有消息了!” 听到有消息,秦晋精神为之一振。 “快说!” “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来的人果真是曳落河,不过孙孝哲尚未过渭南,先一步赶到的是个叫张通儒的人。” 对于张通儒其人,秦晋勉强有些印象,只记得他在长安每干过什么好,至于是否有过显赫的战绩,却是实在想不起来了。既然战绩不显,便肯定是个在历史上名声不大的人,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其人或许本事平平。 但很快,秦晋便又打消了这种侥幸的想法,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张通儒没有过人之处,孙孝哲怎么可能让他率领先锋先一步赶到长安呢? “也好,派人告诉张通儒,献城之事等孙孝哲来了再说!”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说道: “使君,这么做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 “历来献城都是生怕得罪了对方,咱们如此傲慢的回应过去,怕立时就会露馅。”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有道理,但总不能将准备好的计划对付张通儒吧?毕竟孙孝哲的主力还在后面。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下吏有个建议,不如下吏和袁公一同去会会那张通儒,也让对方体会到咱们的诚意。” 秦晋连摆手道: “不可!你们现在去了,若不答应立即献城,一定会被张通儒刁难,何异于送羊入虎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袁思艺忽然开口说话了。 “不然,此去虽然冒险,但却是值得的!” 这倒令秦晋大为意外,想不到宫中的宦官有胆有识之人竟然不少。张辅臣、李辅国、高力士、包括边令诚在内,不论他们的人品,至少都是有胆量也有能力的人。比起朝中畏首畏尾的大臣们,看起来竟有更胜一筹的架势。 然则,秦晋依旧不打算让崔光远和袁思艺冒险。 “不行,大战在即先失干才,不划算,此事容后再议。” “使君有传书到!” 这让秦晋陡然紧张起来,传书乃是神武军内部传信的加密信件,此时从城外来的,只会有两个途径,一则从河东来,二则从天子身边来。在此之前他早就在天子身边安排了眼线,以监视天子的一举一动。 秦晋有预感,这次的传书恐怕多半与后者有关。 打发走崔光远和袁思艺,秦晋拆拧开传书之用的铜管,剥开蜡封以后,倒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一看,当即腾的从座榻上弹了起来。 “来人,备马,去太极宫!” 离开太极宫还不到一个时辰,秦晋又纵马匆匆返回。 就连把守宫门的宿卫将军见他去而复返都吓了一跳。现在是叛军兵临城下,秦晋黑着脸又返回来,一定不会有好事。 “秦使君何故去而复返?” 守门将军循例一问,秦晋疾声催促: “速速开宫门,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这四个字像针扎一样刺耳,守将赶忙令人打开宫门,放秦晋进入太极宫。 秦晋几乎和通禀的小黄门同一时刻抵达李亨所在的便殿。 李亨见到急如星火返回来的秦晋,也预感到不妙,只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岂料秦晋进入便殿之后,竟大礼参拜,同时高呼道: “臣秦晋请太子殿下即大唐皇帝位!” 短短一句话,李亨闻听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想不到秦晋急吼吼的去而复返,竟只为了劝进,此前李亨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他,如何现在又旧事重提?一定发生了自己想象不到的大事,而且是连秦晋都难以解决的大事! “秦使君快起来,说说,究竟有何事发生?” 秦晋暗叹,李亨果然聪明,自己还没说他就明白有大事发生。 “大事不好!臣得到密报,天子已经大封诸皇子为节度使,分掌天下兵马大权,一体平乱!” 此言一出,李亨登时呆若木鸡,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想不到。良久,他终是忍不住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之上。 “糊涂,父皇糊涂啊!” 继而,李亨又急急向秦晋道: “倘若消息属实,天下势必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别说平乱,就是自家人都要自相残杀了!” 诸子获得兵权,分赴各地为节度使,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无论哪一个胜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给李家留一条血脉,而不至于被安禄山连锅端了。 从这种乱命上,李亨也看出了李隆基的绝望,倘若不是绝望又怎么可能给诸子分封到全国各地,又授予兵权呢?他当初可是极尽所能的避免诸子掌握一星半点权力。 “秦使君可有良策化解危机?” 秦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回望着李亨。李亨马上明白过来,有些泄气。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子叛父,实非我所愿!” 李亨的心境是复杂的,此时他在履历上已经不干净了,此前的兵变便已经背上了以子叛父的骂名,可若是让他再背第二次竟比第一次还难迈过这个坎。 见李亨犹豫不决,秦晋思忖一阵,问道: “名声与天下,孰重孰轻,请殿下思量。” 李亨仍旧不甘心。 “难道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不错,确是没有比如此更简单,更好的办法了!” 秦晋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要殿下当机立断,登基即皇帝位,天下各地军民必然归心,而天子册封诸子的诏书,就成为了一纸空文!” 便殿上,君臣二人均呆立当场,久久不发一言,空气仿佛都以随之凝固。殿外,阵阵钟声悠悠传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五章:义士皆来投 !--章节内容开始--繁华的关中大地遍布残垣断壁,千里沃野竟连人烟也寻不到几处,越靠近昔日的国都长安,肃杀凛冽之气就压的人喘不过气。一人一马登上高坡,放眼远眺,荒原苍茫,朔风如刀。极目所见之处,黑旗林立飘扬,那绝不是**的战旗,远处一队黑影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一人一马立时下了高坡。 马上骑士喘息未定,将双手聚拢凑在嘴边呵气取暖,以缓解冻僵后的麻木。 娴熟的避开燕军游骑,一人一马不敢再走关中大道,转而向南直奔骊山方向。不过他显然低估了燕军游骑,数十匹战马忽而由北向南出现,一人一马彻底暴露在燕军游骑的视野之内。 “奸细,有奸细!” “抓住他!” “射死他!” 呼喝之声越来越近,一人一马大惊失色,加速往西南方向奔去,倘若在燕军游骑抵达之前遁入林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再难逃出生天。 身后追兵说大有猫戏老鼠之意,说的也都是关中方言,马上骑士恨的钢牙紧咬,情知都是些投降了安禄山的本地人。 忽而,追兵骤然分成左右两翼包抄过去,眼见着便将那一人一马追上。奈何骑士如何催促战马加速,总归是马力消耗过甚,速度竟越来越慢。 羽箭嗖嗖疾射,从马上骑士身侧接连擦过,几次险些被射个正着。 “别射箭,捉获的,送回去校尉有重赏!” 自知逃生无望,那马上骑士一把抽出了腰间横刀,就算立刻死掉,也坚决不做这些奸贼的俘虏,士可杀而不可辱! 羽箭再次激射,骑士直觉耳中尽是破空之声,待反应过来才发觉竟是追兵惨叫连连,回头一看数十骑燕兵竟被射的人仰马翻。 自西向东又一队骑兵滚滚而来。 “是唐.军,**……” 长安附近的游骑多是新附之军,原来都是旧唐.军,战斗力本就烂到了极点,现在狐假虎威以多击寡,倚强凌弱尚能一战,现在见唐.军凶猛骤现,立时就作鸟兽散。 马上骑士回看火红的唐.军战旗,不禁热泪盈眶。当世**多是土黄色的旗子,唯有神武军的战旗才鲜红似火。 “清河李萼谢过救命之恩!” “谢甚来!被这些狗杂碎追杀的定是义士,救得一名义士,我大唐定乱便又多了一分助力!” 李萼直到此时才发觉,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竟是名将军,而且品秩不低,仅从身后的纛旗便可见一斑。 他从马上翻身落地,冲着马上的将军深深一恭。 “大恩不言谢,敢问将军高名上姓!” 将军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李萼心中恍然,次然八成名门望族之后。 “某乃神武军王颀,义士打算往何处去?” “惭愧!太上皇西狩,长安大乱时,某也跟着乱民逃了出来,现在听说太子登基继位,号召天下人尽起仁义之师勤王堪乱,所以才返回来,尽些绵薄之力!” 王颀又是嘿嘿一笑。 “君真不愧义士,只身匹马就敢到这龙潭虎穴的长安来,不过长安各门已经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想要进城也得费一番周折。” 闻言之后,李萼惊道: “这可如何是好?” 王颀又道: “义士不必担心,长安城周长七十余里,叛军人马就算有二十万众也难以合围,寻到薄弱的地方吊在筐中即可入城!” “如此太好了,请问秦使君可在长安城中?” “自然在城中,听义士的口气好像大将军旧识?” 李萼惭愧摇头。 “旧识算不上,只在新安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到了长安虽然神交已久却是无缘得见!” 王颀面色讶异。 “新安?” 新安乃是秦晋的发迹之地,能够和秦晋在新安时就相识,向来也不是简单人物。王颀登时肃然起敬。 “这里非久留之地,叛军稍后会返回报复,义士还请上马与王某尽速离去!” 李萼由此上马跟着王颀离去。一边纵马疾驰,他一边观察着王颀和他的部署。原来以为会有大队人马,不想却仅有这区区百余骑兵,是他们人马不多,还是另有原因呢? 这个李萼正是当年在新安城下叫门,单人独骑从贝州赶往长安送信的李萼。只不过李萼到了长安以后便被杨国忠以爱才之名留在了长安,然则好运也仅仅到此为止,京中仕宦一年,做的都是些闲坐喝酒的闲差,胸中抱负难以施展,直到李隆基西逃之后才跟着一并逃离了长安。 一路上忐忑不安,生怕王颀这百余人被叛军逮住了行踪,然则他们人马虽少,却灵活极了,遇到小股探马则一拥而上悉数歼灭,游离在左近的探马若发现大股叛军行踪,则及时躲避,使叛军追之不及。 除此之外,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三四股同样只有百人规模的神武军。 李萼终于忍受不住,在中途歇脚积蓄马力之时询问其中因由。 王颀闻言大笑。 “义士见笑,神武军人少,若集中在一起不但目标庞大,且动作迟缓,容易被叛军咬住。如此以百人为一队,于各地叛军的缝隙中侦查骚扰,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叛军也只能干瞪眼没咒念!” 听了这个解释,李萼登时恍然,然后又佩服这些人的胆大与奋不顾身。 “将军为国以身犯险,才是真义士!” 王颀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赧颜笑着摆手。 “义士谬赞。像你们这种明知关中乃龙潭虎穴,又只身来投的,才是真义士。” 原来,王颀在骊山通往长安的大道上已经从燕军手中救下了西奔来投之人有上百只数。当李萼听闻赶来投奔的人竟如此络绎不绝,不禁感慨涕下。 “人心不死,我大唐焉能亡!” 像李萼这种爱哭鼻子的义士,王颀也见的不少,便习惯性的安慰道: “大唐当然亡不了,天子登基当日,神武军便以奇计重创叛军,就连孙孝哲都身受重伤。只便宜了那契丹奴,侥幸逃得一命!” 一席话令李萼愕然,他一直以为长安在叛军的围攻下定当度日艰难,竟想不到打了如此漂亮一仗。不过他的心情马上又沉重了起来,现在距离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纵使神武军出其不意打了几次胜仗,恐怕长期对峙坚守下,劣势也定然一日甚于一日! “义士起身,马力积蓄够了,王某这就护送你到长安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王颀命人将所有战马的马蹄以麻布包裹,又将马口中塞入了嚼铁,一行人左右穿插了一阵忽然停下。 “义士,长安到了!” 李萼这才细细往漆黑一片的虚空中望去,果见黑暗中隐约有城墙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城上的人显然都认得王颀,一问一答说了几句之后,便用绳子吊着一只箩筐顺了下来。 “义士坐此筐入城吧!” 李萼发现王颀等人似乎打算离开,便问道: “将军难道不入城吗?” 王颀爽然笑道: “王某的部众都在城外,日夜与叛军周旋,王某岂能独自入城?” 面对如此回答,李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深深一恭便跨进了筐中。 筐子被吊上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李萼而言却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年。 上城之后,便早有专人等候,为他登记籍贯姓名,官职履历,以及城中可证明其身份的熟悉之人。 李萼在长安的同僚也不少,但这些多数都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他本不想提及和神武军有关的人,但现在也只好提出来他认识陈千里。不过神武军上下听到陈千里的名字后,反而对他的态度渐冷,又表示陈千里不在长安。 无奈之下,他只好提及自己与秦晋在新安曾经相识,秦晋可证明其身份。 这个说法令专司登记的小吏错愕不已,此人既然同时认识陈千里和秦晋,便定然是秦晋的旧相识了。整个神武军中虽然对陈千里的感官甚恶,但却都知道秦陈二人之间的渊源关系。 小吏不敢怠慢赶忙上报,然后又将李萼请进城下的房舍中休息。李萼发现这些房舍中有半数亮着灯,显然应该住着不少与自己一般等待验明身份的人。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只听得院外马蹄急响,随之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李萼打开房门,却见之前为自己登记的小吏面上挂着惊喜莫名的神色,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君说的没错,御史大夫亲自来了……请君随小吏去门口迎接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 李萼顿觉莫名其妙,自己求见的是秦晋,能为自己证明身份的也是秦晋,如何来了个御史大夫?但瞬息之间他似乎明白了。 “御史大夫便是秦晋?” 下吏赶紧道: “哎呀,可不敢直呼御史大夫名姓。君猜的没错,天子登基便加封了御史大夫呢!” 本官由郡太守升为御史大夫,于官场而言自然是一次不小的飞跃,但李萼却觉得,仅凭秦晋的功绩和能力恐怕就算入政事堂拜相也绰绰有余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六章:天子思贤才 “李兄果然是你?” 李萼的到来,对秦晋而言又惊又喜,自从到了长安以后身边缺少人才的感觉一日甚于一日,虽然自从李亨登基的消息颁告天下以后每天都有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赶到长安,但其中可用之人仍旧不多。 究其原因,李隆基西狩以后长安官员大部分都纷纷逃走,而这些后来投奔的人,有的本身能力不足,可用之处有限。有的则身份存疑,不敢轻易使用。说到底,秦晋身边可堪用的都是些基层人才,能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则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没有。 当年在新安时,这个李萼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不但有勇而且有谋,绝对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才。 “御史大夫在上,请受李萼一拜!” 秦晋从来就不习惯被别人跪拜,一把就扶住了李萼打算下拜的身体。 “现在的长安不讲虚礼,臣下见天子也仅是一揖而已,上下官吏间俯首已经是极正式的礼仪了!” 说话间,秦晋亲自拉着李萼进入屋中。屋中的炭火炉燃烧正旺,火炭在里面噼啪作响,进门便觉热气扑脸。李萼在外面这几个月遭了许多罪,吃不饱又经常受冻,现在重新返回长安竟有隔世之感。 倘若不是刚刚经历了外面的惊险遭遇,直以为现在仍旧是太平盛世。 两人分别落座,立即便有随从奉上滚热的茶汤。显然,此处的杂役并不知道秦晋不喝茶汤的习惯,他只将茶汤陶碗举起在口边象征性的摆了了姿势,又轻轻放下。茶汤里浓重的香料味道,实在让他大有反胃的感觉。 反而是李萼,端起茶碗之后也顾不得烫,一口一口喝了下去,放下碗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已经有太久没尝过茶汤是什么味道了,此时喝下肚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畅快无比。 “李兄可愿到神武军中做事?” 秦晋素来不喜欢绕圈子,是以便开门见山。反倒是愣住了,他做梦都想进入神武军中,因为他知道放眼天下的唐.军,也只有神武军在叛军面前有一战之力,于乱世杀敌建功,出将入相不正是每个士人梦寐以求的吗? 见李萼愣怔着不说话,秦晋暗暗有些失望,难道李萼并不像进入军中为官? 秦晋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如果李萼真的不愿意加入神武军,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倘若李兄觉得不便,秦某可向天子举荐你入朝为官!” 直到秦晋这句话说出口,李萼才猛然醒悟,当即起身长长一揖。 “入神武军中,为御史大夫驱策,李萼求之不得!” 秦晋转忧为喜,竟是瞎担心一场。 有了秦晋作保,李萼自然就不必在这临时的驻所等待核实身份,经由专人引领到了城内一处宅子门前。 “御史大夫有命,此处从今日起便作为君的起居之所,稍后会有仆役送来府中。” 这处宅子此前的主人显然是个风雅人物,占地虽然不广,但处处透着别致韵味,走了一圈甚合李萼的脾性。 还没等他安定下来,外面竟响起了敲门声,李萼惊讶,自己刚刚入住能是谁来呢?也许是仆役遣来了。但打开宅门之后,却讶然发现外面站着几名颌下无须之人。 “这里可是李萼居所?” 李萼有些不悦,直呼其名实在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紧接着那几名颌下无须之人竟齐齐高呼了一声: “天子有诏,李萼跪迎!” 仅仅八个字,所有的不悦统统烟消云散。李萼正打算跪拜接招,但其中一名颌下无须之人输急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不必如此,眼下天子号召新气象,一切繁文缛节从简,躬身接诏便是!” 李萼大讶,在与秦晋会面之前他就领教过一次了,现在居然连接诏的礼仪都能免则免,看来当今天子决心不小。 “口诏,李萼从速进宫……” 天子召见,这对李萼而言绝对是一次惊喜。自己进城以后尚未过夜,天子便得知了消息,而且连夜召见,这是何等的恩遇?想及此处,又是一阵感慨唏嘘,竟涕泣不已。 那几名颌下无须之人自然就是宫中的宦官了,他们见李萼哭泣拭泪,便温言相劝: “天子召见,是天大的喜事,哭从何来呢?快随我等入宫吧……” 李萼含泪道: “李萼是欢喜的,高兴的……” 一名年纪偏小的宦官噗嗤一声笑道: “你们这些文人也是奇怪,高兴了就哭,女人也没你们爱抹眼泪呢!” 几个人强忍着笑意,领着李萼往皇城方向而去。经由皇城进入太极宫,李萼一如堕入梦中感觉,现在还难以置信这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进入宫门以后,那几名传召的宦官就不见了,负责引领李萼的换成一个小黄门。小黄门的态度则比那极为恭谨的多,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连走路迈步都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如此深入宫中,于李萼还是第一次,见到宫中宦官规矩甚严不禁又是感慨,这才是皇家气度啊。 东拐西拐,李萼被引到一处便殿门口,小黄门站定了,轻声说道: “陛下就在殿中,请进去吧!” 没来由的李萼心中一阵激动,这是他第一次拜见新天子。而进城之后的所见所感于他而言又有着极好的印象,是以于内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李萼甚至紧张的手心出汗,湿滑一片。 进入殿中,想象里辉煌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处便殿在太极宫中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比起寻常人家的厅堂还是大得多,然则诺大的殿内只在天子身侧以及案头亮着两座烛台。 两座烛台能够照亮的范围也只有天子身周一两步的范围。李萼站在殿门口甚至连天子的样貌都看不清楚。 “罪臣李萼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尽管他不止一次的听说天子下诏见面繁文缛节,但还是习惯性的行叩拜之礼。 天子这才从伏案疾书的状态中直起了身子。 “李卿可能还不知道,朕已经下诏见面繁文缛节,往后见朕从简就是!” 在殿内宦官的指引下,李萼来到一处坐垫前坐下。 “我刚刚得了御史大夫的信报,言及李卿历尽千难险阻抵达长安,心中感佩至极!” 刚刚做了天子的李亨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以往接人待物的态度,甚至在臣子面前也一律以我自称。以至于李萼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是在和大唐的天子坐在同一处屋檐下。 当今天子对李萼的礼遇也实在是超出了预计。在此之前他不过是神武军中的一个参军,直到神武军在兵变中失败,陈玄礼失势罢官夺爵,整个神武军也跟着名存实亡。至此以后,参军的差事都没法做了,因为神武军在事实上已经被**了,到最后几个月几乎到了连俸禄都领不到的地步 天子如此礼遇,究竟原因何在,李萼心中是打鼓的,但又不好贸然动问。旁人若得天子召见,恨不得把自己吹嘘成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人物,如何自己却表现的这般没自信呢?不过很快,天子就替他解释了这个疑问。 “御史大夫在信报中特异强调了与李卿在新安时的一面之缘,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萼汗颜,原来天子对自己的看重,完全出于自己当初只身赴京的经历。他自己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可大书特书之处,但在旁人看来已经是有勇有谋又心怀天下的义士、英雄了! 在都畿道大半被安禄山占领的情形下,敢于穿过战火纷飞的一众州县,冒险到长安送信,送去了颜真卿等人起事对付安禄山的消息,放眼天下恐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李亨既然身为天子,在用人时就难免和绝大多数天子有着相同的眼光。 简单可以用三个字概括。 “忠、勇、谋!” 显然,李萼身上这三个都占全了。如此一来,他能够得到李亨的青睐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身为天子,如果用人之时局限于这三个字,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秦晋曾委婉的劝过李亨,在这种天下危亡的紧要时刻,除了看重忠勇谋,更要看重一个能字。只要驾驭得当,就连奸佞之徒一样可以为国有利。 最怕的就是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 可惜,很多话不是臣子能够有立场对君主说的,秦晋的婉言劝谏浅尝辄止。 “臣虽不才,愿为陛下效死!” 寥寥几句话,李亨甚感高兴。 “如果不是御史大夫先开口要了你到军中去,我便把你留在中书省,日日可以咨询。” 留在天子身边,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天大的诱惑,不过对李萼而言,比起凭借天子的宠信而得到高官厚禄,远不如建功立业更吸引人。 轰!轰!轰! 忽然,殿外隐隐有炸响隐隐传来,李萼甚至敏锐的感觉的连地面都在隐约颤动。 见李萼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李亨反而笑了。 “李卿不必害怕,这是军器监在试制新式火器,全靠这些新物件,才避免了大量的伤亡!”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七章:冷眼看君行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从太极宫中出来,返回宅子时,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或洒扫,或搬抬家具用度之物,见到李萼过来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毕恭毕敬的称呼一声家主,这方而将李萼这一代名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未曾建功就受到这种礼遇,实在受之有愧。但他同时也为之感慨,新天子登基,倘若一扫旧日气象,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平定乱局未必不能成功,虽然安史叛贼占据大唐江山十有其三,人心却仍旧站在朝廷这一边。怕只怕一切都浮于表面,实际情况与旧日并无变化,那可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在这种兴奋与忧虑交织的状态中,李萼整整一夜都高度亢奋,难以入眠。天亮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李萼大惊失色,腾的一下从榻上直起了身子,顿时大汗淋漓。 “家主,家主,神武军送来公文,请家主一早便去军中履职呢!” 听到是仆役在说话,李萼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此前的逃亡生活朝不保夕,使他日日夜夜都陷于一种极度不安全的状态之中,稍有点风吹草动都紧张至极。 “知道了!” 答应过一声之后,李萼已经睡意全无,离榻穿衣。同时,心中更是感叹,神武军人事任免的效率之快,昨夜才定下了主意,今日一早竟已经出了公文,倘若不是秦晋交代的特事特办,还真是令人赞叹服气。 须知朝廷中寻常的职司调动,少说也要旬日半月,如果不走些门路,就算拖上半年数月也不奇怪。 府中的早餐很简单,米粥一碗,冷馍一块,咸菜一碟。 李萼对吃食向来不会挑剔,简单一些反而更合他的脾气,倘若围城之中还锦衣玉食,才是岂有此理。 他喝了一口粥,见身旁侍立的仆役似乎还是个少年人,便放下碗问道: “府中有仆役几多?你们可曾都吃过饭了?每日可都吃的饱?” 少年仆役赶忙答道: “京兆府选送了九人过来,伺候家主起居,府中的下人不比您老人家,都是一日两餐,也都吃得饱,除了没有粥,也是冷馍咸菜呢!” 这个仆役虽然年岁不大,说话却一点都不露怯,几句话就把李萼的问题回答的明明白白。 得到这个回答,李萼颇感意外,又端起碗来将里面剩下的粥一口喝干。 “这府中的粮食又从何而来?” 李萼的问题看似琐碎,实际上却是在了解长安城的基本情况,心中也好大致明白些情况。 “家主刚刚回到长安,恐怕还不清楚城内的状况,自从新天子登基以后,诏令全城上下实行战时管制,所有粮食等物集中管理,一体分配。所以,府中下人们领的薪水由京兆府派发,包括一应吃穿用度也是呢!只这样一来,虽然吃穿不愁,但也都是些粗茶淡饭,家主适应几日或许便能习惯……” 少年仆役说话的当口,目光却扫向了李萼半口没动的冷馍。显然,他是在指他吃不习惯这种难以下咽的冷馍。 李萼马上明白了少年仆役的话中之意,顿时尴尬一笑,又伸手抓起了那块冷馍,往嘴边送去。 骑马走在长安大街上,想象中满街流民,惨不堪言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与之相反,大街上行走的人都来去匆匆,似乎各有所忙碌的事情。如果不是清楚知道长安城外面有二十万攻城大军,真会让人产生一种战争从不曾发生的错觉。 然则,尽管街市上一派平静,李萼又分明能感受到与昔日的明显区别。好一阵他才恍然,仍旧熙攘繁忙的街道应是少了往日的热闹繁华。尽管人来人往,他感受到的只有萧条与冷清。 前方忽然传来了撞击声,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争执声纷至沓来。李萼骑马向前,片刻功夫便抵达了冲突地点。原来竟是两辆马车避让不及撞到了一处。当事双方越争执越激动,眼看着就从谩骂转变为动手。而围观的人也是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这种围城时刻,人心毕竟不稳,就算一点小冲突都可能演化成不可估量的大乱。李萼刚想上前劝解,却陡闻锣声阵阵,一队官差急速奔来,迅速将当事双方带离现场,同时又将撞坏的马车转移到路边,以使道路畅通,疏散围观的人群。 转瞬间,人群散了,街道恢复平静,如果不是路旁停着的损毁马车,仿佛此处从不曾发生争执围观一般。 而这在当初的长安城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当街产生了这种纠纷,就算京兆府的差官及时赶到,也不敢处置,必先询问背景禀报上司。而在长安这种公侯遍地的地方,往往层层禀报到京兆尹那里,就连京兆尹都有可能两手一摊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上奏于天子,请天子裁决。 当年杨家五门纵横长安,与广宁公主争路,被杨家恶奴挥鞭坠马,受了委屈的公主最后只能向天子诉苦,这种官司纠纷又岂能是区区京兆尹能够置喙的?只可叹,广宁公主的诉苦却又为她招来了更大的羞辱,驸马被以劝解不利之名受责罢官,对杨家五门仅仅是杀掉了挥鞭的恶奴而已。 天子如此公私不分,纵容奸佞,延伸到京中治安而言,便是法令不通,法令不通带来的恶果便是凡事因人而异,最终除了人心尽丧以外,还使得政令不通,效率低下。 如今京兆府的差官不问青红皂白,现将聚众闹事的人带走,再恢复治安,效率之快足以见得新天子是有所作为的。 李萼又瞧了眼路边那两辆马车,显然不是寻常人家所有。 很快,李萼抵达了位于城北的军营,据说秦晋平日里都在此处办公,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如雷贯耳的神武军。他十分好奇,秦晋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使一支仓促组建的神武军成为能与安史叛军一较短长的精锐之师。 进入辕门后,早有人候在里边,李萼与之交割了名帖之后,便被引着往军营深处走去。很快,他就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房子里见到了秦晋。 此时的秦晋正伏在案头,批阅公文,自从负责长安城防与叛军交战的全责之后,他忙的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在一旁的军榻上和衣而卧,两个时辰以后又再度起来处置那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也是秦晋因何急待寻觅人才的原因。 在秦晋看来,李萼正是协助他处置公务的最合适人选。一个主帅如果让所有的经历都被这种具体事务所牵扯,显然是不正常的。 李萼私下打量,这处屋子前后左右不过十几步见方,摆放的家具器物也是粗普简单,又见秦晋聚精会神,便立在当场不忍心打扰。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秦晋抬头时才发现,屋中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定睛认清是李萼以后不由喜道: “李兄何时来的?” 李萼躬身道: “刚到,瞧见大夫聚精会神处置公务,不忍打搅!” 秦晋闻言大笑: “何谈打搅之说,让李兄来就是为秦某分担公务的。” 李萼奇道: “难道大夫整日都与这些案牍公文打交道?那,那安史叛军若攻城,又该有谁规划策略?” 秦晋示意李萼落座,又道: “李兄可能不太清楚神武军的运作,先有作战计划,而后坚决执行便是,秦某去了也只能振奋士气,倘若横加干涉,却是乱命了!” 这种治军领军的法子,李萼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在他接触过的兵书中一例也见不到这种以放任不管成就精兵的法子。 秦晋简单的和李萼说明了一下神武军的运转方式,不过他虽听的明白,却又如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以长安的情形,坚守一年也不成问题,现在难却难在安抚人心。” 叹了一口气,秦晋又缓缓道: “别看城中一切好似有条不紊,但却处处如紧绷的弓弦,不知那一刻就会崩断……” 看着秦晋忧心忡忡的样子,李萼的心思也从神武军的运作方式上拉了回来。 “以下走所见,大夫断不会只有坚守一途,不知还有何长策呢?” 秦晋大有深意的看了李萼一眼,笑道: “李兄这一问,算是问到关键处了,长安不过是个诱饵!” 李萼倒吸一口冷气,惊呼了一声: “诱饵?” 他在此之前就料到秦晋一定会有奇计,但却万万想不到,他要以诱敌之计来对付安史叛军,而且其中的诱饵便是天子与其本人! 刚要仔细询问,却忽闻外面有军卒高声禀报: “报!叛军大举攻城了!” 秦晋由座榻起身,着左右帮助他穿戴铁甲,同时又用一种看似轻松的口吻与李萼道: “今日的好戏到了,李兄何不与秦某一同到城上去观战?” 李萼下意识的反问: “大夫不是说对军中计划不会横加干涉吗?” 秦晋哈哈大笑,仅回答了他四个字。 “提振士气!”( 就爱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八章:法场救名将 虽然李萼看着秦晋表现的从容淡定,可他却不认为秦晋内心中真的那么若无其事,要知道安史叛军在击破潼关以前几乎势如破竹,就连洛阳这等坚城都在旦夕间攻破,且算长安城墙略高,护城河略深,又能强到哪去呢? 更何况,他就是从长安城外进来的,对外面的情况也算了若指掌。实际情况就是,只要出了长安各门,渭水以南千里关中之地几乎都在安史叛军的控制之下,反倒是唐朝官军却像与猫捉迷藏的老鼠一般,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再说,长安城周长七十余里,叛军只要寻几处同时强攻,虚虚实实几轮下来,恐怕再坚固的城防也难以抵挡吧?在李萼的猜想中,安史叛军之所以迟迟难以攻破长安城,恐怕还是因为主将孙孝哲身受重伤之故。 可只要其人不死,再重的伤患也会痊愈,只要孙孝哲能够恢复七成左右,便能重新对大军掌控自如,届时攻城,神武军又当如何?再说,就算孙孝哲的伤患迁延不愈,难道安禄山就不会再派别人做主将吗? 总而言之,李萼觉得秦晋的诱敌之计似乎太危险了,而且他又在绞尽脑汁的揣测,就算秦晋诱敌成功了,又如何呢?神武军真的有能力一口吃下二十万乃至更多的叛军吗?诚然,河东道大捷的例子在前,可那仅仅是计策的成功,以及蕃将的愚蠢配合,在数郡广大地域上的较量与眼前单一的长安攻防战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李萼也承认秦晋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有勇有谋之人,但在铁打的实力面前,他不认为投机取巧的法子能够每一次都会有收效。 这一次叛军同时选了东西两个方向进攻,东侧的战斗发生在延兴门,而西侧的战斗则有开远门和延平门两处。 秦晋选择了西侧,带着李萼就近赶往开远门。 尚在大街上之时,李萼就满耳听闻此起彼伏的轰隆炸响之声,与昨夜在太极宫中听到的一般无二。 他对这种天子口中的新式火器也好奇极了,已经迫不及待的恨不得马上飞到城墙上,看一看神武军是如何用这种会发出巨响的武器退敌的。不过沿途之上,他却发现大队全副武装的神武军沿着与战斗处相反的方向徐徐前进。 “大夫,下走有一事不解,这些军卒因何不去开远门?” “你一定在奇怪,这也不难理解,其实守城的都是团结兵,他们均为民营中优选出来的身体才智优异之人。” 跟在秦晋身后的一名副将似乎觉得李萼的少见多怪有些好笑,竟插言道: “连广平王都是从民营中经过层层考选擢拔出来的,不过也只够格进入团结兵,可不要小瞧了团结兵!” 这一番话可差点让李萼惊掉了下巴,广平王何许人也他当然知道。 从前广平王的身份仅是太子的嫡长子,而今时今日,当初的太子已经登基为帝,身为嫡长子的广平王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被册封为太子。相信用不了多久,也许在退掉围困长安的叛军之后,广平王的册封诏书便会昭告天下吧。 想到此处,李萼不禁有些黯然。 退围困长安之敌又谈何容易,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那一天。 临上城时,忽然有差役疾驰而来,将一封公文交给了秦晋。 秦晋漫不经心的打开,随意扫了几眼,面色却立时紧张起来,继而又仔细的从新浏览了一遍,这才对那差役厉声叮嘱: “速速回去传我命令,立即暂停行刑,等我过去一一甄别!” 那差役虽然楞了一下,却应诺又纵马而去。 甚至与李萼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秦晋当即上马飞奔而去,竟连城上观战的事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秦晋的紧张神情却将李萼吓坏了,面对叛军攻城这种情况,他都能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惶急呢? 长安大街上一队骑兵纵马疾驰,这是严重的违犯战时管制条例,但维持治安的军卒发觉骑兵中暗红的纛旗之后又纷纷退避了。秦晋恨不得立时赶到西市,那里是京兆府选定的行刑场。 今日将一大批杨国忠党羽在斩首之刑审结后行刑,刚才的那份公文便是死刑犯的最后名单,这原本只是京兆尹崔光远循例报知他的,并非请示准许行刑。所以,秦晋才如此惶急,在那封公文上,一个人的名字令其紧张不已。 郭子仪!就是这个名字竟赫然其上,出现在了杨国忠党羽的名册上,而且还被判处了死刑。 天子登基以后对杨国忠党羽以祸国殃民之罪穷究其责,因此有大批留在长安的官员受到牵连,此前秦晋也看过一些杨国忠党羽的名册,但因其党与众多密密麻麻的名字仅看了几眼就放在一边不去关注,但又哪能想到,就是这片刻的疏忽竟险些酿成大祸。 秦晋相信,郭子仪在历史上绝非浪得虚名,不管此人是否曾经依附过杨国忠,都是实打实的人才,倘若郭子仪的人生就如此悲催的谢幕,他就连做梦也会感到不安的。从天子下诏穷治杨国忠党羽时,秦晋就觉得不妥,但后来又被门下侍郎李泌劝服,杨国忠的主要党羽肯定是要为潼关失守帝国危难负责人的,至于一般的攀附之人在查清事实之后便会得到特赦,不但不予追究,还会官复原职。 反复思量之下,秦晋也觉得这么做只牵连了极少数人,反而还会给绝大多数官员吃了定心丸,甚至还要对新天子感恩戴德,也算是一举两得。因而,就没有继续加以干涉。 清理杨国忠党羽的差事后来被天子交在崔光远手上,崔光远的为人秦晋又十分了解,于是更加放心,不再过问。 开远门距离西市并不远,仅仅隔着义宁坊和居德坊,然则在秦晋感觉却好像分秒如年,终于远远见到了西市的大门,他反而越发紧张。只见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中不时传来咒骂声、痛苦声、吵嚷声。 石块、粪便、土坷垃被纷纷投往行刑场中,就算没亲眼所见行刑场中的情形,秦晋也能想象得到,那些待斩的囚犯将是何等凄惨。 骤然间,围观人群中爆出了阵阵欢声呼哨,秦晋的心脏也跟着陡然跳动加剧,一定是行刑开始了,每一次欢呼的**都代表着一颗人头落地。他只祈祷着,此时落地的人头不是郭子仪。 秦晋的骑兵护卫很快从人群中驱赶出一条通路,余者由通路疾驰进入行刑场。与此同时,崔光远也发现了异常所在,下令暂停行刑。直到他看清楚来人是秦晋以后,紧张之情方才散去。 崔光远要把秦晋让进观刑的席棚中,秦晋却急不可耐的指着那群行刑到一半的死囚,断续问道: “这里可曾有一个叫郭子仪的人?” 崔光远登时愣怔,不解的反问: “使君可识得郭子仪?” 秦晋刚想回答自己识得,却在讲出口之时咽了回去,转而答道: “虽未亲见,却知道此人绝非杨国忠党羽!” 在长安城中,连刚刚登基的天子都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秦晋呢?秦晋忽然意识到,想要在案件审结的情况下搭救郭子仪,只能为其喊冤,一口咬定他不是杨国忠党羽,否则就算自己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合理理由的情况下,救下人人皆曰可杀的杨国忠党羽。 “这,这怎么可能?此寮走了杨国忠的门路,在潼关陷落之前两日,天子的诏书就到了门下省,让他去朔方道知节度事!” 能够知节度事的,要么是节度副使,要么是节度留后,已经初步具备了出将入相的资格,这种级别的人在崔光远他们看来,自然不能算作普通的攀附者。 在了解郭子仪与杨国忠关系的具体细节之前,秦晋不打算和崔光远争论,只要能暂停行刑,一切便皆有可为。 “此事容后再议,秦某这就去向陛下请旨,崔兄莫要拒绝!” 秦晋这么说就差软语相求了,崔光远也觉得秦晋能对一个人如此紧张,定然与此人关系匪浅,就算口称不识得,也未必是实话,思忖一阵便答应下来。 “如果天子有诏,下吏敢不从命!” 与此同时,崔光远一挥手,命人将囚徒中的一人提了出来,着有司验明正身之后押入席棚,接着又下令继续行刑。骚乱一片的百姓这才恢复了平静,如果将所有人的行刑都暂停掉,恐怕这些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就得乱成一片。 “秦大夫,郭子仪就在席棚中,有什么话现在就去问吧!” 秦晋极承崔光远的情,点了点头便往席棚中走去。 进入席棚,光线陡然变暗,秦晋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好半天才依稀看清了此人的面目,只见他衣衫破烂,裸露的皮肉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一看。 “郭子仪?” 良久,秦晋才发出了低低的问。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七十九章:虚惊仅如此 秦晋面前盘坐的壮汉身量魁梧,但整个人却萎靡不振,气息虚弱,显然是在牢狱中遭受了不少折磨。只见他眼皮微抬,一双眸子里的光芒猛然炽烈起来。 “你就是秦晋?” 直呼秦晋姓名,明显的表达了自己对他的不满。对于这种因个人好恶而产生的情绪,秦晋只能置之一笑,他相信郭子仪是个有抱负的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倘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食古不化,就算果真含冤而死也只能说明他是个直的起却弯不下的人。 “正是秦某,早就听闻郭子仪乃伟丈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晋少有的恭维了郭子仪七尺二寸的魁梧身量,实则他是想进一步试探此人真正的心意究竟若何。 岂料郭子仪却有气无力的惨笑一阵。 “空有一身力气,还不是要任人鱼肉?” 此言一出,秦晋顿觉有戏,心中不由得一喜。 “世事无绝对,谁能保证今日被人鱼肉者,来日不会咸鱼翻生。执掌他人性命?” “郭某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会做那种睚眦必报的龌龊小人!” 话语间字字辛辣,似是在嘲讽秦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晋仍旧不以为意,但心中却腹诽着,都说郭子仪处事老于世故,可今日所见却是十足的棱角十足,看他年纪至少也在四十岁以上,如此直愣的个性能在官场上多年不倒也算是奇迹了。听说他在潼关陷落以前已经通过杨国忠的关系谋求到了朔方军节度副使的差事,也真真是官场福星。 但好运气也会有用尽的时候,杨国忠一死李亨登基,此人立时就成了阶下囚,甚至险些稀里糊涂成了刀下之鬼。若非自己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名字,他现在还能好整以暇的于此间说话吗? 笑过一阵以后,秦晋又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声。 “看来是我高看了你,原来也是为了个人际遇耿耿于怀的凡夫俗子。” 秦晋现在的确需要人才,但收用这种一根筋性子的人,实在不好说利弊哪一头更大。也正是如此,他竟有些意兴阑珊。 岂料,郭子仪闻言之后竟纵声大笑,连气力似乎都比此前强了许多。 “御史大夫高看郭某,郭某不敢当,但若为了朝廷危亡,愿凭大夫驱策!” 短短的一句话,让秦晋心头本已经熄灭的那一丝火星又陡得旺盛了起来。就知道郭子仪既然能在安史之乱以后愈发险恶的官场中得以善终,绝对不可能是个一根筋的直性子,眼下见他忽而开诚布公,不禁喜道: “驱策不敢,总不能使良马蒙尘!” 至此,两人对视大笑,就在秦晋打算与之细谈一番时,外面忽而骚乱声起。不待他着人询问,便已经有几个浑身带血的军卒闯了进来。 “大事不好,叛军声东击西,已经,已经强攻上开远门了!” 屋中气氛立时紧张,几至凝固。 “声东击西?攻上开远门?” 秦晋一连声把那军卒的话又反问了回去。 同时又离榻起身,打算到开远门去亲自坐镇。被叛军攻上城头还是长安被合围以后一个多月以来头一次出现的情况。看来孙孝哲的伤势应该已经大为好转,所以才能策划出所谓的声东击西之策。 郭子仪竟也撑着身子起来。 “大夫也带郭某去吧,多个人也好多杀一个叛贼!” 秦晋看了郭子仪虚弱的样子,本打算安抚他几句,将他留在这里。但一转念之后又改了主意。 “你在牢里受了不少罪,身体还能支撑得住吗?” 郭子仪咧开嘴笑了,又一拍肚子,强作精神道: “断头饭上有酒有肉,郭某吃的饱,自然就有力气杀贼!” 秦晋点点头,这倒不是夸大,那些官差就算再虐待犯人,死囚的断头饭却不敢马虎,而凭郭子仪的心性也一定敞开了吃个痛快。 “如此甚好!不过杀敌未必须得你动手。叛军上得了城,却未必能如愿呢!” 郭子仪诧然,见秦晋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发痒,揣测了一阵实在难以想到此人究竟因何有如此信心。据说这个秦晋不过二十出头,倘若现在就有这般智计城府,将来到了自己这种年纪,岂非…… 秦晋可不会站在原地等着郭子仪想明白了再走,他们从西市的另一侧避开围观百姓,悄悄离去。郭子仪拐上西市大街,回首看了看围观人群,他们似乎一点都没被外面如火如荼的血战所影响,比起一个月以前天子西逃时的人心惶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再望向前面纵马疾奔的背影,郭子仪也跟着催马加速。仅凭稳定人心到如此地步,他就自叹弗如! 远远望见开远门时,入眼处处都是团团弥漫的浓烟,现场比秦晋想象中要惨烈的多,城门下居然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句胡兵尸体,显然是从城上突进城门下又被杀死的。 而这一幕落在郭子仪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感受,他从未见过神武军的火器,自然对团团弥漫的浓烟抱有天然的恐惧。 “不好,哪里大火?” 烟势如此之大,火势就一定小不了,一旦放任烧下去,这一段城墙的防御就会陷于瘫痪状态。到时叛军借机大举攀城,只要等着火势稍小,便能趁机夺占这一段城墙,如此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晋要循着甬道登城,却被城下的守将死死拦住。 “请大夫放心,叛军钻了空子才登上城墙,半个时辰之内,必会将叛军悉数赶下去!” 开远门守将是神武军出身,原来只是个队正,现在已经成为千人将,见他如此笃定,秦晋也就打消了上城的念头。毕竟刀枪无眼,长安城中有人马近十万,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大军统帅上城亲自厮杀。 忽闻城上杀声大盛,那守将面色一寒。 “他奶奶的,大夫且在城下坐镇,末将这就带人上去!” 那守将一面命人将城下横七竖八的胡兵尸体抬走,一面又收拢部众登上城墙,显然他是带着人亲自狙杀了试图窜到城门下打开城门的胡兵。 与此同时,早有人为秦晋搬来了胡凳,只是他并不就座,而与郭子仪说道: “莫惊,那些浓烟是神武军霹雳炮所发!” 郭子仪仍旧不解,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哨音阵阵传来,一队整齐的团结兵沿着大街自东向西而来,见状他更是不解,刚才自己与秦晋寸步不离,可从未见秦晋下达调兵的命令,对于这种突发事件,难道还有旁人可权宜调兵吗? 要知道军中对调兵权管束极严,超过五百人就必须有主帅印信才可以。 “这援兵是从何处调来?” 秦晋身旁的一名随从解答了他的疑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些都是神武军中事先做好的预案,应对各种情况会有相应的处置措施!” 这个回答更让郭子仪好奇,但也大致明白了神武军中调动的基本方式,这些兵力调动看似不经主帅之手,但实际上都是事先规定好的,一如特事特办,任何人都不具备寻常调兵的权限。 如此一来,省却了层层上报,又层层反馈的环节,即或是有些主将开通了前方直达帅帐的特别渠道,仍旧需要在研究决断上有所耽搁,而且仓促之间又未必不会出错。 不过,郭子仪在赞叹的同时,也觉得这种办法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比如预案毕竟是死的,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神武军所制定的预案就能包治百病呢? 然则,秦晋毕竟是在河东打过打胜仗的,神武军也是关中唯一一支敢在长安坚守的军队,至今已经一个月有余,士气仍旧如此高涨,想必把爬上城头的叛军赶下去也只是迟早之事。 郭子仪戎马半生,亲身经历指挥的大小战不下上百次,仅凭只鳞片爪的信息就已经分析出了大概,长安防守之战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进,长安日渐耗空,等着他们的境况也必然是一日紧迫过一日。 他现在只想迫切的知道,秦晋还有什么后续策略,倘若只是一味的被动坚守,长安又能在重兵围城的情形下坚守多少时日呢?更何况,天下又不仅仅只有一个长安,安史叛军在围困长安的同时亦可四面出击。比如富庶的淮南与江南,那里是天下盛产粮米之地,倘若这些郡县也都落入叛军之手,大唐也许就真的复兴无望了! 秦晋并不清楚郭子仪的这些心思,他让郭子仪前来,也不过是先见识见识神武军军威而已。 “大夫,大夫……” 忽闻呼唤之声,秦晋扭头一看却是李萼一溜小跑的从城墙甬道上下来,只见他手中提着横刀,身上亦是遍布暗红色的血迹。 “叛军被打下去了,打下去了,大夫不必忧心。” 下了城,李萼喘息未定,忽然瞧见了同样坐在胡凳上的郭子仪,瞪大了眼睛,脱口道: “郭兄?如何是你?”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章:波澜平又起 郭子仪也愣住了,李萼的出现同样让他吃惊。 “你,如何也在这里?” 原来,李萼在陈玄礼麾下做龙武军参军的时候,因为公事与郭子仪相识,两人虽然年龄差了二十多岁,地位又相差甚多,却因为脾性相投而结为忘年之交。郭子仪后来在杨国忠那里谋求了朔方节度副使的差事以后,曾有意让李萼到朔方去一展所长,岂料世事变幻无常,潼关突然陷落,天子与重臣纷纷西逃,一时间大厦将倾,谁还顾得上郭子仪那还没有走完流程的诏书呢? 直至后来,风云变幻,杨国忠在马嵬驿被杀,李亨重返长安,又在秦晋等人的力保下登基,郭子仪的命运也随之彻底改变,不但朔方节度副使的差事没了,还被冠以杨国忠逆党的首要党羽之名,锒铛入狱,甚至险些糊里糊涂的被施以斩首之刑。 幸亏有秦晋的出现,他才得以侥幸逃得一命。 命运反转来的太突然,郭子仪一时间没有顾及个人感受,但突然间见到故人,一直深埋心底的各种滋味立时翻涌上来,冲的眼圈都隐隐发红。 “说来话长,想不到兜了个大圈子,你我兄弟还要在一处为国尽忠!” 警报解除,叛军被全部驱赶到城下,留在城上的也都成了一具具死尸。 李萼了解清楚了郭子仪这段时日以来的遭遇以后,顿时愤愤然。 “一定是李辅国那老阉货从中作梗!” 其实秦晋也一直对郭子仪因何成了杨国忠首要逆党而奇怪,杨国忠的心腹几乎都在马嵬驿死的死,逃的逃。留在长安城的自然也都是些外围人物。而且郭子仪为官为将,官声甚好,为人也极为低调,就算有攀附杨国忠的关系,公道而论也当在赦免之列,就算不能赦免也罪不至死。 从李萼口中听到李辅国的名字,秦晋顿时就不觉得奇怪了。 李辅国这个宦官也是口蜜腹剑,睚眦必报的人物。虽然此人现在与秦晋和神武军结成政治同盟,打的火热,但终究是以利而合,不代表他也认同这货的人品。 然则,秦晋马上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倘若郭子仪治罪一事涉及到李辅国,那就十分棘手了。既然李辅国处心积虑要弄死郭子仪,自己要力保他就必须得拿出过硬的理由。 李萼见秦晋脸陈皱眉,便道: “李辅国包藏祸心,大夫若不早些除去此贼,他日必为国之大患!” 秦晋苦笑,李萼的见地果然不差,中晚唐以后宦官专权,动辄废立皇帝就是从李辅国开始的。历史上,唐肃宗李亨出于安史之乱的原因,再也不信任大臣掌兵,将禁军兵权交给宦官掌握,但他晚年又多病卧床,掌握禁军兵权的李辅国就趁机发动宫变,铲除了政敌张皇后,但李亨也在宫变中受到惊吓而死。 堂堂皇帝竟被宦官惊吓而死,这是何等的悲哀。 然则,明知道李辅国是头养不熟的野狼,但李亨现在对此人的信任和依赖并不弱于秦晋,除非秦晋也能发动一次兵变将其诛杀,否则根本不可能用正当手段将其铲除。而且,秦晋也清醒的认识到,现在根本就不是内斗的时候,在内忧外患之间,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弥合各方势力,如此才能一致对外。 既然李辅国主动示好,他又怎么可能不顾眼前就嫉恶如仇的把此人杀死呢?这么做除了让刚刚稳定的朝局变的动乱以外,于当前的危局没有半点好处。 郭子仪立时从秦晋复杂的目光中读懂了其中的部分意思,当即说道: “大夫若实在为难,郭某又何惧一死?要紧的是朝局再也禁不住折腾了!” 秦晋心中了然,李萼与郭子仪身份年龄地位大不相同,能够成为忘年交自然有其相似之处,不过两人性格亦区别鲜明,前者正义、激进。后者智慧、沉稳。相比较而言,郭子仪更能够托付以大事。 “放心,秦某就算拼着官位不保,也要使良臣得以一展所长!” 秦晋甚少向人许诺,这么说无异于向郭子仪打包票,不但要力争使其无罪,还要让他一展所长。 瞬息之间,郭子仪眼热鼻酸,月余以来所受的委屈苦楚竟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面对政敌的折磨与威逼,他由始至终不曾有过一丝示弱,然则纵使铮铮铁汉也有软弱之处。秦晋与他此前素不相识,却能做到这般地步,怎能不使人动容? 郭子仪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这时反而不会轻易的对秦晋说出个谢字,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辅助此人成就一番大业,恢复两京,重振大唐盛世! “走,上城去看看!” 秦晋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与李辅国打官司的事,迟早得由李亨决断,至于李萼和郭子仪在其中半点忙都不可能帮得上。 一行人沿着甬道登上城墙,郭子仪真正的惊讶了。 此时,浓烟已经散去大半,城外原本应是白皑皑一片雪原,现在却遍布大小不一的深坑,其间充斥着叛军尸体,早就冻的青黑冷硬。更有许多残破损毁的攻城器械丢弃其间,可以想见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城外这片土地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城墙上的军卒正在清理战场,一具具叛军尸体被抬入了城内。李萼诧异道: “这些胡兵尸体推下城去岂不省事?搬到城内又是何原因?” 郭子仪苦笑道: “这是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倘若把尸体都推下城去,来年开春天气回暖,尸体尽数腐烂,不生了瘟疫才怪!最好的法子只能是搬到城里统统烧掉!” 秦晋带着郭子仪和李萼在长安西城的城墙上步行了至少有十里路程,才从另一处城门沿着甬道返回城中。 回到军营中,秦晋又和李萼与郭子仪说了一会话,正打算收拾收拾到宫中去向李亨回报今日的战果,顺便为郭子仪求情。忽然却有信使抵达,是来自河东的信使。 这个信使不是别人,正是秦晋带到军中的家奴,秦琰。 秦晋与河东卢杞、裴敬二人所联系的计划十分重要,甚至牵扯着长安一战的功与败,而秦琰经过河东大战的考验,足以胜任这个任务。更重要的是,他在长安的神武军中筛选了一圈,相对于多为胡人的同罗部,只有此人是最合适的。 而且秦晋一向笃信人尽其用的用人方针,只有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会有正面效果,否则…… 乌护怀忠人如其名,一旦认准了秦晋,其忠心程度远甚于那些口口声声把君臣挂在嘴边的汉臣。因而,同罗部的骑兵就像秦晋手中的一把锋利的尖刀,不论哪里有多大的困难,只要将这把尖刀捅出去,必然会使对方血淋淋一片。 长安守城之战的月余时间里,秦晋不曾派出过同罗部骑兵一次,为的就是等待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现在看来还遥遥无期。 “卢将军和裴将军都说万事已备,只等约定的日期一到,就立即展开动作。具体如何,都写在信中了……” 秦晋看着秦琰,短短小半年的时间,此人从秦狗儿变成了秦琰,汇报军情时也从嬉皮笑脸逐渐开始适应不苟言笑。看来当初把他带出来的决定没有错。 “好了,你们兄弟也累了,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接下来还有更要紧的任务交给你们!” 听秦晋如此说,秦琰立时原形毕露,咧嘴嘿嘿笑道: “请主君放心,狗儿不会让主君失望的!不过,主君答应的事……何时兑现呢?” 秦晋抬脚作势欲踢他,秦琰灵巧的避了开去,扭身离去,只在外面留下一阵嬉笑之声。 这主仆二人间的交流把李郭二人看的目瞪口呆,如此纵容家奴逾越礼制,也只有秦晋才能做得出来吧。李萼本就是不拘一格之人,反而觉得秦晋真性情,对待家奴都如此亲近异常,又何况他们这些一心投奔之人呢? 是以,再看向秦晋之时,目光中又多了一些神采。此前可是很难想象,一向不苟言笑的秦晋,竟也有另一面。 秦晋打开秦琰送回的信笺,仔细阅读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对静候的李郭二人道: “我知道你们两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除了坚守长安以外,究竟是否还另有策略!现在就告诉你们吧……” “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可在否?天子有诏!” 宦官又尖又利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从外面声声响起。天子有诏,当然不能耽搁,秦晋示意两人留在里面,他先出去接诏。 “天子口诏,请御史大夫即刻入宫!” 宦官的口气很是慌乱,秦晋心中顿时一沉,不知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便上前询问因由。 岂料那宦官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吞吐道: “御史大夫去了便知……” 秦晋眉头突突一阵乱跳,这些宦官往常见了自己,哪一次不是痛快回答,现在如此吞吐,究竟是何事,他却一头雾水!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一章:感同显真情 由于在战时,为了效率起见,所有官员但有公事一律骑马,只有向陈希烈这种德高望重有年事已高的重臣才有资格乘车。秦晋与那传诏的宦官一路往太极宫中去,却无意间发现他在抽泣,面露伤心之色。 这反而让秦晋稍稍放下心来,也许并非国事有了问题,能让宦官们抽泣的无非也就是他们日夜伺候的主子。但一念及此,秦晋竟又差点惊的从马上掉下来,难道是李亨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如果李亨的身体出现状况,秦晋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做了十几年太子,长期陷在精神的压抑与苦闷中,潼关陷落以后更是心力憔悴。但凡身体稍有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彻底垮掉。假使他的这个揣测是真的,那对风雨飘摇的唐朝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李亨这杆大旗一旦倒下,李隆基派往各地做节度使的儿子正可以明目张胆的造反了。 尽管李亨的嫡子今年已经29岁,已经算得上年长皇子,但比起诸位叔叔,都是李隆基儿子的身份,毕竟还差着一层。要怪就只能怪李亨执政日期尚短,试问一个继位连半年都不到就挂掉的皇帝,外界会怎么看待他呢?无论他有多少雄心壮志,有多么废寝忘食,殚于国事,最终人们只会说他没有天命,否则也不会如此命短吧? 总而言之,李亨若不能平安,才真是唐朝的末日了! 心事重重的抵达太极宫,早有宦官在宫门内翘首期盼,见到秦晋便立刻道: “御史大夫总算来了,圣人一连崔了三次……” 宦官引着秦晋径自往李亨处置政务的便殿,秦晋又觉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去寝宫,就说明李亨的身体不打紧。 不过进了便殿以后,秦晋却愣住了,里面的情形与自己揣测的完全不同。 只见李亨正身端坐在御案之后,虽然面色阴沉焦虑,可却毫无病态。两侧分别还坐着陈希烈、魏方进、李泌三人,显然他们三个也是刚刚接到了天子诏书才赶来的,脸上都被北风吹的通红,此时仍旧没缓过来。 “秦卿来了,快落座!” 秦晋落座后就急不可耐的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李亨却又不说话了,只不停的唉声叹气。反倒是陈希烈眉飞色舞的说起话来。 “御史大夫来的晚,可能还不知道,寿安公主出虏疮了!” 虏疮二字从陈希烈的口中蹦了出来,端坐在御案后的李亨竟然掉下泪来。 秦晋很惊讶,不就是生疮了吗,如何哭成这个样子?然而,当他从记忆深处搜寻虏疮的信息时,却也瞬间目瞪口呆。他将从记忆中搜寻出来信息,与前一世的知识做了比对之后,得到两个字,天花!没错,陈希烈口中的虏疮就是天花。 其实秦晋现世这具躯体在十岁就生过虏疮,不过身体生疮的规模相对较小,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得以逃出鬼门关,挺了过来。也因此,不懂的任何当代医术病理的秦晋才能第一时间确认,这两种名称的恶疾实为同一种病! 在这个时代,一旦得了天花几乎就等于不治之症,只有极为少数的人才能活下来。如果寿安公主得了这种病,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这也就解释了宦官因何落泪,李亨因何落泪。 揣测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可秦晋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寿安公主就算不是他的聘妻,仅仅是一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得了这种绝症,无药可医,要么等死,要么以极小的概率挺过来,活下去。这对于一个花朵般的少女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而且这还不算,在天花发作的过程中,浑身长满了水泡,红疹,惨不忍睹,对于爱美的女人来说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陈希烈的嗓音很独特,磁性中透着几分沙哑。 “虏疮堪比瘟疫,圣人召御史大夫入宫,就是商议一下,寿安公主绝不能留在宫中了……” 滔滔不绝的话秦晋没听进去几句,却似乎从中觉察到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陈相公请直言吧,是否已经有了定计?” 秦晋有些沉不住气,一反常态的,不客气的打断了陈希烈。 不过回答他的却是被刚刚任命为门下侍郎的李泌。 “当然已经有了定计,当此围城危亡之际,不可能因一人而害了全城,唯有壮士断腕,大义灭亲!” 这几句话说的有点不伦不类,若是往常秦晋一定会暗暗嘲笑他,但现在根本就笑不出来。他已经猜到了李泌和陈希烈的意思。 而既为皇帝又为兄长的李亨只是落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秦晋又将目光转向魏方进,这货和他同坐一条船,可现在竟将头别开,眼睛看向它处,根本就不敢与之对视! “御史大夫,老夫劝你一劝,切莫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大局,害了朝廷。圣人一向疼爱寿安公主,纵有万分不舍,为了江山社稷也只得忍痛割肉……白绫一匹,御史大夫若舍不得就去送上一程……” 抖着三缕花白美髯,陈希烈口唇开合,磁性透着沙哑的声音接连吐出。 “放屁!” 良久,良久,秦晋终于爆发了。 殿中诸位都被这一声怒吼惊呆了,在他们的印象里,秦晋是个从不发脾气又十分冷血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左右他。就连李亨都认为,只要秦晋答应下来,虫娘的命运就算是大致确定了。毕竟比起疼爱的妹妹来,江山社稷过于重要,过于沉重,就算牺牲掉自己的儿子,又能说什么呢?这就是身为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命运,也必须肩负的责任。 然则,当秦晋一句“放屁”把陈希烈骂了个狗血临头时,李亨心底里竟忍不住腾起了一丝丝快意与希望,是陈希烈这老家伙头一个提出要以一匹白绫结束虫娘的性命,如果秦晋能够坚持己见,说不定虫娘就有可能挺过去呢? “把江山社稷全都压在一个身患恶疾绝症的女人身上,还要你们这些七尺男儿作甚?如此冷血又恬不知耻的说辞竟出于堂堂宰相之口,羞不羞愧?今日秦某人倒想问上一问,潼关陷落关中危殆,你陈希烈在哪里?天子西狩,长安大乱,你陈希烈在哪里?叛军围城,三军将士浴血奋战,你陈希烈又在哪里,都做了什么?躲在温室内,琢磨着如何杀掉一个身患重病的女人来拯救天下危局吗?还是怕虏疮传到你陈家?朝廷养着你这种吃人饭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老东西有何用?” 秦晋点指着陈希烈和李泌,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陈希烈何曾受过这种近乎于羞辱的责难,脸都被气的变了色,口唇哆嗦不止。 “你,你……” 别人不清楚,秦晋却知道,陈希烈得知李隆基逃离长安以后,就收拢家小等待安史叛军入城,打算转投安禄山。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李亨旋即重返长安,可叹这厮脑筋转的极快,立时又倒向了李亨。 这种人道貌岸然,口中正义无比,内心实足的卑鄙无耻。若是以往河水不犯井水也就罢了,然则此时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隐忍,对于一个身患虏疮的女人,难道就只有彻底毁灭一条路了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将原本就身患恶疾的女人残忍的杀死,又冠以大义之名,想到如此种种,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两世为人的秦晋一向自认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几乎不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可今日的一反常态实在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也许是当世秦晋的经历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个身患虏疮的少年被乡里人扔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少年想回家,人们却用石块砸他,木棒打他。最终只有相依为命的母亲对少年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然而,少年活了下来,母亲却生疮而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陈希烈被秦晋骂的哑口无言,李泌却不甘示弱,冷笑着反问: “虏疮状似瘟疫,无药可医,若不及时有效控制传染开去,御史大夫就算以死谢罪,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至少李泌的话听起来还算中允,魏方进竟也附和起来。 “李侍郎言之在理,御史大夫三思……” 殿中的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一般, 而李亨默不作声,显然也是默许了他们的意见,秦晋直觉浑身发冷,他本想详细解释,只要隔离得当,再以生过虏疮之人小心照顾,所谓虏疮也未必会扩散开去。但看眼下的情况,几位重臣的态度空前一致,恨不得立时就把寿安公主像阿猫阿狗一样处置掉,如此才能高枕安卧,长舒一口气。 秦晋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争执,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面色急速变化,汗珠自脸颊噼里啪啦滚落。 陈希烈那一口老气终于喘了过来,气急败坏道: “她不死,难道留在宫里,把虏疮传给天子和皇子们?”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大夫亦妄为 “既然御史大夫心中只有私情,枉顾圣人安危,那么老夫不介意代为动手……” 陈希烈也真是被秦晋激怒了,一扫在人前刻意表现出来的儒雅,露胳膊挽袖子好像要当场动手一般的大吵大嚷。秦晋虽然在长安城内各种事务上说一不二,但此时此刻面对寿安公主虏疮一事却被群起反对,究其根源褥疮的传染可不分高低贵贱,而且只要染病几乎必死无疑,假如真相陈希烈所说,传给了李亨那又如何? 所以,在秦晋心里其实也是矛盾至极的,天人交战间,一时便无以应答陈希烈的咄咄逼人。 便殿之上,除了秦晋反对,天子默不作声,几位重臣几乎异口同声的表示寿安公主只能提前处置。 宦官李辅国一直站在李亨身后,低头不语,此时忽然说道: “奴婢有句话不知中听不中听!” 若在李隆基当政时期,敢在君臣议论时插话的只有高力士一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这个人换成了李辅国,而且此人行事比高力士更加的高调和睚眦必报。陈希烈对秦晋满口的不客气,却不愿当众得罪这位天子身边的近人。 “但说无妨,陈某洗耳恭听!” 李辅国清了清嗓子。 “其实城南有大片的无主之地,只须开辟出来一处地方,将寿安公主安置过去养病,如此既远离皇宫和百姓,也不必做下那等绝情之事,岂非两全?” 这一番话实际上也是秦晋一直想说的合理办法,只是双方一旦争执开始,便像脱了缰的战马再也不受原本意志的控制。 陈希烈迟疑了,李泌却半点都不松口。 “不行,只要留在城中就得有人伺候,就得和外界接触,万一有半点疏漏,把虏疮传了出去,其中风险李公能一肩扛下?” 他原本就和李辅国不对付,是以在这件事上也绝不死洞口。而李辅国的建议实在是颇为可行的办法,以往长安城内也不是没生过虏疮,只要及时隔离疫情便会得到充分的控制。只可惜,现在的长安身陷围城之中,内外交通断绝,上下所有人的神经都极为敏感,是以对这种风险本能的选择了抗拒。 由始至终,李亨都一言不发,无论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他的情况都是尴尬的,所以只能等着臣下争出个结果来。 李泌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把李辅国逼进了死角,他不过是个宦官,又何德何能承担这种风险带来的责任呢?再说,假使最坏的情况出现,就算斩首一万次恐怕也难恕其罪了。 因而,他只能选择继续低着头,再不说话! 经过李辅国的插话,秦晋已经冷静了下来,因为愤怒而发抖的身体也渐趋平静,唯有声冰冷依旧。 “好,很好!既然诸位执意如此,秦某亲自动手就是!” 说罢,他冲着李亨匍拜在地。 “请陛下允准臣全权处置寿安公主!” “朕……” 李亨语塞了,他本来还巴望着秦晋能够力排众议争出一个结果来,此时看情形一向铁腕的秦晋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退一步来说,就算争出了结果又如何呢?李泌口中的风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李辅国不能,秦晋不能,天子也不能。 他最终只得双眼低垂,无奈的摆了摆手。 “准!” 声音因为难过矛盾变形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得了李亨的允许,秦晋长身而起,大踏步离开便殿,出了门口就让外面侍立的宦官引着他往寿安公主的住处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反而让陈希烈和李泌惊的没了反应,料想中一贯强硬的秦晋必然百般坚持,谁又想得到此人竟然退缩了。 陈希烈干咳了一声。 “算还识得大体,否则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他恣意妄为!” 话语中竟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仿佛秦晋这么快低头,失去了不少报复的快感。 “陈老相公身体金贵,舍得?” 李辅国的声音不阴不阳,直直瞪着他。陈希烈本能的要回答舍得,可突然心中一动,未免落在这阉竖的言语陷阱中,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闷哼一声,就不再理会李辅国的挑衅。 若是以往,李亨肯定呵斥李辅国不得无礼,但现在陷于悲痛之中,竟对两人的斗嘴充耳不闻。只望着秦晋的背影被殿门隔绝在外,愣愣出神。 出了压抑无比的便殿,秦晋方觉透过起来。在引领下,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院落的门口,那引路的宦官踟躇不敢前,只嗫嚅着说道: “到,到了!” 这处宫院大门紧闭,外面没有职守的人,一阵北风突起,激的秦晋打了个寒颤。 “去叫门!” 宦官不情愿,也不敢违逆秦晋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叫门。好半晌里面才有了动静。 “谁阿?” “请开门,是御史大夫!” “陛下有敕,院门不得擅开!” “不是擅开,御史大夫奉圣命而来!” 随着宦官话音一落,院门吱呀呀被敞开了一条缝。那宦官像受了惊吓一般赶忙退了数步。对于他的这种举动秦晋认为乃是人之常情,有谁不惧怕必死的绝症呢?只好言道: “这里没你的事,回去复命吧!” 宦官答应了一声却并不离开。 “大夫果真要进去?里面……奴婢……” 秦晋心下感慨,这宦官是个厚道人,怕自己进去也染了要命的虏疮。 “放心,秦某命大,早就生过了虏疮。” 直到进入院子里,秦晋才切身感受到了其中的阴冷,寿安公主所在的宫院中,除了看门的宫人竟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如何这般空荡,人都去了何处?” 看门人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妪,见秦晋如此问,红着眼圈答道: “都被带走了,奴婢和他们比也就晚上十天半月而已!” 秦晋心中恻然,看来那些人不敢擅自处置公主,处置公主身边的人却是毫不手软。不用调查他也猜得到,这宫院内的所有宦官宫女怕是被陈希烈、李泌这些人拉出去“人道毁灭”了! 寿安公主的卧房陈设简单,这并非公主应有的待遇,显然是临时送到此处的。早在半个月之前,寿安公主就因为感染风寒被送到了这处宅院将养,不想伤感刚刚痊愈,竟又得了这种恶病。 卧房里的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帷幔内躺着人影。这是秦晋来到当世,第一次进入女人的卧房,只是此情此景又与旖旎没有半分关系。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你吗?虫娘好冷,为什么没人理我……”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帷幔忽然响起了虚弱而又激动的询问,虫娘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这更让秦晋难过。他真想问一问贼老天,为什么偏偏喜好摧毁人世间美好的东西? 挑开帷幔,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出现在秦晋的面前,一双乌黑的眼珠散漫无神,骤而惊讶又掠过一丝羞赧之色。 “是,是你?” 秦晋俯身靠近了,观察寿安公主的病况。只见脸颊上,衣领半遮的脖颈上都生出了不少黄豆大小的水泡,光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我这是要死了吗?为什么都没人理我?” 一行泪水从眼角汩汩流出,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情和处境,秦晋轻轻握住了露在外面的手,柔软冰凉,也稀稀落落生着骇人的水泡。 “相信我,你不会死!跟我走,待你去医病!” 这是他头一次许下没有把握的保证。 …… 便殿上君臣相顾无言,李亨无意屏退臣子,几位重臣则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 良久,李亨才问道:“皇子皇孙们所在的民营如何了?” “已经处置完毕,所有人以二十人为一队隔离。目前没有发现异常。” 李泌的声音有些干涩。 听罢,李亨叹了口气。 “那就好,不能再出状况了!” 陈希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说道: “老臣建议,当立刻取缔所有民营,把人集中在一起,万一出现疫症,后果不堪设想!不等叛军来攻,咱们自己就先死绝了!” “臣附议!” 李泌趁势附和。 只有魏方进一言不发,他显然是反对的,但现在人单势孤,刚刚油得罪了秦晋,现在更多的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处境担忧。 反倒是李辅国连忙劝阻李亨。 “陛下三思,守城能够有条不紊,全凭着民营的功劳,倘若一并解散,便无力抗敌了!” 李亨被他们吵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呵斥了起来。 “吵吵吵,就知道吵,你们能不能让朕清静清静?” “城外有二十万叛军虎视眈眈,陛下切不可懈怠!” 李泌与李亨说话向来直言敢谏,即便李亨做了天子,依旧作风不改,现在看他满脸的泄气模样,不禁加重了语气。 “你……” 李亨指着李泌没等斥责出口,殿外忽然有宦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御史大夫亲自带着寿安公主出城去了,说,说要带着公主去医病……” “甚?” 举殿皆惊起哗然。 “他走了,谁来守城?” 抖着花白的三缕美髯,陈希烈脱口而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三章:天子惨吐血 陈希烈失态,引的殿上众人也跟着心往下沉。守城的月余时间里,诸位宰相临危受命,勾心斗角只为了给自家谋取更多的利益,顺便打击一家独大的秦晋,可绝没有一个人盘算着彻底将其彻底打垮。毕竟这种时刻,只有秦晋和神武军才能力抗孙孝哲叛军。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秦晋这厮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为了个女人与所有人撕破脸,破罐子破摔。 “秦晋竖子,竖子!” 满殿的人只有李泌颇为镇定,但也气的对秦晋破口大骂。 “为了个女人便弃大局于不顾,该杀,该杀!” 只是他除了咒骂以外,也提不出任何有用的意见。李亨被群臣吵的头疼欲裂,最疼爱的妹妹面临夺命恶疾已经够难受了,现在连最为信任倚重的秦晋都做出了这等骇人的举动,亦是分寸大乱。 “都住口!还不派人去追?千万要拦住他!”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在震惊之处,几个人都只顾着愤怒,指责和咒骂,现在才纷纷附和着: “对,现在还来得及,快派人去追!” 宦官受命带着李亨的口诏去追秦晋,殿上的君臣众人则在等待中痛苦的煎熬着,默念着,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半个时辰的功夫对于他们而言漫长如半年一般,直到传口诏的宦官气喘吁吁返回便殿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众人中一李泌最年富力强,三两步疾走过去,揪着那宦官的领子问道: “快,究竟追回来了吗?” 宦官被吓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这让坐在御案之后的李亨心头的阴影愈发浓重。 “回,回李侍郎的话,追之不及,秦大夫已经带着人出城了。” “甚?真的走了?难道,难道就没人拦着他吗?” 李泌的情绪愈发激动,双手依旧揪着那宦官的衣领,好似要将他撕碎了一般,剧烈的前后摇晃着。好半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泌顿觉颓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心里只不住的反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然则,就算问自问一万遍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取代秦晋指挥神武军和民营守城吗?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而且问题更加严重的是,逼走了秦晋必然会招致其部众的不满,倘若激起了兵变…… 一念及此,李泌心中又怒又悔。怒的是秦晋分不清大局,受挫就做出这等使天子和朝廷陷入危机的举动,悔的则是恨自己利欲熏心只想着削弱秦晋的权力,而导致如今的两难境地。 绝望间,他望了一眼御案后的李亨,目光中充满了自责和不甘,然而这一望却让他被针刺了般从地上一跃而起。 “圣人!” 却见李亨于御案后摇摇欲坠,神情痛苦,眼神散乱,蓦的一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陈希烈、魏方进也都吓的慌了神,如果秦晋跑了,天子再就此一病不起,那长安的天可真就要塌了! 众臣七手八脚的扶起了天子,一面又疾呼御医。 陈希烈距离李亨最近,他扶起了李亨让半个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一面颤抖的呼唤着: “陛下,陛下……” 可惜任凭他如何呼唤,李亨依旧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没有半反应。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天子吐血晕倒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太极宫内满意开去,宫女宦官们人心惶惶,不知是福是祸,有人暗暗祈祷,有人甚至又打起了逃走的主意。 临近掖廷有一处破败的宫院,粗布女人倚坐在门口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时间,见到宫女宦官们神色慌张,窃窃私语,又匆匆疾走,敏感的意识到宫中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野蛮的拉住一个打算奔入掖廷的宫女。 “何事慌慌张张?” 宫女本不想理会,但似乎又颇为惧怕这个女人,便道: “奴婢听,秦大夫出走,陛下吐血,都,都在传快不行了!” 简单的了前因后果之后,便使劲挣脱了那女人的拉扯,急急进入掖廷。 女人现实愣怔了一阵,继而又哈哈大笑,笑的几至发狂。 “老天是公平的,害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哈!哈哈!” 她只顾着发泄般的大狂呼,全然没注意身后已经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冲了上来,三两下就扭住了她的双臂,往宫苑里拉。 “韦娢,你这个贱婢,如此对我就不怕遭报应吗?看看,看看,秦晋出走,李亨也吐血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宫院里站着另一个女人,原本她冷冷的注视着发疯发狂的女人,可听到“秦晋”二字时,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你秦晋怎么了?” 发狂的女人就是乐成公主,自从受刑之后就被软禁在掖廷外的这处破败宫院内,除了没有自由以外,却也不用去民营中受那二十人同处一室的罪。 突然见到韦娢神色焦急,乐成公主竟转而咯咯笑了起来。 “如何?那姓秦的莫非是你的姘夫?” 眼神、嘴角边挂着浓浓的意味深长。 “休要胡!我们两个清清白白!” 乐成公主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两个?这是在欲盖弥彰吗?真可惜啊,人家可为了另一个女人连命和前程都不要了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虫娘那贱人得了虏疮,你那心上人啊,带着她出走!” “虏疮?出走?走去哪里?” 韦娢顾不得乐成公主的讽刺挖苦,关切的问道。 “还能往哪出走?自然是离开长安。不能同生,可以同死,如果驸马也能这般待我,就算当时死掉,也不枉为人一世呢!” 到最后,乐成公主的话有些酸溜溜的,竟似有些艳羡虫娘能得此痴心郎君。 韦娢心神剧震,虏疮是什么病她自然再清楚不过,极易传染,又无药可医,现在秦晋带着身患虏疮的虫娘出走,恐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这又与她认识的秦晋截然不同,在印象里,他冷酷深沉,不计得失,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事。 事情如此反常,以至于韦娢在怀疑,这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谣言,或者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想到这些,韦娢恢复了冷静,对那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道: “带公主回屋,让她安静安静。” 乐成公主又急又怒。 “贱人,我不回,我不回!” 可惜金枝玉叶的她怎么是粗使宫人的对手,何况又是两个,是以不论如何挣扎扭动都无法阻止自己被拖回那阴暗冰冷的屋子里。 直到院子里又安静下来,韦娢才无声的叹了口气,虽然她不认为秦晋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可一想到他和虫娘已有婚姻之约,胸口就莫名的发疼。脖颈仰起,视线却被院外的树枝遮挡,不知他此时此刻在哪里,做着什么…… 李亨悠悠醒转,待看清了几位重臣焦急的脸孔后,猛然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秦晋呢,秦晋呢?可追回来了?” 李泌低下头,语气沉重。 “圣人如何忘了?秦晋已经带着寿安公主出走了!” “忘了?出走了?” 也许李亨刚刚苏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反问了两句之后才依稀记起自己晕倒前的情形。 “快,快,朕要去神武军中!” 李亨在神志清明的刹那间,心念电转,秦晋出走后,神武军群龙无首,任何状况都可能发生,所以现在的为今之计便是稳住神武军! “陛下,陛下刚刚醒过来,还是歇息,歇息一夜,老臣……” 陈希烈的话才了一半,李亨断然将其打断。 “朕去休息,你能镇住神武军诸将?” “这,老臣,老臣……” 面对天子罕有的辛辣质问,陈希烈犹豫了。 刚刚的吐血晕厥似乎对李亨身体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拒绝了李泌乘车的建议,而是骑马直奔位于太极皇城东侧的神武军中军。只可怜陈希烈,年逾古稀纪竟也跟着上了马,路上差连一把老骨头都颠的散了架。 远远瞧见神武军军营旗帜林立,营外平静如常,不像有哗变发生的样子,众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李泌劝李亨,不必亲自到营中去,由他本人待劳,但李亨坚持不肯。 突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军营重地,闲人退避!” 李泌被吓了一跳,拨马护在李亨身前。 “当今天子驾到,还不大开辕门?” 领头的队正不认识李泌,却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魏方进,他与秦晋过从甚密,经常在神武军中出入,因而军中很多人都认得他。 “既然如此,还请天子出示符节,末将禀报将军,方可按军规大开营门。” 李亨临来时走的匆忙,平日里他也不会随身带着天子符节,便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了自己的私人印鉴,交给魏方进。 “给那军卒!” 队正毕恭毕敬的双手捧下天子私人印鉴,这才返回营中。 这番插曲之后,一直心怀忐忑的李泌顿时放下心来。与之一样,李亨也安稳了不少,只是在猜测着,代替秦晋维持这座军营的将军究竟是哪个。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四章:虫娘伤心思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大约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营中忽然鼓角齐鸣,辕门陡而大开,两队全副武装的军卒奔出来分列两侧,一名将军服色铠甲的七尺壮汉带领众将嚯嚯而出。 这副场面让李亨心绪激荡,如此强兵强将,倘若给他十万,就算收复东都洛阳也未必是难事,但一想到秦晋的出走,又不由自主的就意兴索然。当此危亡时刻,正在用人之际,却逼走了栋梁大将如何不让人心痛。他只责怪自己心软,没有及时阻止陈希烈和李泌对秦晋的步步紧逼,可事到如今就算把肠子都悔清了,依旧于事无补。 “咦,这不是郭子仪吗?” 随侍在李亨左右的宦官声嘀咕着,他曾在南内当值,不止一次的见过郭子仪入宫觐见。 “是他?” 众人异口同声,但所想的却心怀各异。 李亨感慨赞叹,谁秦晋是不管不顾的出走了?这不已经做足了交代吗?只一令他惊讶,那就是秦晋对郭子仪的信任,难道仅仅见过数面就能断定此公人品才智俱胜于人?有了这种想法,再看向郭子仪时,目光中已经尽是欣赏。 秦晋代郭子仪求情时,李亨只以为这是爱才之举,但全然想不到,秦晋竟可以全部相托付。他不了解郭子仪的为人和本事,但却深知秦晋的能力和眼力,因而不得不对这个数日前还是阶下囚的人刮目相看。 “臣郭子仪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 一支百人队骑兵疾驰向东,这里平常就是唐.军突袭的燕军薄弱处。负责此地防御的燕军守将见又来了麻烦事,满脸的不情愿,组织部下上马,准备阻击,每日里他要如此出动不下十次,不是把**撵回城去,就是让外面的人冲了进来。 二十万大军围城,居然四处漏风,要怪只能怪长安城太大了,周长竟长七十余里。这胡将是生平以来头一次到长安来,原本打算着破城之后抢钱抢女人,现在不但愿望落空,还要终日做这种疲于奔命的勾当。 “子们都精神,把唐.军撵回去就成!” 立时便有部众回应: “明白,死的快就没命进城抢钱抢女人!” 众燕军轰然笑成一片。 然而,双方交战之后,他们立时发觉不妙,顷刻间就有数十人坠马而亡。 “不好,是同罗部骑兵!” “撤,快撤,放箭阻击!” 燕军脱离与唐.军的接触,以骑弩攒射阻击,奈何这股唐.军动作灵活,几次转折穿插就已经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虫娘将脸紧紧贴在宽阔的脊背之上,隔着一层单衣,甚至可以听到咚咚的心跳声。随着战马颠簸起伏,她轻蹙眉头,试图扭动一下僵硬麻木的身体,但由于牛筋绳把自己和那个男人绑的太紧,加上身体虚弱没有力气,只能作罢。 男人的身体陡然大幅度向左侧歪了一下,虫娘猝不及防也被带着歪了过去,破空之声猝然响起,她只觉得脸蛋微有痛感,竟是一杆羽箭擦了过去。 “藏在我身后,不要露出头来!” 虫娘刚想回答,身子却又被猛然带着歪向了右侧。于是,虫娘不再试图乱动,只安静的趴在宽阔的脊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难得的安宁,暂时忘了虚弱、疲惫与痛苦,她甚至觉得,如果能够永远这么继续下去,就算病一辈子也甘愿了。 从到大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男人,虫娘的脸有些微微发烫,这个男人原本将要成为她的驸马,成为天下人的大英雄,可他却选择了与自己同赴绝境。这一刻起,“秦晋”二字从一个名字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成为只属于她一个的大英雄。 虫娘趴在秦晋的耳朵边轻声问道: “我的病无药可医,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个问题,她一早就想问了,可此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问不出口,现在虽然身处战场随时可能丧命,却在事实上与二人独处没什么区别,如果现在不问,只怕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为秦晋会因为战斗的吵嚷,马蹄的咆哮而听不到这虚弱的发问,然而耳朵里咚咚的心跳却突然被另一个声音覆盖。 “我不放弃,你也不能放弃!” 两行清泪汩汩流下,虫娘兴奋的将头从秦晋的背上仰起,试图看清楚他的面容,然而却只能看到半张侧脸,如果带了头盔恐怕就剩下冰冷的铁盔了。她知道自己染上了虏疮,这种病无药可医,又传染性极强,能挺过去的人万中无一,自己的希望很渺茫。但不知为何,听了秦晋这短短的一句话后,心中就好像有一团火焰腾起。 可转瞬间,虫娘重又陷入绝望,秦晋与自己如此接近呼吸可闻,不被传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自己可以熬的过去,他呢?能熬过去吗?假如只有自己活下来,她宁愿也跟着死去。如果秦晋坚持到最后活下来,那自己能熬过去吗?如果熬不过去,只剩下他一人,若干年后娶妻生子,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胡思乱想间,虫娘竟在双方骑兵的追逐中趴在秦晋背上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水,随着战马猛然跃起落下,悄悄滴落。 …… 北风呼呼刮过,一群黑衣铁甲军卒围聚数行。 “确定无疑,这就是同罗部骑兵!” 张通儒验看过唐.军丢下的几具尸体之后,斩钉截铁的向孙孝哲表示,刚刚冲出去的这股胡人骑兵就是同罗部的人。他曾不止一次和同罗部打过交道,亦曾数次合并作战,因而对同罗部极为熟悉。 孙孝哲走了两步,就觉得胸前伤口隐隐作痛,他虽然可下下地行走,但却没有好利索,唐.军那种可以发出巨响的武器实在过于阴狠,无数铁片射入了身体里,虽然咬着牙任由伤医扒开皮肉一一寻找取出,但终究还是有不少没能取出来。 也不知是否因为碎铁片没能取出来,还是伤口本就如此,孙孝哲的痛感比以往历次受伤都要来的强烈。他在几具尸体旁边走了几圈,又忍痛俯下身仔细观看,良久之后才发出了阵阵冷笑。 见孙孝哲只冷笑却不发现了什么,张通儒好奇的问道: “大帅可是发现了什么?” 孙孝哲收起了笑容。 “你可曾听过,同罗部那帮杂种叛燕降唐之后都投了秦晋,后来一直被秦晋用作随扈亲卫。” 张通儒一拍脑门,恍然道: “确是听过,难道他们就是秦晋的随扈亲卫?” 孙孝哲没有回答,只了头,继而神色间又显出几许兴奋。 “长安城中一定有了变故,否则秦晋不会轻易派出自己的随扈亲卫,还多达五路疑兵!” 张通儒也跟着道: “大帅分析的极是,秦晋分作五个方向,每个方向便有一支百人队出城,难道其中一路有重要人物?” 这正是孙孝哲揣测的原因之一,不过他还有更深层的猜想。唐朝朝廷向来派系林立,官场斗争不止,天子也最擅长拨弄臣子是非,以期互相牵制,平衡朝局。也许刚刚继位的李亨也在学其父李隆基搞这种平衡之术,只不过毕竟经验日前,所以搞砸了这一切,那五路齐出的疑兵一定与此有关。 只是城中情形具体到了何种程度,却一时之间难以得知。 “明日一早试探攻城!” 张通儒应诺,表示立即去准备,以待明日可以顺利攻城。但孙孝哲却将他打断。 “慢着,明日攻城,我来亲自指挥,倒要看看长安城中有什么猫腻!” 张通儒一向唯孙孝哲马首是瞻,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对这个命令有半分违拗。 这次西进,张通儒一直在洛阳负责军粮调配,这种活是吃力不讨好的,好不容易盼着孙孝哲把自己调到了军前,却只剩下了长安这最后一战,偏巧孙孝哲又身受重伤,不得已将大军暂时交给他只会。这一个月里,他曾不止一次在梦中梦到大军经由自己的指挥攻破长安,然而令人沮丧的事实却是没有存进之功。 孙孝哲似乎发觉了张通儒的沮丧,便道: “好了,明日不过是试探进攻,长安城破之后,肯定少不了你那一份功劳!” 闻言之后,张通儒大喜,当即对孙孝哲便是一拜。 孙孝哲摆手让他起来。 “除了攻城的准备以外,还要严令各营主将,从即日起必须严加防范,对于城内外打算闯营的唐.军一律堵截追杀,不得轻易放纵,否则必会军法处置!” 这道命令使张通儒浑身一震,骇然问道: “大帅以为,唐廷之中还会有更大的变故?” 冷笑再一次自孙孝哲的嘴角荡开。 “等着看吧,以唐朝君臣的德行,不自家斗起来,我这大帅就给你来做!” 张通儒心道,那感情好,口中却立刻道: “大帅料事如神,想必唐朝君臣此时已经斗个你死我活了,到时候不等我大燕军精锐破城,他们自己就得出城请降!” 闻言,孙孝哲纵深大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五章:有惊却无险 渭水封冻与南北两岸在积雪的覆盖下连城了白茫茫的一片,一队骑兵纵马过了渭水以后在北岸的一处林地边驻马休息,骑兵多数都是胡人唯有领头者是个虬髯连鬓的汉人。这个人正是秦晋,他背着身后的虫娘跃下战马,又解开了与虫娘绑在一起的牛筋绳。 原本虫娘已经睡着了,剧烈的动作使她悠悠醒转出来。 “我这是在哪里?” 秦晋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柔声道: “很快我们就会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你要好好养病!” 虫娘虚弱的点了点头,她相信秦晋说安全的地方就一定安全。 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狐裘,秦晋扶着她坐在上面,然后起身走向聚在一起的骑兵,背过身以后他的面色立时寒若冰霜。 “清点人数,损失了多少兄弟!?” “刚刚清点完毕,不见了五个人” 五个人相对于一百人虽然不多,可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因为自己的决定牺牲的,秦晋紧握双拳,不知该恨对自己围追堵截的孙孝哲还是盘踞在政事堂里的那几位宰相。 就算虫娘患了天花又如何?只要隔离得当就不会造成危害,非要找出种种理由杀了她吗? “时间差不多,大将军该继续赶路了!” 同罗部骑兵行军自有一套成熟的规则,秦晋点点头,又将虫娘抱起,轻轻的放在马背上。 近百骑兵呼啸向北而去,安禄山的燕军在渭水以北只有小股人马出现,虽然不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威胁,但也绝不能小觑了。未免万一,还是尽快赶到神武军控制的三原为好。 入夜,朔风凛冽,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的疼。秦晋不时以手向身后探去,试一试虫娘的温度,他真怕这她挺不过这一关,好在每一次试探入手都是一阵温热。 子时光景,漆黑的虚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一下,秦晋反而安心了,虽然道路愈难走,可那些燕军的探马也再难以对他们构成威胁。 “大将军,前方十里处有近千骑兵驰来。” 同罗部骑兵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他口中的不是上前骑兵,而是一群牛羊。 “再探,探明来者身份。” 秦晋不相信孙孝哲敢派出一支千人骑兵孤军深入一支到了三原附近,但又不能拿自己和所有人的性命做赌,于是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命所有人进入不远处的林间隐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虫娘虽然裹着厚厚的狐裘,仍旧在迷迷糊糊中直呼冷。 秦晋看的不忍,就摊手握住了她生着水泡的小手,每一根手指都透着冰冷。 如此挨了一夜,天色蒙蒙放亮,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过了半夜还没回来,秦晋甚至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就在绝望之际,马蹄呼哨之声陡然响起,在树林里藏了一夜的同罗部骑兵不禁出了低呼。 呼哨的节奏正是他们部族间传讯的方式。 “秦大夫,秦大夫,你在哪里?末将是杨行本……” 骤闻杨行本的声音,秦晋始终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直到进入三原城,秦晋依旧恍如隔世,刚刚的经历,对他而言惊险刺激至极,自从掌握大军之后,便已经有意的避免直面危险,想不到还是冲动了一把。 虫娘染了天花,同罗部的勇士虽然不怕死和秦晋一并冲了出来,但秦晋依旧要尽力避免他们与自己这二人一马接触。是以,他和虫娘除了闯营之时,一直都和大队骑兵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就连杨行本也被他限制在了距离自己十步之外。 杨行本见了秦晋十分高兴,他伤愈复出之后重新领军,在河东道徘徊了一阵之后,便被派往冯翊负责当地的防御。 “大夫如何不让末将靠近?” 秦晋的本官被晋升为御史大夫,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神武军,秩级已经和节度使相当,终于算是名副其实了。 “寿安公主得了虏疮,长安城的人容不下她,我只好带着她出来。” “啊?” 远远听到秦晋的话,杨行本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他的印象里秦晋是个十分冷静,理性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呢?难道一个公主就比长安和城中的天子更重要吗? 当然,这些话他只在自己的肚子里嘀咕,半句都没说出来。杨行本还知道,秦晋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做了的决定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既然秦晋甘冒奇险送寿安公主出来,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虏疮?直到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之后,杨行本才陡然省悟,虏疮可不是头疼脚疼的小病,不但无药可医还有极强的传染性。一念及此,他又呆住了,秦晋居然毫不避忌的和寿安公主共乘一骑,难道…… 杨行本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的预感成为现实。 “我今夜就会返回长安,这里还是不安全,你带着寿安公主到白水去养病,一定要严格隔离。” 此时人们对虏疮早有成熟的隔离措施,只要处置得当就会把传染性降到最低,至于虫娘能不能坚持到最后,秦晋只有把希望交给老天来决定,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没有和李泌、陈希烈一样放弃虚弱无助的她。 五步见方的屋子当中铜盆火炭燃烧的正旺,刚一踏进来就觉得热气扑脸,窗上贴着厚厚的窗户纸,缝隙都被麻絮塞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秦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南面有一张高脚的胡床。他扶着虫娘在胡床上躺好。 “先在这里休息两天,然后有人会带你到白水去,那里更安全,不会有叛军的骚扰。” 虫娘想答应一声,又要从胡床上坐起来,被秦晋轻轻按住,然后又抬手放在她的额头,此时已经滚烫的吓人。秦晋吓了一跳,管不得看她神情愈萎顿,想是一夜吹了一夜的寒风,病情愈重了。 “颠簸了一夜,好好睡一觉,稍后会有人送来茶汤吃食。” 虫娘艰难的点点头,她想问一问秦晋是不是现在就走,刚刚他与杨行本的谈话已经都听的清楚,如果是,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秦晋觉虫娘的眼角又溢出了泪水,便以枕边的丝巾为她拭去。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虫娘艰难的酝酿了半天,才问出这句话。她的脸苍白、虚弱,却难掩秀气,若非稀稀落落生出的水泡足有黄豆粒大,看着甚是刺眼,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秦晋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再看向虫娘时却现她已经睡着了。他轻声叹了口气,心中竟五味杂陈。 自来到唐朝以后,秦晋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什么事情牵绊,在他看来自己全部的精力只为了达成一桩目的,那就是抹平前世史书中遗憾。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然则,他先是受了原本秦晋幼年时经历的影响,现在又对虫娘生出了几分不舍。 秦晋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又只能选择接受。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出了房门,两个妇人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你们都生过虏疮?” 妇人似乎很怕秦晋,哆哆嗦嗦的点头称是。秦晋还想问些什么,但看这两个人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本想啰嗦的话就都咽了回去,只摆摆手就离开了这处院落,然后又在专人的引导下进入了另一处院落。 这里的屋子也温热扑面,秦晋脱了所有的衣物,进入早就准备好的热汤中,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至于换下的那身衣物责备塞入炉中,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时辰以后,秦晋面貌一新,再见到杨行本时,心态已经恢复如常。 “大夫刚刚话说一半,吓死末将了。” 现在杨行本知道秦晋在幼年时已经生过虏疮,心中一块大石才堪堪落地。 “虏疮虽然骇人,但生过一次就不会再患……” 说着,他又不放心的问道: “秦大夫确定幼年时生的是虏疮?” 秦晋微微一笑。 “这种病怎么可能记错?鬼门关走一趟,只怕下辈子也忘不掉。” 说来也怪,经此一事之后,秦晋觉得记忆深处那些模糊遥远的记忆竟变得越来越清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恍惚,自己究竟是哪一个秦晋。 扯了几句闲话,秦晋立即转到正题上。 “卢杞和裴敬已经按计划就位,一旦他们得手,你这里的压力就会陡然激增,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回到长安以后与你通信未必及时,万一叛军大举来攻,能守住多少时日?” 杨行本思忖了一阵,答道: “若无外援,可依托朔方坚持半年!” 半年的时间不短,但比起秦晋的计划而言,却未必足够。 见秦晋沉吟不语,杨行本又道: “若是半年不够,再有三月或许也撑得住!” 秦晋从胡凳上起身,走了几步来到窗口,推开窗户,冷冽的空气一涌而入,顿时使人头脑精神为之一震。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六章:一误中副车 !--章节内容开始--对这些同罗部的骑兵,杨行本很好奇,当初在长安时他就觉得这些胡人很是神秘,他们一直是独立与神武军之外的存在,现在对于他们的忠诚度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 “末将派了五百人骑兵护送大夫返回长安。” 秦晋摆手道: “不必!人多了反而目标显眼,容易成为叛军攻击的目标,被盯住了也难以甩掉。百人队目标小,行动灵活,就算不敌也可以从容脱身。” 自从叛军围城以后,唐.军在围城叛军周边部署了大量的百人队,刺探,袭扰。最初,孙孝哲还派人大规模围剿,但直如大象踩苍蝇,费时费力却收效甚微。后来叛军也意识到唐.军这种蚊子战术的令人头疼之处,因而便一改彻底打击围剿的策略,只以驱逐拦截为主。 因而,秦晋将自己化装成普通的骑兵,混在百人队中,反而是最安全的。 杨行本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秦晋毕竟一身肩挑千万人重担,如果出现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晋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寿安公主就托付给你了!” 杨行本愕然,直觉秦晋为了个女人置大局于不顾,心中很是不以为然。但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秦晋交代给他的任务,还是要坚决彻底的去执行。 “大夫放心,末将在,公主就绝不会有危险!” 秦晋叹道: “有你在我倒不担心她的安危,唯一可忧的是天花,听天由命吧!” “天花?” 杨行本诧异问道。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天花,秦晋刚刚出神说走嘴,才将虏疮,叫成了最熟悉的名字,天花。于是他便随口解释了一句。 “就是虏疮,我家乡对此病的俗称。” 杨行本的神情有些不忍,也许是想起了虏疮生满黄豆大小的水泡那种惨状,又摇头道: “大夫家乡的这种俗称到是形象极了,水泡结痂后就好像通体生花……” 秦晋有些不耐烦的看了杨行本一眼,数月不见,这货何时变的这么话多了?随后他又抬头望了望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没有精准的手表,便只能习惯用这种最原始的手段来判断时间。 “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渭水,子夜以后抵达长安城下,秦某去也!” 秦晋一招手,原地静止的百人同罗部骑兵动如脱兔,一齐向前奔去。 骑兵的速度很快,只一瞬的功夫,杨行本所能看到的只有茫茫雪原上逐渐消失的一群黑点。 返回长安的路上有惊无险,过了三原以后抵达渭水之前,一连遇到了数股叛军游骑,人数少的一通骑弩连射加以驱赶,人多的则远远躲避开,不与之纠缠。过了渭水以后,就彻底到了叛军所控制的趋于,但又因为太阳落山天色漆黑一片反而更安全。 天黑以后对于骑兵最大的威胁则来自于脚下,凹凸不平的冰雪路面一旦绊住了马腿,立时就是马腿折断,人仰马翻的下场。 “报!距离长安尚有十里距离!” 探马很快告诉秦晋,他们已经到了长安附近。不过依照判断,现在距离子时尚有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全体下马,原地休息,养精蓄锐,子时一到,闯营回城!” 离开长安之前,秦晋就听说过,孙孝哲正在沿着长安周边修建寨墙,看样子是要围着长安城修一圈,分明是要在长安城下打持久战的模样。不过,七十里长的围墙不是个小工程,孙孝哲想要修完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至少需要三五月时间,然则一旦完工,他们再想随意闯营进出城就不可能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顷刻既至,秦晋在出城之前曾与郭子仪约定,每晚都会派出五六路不等的百人骑兵佯做闯营,一连十天。他给以外做足了余量,如果十天的功夫自己都回不来,恐怕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过了子时就是离开长安的第三天,三天的的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所以距离长安越近,秦晋的心里就越是紧迫与不安。对于郭子仪的个人能力秦晋毫不怀疑,但李泌和陈希烈也不是省油的灯,天知道这两个人又会捣鼓出什么幺蛾子。 “快看,有火光?” 几乎是同时,秦晋便瞧见两个方向腾起了火光,火光虽然不大,但在漆黑的夜里却十分显眼。 秦晋最终选择了西面延平门以南的一段城墙作为入城地点。 十里,八里,七里,六里……突然间火光大声,人生突起,四面八方袭来潮水一般的叛军。 秦晋大呼一声不好,中埋伏了!千算万算,却无论如何都没算到,纵然设置了数路疑兵,但叛军还是准确无误的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挖好了陷阱。对此,他只能自认倒霉,选择延平门以南的返回长安的决定是在等待子时来临的那一个时辰了做出的。因而根本就不存在奸细泄密的可能。 紧接着,秦晋的脑中又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叛军设伏等的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自己不过是倒霉的成了替死鬼而已。 秦晋想的不错,孙孝哲在火把大起,埋伏暴露之后,只见到重围中仅有百人的骑兵小队,而且还是自城外而来,不禁勃然大怒。 “一群蠢货,难道就没发现这是负责袭扰的唐.军吗?” 张通儒暗道倒霉,觉得自己实在流年不利,每次有大动作一准都会倒霉。 “大帅,事起突然,将士们一时间反应不及,也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个屁!如果连累你成了唐.军的刀下鬼,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通儒是个没有多大本事的倒霉蛋,孙孝哲之所以看重此人,就是因为他的听话。被孙孝哲呵斥了一句之后,他果然闭口不言,不再啰嗦。 “既然误中副车,也不能白忙活一场,把那些汉狗全都宰了!” 孙孝哲原本契丹人,一直在胡人当道的安史叛军中地位不高,靠了老娘做安禄山姘妇的关系才能当上统兵大将,现在经自己之手攻陷潼关,又兵围长安,这种不世之功已经百多年未见,心态自然也比以往膨胀,对唐.军中的汉人一律称之为汉狗。 “大帅,那好,好像不是汉狗,是,是胡人……” 张通儒的眼睛不差,一眼就发现陷入重围中的百人骑兵不全是汉人,更多的则是胡人。 “胡人?” 孙孝哲的眉毛一挑,突然就想到了三日前的那次闯营,同罗部百人队骑兵闯了出去,难道他们又回来了? “慢,先别急着杀,倘若他们愿意投降,本帅倒履相迎!” 同罗部的骑兵与大燕皇帝亲卫曳落河齐名,孙孝哲自然对他们高看一眼,当年咄默统领同罗部的时候一直与之阳奉阴违,后来咄默死了,同罗部也星散逃散,如果此时能收拢同罗部余部作为自己的亲卫,还真是无心插柳呢! “大帅,那些人来路不明,万一,万一意图不轨,防不胜防啊!” 张通儒觉得孙孝哲的决定有些草率,怕他出现意外,便又加以劝阻。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去吧!” 说罢,孙孝哲饶有兴致的等着好消息,他相信那百人队骑兵一定会做出最识时务的决定。谁料,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那百人骑兵非但据不投降,还以骑弩开路冲阵,一次冲击就伤毙燕军近百人,战力狠辣令人咋舌。 孙孝哲见状不怒反笑,这才是他想要的亲卫,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走,随我去一看!” 见猎心喜之下,孙孝哲决定亲自到阵前去劝降,烈马只有亲自降服才更有满足感。 重围之中,秦晋混在同罗部骑兵中,冷冷的看着那个自称孙孝哲的人。 还真是狭路相逢,不过是闯了两次围城军营的间隙,不想就有一次遇到了叛军主帅孙孝哲。 当然,秦晋此时的身份仅是普通的骑兵一员,负责与孙孝哲交涉的乃是一名地道的同罗部勇士。 “当年咄默大统领就对你不屑一顾,现在大统领虽然不在了,却也休想让我同罗部勇士任由你呼来喝去!” 他们一来一回用的都是汉话,所以秦晋也听的清楚明白,这一番说辞已经很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对孙孝哲的一种侮辱。 然而,孙孝哲仿佛毫不在意,听罢便仰头大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咄默大统领在世时,孙某还未有尺寸之功,现在先克潼关,这天下第一大城的长安也将成掌中之物,同罗部投靠孙某,有何不可?” 那同罗部勇士嘿嘿冷笑。 “若说英雄本事,你又及得上秦大将军?当初是谁在新安被几千人打的屁滚尿流?” 新安一战是孙孝哲心底不可触碰的隐痛,那一战不但丢人,还差点毁了他的前程,若非后来巴结上了安庆绪,安禄山又因为眼盲而失去对权力的掌控,恐怕自己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姓秦的就在长安城中,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他的首级将挂在孙某纛旗之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七章:魑魅与魍魉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人来了?” 李泌端起瓷碗,晃了晃热气腾腾的茶汤。在他面前站着一名青衣仆从,说话时低着头,神色有些紧张。李泌作为天子在潜邸时就看重的人,将来前途一片大好,但也有个公认的毛病,那就是待人稍显刻薄,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不论官员或者奴仆,甚少有能得着好的。 但世事便是如此,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便会有人前仆后继,天子信重之人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郭子仪就在门外,家主现在就见?” 一口热茶汤下肚,李泌轻轻点头,示意仆从将人领进来。 不消片刻功夫,一名身高七尺的壮汉走了进来。 “李侍郎连夜唤郭某过来,可有要事吗?” 郭子仪对李泌恭敬一揖,便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疑问。李泌呵呵一笑,连忙从座榻上起身,亲自拉着他落座,并在他身旁也坐下了下来。 “秦大夫不顾危局,为一己私利而出走,江山重担现在全落于郭将军之手,李某日日忧心,难以成眠。” 对李泌所说的话,郭子仪只静静的听着,并不多说一句,对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汤也来者不拒,端起就一饮而下,似乎全然不在乎那是滚热的茶汤。 “果然是壮士!” 李泌迟迟不进入正题,只对郭子仪赞不绝口。其实他心里也极是懊恼的,不知秦晋是如何在上百囚徒中选中的此人,现在看来那厮对看人选人上的确有独到的眼光,可叹自己在这方面差得甚远。 正是存了对秦晋的忌惮,李泌才没有急于表态,他想通过闲谈来试探一下郭子仪的态度。谁知郭子仪似乎对闲谈很不感兴趣,也不像其他官员那么可以讨好附和自己,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其内心中的真正看法。 这反而证明了郭子仪的确不是易与之辈,仅凭这份城府就李泌身边那群苍蝇强了不止百倍。 “郭将军现在一人身系千钧重担,李泌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郭子仪肃容正身道: “请李侍郎指点!” “指点不敢,秦晋出走后,长安城中暗流涌动,李泌希望将军及时站出来,以雷霆手段扑灭谣言,恢复秩序,以保天子无虞!” 郭子仪直视着李泌,道: “请李侍郎明示,何为雷霆手段?扑灭哪些谣言?恢复何种秩序?” 李泌与郭子仪对视了片刻,笑道: “取缔民营,恢复旧制!” 其实他的根本目标不在所谓的民营和制度上,而是针对执行秦晋政策的人。秦晋现在虽然走了,可被他以为左膀右臂的魏方进和崔光远还手握重权。秦晋也正是籍由这两个人在长安城中只手遮天,连天子都奈何不得。 在李泌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秦晋现在就大权独揽,倘若击退叛贼以后,岂非就成了曹操一般的人物?没准若干年后便会连大唐的江山也篡夺了。如果不是秦晋这次主动自投死地,李泌将一直被在门下侍郎的位置上被压的死死的,而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而取消了秦晋的旧制,也就意味着连同秦晋一党也统统打压了下去。 这个郭子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甚至作为死囚还险些死在法场上。秦晋个人的确于此人有恩,但对神武军而言,军中将校有多少人对他服气?他在军中没有根基没有亲信,又如何管束那些桀骜不驯的神武军诸将? 各种问题,李泌都一一替郭子仪想过了,所以他认为双方在利益上是互有交换的,只要郭子仪肯倒向自己这一边,他就会出手帮他整顿长安城中的神武军。 经过了多年的碰壁以后,李泌再也不试图以道德和大义来说服别人,只以利益相诱惑。他相信,郭子仪一定不会拒绝这个条件的。 郭子仪对李泌口中吐出的这八个字似乎毫不意外,当即起身离席,站在李泌面前,郑重一揖。 “承蒙秦大夫看重,嘱以重任,郭某无一时不感到惶恐,今日陡闻门下侍郎一语,顿感茅塞大开,请受郭某一拜!” 本来还以为郭子仪还要绕弯子装糊涂,李泌甚至做好了进一步相劝的准备,抛出更大的诱惑,但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有郭将军这句话,李泌就放心了!” 高兴之下,李泌也起身离席,又把郭子仪来回座榻之上,然后又一招手,示意仆从可以上酒上肉,痛饮一醉。 酒肉陆续端上来,郭子仪端起酒杯,笑道: “郭某其实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将军但讲就是,李泌洗耳恭听!” “郭子仪身为大唐臣子,天子但有所命,只须明发诏书,便无不从命,门下侍郎又何须多此一举呢?郭某营中军务尚有许多未及处置,好意心领,这就告退!”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快叹了声好酒,郭子仪再次起身离席,告退而去,只留下满案的美味佳肴与呆呆发愣的李泌。 愣怔了好一阵,李泌才回过神来。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李泌一连反问了两声,才大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种屈辱感愤然由胸口腾起。郭子仪今日短短几句话就表明了立场,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子那一边,反而嘲讽李泌以利益相诱,酒宴笼络,存着大大的私心。 尤其是郭子仪临走前眼睛里毫不掩饰所流露出的轻视,这使李泌深感受到了伤害。 啪的一声,手中精致的瓷杯被李泌帅了出去,砸在梁柱上碰了个粉碎。 屋内侍立的仆从见状赶忙上前去收拾满地的碎瓷片,以最快的速度收拢之后,又以投胎般的速度离去,生怕走的慢了,李泌的怒火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李泌一人,怒气发泄出来以后,他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从郭子仪那里被挫伤了自尊,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可以知道此人是心向天子李亨的。 只要拢住了郭子仪,钳制住了神武军,李泌就有办法进一步除掉崔光远和魏方进。一旦这两个家伙被撵出权力中枢,天子的威权自然而然就得到了保障。自此以后,不论是哪个坐享了退敌之功,都是恩由上出,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像秦晋这种大功难赏的尴尬局面。 一想到这些,李泌的情绪又好转了不少,同时也暗暗感叹,说到底还要感谢寿安公主,否则秦晋又怎么可能自蹈死地?看来古人常说红颜祸水这一点是千真万确半点不假。 李泌鼻子松动,肉香和酒香让他顿觉腹中辘辘,便独自喝酒吃肉,不亦乐乎。 忽然,仆从又轻手蹑脚的回来了,轻声道: “家主,宫中的李内监求见。” 李辅国?听到此人的名字,李泌不由得心生厌恶,比起秦晋来,他更讨厌这个阉竖。但李辅国身为天子李亨的近侍,在宫中虽然是奴婢,但在外朝却地位超然,就连李泌也不敢轻易得罪。 “让他进来!慢着,引到书房去,我在那里见他。” 酒肉齐备,这对物资管控,一体分配的政策而言,绝对是犯禁的,因而在李辅国面前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李辅国能够亲自折节上门,自然是有事相求,这一点和李泌猜想的一般无二。只是他的目的还是让李泌大吃了一惊。 “只要李侍郎能与奴婢合作,入政事堂只在迟早之间。” 提及政事堂,李泌顿感心中荡漾,出将入相是所有为官者的终极理想,只要一脚踏进政事堂就算达成了一半,又如何能不使人激动呢?然则,若是自己依靠与宦官合作才登堂拜相,百年后,史家笔下自己岂非成了阉宦的党徒?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当初李泌就是因为过于耿直,在程元振手里吃了大亏,现在必须用一些策略,好言答应,再另做图谋。 一念及此,李泌压住了阵阵反胃恶心,迎上了李辅国充满期待和热情的目光。 “承蒙内监抬爱,李泌不胜荣幸,但苦于现在位卑言轻,未必能震慑不法。” 李辅国哈哈笑道: “门下侍郎妄自菲薄了,于声望地位,长安城中又有谁及得上你呢?” 这本就是两利则和的事,李辅国实在找不出李泌有拒绝自己提议的理由,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实不相瞒,陈老相公也答应下来,只要咱们三人合作,郭子仪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休想翻出生天去!” 一提及郭子仪的名字,李辅国脸上的笑意顿时尽去,取而代之的则尽是冰冷的恨意。李泌打了个寒颤,都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郭子仪不知如何得罪了这阉竖,上一次险些被砍了脑袋,现在靠山没了,立时又面临着灭顶之灾。 至于陈希烈掺合其中,李泌一点也不奇怪,这家伙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一门三父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因为善于伪装,尽管于天宝年间罢相,但还算得了善了,没有被撵出长安,反而获得恩准留在长安养老。 若非当今天子返回长安,陈希烈别想再有出头之日,现在得着了机会,就算年逾古稀也憋着一口要折腾一阵。真是个老不死的啊!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八章:安然出重围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李泌默默如是评价着二度为相的陈希烈。陈希烈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一代名臣,在朝野内外也算颇有口碑,想不到竟也有与宦官为祸的勾当。 “李泌与郭子仪无冤无仇,此子死里逃生也算可怜,与他为难,李泌没有理由,也于心不忍啊!” 李辅国早就料到了李泌不会轻易答应,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郭子仪是与你无仇无怨,但他手中握着长安城内神武军和团结兵的提调之权,虽然这是秦大夫的安排,但兵权交接向来由天子决定,所以长安城里神武军和团结兵该交给谁,不该从长计议吗?” 终于,李泌笑了。李辅国所说的很是实在,没有掖着藏着,这也是他心中急待解决的问题。 “李泌愚钝,请内监明示!” 李辅国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如此便直说吧,干掉了郭子仪,兵权你我两厢平分,如何?” “平分?自然再好不过,可陈老相公呢?内监又许给了他什么?” 提及陈希烈,李辅国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那个老东西贪财好色,要兵权何用?事成之后送他金银百箱,美女百名,享尽齐人之福,哈哈!” 说着,他又放声大笑,其中尽显对陈希烈的鄙视。 “内监莫非也是如此与陈希烈评价李泌的?” 李泌的话中颇有意味,李辅国笑的有些尴尬。 “门下侍郎真会开玩笑,君岂是陈希烈那老东西可比的?” 简单一句遮掩过去,李辅国便与李泌商议具体细节如何实施,李泌听的煞有介事,频频点头。 轰隆! 外面隐隐有爆炸声响起,而且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李辅国面色不由得剧变。 “难道叛军连夜攻城?” 说实话,如果秦晋在时,他从未对此担心过。但现在每当听见这种火器发出的巨响,心头就突突乱跳,坐立难安。 “放心,叛军连夜攻城,损失更大的只能是他们。这是郭子仪在循例袭扰。” 一连多日,神武军都会在天黑后派出五六股百人骑兵进行袭扰,现在看时辰刚过了子时,也是今日出动的时间到了。 “对,对,对,是循例袭扰,叛军不会攻城!” 李辅国本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他对返回长安是持悲观否定态度的,认为进入长安只会使他们成为瓮中之鳖,任人鱼肉,好在秦晋总有令人称奇的手软使出来,叛军寸步难进。如果不是寿安公主这档意外,他甚至就打算一直与秦晋默契合作下去,谁知偏偏就让郭子仪这厮捡了便宜。 密谋之事一一约定,李辅国意兴索然,便告辞离去。李泌的心情却颇为复杂,心中竟委实难决。犹豫了许久,他似乎终是下定了决心,回到书案后,细细研墨,提笔疾书。 …… 战马赳赳,朔风如刀,百人**被围在重围之中,上千只火把将里里外外照的如同白昼,一顶纛旗赫然树立在重兵拥护之内,醒目至极。 陡而,东面火器炸开之声此起彼伏,战鼓紧跟着急促的敲响,随之黑暗中喊杀四起。 “唐.军袭营,唐.军袭营了……” 孙孝哲探头往东面漆黑的虚空中望了望,尽管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还是颇为自信的收回了目光。以城中**的实力,根本没可能大举出击袭营。燕军主要营垒外都有至少三道壕沟,想要越过可并非易事,除非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至于各营垒间难以尽数顾及的缝隙,唐.军想要出去,便出去吧,正方便他来日攻城。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有燕卒回报,城中唐.军又派出了各路骚扰的百人马队,于各处进行袭扰。 这种百人马队对于二十万军而言就像大象身边的蚊子,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嗡嗡嗡惹的人不胜其烦。 孙孝哲把目光重又投向了重围中的“蚊子”,想不到这些同罗部的人居然如此骄傲,以死相挟对方必然不会屈服,可若是一直任由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一定会损害军心。 “本帅正告诸位,本帅虽有爱才之心,如果诸位仍旧执迷不悟,本帅也只能忍痛下令了!” 百人队头目哈哈大笑: “既然知道多说无益,又何须惺惺作态?是英雄就单人独骑与俺杀上一番,否则就万箭齐发,让我等死得其所!” 孙孝哲恼怒,他方然不会被对方一句话就激的果真单人独骑去厮杀,那是蠢货才做的事。 “冲!” 随着军令出口,掌旗使令旗一挥,立时便有一队百人骑兵冲了上去。百人队冲击百人队,契丹骑兵一点也不必同罗部的骑兵差,双方在战场上厮杀亦是胜负难分。他不介意再陪着他们玩一会。 然而,孙孝哲想玩,秦晋却没心思陪他玩了。 “乌力马,以你的膂力,能不能一箭射断那顶纛旗?” 乌力马是乌护怀忠特地安排在秦晋身边的人,天生神力,又极为勇敢,但他瞄了一眼纛旗的杆子大约婴儿小臂粗细,摇头道: “末将无能,一箭射不断!” 秦晋有些失望,却听乌力马又道: “连续七箭,必能射断!” 如此先抑后扬,差点让秦晋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射断它!” 乌力马背上背着七石长弓,一般人难以拉动,只见他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开弓,松手,眨眼的功夫七支长箭悉数射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 秦晋在之前也怀疑,仅凭弓箭就能射断小臂粗细的旗杆? 然则瞬间之后,他亲眼瞧见了孙孝哲的纛旗轰然倒下,于是立时高呼: “唐.军袭营孙孝哲已死!” 乌力马虽然不太明白秦晋因何撒谎,却本能的有样学样,扯着大嗓门跟着吼了起来。 “唐.军袭营孙孝哲已死!” 很快,这句话被一百张嘴同声喊了出来,能传出数里之远。 纛旗折断,孙孝哲吓了一跳,对方能以强弓射断旗杆,倘若将目标瞄准自己,自己这条小命岂非登时就呜呼哀哉了?到了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只将身体藏在马肚子下面,不使自己暴露在唐.军弓箭的射程之内。 许多人远远望见大帅的纛旗在一片灯火中折断倒下,又听到孙孝哲已死的喊声,虽将信将疑,士气却陡而泄了。 也就在此时,重围中的百人骑兵骤然加速冲阵,与此同时骑弩箭雨覆盖了挡在前方的所有人。契丹百人骑兵猝不及防下,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然则唐.军骑兵又忽而打了转折,调头往南冲去。 围在南面的是新附军步卒,见识过唐.军如此不要命的猛冲之后,哪里还敢死命挡在前面,纷纷向两侧逃散。 战场形势竟陡而变幻,乱成了一片。孙孝哲从马肚子下面探出头来,见到这种情形,不禁大骂新附军无能。 张通儒从旁道: “大帅骂的极是,这些新附之军若有能,咱们也不能轻易就夺取洛阳和潼关啊,他们现在还是……” “闭嘴!明天就把这些人送到成上去填命!” 燕军人少,每当攻城就把新附之军撵到最前面,充当填命鬼。在孙孝哲看来,这些人唯一的作用也只能是填命了。 不管孙孝哲的心情如何败坏,秦晋绝不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与身旁百人骑兵左冲又突。远远望去,竟好像在千军万马间入无人之地一般。 秦晋也暗道侥幸,幸亏南面多是投降孙孝哲的新附之军,否则但凡遇到幽州精兵,他们这一百人恐怕就得被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至于那百人契丹骑兵,若非孙孝哲以为稳操胜券,也不会做出这等游戏之举,白白的使之自取其辱! 眼看着就要突出重围,叛军中呼哨声响,乌力马脸色剧变,高呼: “大将军快走,叛军要射箭!” 秦晋骇然,孙孝哲已经恼羞成怒,居然连新附军都要一并射死。念头刚刚在脑中闪过,耳朵边的破空声便此起彼伏,随之又激起了层层惨叫。 对此,他们毫无办法,唯有将身子紧紧贴服在马背上,以减小被箭雨射中的几率。 经过箭雨的打击,新附军彻底乱成一片,甚至成群结队向契丹营的方向冲了过去,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被自己人一同乱射,他们追不上唐.军,便打算找射箭的人算账。 不过这个主意他们显然打错了,羽箭连续数轮之后,契丹骑兵轰然而至,很快就杀的遍地尸骸,血流成河。 终于脱险了,黑暗中,秦晋回望灯火通明的叛军军阵,那里已经杀成了一片,数千新附军的反戈一击,给了他得以脱身的机会,但也被凶残的契丹骑兵杀的所剩无几。至此,秦晋才后怕不已,倘若新附军没有溃乱,自己这近百人一旦被契丹骑兵堵住,料想中的结果令他不寒而栗。 “城上的人听着,秦大夫回来了,请速让郭子仪来说话!” 高耸的长安城墙上沉默良久,半晌之后竟热闹了起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八十九章:大夫惊失态 怀揣着写好的弹章,李泌连夜赶往太极宫觐见天子。如今的天子已经不是那个老迈昏庸的李隆基,而是与他亦友亦弟子的李亨。李亨虽然已经登基成为皇帝,但生性宽厚,倘若没有自己时时提醒,便总会被妇人之仁所左右,以至于养虎遗患。 李亨见到李泌以后很高兴,此时他正等着每日必送来一次的军报,因而尽管已经到了深夜,依旧毫无睡意。 “先生如何连夜赶来了?” 李泌神色凝重,他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这个决心。 “臣有重要……” “报,报!秦大夫回来了,秦大夫回来了!” 外面忽而传来宦官的呼喊声,李亨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先生,先生,可听清了外面在喊些什么?” 他虽然听的清楚,但一时间难以置信,便向李泌印证自己听到的究竟有没有错。而李泌全副精力都在自己的筹划上,是以被问的一愣。 “外面?圣人听到了什么?” “先生且听!” 李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手指了指便殿之外。 “秦大夫回来了,秦大夫回来了……” 当时李亨为了激励士气,军报中若是败绩则低调的送入宫中,如果胜了,就算是小胜,也要在进入皇城开始,大声宣之于众。秦大夫回来的消息当然是好消息,宦官们扯着喉咙,恨不得喊的尽人皆知。 此时,李亨终于确认无误,自己此前听到的没错,是秦晋回来了。他激动的离席起身,兴奋的搓着手。 “回来了,秦晋终于回来了,朕就知道,他不可能弃朕于不顾!” 相较于李亨的兴奋,李泌的心境就好像生吞了一支老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李辅国合作,此寮于现在返回长安,于他而言不啻于一次沉重的打击。 宦官急吼吼来到殿内,兴奋的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陛下,陛下,秦晋秦大夫带着人回来了,此时已经进城了!” “快,快宣秦晋入宫觐见!” 宦官跪在地上答道: “秦大夫此时正在城上指挥拒敌,叛军正趁夜攻城呢!” 李亨一拍脑门,连连道: “对对对,自然是守城拒敌要紧,去告诉秦晋不必急着来见朕,一切以退敌为先!” 宦官告退,又一溜小跑的出了太极宫。李亨忽然记起李泌此来好像有重要的事情禀报,便扭头问道: “先生刚刚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说与朕听吗?” 李泌一哆嗦,说话竟有些不利索了。 “臣,臣在家中坐立不宁,便,便想与圣人议论国事……” 此时的李亨心情大好,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在意李泌吞吞吐吐背后隐含的东西。 “太好了,太好了朕明日便要设宴款待御史大夫,为其接风洗尘。” 情知秦晋的回来,使他所有谋划都流产了,可心中又极度不甘,便道: “圣人此举恐怕不妥。秦晋所为惊世骇俗,念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不治罪已经是极大的宽容,现在圣人又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会给世人造成一种错觉,天子公私不分,纵容不法!” 心情大好之下,李亨少有的反驳了李泌的建议。 ‘先生这话有失偏颇,秦晋所为虽然不妥,却至情至性,朕看重他,信任他,为百姓们报平安,百姓们只会念着朕的好。退一万步说,就算百姓们不念朕的好,只凭拼死挽救虫娘,朕也要谢他!’ “这,这?” 一席话竟把李泌说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是无用,于是只得选择告退,无精打采的离开了太极宫。 …… 一觉醒来,太阳早已高高挂在天边,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秦晋做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扭头却发现逆光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好半晌才认出来,竟是清虚子。 清虚子在虫娘生病之前就告了假,说是收到师兄的求救信,急着出城去搜救。 “真人何时回来的?你那师兄可平安脱险?” 清虚子嘿嘿笑答道: “托大夫的福,贫道师兄安然无恙,已在长安城中。” “很好,你那师兄可有擅长才能?若有就在军中给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差事!” 在秦晋看来,清虚子大笑算是个人才,此人的师兄也差不到哪去。 这时,秦琰突然闯了进来。 “主君,陛下有敕,请主君午后入宫觐见!” 说罢秦琰又不满的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清虚子,这装神弄鬼的道士这么早就来献媚,打搅了秦晋休息。 “好,我知道了。”说完他又看向清虚子。 “真人师兄可有一技之长?” “贫道师兄名为葛金,唯擅医道!” 秦晋点了点头。 “太好了,现在城中正缺少会医术的人,你一会便去安排差事。” 而秦晋在听到清虚子的话以后,好半晌才惊问道: “葛,葛金?可是素有医仙之名的终南山葛金?” 终南山位于关中,在长安市井名门间都有着极高的知名度,许多山中修行之人也在口口相传中名声大噪,葛金便是其中之一。秦琰自幼在长安长大,当然对这些之名人物如数家珍。 这一回轮到秦晋吃惊了,他将视线转向了秦琰。 “你也听说过真人的师兄?” 秦琰道: “终南山医仙葛金于关中无人不知,皇亲国戚想要请医仙诊治,纵使千金相求也未必可得呢!” 见狗儿说的如此夸张,秦晋暗道,莫非这又是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他又瞥了眼清虚子,这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若非自己不信鬼神,将他拿捏住了,恐怕也要被蛊惑的难以自拔呢! 清虚子何等的聪明,立刻就从秦晋充满疑惑的一瞥中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大夫莫要多想,贫道师兄悬壶济世,胜过贫道百倍!此来长安,亦是有意投靠大夫,以为天下做些微末之事!” 秦晋只以微笑回应,不置可否。打发走了清虚子和秦琰,他还有重要的人和事要处置,第一个要见的就是郭子仪。离开长安三日,城内必然暗流涌动,郭子仪果然没让他失望,将完完整整的神武军、民营和长安城又交回了自己手中。 郭子仪一早就到了,见秦晋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心下安稳,目露喜色。 “我离开长安这三日,城中可有异常?” 郭子仪眼皮低垂,从容答道: “一切如常,并无意外!” 秦晋又对郭子仪夸赞了几句,又觉背上发痒,此前在马嵬驿曾沾染了虱子,到现在也没得空彻底去除。 “军中一切稳定,大夫走后,末将每日子时都会派出五至七股百人队出城袭扰,索性损失不大。” 郭子仪向秦晋汇报着连日来的均是调动。秦晋点点头,心道他说的轻描淡写,背后恐怕面临着不少人的施压。 心中想着,秦晋又觉得脸上也很痒,便忍不住伸手去抓挠。 陡然间,他发现郭子仪的脸色变了,瞳仁猛缩,指着自己,失声道: “大夫,大夫脸上如何生出了许多水泡?” 水泡?怎么可能?秦晋下意识的想着,但触手处,果然有个软包状的凸起,再往脸侧脖颈处试探,竟不知一处。 “难道,大夫染了虏疮?” 秦晋霍然起身,断然道: “绝无可能!” 记忆中身患天花的事绝对不可能有假,除非天花病毒变异,自己体内的抗体失效。但这种可能恐怕百亿中也无一例! 然而,不管秦晋如何镇定。一向稳重的郭子仪竟也慌了,起身后竟踉跄了几步才退到门口,又急急奔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三名郎中随之而来,远远看见秦晋的模样,立时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虏,虏疮?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周围有秦晋的亲卫,从郎中口中听得“虏疮”二字时,竟失态大哭。郭子仪厉声喝止: “全部噤声!都听好了,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半句泄露出去,立斩不赦!” 至此,秦晋也有些发蒙,见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绝望神态,自己也没了底。心中腾起一阵烦躁,他赶紧从几案上拿起一面铜镜,果见镜面里自己的脸上稀稀落落生着发亮透明的水泡。 “绝不可能!” 大呼一声之后,秦晋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常听说人在做梦时是没有痛觉的,此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差点掉下眼泪。大骇之下,他一屁股跌坐在了一旁的榻上。 这时只听郭子仪的声音自门外冷冷传来。 “请大夫下令,立即封锁宅院,所有人返回屋中,无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秦晋点头称好。郭子仪转身便去交代人力行此事,稍后又返回门口。 “还有一件大事,急待大夫决断!” 惊骇之下,秦晋曾有短暂的失神慌乱,以至于前所未有的失态,但现在已经恢复了镇定,立刻就明白郭子仪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先不论自己究竟是否染上了天花,当此之时的的确确要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以防止最坏的一旦事情发生后,局面不可控制的败坏。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章:宰相又反扑 午时,太阳高挂,阳光经过遍地白雪的反射后十分耀眼。陈希烈下了马车,马上就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以使自己适应刺眼的强光。他已经听说了秦晋返回长安的消息,心中一直患得患失,不知道李辅国与自己达成的交易是否还有效。 今日,天子将在午后宴邀重臣,陈希烈特地早到了半个时辰,就想寻着机会,向李辅国套一套底牌。然则,太极宫中人多眼杂,他的打算自然落空了。 不过,陈希烈却也不认为这件事会无声无息的消弭掉。李辅国或许对秦晋推崇备至,李泌一定不然,此公早就恨透了秦晋,逮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过呢?向李泌这种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之人,陈希烈向来敬而远之,不翻脸则已,只要翻脸,必然将其从精神到**彻底毁灭,以断绝后患。对此,他甚至还腹诽过秦晋,秦晋向来以手段狠辣闻名,现在怎么就在李泌身上犯了糊涂呢?要知道打蛇不死,有很大可能会被反噬的。 腹诽毕竟是腹诽,李泌不死自然附和陈希烈的利益,如此他好在两人的争斗中获得渔翁之利。 忽闻身后有喧嚷之声,陈希烈扭头看去,竟见到李泌从马上翻身下来。于是,他特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和李泌一齐进入太极宫。 李泌的神情很是冰冷,对陈希烈还算客气,礼数做的很足,只是言语态度中依旧透的距离感依旧让陈希烈觉得浑身不自在。 “门下侍郎听说秦晋回城的消息了?” 进了太极宫以后,两人并肩而行,陈希烈压低声音问道。 “昨夜就已经得知!” “可惜,可惜!便宜了这厮!” 陈希烈不问李泌对此的态度,却先委婉的亮明了自己的对此事的无奈,这诚然是以退为进的小心试探,但李泌却好像听不懂一般,使他的小算盘彻底落空。 “陈相公慎言?国之栋梁回来了,何处可惜之语?” 说罢,一甩袖子,脚下加快了速度,先一步去了。这一句话反倒是将陈希烈噎的好生尴尬,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这才咬牙跺脚,也跟着向前走去。 但在路上,陈希烈恢复了理智,又觉得李泌话中虽然对自己有嘲讽之意,但对秦晋也绝对算不上善意,此公心里究竟作何打算,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昨夜三人订立同盟,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经由李辅国穿针引线的谋划眼看着就要胎死腹中。陈希烈暗暗叹息,不甘心又如何呢?走吧,先去吃肉喝酒,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机会的。 开宴的时间很快到了,天子李亨一身紫袍便服出现在了设宴的便殿之上,群臣起身行礼。待礼罢之后,李亨的目光在众人中左右寻觅,却没瞧见今日的主角。 “李辅国,御史大夫何在?” 李辅国是与李亨一同出来的,这时也和李亨一般,刚刚注意到秦晋不在便殿之内。 “奴婢也不知情形,这就派人去询问。” 结果,派下去的宦官打听了一圈,竟发现秦晋今日根本就不曾进入太极宫。 这时,赴宴的重臣也注意到了秦晋没来,又见天子面色阴沉,原本颇为欢乐的气氛立即就凝固了,都在揣测着秦晋如此慢待天子究竟是何原因。 见到如此状况,陈希烈大呼机会来也,立即高声道: “秦晋藐视天子,其罪可恨!” 孰料,李亨却瞪着陈希烈斥道: “真相未明便下结论,武断!” 自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又被天子当殿斥责,陈希烈一张老脸臊的通红,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辅国最了解李亨,他的发作并非因生气而起,其中更多的也许是担心,于是赶紧命心腹宦官去秦晋府上去了解情况,并叮嘱必须把秦晋本人请来。结果,那宦官一走竟是再没了动静。眼看着摆好的酒肉从热气腾腾到干硬冰冷,便殿上的君臣没人喝过一口酒,吃过一口肉。 眼看着太阳西斜,殿内的光线逐渐昏暗,李辅国招呼着宦官们为殿内添置烛台。李亨端坐在御榻之上,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竟连身子都不曾动过一下。天子如此,重臣们又何敢有所动作呢?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那名去秦晋府上情人的宦官独自一人返回,不过却带回了一封信。李亨铁青着脸拆开了信笺,才看了几眼,双手竟陡然一颤,信笺从指间滑下,飘落于脚边。 李辅国极有眼力,赶忙在李亨弯腰之前俯身将飘落的信笺拾起,只这一瞬的功夫便在信上扫了数眼,只扫了几行字就将他惊的骇然失色。李亨接过信笺,竟用力过猛,险些将之扯碎。良久,只见他霍然起身。 “备车,朕要亲自探望御史大夫!” 李辅国闻言更是惊骇,慌忙跪在地上,抱住了李亨的双腿。 “圣人万万不可,御史大夫染的可是虏疮,去不得啊!” 此言一出,举殿皆惊! 李亨身子猛然一颤,一脚就把李辅国踢开。 “混账!谁让你泄露御史大夫病情的!” 李辅国在毫无准备之下被踹了一脚,倒在地上向后滚了足有三两步远,即便如此又赶紧爬向李亨,痛哭流涕。 “奴婢该死,御史大夫病情未明,圣人一身肩负天下,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去啊!” 李辅国的哭号使李亨骤然清醒。的确,若是自己也倒下了,击退叛军,恢复东都的重担交给谁呢?又想到众位兄弟分别在地方掌着兵权,虽然已经宣诏招他们返回长安,可这些人毕竟还在地方上,倘若自己也糟了不测,天下岂非要四分五裂了? 主奴二人的对话,重臣们听的一清二楚,如崔光远、魏方进者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就冷汗淋漓。陈希烈却差点欢喜的笑出声来,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早就该想到的,虏疮极易传染,秦晋以身犯险不被传染才怪呢。只是秦晋走后,神武军中就传出了消息,秦晋小时候生过虏疮,因此而免疫。人们这才忽略了他患病的可能。 事到如今还真是峰回路转。 “陛下!既然秦晋染了虏疮,当立即将秦晋和与之近距离接触之人全部逐出长安,以避免疫情蔓延。” 围城最怕瘟疫,虏疮虽然不会反复感染,但致病致死率实在太高了,一旦防治不严扩散开去,整座城内几十万甚至可能因此而死绝了。 “陈希烈,你放屁!御史大夫为朝廷鞠躬尽瘁,换来的就是这种回报吗?”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京兆尹崔光远,他甚至不顾体面的指着陈希烈的鼻子破口大骂。 陈希烈还真不怕有人骂自己,骂人便说明对方因为无能而气急败坏了,他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 “御史大夫精忠体国,老夫第一个敬佩他,但事涉天下生死兴亡,相信他深明大义也不会反对老夫的建议!” 魏方进连连冷笑。 “生了虏疮的不是陈相公,说的倒轻巧!” 这句话好像使陈希烈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愤然说道: “老夫在此明言,倘若族中子弟有任意一人染此恶疾,必不留情面,一律令其自尽!现在只是将御史大夫请出长安,已经手下留情了!” 言之凿凿之下,魏方进只得闷哼一声,不再和陈希烈斗嘴。 然则此时此刻,最矛盾的人莫过于李亨。他这个天子做的艰难极了,不但没有尝到御极天下的乐趣,还要亲自决断逼走最疼爱的妹妹,现在又要面临相同的决断,秦晋于国有功,自己当真能如此刻薄功臣吗? 只有李泌一反常态,一直冷眼旁观,对此不做表态。 李辅国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一直站在李亨的身后,见其不说话似乎不打算让他置身事外,哑着嗓子道: “门下侍郎可有建议?” 李泌肃容道: “诸位,诸位听李泌一言。御史大夫毕竟与国有功,此事不能草率决断,还须查明实情,一旦确诊果真染了虏疮,再做打算也不迟!” 此言一出,殿上的重臣除了陈希烈都是连声附和。李亨早就泄了气,秦晋给他的亲笔信洋洋洒洒上万言,其中对各种事务都做了交代,显然这就是遗嘱在交代后事。让他更难过的是,秦晋在明知有极大可能将不久于人世,心中所惦念的还是国事,满纸万言不曾为自己和族人说过半句话。 如此极心为公之人,李亨就算铁石心肠,让他下这种决断,又于心何忍? 还是李泌的话给他铺足了台阶,至少先把秦晋的病情确诊了再说。宫中的御医跳出来十名最有经验的,一股脑派了过去。 李泌受命亲自负责此事,等他带着御医抵达秦晋府邸时,却见整个秦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遭到了军卒的阻拦,李泌当即表明,这些御医是奉圣命来为御史大夫诊治的。 “大将军有命,任何人若进去就不许出来!” 御医们闻言后立时有一半吓得瘫软在地上,向李泌求情讨饶。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一章:惊闻勤王师 !--章节内容开始--李泌嘴角的冷笑竟渐渐融化了,俯下身来,看着跪在自己身周的御医们。 “都别害怕,朝廷厚养你们多年,现在正堪用时,诸位不都说过愿为江山社稷赴死吗?如何,大任果然来临,却不舍得牺牲了吗?”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凄厉。 “饶命啊,下吏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下有小儿嗷嗷待哺,并非下吏不敢为国牺牲!” “下吏家中也有老母幼子……” “都住口!” 李泌怒喝一声,又当即吩咐左右。 “把他们都拖进去,不准漏掉一个人!” 几名御医呼喊求饶,依旧被拖进了秦府之中。 李泌只在外面等着,心中实在是复杂极了。他恨不得置秦晋于死地,是因为他有威胁天子的潜在能力,然则这种能力就像一把双刃刀,一面能够伤己,另一面去可以伤敌。 不过,若让他即时做个选择,仍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毁掉这把双刃刀。 忽然间,马蹄声急促传来,由远及近,是宫中的宦官。 “前面可是门下侍郎?天子有敕,即刻回宫!” 李泌闻言一愣,心下大是慌张,离开太极宫还不到小半个时辰,李亨就急急召自己回去,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望了一眼被重重围住,仍旧禁闭的秦府大门,吩咐左右: “你们留下来,一旦有确诊消息,立时报与我知晓!” 当李泌急慌慌赶回太极宫后,却见天子面露喜色,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圣人如此急切的召臣回来,不知……” 不等他说完,李亨就指着殿中的一名胡人说道: “先生可识得这位将军?” 李泌顺着李亨所指望去,果见一名深眉高目,满面虬髯的胡人坐条案之后,只是脸上棱角分明,显然饱受风霜之苦。只是,他搜遍了记忆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记忆。 那胡人却欠身道: “末将乃朔方军左武锋史麾下中侯白孝德!” 原来是朔方军的人,李泌隐隐觉得有些兴奋。朔方军节度使以前一直由杨国忠兼任,后来不知为何要笼络郭子仪,便把朔方节度使的差事给了郭子仪,可惜恰逢其时潼关陷落,太上皇出逃,是以朔方节度使便一直空缺至今。以至于大乱以来,朔方各军大有自行其是的趋势。 这个朔方军左武锋史确实是个人物,名为仆固怀恩,乃铁勒仆固部世袭的金微都督,如果没记错的话应驻军在灵武。 “仆固将军率师几何?现在已经到了何处?” 白孝德道: “已经过了武功,三两日便可直抵长安城下!仆固将军尽起可调之兵,有两万人上下!” “过了武功?两万人?” 虽然听说只有两万人后,李泌心中略感失望,但转念一想,秦晋赶来关中时率军也不满万人,现在仆固怀恩能征调两万人勤王,已经实在不算少了,更何况此人为天子登基昭告天下勤王后,第一支赶到关中的地方边军。 “臣李泌当为圣人一贺!御史大夫病不堪用,正好可用仆固怀恩取而代之!” 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李泌一扫胸中郁闷,此人的到了正好解决了秦晋病废以后,无人可以替代的麻烦。 然则,听到秦晋的名字以后,李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而问道: “御史大夫的病情可确诊了?” “臣来的仓促,未及等到确诊!” 没确诊就还有希望,李亨真不想听到秦晋染上虏疮的消息得到确实。 恰在此时,一名宦官惶惶然入殿。 “陛下,御史大夫病情有确切消息了!” 殿中所有人都伸直了耳朵,听着宦官的答案。 “快说,就行如何?” 李亨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直了身体。 “御医诊断后,一致认为,御史大夫确系染上了虏疮!” 白孝德本来端着热腾腾的茶汤解渴,听到虏疮之后竟吓得差点拿捏不稳,茶汤洒的满身都是。 虏疮之名在当世之名甚于虎狼,他当然听过这种无药可医的病症,现下长安陷于围城之中,御史大夫一定是朝中重臣,竟然都染病身死,难道……他惊恐的扫视了殿中的官员乃至天子,难道围城之中已经流行了疫症? 见过了白孝德以后,李泌的心思再度活络,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替代秦晋的人选,如此就要立即把此前搁置的计划重新进行。白孝德先一步闯进长安城,就是要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然后商定下一步的计划,至于是里应外合,还是让两万朔方军在城外做钳制之用,他此时还没有准主意。 由于天色渐晚,李亨提出不如向身染重病的秦晋讨一个主意,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对此,李泌深表赞同,虽然他处心积虑要除去秦晋,但也不认为秦晋会在这件事上拖后腿。 出了太极宫以后,北风刮过,寒气凛冽。李泌反而大有舒畅之感,自从李亨登基以来,他的思路还没有如此的清晰过。 夜深了,李泌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催马赶往团结兵设在城南的军营,此去他是要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广平王李豫。 广平王李豫现在虽然仅是团结兵中的百人将,但谁都知道,以他嫡长子的身份,迟早要继承整个帝国的。当今天子将他放在军中,自然是要对其加以磨砺。 然则,团结兵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唐.军,但军纪军法却和神武军一般无二。李泌抵达时,李豫正带着部众在城上巡查。而团结兵中的军将也没有因为李泌特殊的身份而对他加以关照。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冷风黑夜中干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浑身都已经被吹的僵硬差点失去知觉,广平王李豫才带着部众返回军营。 按照军中规矩,任何与军中无关的人不得随意出入,李豫只好与李泌在营外牵着马并肩而行。 “先生深夜相见,可是有要事相嘱托?” 李亨在做太子的时候,李泌常常出入东宫,对李豫也多有指点。李豫对父亲礼敬有加的名士也十分敬服,现在见他如此急切的来寻自己,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小事。 “臣欲助殿下执掌神武军!” 李豫愕然,道: “先生,请听李豫一言,一切事务自有父皇决断,李豫惟望带好麾下的百人队,为守御长安出一份力!” 他的回答看似平静,心中实在已经起了惊涛骇浪。当世只有皇太子、皇太后以及皇后可以被百官称为殿下,他现在虽然是广平王,也绝对没有这个资格。李泌身为大名士,而今又是天子的左膀右臂,绝无可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礼制。 唯一的解释,李泌在向他许以谋立太子。 其二,掌控神武军之语更是令人惊骇…… 李豫出身皇族,对政治风向有着天生的敏感,又是兵权,又是东宫归属,这绝不是他能轻易染指的。他甚至对李泌的鲁莽有些惊诧,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希望把他尽早打发走,远离斗争漩涡与麻烦。 “殿下……” 广平王李豫马上阻止道: “先生切勿再逾制相称,否则李豫只有避而不见了!” 如此已经近乎于责备,李泌愣怔了一下,尴尬笑道: “是,臣失言!但广平王可曾想过,秦晋得了虏疮,将不久于人世,你若不争兵权就会落到李辅国与陈希烈那些人的手中,难道就忍心看着天子被小人蒙蔽吗?” “先生言重了!父皇宅心仁厚,却不意味着可任人糊弄,先生如果没有其它重要事情,请恕李豫失陪!” “哎……广平王……” 被李豫言辞相据,李泌竟一时张口结舌,等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广平王李豫的身形早就没入军营之中。 太子之位和兵权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梦寐以求的,可广平王李豫却好像对此毫无兴趣一般。他望着团结兵兵营,愣怔了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丧气的上马离去。 广平王对他的计划表示反对,李泌相信李辅国和陈希烈此时一定也在蠢蠢欲动。 …… 渭水平原苍莽一片,远处天际一条黑线若隐若现,张通儒收回了目光,今次立功的机会终于等来了,长安城内的唐.军他奈何不得,城外的又到处都是是百人队的苍蝇蚊子,吃下了没什么功劳,坐视不理又令人头疼。 现在看天际那条黑线,规模至少也在数千上下,他不怕唐.军主动来袭,就怕唐.军缩首缩尾,抓不到行迹。 “都准备好了,今日开荤杀个痛快!” 杀!杀!杀! 燕军铁骑嗷嗷乱叫,气势如虹。 张通儒拔出腰间横刀,大呼一声。 “左军前出,直击唐.军右翼!右军前出,击唐.军左翼!” 两支千人骑兵动如脱兔,直冲远处愈来愈明显的黑线而去。 至于中军则在原地列阵相候,唐.军要么败走,要么就只能从这里经过,才能到长安去勤王。张通儒认准了这股来自西北方的唐.军与那些藏头露尾的神武军不同,一定会与自己在这旷野之上拉开架势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二章:阴谋又再起 !--章节内容开始--“来了,来了……” 张通儒的声音满满的都是兴奋,这支**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发现了燕军踪迹后不但没有像神武军那般躲躲藏藏,反而集中全力直击而来。然而这支唐.军的战斗力却令他大吃一惊,左翼骑兵在与之接触之后竟然难以撼动其分毫。 燕军骑兵与唐.军骑兵同属轻骑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冲阵,两军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又骤然分开。张通儒的瞳仁猛然收缩,他意识到此次赴援勤王的唐.军绝非河北都畿那些唐.军可比。 较量才刚刚开始,燕军此前也是唐.军,与赴援的勤王军一样都擅长以骑弩攒射,以此杀伤敌兵,打击士气。 “战鼓,敲起来!” 咚!咚咚!咚! 战场上,鼓声是提振和保持士气的手段之一。眼见着双方在武器和战术上不相上下,张通儒立即便放弃了主动进击的想法,转而以逸待劳,只要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就发起奋力一击。 …… “贼兵势大,将军,不如退一步再图良策!” 部将的声音有些嘶哑,仆固怀恩马速不减,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列阵的叛军主力,此番勤王而来岂能轻易言退?他要的就是先声夺人,顺势给围城叛军以极大的震撼,如此才能开个好局,为解长安之围铺一条好路。 否则刚刚交手就望风而退,对朔方军士气的打击将士极严重的。 “我有两万精兵,阻截贼兵尚不满万,怕从何来?” 幽燕边军还真是目中无人,难道以为朔方精兵向中原那些汉家子弟般只会种地生孩子吗? 仆固怀恩出身铁勒仆固部贵族,骨子里有着天然的骄傲,契丹人也好,高丽人也罢,从未有一刻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就这些人知道朔方军不是好惹的。 右翼刚刚遭到了叛军的突袭,紧接着左翼也遭到了叛军骑兵的袭扰。 仆固怀恩麾下一万骑兵,一万步卒。此时骑兵与后方的步卒相距不到十里地,只要把叛军骑兵拖住,缠住,不断消耗对方士气,等到后方的步卒赶到时,就可以趁势掩杀。 主意打定,他命令全军放缓速度,稳步前进。 仅仅两千骑兵队两翼进行袭扰,朔方军以骑弩攒射进行驱赶,对方就难以撼动他们分毫。 骑兵铁流像下山的泥石流一样声势浩大,速度放缓以后,亦如一座移动的小山,试图将拦在前面的一切东西悉数碾压粉碎。 …… 子夜后,李泌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算就寝,却突然被家奴急促的敲门声所惊扰。 “家主,家主,李内监和陈相公联袂来访,见是不见?” 李泌早就料到了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果然还是连夜动手了。恍惚一阵之后,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别说李辅国和陈希烈,自己不也在出了太极宫之后就去寻求广平王李豫的支持吗?只可惜广平王志不在此,令他扫兴而归。 秦晋早晚必死,李泌不认为必须把他撵出城去或者提前缢死,此前寿安公主遭到不公的对待,只是倒霉在她有着秦晋聘妻的身份,才惨遭针对。现在讨论如何处置染了虏疮的秦晋,区别只在于羞辱这个必死之人。 李泌虽然每每必置秦晋于死地,绝非出于个人恩怨,既然他已经不能再对皇权造成威胁,自己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当陈希烈和李辅国双双出现在厅中之后,陈希烈第一个提议: “秦晋染了虏疮,当依寿安公主例,驱逐出长安,以使疫症不得扩散。” 宦官李辅国白了陈希烈一眼。 “老相公心胸太过狭隘,秦大夫眼看就活不成了,又何必这般羞辱于人?毕竟天子和诸位大臣都是他救回来的,这么做当真好吗?” 陈希烈鼻间发出了连续的冷哼,抖着三缕花白的美髯,道: “老夫所提议之事,俱是一心为公,与私怨何干?老夫先前在太极宫内就说过,哪怕老夫或者老夫的子弟染上这等恶疾,也没得商量!” 李辅国也嘿嘿冷笑。 “这里又没有外人,老相公何必再装成这等样子?如果老相公的家人子弟不幸染上这等恶疾,我等必不会如法炮制。” 见联袂而至的两个人争吵不休,李泌暗暗发笑,李辅国和陈希烈本是互相敌对又看不顺眼,现在因为有着一致的利益才捆绑到了一块,但最终还是貌合神离啊,自己和他们为伍,可要再三小心,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无底的深渊。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再因为这等琐事而证都不休,现在的正经事是如何将兵权从郭子仪这等武人手中收回!” 说实话,到了现在这等地步,有了安禄山以节度使造反的前车之鉴,李泌再也不相信任何武人,乃至文人进士出身的秦晋一旦掌握了兵权,依旧怀着深切的忌惮。 而现在,就算秦晋死了,郭子仪或可名正言顺的接任,而天子李亨似乎也对秦晋推荐的人选颇为赞赏。 平心而论,郭子仪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但错就错在他先依附于杨国忠,后依附于秦晋。如此为人已经让李泌深为不齿和怀疑,就算不得已而任用武人,他宁愿劝说天子选择仆固怀恩这等出身颇为不错,又身世清白的胡人。 李辅国自不必说,郭子仪险些受其陷害致死,两人的仇怨恐怕不死不休。陈希烈则是壮心不死,尽管身在政事堂中也不甘心寂寞,势要做到当年李林甫的大权独揽。 三人各怀心思,目标却颇为相似,那就是矛头直指郭子仪。 陈希烈不满的瞪了李辅国一眼。 “若非他纠缠,老夫岂能如此?” 李辅国也不甘示弱,指着陈希烈道: “我在纠缠?你这老东西心肠黑透了,还不让人说吗?” 眼看着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李泌只好再次充当和事佬。 “两位如此争执,就算争出了胜负,对局势又有什么帮助呢?” 李辅国道: “门下侍郎说的极是,咱们那日议定的谋划可再度实施。” 在这方面,陈希烈竟与李辅国出奇的一致。 “对,老夫也认为,不能再耽搁下去,以免夜长梦多!” 李泌沉思了一阵,心里大致有了个谱。 “今日白孝德入城,倒给了李泌一个岂是,乌护怀恩入京勤王,咱们何不以其为援?对郭子仪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李辅国和陈希烈异口同声,惊讶莫名。李辅国又率先表示反对。 “千万不可!白孝德是龟兹王子,虽然其国早就被灭,但身份特异,又岂能对我大唐始终如一?” 李辅国反对的理由也算有道理,可李泌也能找出大把的例子对其予以反驳。当年太宗灭突厥,曾以突厥王族阿史那思摩宿卫宫禁,甚至还给予大军兵权,灭掉了薛延陀部。 但是,眼下唐朝之乱,不就是使用胡人过甚吗?放眼玄宗一朝,尤其是天宝年间,名臣骁将多非汉人。 比如哥舒翰是突厥人,高仙芝为高丽人,安禄山是西域杂胡,包括长安城外统领大军围城的孙孝哲,也是个契丹人。 如果再把胡人引入朝廷,这究竟是除害,还是引狼入室呢?李辅国的一番话竟让李泌罕见的犹豫了。 “天下才智之士,部分胡汉,当尽为我唐朝所用。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又有谁敢不服?” 陈希烈旗帜鲜明的反对李辅国的说辞,认为当此危亡之际就该不拘一格的实用人才,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就不怕有人图谋不轨。 李泌暗自腹诽:如果要赏罚分明,第一个就应该先把安禄山惩处了,否则又何谈赏罚分明呢?一个被叛军打的满地找牙的朝廷,哪里还有资格慑服四夷? 只是眼下这等实际情形,许多人一厢情愿的视作不见,多年以来天朝上国的固有思维于此时作祟不已。看着吧,只要朝廷在一两年内无法平叛,大漠的回鹘人,幽州的契丹人,还有西边的吐蕃人,早晚会群起而抢掠大唐。到那时,令四夷宾服的天朝上国就会成为四夷的砧上鱼肉! “好了!李内监不必再争,虽然李泌也认同你的这种说法,但总要先解燃眉之急再说!” 李辅国也不再坚持,只哼了一声。 “好,全凭门下侍郎吩咐就是,李某必不反对!” 如此,三人意见达成统一,便各自散去,筹谋准备,至于联络仆固怀恩的重任,自然能者多劳,就落在了李泌的身上。 …… 秦府,清虚子急的满嘴都生满了燎泡,如果秦晋因虏疮而死,兴旺道教的打算毕将功亏一篑,而且他本人也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生死危险。此时,素有医仙之名的葛金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素来听闻虏疮这种病无药可医。但万一葛金有治疗的法子呢? 只可惜葛金不住在秦晋府中,于是清虚子就隐瞒了其中致命的关键处,使人以宴请为名,将师兄葛金诳进了只许进不许出的重围之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三章:原来是虚惊 郭子仪心绪不安,不断的在院子里游走着,与火把光芒的闪烁中把清虚子晃的阵阵眼晕。 “郭将军稍安勿躁,贫道师兄稍后即至,急甚来?” “如何不急?大夫一人身系长安安危,倘若不治,郭某面临性命之虞是,害了天子和朝廷才是塌天的大祸!” “这,这,大夫不是嘱咐将军可待他提调长安各部人马吗?难道还有人敢于抗命?” 郭子仪看了一眼清虚子,这个道士前一秒还嬉皮笑脸,此刻已经呆若木鸡,心道:你哪里知道长安官场的险恶,为将者最大的对手往往不是来自地方,而正是出自己一方啊。但这种泄气的话他也没有必要对清虚子言明,只催促他赶紧想办法将医仙葛金请来,这也许就是秦大夫最后的希望了。 见到对方一脸的严肃,清虚子如遭雷击,但很快也就缓了过来。 “请将军放心,贫道师兄虽然名声甚响,但向来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哪怕龙潭虎穴也必不会推辞!” 这句话自然是亏心之言,他刚刚就为防万一,遍了个借口使人去请,为的就是怕葛金万一不愿意身担封信,而推辞前来给秦晋诊治。 “真人,真人,来了,来了!” 随从的声音惊喜至极,甚至激动的连话都开始结结巴巴。 清虚子与郭子仪闻言后,都不约而同的奔往门口去迎接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见一个身高不过五尺出头的道人,浑身上下的道袍打满了补丁,若非有清虚子的佐证,谁也不会将他与医仙葛金联系到一起。 “葛金真人,请受郭子仪一拜,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大夫!” 葛金道: “将军请起,道早就听秦大夫罹患虏疮,能否治好也只能听天由命,不敢打包票!” 郭子仪和清虚子二人心中各有不同味道。前者的希望猛然下臣,后者则颇为惭愧,自己人之心了,明知道师兄治病救人从不会顾及个人得失的,当年师父的偏爱不是没有道理。 葛金受了郭子仪一拜后,又走到清虚子面前,看着他一连的尴尬,笑道: “师弟不必自疚,贪生怕死原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例外,只是听凭了上天的召唤才不得不来呢!” “啊?” 清虚子没想到师兄的如此直白,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好。 “还愣着作甚?快引我去见秦大夫吧!” “是,师兄请随我来!” 秦晋所在的跨院已经被严密封锁,内外仆从都不得私自进出,所有吃穿用度的进出亦不得接送人员有直接接触,总是一方放在门边后立刻退后,另一方才上前将东西取回。 门上的铁锁被打开,葛金没有半分犹豫便要进去,清虚子终是没忍住拉住了他。 “师兄想好了吗?此一去也许就出不来了!” 葛金平静的笑道: “既然我出现在这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松手吧!况且,即便如我也没有良药可医虏疮,偏巧去岁曾偶得孤本古方,言及虏疮,随未曾试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闻言,郭子仪大喜,像这种修行之人平素最不会打诳语,既然是有一线生机,那就真的或许还有希望。 秦晋自从发觉身上的水泡以后,病情就以可以看得到的速度在蔓延,脸上脖颈还好些,大腿两侧与腹部密密麻麻布满了黄豆大半透明的水泡,仅看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好在也许是症状早期,除了难以忍受的瘙痒以外,并不是很疼,但低烧不止却让他浑身酸软无力。 以往所有的认知被现实彻底颠覆了,明明产生了抗体以后就会对病毒免疫,为何偏偏在自己身上不灵了?一念及此,秦晋又连连苦笑,连意识穿越与重生这种极不科学的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事不会被颠覆呢?也许这个世界里抗体不会使人体对病毒免疫呢?也许……也许有太多种也许,他都解释不明白。 面对生死这种严峻的考验时,即便一向沉稳的秦晋也不由得心神俱乱,书中的大英雄在面临必死的绝境时,总会义无反顾,毫无畏惧,偏偏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想要做到这一就是千难万难了。 到了这种时候,什么守住长安,恢复太平盛世,统统都成了镜花水月,此刻向来竟真的好像堕入梦中,不知现在究竟醒着还是睡着了。 迷糊间,秦晋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形容邋遢的道士坐在自己的榻边。 难道自己真的因为患病而产生了幻觉?在这重重防护的府邸中,怎么会有个自己从未谋面的道士进入寝室呢? “秦大夫醒了?道葛金,请大夫撩开衣襟。” 葛金?秦晋马上就想了起来,今日一早曾听人清虚子的师兄葛金来长安了,都葛金是个可以妙手回春的医仙,却是手下人将这装神弄鬼的师兄弟当做救命稻草了。 “有劳!” 秦晋不耐烦的应付着葛金,起身将被子掀开,还是敞开了衣襟,让葛金观察胸前与腹部的状况。 却见葛金盯着秦晋的身体看了好一阵,口中又似在念念有词。秦晋暗道,这道士一不诊脉,二不装神弄鬼,还真有意思。 良久,却听葛金长吁一声。 “恭喜大夫,贺喜大夫!” 秦晋愣住了。 “何喜之有?” “大夫所患,根本就不是虏疮!” “不是虏疮?” 这回连秦晋都傻掉了,只觉思维似乎都有些不顺畅。 “的确如此。大夫所患的乃是儿身上寻常可见的水痘!只是大夫以过弱冠之龄,还得了这种病,实属罕见!” “你的,可都当真?” “道行医多年,见过虏疮,也见过水痘,绝不会看错!” 世人大体如此,救命稻草一旦抓在手中,就会拼了命的相信,这根稻草可以拯救自己。此时的秦晋也不例外,他前一刻还在暗笑葛金装神弄鬼,但这一刻葛金给了他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答案,则真是令其心中腾起了熊熊的求生之火。 因此,秦晋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让葛金证明自己的法。 葛金似乎看穿了秦晋眼中的疑虑,便耐心解释: “水痘生出来通体发亮,历七日可结痂,分体质各异,生发三五次不等,痊愈以后,终身不会再患。虏疮亦生痘,却是一日结痂,日日生发,出血溃烂,如遍体生花……以道观察,大夫身体上的水痘已经生出至少三日,却无一处结痂……” 金冠葛金的头头是道,却仍旧难解秦晋心头的疑虑,然而此前灰败绝望的心境却一扫而空。 葛金的口干舌燥,见秦晋依旧心有疑虑,只好扔下了一句话。 “一月之后,大夫若不死,自知道此言非虚!” 然后,他又起身道: “大夫仔细想想,幼年时可成生过水痘?” 秦晋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将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翻了一遍,也没有寻出和水痘相关的半内容,于是叹道:也许还真让这个葛金中了。 “未曾生过!” “这就对了!道今日在室内与大夫如此相近接触,若误诊了,也要赔上性命呢!” 在葛金的各种解释和印证下,秦晋终于确信,这个老道不是在装神弄鬼,也不是在诓骗自己。 片刻后,葛金又到门边,与外面候着的仆从道: “去告知郭将军与清虚子,大夫已无大碍,都进来吧!” 秦晋马上拦住了他。 “且慢!虽然无妨,秦某独自将养些时日,心总没有大错!” 葛金哈哈一笑。 “便如大夫所愿。道只怕外面的人等不及呢!” “等不及也得等……” 秦晋下意识的了一句,但马上就意识到,葛金话中所指,未必是郭子仪和清虚子。假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李泌、陈希烈、李辅国包括魏方进都不是省油的灯,恐怕此时已经蠢蠢欲动在私下运作了。 在太平光景,请一个月的假,专心养病自然不会有问题,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内忧外患,稍有差池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晋陷入了沉思,他必须好好思量一个对策! …… 李泌连夜去见了仆固怀恩派来长安的中侯白孝德。当白孝德见到天子信臣连夜来访时,激动的难以自已。 “侍郎有事遣人来吩咐一声,末将无敢不从,今日却亲自登门,实在惶恐!” 李泌没心情和白孝德絮些繁文缛节的场面话,只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天子欲令仆固将军执掌长安内外,你可敢出城去传讯?” “甚?” 白孝德直觉脑子嗡嗡作响,有些发蒙。今日才到长安城中来,晚上竟有重臣来告知自己,天子欲让仆固将军执掌京师兵权,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 “李某再一遍,天子欲令仆固将军执掌长安内外,你立即出城传讯!” 反应过来这是真的以后,白孝德当即问道: “末将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今夜便动身,争取明日午时,仆固将军便身在长安!”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四章:满城闹风雨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葛金的诊断很快被告知清虚子和郭子仪,两个人都兴奋不已,立刻就要去见秦晋,却还是被拦住了。 “大夫说了,为小心起见,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清虚子对葛金是十分信服的,师兄出山以来不曾有过一例断错,现在病人是一人身系千钧重担的秦晋,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都不会胡乱说话。 “不就是水痘吗?贫道十岁上就生过了,没甚好怕的。这秦大夫也怪,尽生些小娃娃的病,吓唬人吗?” 说罢,他作势便要闯进去,又被身后的郭子仪拉住了。 “真人难道忘了大夫此前离开长安是因何人?” “还不是寿安公主……” 话音戛然而止,清虚子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郭子仪问自己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公主竟是得了水痘?” 可,可水痘这种病并非罕见的怪病,就算与虏疮的早期症状十分相似,宫中那些为公主诊病的御医也不至于匆匆误诊吧?清虚子虽然是清修的道士,可对凡尘俗世间的腌臜龌龊一点也不陌生,念头种种涌将上来,顿觉后背寒意森森。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跨院里又有人出来传话。 “家主请青虚真人与郭将军入内,有要事相商!” 如此整合两人心意,他们不像秦晋本能的对所谓的深意存着天然的怀疑,一旦认准了葛金的诊断后,就深信不疑。 终于在幽暗的斗室内见到了神情虚弱的秦晋,郭子仪忽觉鼻间发酸,强硬如秦大夫竟也敌不过生死。 “我的病情你们都知晓了,葛真人诊断是水痘,而非致命的虏疮,旬日后可痊愈,你们不必担心。” 清虚子口快。 “寿安公主得的也必不是虏疮,今日可算双喜临门!” 不过,这双喜却没有人笑得出来,从秦晋到郭子仪,再到葛金,所有人的脸上都凝重的几乎要生了霜。清虚子不合时宜的玩笑只得草草收场,悻悻道: “只可惜大夫白白冒险,险些葬送了性命!” 却听郭子仪突然说道: “也许有人就盼着大夫出错呢?” 其实,秦晋自认同了葛金的诊断以后,立时就将围绕着虏疮事件的前前后后通透的细想了一遍。清虚子和郭子仪能想到的,他也早就想到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一切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自己总不能因此而大动干戈吧?如此公报私仇,只会使局面更加复杂败坏。 “大夫,今日晚间得报,李泌、李辅国、陈希烈曾一同密谋,虽然对内容不得而知,想必也没什么好事!” 郭子仪早就得报了,只是当时秦晋将命不久矣,失去了靠山以后,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任何应对办法。虽然他本人受命提调城内诸军,可毕竟一无根基,二无旧部亲信,只要秦晋一死,各部必然各自为战,就算他想以杀立威也没有足够的人手以供使唤! 现在秦晋大难不死,结果又是大大不同了。 清虚子道: “咱们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秦晋不置可否,郭子仪则道: “今日,蕃将白孝德闯营进入长安,灵武的朔方军在仆固怀恩的率领下已经抵达武功,距离长安也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 清虚子又道: “理会他作甚?咱们只要大门一关,总是仆固怀恩有千军万马也进不来!先把李泌和陈希烈这两个混账玩意除掉再说!” 秦晋忽而问道: “除掉?以什么名义除掉?” “自然是阴谋作乱,意图不轨!” “证据呢?” “这……” 清虚子哑然失声,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晌后,才道: “需要证据吗?自然兵强马壮者说了算!” 郭子仪大摇其头。 “现在人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大夫在学曹孟德,奉天子,令不臣。若像青虚真人所言,直接派人锁拿,恐怕只会更加使人构陷于大夫!” 清虚子似乎对郭子仪的说法不以为然。 “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就算抓不到大夫的错处,难道就不会指鹿为马,以黑为白吗?” 这回却轮到郭子仪哑口无言了,因为清虚子说的没错,只要有心毁掉秦晋的名声,瞎编瞎说又有何妨?何须真得证据却做?这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对此,秦晋却并不害怕,神武军最擅长的一项就是宣传,只要行事有理有据,就能够禁得住质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人想闹,就先让他们闹的,闹的尽人皆知,再出手相制也不迟!” …… 次日一早,隆隆的战鼓声将睡梦中的李泌惊醒。他立即唤来了老仆询问情况,得知竟是叛军在日出之后再一次大举攻城。 听到这个消息,李泌心中有些发慌,毕竟秦晋罹患虏疮的消息已经被陈希烈这厮刻意的在京中散布了出去,恐怕不用到今日天黑,就会尽人皆知。但平心而论,李泌是希望将秦晋患病的消息隐瞒一阵,等到安排好各项善后措施再宣布也不迟。 只是陈希烈毕竟身为政事堂内宰相之首,李泌不过才是个小小的门下省侍郎,于公事上没有资格阻止陈希烈的所为。 现在要紧的问题是,秦晋将不治的消息是否对守城大军造成了消极的影响,万一军心涣散,将士懈怠,被叛军抓到了机会…… 李泌不再多想,立即更衣,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带着随从直奔春明门而去。今日,叛军将春明门作为主攻方向,抵达城下时,却听城外杀声震天,战鼓咚咚,李泌不禁有几分腿软。 刚要上城去查看情况,却被几名军卒拦住。 “无令者不得上城!” 被人在上城的甬道处拦住,李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甚是高兴。如此足以证明,守城军卒临危不乱,就连“无令者不得上城”的军法都严格执行,更何况守城之战了? “我是门下侍郎李泌,奉圣命观战!” 谁知拦住他的军卒却毫不客气的回绝道: “此时城上正在奋战,就算天子亲来,无令也不得登城!若要登城,许得贼兵退了!” “放肆!狗奴才,谁借你的胆子,敢如此说话?” 李泌身后的随从早就气愤不已,对那数名军卒破口大骂。 “城上大战时刻都有危险,请君约束家奴,不要添乱!” 其中一名头目模样的军卒说话很客气,但面色已经很是不善。 这让李泌很是尴尬,自己明明为了关心战况而来,却被军卒指斥在此处添乱。而他的仆从表现也是在不争气,凡事须得讲理,破口大骂,以势压人算什么能耐?李泌只能回头,狠狠瞪了仆从几眼。 “还不走?” 在城墙下的遭遇让李泌很是郁闷,也有些隐隐然的不祥预感。秦晋马上就要死了,这些军卒仍旧严格执行此前定下的规矩,恐怕军队未必轻易认同了胡人出身的仆固怀恩。 思来想去,症结所在还是要落在郭子仪身上。 李泌惦记着郭子仪的同时,还有一个也在惦记着郭子仪,那就是内官监李辅国。 在太极宫门口,李泌遇见了急急忙忙出宫的李辅国,没等打招呼,李辅国就叫他与之一同出去。 李泌此来是要与李亨商议今日叛军攻城的事,本不想参与李辅国那些阴谋勾当,但对方只低声说了几句,他竟改了主意。 因为李辅国自称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实在潼关告破之前,郭子仪豢养勇士,私藏甲兵,甚至有几封从杨国忠府中搜出的私人信件。 许多证据都直指郭子仪此前有造反的心思,倘若听之任之,后果不堪设想。 李泌顿觉事关重大,认为有必要立即上禀天子,请天子裁决。 李辅国嘿嘿笑了。 “我与陈相公也正有此意,还要有劳门下侍郎与我等一同上书。” “自是责无旁贷!” 今日务必要做到一击即中,绝不能再有差池! 李泌亲自到了郭子仪曾在长安安顿过的居所,院子里已经遍布大坑,被挖出的上百具铠甲平铺在地上,其间还有不少弓弩胡乱散放着。而经李辅国出示的杨国忠亲笔手书信笺,经其确认以后,也的的确确为杨国忠手迹。 看过这些证据之后,他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太极宫,这些事已经不是他和陈希烈能做主的,必须由天子李亨决断。 刚进了太极宫,便有小黄门一脸巴结的凑了上来。当然,这是冲着李辅国而来的。 “刚刚崔光远来了,还带着一个邋遢道人!” “崔光远?这厮进宫作甚?他见到圣人了吗?” 小黄门巴结的答道: “魏相公来的早,现在还没出来。崔光远现在应该还候着呢!” 李辅国恨恨然低声道: “崔光远这厮,早晚让他滚出长安!” 李泌轻轻碰了一下恣意发泄情绪的李辅国,暗示他尽快去见天子,以免夜长梦多。李辅国却不以为意,转而笑道: “勿急,一早政事堂已经行文,令郭子仪进宫陈情。只要这厮的人一出现,哼哼!”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五章:发难既功成 “瞧,来了!” 李辅国话音未落,果见郭子仪骑马自皇城顺义门方向而来。说罢又似自语道: “陈希烈果然撵了这厮来见天子。”继而,声音变大,望向李泌。 “接下来就看你我二人了!” 李泌点头。 “既然已经如此,李某责无旁贷。” 李辅国不满的瞥了李泌一言。 “什么叫既然如此?侍郎好像不太情愿呢?” “郭子仪算得将才,除去此人非不得已啊!” 闻言,李辅国哈哈大笑。 “常听人道,门下侍郎狠辣果决,今日如何婆婆妈妈了?天下良才岂止千万,没了郭某人、秦某人,不一样还会有李某人、张某人顶上么!” 这句话说的倒是不假,李泌也认同的点点头,良才虽多,但苦于伯乐太少,天下万千良才恐怕十之八.九都要明珠蒙尘呢!他不愿意和李辅国再于此事上争执,便加快了步伐。当然,他更是有意不想与郭子仪见面。 李辅国摇摇头,今日才发现这个李泌也有迂腐的一面,如果不是自己与郭子仪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还真想卖李泌这个人情。毕竟于长安官场之上,结仇容易,送出去人情则要难上许多。 自从程元振、边令诚等人先后死于非命,李辅国有感于自身,除非化解不开的仇人,凡事还是与人为善的好。但是其中也有例外,一个是郭子仪,另一个就是高力士。 两人在便殿外等了一阵,又有小黄门走了过来,见到李辅国和李泌二人在此候见,战战兢兢的行礼。 “可是郭子仪陛见?” 小黄门毕恭毕敬答道: “正是郭将军!” 郭子仪毕竟与李泌、李辅国不同,后两位有天子特许,可以随时出入宫禁,以防止耽误了重大事件的决策。有这种特权的还包括魏方进、陈希烈和秦晋,不过郭子仪却不在此列。所以,他要么有天子的敕命,要么就只能在宫外候见。 和李辅国关注的不同,李泌有些忐忑的望着殿门方向,崔光远带着一个邋遢道人求见天子究竟所为何事呢?难不成崔光远要以道人装神弄鬼蛊惑天子?一念及此,他就更加烦躁。 “崔光远进去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因何现在还没出来?” 李辅国似乎对崔光远并不甚在意,道: “侍郎安心,崔光远不比秦晋,这厮要么邀功,要么固宠,不怕他弄出乱子!” 言之凿凿的回答并不能使李泌安心,只暗暗道:但愿如李辅国所言,崔光远陛见天子没有别的企图。 正心绪烦乱间,崔光远领着一个邋遢道人出了便殿,冷淡的和二李见礼之后便扬长而去。李泌仔细瞧了瞧那邋遢道人的面目,只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门下侍郎还愣着作甚?轮到咱们陛见了!” 在李辅国的一再催促下,李泌只好收敛心神与之一同进入便殿之内。 李亨此时坐在与御案后,手捧着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汤,似乎刚刚把他渴坏了。瞧见李辅国与李泌联袂上殿以后,又赶紧把茶碗放下,端正了一下姿势,静待着两人见礼,入座。 “朕听闻外面有战鼓声,可是叛军又攻城了?” 李泌答道: “叛军确是一早攻城,不过请陛下放心,臣刚刚亲自去看过,将士们都能做到尽忠职守,想必很快就会将其击退!” “那就好!倘若御史大夫还能够理事,朕便是不问,也放心的很。现在,总觉得心里没底。还有,陈希烈说郭子仪今日回来觐见,你们可看到他了?” 李辅国赶忙道: “奴婢刚刚入宫时,正好见到郭子仪在宫外候见!” 李亨听了很是高兴。 “快,命人请进来!” 见状,李泌正色说道: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李亨一摆手,道: “如果是城防之事,不如等郭子仪来了,一并商讨!” 李辅国悄悄拉了李泌的衣襟一下,暗示他不必如此心急。 片刻之后,郭子仪进殿,李亨让他免礼入座,显然颇为看重。李辅国顿起嫉妒危机之火,倘若不及早除去此人,一旦此人籍由天子的宠信,站稳脚跟,羽翼丰满,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圣人,奴婢和门下侍郎所奏之事与郭将军有莫大的干系!” 李亨满脸的莫名其妙,看向李辅国。 “与郭卿有干系?” “正是!” 李亨又看看李泌,不解的问道: “先生今日如何吞吐起来?但有大事直说便是!” 李泌目不斜视,正身道: “陛下,今日禁军从郭将军旧居中挖出了甲兵弩箭,又有逆首杨国忠亲笔书信,恐怕此前判决,未必冤枉!” 殿上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李亨大为吃惊,又将视线转向了安稳坐在李泌下手边的郭子仪。 “郭卿,有此事?” 郭子仪断然摇头。 “臣于此事,一无所知!” 至此,发难已经开始,李辅国不再掩饰锋芒,立刻咄咄逼人的反问道: “潼关城破前,郭将军曾在长安求官居住达半年之久,从你的宅子里挖出了甲兵弩箭,岂是一无所知四字就可以轻飘飘躲过的?” 李泌也瞪着郭子仪,比问道: “还有杨国忠的亲笔手书,阴谋密事,又如何解释?”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几封信笺,交给殿中侍立的宦官,在转呈于天子李亨。 李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打断了原有的想法,本来召见郭子仪后打算先垂询一番对城防的策略,只要与秦晋出入不大,就会即刻下诏正式委以军职。可现在李泌和李辅国同时指责郭子仪勾结杨国忠,阴谋造反,并且言之凿凿,又拿出了证据。不论如何,就算他再欣赏郭子仪也好,对重臣提出的指控也不可能视作不见,轻易的就为其遮掩。 想到此处,李亨便又坐稳了身子,静静的等着,等着郭子仪和李泌与李辅国的辩白。 岂料郭子仪却道: “内官监说郭某勾结杨国忠谋反的证据言之凿凿,郭某也可以说这是栽赃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郭子仪为将为官也有二十载,能够在杨国忠那里谋得朔方节度使的位置,自然并非是善男信女。如今面对李辅国和李泌的致命一击,如果不奋力反击,等着他的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想不到今日觐见天子,一不留神竟跌入了李辅国挖好的陷阱里。 到了这般田地,恐怕就算有御史大夫撑腰,想要驳倒了而李炮制出的证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郭子仪再三的压制胸中怒火,还是在情急之下霍然起身,以纾解心头怒气。不过,这却被李辅国抓到了痛脚,指着他大声质问: “郭子仪,你放肆!你想干什么?想要弑君吗?坐回去!” “你!” 郭子仪一阵气苦,想要反驳,却闭上了嘴,把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到了这种时刻,只怕越描越黑。现在自己的命运,只能取决于天子的态度,是以悻悻然坐下后,只能求助的看向天子。 然而,天子却好像老僧入定,眼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天子如此反应,郭子仪心中了然,自己显然不会从天子那里得到任何帮助了。 这时,李辅国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将口气软了下来。 “郭将军,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辜负了圣恩。但从宅子里挖出的甲兵弩箭显然不是短时间内仓促埋进去的,你究竟是否与此事无干,恐怕还得调查清楚再有定论。” 郭子仪眯缝起眼睛,看着尽情表演的李辅国,想要看看他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臣以为,李内监之言在理,先调查清楚,再做定论也不迟!” 李泌忽然从李辅国的以退为进中有所顿悟,其实未必要对郭子仪赶尽杀绝,只要把他在监牢里关上个一年半载,等到大局已定,与此人自然也就再无关联。不过,他哪能想得到,李辅国的心思可未必就那么简单。 只要把郭子仪重新关进牢中,就绝不会再等到明正典刑,为防夜长梦多,在牢狱中庾死个把人,简直易如反掌。 二李有了处置结果,李亨这才睁开了眼睛,他对这个办法还算满意,既不伤了郭子仪的性命,又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 “陛下,臣建议,以仆固怀恩代替郭子仪执掌城防两军!” 李泌口中的城防两军,一是神武军,二是团结兵。 “奴婢附议门下侍郎,仆固怀恩为将多年,一直戍守朔方河西,常年与蕃胡贼人作战,当能够胜任守城之责!” 李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李泌和李辅国会提起仆固怀恩,然后才道: “你们可能还没听说,经过医仙葛金的诊断,御史大夫所患的不过是寻常水痘,并不致命,稍后就可以重新执掌两军,毋须仆固怀恩入城代掌!” 比起仆固怀恩,李亨当然更信任秦晋,仆固怀恩此来勤王,留在外围袭扰策应,其作用当远甚于入城。 然则,李亨的回答却彻底让二李惊的目瞪口呆,久久难以说话。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惊闻蕃将败 李亨的话让李泌与李辅国心惊不已,随难以置信却知道贵为天子的李亨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他们。李泌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几案才没有因为坐不稳而失态,至此他明白了因何见到那邋遢道人时,竟有面熟之感。 李泌分明就见过葛金,那时李亨还是太子,葛金曾觐见过天子,又曾到东宫为太子诊脉,当时他正巧身在东宫,便有幸见了这位闻名关中的医仙一面。 葛金悬壶济世,以医者闻名关中三十年,此人也绝不可能断错了病症,难道秦晋果真不是得了虏疮?但谁都从来只生在幼儿或少年人身上,秦晋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怎么又得了这种病呢? 却听李亨以一种极为复杂的腔调说道: “幸甚,御史大夫的水痘染自虫娘,虫娘所患也并非虏疮!” 李辅国不甘心,说道: “陛下莫要被欺骗了,说不定是心怀叵测之人,随便寻了个邋遢道人,冒充葛金呢?” 李泌叹了口气。 “内监不必再说了,陛下非但亲见过葛金,葛金还为陛下诊过脉,就算有人冒充葛金,又怎么可能骗得过陛下呢?” 这一句话彻底让心怀侥幸的李辅国失色,连说话都不禁结巴了。 “这,这……” 经过了短暂的失态后,李辅国立即起身,跪倒,叩拜! “奴婢恭贺圣人!御史大夫大难不死,长安安矣!” 李泌也赶忙叩拜相贺。 李亨一直紧绷的声音这才有所缓和。 “的确当为此值得一贺,朕现在想起来,还有恍如做梦一般!快都起来吧,” 仅仅这一瞬间的惊吓,李辅国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打透,若非反应的快,岂非便要在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忠和私欲了吗?但凡正常的臣子,听说堪比栋梁的御史大夫无事,第一反应当是欣喜才对,倘若流露出可惜或是愤恨之意,那才糟糕呢! 不过,李辅国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暗暗一瞥同样跪在地上的郭子仪,心道今日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把这厮弄到了监牢中。 这时李亨的声音再次响起。 “仆固怀恩此人能力人品如何,李卿可有详细说法?” 李泌闻言一愣,天子的思维跳跃也太快了,前一刻还在说秦晋,这一刻居然又绕了回来。说实话,他哪里调查过此人的能力和人品,都是事起仓促间才做出了捧仆固怀恩入城的想法,实际上在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非广平王李豫莫属。只可惜李豫似乎并不想这么早就掌握兵权。 “仆固怀恩声名向来不错,臣以为应该也是如此!” 这明显是敷衍的话,但李亨问了一次之后,就不再继续追问。 “仆固怀恩出身铁勒部族,骁勇不必言,朕也以为如此,只是善战者未必善守,天下守城者能出御史大夫之右者,恐怕实难寻到。” “圣人所言极是,奴婢以为,仆固怀恩既然善战,不如就留在城外,做策应袭扰!” 李辅国的心思转的极快,自从得知了秦晋未死之后,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放弃了与李泌、陈希烈合谋,转而继续支持秦晋。因为他看得出来,天子是绝对支持和信任秦晋的,自己支持秦晋就等于在支持天子,否则又与反对天子有何异呢? 李亨满意的点点头。 “李辅国说的不错,先生以为如何呢?” “臣,臣无异议!” 李泌失魂落魄,他一直谋划着除掉那些不臣隐患,可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秦晋奇迹般的由必死而不死,自己还成了李辅国的帮凶,打击陷害郭子仪。 忽然间,他只觉得头疼欲裂,疼的难以思考。 “先生,先生?哪里不舒服?” 李泌艰难答道: “臣,臣头疼,疼的厉害!” 说这话,豆粒大的汗珠自他额头两鬓噼里啪啦滚落。 李亨则十分关切,赶忙起身离席,来到他的身旁,拿起了他的手腕,亲自诊脉,片刻后才神情稍显放松。 “先生应该没有大碍,回去好生养养身子就没事了!” “圣人,那郭子仪该,该如何处置?” 李辅国不甘心又惴惴不安的请示,李亨头也不回的答道: “依律处置就是!” 得到了天子的答复,李辅国脸上浮现笑意,当即令人将郭子仪押赴禁军大牢。之所以没有送往京兆府,那是因为崔光远一定会为郭子仪开脱,只要在皇城禁军的掌握中,才不会被秦晋染指。 郭子仪大呼冤枉,却不曾反抗,他知道有那些证据在,天子不可能当场为自己开脱,只得任由禁卫将自己押了出去,然后盼望着御史大夫早些得知此事,然而为自己谋划脱身。 禁卫刚把郭子仪押了出去,却有宦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近殿。 李亨心情因为郭子仪的事而变坏,又见宦官不知礼,就轻斥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宦官匍跪于地,苦道: “白,白将军回来了,身中多处箭创,怕,怕是活不成了!” 李泌此时已经被宦官扶着出了殿,现在殿中只剩下李亨和李辅国,李辅国暗骂那些宦官坏事,如果让天子知道白孝德出城与自家有关,岂非祸事当头?赶忙上前问道: “白将军因何出城?” 那宦官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撇清关系以后,李辅国心知不能再让白孝德活在世上,否则谎言就有被戳穿的可能,不过这厮身受重伤,若一时撑不下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倘若顽强的挣扎过来,说不得只能送其一程! 李亨的确不知白孝德出城,乍闻此消息也甚为惊讶,但听到白孝德身受重伤以后,就担心此人活不成了。 “速派伤医诊治,千万要救下白将军!” 吩咐完了诸事,李亨又觉得那宦官哭号的举止,一定还有话未说,只是直觉告诉他,必然不是好消息,便忐忑问道: “白孝德带回了什么消息?” 宦官哭道: “白将军昏迷前,说,说,仆固将军在武功打了败仗,死伤过半,现在已经,已经不知所踪!” 内部臣子明争暗斗,李亨从来都不会过于忧心,但勤王之师打了一仗竟然以惨败收场,主将到现在还不知所终,这就令他难以镇定了。以至于整个人在失态之下,跌坐于座榻之上。 “败了?如何败的?” 此前,所有人对仆固怀恩的两万朔方精锐都报以了极高的期望,不想才一战就败的如此彻底! 李亨真想立即去询问白孝德其中的具体情况,但理智又告诉他,绝不能亲自去,否则让外间的臣子和将士们看到了,只会更加慌张。 正失魂落魄的当口,忽又有宦官入殿报讯。 “陛下,大事不好,团结兵闹哗变了!” “哗变?怎么可能?” 李亨呆坐,一时没有反应,倒是李辅国激动的连嗓音都变了形。 一把上前揪住那宦官的领子,李辅国连声质问: “哪里的团结兵哗变?城,城南!” 话音刚落,却听咚的一声,天子李亨一头栽倒在卧榻旁。李辅国更加慌了神,因为他清楚记得,广平王李豫就在城南团结兵军营任职。 “圣人,圣人……” 李辅国和殿上的宦官忙活了好一通才将李亨救醒,李亨睁开眼睛即脱口疾呼: “快,快将广平王召回来,快,快去!” 任由李亨狂喊了一阵,李辅国才低声劝道: “圣人勿忧,广平王以良家子身份加入团结兵,知道广平王身份的不超过八个,那些闹哗变的人不知道广平王是谁,广平王就不会有危险。如果贸贸然去宣召,说定就弄巧成拙了!” 涉及到嫡长子,就算李亨也心忧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听了李辅国的分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宣御史大夫入宫!快!” 李辅国再次劝道: “圣人,事不宜迟,可颁下敕命,令御史大夫即刻到城南兵营,平息乱局!进宫反而可能耽搁了时机!” 李亨再次认同了李辅国的主意,但立刻又质疑道: “团结兵向来安稳,怎么可能莫名哗变?” 那报讯的宦官答道: “奴婢奉敕命在营中监军,虽然没有提调职权,可很多事情却见识的清楚,从两日前就有传言,御史大夫已然不治身亡,哗变多半于此有关!” 李亨登时大怒。 “朕曾严令保密,更不许在营中散播,这传言是如何到了军法森严的兵营中?” 李辅国惊的脸上肥肉直跳,不敢接话。他当然知道这些事都出自谁人之手,但却不适宜由自己说出来。 “圣人息怒,何不责成御史大夫一体调查清楚?” 闻言,李亨怒气未止,对李辅国道: “你亲自去找御史大夫,协助他,一定要揪出相关人等,散步谣言者,居心不良,其人可诛,朕绝不会轻饶!” 这让李辅国身上的肥肉又狠狠的哆嗦了一下,暗自害怕,又暗自庆幸。当初他们三个各自分工行事,陈希烈将散布谣言寻求各级官员支持的差事揽了下来,原本看似无惊无险,现在却发现居然是道催命符!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七章:宰相失所望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陈希烈得意极了,秦晋不治将死的消息散播出去还不到三日功夫,城中已经人心浮动,尤其是团结兵更有不稳的征兆。他相信,只要再加一把劲,便可以达成目的。距离彻底击垮秦晋一党的日子不远了。 “老相公,老相公……” 是张垍的声音,陈希烈循声望去,果见张垍急吼吼的奔了过来。张垍之父张乃三朝宰相,执掌文宗三十年,与陈希烈素来交好,因而他对这世侄也很是照拂。不过,两家的关系在张罢相之后,急剧冷淡,来往也越来越少。直到这次潼关陷落,长安陷入重围之中,陈希烈才和张垍又重新联系上,两人一拍即合,策划了针对秦晋和神武军的谣言。 张垍要的是攀登高峰的门路,而陈希烈则可借用张垍的人脉和能力分化神武军与团结兵之间的关系。 “慌慌张张,何事如此?” “这下大事不好了,城南团结兵突起哗变,几位旅率校尉都被抓起来了,局面,局面失控了!” 陈希烈面不改色。 “乱兵可曾见血?可曾杀出兵营?” 张垍摇头。 “我那族兄见势不妙就逃了出来,见血还不曾得知,但杀出兵营是迟早之事!倘若再不加以处置决断,万一闹将大了,白白让叛军捡了便宜啊!” 张垍如此,自然是在指城外尚在进行反击战,如果让叛军得知了消息,或者乱兵和外面的叛军取得了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岂料陈希烈却大笑道: “世侄啊世侄,如此心性胆识,岂能成就大事?放心,城里乱不了,仆固怀恩将军今日便可以进入长安,届时那些乌合之众只如土鸡瓦狗!让他们先闹去!” “可……” 张垍还想些什么,陈希烈一扬手道: “别只顾着聒噪这些细枝末节,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各部的官员可都联络妥当了?只等老夫向那濒死的秦某人发难,好让他们推波助澜!” “近半数都表示愿意听凭老相公驱策!” 陈希烈击掌,再次大笑: “好好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着,他又千叮万嘱: “千万记下,老夫一会便去宫中觐见天子,日落之前,要把所有人的联名书处置好!” “老相公放心,断不会有差池!” 陈希烈满意的头,暗道:张垍除了为人市侩一,能力和才智都数上乘,如果自家子弟也有这等人物,那就好了!可惜啊!感慨一阵后,他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成天只知道拈花野草,为恶坊间,不知惹出了多少祸端,如果不是自己以双手时时护着他们的脖子,又怎么可能安然活到今日呢? 打发走了张垍,陈希烈立即吩咐奴仆备车,即刻入太极宫去觐见天子。 才走到半路上,陈希烈的轺车就被一名宦官急惶惶的拦住了。 陈希烈见状,立时隐隐心惊,胸口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内监派你来的?” 那宦官赶忙凑过来低声道: “确是内监派奴婢来的,让奴婢告知老相公,白孝德回来了!” 听到是白孝德回来了,陈希烈长长松了一口气,此人回来就好了,正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仆固怀恩是否也与之一同入城了?” 宦官的声音开始发抖。 “白孝德身受重伤,怕是活不成了。仆固怀恩在武功兵败,部众溃散,其本人也不知生死!” “甚,甚?” 陈希烈顿觉头晕目眩,将身体倚在车身山,才不至于摔倒。那宦官又重复了一遍,告诉他白孝德重伤,仆固怀恩不知所踪。 彻底反应过来以后,陈希烈心神剧颤,他的所有计划里,仆固怀恩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一环。倘若没人做这个接掌兵权的人选,又让他上何处去寻这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替代人选呢?如果在神武军中循例因功擢拔,又与秦晋在时有什么区别呢? “老相公,老相公……” 宦官见陈希烈身体抖得厉害,似乎摇摇欲坠,便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无妨,回去告诉李内监,我知道了!” 陈希烈不愿在外人面前过分失态,可又忍不住心底里泛起的恐惧和慌张,只得草草把那宦官打发走了。 驭者在车前等了一阵,不见陈希烈催促继续前进,便道: “家主,外面凉,上车吧!” 陈希烈这才彻底的从纷乱思绪中回道现实,行动缓慢笨拙的等车。 “不去太极宫了,回府!” 仆固怀中兵败不知所踪,他还去太极宫作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辅国和李泌或许还有替代人选,可他陈希烈却没有了。 所有的努力和希望居然在他希望最为浓烈的时候被击了个粉碎。 轺车缓缓启动,转弯,返回陈希烈所居住的崇仁坊! 浑浑噩噩回到府中,陈希烈只觉气闷无比,便披了狐裘在院子里透气,正好儿子嘻嘻哈哈的从外间回来,路过这座院,正好被他看见。 “孽障,给我过来!” 陈家二郎忽闻老父声音,顿时就没了笑模样,一副老鼠见了猫的德行,轻手蹑脚来到陈希烈面前。 “父亲大人,儿子打算去书房读书!” 二郎不这么还好,陈希烈闻言更是生气。 “读书,读书!你过了今岁就已经整四十了,可读出什么名堂了?到现在连明经科都过不了?真是丢尽了我陈家的脸面!” 那陈家二郎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骤然还嘴。 “如果不是父亲大人触怒天子被罢相,儿子就是中了进士科也未必不能!” 陈希烈大怒,指着儿子怒斥道: “孽障,你,你再一遍?”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瞬息间眼前一片漆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陈希烈再次睁开眼睛时,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守在榻边的人居然是张垍,而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竟没有一个人在身前。 不过,张垍既然来了,也省确时间派人去请。 “白孝德重伤的消息,你,你知道了?” 张垍头,又关切的阻止了陈希烈继续话。 “老相公不要再挂念国事了,先养好身体,外间事,有晚辈善后!” 闻言,陈希烈老泪纵横。 “世侄啊,老夫这些年亏欠你过甚……” 他罕见的吐露心事,动情之至。张垍又赶紧将其打断。 “老相公只安心将养,不要多想,仆固怀恩生死不知,大不了咱们从头再来!” 在张垍的不断安抚下,陈希烈渐渐恢复平静,又沉沉的睡去。 出了崇仁坊,张垍吩咐随行的奴仆: “去太极宫!” 奴仆惊问: “家主不得敕令,天子,天子……” 了半句,那奴仆觉察出自己的失言,便及时闭上了嘴巴。 张垍却阴恻恻冷笑了数声。 “你是不是想问,我没有敕令,却因何去见天子?告诉你也无妨,此去所为就是检举陈希烈散步谣言,纠集不法!你天子肯不肯见我?” 就在张垍疾驰往太极宫的同时,秦晋穿戴整齐,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府,赶赴城南。 团结兵闹哗变,使得他不得不提前现身。只有向民营团结兵证明自己依旧健康,才可能迅速平息乱象。 乌护怀忠亲自带人护持着秦晋往城南而去,途中正遇上急急赶回来报信的军卒。 “不好了,郭将军被,被抓进禁军大狱!” 秦晋闻言冷笑,似乎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魑魅魍魉们终于动手了!” 自从得知自己“患”了虏疮以后,他就无时不刻在等着那几位的发难,只是却没想到,这次被针对的目标竟是郭子仪。但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在那些人的认知中,自己必死无疑,自然无所谓针对与否。但郭子仪就不同了,倘若天子果然对他委以重任,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既得利益。 原来秦晋身体健康,一手尽握大权,又有天子的全力支持,那些人自然不可能动摇神武军和民营团结兵分毫。但一切都从寿安公主“患”了虏疮以后悄然发生改变。 “不用理会,先去团结兵营!” 抵达城南兵民一体的营地后,秦晋立即命人喊话,责令哗变的头目与他对话。 秦晋的威望在民营团结兵中极高,众人听是御史大夫来了,纷纷拥在营寨边观看,究竟是不是秦大夫! 秦晋曾多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很多人都曾见过他,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一群骑兵中所簇拥在中间的人,正是传闻中将不治而亡的秦晋。 “秦大夫不是患了不治之症?” “谁不是,这还好端端的在那呢……” “莫非是谣言?” 秦晋提起了力气,开始冲着营中喊话。 “我是秦晋,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最近有许多关于我的谣言,那些都是不实的传闻。只要你们肯各归各位,我秦晋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人受到追究!” “别听他的,他在撒谎……啊……” 一名旅率模样的人试图指称秦晋在撒谎,但立即被一名队正扑到于地。很快又有不少人赶上来,七手八脚的捆住了那名对秦大夫不敬的旅率。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八章:明主莫如此 城南民营哗变本就是始自秦晋将不治身死的消息,现在秦晋亲自出面辟谣,就算有个别心怀叵测之人再三怂恿,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听从命令,各自回营。 “李大郎,快松开老子,攻击上官不怕军法处置吗?” 被称作李大郎的人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敢问污蔑御史大夫,煽动哗变又该当何罪?” 旅率顿时语塞,继而又勃然作色道: “你污蔑上官,老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老子的族兄是谁吗?” 队正收敛笑容,正色道: “民营之中,只问军法,就算你的族兄是天王老子,也难救有罪之人!” “老子有没有罪,军法官了算,区区队正有什么资格……啊……哎呦……” 很快便有人觉得那旅率的态度嚣张可恶,上前狠狠抽了他七八个耳光。被打之后,旅率的态度立即软化了下来,不敢再嚣张的叫嚣,生怕再遭致暴打。疼痛倒是其次,令人无法忍受的乃是耳光抽当众在脸上的羞辱。 民营大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秦晋带着人进入营中。所有人都按照要求待在各自的营房内,但都殷殷期盼着,能够近距离看一眼秦大夫。 秦晋就近走进了一处营房,里面住了大约五十名团结兵,在他踏进门槛之初,里面就暴起了兴奋的欢呼声。 不过,秦晋也仅仅站在门口,就不再继续深入。毕竟他身上的水痘还没好,万一近距离接触,再传染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岂非又制造恐慌。 然而,即便站在门口也足够了,满屋子的人都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秦晋,距离最近的人甚至能看清秦晋脸上有几颗痣。 “诸位好生安心训练,国家需要你们,天子需要你们!” 短短的一句话,使这些良家子出身的团结兵热泪盈眶,没有什么比天子需要他们这句话更令人振奋的了!这话如果是出自普通官员之口,便未必能有如此效果,但出自秦晋之口,效果又大大不同了。 “愿为国家效死,愿为天子效死!” 五十个团结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气势骤然如虹! 国家这个词被秦晋取代了朝廷和社稷,并在神武军与民营中反复提及,仅从字面意思理解,也更能赢得普通人的认同。只有国与家密不可分了,人人才可能为之效死! 出了营房,那之前煽动哗变的旅率被揪了过来,按到在秦晋的面前。 秦晋却命人将那旅率放了。 “煽动哗变,此人上窜下跳,极为卖力!大夫万不能轻饶此人!” 秦晋却笑道: “我此前曾只要你们各归各位,营内不会有任何人遭到追究,莫非打算让我食言吗?” “当然不是!” “这次放了他吧,以后众人监督,此人若再犯错误,须得从重加倍惩处!” 那旅率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明白自己被无罪开释了,当即跪在秦晋面前,连连磕头叩谢。 处置完毕,秦晋大有深意的看了眼李大郎。一直跟在秦晋身后的李萼忽然认出了此人的真正身份,差失声叫了出来,但立刻又意识到不妥,赶紧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个李大郎正是广平王李豫! 原来李豫一直身在哗变的漩涡中,他非但没有趁乱逃离险地,反而试图在关键时刻出手平息乱局。李萼暗暗感叹,此人胆识要远甚于当今天子! 面对李大郎,秦晋并没有可以表示什么,只平淡的称赞了一句,就带着人离开了民营。 秦晋走后,民营恢复如常,没有任何人因为哗变被处置,也没有任何人再打算着作乱。 解决了城南民营哗变的难题,秦晋并不打算立即返回府中,他还要去正在反击叛军攻城的城头,鼓舞士气,打消因为恶意谣言而造成的不利影响! …… 长安城下,火光浓烟交织,战鼓隆隆响彻天地,蚂蚁一般的燕军汇集成凶猛的潮水,一浪又一浪的冲击着坚固的城墙。纛旗之下放着一张胡床,孙孝哲坐在上面,目不转睛的望着战场,面色看不出喜怒。 “大帅,刚抓了几个俘虏,有发现!” 张通儒的声音总像苍蝇一样,围在孙孝哲的身边嗡嗡作响。不过这次孙孝哲例外的报之以笑容,扭头看着他。 “什么发现,!” “俘虏,长安出了大乱子,宰相们要请仆固怀恩进城之掌兵权,末将难辨真假!” 闻言,孙孝哲眉毛挑了挑,这的确是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如果俘虏所言为真,那一定是长安城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乱子,否则又何必舍近求远,请一个蕃将入城执掌兵权呢?然则,孤例难证实,谁知道是不是城中人故意放出来的谣言,迷惑自己呢? 但念头至此,孙孝哲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立即就联系到了数日前那几夜不同寻常的夜袭,难道,难道是真的? “抓到多少俘虏?一一详加讯问,而后来报!” 张通儒应诺,急急而去。 这时,孙孝哲有蠢蠢欲动了,张通儒昨日在武功大败仆固怀恩,若非被一股来历不明的**所救,便是生擒仆固怀恩也未必不能。现在忽然又得知了消息,长安城里很可能出现了内乱,又如何不让他怦然心动呢? 心动之下,孙孝哲当即改变了佯攻的本意,立即便佯攻为猛攻,非但如此,还扩大了攻击范围,将大明宫也列为攻击目标。此前几次强攻长安,他都选择了城西或者城东,甚少选择南北方向。 但不是长安城南北方向易守难攻,而是孙孝哲有意为之,就是要给**造成一种思维习惯,让他们习惯于长安南北城的安逸。 大明宫修建在长安以北的城墙之外,宫墙既是城墙。强攻大明宫,就算攻入其中,也未必会破坏长安城防,但意义却非比寻常。 自从高宗开始,大唐历代皇帝都居住于此,不但是天子的居住所在,还是大唐王朝的权力象征。如果拿下了大明宫,对唐朝军民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孙孝哲不但变佯攻为强攻,还出动了七成以上的大型攻城器械,他就是要以凌厉的攻势逼迫唐朝守军露出真实的状态。 他相信,假如唐朝内部果然发生了内乱,在如此重击之下,绝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倏忽间,长安西面与北面的城墙彻底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自围城开始,长安城还是头一此面对如此规模的惊涛骇浪。 孙孝哲也不再安坐在胡床上看戏,而是带着一干随从纵马从南到北,又由北到南,一面激励将士,振奋士气,另一方面也刻意观察长安城墙上各地段抵抗的情形。很快,他就发现了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开远门的唐.军似乎后力不济,居然让那些填命的新附之军登上了城墙,而在此之前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孙孝哲当机立断,下令燕军精锐即刻出动,围攻开远门,巩固战果! 这个发现让孙孝哲兴奋不已,直觉告诉他,张通儒抓住的唐.军俘虏很可能没慌,请仆固怀恩入城之掌兵权为真,长安城内发生了变故也一定不假。 “大帅,大帅!又有新发现!” 张通儒打马而来,连喘息都未及平稳,就急不可耐的向孙孝哲汇报刚刚得到的收获。 “有俘虏挨不住拷打,已经招认,宰相陈希烈与宦官密谋,要除掉秦晋,所以,所以请仆固怀恩入城。而且,而且陈希烈与仆固怀恩有故,召此人入城也许是想大权独揽!” 听罢,孙孝哲哈哈大笑。机会来的真是太突然了。 “陈希烈倒是个可人儿!待攻下长安以后,切莫伤了此人,本帅要为他向陛下请功!” 张通儒道: “陈希烈这种人私欲极重,大帅若擒此人当一刀宰了,留下来也是祸害我大燕!” 孙孝哲瞪了张通儒一眼。 “目光短浅!若收唐朝百官之心,陈希烈就是上好的引子。此人私欲极重便委以高官虚职,本帅只让所有唐朝官员都知道,不论如何与大燕为敌过,只要诚心来投,大燕一样会予以高官厚禄相待!” 张通儒闻言深以为然,恭维道: “大帅英明!” 但他随即又撇嘴道: “唐朝若亡,都是陈希烈这种道貌岸然之徒所至之祸,末将若是唐朝天子,定然先宰了这等人!” 岂料孙孝哲却似笑非笑道: “你若和长安城内的唐朝天子易位而处,一样舍不得杀这可人儿呢!” 张通儒不解。 “这等奸佞之徒,有何舍不得?” 孙孝哲叹了口气。 “你不了解唐朝天子的本性!他们最擅长挑动臣下相争,然后自己就像饿狼一样躲在暗处,等到他们斗的两败俱伤,再出手相制!汉人还给这种手段起了个不错的法,叫‘异论相搅’!” 张通儒啧啧连声。 “如此,唐朝皇帝岂非个个都是卑鄙阴损的人了?” “何止唐朝皇帝?天下明主莫不如此!” 推荐耳根新书: 第四百九十九章:小人乱攀咬 “杀啊,把叛贼撵下城去!” 城墙上杀声震天,下面也罕见的乱成了一团。这一回,原本那些制定好的应对条例,似乎已经不能有效的使城上守军保持士气,奋勇杀敌了。 “听秦大夫就要死了,今后,今后谁还能领着咱们杀叛贼了?” 除了坚定杀贼的声音,还有不少人因为觉得前路无望而大为泄气,不愿意和攻城的叛军周旋到底。 “御史大夫不是指派了郭将军负责指挥提调吗?郭将军也是人中龙凤……” “到了这等光景,你们还有心思争吵?叛军若全数杀上城来,咱们谁都别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争吵、彷徨、决绝,必死,各种情绪交织纠缠就好像一条长蛇在搅动着开远门守军的神经。 这里一向是叛军的主攻方向,也因此这里的守军战斗经验丰富,只可惜人心忽然散了,战斗效率立即一泻千里。 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竟有数段城墙为叛军所控制。不过控制几段城墙对长安城防仍旧不能造成致命的威胁,叛军试图在城墙上巩固战果,等到攀上城的人足够多以后,再奋力夺下开远门,只有将城门敞开,才算是致命一击。 只见叛军们不断把尸体堆积在甬道上,试图阻挡唐.军夺回丢失的数段城墙,同时也将困在当中的唐.军分割包抄,以使各段被占领的城墙连成一片。 秦晋带着乌护怀忠抵达开远门时,城墙上的战斗实在已经到了危险万分的时刻。就连他本人也没想到,叛军竟然一鼓作气就攻了上来,而且大有破城的势头。 不及多想,秦晋立即带着数百随从杀了上去,同时又下令急调城中团结兵前来协防。如此大举出动,在以往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是从曾有过的。 生力军的加入,阻止了城上守军的节节败退,秦晋此时早就顾不得什么不轻易身涉险地的原则,第一个冲了上去,手中横刀与金铁交击,割破皮肉,热乎乎的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他的心跳在加快,大脑在亢奋,除了不断的劈砍还是不断的劈砍。亲卫们被吓坏了,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秦晋的安全,他们只能比秦晋冲的更加靠前,更加不要命。 “是,是御史大夫,俺没看错吧?” 终于有人发觉了援军并非普通的守军,所有军卒的衣甲都是正宗禁军样式,而在长安城中,有资格穿戴禁军衣甲的,除了神武军就是负责皇城宿卫的右威卫。 而皇城禁卫是绝不可能来到这里帮助守城的,那么就只剩下了神武军。城中咯各等军卒见过秦晋的不在少数,此时经人提醒,立即也都认了出来,此时与叛贼厮杀的就是秦晋。 守军士气陡而炽烈,向拍到石壁上回卷的潮水,又汹涌的卷了过去,叛军猝不及防之下,阵脚陡然间大乱。 饶是如此,叛军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唐.军想要夺回被叛军占据的城墙,并非易事。 秦晋毕竟身体有恙,初时的劲头过去以后立时就觉得体力不支,手中横刀竟也沉的好像千斤一般,每一次挥动劈砍仿佛都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然则,他只能告诉自己,必须咬牙坚持到底,如果自己撤了,又凭什么指望着周遭的军卒上去拼命呢? 秦晋贴身的亲卫第一次出现了大量的伤亡,这次他带在身边的总数约有二百人左右,但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就死伤超过五十人。 城墙甬道很宽,就算十几匹战马并驾而行一样不会觉得拥挤,二百人只负责秦晋的安危,余者则由守军发挥作用,前仆后继挤压着叛军在城墙上的空间。但很快,形势又出现了逆转,随着叛军登上城墙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也开始有节奏的反扑。 陡然间,有人忽然发现,不少叛军竟以绳索牵引,直坠到城内,试图夺取开远门的控制权。 “不好,叛军要夺城门!” 城下亦有不少人负责保护城门,可猝然遭到打击之下,竟然有些奋力难支。千钧一发之计,一营团结兵及时赶到,与守军合力一并将突袭到城内的叛军尽数剿杀。 开远门战事危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极宫中,李亨的面前跪着一名绯袍官员,得知城墙已经被叛军占据了一大段,他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面前匍跪的绯袍官员。 “快,宣李泌、宣陈希烈,宣秦晋……” 他一股脑的出了七八位重臣的名字,但愣了一瞬竟又道: “陈希烈就不必了,快去宣敕,都愣着作甚?” 李亨面无血色,声音嘶哑,训斥着反应迟缓的宦官。 殿内侍立的宦官都被李亨突如其来的发作下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李亨绝对是个温文尔雅,性情随和之人,竟不料也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 一众宦官再也不敢有片刻耽搁,一溜烟奔了出去,各自宣敕。 李亨盘算了一阵,又颓然坐回到御榻之上,继而抬眼盯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绯袍官员,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刚才所言,可属实?” 绯袍官员的语气斩钉截铁。 “陈希烈亲**代臣下,绝无半句虚假,臣自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李亨苦笑了一下。 “你的确有罪,朕会处罚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守住长安城。否则,纵使朕处罚了你,还有什么意义?” 绯袍官员不敢接话,只得叩首在地面上,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这时,李辅国急吼吼入殿。 “圣人,圣人,城南民营团结兵的哗变平息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这总算个好消息,李辅国分明是在广平王安然无恙,身子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好像虚脱了一般,酸软无力。 “是何人平息了哗变?” 李辅国停顿了一下才道: “是御史大夫,亲自带人去平息了哗变,无伤一人!” 罢,李辅国认出了跪在殿中的绯袍官员,正是连日来与陈希烈勾结甚近的三朝宰相张之子张垍。他来做什么?心中突生疑问,李辅国猛然浑身一颤,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妙。 但此刻天子就在面前,他也只能干瞪眼,没有任何机会和余地与这卑鄙人交易。 李亨则一指张垍,对李辅国道: “张垍招认,城中乱象皆因谣言四起,而谣言却是陈希烈刻意使人散布,你可曾听过?” 天子问的如此直白,真叫李辅国好生为难,这有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实话。但究竟天子是何种心思才有此一问,他只能堵上一把。 “回圣人,奴婢不知,但城内的风言风语也有所耳闻,只想不到竟是陈相公授意所为!” 李辅国的话音刚落,李亨随手甩出了一本万言书,直落在他的面前。 “看看吧,百官们的联名奏请。” 见状,李辅国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好在他这一把赌对了,天子并不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俯身将万言书拾起,摊开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竟是百官们联名奏请天子,以陈希烈为相,开府总领国政! 李辅国震惊之余,又觉得好笑,陈希烈这是疯了吗?试问哪一个天子能容忍臣下如此? 唐朝宰相比起秦汉时的丞相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秦汉时丞相为独相,开府总领国政,官员任免,所有政令均由丞相府所出。而唐朝宰相则无名无实,按照惯例以三省的长官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或秩级更低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任宰相。 而且三省的长官,如中书省之中书令、门下省之侍中,不过三品官而已。由此宰相的地位比之秦汉不知弱化了多少倍。倘若宰相欲像秦汉时那般开府总领国政,就等于凌驾于三省之上,架空皇帝,恐怕与造反也一般无二了。 李辅国掂量着手中的联名书,只觉又千斤之重。陈希烈啊陈希烈,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李某落井下石了。 一念及此,李辅国扑通跪倒在地,大声道: “圣人,陈希烈其罪当诛!当诛!” 李亨深色复杂,久久不发一言,但终究是叹了口气,来到李辅国面前,接过了联名书,又起身来到烛台旁,将其凑到了火苗上,顷刻间就腾起了扑朔跳跃的火焰。 李辅国见状大惊,失声道: “圣人万万不可!” 联名书是置陈希烈于死地的证据,倘若烧掉了,岂非就白白便宜了那老家伙?毕竟于权力而言,少一个人分,总比多一个人分要好的多。 李亨却不加理会,只等灰烬悉数散落地面,才缓缓道: “多事之秋,朕不忍惩处重臣,徒然坏了人心,念在陈希烈侍奉先帝多年的份上,让他致仕吧!” 此言一出,不但李辅国大觉不甘心,就连一直匍跪不起的张垍都浑身一颤。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陈希烈倘若轻轻松松的躲过了此劫,万一有朝一日翻过身来,又岂会放过他? 但是,张垍毕竟人微言轻,天子又岂会让他顺遂如愿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章:设计逼宰相 天子当然不会让张垍顺遂如愿,很快就命李辅国传口诏申斥陈希烈,并且让张垍随行。81中┡文网 出了天子所在的便殿,迎面一阵北风吹来,顿时激的李辅国狠狠打了个喷嚏。也是巧了,李辅国的喷嚏声未落,张垍也狠狠打了个喷嚏,想必也是一身的冷汗都湿透了。李辅国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厮还颇为顺眼,不但没给自己添乱,扯自己的后腿,反而还颇知道进退,不该说的连半个字都没吐露。 于是,李辅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模样。 “张太仆今日这出戏唱的委实不赖!” 张垍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表情,唯唯诺诺道: “见笑,见笑!” 他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但李辅国却有意深入下去。 “哎!张太仆谦虚,今日这一记背后闷棍,陈希烈那把老骨头如果不是硬实的紧,恐怕从此就要卧病不起了呢!” 张垍忽而正色道: “下吏有罪,天子隆恩不加惩罚,实在无地自容。若非留下有用之身,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下吏便以死谢罪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大伪似忠,听的李辅国忍不住笑,他自问不是什么君子,但要他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来,也要觉得脸热臊。不过,张垍话锋竟突转,让李辅国很是满意。 “下吏早就听闻,公之忠勇,天子左近无出其右,下吏无德不能常伴在天子身边,愿为公任意驱策,这也就算作为天子分忧了!” “好说,好说,今日还真就又一桩小事,非你不可!” “但请吩咐,下吏无不从命!” 李辅国满意的笑了。 “你给陈希烈去送个信,告诉他,我带着天子口诏,就要去申斥他了!” 闻言,张垍大为不解,应诺之后又问道: “这是何故?” 他以为李辅国要羞辱陈希烈,却不料李辅国的回答却大出所料。 “陈希烈聪明一世,却都是些小聪明,今日便让他再聪明一回!” 说着,又扭头看向张垍,压低声音道: “联名书的内容可还有副本?” “自然有!” “好!遣人送去!” 至此,张垍茅塞顿开,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 “公真乃神人,陈希烈自作聪明,一定以为罪责难逃,畏罪自尽或可留下全……” “莫要说破,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李辅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垍心领神会,立即着人去安排李辅国的授意之事。 陈希烈正惶惶然,突然奴仆呈上一封来自张垍的书信,打开一看却是份草稿,其间勾勾抹抹,但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老手哆哆嗦嗦,难以自制,翻到最后一页,现只有七个字,“联名书,已呈天子”! 终于,陈希烈爆了。 “张垍,畜生,小人。老夫如此信任于你,你却栽赃陷害,出卖老夫,你,你不得好死……” 陈希烈的骂声中充满了愤怒、委屈绝望与恐惧。现在的主要问题已经不是张垍出卖了他,而是天子读过张垍炮制的联名书,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可那联名书明明是为了举荐仆固怀恩为将的啊!哪想到最后竟成了张垍陷害委罪于自己的武器! 宰相谋求开府总领国政,这在唐朝无异于打算谋朝篡位,陈希烈深深知道其中的厉害。这份上书且不论真假,只要到了天子手里,自己的下场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来人,来人!” 奴仆蹑手轻脚推门而入。 “快去寻大郎二郎过来,快,耽搁了半点,谁都别想活!” 很快,陈家的大郎二郎先后来到了陈希烈的书房。 两位纨绔子见到父亲萎顿瘫坐在书案后,竟好似一夜间老了十岁,均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父亲大人……” 陈希烈却一摆手,打断了他们。 “为父大难临头,今日之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番话可把陈希烈的两个儿子下怀了,这明显是在交代后事,而且居然连承继香火的亲儿子顾及不上,有什么祸患会让一贯精明强干的父亲如此萎顿绝望呢? 不过,任凭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如何惊慌哭求,陈希烈都不肯再多说了,只将那份草稿挨在蜡烛的火苗上,燃烧殆尽,化作片片灰烬。 这种东西留不得,将来抄家万一落在有心人手里,没准会连陈家都要招致灭顶之灾。 撵走儿子以后,陈希烈又将常伴身边的十几个妾侍召集在一起。 “跟着我,你们享了不少福,今日,这福分算是尽了,陈某即将大祸临头,各自都散了吧……” 说完,他无力的以右臂支撑住身子,低头挥手,示意侍妾们可以走了。 然则,侍妾们却不明所以,岂会因为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就散了呢?纷纷涌上来,哭哭啼啼,拉着他非要他说个清楚,为什么撵她们走,不少人还表示,就是死也不离开。 若是往常,陈希烈一定不耐烦的将所有人都骂走,但现在却多少有几分欣慰,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看来,这些女子还是有情有义的。 “老夫触怒了天子,已经见不到明天的日出,走与不走都随你们,可留下来难免就要受到牵连……” 正说话间,府中奴仆急急而入。 “家主,天子有,有诏,中使请家主接诏呢!” 陈希烈惨然大笑,环顾一众梨花带泪的侍妾们。 “看看,催命的使者来了……” 众侍妾终于明白过来,立即蜂拥着夺门而出,拥挤之下竟把那报信的奴仆挤翻在地,眨眼的功夫走的一个都不剩。 陈希烈凄然苦笑。 此刻方知众叛亲离之苦! “告诉天使,老夫沐浴更衣后便会接诏!” 在以往,大臣接诏时往往会沐浴更衣焚香以示隆重,后来长安被围,天子李亨提倡一切从简,因而沐浴更衣再接诏的事已经很少。 但现在,陈希烈自知命不久矣,也许这就是他生平最后一次接诏,自然要隆重对待的。 此时,李辅国已经被让进了陈府正厅,在得到了陈府家奴的答复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一口口喝着茶汤,静静等着。 反倒是一并跟来的张垍却有点不自然,时时东张西望,似乎在担心什么。李辅国瞥了他一眼,道: “奉圣命而来,怕甚?” “是,是!下吏明白!” 口中虽然如此说,但张垍心里却十分忐忑,他就怕陈希烈在绝望之际,会派出死士行刺,拉自己一同共赴黄泉,现在自投罗网岂非更是为人家打开了方便之门?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其间陈府已经乱成了一片,外面不时的传来啼哭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李辅国一点都不着急,很满意目下的状况,倘若陈希烈不这么配合,今日又岂能看到这出好戏? “家主悬梁自尽了!” 陡而,一声极是凄厉的大呼传入厅内,紧接着骚乱大哭声更盛。张垍霍然从座榻上起身,来到门边,要出去看个究竟。李辅国却唤住了他。 “沉住气,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果然,话音刚落,陈家大郎便一脸绝望的冲了进来。 “天使担待,家严,家严悬梁了……” 就算陈希烈的儿子再不肖,也毕竟身为人子,亲眼看着父亲的身子悬在梁上,怎能不难过! “人可救下了?” 李辅国装作关心的问道。 “没,没有天使允准,不,不敢救!” “放屁,人命关天,多大的事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李辅国一副激动心急的模样,张垍看了都佩服不已,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谁能相信就是这个阉货一手炮制了眼前的好戏。不过,官场斗争就是如此,总要有人死的。只是他对陈希烈的两个儿子却鄙视极了,同时也为陈希烈觉得可悲,可笑。 他们哪里是没有天使允准,不敢救,分明是希冀于陈希烈的死能为他们换来平安,躲过灾祸。也许这都是陈希烈临自尽前的交代,但身为人子,竟如此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委实不孝之至! 当然,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张垍巴不得陈希烈早点死掉,他也就此再无后患。 李辅国与张垍在陈家大郎的引领下,一先一后奔进了陈府书房,果见陈希烈苍老的身体像败絮一般飘荡在房梁下面,显然已经死透了。 “快,快把人救下来,都愣着作甚!” 这时,陈府家奴们看了看李辅国,又看看陈家大郎,然后才一拥上去,把陈希烈抱了下来。 李辅国十分积极的指挥着家奴们救人。 “把人放在榻上,放平了,看看,还又没有气息。” 张垍怕活着的陈希烈却不怕成了一团死肉的陈希烈,上前探了探他的鼻间,气息全无。 “没气了?快,快扶起来,给他捶捶背!” 李辅国做戏做全套,仍在指挥着众人积极施救,反倒是陈家儿子满脸的不情愿,呆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见状如此,张垍只好亲自配合李辅国演戏,在陈希烈胸前后辈一通锤敲。 忽然,陈希烈的身子抖了一下,继而竟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憋死老夫,痛煞老夫!” 李辅国目瞪口呆,顿时有种吃了屎感觉。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一章:君臣双泪垂 太极宫,李亨听了李辅国详细的讲述,得知陈希烈自杀未遂,不禁又气又笑。81中文网这老家伙年岁越大脑子竟也越糊涂,不但异想天开的趁机谋求开府,还在事败后以为自尽就可以为全家脱罪,倘若自己当真要追究他的罪责,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呢? “陈希烈不死,也算上天怜悯,希望他今后能够好自为之。” 李亨的声音很低沉,心情依旧十分抑郁。 “将士们还在城墙上浴血奋战,朕不但没能给他们帮助,反而拖了后腿……用人不察乃朕之过。” “圣人万万不可以妄自菲薄,尽忠是臣子们的本分,圣人乃天子,又怎么会亏欠了臣下?” 对于天子的沮丧,李辅国缓缓的劝解着,一边盘算着如何不让天子把自己和陈希烈联系到一起。不过,李亨在叹息了一阵之后,竟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李泌何在?” 在以往,李亨对李泌言必称先生,今日竟直呼其名,这种情形是从未出现过的。李辅国听了以后,浑身瑟瑟抖,他知道自己是宦官,没有外廷大臣的名望和根基,之所以能在内廷与外廷呼风唤雨,凭借的全是天子宠信,如果见疑于天子,终有一日会被扫地出门,那他就等于被打回原形。 “奴婢这就去遣人召他过来!” 李亨道: “慢着……” 但转念之后又摆了摆手。 “去吧,把他召来宫中,朕有话问他。” 半个时辰后,李泌跪在了便殿上,李亨向以往一样,准他免礼平身,态度始终温和,但侍立在侧的李辅国却觉得李泌要倒霉了。因为通常李亨只对那些心怀疑忌的人,才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具。 李辅国感觉得出来,李泌自然也感觉得出来,虽然落座了,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想要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几张,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面的大战进行如何了?” 李泌尴尬道: “军中有制度,无令不得上城,臣目前还不知道内情。” 李亨叹了口气,从御榻上起身,缓缓的在殿内踱步。 “先生在李亨身边有十年了吧?” “陛下记得不错,臣在陛下身边已经有十年又七十一天。” 此时,李亨竟大是感慨,将身上的伪装统统卸掉。 “当年李林甫打算借韦坚打击朕,害得韦妃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先生时时在侧出谋划策,又岂会有朕的今日?后来,杨国忠取代了李林甫,一样对朕百般打压,还是先生……” 李亨语缓慢,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旧事,而李泌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不等他说完竟嚎啕大哭。 “陛下,陛下……” 回忆了好一阵,李亨来到李泌面前,坐下。 “放眼朝野上下,与朕相交最久的人是先生,朕最信重的人也是先生。当此之时,朝廷内外交迫,朕心力憔悴,唯有先生可堪嘱托……” “陛下不要再说了,臣知错,臣知罪。如果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 李亨轻叹一声,打断了李泌的请罪。 “先生没有罪,朕又怎么会责罚先生?朕只对先生有一个要求,只要先生答应,朕高兴还来不及。” 闻言,李泌跪在李亨面前,泪流满面。 “陛下但有吩咐,臣无不从命!” “有先生这句话就好了,朕的要求很简单,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希望先生不要再针对秦晋!” 李泌愣住了,他在转念间做了很多种假设,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天子居然提出了这种要求。 霎那间,委屈与眼泪齐流,李泌自问哪里要处处针对秦晋,他做的一切莫不是为了李亨。但是,在李亨看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反而是在拖后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朕知道,委屈了先生,但现在放眼天下,除了秦晋又有谁能解朕之危局呢?” 李泌也在默默的数着他所知道的人物,果真没有一个能够与安禄山匹敌的。那些当初名震天下的人物,现在不死身埋黄土,就是杳无音讯,抑或是早就不复当年。自从神武军出世以来,屡屡大败安史叛军。 现在看来,有秦晋在,最坏的情形不过是多了个权臣悍将,而一旦没了此人,让安史叛军攻入长安,自此大唐江山社稷断绝,他们不都成了孤魂野鬼吗?又是刹那间,李泌汗流浃背,惭愧万分,深为自己一叶障目而难堪。 “陛下……” 李亨无奈一笑,问道: “先生可找得出来?” 李泌羞愧的摇了摇头,终是说道: “臣明白陛下深意,自此以后绝不会再与秦晋为难!” 得到了李泌的保证,李亨紧锁的眉头倏然放松了。 “朕就知道,先生一定会站在朕这一边的!” 直到此时,李辅国才明白,原来李亨根本就不是要处置李泌,而是循循善诱,希望李泌能够改变对秦晋的态度。明白了这一对君臣的深厚情谊,他甚至觉得有些隐隐酸,自己和天子的关系绝对难以达到这种程度 这时,他又想到了太上皇和高力士,自己与李亨之间的关系,能否和他们媲美呢?比较了一番的结论,又是否定的。这让他很是沮丧,又有些不甘心。李辅国自问无论重用都不输于人的,可今日看到了李亨对待陈希烈与李泌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之后,心中竟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了。 李亨的话还没有说完。 “陈希烈的事,先生已经听说了吧?” 李泌答道: “臣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陈相公引咎自裁,幸甚未遂,否则将会使陛下遭受非议。臣,臣同样也难辞其咎,愿向陛下请辞致仕,以儆效尤!” 陈希烈自杀未遂的事给了李泌很大的刺激,他一门心思的打算除掉秦晋在朝廷里的影响,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这回虽然学的乖了,没有公然与之翻脸,但阴谋于密室的勾当竟然被天子知道了,而且还可耻的失败了,这让他已经很难再用以往那种坦然的心境来面对天子李亨。 尽管李亨表示前事不咎,只看以后,但李泌终究觉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终于,李泌下定决心,打算此去一切官职,只待长安解围后,便不再牵连俗世,归隐山林一心修行。 然则,李亨又怎么可能让李泌离开呢? “先生此话从何说起?朕从未有怪罪先生的意思,陈希烈为了一己私欲,先生却是一心为公,岂能同日而语?致仕之意以后休要再提,朕非但不能罢免先生官职,还要对先生委以重任,万望先生不要推辞!” “陛下,陛下……” 李泌再次泪流满面,哽咽不成声。 李辅国酸溜溜的看着君臣双泪垂,盘算着李亨既然对李泌的一切密谋都了如指掌,想必对自己的那些勾当也一定知悉大概。念头及此,他禁不住汗流浃背。想起自己之前在天子面前惺惺作态,佯作一切与自己无关,毫不知情,如此浮夸的表演,万一惹得天子反感,自己会不会落得和陈希烈同样悲催的下场呢? 他越想越害怕,但又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的等着命运的裁决。 终于,李泌不再涕泣,君臣二人开始商讨眼下城防大事。 “不,不好了,大事不好!” 却见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冲进殿内,满身都是斑斑血迹。 “奴婢刚刚从开远门回来,叛军,叛军攻上城,将士们反击不成,被贼子占据了大段城墙!” 李亨登时浑身一抖,他此前得报,叛军对大明宫起了强攻,但出于对神武军和民营的信任,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但此时见到那宦官的惨状与听到的军报,立时就坐立不宁。 “御史大夫呢?快带朕去见他!” 这宦官是李亨派到各门了解情况的宦官,只有了解兵事的权限,全然不能对各营主将的命令插半个手指。 “御史大夫亲自带着人杀上城了,此时生死未知!” 至此,李亨也傻眼了,他能对臣下间的生死斗争处之泰然,一切只要稍加手段就可以掌控手中,可对安史叛军的攻城和城内守军的颓势素手无策。 李辅国突然头脑热,说道: “城内民营负责大部城防,一向勇于战斗,今日状况一定皆因陈希烈谣言所致!” 李亨道: “谣言猛于千军万马,这是朕的疏忽,今后断不至再出现此类状况。不过此时此刻追究前事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乃是守住长安,绝不能让叛军踏足长安半步!” “传朕敕命,召集宫中所有禁卫,悉数往开远门,无比将城门守住!” 李泌劝道: “民营有兵力十万,短暂的劣势一定可以回转,如果皇城没了守卫,难保不会使异心之人生了恶念,不如派去七成,留下来三成,以防万一!” 李亨想了想,觉得李泌的话言之在理,便点头同意。 皇城禁卫的人数不多,总共才有五千人左右,负责皇城与太极宫的宿卫,派出去五成就足有三千之数,但新的问题很快又来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二章:大夫欲献计 李亨亲自督促皇城禁卫集合出兵,但尴尬的是,这些皇城禁卫居然连齐三千人的行动都迟迟无法完成,组织效率极其低下,原本站在玄武门检的天子脸色难看至极。 他实在想不到负责皇城守卫的禁军竟然无能到这个地步,难道能指望这种军队上战场和叛军厮杀吗? 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而三千禁军竟然迟迟难以开出皇城,这让李亨既感到无力,又觉得愤怒。 李泌看出了李亨的情绪不对,便道: “这些禁卫都是仓促成军,收拢的也都是原十六卫残兵,训练日短,有些问题也是难免,不如圈定大致的数目,派将出去就是!” 如此建议,当然是权宜之计。但李亨泄气之后,反而对这些禁军不抱希望了。 “算了,让他们各归各位吧!这些人派去了,也只会给御史大夫添乱!” “是,臣知道了!” 其实,这也是李泌想要的,但是刚刚遭受了李亨婉转的责难后,他再也难以做到像以往一样,在李亨面前畅所欲言。 李辅国又适时的表现起了自己。 “圣人不必忧虑,奴婢以为,叛军久攻不下,天色黑了以后自然就会撤兵。” “哦?” 对此,李亨颇感意外。 “叛军就不能彻夜攻城吗?” 此前叛军也有夜间攻城的例子,比如秦晋从城外回到长安的那晚。 不过,李辅国之所以敢在李亨面前打包票,一则是横下心赌一把,二则是凭借自己对兵事的了解。 将信将疑之下,李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一旦外城不保,他将依靠皇城做最后的抵抗。 但天黑之后,果然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叛军已经被悉数撵下了长安城。 得报后,李亨大为振奋,但却不见秦晋亲自前来,以为是在因为谣言阴谋闹情绪。 若在以往,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数落秦晋的失礼和不是,但现在,李亨身边的几位亲信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话。 很快,又有消息送到了太极宫中。 “陛下,陛下,刚刚得到最新的军报,御史大夫身受七处刀剑创,体力不支昏倒了。” 登时,李亨觉得自己有些人之心,竟暗自生出了几分窘意和歉疚。秦晋不顾身体有病,以身作则,激励士气,在叛军的强攻下保得长安不失,可自己却在太极宫中菲薄于他。 “派最好的伤医过去……不,朕亲自过去,看着伤医为御史大夫救治!” 报信的宦官道: “陛下勿忧,御史大夫虽然身受七处刀剑创,但都不会致命!” 就算不致命,李亨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秦晋,带着李泌和李辅国匆匆赶往军营。 一如前次,李亨又被拦在了神武军中军军营之外,再度废了些周折之后,他才进入中军军营。 当秦晋听天子亲自探望,也有些吃惊,按照往常的惯例,一般都是战事之后,受召入宫,以备咨询。今日,天子亲自探看,一定不是自己受伤了那么简单,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可能就是针对自己和神武军的阴谋瓦解后,李亨表示歉意的一种表示吧。 实话,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秦晋对李亨的旧有印象大为改观,也很是不错。此前,他一直认为李亨是个懦弱、隐忍的人,但此后却发现,李亨的确善于隐忍,但绝不是个懦弱的人,与之相反,在他懦弱的表面下,却有着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而且更为难得的是,李亨为人厚道,对待臣下,往往也充满了善意和关怀。 总而言之,李亨和乃父李隆基的性格和作风迥然不同。 秦晋的疮口主要在胸前和手臂上,但都仅限于皮肉伤的范畴,均没有伤筋动骨,这都要得益于皮甲的功劳,为他承受了绝大多数的伤害。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 秦晋迎出了辕门,李亨则抢先一步阻止了他的下拜。 “军营中只行军礼,秦卿有伤,这礼也可以免了!” 见秦晋行动并未受到过多限制,虽然包扎伤口的麻布被血水染的暗红一片,但也只是看起来骇人而已。秦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 “陛下放心,臣这伤还算不得什么,只是被水痘折磨的有些身体发虚!” 李亨见状,笑道: “朕少年时也生过水痘,确实令人难受,天幸不是虏疮,朕高兴的很啊!” 这句话出自他的真心,起时不胜唏嘘感慨。 将李亨迎进了中军帅堂,一干人落座,起今日守城战斗,都是心有余悸。 不论在城墙上亲自参加战斗的人,还是在皇城里的君臣,没有一个不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亨和李泌不,李辅国却用他最直接的感受描述了皇城和太极宫内的紧张气氛。 “御史大夫可能不知道,当时陛下已经下令所有戍守皇城的禁卫登上皇城与宫城城墙,万一是最坏的结果,就要……” 起这些,李辅国很是后怕,虽然当时不觉得怎样,但现在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吉利,毕竟他们现在仍旧身陷重围之中,还没有脱离危险,所以仅仅开了个头,就闭口不言了。 李泌道: “幸甚天佑我大唐,御史大夫击退了叛贼!”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显得气氛极是尴尬。 最终还是李亨亲自挑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叹气道: “这围城,究竟何日才能结束?” 他这一问,也是埋在所有人心底的疑问,安史叛军有二十万众,先破潼关再围长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天下没有一支勤王军抵达长安,就连距离他们最近的朔方军也被安史叛军在武功打的不知所踪。 如此内外交迫,长安城的前路和希望究竟在何方? 秦晋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也算得时机成熟,不如就将计划和盘托出。 但是,他却不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及,毕竟保密乃是第一要务,谁知道李泌或是李辅国,乃至其余随李亨前来的官员,有没有人会泄密呢? “陛下请随臣去后面书房,臣有话要!” 李亨刚想告诉秦晋,但无妨,这些臣子都是信得过的,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秦晋要求单独奏对,一定是要不希望人听到的下情。 而秦晋请求单独奏对,也让李泌和李辅国心中各有滋味。 李泌觉得秦晋在提防自己,李辅国则认为,秦晋一定知道了谣言事件的内幕和主谋,没准是打算让天子为他出一口气。 其实包括李亨在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想法。 然则,到了书房之后,李亨却发觉自己想多了。 “陛下,臣早就筹谋好了反攻的计划,只要成功,非但长安之围可解,潼关可收复,就连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也是我唐.军的囊中之物” 听到这番话,李亨真是大吃一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如果不是了解秦晋的为人,他真以为这是胡诌八扯。但这话的人的的确确是秦晋,秦晋既然能的出口,至少也会有七八成的把握吧。 由此,李亨的眼睛里生出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以至于激动的浑身都不住颤抖。 “秦卿这,这不是笑?” 秦晋迎着李亨疑惑的目光,斩钉截铁的答道: “臣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确是已经考虑好了可行的计划,只是此前尚在筹备之中,难免有诸多变故,因而一直未曾提及,今日告知陛下,也是宽陛下之心!” 李亨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激动。 “秦卿究竟有几成把握?” 秦晋想了想,伸出右手,五指摊开。 李亨见状一愣,随即又道: “五成也好,胜负各一半!” 秦晋知道李亨对五成把握稍显失望,但却不能做过多的保证,也许五成都是高估了,于是开诚布公的告诉他。 “战阵之事,可以左右的因素太多了,任何一微不足道的事都有可能引发难以估量或是意想不到的后果,但臣一定会竭尽所能……” “朕知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胜败哪有一定而成的!秦卿尽管放手为之,朕在这里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对于李亨的许诺,秦晋也是有腹诽。 所谓坚实的后盾不应该替他扫除一切后方的麻烦和障碍吗?可看看这几日的变故,从寿安公主的虏疮开始,直到陈希烈造谣祸乱,那一桩李亨不是表现的后知后觉,甚至对待陈希烈和李泌的处置都亲疏有别。 但这种阴谋掣肘之事,秦晋也不愿意多加追究,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对外反击,而且于自己和神武军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只希望李亨能信任自己,这就足够了。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天子的信任更弥足珍贵的了。 “秦卿快,究竟有什么计划和筹谋可以扭转朝廷的颓势?” 李亨十分迫切的想知道秦晋口中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在经历了吃惊,怀疑和的失望情绪之后,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三章:龟兹人之死 “夺取潼关,关门打狗!” 短短八个字,让李亨震惊的无以复加。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以为产生了幻觉。 “秦卿可是,要收复潼关?” 秦晋有些放肆的直视着身为天子的李亨,重重头。 “这正是臣的谋划!” “可咱们连长安都守的不容易,又凭什么夺取潼关呢?如果用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去拼,朕,朕宁愿暂时任潼关被叛贼占据!” 在李亨看来,秦晋的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一都不靠谱,唐.军和叛军作战,正面相抗时,绝对输多赢少,现在要去攻坚,岂非痴人梦?再,就算夺下了潼关,具备了关门打狗的条件,关中二十万叛军就像横行无忌的螃蟹,还不知道谁是人谁是狗呢! 秦晋哈哈大笑。 “陛下多虑了,秦晋用兵从来不使蛮力,夺下潼关并非只有强攻一条路,关门打狗也未必要亲自动手,拿着棍子冲上去。” 这莫名其妙的辞,令李亨更加糊涂。 “请秦卿明言,朕只觉得,如果没有把握,一动不如一静!” 秦晋缓缓道: “臣之神武军主力大半都在河东,只要尽数挥师南下,内外夹击,夺取潼关不是问题,难只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能使孙孝哲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李亨了头,也想起正如秦晋所,神武军的主力都在河东,守长安的只有万人不到,绝大多数都本城的民营团结兵。 “关门打狗又何以用计?” 秦晋道: “断其后路,坚壁清野,二十万大军没了洛阳含嘉仓的粮草接济,用不上一个月就得冻饿而死大半!” 虽然不通兵事,但李亨听了断其粮道,坚壁清野的法子后,还是禁不住击掌。 “秦卿用兵堪比白起、韩信!” “臣还还有一则要求,希望陛下能够允准!” 揣摩着秦晋的计划可行,李亨心情大好,一扫此前的抑郁,道: “但就是!” “臣之希望,政事堂万勿再掣肘于臣,倘若臣果真不治,倘若臣没能平息城南团结兵的哗变,后果将不堪设想。臣的精力不但要对付城外的叛军,还要时时警惕自己人的算计……”到此处,秦晋的声音略有停顿,然后声音陡而急促激动,“臣固然无所怨言,但军心却因此乱了,若一味姑息,有损的只能是陛下威严。” 秦晋这一番话已经带有明显的责备之意,李亨竟被的低下了头,半晌才道: “当此之时,人心乱极,不宜诛杀重臣。但朕可以向你保证,自此以后,绝不会有类似事件发生!” “臣惟愿陛下言而有信!” 李亨虽然温和厚道,但毕竟是天子,被秦晋一句言而有信的有些下不来台。好在秦晋见好就收,态度有所软化。 “臣刚刚言语中多有不敬,但事关国家生死,不得不的清楚,否则岂非有愧于陛下重托?” 李亨这才笑道: “朕知道,秦卿极心公事,又怎么会这些细枝末节?” 其实,秦晋还想替郭子仪求情,但他却克制住了,郭子仪非同一般人,若自己执意保住此人,难保会有笼络人心,拉帮结伙的嫌疑。所以,即便求情,也不应该由他出手。于是,又生生忍下了求情的冲动。 此前,秦晋已经得知仆固怀恩带着朔方军勤王而来,在武功被孙孝哲杀的大败。 仆固怀恩和他麾下的朔方军可不是一般唐.军可比,精锐程度直与安禄山的幽燕军平齐,竟被一战打的不知所踪,可见围城的二十万大军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伪燕的精锐人马。另一则,秦晋也在怀疑,就算仆固怀恩武功战败,也不至于杳无音讯吧? 得出的结论是,要么是仆固怀恩有意隐匿行踪,要么极有可能在武功身死于乱军之中。事实上,仆固怀恩既然率师勤王,就算一战溃败,隐匿行踪,也没有必要瞒着朝廷,因而他更倾向于后者。 “陛下,臣要见一见白孝德!” 白孝德乃龟兹王子,归化唐朝后在仆固怀恩麾下为将,此次勤王出入长安,负责联络。 对此,李亨自然一口允准。他也在可惜,如果朔方军不败,正可以与长安守军做里应外合。不过,他又看秦晋表情似有隐情,便问道: “难道白孝德其人有不妥吗?” 秦晋摇了摇头。 “白孝德并无不妥,臣只觉得,仆固将军,也许凶多吉少了!” 李亨黯然,失声道: “仆固将军忠勇,也许……” 他当然希望,仆固怀恩没有兵败身死,可从白孝德带回来的消息里,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白孝德尚在皇城内,秦卿明日便去即可!” 秦晋当即道: “事不宜迟,臣今夜便去见白孝德!” 李亨道: “也好,朕回宫时,秦卿同行便是,朕也正想见一见此人!” 君臣二人又商讨了一阵时势,眼看着就到了子时,李亨决定回太极宫。 秦晋带着随从跟在天子车驾后面,一路进了皇城,来到白孝德暂时落脚养病的地方,负责照顾白孝德起居的人打算唤醒睡着的白孝德,却发现白孝德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再一探鼻息,竟早就气绝,连身子都冷透了。 “不,不好了,白将军死了,白将军死了!” 当仆役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寂静一片的夜里炸响时,秦晋的心头顿时一沉,不是白孝德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吗?可怎么又死了? 此时李亨也在当场,听白孝德居然死了,他的脸色也难看极了。 李亨君臣站在白孝德的卧榻前,接着昏暗的烛光,依稀可以看到,榻上之人双目圆瞪,面色涨黑,表情扭曲,竟是死不瞑目状。, “圣人,死者不祥,圣人不宜久留此地,还是摆驾回宫的好!” 话的是李辅国,他劝李亨回宫,余下的后事交给臣下们处理。 李亨想想也是,便带着满肚子的疑虑返回太极宫。 天子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泌和秦晋。秦晋围着白孝德的卧榻转了一圈,然后才缓缓道: “白将军是被人活活闷死的!” 他虽然知道,陈希烈与李泌策划以仆固怀恩取代郭子仪,白孝德从中充当了传话者的角色,但毕竟此人是为国杀贼而来,在长安重围中两次进出,没有死在叛军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实在让人唏嘘。 李泌则一言不发,也围着白孝德绕了半圈,然后伸出右手抚在他冰凉的脸上,试图让他闭上眼睛,但一连抚了两次都无济于事,扭曲的脸上依旧双目圆瞪,目光空洞无神,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控诉。 见状,李泌不禁浑身一颤,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恰在此时,京兆尹崔光远急惶惶赶了过来。皇城里的重要人物居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这个大尹自然责无旁贷。 顾不上馒头大汗,奔到白孝德早已经凉透的尸体前,崔光远连连叹息。 “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当今天子李亨对崔光远并不甚满意,如果不是他此前有维持长安治安之功,恐怕也不会留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太久。而且,由于紧跟着秦晋的脚步,李泌和陈希烈一直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白天里陈希烈畏罪自尽未遂的消息已经够让人心慌慌然的,现在白孝德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皇城里,李泌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岂能放过这攻讦自己的大好机会?因而,他那满头的大汗,有一多半是因此而急出来的。 “崔大尹,白将军死的不明不白,你可要尽快查出死因,不要使他九泉下都难以瞑目啊!”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李泌和他在秩级上本不相上下,但李泌又是天子亲信,因而崔光远一直在他面前以下官之礼相待。 崔光远不是那种硬脖子的人,该低头的时候绝不犹豫,但心里却早就将那些人骂了狗血淋头。 李泌又看了秦晋一眼,道: “此事就全权委任崔大尹彻查,你我便不必插手其中!” 这倒让秦晋吃了一惊,按照以往的习惯,李泌定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必会在其中插上一手,以打击作为神武军羽翼的崔光远。但现在的态度却既然相反,不但没有插上一手,反而对崔光远放任不管,任其彻查。 不过,这种态度却让秦晋稍稍松了口气,也从侧面证明,李泌与白孝德的死无关。如此,与白孝德之死有关的人,也就呼之欲出。 对这些内斗,秦晋早就厌恶至极,现在出于大局考虑,才没和那些魑魅魍魉撕破脸皮,只要长安危局一解,再有哪个敢蹬鼻子上脸,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必痛下杀手。 “如此有劳崔大尹了!” 秦晋也跟着表态。这让崔光远那紧紧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李泌表示与己无关,没有从中插手,秦晋又向来支持他,那么这件事自己就游刃有余,倒要彻查出来,究竟是谁杀死了白孝德!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四章:河西神秘军 白孝德之死在长安官场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秦晋在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京兆尹崔光远,告诉他只管彻查,无论有什么阻力都要查出幕后的杀人主使,但结果却不能对外公布。 崔光远心领神会,他在官场混迹多年,自然知道这位年轻的御史大夫的打算,表示会妥善处置此事,但还是有一担心。 “若天子问起,下吏又该如何作答呢?” 潜台词是不敢欺君,自从陈希烈自杀未遂事件后,他算是看透了,当今天子不像太上皇那般锋芒毕露,但也绝非轻易可以糊弄的人,倘若欺君,万一被揭穿了,下场不会比陈希烈好。 秦晋却笑道: “大尹如何一叶障目了?以天子才智又如何猜不出杀死白孝德乃何人所为!” 崔光远愣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 “大夫的意思,天子早就知道杀人者是谁了?” 秦晋道: “大尹不也早就猜出来了吗?天子若想处置此人,有大把的理由和罪证,又何必等着大尹清查出杀人罪证呢?” 其实崔光远也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经秦晋的提醒后,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他又直觉怒意上涌,一拳狠狠砸在了案头。 “如此任人唯私,岂是明主所为!” 这通发泄却让秦晋对崔光远又有了新的认识,别看此人平日里对那些重臣曲意逢迎,实则内里却颇有些忧国忧民之心,他这一句发泄也正中了李亨作为天子很不合格的地方。 多年遭受打压的太子经历,已经使这个人养成了用人任事的谨慎微,任用私人,也就顺理成章。信任的人不会轻易惩处,不被信任的人就算委以高官要职,也不会与私人一视同仁,但有犯错则铁面处置。宰相陈希烈其人则是属于后者的典型,虽然与李泌、李辅国谋划不轨,但却落得了与二李截然不同的下场。 幸甚,秦晋是属于前者的,作为被李亨信任的人,至少还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拳脚。其实,秦晋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自立的问题,眼看着乱世将至,如果自立未必不能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又打消了据地自立的念头,一则唐朝威望依旧存在,毕竟在安史之乱的前一年,唐朝还处于盛世之中,威望如日中天,就算现在两京尽失,李唐依旧拥有着绝对无可比拟的人望。 在此之前,在秦晋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如汉末袁绍据地自立,一条就是坊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前者不会受到掣肘,后者则能整合所有忠于朝廷的才智之士为己所用。各有利弊之下,秦晋最终还是选择了宁愿被掣肘,也不想做地方上的草头王。 而此时唐朝也不是当年的汉朝,李唐皇室依旧拥有绝对的人望和权力基础,将李亨作为傀儡,几乎是不可能的。 太上皇李隆基的西逃,与其是唐朝权力中枢的垮塌,不如看成一次洗牌。秦晋事先摸到了一大把好牌,自然要将好牌用的淋漓极致,在这场权力洗牌中尽可能的占据更多的好处。 李辅国虽然人品低劣,在历史上臭名昭著,但秦晋此时却不介意和这个频频与自己示好的人合作。 眼下的情况,陈希烈倒台了,李泌也夹起了尾巴,能够限制秦晋的力量一股脑萎靡不振,有了李辅国在内廷的人脉基础,秦晋当然就可以毫无顾忌放手施为。 “大夫和阉竖合作等于与虎谋皮,万一这厮翻脸咬人,岂非……” 秦晋笑道: “罪证在手,怕从何来?天子虽任用私人,却也不敢去掩悠悠众口!” 崔光远打了个激灵,这种敌我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况实在让人心惊又心累。 “李辅国一直要置郭子仪于死地,今日正可以此作为交换。” 这句话倒提醒了崔光远,赶忙道: “大夫若要救郭子仪,须得从速。如果晚了,郭子仪恐怕要步白孝德的后尘。” 郭子仪并没有被关在京兆府的大狱中,而是一直被关在皇城禁卫的狱中,李辅国以内官监的身份,有知军事的差遣,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皇城禁军事务,弄死大狱里的个把人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崔光远还是有不明白,秦晋为什么对杨国忠余党的郭子仪如此看重,难道他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吗? 秦晋当然极为看重郭子仪,不历史记载中的印象,仅凭自己离开长安那三日功夫里,郭子仪以毫无根基之身竟能把控神武军与民营团结兵,没有出现任何乱子,其人能力就足以窥得一斑了。 …… 天过午时,孙孝哲全副盔甲视察各营,昨日攻城眼看着就成了,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徒然丢下了数千具尸体。 为此,孙孝哲又气又恼,竟一夜未眠。正值寒冬封冻,土地被冻的比铁还硬,挖城和灌水等屡试不爽的攻城招数都没有用武之地,而且恶劣的条件还为攻城带来了诸多的负面条件。 孙孝哲甚至在想,如果攻城战发生在盛夏,也许长安早就再各种手段的夹攻下陷落了。 “可惜,可惜,昨日若非功亏一篑,今日你我就在城中沐浴了!” 最后,孙孝哲还是忍不住连连惋惜。 “大帅不必烦恼忧愁,大不了困到来年开春,待城中青黄不接,粮食无以为继,咱们就可以轻易进城了!” 张通儒出言安慰,孙孝哲却并不领情。 “糊涂,咱们等的起,洛阳城里的晋王也等不起。没有这攻克长安的功劳,他拿什么和那儿抗衡?” 晋王自是指安庆绪,安禄山有意立段氏所出的幼子为太子,而且史思明又和安庆绪多有龃龉,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功劳,太子之位落在谁手,还真就不好。 孙孝哲在潼关外被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不想兵临长安城下以后,再困个一年半载,他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必须在三个月之内,也就是年关之前,彻底攻下长安。 与张通儒话间,孙孝哲眼前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了秦晋和神武军极为重要的一环。 那就是冯翊郡。 秦晋曾任冯翊郡太守,冯翊郡作为三辅之一,在关中乃至天下郡县中的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而且向东紧邻河东,向西北衔接朔方,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此前他的目光只着落在长安城里,直到屡屡攻城受挫之后,才恍然发觉,关中要地不仅仅只有一座长安城。作为神武军发迹之地,作为连接关中与河东的枢纽之地,冯翊郡显然是极有价值的攻击目标。 一念及此,孙孝哲纵声大笑。 “秦晋啊秦晋,既然龟缩在长安城中做缩头乌龟,就别怪本帅去抄你的老家,断你的后路!” “大帅可有计策破城了?” 张通儒不止一次见到孙孝哲似眼前这般纵声大笑,而每次都是有了定计的,然后获得大胜。 “从明日起,只对长安佯攻,你率一部人马,直捣冯翊郡。首要目标是同州城,次要则是蒲津关。” 闻言,张通儒精神一震,又有了立功的机会,当即便摩拳擦掌起来。 “走,回中军!” 回到中军候,孙孝哲趴在关中地图前,仔细研究了半天,非但定好了出兵冯翊的计划,连扶风郡也一并列如扫荡强攻的目标。 次日一早,扫荡正式开始,长安以西乃李隆基西逃所经之地,对当地官府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沿途郡县官员大多逃散,留下来的见燕军一到也即刻投降,因而不到一日的功夫,大半扶风郡竟都改旗易帜,由唐朝郡县变成了大燕郡县。 燕军继而又一鼓作气向西进入汧阳郡,一时之间,竟势如破竹,大有直逼陇右河西的架势。 在此期间,孙孝哲又得到了一则颇为奇怪的消息。 一股身份不明的唐.军,大约有五六千之数,从河西之地而来,军纪极好,一路上竟秋毫无犯。 当地投降的官员中,有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这支军队,而且都描述的极为相似,不似作假。 不过,这则消息送到孙孝哲的案头后,他不禁有些怀疑,倘若真的有五六千人唐.军精锐从河西而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这股人马的踪迹?还是这股人马与仆固怀恩部原本就是同一股人? 为此,孙孝哲特地亲自讯问了仆固部的俘虏,而得到的结果却是,仆固部由灵武的进军方向乃由北向南,经盐州、庆州、宁州等地,于武功展开大战并一败涂地。这显然和那股神秘人马的进军路径不同。 孙孝哲在地图上把扶风、汧阳等地一一圈了起来,而路径最后竟直指湟水。 这让孙孝哲眉头突突一阵猛跳,湟水显然并非这支神秘人马的来源地,由湟水往北过了贺兰山扁都口就是河西节度使的治所凉州。 难道这支神秘人马来自于河西? 一时之间,孙孝哲兴趣大起,他倒不认为五六千人可以对围困长安的二十万人造成威胁,只想知道究是哪一位名将,竟能使五六千之数的人马在自己眼皮底下隐匿行踪。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五章:奇兵现京西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细川大和关,自从天宝初年改道以后,这里就逐渐被废弃,至今不过十年左右,竟是满地荒芜,人烟罕至。Δ81中文Ω 网夯土筑成的城墙破败倒塌,目力所及到处都是半人多高的枯黄蒿草。 希律律战马的嘶鸣,打破了这种荒芜寂静,废弃城墙的背风一侧拴着数百匹战马,不时有几匹脾气坏的,心烦气躁的打着响鼻。 “副帅,探马刚刚回报,叛军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扶风,又向汧阳扫荡而去。” 被称作副帅的人,身量魁梧,一身铁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小山一般的沉稳。 “仆固将军,你和叛军交过手,他们能进入陇右吗?” “叛军战力非凡,但主要目标终究是长安,在长安围城陷落之前,对关中周边郡县的攻掠,只能是便宜所为,虚张声势。以末将看来,安西军虽然精锐,但毕竟只有五千之数,此时不宜以硬碰硬,不如避其锋芒,等待时机再图大计!” 仆固怀恩有着大意战败的前车之鉴,此时自然不希望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勤王的安西军也步了自己的后尘。 那一日仆固怀恩战败之后,率部向西撤退,不料又遭伏兵袭击,终至四散而逃,所幸叛军人马不够多,才没有将他们全歼。仆固怀恩在撤退的途中正巧就遇到了,率领五千安西军而来的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 “副帅,仆固将军所言没错,但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叛军一路烧杀抢掠啊,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的杀到陇右去,岂非是在告诉吐蕃人,我大唐连几个叛乱的蟊贼都对付不了?” “安史叛军可并非蟊贼,段将军莫要低估他们,安禄山和史思明麾下的幽燕军,当初可也是我大唐最凶悍的边军,现在他们调转了刀枪相向,朝廷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 提起朝廷,安西军众将士脸上都显出了愤愤之色,高仙芝和封常清先后为安西节度使,在安西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进入陇右以后,他们才得知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大帅一个生死不知,一个被逼带兵出走。 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全因为大唐皇帝纵容奸臣杨国忠所致。 “都不要争论了,叛军势大,我们先暂避锋芒,与长安城内取得联系,再做打算!仆固将军和长安城内有过接触,是否有可行的建议?” 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看着仆固怀恩,丝毫没把他当做一个败军之将。 仆固怀恩道: “末将麾下的龟兹人白孝德曾破围进入长安城,只是从此以后就失去联络,到现在也不曾联系上。不过,由于长安城墙占地甚广,叛军难以重重合围,所以许多地方的兵力都很是薄弱,副帅可以派出几股精骑闯营,总有一股会成功的。” 李嗣业点了点头,继而又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问道: “派往泾阳一带的探马回来了吗?” 段秀实答道: “掐算着日落之前就该有消息了!” 李嗣业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担忧。 “长安城高池深,又有善守闻名的秦晋在,本帅并不担心,只担心冯翊郡无险可守,一旦连着蒲津关齐齐失守,关中失去了与河东沟通联系的渠道,这才是最致命的!” 此言一出,段秀实和仆固怀恩齐齐陷入了沉默,叛军向西攻掠扶风,汧阳等地,势如破竹。也一定派人向关中东北方向的冯翊起进攻。 “冯翊一失,长安在关中就彻底成了一座孤城!关外各地的兵马根本指望不上……” 说罢,李嗣业的身体动了,被风吹落在铁甲上的雪屑扑簌簌落下,他离开了残垣断壁的背风处,沿着残损的甬道登上了大和关低矮的城墙。段秀实和仆固怀恩也跟在他的后面登了上去。 举目远望,是一片白茫茫的荒原,那里没有人烟,也没有树木,只有随着北风左摇右摆的蒿草。 这里的荒芜,使得叛军都不屑于派兵进驻,天宝初年放弃此地,也是因为大和关以北的细川河渐渐枯萎。 远处传来咚咚凿冰的声音,前一夜凿开的冰窟窿,现在又已经冻了厚厚的一层。 李嗣业心里着急,眼下躲在大和关的残垣断壁中,说是避敌锋芒,实际又与束缚了手脚有何区别呢?如果不能找到切入点,打开局面,这五千安西军真是白来了。他和仆固怀恩在用兵的方略上有些不同,仆固怀恩的目光始终落在重围之中的长安城上,而他则一直在审视着长安以外的地方。 虽然没有见过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秦晋,但以此人的战绩判断,绝非无谋之辈,既然他敢护着天子重新返回长安,而不是北上避难,也就说明此人当有一定的把握退敌。然则,如何退敌,又从何处调兵,便成了萦绕在李嗣业心中的疑问。 调兵也许容易,听说神武军的主力大部都在河东,随时可以调过来。只是如何调,调往何处则是值得斟酌的问题。 马蹄声阵阵,在旷野上十分明显,城墙上的人举目循声望去,却见数匹战马疾驰而来。 “是探马!” 段秀实的声音有些激动,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对那些派出去的探马能否安然回来,是持怀疑态度的。 然而,探马虽然回来了,但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 “冯翊郡南部的几个县都已经被叛军占据,昨日又为了郡治同州城,现在只怕已经不保了!” 听着探马急急道出的坏消息,段秀实、仆固怀恩都惊骇万分。 “难道冯翊郡就没有人马驻守吗?” 他们都知道,秦晋曾为冯翊郡太守,可以说冯翊乃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这么重要的地方绝不可能没有兵马把守,这么快就丢了冯翊最富庶繁华的南部各县,实在令人大吃一惊。 “兵马倒是有,只是连像样的仗都没打一场,只顾着打包效果的逃命去了,百姓们也是人心惶惶,怕被叛军烧杀,纷纷跟着向北逃难呢!” “难道那个秦晋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李嗣业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很快又摇摇头,他绝不敢相信秦晋在没有任何准备之下就带着天子返回了长安城。 …… 冯翊郡,长长的队伍在荒原上自南向北延伸,直看不到尽头,里面混着百姓、军卒,还有数不清的牛车和羊群。 “都快着点,杜使君在后面给咱们断后,咱们可不能连累杜使君丢了性命!你们几个,别停下,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一名青袍官员骑着一头骡子,沿着队伍前后奔走,大声呼喝着那些因为体力不支而或坐,或躺在雪地上的人,让他们尽快起来,重新加入北上的队伍。 “俺们实在走不动了,让俺们歇上一个时辰吧,就一个时辰!” 百姓们疲惫满脸,有人实在忍不住,苦苦哀求。那青袍官员则脸上尽显焦急之色。 “不是不让你们歇息,只是若在天黑前赶不到澄城,大伙就都凶多吉少了,这满车的物资粮食,也都会落入叛贼手中,叛贼们得到了补充,就会继续屠杀我关中父老!诸位父老,算我薛景仙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掉队落后,否则就……” 一句话没说完,薛景仙竟哽咽了,他已经三日三夜没睡觉,自从得知叛军北上攻掠的消息后,他就没日没夜的带领百姓向北避难,能带走的物资一概带走,带不走的则悉数烧毁。按照杜使君的命令,就算一根针,一粒米也不能留给叛贼。 “前面可是薛司马?杜使君有令,物资就地烧毁,所有人轻车简从,加赶路!” 薛景仙闻言大惊失色,急急将来人拉到身边,低声问道: “可是叛军大举进攻了?” 那报信之人摇了摇头。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杜使君的命令就是如此,恐情况有变,保住百姓们的性命才是根本!财货没了,可以再积攒,人命若是没了,可无处积攒……” 这番回答虽然模棱两可,没有明说形势的艰险,但薛景仙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其中隐含的讯息呢? 薛景仙重重点了下头。 “薛某知道了,请足下转告使君,这十万百姓一定全须全尾的带到澄城!” “如此某便告辞,望司马保重!” 报信的人拍马而去,薛景仙怔怔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牙关紧咬。 “使君啊使君,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百姓们护财宁可舍命……” 自语了两句后,薛景仙不再耽搁,催促骡子向北去,一面命人将附近负责维持队伍秩序的佐吏一一唤来。 “都听好了,同州城已经失守,杜使君现在生死不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百姓们将大包小裹统统丢弃,只有轻装简从,怎们才可能抢先一步抵达澄城,那里有神武军的杨校尉驻守,只有那里才能挡住叛军的铁骑,都听明白了吗?” 佐吏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被薛景仙的话吓呆了。同州失守,杜使君生死不知……消息一个比一个好似晴天霹雳!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六章:坚壁又清野 同州城,杀声震天,浓烟滚滚。 “使君快走吧,南门陷落,叛军已经杀进城了,再不走,只怕就走不成了!” 两名佐吏一左一右拉着绯袍官员,往城北方向疾走。而青袍官员则挣扎着停下了脚步,站在乱成一片的大街上,回头凝望,眼眶里竟溢满了泪水。这是经他之手治理了一年的望郡大治,现在又要经他之手亲自丢掉。 马蹄急响,十几名铁甲骑士牵着数十匹战马基本而来。 “叛军已经入城,请使君快快上马,再耽搁久来不及了!” 绯袍官员正是杜甫,最初在同州任县令,自潼关失陷,秦晋拥立李亨登基以后,便被擢拔为冯翊郡太守。尽管杜甫早就做好了遭遇叛军攻掠的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杜甫抬手拭泪,决然上马。 “走,随我出城北上!” 马队风驰电掣沿着大街向北疾驰,伏在马背上的杜甫再没有回一次头。 此时,仅有北门尚在唐.军的控制之中,守军见杜甫的身影出现之后,便放弃了各自的位置聚集在一起,随时准备弃城而走。厚重的木门吱呀呀打开,铁闸缓缓绞起,马队没有片刻停顿,径自飙出城门。余者**悉数上马,数百人,一路往北疾奔。 战马奔上一处垭口,杜甫猛然顿住了战马,拨马回望。 但见火光已经冲天而起,那里留给叛军的只会是一座废墟,眼看着积蓄数百年之力建城的同州即将付之一炬,杜甫的心头在滴血。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如果留给叛军,将来又不知道要丢掉多少唐.军将士的性命,才能夺回来。 “早晚有一天,杜某会带着人再回来!重建同州!” 一语说毕,杜甫看了看聚集在自己身边的诸将士。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包含着愤怒和不甘。 “我知道你们都心有不甘,但事有缓急,神武军和民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完成,这关乎着大唐的生死存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同州只能咬牙牺牲,暂且度过难关,早晚有一日咱们还会回来的!” 停顿了一下,杜甫又高声大呼: “走,到澄城去,杨校尉领着一万人马,驻扎那里,叛军寸步难进!” 突然间,大雪随着北风扑簌簌飘落,片刻功夫就弥漫成一片,难辨东西南北。 见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杜甫兴奋的伸出了右手,体会着雪片落在手心冰凉一片的感觉,继而又兴奋道: “天助我也!有了大雪的阻挡,百姓们一定会安然撤到澄城以北的!” 早在秦晋由河东重返关中的时候,就告诉杜甫让他做好大举迁徙,坚壁清野的准备。冯翊在关中是仅次于京兆府的大郡,叛军不可能放任一块大肥肉就在嘴边而不去染指。因而,秦晋不止一次的正告杜甫必须放弃侥幸心理,只有最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到危机不期而至时,有着足够的应对准备。 因此,他们虽然放弃了同州城,但同州城以南的冯翊郡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没有人烟,没有粮食,留给叛军的只有残垣断壁和满地的荒野。 得到了冯翊郡原本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却没有可以驻守的根基,除非他们肯从长安远道运送粮食而来,不过如此又要靡费颇巨,孙孝哲未必肯做这赔本的买卖。 看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同州城,张通儒咬牙切齿,欲哭无泪,他本以为攻下郡治同州以后,整个冯翊郡将不战而降,神武军的根基不但被连根拔起,还切断了河东神武军与关中长安联系的唯一通道。 如此一来,距离攻陷长安则又近了一步。然而,事实却与想象中大为不同,同州城被彻底烧毁,进兵的缴获极少,就连俘获的人口也不过数千人, 种种迹象都表明,冯翊郡的守军在对他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攻下同州城远不是这次北上攻掠的结束,为了不无功而返,他只能提兵继续向北进击。 大雪突然漫天飘落,遮挡了视线,使得张通儒不得不放弃了北上追击的打算,可同州城又毁在大火之中,数万燕军居然只能瑟瑟发抖的挤在大雪中取暖。 对此,张通儒差点气的吐血,出兵之前以为得到了肥差,又有扶风等地势如破竹的例子在前,是以轻兵急进,就连军帐等一应物资也没有携带,只等着进入当地郡县的城中歇息。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一路走来,冯翊郡沿途的所有城池村落,居然都被付之一炬,别说留下粮食,就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 现在唯一值得张通儒庆幸的是,麾下所有士卒都穿了冬衣,就算在野地里露宿一夜,也不至于被冻死。看着满天大雪,张通儒心里愤怒异常,可又无法继续追击,只能望城兴叹。 …… 孙孝哲遣兵攻略扫荡关中各郡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重围之中的长安城。对于这一点,秦晋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且在长安被围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止一次的在天子李亨面前进行提醒,让他做好周边郡县被掠的心理准备。 不过,当军报连续被放在李亨案头厚,他还是彻夜难眠了。 关中富庶之地,经大唐百年积蓄,竟在今朝毁于一旦,想到如此种种,他不禁泪流满面。 相比李亨,秦晋的处境也没有好多少,这几日正是水痘发作最厉害的阶段,身上密密麻麻的水泡尽数结痂,加上低烧不止,疲惫痛痒无一时一刻不折磨着他,他付出了比平时多出数倍的精力,然而处置公事的效率却又比以往低了数倍。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了有一个好身体的重要性。 城外局势的风云突变,秦晋早就预料到了,也早就做好了预案,扶风等地顾及不得,只有冯翊郡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只要一切顺利,孙孝哲得到的冯翊郡土地,将全部是一片焦土。 不过,对秦晋而言,外部的压力,远没有内部的压力更难对付。 这次对他提出质疑的竟不再来自于政事堂,而是朝中的中下品秩官员,成百上千的请战书送到了太极宫中。 群情之激动,喊杀声之盛,竟大异于往日的沉默。 “京畿三辅乃我大唐百年来积攒之精华,若对叛贼的抢掠,听之任之,岂非愧对先人?” “城外有千千万万大唐百姓任人鱼肉,又岂能坐视不理?” 官员们义愤填膺,聚集在太极宫承天门外,议论纷纷,求见天子。 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们尚在重围之中,城中守军,自保尚且不足,又哪有多余的能力去阻止叛军对关中的攻掠呢?短短七八日的功夫,关中附近五六个郡纷纷落入叛军之手。 这时,也终于有人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又向天子李亨上书。 上书中一直见血的指出,叛军如此大规模的攻掠长安周边郡县,一定分兵不少,此时城外的叛军一定较以往大为削弱,不如趁此机会出城偷袭,或许能够迫使叛军回师,如此也可解了各郡遭受围攻的麻烦。 病榻上,秦晋满脸疲惫,看完了一封又一封从天子那里转来的上书,无不是在间接向自己施压。 郭子仪在侧看了几封就不再继续看下去,倒是崔光远一直气的喋喋不休。 “这些人难道都被鸡毛塞住了眼睛吗?若能出兵,又何必困守长安?” “大尹,稍安勿躁,其实有些人的说法也颇有见地,请看这里……” 说着,郭子仪指着一堆公文里摊开的书笺,说道: “叛军分兵攻掠周边各郡县,长安城外一定兵力空虚。这种分析还算靠谱,不过,御史大夫早有其他用意,岂会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崔光远被郭子仪的说辞弄的莫名其妙,显得有些急躁。 “郭将军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就不能明说吗?” “大尹不必再追问郭将军,不论城外叛军空虚与否,我都不会派兵出城,只看天子的心意是否坚定了!” 秦晋早就和李亨有约,此时只看李亨能否顶住压力,和内心的煎熬,而履行约定。 “这几日我的身体越发疲惫,处理公事也有些不济事,诸位要多担待一些。葛金真人嘱咐过,再有七日功夫,就可以痊愈。到那时,我便亲自出马去和那些主战的声音辩上一辩!” 郭子仪却道: “大夫安心养病,我等尽心用事乃是本分。然则却不必和那些扯线木偶去争执,为何不将矛头指向在背后牵线的人呢?” 听了这一番话,崔光远忽然有所省悟。 “难道,背后的指使者是?” 郭子仪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尹慎言,不可说,不可说!” 有了秦晋的交易,郭子仪再一次摆脱了牢狱之灾,不过崔光远等人惊讶的是,此人竟然毫无怨愤之言,甚至连对幕后打算将其置之死地的人也多是缄口不言。 崔光远暗暗以为,此人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就是隐忍待发,对此他更倾向于后者。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七章:不堪的臣子 天子的态度暧昧也促使了中下品秩官吏请战之声的愈演愈烈,在许多人眼里这就已经等同于默认了他们的互生,可能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另一方面,事件漩涡中心的另一位主角秦晋也一直低调处理,并不与人们争论,这更使人认为他是心虚的表现。 聚集在太极宫外的官员日日不散,而且规模一日胜过一日,许多人都在其中嗅到了捞取政治资本的味道,纷纷从原本的观望转而积极投身入请战抗议的大军当中。 十数禁军护着一名身穿绯袍的宦官从永安门西的一处便门进入太极宫。从永安门到奉天门外挤满了抗议请战的官员,他不得已之下才走了宫中杂役平日进出的便门。不过,这也使得他逃过了那些中下品秩官吏的围堵,被这些人逼着表态可不是好事,眼下的情形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再插一脚进去?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进了太极宫后却发现闹腾最欢的五六个官吏已经被小黄门引着往天子便殿的方向而去。 李辅国当即放慢了脚步,这些激进分子面对不参与请战的官员,只冠以投降之名就足够人身败名裂的,他虽然对名声没有太高的要求,但这种麻烦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前面可是李将军?” 李辅国暗暗咬牙,看来这一刀早晚是躲不过去了。他在三日前被天子正是加封为监门将军,因而许多人都称其为将军。监门将军一职,当初边令诚就兼任过,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毕竟是封了官,比起那些单纯家奴身份的宦官,他已经算作彻底越过龙门,成了天子身边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是,是我,圣人终于肯接见你们了?” 为首者,二十岁出头,正气凛然,挺胸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下吏等一心为国,天子岂能觉察不到?” 李辅国大致看了这几位一边,最大的官也就是面前这位吏部郎中,剩下的基本都是**品的小官。这些人要门就是初出茅庐,官没当过几天,整日高谈阔论却像久历宦海一般,指点江山时的意气风发,直让人以为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在品评论足。 见这帮人没有向前几次一样逼着自己表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受到天子接见,一个个都得意忘形了,顾不上再将自己拉过去。 “好!诸位忠心谋国,朝廷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为首者却摆手道: “将军此言差矣,我等一心为公,绝无半点私心,即便朝廷没有奖赏,依旧会如此!” “当真高义,高义!” 李辅国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以后,就带着随从与这几位分道扬镳。其实,他也是去天子便殿的,只不过与这些浑身是火的人走在一处,满身都不自在,因而才绕开了他们,从另一条路进入了天子便殿。 不过,前脚刚踏进便殿的侧门,连屏风都没拐过去,就听到天子激动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你们不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尽跑到朕的面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法子,难道也要朕陪着你们胡闹?” 为首的年轻官员愤愤不平、 :“臣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日月可鉴!” 李亨又冷笑道: “朕不想看你的心,也不想看什么日月可鉴,朕只想看到你们拿出实实在在的计划来,否则你们说要击贼,真就得放弃眼下的稳定贸然出城吗?” 那官员为首者显然不甘心,争辩道: “陛下此言差矣,精锐不出,龟缩在长安城里,焉知一战不能大胜?” 李亨反问道: “如果战败了呢?谁来负责?造成的影响谁来弥补?” “这还不好说,若败了就收兵,若胜了就乘胜追击。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又何必拘泥于一战两战的胜负呢?” 躲在屏风后的李林甫听到那官员的话竟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在此人的眼里,胜与败败似乎都是独立存在的,这场打败也就败了,下一场赢回来就是。可实际情况确却是叛军哪能给他们机会。如果一战而败,很可能就会导致长安军心不稳,军心一旦不稳,长安城就有极大的可能失守。 这些初出茅庐的读书人一个个自以为天下大事都了然于胸,但书本中背下来的那些兵法,此时又怎么能生搬硬套呢? 李辅国停住了脚步,就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天子和那几名低品秩官员的争论。 这个发现也让他颇为吃惊,之前他一直以为李亨的沉默是默许了打些低品秩官员的抗议闹事,现在看来却绝不是这么回事,原来天子真实的心思还是站在秦晋那一边啊。 一念及此,李辅国也就有了答案,他的根基全在于天子,倘若不跟着天子的步伐又怎么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呢? 上一次策划以乌护怀恩取代郭子仪的谋划事发以后,天子对他手下留情,也是因为他与天子的关系亲密。李泌的处置也与李辅国差不多,仅仅是申斥了几句就算坐吧。只苦了陈希烈一个人独自背黑锅。 “好,朕也不妨与你们做个约定,谁若主张一战,朕便全权委以兵权,出去和孙孝哲打一场!” “这,臣等并无兵家之才,建言或许可以,万一败了……” 李亨连声冷笑。 “无兵家之才?又如何说的头头是道?再者,诸位不也说过吗,胜败乃常事,又何须畏惧败仗?” 屏风后的李辅国又是惊讶不已,李亨向来厚道,几乎从未见过他用言语挤兑过人,今日不但出言嘲讽,语气还刻薄至极,实在是颠覆了天子于他脑中的印象。 也许是被李亨逼的没有退路,那为首者咬牙问道: “不知陛下许以臣兵马几何?” 李亨道: “城内的兵马都是诸位口中的没胆鬼,朕怕碍事,特许你招募宫城外的忠勇之士,如何?” “臣,臣领命!” “好,来人,到宫门外传诏!” 宦官捧着李亨匆匆写就的诏书,赶到奉天门外后展开宣读,言之天子有感于臣子忠勇,允许他们加入军中,选出将领即日出战。哑着嗓子宣罢诏书,又换了一副强调,向太极宫外近千中下品秩官吏大呼道: “都别急,陛下派了专人为诸位登记……” 果然,三名宦官端着笔墨纸砚出来,当场就要为这些一心请战的人登记造册。 然则,人群却隐隐一阵骚动。 “天子诏书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是让咱们出去送死呢!” “何来送死之说?与叛贼拼命,不正是死得其所吗?” …… 不管议论的如何热闹,敢于上去登记的人终究没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打算一走了之,绝大多数人则持观望态度。 片刻后,被一众官吏推选的代表从太极宫中走了出来,说辞也与天子诏书的内容大致相当。 “诸位,请到此处登记,天子愿许我等兵权,若有人能召集子弟从军,就更好了!” 此时此刻,围聚在太极宫外的官吏们竟一扫此前的热烈,真的敢于上前来登记的仅有寥寥数人。看着一张纸都没写完的名册,为首官吏怒道: “诸位不都说愿与叛贼死战吗?现在我从天子那里求来了机会,如何又一个个退缩了?” 说罢,他环视着奉天门外围聚的官吏,神色大为失望,预想中的踊跃景象没有出现,反而使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难不成只带着名册上的十几个人出去送死吗? “君不必着急,下吏这就回去召集族人,加入军中,与叛贼死战!” 人群中的一位官员高呼后,不顾而去。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便有更多的官员口称回去召集族人,纷纷离去。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原本千人拥挤的场面顿时冷冷清清,留下来的居然不足百人。 这个场面很快被宫中的内侍宦官纷纷传开,一时之间这场声势浩大的请战居然成了一众阉人闲暇取乐的故事。 然则,李亨并没有像宦官那样,可以对这些官吏的难看表演一笑置之。他毕竟是大唐的天子,既然身为天子自然就希望臣下均有效死之心。在下诏之前,他也想象过,假若那些人果真愿出城去拼命,也会断然阻止。 只可惜这些人的表现让李亨失望透顶,一纸诏书发出去,竟使得七八成投机官吏现了原形。 “圣人,吃点东西吧,粥都快凉了。” 李辅国劝着寝食难安的李亨。 “唉,朕有时候就在想,人们不都是愿做重臣,诤臣的吗?为何那些年轻的官吏们,竟七八成都是不堪之人?” 李辅国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就是圣人看不开了,江河之中不也八.九成都是小鱼小虾吗?那些有幸能够一跃龙门的更是万里挑一。忠臣、诤臣也是一般,如此为君者当倍加珍视才是!” 这句话说的李亨目光之中泛出异彩,李辅国在他身边多年,一行事向来粗糙,想不到竟也说出了这么细致的道理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八章:叛军劫掠急 李亨的手段同样也令养病中的秦晋吃了小小一惊,原本以为他是个温和的人,却想不到竟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说到底,都是被残酷的现实逼上了这条路。天下人直以为天子富有四海,八方臣服景仰,偏偏李亨做了十余年担惊受怕的太子,现在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登基即位留给他的又是一副更加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这种皇帝在秦晋看来,不做也罢。 “有军报到了,孙孝哲已经占据了关中八成以上的郡县,冯翊郡也被占据了大半,好在澄城、白水一线还守得住!” 天色还未放亮,郭子仪就急匆匆来到秦晋的帅堂,他们今日原本要商议一下未来七天的行动方略,不想先看了一通军报。 军报在城外耽搁了一天的功夫,本应该先后而至,现在竟是一齐到的。 “想不到,叛军分兵以后,进出反而更难了!” 说话的是多日未曾露面的清虚子,这老道本不算是神武军的核心人物,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决策级的军事会议,但今日将要谈及火器,而清虚子又算得上半个火药专家,因而才让他列席。 “真人有所不知,正因为分兵,叛军的巡防反而更加频密,这本就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郭子仪笑吟吟的解释着,清虚子却白了他一眼。 “既然叛贼如此不自信,郭将军何不率人出去,杀个痛快再回来?” “叛军戒备甚于以往,如果此时出兵,我军势必如鱼入网!” 清虚子似乎颇为享受和郭子仪抢白的乐趣,又揶揄道: “贫道早就听说郭将军天赋异禀,谋略勇悍过人,今日一见却是盛名难副其实,竟只知道长敌人威风,灭自家士气!” “真人言过其实,郭某虽不才,但说的也都是实情,假若执意出兵,受损的一定是我**!” 其实,郭子仪的说辞,很多判断都极为浅显明了,一般人只须稍加分析就能明白,清虚子不是个笨人,自然早就想的明白,只是觉得他凡事都端着,不够真性情,因而便以揶揄讽刺取乐。 偏偏郭子仪不论清虚子如何挑衅都只是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桩桩件件都不厌其烦的解释。 最后硬是把清虚子弄的没了脾气。 “哎呀!御史大夫从哪里寻得此人,真乃不世出的人才,贫道甘拜下风!” 他这话自然又是揶揄,但心中也对郭子仪另有品评,倘若让自己与之合作,不出半月准保得闷死。这厮虽然有些才具,但人却实在无趣,仿佛任何事都能在他的肚子里消化掉,然后只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谁知道他肚子里时时刻刻都在转着什么念头。 “好了,时间紧迫,闲话少说些,冯翊郡的牺牲想必诸位都多少有所耳闻了!” 冯翊郡坚壁清野,虽然撤走了绝大部分的人口和物资,但终究是百姓流离失所,十几座百年积蓄的大城都毁于一旦,比人、物损失之外更严重的则是对军心的打击。冯翊郡毕竟是神武军的发迹之地,秦晋如此壮士断腕,实在有些冒险。 万一谋划失败,冯翊郡也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比起镇定的表面,秦晋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的,自从下了决定以后,左右战局胜负的关键因素便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了。 杜甫对坚壁清野的执行力度,杨行本能否守得住白水、澄城一线,卢杞和裴敬能否在孙孝哲叛军回援之前袭取潼关……这些都是左右胜负的关键因素。 “我准备单独成立一营,专攻火器,如此也可以集中规模大批量的训练可以熟练使用火器的军卒!” “将人力大量放在火器上,守城的后备军力就要相应的减少,万一叛军大举攻城,出现人力不济的局面,情况就危殆了!” 郭子仪竟对秦晋把火器自成一营的决定表示反对,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现在的火器都十分粗糙,且多是霹雳炮的变种,这种火器的使用受制于地形和时机,实际操作起来有着诸多不便利的条件。 说穿了就是,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投下去大量的人力和精力训练,最后可以用到的场合却寥寥无几,如果单单是守城,霹雳炮点着了扔下去就是,又何须专门训练? 其实,这也就是秦晋作为穿越者的一种偏执,先入为主的认为火器既然是将来发展的兵器主流,早一天重视,就会早一日发展完备。殊不知,这种想法严重脱离了现实情况,在火枪和相应的战术没有出现时,这玩意更主要的作用只是用来打击士气。真正能够杀伤敌兵的,还得是战兵一刀一枪打出来的结果。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郭子仪的话说的有些道理,也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于超前,在这种战事紧迫的时刻与其把精力放在充满未知因素的火器上,还不如以神武军的老办法训练处一批令行禁止的精锐。 打定主意以后,秦晋决定暂且搁置关于火器的想法,等到战事平定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捣鼓这些东西。 “好,火器一事暂且搁置,从明天开始,恢复夜间袭扰!” 见秦晋轻易的就被郭子仪劝服,清虚子顿感不快,他在神武军的地位超然全凭着秦晋重视火器,现在本该他大展拳脚的机会,竟被这厮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给说没了,这让他如何甘心!但酝酿了半天,也只能狠狠瞪了郭子仪两眼,不敢再这个时候胡搅蛮缠。 清虚子是知道秦晋的脾气的,当初他打算装神弄鬼以期糊弄秦晋,险些被砍了脑袋的事至今还记忆犹新,因而在大事上绝不敢胡闹。 …… 扶风郡,一队骑兵趁着夜色未散,于官道上纵马如飞。 “将军,眼看着天就亮了,再不回去,就有可能泄露了行踪!” “无妨,叛军主力已经开到陇右边界去,就算被发现也是小股人马,咱们的兵也不少,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百十骑翻过了山坡,纷纷驻马,看着远处弯弯曲曲的道路,只见一只车队沿着道路蜿蜒向东而来。 “是叛军运粮队!劫了他!” “仆固将军,咱们恐怕不能去灵武了!” 仆固怀恩眼皮跳了两下,不去灵武自然就是留在关中三辅腹地,随时都面临着被叛军围歼的危险。 “副帅另有筹划了?” 李嗣业指了指朝阳初升下的运粮车队。 “叛军四处搜掠粮食,又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运往长安,说明围困长安的叛军储备不足,非得劫掠关中诸郡,才能补充!” 对此,仆固怀恩也有不同看法。 “就算劫掠粮食,也不一定就是缺粮,做应急储备也是常有之事!” 李嗣业道: “关中二十万叛军的粮食供应全凭含嘉仓,洛阳距离长安数千里,难免粮道出现问题……眼看着深冬将至,叛军如此大张旗鼓的劫掠物资粮食,仆固将军不觉得过于奇怪吗?” 仆固怀恩道: “叛军凶残成性,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抢掠,有什么奇怪的!” “不然!我听说安禄山抵达洛阳以后就一改烧杀抢掠的习惯,改以经营地方,拉拢世族。尤其在建国伪燕以后,更是要与我大唐分庭抗礼,对富庶的关中如此烧杀抢,岂非自毁根基?” 仆固怀恩终于不再驳斥,思忖了一阵反问道: “副帅以为,我军须去往何处?” 李嗣业神情冷峻,道: “哪也不去,就在三辅之地,专劫叛军车队,断其粮道!” 闻言,仆固怀恩击掌道: “就如副帅所言,不去灵武了,留下来袭扰他娘的粮道!” 说着,又从容笑道:“山下车队便交给末将吧!” 李嗣业答应了一声,仆固怀恩便带着数十骑兵风卷残云般冲了下去。 车队随行有数百步卒,突闻马蹄急响,立时都抽刀弯弓,准备作战。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一轮箭雨突然砸落,立刻就有十数人中箭倒地,随之箭雨一轮接着一轮,直让这数百步卒如堕阿鼻地狱。 箭雨稍停,战马铁蹄已经到了近前,马刀平推向前,立时又是血肉横飞。若是以往,仆固怀恩甚少以骑兵队对步卒军阵做强攻,但现在一则形势紧急,二则对方都是些战斗力一般的步卒,因而只能拼着有死伤的可能强冲进去。 结果却出人意料的顺利,这数百人的步卒竟然毫无抵抗能力,甚至还有不少人丢下手中的武器,哭喊着逃命而去。 仅仅一个冲击,竟使叛军的数百军卒四散瓦解。仆固怀恩不屑的吐了口卡在嗓子的浓痰。叛军显然过于轻视关中的**,竟然派了些不值一提的蠢货来护送粮食。 “杀光!一个不留!” 仆固怀恩冷冷下令,战马透阵而过后,转向,加速,马刀再次挥起! “饶命啊,饶命……” 不少人见状,逃散不及,竟纷纷跪下来求饶。 “俺们原是濮州地方的团结兵,被迫从了叛贼,不要杀……” 铁蹄碾过,又是血肉飞成一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零九章:粮食在冯翊 “大帅,扶风郡太守阎谊求见!” 孙孝哲心情舒畅,这次四面出兵,大规模的攻掠关中各郡县,许多官员纷纷请降,表示愿意归顺大燕皇帝,扶风郡太守阎谊是这些官员中秩级最高的,也最为积极的人,因而他一直待此人为座上宾。81中『 』文网 不过,比起扶风郡太守而言,孙孝哲更加看重长安城里的那些宰执重臣,只有这些人的归心才更有分量,但这又是后话了。 “让他进来!” 孙孝哲兴致颇高,即刻接见了阎谊。 若是在一年以前,孙孝哲就算备下重金求见这位三辅大郡的太守,也未必够资格得其一见,而今时今日,阎谊却在他面前陪着一百分的小心,如此巨大的身份反差,使得孙孝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搜缴各乡里存粮进行的如何了?” 燕军必经是外乡人,对关中本地不了解,收缴粮食的差事自然由这些本地官吏去施行更为合适。 “现在恰逢冬季与战乱,百姓们不少都逃离家乡,收上来的粮食和预想中还有不少差距。不过请大帅放心,下吏定当亲自督责将粮食收缴足额!” “大规模的攻城战斗即将开始,届时粮食靡费也比以往更甚,如果能存上足够多的粮食,本帅做决断时也方便的多,阎使君可不要让本帅失望啊!” 只见阎谊的两鬓间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并逐渐汇聚成流,沿着脸颊滴滴淌落。 “下吏一定竭尽所能,不使大帅失望!” “如此甚好,只要阎使君能达成本帅的要求,本帅一定亲自向陛下请功,待天下平定以后,时让你做一部的尚书,就算进入政事堂也未必不能!” 孙孝哲一面以不善的语气威胁,一面又抛出了诱人的诱饵,阎谊战战兢兢又双目放光,入政事堂为相可算所有官员毕生所追求,想到自己若能帮助孙孝哲攻克长安,说不定就能因功达成所愿。 “下吏定不会辜负大帅期望!” 阎谊兴冲冲去了,孙孝哲却对这位毫无骨气的郡太守嗤之以鼻,这种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的人做个郡太守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让他入政事堂为相?国之重器岂是所托非人? 不过,为了尽可能的激励激这些降臣的热情,孙孝哲不在乎许下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连日来的搜刮效果不错,很快就有近十万石的粮食入帐,但比起二十万大军庞大的消耗量,这些还是杯水车薪,所以必须有更多的粮食才行。 “派往潼关的人可回来了?” 想到这些,孙孝哲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询问着身旁书吏。 “人还没回来,不过有信到了,请大帅过目!” 孙孝哲接过从潼关送来的书信,迫不及待的拆开阅览,一看之下却更是烦乱。 原来,为他这二十万大军供应粮食的主要是洛阳的含嘉仓,以前在潼关的外面与唐.军对峙时,每一个月解送一次。但这次攻陷潼关以后已经有两个月,可运来的粮食只有一批,第二批到现在还不见影子。 虽然军中的存粮再吃上半个月也没有问题,但粮食不能如期运到,这本身就有问题,莫非洛阳又有了什么变故? 所以,孙孝哲一面派人往洛阳去催粮,一面又在关中各郡县大肆搜刮,以备不测。 不过,说来也怪,按理说关中积蓄百年,应该积存了不少粮食,可整个京兆府搜刮下来,却偏偏只有十万石粮食,真叫人奇怪。 难道唐朝早就料到了潼关即将不保,事先将粮食搜刮一空?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正暗自揣测间,忽有军报送达,孙孝哲心不在焉的翻开,连续看了几则,不禁眉头紧锁。 扶风等地接送来的粮食,竟有半数遭到来历不明的唐.军抢夺,这真是令人烦躁。如果唐.军肯拉开架势和他正面对正面的打一场,也就不必这么烦躁了,可他们竟像苍蝇老鼠一般,偷偷摸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来咬一口,燕军想要彻底消灭他们,这些零零散散的唐.军却又逃的无影无踪,纵使围歼了几股人马,最多也不过数百上千,无济于事。 “大帅,阎谊又回来了!” 这厮又回来作甚?孙孝哲对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官员印象并不好,嘴上的功夫远远大于实干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此人熟悉当地民情吏治,根本就不会启用这种人。但想了想,他还是命人将阎谊请了进来。 “下吏为大帅带来了一个人!” “哦?人?” 孙孝哲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又没有向民间征集人才,这个阎谊不会是在为私人求官吧? 阎谊马上又解释道: “下吏的妻兄杜挚一直在关中做行商,有重要消息禀告大帅!” “商人?” 孙孝哲没想到,阎谊竟给他带来了个商人,但还是耐着性子让杜挚入帐说话。 这个杜挚一进屋,孙孝哲立即就现,此人目光中所透射出的精明,绝非阎谊这种官吏可比,因而也就收起了轻视之心,静静的等着这商人说出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杜挚显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面对孙孝哲竟不卑不亢,寻常见礼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帅现在最想要的可是粮食?” 孙孝哲不置可否,但心里却是一惊,这商人果然一语中的,说中了他最在要害处。但表面上,他则声色不动,只等杜挚继续说下去。 “大帅又知道关中粮食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吗?” 经此一问,孙孝哲不再沉默,脱口问道: “在何处?” 杜挚淡然一笑,说道: “冯翊郡!” 冯翊郡? 孙孝哲的眼睛习惯性的眯了起来,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动,但又焉知不是这商人再诓骗自己。 “大帅一定在奇怪,冯翊郡积攒的粮食为关中之。卑下还要说,冯翊郡积攒的粮食不但是关中之,数量也占了关中的六成以上。” 与此同时,杜挚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六字。 至此,孙孝哲彻底惊呆了。 按照此前的推断,长安存粮至少要占了整个关中的两到三成,而冯翊却占到了六成,这可真是奇天下之大怪。 “先生请坐,请问何以如此,冯翊郡竟有这许多粮食?” 孙孝哲不是个矫情的人,一旦认为某个人值得利用,便会毫不遮掩的进行示好,哪怕前倨后恭也不怕落人口实。 杜挚对此倒视之如常,坦然入座,有仆役端上来热腾腾的茶汤,他端起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如果卑下不是商贾,也难以相信这是事实,奈何卑下几次将粮食销往冯翊,已经赚得以往数十倍的利润。” 闻言,孙孝哲摸到了一些门道。 “难道是神武军搞的鬼?以商贾高价收购各地的粮食?” 杜挚点了点头。 “可以这么说,也不完全是。若是寻常高价,关中各地的商人也不至于如此趋之若鹜,只是冯翊郡赔上的本钱,所购粮食,就算搭上未来二十年的税赋,也未必填的满这窟窿!” 说着,杜挚充满不解的摇头,在他看来如此不计成本的收购,是十足十的赔本买卖,而且赔的惊天动地,然而放着真金白银,没有人会因为买家赔本而坐视不理的。 孙孝哲当即就明白了秦晋的用意,倘若能以一个郡换取天下平定,就算赔光了冯翊郡未来的一百年,这笔买卖也是极划算的。他看了一眼杜挚,此人头脑精明,但毕竟器具有限,又怎么知道秦晋的买卖却是放眼这天下的。 如此,也就解释了孙孝哲先前的疑问,何以整个京兆府翻了个底朝天却只得到了不到十万石粮食,原来都被秦晋弄到冯翊去了。 “张通儒呢?张通儒可有军报送来?” 由于冯翊郡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又是秦晋的老巢,孙孝哲派出了最为得力的部将张通儒前去攻掠,掐算时间也该按计划攻取全境了。 “在这里,刚刚送到!” 一名书吏捧着厚厚的一摞公文急急进来。 “拿来我看!” 对于张通儒的能力,孙孝哲还是很有自信的,就连仆固怀恩的朔方军精锐都被他打的四散奔逃,正面攻掠无险可守的冯翊,自当不成问题。 秦晋把粮食事先多积聚在了此地,倒是方便自己取用了! 拆开军报时,孙孝哲甚至在心底里暗暗嘲笑了秦晋,如此处心积虑,最终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杜先生送来的消息正当其时,不知需要何等奖赏?” 孙孝哲低着看着公文,口中又询问着杜挚究竟想要些什么。 杜挚却道: “燕军乃天命王师,卑下别无所图!” 孙孝哲大笑,他才不相信杜挚口中的别无所图,商人不图利那才鬼话。 不过,既然这杜挚不肯明说,他也乐得不说破,便道: “先生高义,我大燕皇帝陛下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杜挚又道: “卑下愿为大燕皇帝陛下效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章:夜半劫军粮 “先生言重了,大燕不会让义士白白去死的,今后若有为难之处与本帅明言就是!” 杜挚闻言,激动的答道: “大帅仁义,卑下感佩之至!” 孙孝哲十分享受这种情真意切的奉承,忍不住哈哈大笑,但紧接着,笑声却戛然而止,继而怒容满面。Δ81中文Ω 网 “张通儒这蠢货!” 眼看着孙孝哲变了脸色,杜挚十分有眼色,当即便起身告退。 孙孝哲心情变坏,没有挽留,任由阎谊和杜挚离开。 张通儒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带着最精锐的人马,居然只拿下了半个冯翊郡,而且拿到手的还是一片焦土,别说粮食就是百姓也没有几个。 这个时代,战争所得最重要的除了粮食还有人口,可以说谁掌握了绝对多数的人口,便具有了绝对的优势。因而,掠夺粮食的同时,燕军也掠夺人口。现在张通儒只抢到了一片没有人烟的土地,和荒地又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新一任冯翊郡太守杜甫在撤离冯翊郡治同州城时,一把火烧掉了整个同州,只不知那关中六成的粮食是否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如果是,损失的不仅仅是唐朝。如果不是,那还有一线希望,大不了派重兵去夺回来! 思忖了一阵,孙孝哲与中军帅帐再也难以安坐,决定亲自到冯翊去见一见张通儒。 …… 都畿道陕州,自从去岁数场大战之后,当地已经人烟渺无,平日里最常见的就是东西往返不断的燕军游骑,以及浩浩荡荡的运粮队。大路往北是一片满是枯木的高坂,枯木从里隐匿着数千军卒,卢杞搓了搓麻木的双手,在此地一动不动的守候了大半日,下面的大路依旧没有动静,低温和北风几乎把他冻的半僵。 然则,这次伏击关乎整个战局的成败,容不得半点闪失,恐怕就算下起弥漫天际的大雪,也不能轻言放弃。 “探马!” 马蹄疾响,一匹战马由远而至,这是神武军游骑,专门侦查敌情,此时急急赶回一定现了异常情况。 “卢将军,叛军两队已经在十里之外,但护送同行的还有尽一万叛贼马步军!” 这个消息在卢杞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据往常的侦查,叛军运粮队每月向西一次,随行的护兵也在两千到五千不等,这次居然一反常态的增加到了一万人。随卢杞在这高坂伏击的神武军也仅有万人左右,以万人神武军正面攻击万人叛军在他的意识里绝对是下策。但情势紧迫,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即便下下策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粮队已经在十里之外,叛军探马很快就会过来,所有人隐蔽踪迹,不得声喧哗!” 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军令已经传开,原本吵嚷的高坂之上,立时鸦雀无声,只有远处的枯草地里不时传来野狼的嚎叫。 将近日落时分,叛军游骑出现的越来越多,好在卢杞所在的高坂距离大路上有三四里远,又枯木从生,而大路南面又是一片荒草地,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是伏击的好地点,绝大多数的游骑探马均毫不在意的驱驰而过。倘若有一个人离开大路,往高坂处探去,卢杞所部恐怕就无所遁形了。 隐藏在枯木丛里的卢杞一直在暗暗祈祷,希望好运能够不断持续下去,只要再撑过小半个时辰,护卫粮队的叛军前锋就该到了。据最近一次侦查所报,叛军一万人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别在粮队的尾。 因而,卢杞选定了前锋作为选目标。不过,他还有些担心,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万一他们在此之前就地扎营,戒备自然也就加强的多,强行袭击未必有一战而胜的把握,何况就算战胜了也一定是惨胜。 卢杞一面活动着被冻僵的四肢,脑子里飞的转着各种念头,实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从洛阳而来的运粮队过了陕州,过了陕州也就等于失去了最后能够将运粮队一网打尽的机会。 这种截断粮道的活卢杞在夏季时就做过,现在做起来轻车熟路,而现在他的劲敌除了叛军的一万护兵还有北风和酷寒。如果,叛军粮队打算扎营,恐怕他和麾下的一万人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苦熬一夜。 一夜酷寒,也许有些体质较弱的人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低呼,卢杞忽然现一队队步卒出现在大路上,后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牛车和骡车,车上装满了高高的布袋。 尽管早就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卢杞的心脏还是禁不住一阵突突猛跳,毕竟漫长的等待终于换来了结果,成败就在此一战了。 “霹雳炮准备好!” 太阳西斜,大地渐显昏暗,五架床弩被从遮蔽处推了出来,手臂粗细的弩箭头上绑满了霹雳炮,十几根引线被搓成一整根,直延伸到尾部。 绞车吱吱作响,手指粗细的弓弦被慢慢拉满,随之咔嗒一声卡在了机括中,绑满霹雳炮的弩箭被装载到弩车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叛军步卒前锋进入伏击范围。 越到最后,卢杞觉得时间过的越慢,几乎分秒如年。随着吵嚷的人声渐趋响亮,五千叛军步卒彻底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床弩射!” 拧成一股的引线被点着,火花嗞嗞作声,弓弦陡而破空而响,手臂粗细的弩箭疾射而出,直奔三里外的大路。 眨眼的功夫,只见叛军中骤然闪起耀眼的光亮,巨响随之此起彼伏。 弩车再次绞动,弩箭上弦,又是一波带着霹雳炮的弩箭射出,叛军们不知袭击来自何处,又从未见过这种会出爆响又能伤人的武器,顿时乱作一团。 卢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以床弩霹雳炮扰乱军心是第一步,他不指望这种武器能大量杀伤敌兵,只要能使得敌人军心大乱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随我杀贼去!” 他抽出了腰间横刀,大喝一声,第一个冲下了陡峭的高坂。 片刻间,喊杀声四起,借着薄薄夜色的掩护,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夜色阻挡了神武军的视线,但也为他们提供了掩护,使得叛军一时间难以辨别突袭来自何处,突袭人马几何。 卢杞深知,叛军的运粮队绵延近十里,就算殿后的叛军得到消息,再急行军赶过来,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的光景,而且急行军亦会极大的消耗体力,应付起来也就容易的多。 只有一点是关键,必须在半个时辰以内,将这股前锋彻底击溃,否则难免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两军刚一交锋,叛军颓势尽显,床弩一共射了七轮,此起彼伏的爆炸虽然对叛军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但这种爆响却极大的挫伤了他们的军心。霹雳炮只在河东与蔡希德交战时使用过,黄河以南的叛军除了关中的孙孝哲部,其余均未见过这种可以出巨响的火器。因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造给军心造成的破坏要远远高于有限的杀伤。 卢杞所率的都是轻装步卒,没有长枪长戟,但横刀又过于短小,因而他们这次使用了唐朝边军中最为有力的武器,陌刀。 长长的刀柄为陌刀延伸了杀伤范围,使用起来又极为容易,只要臂力足够几乎可以所向披靡。 相比之下,叛军有半数军卒都使用的长枪,在黑暗中无法结阵,就不能有效挥长枪的优势。在神武军陌刀的攻击下,叛军四散奔逃,竟毫无抵抗之力。 然则,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以后,叛军又便显出了极强的组织能力,竟在混乱中集结了千人左右,又对神武军起了反击。 这在卢杞以往的历次战斗中是不曾见过的,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仍旧无法挽回他们的败局。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卢杞下达了格杀令,也就是杀光任何抵抗和放弃抵抗的叛军,一个活口都不留! 这也是神武军与叛军作战的一个特点,卢杞所部也是对这一条军令执行最彻底的。 抵抗终于渐渐不支,叛军最后集结起来的一千人开始崩溃,四散。 神武军并没有去追击那些逃散的叛军,而是以一支百人规模的骑兵游弋在外围或劫杀,或追击。主力步卒则全部杀向运粮的车队,所过之处,驮车的牛马全部杀死,车夫则悉数驱散。 除此之外,这些步卒还要警惕应对叛军殿后那五千人的袭击,按照时间推断,若急行军此时也就该到了。到了此时,卢杞早就不再担心,神武军携胜利之威势,击败急行军赶来的五千叛军将毫无悬念。 可是意料中的战斗却没有生,殿后的五千叛军不知去了何处。游骑四处探查一无所获,卢杞这才下令,将所有粮食泼上火油就地烧毁。 粮食太多了,无法带走便只能烧毁,绝不能留给叛军。 半个时辰以后,大火于黑夜中冲天而起,一条火龙蜿蜒数里蔚为壮观。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一章:轻敌至两败 烧掉叛军的粮食,伏击的目标达成,卢杞就不想再继续耽搁在陕州通往潼关的大路上,这里毕竟是叛军占据的腹地,如果被叛军大部人马发现并缠住,恐怕就会难以脱身。他亲自纵马沿着数里长的火龙亲自走了一遍,眼见着再也无法扑救,便下令收拢人马准备趁着夜色的掩护返回黄河以北。 “将军,有发现!” 在即将撤离现场之时,有人发现了其中几辆大车上的火势着了片刻功夫就转小熄灭,清理掉表面的余烬之后,一坨坨的金银露了出来。这东西耐受高温,自然是无法烧毁的。卢杞对金银这等贵重财物并不十分看重,打算置之不理,但有部署却劝他带回去,反正现在是黑夜,他们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可以转移撤退。否则这些金银岂非白白便宜了叛军? 卢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让部署尽快清理,居然清理出了七辆大车,上面满载的都是金银,难怪寻常驮车只有挽马或者骡子一匹,这些驮车每辆却需要两匹乃至三匹。 不过,可惜的是,驮车的挽马骡子已经被斩杀殆尽,总不能让战马来拉车吧? 经过一番纠结之后,卢杞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带着冻饿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北上往黄河方向而去。 由于伏击战已经打完,不必再刻意隐匿行踪,战马嘶鸣,军卒气喘,汇聚在一起,里许之外都能听的清楚。 这当然不是卢杞偷袭成功后的自满懈怠,而是在派出了足够多的游骑之后,所下的决定。毕竟他麾下的将士们已经在雪地里趴了整整一天,现在既然烧了叛军的粮草,就可以适当的放松一下。 前面是一条已经封冻了的无名小河,过了小河再向北十里就是黄河的南岸。此时正值寒冬,就连黄河的河面已经冻上了厚厚的冰层,他们不必考虑渡船问题,可以踩着冰层径自越过黄河河道,过了黄河以后,只要进入王屋山,就算叛军追了上来,也无所畏惧了。 不过,于黄河以南的大路上伏击叛军运粮队是个长期的行动,只要发现有大批的粮车自东向西而去,他们就必须潜入黄河以南,火中取栗。 马蹄才在河兵上发出了发脆而又奇怪的声音,卢杞只觉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在哪会出现麻烦。身侧的战马猛然惨嘶一声,扑通倒地,马背上的骑士也跟着重重摔倒在冰面上。见状,赶紧有步卒上前去搀扶那摔下马的骑士,可使劲了力气却也没拉起来。 “血,血……他死了!” 直到一名军卒摸到了满手暗红色的鲜血,这才惊觉那倒在冰面上的骑士,胸口上插着一支长箭。 “敌袭,敌袭!” 片刻愣怔后,经验丰富的神武军军卒们马上意识到,他们遭到了敌袭。 敌袭的呼喊尚未平静,破空之声此起彼伏,箭雨自黑暗中纷纷落下,立刻就有十数人扑倒于地。。 卢杞大惊,原来他那不安的预感却印证在了此处。 从箭雨的方向大致可以判断敌袭来自东面,而一波箭雨只射倒了十数人,又可以判断弓手当在千人左右。 “结阵,反击!” 军令下达,慌乱中的神武军立即本能的按照训练了无数遍的流程结阵,弓弩向着敌袭的大致方向齐射。 神武军装备的清一色都是今年研制出的神臂弩,弩身相对轻便,威力却丝毫不减,如此军卒就可以携带更多的箭矢,因而他们在箭矢的储备和齐射的速度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双方在黑暗中互射了几轮之后,便各自陷入了沉寂,这种沉寂比战斗还令人煎熬,此时敌暗我明,卢杞觉得自己刚刚轻视了那半路逃走的五千人殿后叛军。 看来对方在敌我形势不明了的情况下,并没有选择贸然的增援,而是在暗中窥伺,直到寻着机会才骤然出手,奋力一击。 “杀,杀!” 杀声陡而逼进,卢杞心惊胆寒,因为这喊杀却是在他们背后的西方传来。 不好,中计了! 叛军以少量的弓弩手在东面吸引神武军的注意力,主力却在西侧暗暗埋伏,悄悄迫近以后在爆起突袭。 好在神武军平素里训练有素,应对后方偷袭的敌人也有这一整套演练流程,他们便又按照平时训练的方法转向列阵,准备迎敌。 卢杞带来黄河以南的,都是至少有过三次以上作战经验的马步兵,这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可以临危不乱,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这些军卒的军心在将校的命令声中很快都恢复了镇定,下一刻两军交接,则陷入了短兵相接的苦战中。 叛军来势汹汹,就像下山的猛兽一样,只一击就打乱了神武军的阵型。卢杞目光一凛,他对自己的部属有着充分的信心,一定会爆发出异于寻常的战斗意志。 直接进入短兵相接的苦战恶战,在卢杞的意识中,绝对是下策。这么做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使神武军两败俱伤。但既然对方执意血战,便不能让对方的主意得逞,讨了便宜去。就算杀的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把这些狡猾的叛军斩杀个干净。 卢杞放弃了横刀,改用硕大的陌刀,也纵身加入混战…… 天光放亮,鱼肚泛白,卢杞只觉得浑身麻痛至极,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在天亮之前,终于杀退了叛军的伏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带走同袍的尸体。只因为叛军伏兵的战斗力太过恐怖,任凭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几次三番能没能将其击退。 后来还是对方的主将被流矢所伤,伏击叛军这才无奈退兵。 趁着这个当口,卢杞毫不犹豫的带着还能行军的将士急急越过黄河,彻底将叛军甩在了身后。 这次火烧叛军粮草的行动虽然成功,但也让卢杞这一万人吃尽了苦头。经过一夜的混战之后,回到黄河北岸的竟已经不足七千人。一场大战就毁掉了三成的兵力,对于卢杞而言已经是可耻的战败。 事实上,就算任何一支军队,一战损失了三成的兵力绝对算得上是重创。要知道往往一场大战,若伤亡率超过四成,全军就有濒临崩溃的危险。 卢杞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情敌大意了,此前在河东道与蔡希德部较量时,连战连捷,内心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骄傲自大轻视敌人的情绪。好在,昨夜一战没有伤筋动骨,伤亡比例虽大,但也算是给他敲响了警钟。安史叛军绝对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刚刚抵达王屋山南麓,便有游骑飞马赶到。 “洛阳方面有消息,又有一批车队运送粮草往关中而来,据推算,当在五日后抵达……” 听罢,卢杞精神一震,骨头越难啃,他越是要将其啃个干干净净,绝对不会让一粒粮食流入关中。 …… 潼关关城,城头上大燕旗帜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一队浑身带血带伤的骑兵鱼贯入城,当守将田承嗣见到这些伤兵后,勃然大怒。 “唐.军也过于目中无人,竟将手伸到了我大燕腹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军息怒,据末将判断,这些唐.军一定是来自于河东的神武军,听说蔡希德在河东被神武军打的血本无归,只身逃回河北,可见这支**并不是好对付的。” 缓缓出言相劝的是马军指挥使李宝臣。田承嗣也很听得进部将的劝告,沉下气来,沉思不语。 “粮道乃关中燕军的命脉,绝对不容有失,也只能我亲自带人走一趟,给那些神武军敲敲警钟。” 李宝臣却道: “何须将军亲自出马,末将代为走一趟就是,定叫粮道无虞!” 李宝臣在田承嗣麾下多年,田承嗣深知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既然能够拍着胸脯保证,那至少也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便欣然道: “如此就有劳兄弟了,不过切记万勿轻视他们!” 田承嗣也听说过蔡希德在河东被神武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因而生怕李宝臣也因为轻敌而步了蔡希德的后尘。 李宝成却笑道: “将军放心,何曾见过末将轻敌大意了?当初与封常清在洛阳城鏖战,咱们兄弟也没吃过亏,那姓秦的又没有三头六臂,神武军多半在一年前还都是种田的田舍村夫,又何惧之有呢?”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不过李宝臣却对这次出兵扫荡肃清粮道高度重视,非但带上自己多年的心腹,而且还带去了两万精锐,分作前后两军,隔开十里,向东巡弋。 出发的当日,李宝臣就得到了洛阳发过来的公文,又有一支运粮队从洛阳出发,即将发往关中,责令潼关派出一部精锐予以接应。 田承嗣和李宝臣问询都是大喜,他们正愁着无处下手,现在正可以把洛阳出发的运粮队当做诱饵,引诱神武军的人马入彀,然后再围而歼之,彻底消除渗透在大燕腹地的唐朝余孽。 两万精锐出了潼关,一路向东疾行,他们要赶在唐.军之前接应从洛阳出发的运粮队。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二章:直入风陵关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就在李宝臣率军东出的同时,还有一支人马在莽莽雪原上自北向南急进,这是从河东城延伸往风陵关的大路,由于潼关的陷落,沿途早就风声鹤唳,寻常百姓早就被当地官府前往北面的绛州等地。 潼关的陷落还导致了河东城腹背均有直面叛军兵锋的危险,而且加上数九寒冬黄河封冻,失去了天然的屏障以后,这里更是岌岌可危。虽然神武军并没有放弃此地,但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体上和冯翊郡的处置方式差不多。 一旦叛军起兵强攻,从风陵渡到河东城都无险可守,就放弃河东郡坚壁清野,撤到绛州去,依托孤山到稷山的山地进行抵抗。 而此时此刻,坐落于风陵渡口之侧的风陵关就好像汪洋怒涛中的一叶扁舟,这座位于黄河拐角处的关城向西,向南便是燕军的横行之地。其实,在河东郡道风陵关之间已经遍布燕军游骑探马,只不过燕军应是暂时腾不出手来攻下这座小小的关城而已。 裴敬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之前必须赶到风陵关,他的部众在过去一个月间,以数百人为单位,陆续秘密屯集于此。只有如此,才能在夜幕降临的第一时间,在黑夜的掩护下,南渡黄河,赶往潼关。 “报!前面有百余叛军游骑逼进!” 探马疾驰回报,裴敬眉头紧皱,目光一凛,举目向南面望去,果见百余叛军游骑大张旗鼓而来。 想不到叛军在河东道这处地方已经嚣张至此,其实这也难怪,裴敬此行为了尽量低调,也只带了百余随从。而在叛军的意识中,唐.军向来无能,以百余人对敌百余人自然是胜券在握! 裴敬当然不怕这些狂妄至极的叛军游骑,但为了如期抵达风陵渡,他不愿意节外生枝。 “绕过去,拼马力,这些叛军追不上也就放弃了。” 裴敬这百余人为了兼程赶路,俱是一人三马,若比拼马力,那些单人独骑的叛军游骑们肯定是追之不上的。 也许正因为裴敬的百余人俱是一人三马,这才引起了叛军的觊觎。 战马是军中利器,没有谁面对就在嘴边的肥肉,会无动于衷! 叛军游骑的动作很快,裴敬几乎都可以听到他们兴奋的呼喝声,但这百余人毫不惊慌,只在大路上划出了一道弧线,就轻而易举的与之错了开去,等到叛军游骑转向追上来时,双方已经来开了将近三里的距离。 为了迷惑这股难缠的游骑,裴敬索性改变了行军方向,由南转西,在向东越过黄河以后进入冯翊郡境内,如此疾驰出去三十余里地,那些游骑终于不见了影子。 裴敬由此断然下令,转向往南,耽误的这段时间很可能会使他们来不及在午时之前赶到风陵关。 此时,裴敬已经十分焦虑,倘若不能如期抵达风陵关,神武军的整个计划都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功亏一篑。于是他不再爱惜马力,转而没命的奔驰,虽然没有误了时间,但随军所带的战马却跑死了将近一半。 心疼归心疼,但比起耽搁了计划而言,则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风陵关负责接待裴敬的是老熟人陈千里,见到他时,裴敬暗暗感慨,这个印象中胖子,此刻已经受了不知多少圈,甚至已经很难再称之为胖子。 很显然,这并非是他吃的不好,而是在劳碌操心所致。如果此人能与御史大夫同一条心该有多好啊。不过,人各有志,万万强求不得,有些忠君报国可以舍却一切,虽然显得有些迂腐,却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国难当头,陈千里和秦晋的目标一致,自然可以委以重任,否则又岂会将其放在距离叛军最近的风陵关呢? 风陵关向南越过黄河,距离潼关也不过几十里地,快马疾驰,半日功夫就可以抵达,这也是裴敬此行的目的地。 “裴将军,陈某在此地久候多时,幸甚还是及时赶到了!” 裴敬叹息一声。 “路上遇到了叛军游骑,到冯翊郡绕了好大个圈子,才将他们甩掉,可惜啊,累死了百十匹战马!” 无论将校或是普通军卒,战马都是心头肉,行军打仗时,随身携带的粮食谷物,人不舍得吃,都要在关键时刻喂给战马。现在一仗没打,就先死了百十匹战马,许多军卒已经眼眶发红。 “若能一战而功成,马儿们便死得其所,裴将军不必过于难过!” 裴敬突觉鼻酸眼热,并非完全出于对战马的惋惜,其中还蕴含着对唐朝大厦将顷的复杂心境。目光所及之处,他忽然发现,城墙上的军卒竟在女墙外泼水成冰,心下疑惑,问道: “御史大夫早就有令,一旦叛军来攻,便放弃关城,坚壁清野,陈长史又何必费力修成?此时存人失地才是上策!” 陈千里回望了一眼城头,目光忽而有些深邃,苦笑道: “山河破碎,陈某心痛不已,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立誓,与此城共存亡!” 裴敬闻言大惊,又对陈千里升出了难言的敬佩之心。风陵关城墙方圆不过十里,虽然比穷乡僻壤的一些县城规模大了不少,可毕竟是座城高不过三丈,的小城,叛军若攻略河东道,风陵关这个钉子是一定要拔除的,大军强攻之下几乎没有守住的希望。 不过,裴敬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千里甘心赴死,与之守城的将士们呢?要知道风陵关还有五千守军,他们愿意去死吗? 陈千里仿佛看穿了裴敬的心思,凄然笑道: “陈某早就对城中将士言明,守将高齐亦存了死守之心,麾下五千军卒亦是如此!”说着,陈千里收回了目光,面色有几分潮红,“马儿死得其所,陈某亦死得其所,此生无憾矣!” 闻言,裴敬竟热泪盈眶,明知道陈千里的选择不自量力,但假若天下间俱是如此忠贞之士,唐朝岂能亡在燕贼之手? 良久默然无言,裴敬忽而下马,对着陈千里长身一揖到地。 陈千里被裴敬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赶紧跳下马来,与其相对一揖。 “裴将军这是何故?” “陈长史高义,裴敬汗颜,还请受一拜!” 陈千里一揖之后,扶起了裴敬,脸上挤出一些生硬的笑容。 “裴将军此言差矣,陈某庸碌无为,才存了已死报国之心。将军此去,身系家国万钧重担,惟愿你千万保重,倘若一战功成,陈某死也瞑目!” 一时之间,二人将相顾垂泪。 裴敬忽而恍然,当众失态落泪于军心不利,便强笑道: “莫说丧气话,裴某此去必然功成,陈长史也必会有见到收复东都洛阳的一天!”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说罢,两人纵声大笑。 陈千里引着裴敬入城,这座城本就是为屯兵而修建,是以城中只有少许将士家属,并无普通百姓居住。裴敬也诧异,陈千里居然能把两万五千人塞进这个方圆不足十里的小城里足足一个月,也真是为难他了,仅仅粮食供应一节就难极了。 正暗自疑问,却听陈千里感慨道: “多亏了永丰仓距离风陵关十分之近,御史大夫当初运走永丰仓的粮食,往河东道发运则必经过风陵关,陈某厚着脸皮克扣下不少哩,否则也撑不到今日。” 此时,裴敬的两万部属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他十分满意,只等天色一黑就开拔出城。 “隐匿这两万人的行踪,咱们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卢杞昨日遣人送消息到河东城,就在三日前烧了叛军数十万石的军粮,大火绵延数里,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怕是要饿肚子了!” 陈千里闻言大喜,这一个多月以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所听到的全都是坏消息。从关中各郡的陷落,到许多官员纷纷向叛军投降,没有一则不使他义愤填膺。现在听说孙孝哲二十万大军的军粮被烧毁在半路上,竟兴奋的满面通红。 他忽然好似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再连续烧掉几次叛军军粮,围困长安的二十万叛军岂非要饿肚子了?也许,也许,长安之围不战而解也是极有可能的!” 裴敬点头道: “理是这个理,不过孙孝哲也早就开始位于筹谋,此前攻掠关中各郡,主要目的就是搜掠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御史大夫曾说过,孙孝哲狡诈如狐,让咱们千万不能小视了此人,已裴某判断,仅仅断粮道这一招,未必会将其赶入绝路!” 说起孙孝哲,陈千里就咬牙切齿。 “陈某恨不能扒其皮,食其肉……当初在新安城下,这厮就不是御史大夫的对手,数万大军被一场火攻烧的四散而溃,这次在长安城下,也一定会重新上演新安城下那一幕!” 裴敬直视着陈千里,见他说话时,神色间竟满是自信,暗暗感慨,陈千里曾是御史大夫旧部属,虽然分歧难以调和,但终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御史大夫多次对此人的背叛手下留情了。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三章:设计赚城门 潼关关城,外面漆黑一片,大雪密集的落下,似乎要将大地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掩埋掉,城墙上值夜的燕军军卒被冻的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贼天气也太怪异,一到夜间大雪就下个不停,偏偏日出时又瞬间停了,天晴的晃眼睛。” “说咱们倒霉才是,如果轮到白天当值才好呢……” “哎,都别抱怨了,万一有唐.军袭城,有你们好看!” 小头目的一声呵斥,制止了城头上乱纷纷的议论,不过也被冻的浑身发抖,身上的纸衣也挡不住这深夜的寒意。他伸出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又匆匆沿着甬道走下城去。 “听说入关的人马在各郡抢的盆满钵满,咱们却在这里受罪……” “说这些又有啥用,要怪只能怪咱们田大帅不是孙孝哲的亲信,留在这里只能喝风吃雪!” “话也不能这么说,潼关乃关中门户,让咱们田大帅守这里,也足见孙孝哲对大帅也是高看一眼的。” 不知何时,小头目竟又回到了城上,众人面面相觑。 “田大帅派了李指挥率两万精锐到陕州去护粮,城中的兵力就空虚了,大家伙打起精神,要比平日还要警惕,别被唐.军摸到了城下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咱们这是西门,直面通往长安的大道,西面有咱二十万大军在,唐.军哪个活腻歪了么,敢来偷袭?” “糊涂,风陵关还在唐.军手中,**可以任意在黄河东西两岸走动,你想想,**会选择城高池深的关墙正面偷袭,还是选择相对低矮的关城西面呢?” 众人噤声,直觉寒意嗖嗖,甚至有人还探出头去,想看一看究竟,外面是否有偷袭的唐.军。不过,燕军占领潼关已经将近两个月,也没见哪支唐.军敢来偷袭,头目的这番话只会让他们觉得这是在吓唬人。 头目的话也没错,潼关被历代定都关中长安的王朝屡次修葺加固,为的都是防备来自潼关以东的威胁,因此正面的防备是十分完善的,而关墙里面,面向长安的关城则相对低矮。 “咱们大帅何苦与孙孝哲较劲,否则咱们现在也跟着大队人马在关中抢钱,抢婆娘呢。” “噤声,非议田大帅不怕军法处置吗?” 头目发觉这些部下似乎不太服帖,不禁有些动怒。 “背地里议论大帅的又不仅只咱们兄弟几个,军法虽严,又能管的了几个?” “不议论也成,给咱兄弟们点上一堆火,取取暖也好啊!” “真是妄想,难道还得给你们每人端一碗热茶汤来驱寒?” 头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但也不会真的用军法来处置这些嚼舌头的军卒,他们也是又冷又饿,发泄些牢骚而已。 “快看,城外有光!” 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漆黑一片的城外,果见有光亮闪闪,时明时灭。 那头目十分警惕,又有几分丧气,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在如此寒冷的雪夜遇到袭城。 不过,仔细观察了一阵,却发现这种火把明灭方式极有节奏,乃是燕军在夜间辨明敌我的一种手段。 城上的军卒们也发现了这是他们惯常在夜间使用的一种联络手段,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夜间已经不知如此联络了多少次。 “长安又来人了!” 立即有人冷哼着回应: “听说运粮队迟迟没有到关中,该不是又派人向洛阳去催粮的吧?” 军卒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过言辞间却对孙孝哲面临的隐忧多有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一队规模约百人的马队在片刻之后抵达了关城的西门。 “我等奉命急赴洛阳,无奈雪大,打算露宿关城一晚,还请通融通融。” “军中严令,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不得开城,请恕不能通融。” “兄弟们在关中带了不少稀罕物来……” 城上的守军并非真的执行严令,以军令做说辞,无非是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 自从高仙芝的大军全军覆没以后,燕军的士气高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亦自信的很,就算这百十马队是来赚城的又如何,还不是送羊入虎口?重要的是可以顺带手下这些人所携带的财物,也算一种额外的补偿。 “说好了,人可以进城,马匹只能在外面委屈一夜了!” 很快,城上将十几个大筐用绳子吊了下来,分多次将城下的百十人吊了上去,几十个硕大的麻布袋被放在了城墙的甬道上,看的众人眼睛发亮。 “快拿出来看看,这回带了多少稀罕物……啊……” 惨叫声陡然而起,被吊上城的人忽而变了颜色,暴起发难,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砍翻了十几个燕军军卒。 “你们?啊……” 头目又精又怒,表情狰狞,捂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缓倒了下去。 “敌袭,敌袭!” 随着大声疾呼,立即就有燕军军卒跑向内墙边架着的铜锣处,打算敲锣示警。 “射死他!别让他敲锣!” 弩箭破空,那军卒在铜锣前堪堪倒下。 “动作快点,你们几个去绞起铁闸……你们,留在城上策应,剩下的跟我下城去抢城门!” “**袭城了,**袭城了……” 就算西门上的燕军被突然镇住,这么大的动静也很快就惊动了别处的燕军,袭城的消息还是被很快传开,紧接着示警的锣声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快,抢下城门,成败全在今夜!” 这支孤身赴险地的百人队正是神武军,为首者是个精壮的中等身量之人,乃是裴敬的族弟裴侑,这次他主动请缨加入了死士营! 裴侑将神臂弩从背上拿了下来,端在手上,第一个冲下了城去。城门内侧一样有为数不少的燕军守卫,不过此时正值半夜,多数人都在营中睡觉,仅有十几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如簧的弩箭射死。 顺利冲到城门下,裴侑却惊骇的发现铁闸仍旧死死的落在地面上,没有绞上去。假如铁闸没被绞起,开了城门也是无济于事。 裴侑只得仰起头,冲着城上高呼: “快快将铁闸绞起,再晚,叛军就围上来了!” 城上探出了一个脑袋,“将军,铁闸的绞车被冻住了,兄弟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转不动!” “用火烤,城上一定有守城的火油易燃之物!” 说话间,把守城门的燕军就已经从左近营中冲了出,直奔裴侑等人杀来。 “用霹雳炮!” 裴侑毫无惧色,沉着下令,众人纷纷从麻布袋中捧出了南瓜大小的霹雳炮,又在地上架起了超大号的弹弓,两个人合力将霹雳炮搁在弹弓的牛筋上拉满,立即便有人用火把将印信点燃。 “放!” 牛筋当即从紧绷的状态回弹,冒着火花的霹雳炮立时就射出了十几步远,正好砸在一名向前急冲的燕军军卒脑袋上,疼的他哇哇大叫。 但很快那军卒就叫不出声了,霹雳炮的引信烧到了尽头,立时爆炸四裂,随着一声巨响,破碎的铁块向数百支飞镖一样收割着人命。当场血肉模糊,惨嚎连连。 紧接着,霹雳炮一个又一个弹射过去,爆炸也此起彼伏,这些叛军从未见过这种会发出巨响又杀伤力巨大的怪异武器,直以为是雷公电母,吓的四散而逃。 不过,燕军的督战队很快又将溃兵撵了回来,左右都是死他们值得冒着被雷公电母劈死的危险,冲向城门。 裴侑的面色愈发严峻,再耽搁下去,他们这百十人恐怕就得全部交代在这里了。并且城上的死士们也一定面临着同样的危险,他们一面要尽最快的速度将绞车烤化,还要奋力阻挡燕军的围攻。 杀!杀!杀! 忽然间,城门外隐隐喊杀阵阵。 原来是约定的时间到了,裴敬依约尽起大军冲向城门。 瞬息之间,裴侑的脸上就汗出如浆,他们这些人死不足惜,可耽搁了计划,整盘大棋难免就功败垂成。 “将军,霹雳炮用光了!” 裴侑看了一眼空瘪的麻布袋,紧咬牙关。 “跟他们拼了,死也要坚持到最后!” 叛军乌乌泱泱的越来越近,裴侑将神臂弩掷于地上,弩箭已经用光,神臂弩连烧火棍都不如,他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大声高呼: “人在城门在!” 数十人亦同声齐呼,目光坚毅,均以做好了战至最后一人的打算。 金铁绞缠声吱呀刺耳,裴侑猛然回头,却见铁闸缓缓升起。 “铁闸升起,快开城门!” 他率先冲到厚重的木门前,竟发现硕大的铜锁挂在其上,急切间用横刀去砍,几下却将刀身砍的卷刃。这种锁城门的巨锁别说用横刀去砍,就算以利斧劈砍也难以奏效。身后的叛军越来越近,眼看着便支撑不住了,裴侑心中又急又怕,满是不甘,难道今日所有的努力竟要在这铜锁面前功亏一篑了吗? 不!绝不! 裴侑的胸膛里有个声音在怒吼着!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四章:巧计下潼关 “用霹雳炮!” 部众捧着一枚霹雳炮来到城门前。8 1Δ 『Δ』中文Δ网 “不是用光了吗?” “也许是混乱中没有注意到……” 此时,裴侑哪还有心思追究这枚霹雳炮为什么没被用完,一把夺了过来,将之卡在铜锁与城门之间,又用麻布袋罩在其上,紧紧缠住,独独留着引信在外面。 “火把!” 部众递上火把,引信瞬间点燃,白烟冒起,火花咝咝,所有人后退扑倒。一声巨响,浓烈的硝烟霎时间充满了城门洞。趴在地上的裴侑只觉后背火辣辣的疼,也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穿过浓烟奔向城门,只见两扇城门之间赫然多了个大洞,大腿粗细的门栓也已经断成了两截。失去束缚的城门,虚掩抖动,不及多想他拉住门环用尽全身力气向里侧拉。 又厚又重的城门缓缓敞开,骑兵铁流轰然涌入,直撞上乱哄哄一片挤在城门内侧的燕军,如利剑割开了肥肉。 由于挤在门口的燕军误以为霹雳炮是雷公电母,被吓的堕了士气,被督战队强逼才被迫强攻,面对铁甲重骑的冲击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军心彻底崩溃,如潮水反卷,竟将后面的督战队都反噬吞没。 紧随其后,裴敬也纵马入城,此时裴侑为了给重骑兵让路正站在城门外,见族兄过来此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四郎,何处受伤?怎么浑身是血?” 裴敬见族弟身上血迹斑斑关切的问了一句,裴侑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后背被霹雳炮爆炸后的碎片所伤。刹那间,他只觉得后背的所有骨头都已经寸断,竟连腰都直不起来。 …… 城内帅堂,武卫将军田承嗣彻夜难眠,神武军对河南粮道的袭扰看似疥癣之疾,实际上如果处置不当便很有可能成为腹心之患,这也是他派得力干将李宝臣率两万精锐赶赴陕州接应运粮队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因为唐.军去岁烧毁了位于陕州的太原仓,今年在潼关陷落之前又搬空了渭水边的永丰仓。距离长安最近的几个大仓都没有粮食,燕军只能不远千里从洛阳的永嘉苍调粮。 绵延数千里的漫长粮道不但增添了数不清的变数,一路上人吃马嚼也消耗靡费甚巨,为了将粮食从洛阳运到长安,付出的代价细究起来令人咋舌。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了,唐.军破门入城,已经,已经杀到帅府外面了!” 田承嗣大惊,继而又大怒,他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怒斥慌慌张张的亲随: “莫要信口雌黄,潼关关城固若金汤,岂是寻常可破的?” 亲随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千真万确,唐.军赚开了城门,趁乱冲进来,唐.军的重骑兵实在厉害,任谁也挡不住!” 潼关关城为了驻兵而修建,因而直通东西的大道可以十辆马车并行,宽阔笔直,田承嗣的帅府便在大道之侧,重骑兵沿着大道平推过来就能直抵此地。 “破城?重骑兵?” 这时他才忽而记起刚刚那几声隐隐的闷雷,难道就是唐.军为了破门在搞鬼? “召集人马,把**赶出去!” 震惊过后,田承嗣马上回复了镇定,潼关关城毕竟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人马,闭着眼睛都清楚各处的兵力配备,自信将这股偷城的唐.军赶出去不成问题。 只不过,在他亲眼见到冲进城的唐.军时,瞬间就改变了主意。 “夺回西城门,关门打狗!” 为此,田承嗣特地调集了重兵围攻西门,又一面以重兵围剿入城的唐.军。 很快,唐.军入城受挫,大部人马被堵在外面,眼看着关门打狗的计划就要达成,却忽闻军报。 “报,北门失守!” 田承嗣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想不到他在设计唐.军,唐.军居然也在算计自己。 计划功亏一篑,田承嗣马上改变了主意,从关门打狗,改为夺回全部的城门,进城的**仅以小部人马钳制,其余大部全力夺回失去控制权的北门和西门。 田承嗣牙关紧咬,若非李宝臣带走了两万精锐,他也不至于在此时捉襟见肘。 无论如何,先把城门的控制权夺回来,如此先期进入城内的唐.军也就成了瓮中之鳖,又可以关门打狗。 然则,偏偏事与愿违,坏消息再度传来。 “报!南门陷落!” 直至此时此刻,田承嗣骤然醒悟,原来已经入城的唐.军目标根本就不是他的帅府,而是关城四门。 念及此处,田承嗣又气又急,连连跺脚。他为自己的托大和轻敌感到懊悔,但到了此时此刻懊悔还有何用。 分兵夺取两处城门还可以应对,若再分出第三部去夺取南门,以现有的兵力就绝对难以同时兼顾。 左右思虑,他现自己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帅,大帅,究竟该如何应对?” 面对部众的声声催促,田承嗣顿觉无力,突然之间他失去了三座城门的控制权,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但不管再怎么难以置信,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死战!集中全力,逐次夺回所有城门!” 田承嗣觉自己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分兵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而应该集中全部兵力以优势夺取城门才是。 然则,他很快就领教了霹雳炮的滋味。 “雷公电母,雷公电母啊!” 爆响以及巨大的杀伤力,在密集的燕军中得到了充分的挥,随着每一次爆响便是一次血肉糜烂,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有着本能的畏惧之心。 尽管田承嗣不相信有雷公电母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但爆响之后便血肉横飞却是真实存在的。 唐.军有这种利器作为防守之用简直如虎添翼,嗟叹之余,他有些绝望的现,自己集中了优势兵力,居然连一个洞开的城门都难以夺回。而且,此时此刻,燕军在经历了丢失城门和雷公电母的打击之后,士气低迷,战斗力连平时的半成都没有,硬拼之下居然没有胜利的把握。 难道真的要在此玉碎吗? 田承嗣的胸膛里有个声音在反问自己。 不,当然不! 从军只为了在万马军中杀出一场富贵,让他身死殉国却是绝对不能的。 “收拢人马,撤!” 此时,潼关尚有万余人马,除了那些散落在关城内各处,以及死伤难以行动的,可以收拢带走的不过五六千人。 …… **重骑横扫贯通东西的大道,肃清了所有敢于抵抗的目标后,停在了帅府之外。 这支重骑兵是裴敬精心打造的,为了承受上百斤重的铁甲和百多斤重的骑士,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因而,人数并不多,倾尽所能也只有三百人。但有三百人也就足够了,任何敢于挡在重骑兵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的碾成肉酱。 “将军,如今只剩下东门,为何不一鼓作气把东门也攻下来?” 裴敬忘了一眼东方,那里除了有关城的东门,还有潼关的关墙。 “如果把叛军彻底困在城中,他们难免做困兽之斗,现在留着东门便可将他们全数驱赶出去。” 这么做,既可以夺下潼关,又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守军集中了五六千人,正在猛攻西门!” 裴敬断然道: “走,去驱散他们!” 重骑兵歇了一阵,积蓄体力之后又轰然开动。 聚集在西门的叛军忽见重骑兵隆隆而至,顿时分作两路,往北方和南方逃去。 裴敬又下令停止追击。 “严密监视,让他们走,最好在天亮之前逃的干干净净,咱们只等太阳升起,再打扫战场!” 果然,裴敬的预料没错,城中的燕军现东门尚在掌握之中,便先后经由此处逃出城去,直到旭日东升,鱼肚泛白,竟连把守关门的人都逃了个一干二净。 天光大亮以后,裴敬派出多路小股骑兵出潼关东,清剿散落于关外方圆三十里的燕军残余。 一战夺取潼关,裴敬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反而压力更甚。夺取潼关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面临的反扑才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当此之时,潼关东面在叛军的控制之中,潼关西面也在叛军的控制之中,倘若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来攻,神武军面临的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大雪停了,天空湛蓝,阳光照射在雪地上,闪耀的人睁不开眼,裴敬登上了被刚刚清理干净的城墙,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然则投向西面雪原的目光里却忧心之色。 良久之后,才喃喃道: “潼关已经到手,剩下的就看各方能否依计而行了!” “兄长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万一参与计划的人里,有一个出现纰漏,咱们岂非白白为此送了性命?” 不知何时,裴侑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裴敬所答非问。 “你的伤如何了?没有大碍吧!” 裴侑道: “都是皮肉伤,死不了!只劝一劝兄长,现在趁着叛军尚未及反应,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一旦大军兵临城下,便悔之晚矣!”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五章:语惊朔望朝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裴侑在突袭战中身先士卒,甘冒奇险,绝对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但在攻陷潼关以后,却不止一次的提醒族兄裴敬重新考虑,是否要坚守这座即将两面受敌的关城。』 81 』 中文网在裴侑的眼中,族兄裴敬俨然已经成为河东裴家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而且此次在军中亦有许多裴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倘若城破兵败,于裴家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他可以对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却绝不能看着裴氏家族有可能在风险中一蹶不振而坐视不理。 “不必多言了,早在一个月以前为兄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如果临时退缩,还哪有面目去见御史大夫?” 裴敬的语气十分决绝,情知他已经不会改变主意,裴侑默然不再说话。 “此战关乎天下兴亡,你我兄弟一定要齐心合力,如果现在要回河东,为兄会派人护送你离开!” 裴敬的语气由严厉转而温和,他和族弟裴侑向来交好,因而也不忍心强迫其留在此处,更何况留在潼关的必须有死战之心,但有一星半点的贪生之念,都会生出难以估量的变数。 然则,这句话却好似让裴侑遭受了莫打的羞辱,愤然道: “我绝非贪生怕死,既然兄长已经有了决断,一同赴死就是!”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身体剧烈的起伏牵动了背部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打法裴侑去歇息养伤,裴敬马不停蹄的视察了关城西面的情况,一路看下来眉头已经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潼关作为防备关外威胁的关城,应对来自关中的威胁则显得分外薄弱。其中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关城,由于有关墙在前,关城的作用仅仅限于屯兵,城墙高不过三丈,方圆也不过十里,除了东部通过瓮城与关墙相连接,其余三面均无险可受,甚至连条护城河都没有,叛军若从长安方向来攻,就可以直接攀登城墙。 潼关距离长安十分之近,失陷的消息至少会在三两日内就会传到孙孝哲军中,时间紧迫,纵然裴敬有心加固城墙,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况且天寒地冻也根本不适宜施工。 裴敬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为此战做了充分的准备,仔细研究过秦晋所指挥的历次守城之战,尤其是新安以弹丸小城,却挫败了孙孝哲数万大军的强攻。 他从中总结出了两点,一则是秦晋善于利用地形,抵消自身兵力上的劣势,二则是极具创造性的使用各种器材。 但将这两点套入潼关,前者就毫无借鉴的可能,潼关本就不以地势险要著称,面对内外夹击时,在河畔平原上可以利用的地形几乎等于零。于是,裴敬把借鉴的重点放在了后者上。 秦晋曾率领团结兵在新安城外凿冰泼水为墙,潼关西南面仅有的一条小河早就封冻,凿开后现早就冻的干了河底,希冀与取水成冰已经不可能。不过,权宜借鉴,他命人在关城各面城墙上泼水结冰,至少光滑的冰面可以为攻城制造不小的麻烦。 然则,这些都是聊胜于无的举措,至于有多大的作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将近天黑之时,十余骑组成的马队直奔潼关而来,从衣甲旗帜辨别,这分明是叛军。 而处于谨慎需要,潼关的城头依旧悬挂着燕军旗帜以及守将田承嗣的将旗。那些骑兵显然还没有得知潼关的变故,抵达城下后便叫城,要求通关。 城上的人都十分紧张,生怕让这些人窥得了行迹,过早使得消息散播开去。 此时在城上负责指挥提调的是裴侑,他简单的处理过伤口以后,坚持上城,指挥警戒。 “放进城来,抓活的!” 裴侑打算抓活口不仅仅是要防止他们万一现真相后逃回去报信,更是要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孙孝哲叛军的最新情况。 对方似乎也警惕,城门尚未打开,为者忽然指着城墙上的冰壳大声问道: “城墙上何以结冰如此之多?前两日来还干净的很呢!” 裴侑大声回应道: “昨夜大雪不知何故融化了,所以才留下着许多冰壳,尚未来得及清理。” 在城上城下一问一答间,城门铁闸卷起,大门缓缓敞开了一条缝。 “何必清理,城墙上留着这些冰壳,防护可以加倍呢!” 说罢,十余骑叛军鱼贯入城。 直到厚重的城门沉沉闭合,裴侑心思大定,陡然下令: “活捉这十几个不知死活的叛贼。” …… 次日一早,长安太极宫,承天门、永安门、长乐门同时缓缓打开。身穿各色礼服的官吏们,按照各自的秩级由分由三门,鱼贯进入太极宫,而后三股官员队伍又在太极门前汇聚一起,等候时辰一到,太极殿正门大开。 这是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当今天子李亨自登基以来,还是如此隆重的铺排朔望朝会。 纳义门与归义门两侧分列着上百鼓角乐手,百官停在太极门前,悠长的角声嗷嗷回荡,鼓点也随之有节奏的奏起。 “时辰已到,打开中门!” 鼓角声中,宦官尖利的嗓音陡而响起,太极门被被从里侧缓慢拉开,巍峨沧桑的太极殿渐渐显露在群臣眼前,朝日恰在此时彻底跃出天际,在飞檐斗拱间洒下一片金煌,竟令人顿生错觉,好像这还是那个大唐盛世。 “天子临朝,众臣入殿!” 百官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纷纷整理袍服,手捧笏板,沿街而上。 这时,一名紫袍官员的出现,在官员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那不是秦大夫吗?” 百官目光纷纷转向紫袍官员。 “前些日子风传秦大夫罹患虏疮,果然是谣言!” “天幸是谣言,否则我等要此刻朝拜的,恐怕就是那姓安的杂胡儿了!” “慎言,慎言。莫要说这等丧气话!” 今日的朔望朝是秦晋在虏疮事件后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水泡的结痂也已经脱落,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层浅浅的痕迹,若非靠近细看,绝难察觉。 秦晋出现在朔望朝,固然有稳定人心的效果,但他今日郑重而来,绝非只为了这一点。 就在出前往太极宫前的半个时辰,由潼关送回的消息终于被送到了他的手中。从这一刻开始,退敌大计终于拉开了帷幕。 朔望朝会自唐初延续至今,早就不是为了处理政务,更多只承担了礼仪的需要。因而,在今日的朝会上,也没有人认为天子会在这里议论处置政务。 天子李亨在万众瞩目中缓步入殿,每走一步,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丹墀下战战兢兢列队而站的百官之一,可今日站在这丹墀之上,却更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国土丧失,天下崩坏,等着李亨的也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他终于半推半就的从父亲李隆基手里将这千疮百孔的江山抢到了手中。 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如此声势就连那一切从简的登基典礼都难以相比,李亨很快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情绪也逐渐高涨。 接受了百官的朝贺以后,李亨正打算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些激励人心的话,却听秦晋的声音在太极殿内骤然响起。 “陛下,臣有重大军情启奏!” 一语即出,君臣众人纷纷愕然,太极殿上顿时安静的呼吸可闻。 “秦,秦卿直陈便是!” 李亨的心脏极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猛跳。他生怕在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百官们也与天子一般,心生忐忑。 秦晋出班,站在太极殿中央,慷慨说道: “臣在出家门之前,得到军前急报,就在前日晚间,已经克复潼关!” 克复潼关四字出口,太极殿内反而更加静了,许多人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产生幻觉,听错了。 天子李亨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这种情势下收复潼关又与痴人说梦何异? 还是李泌镇定的很,大声质问: “此乃太极殿,御史大夫莫要信口雌黄!” 在他看来,秦晋这么说简直就是在扰乱朝堂,收复潼关?别做梦了,如何可能? 秦晋并没有回应李泌的质问,只听沉寂多日的魏方进冷笑一声。 “御史大夫何曾说过大话?倒是门下侍郎有诬陷同僚的嫌疑呢!” 眼见着朔望朝又要变成掐架大会,这不是秦晋所愿,当即就朗声说道: “千真万确!裴敬率神武军前军连夜智克潼关,卢杞率神武军后军南渡黄河,在陕州境内烧毁了洛阳运往关中的数十万石军粮,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 百官们无论如何也转不过这道弯来,明明此前一日还得到消息,叛军在关中各郡大肆劫掠,郡县官员竟有大半无耻的选择了投降,眼看着这个朔望朝将有可能成为绝唱,如何仅仅一夕之间竟克复了潼关,连孙孝哲和他的二十万大军都成了瓮中之鳖? “秦卿详细道来!” 李亨安坐御榻,表情如常,声音颤抖。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六章:叛将有所谋 “这是军前送来的军报,请陛下御览!” 秦晋从腰囊中掏出了那封羊皮纸写就的军报,双手捧向前,立时就有宦官小步快走,将其接过又转呈给李亨。81中』Ω文网李亨接过军报时,手抖的几乎难以自已。直至看完手中的军报,他才觉得自己终于从一批黑暗中看到了光亮,看到了希望。 在此之前,李亨虽然听秦晋讲述过关门打狗的构想,可在那种兵临城下的危局下,他倒宁愿相信这是秦晋为了安慰自己而想出的说辞。现在看来,秦晋竟不是信口胡说,一时之间又觉眼睛热,大颗的热泪夺眶而出。 太极殿上,百官们点头站立,没有人敢无诏而抬头直视天子,李亨的失态也就没有被重臣所觉。 “秦卿接下来还有何种谋划?” 秦晋平静的答道: “启禀陛下,断其粮道,关门打狗!” 再一次重复了关门打狗,殿上君臣彻底回味过来,秦晋的心思竟是要将孙孝哲所部二十万人一口吃下。倘若果真功成,安史叛军必将遭受重创,唐室复兴便有望了。 …… 大河南岸出潼关至陕州都是一条狭长的地带,往北乃是封冻的黄河,往南则是连绵起伏的崤山。大路上,一支人马时走时停,似乎漫无目标,不知要去往何处。 田承嗣重重一拳砸在路边的桑树上,树冠受力晃动,积雪纷纷落下。 若是三日前,有人告诉他此刻会是眼前的惨状,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那一夜逃出潼关关城时,所部人马只剩下了三千人不到,到现在就算收拢了不少溃兵,也仅仅才五千人而已。 动了现在,田承嗣第一要务就是尽快向东,去寻李宝臣和他带出去接应运粮队的两万人马。 然则,刚刚过了陕州边界,田承嗣又犹豫了。自己丢失潼关,最次也要被治以丧师失地之罪,绝对难逃一死,李宝臣在这个时刻会不会与他患难与共还是个未知之数。如果贸贸然赶去,李宝臣会不会为了撇清自身干系与自己反目呢? 一念及此,田承嗣万分沮丧,又懊悔连连,后悔不该让李宝臣带走了两万人马。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然则,李宝臣带走的两万人可都是他的部众,就这么放弃了,又如何能够甘心?是以,他决定冒一冒险,趁着潼关丢失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兵权,到那时就算李宝臣不愿意与自己同甘苦,也无所谓了。 临到峡石,田承嗣终于追上了李宝臣,但让他惊讶的是,以李宝臣行军的度,此时至少当已经到了渑池,因何才走到此地? 田承嗣隐匿了自己在军中的事实,处心积虑对付李宝臣之际,李宝臣却一个人到军中要面见于他。 “甚?独自一人?” 当得到随从的禀告后,田承嗣又惊又喜,惊的是李宝臣早就识破了他在军中的事实,也就是知道了潼关陷落的消息。喜的是李宝臣独自一人前来,恰恰就是他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大帅!末将走到峡石就听说了潼关陷落的消息,想不到果然在这里等到了大帅!” 两人疑忌尽去,田承嗣坦白告诉李宝臣,自己丧师失地,而且丢的还是潼关,不但安庆绪容不下他,就连史思明也会落井下石,洛阳万万不会回去,夺回潼关的希望也极是渺茫。 李宝臣忽而惊问道: “难道大帅有意投了唐朝?” 田承嗣咬牙切齿,又满脸无奈。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不投唐朝又投谁去?” 李宝臣当即表示,如果他真有投降唐朝的心思,自己也会跟着他一并投了唐朝。 对此,田承嗣身为感慨,当初还担心李宝臣对他有异心,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就算投唐朝,咱们也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否则又怎么会得到重视呢?” “筹码?” 田承嗣看着李宝臣,并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运粮队已经出了洛阳,咱们只要……” 李宝臣的想法和田承嗣竟不谋而合,不管将来要投奔谁,拿下这批军粮绝对是上策的上策。 “自此以后,你我兄弟同心,分甘共苦!” 激动之下,田承嗣说话的声音有些抖。 收拢了李宝臣的两万人马,田承嗣麾下又掌握了将近三万人的军卒,这绝对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此前探马获知,运粮队已经过了新安,距离渑池不足十里,现在恐怕已经过了渑池,咱们应当立即下手才是,得抢在唐.军前面,否则被一把火烧光,咱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从李宝臣口中听到唐.军,田承嗣皱了皱眉,他不是害怕唐.军,而是觉得唐.军实在太麻烦了,袭击粮队,烧毁粮队,自己又不想和**在都畿道再有冲突,毕竟保存实力才是当务之急。可如此以来,想要完完整整的夺得那些军粮也就麻烦了许多。更麻烦的是,就算让他把抢在唐.军之前夺了运粮队的粮食,唐.军的目标肯定就会换成了自己,到时还是免不了与之一战。 左思右想之下,田承嗣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李宝臣显然还有不同的看法。他见田承嗣眉头紧锁,便道: “大帅何不一面与之谈判,一面夺走军粮?” 田承嗣摇了摇头。 “唐.军不是傻子,这么显而易见的动作,必定一眼就会被识破,只能徒然增加双方的误解!” 然则,他们在峡石一连等了三天都没见到运粮队的影子,反而是当地郡县官员因为粮食供应不足,而有逐客的意思了。 田承嗣仍旧以相迎运粮队的借口留下,但意外很快生了,游骑忽然在一日黎明带回了消息,运粮队在渑池以北二十里地的位置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此处远离大路,运粮队怎么能贸贸然走到这里?” 田承嗣和李宝臣带着人亲自到此处实地查看,却现这里是一处面相黄河的坡地,也难怪被烧毁了数日才被现。至于运粮队是如何到了这里,又因何没有被运往河东,两个人就无从知晓了。 粮食被烧毁,使得田承嗣十分恼怒,竟渐渐打消了立时投奔唐朝的想法,而是打算还之以颜色。 大军在此地停留了近五日后,终于开拔向西行军。 李宝臣以为田承嗣打算回去反攻潼关,田承嗣却道: “孙孝哲现在肯定已经知晓潼关被破的消息,必然以重兵将其夺回,咱们去帮他非但不会得到他的感激,反而还是自投罗网,将来一旦克复潼关,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你我兄弟。” 李宝臣默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田承嗣却道: “何必丧气,不去潼关,咱们北上渡过黄河,去打风陵关!唐.军的经历全在保住潼关,风陵关虽在冲要之地,但城小池浅,你我兄弟可以轻易攻下。届时,去留何处,再做计较。” …… 攻下潼关已经七日,在每日的忐忑和煎熬中,裴敬还是没能等来孙孝哲的反扑。寝食难安之下,他甚至希望这一刻早些到来,这种不上不下的忐忑,实在是最折磨人的一种酷刑。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这种等待越久对神武军的计划才更有利。 终于,在第八天一早,坏消息送达到了裴敬的手上,叛军大举围攻风陵关。 这个消息让裴敬大感意外,按理说叛军应该尽快对潼关进行内外合击才是,如何将精力浪费在一个本就快成为弃地的风陵关上呢? 想起临来时,陈千里那决绝的神情,裴敬就觉得心里堵,也许这一战他就真的死得其所了。 裴敬狠下心驳回了所有赴援的建议,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潼关,至于潼关以外的地方,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 “兄长,叛军迟迟不来反扑,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裴侑在得知了风陵关遭袭的消息后也很是郁闷和不解,他的和乃兄一般明白,就算再同情陈千里和风陵关内的数千将士,理智上也绝不能分兵去救,万一这是叛军声东击西的招数伎俩呢? 裴敬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自己的族弟。 “叛军不来反扑也是好事,咱们多做一日的准备,他们多耗一日的粮食。” “孙孝哲素来有用兵之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如此反常,难保不是在酝酿阴谋!兄长还要小心才是。” 裴敬也很是赞同族弟裴侑的想法,孙孝哲能够攻破潼关,就算有唐朝君臣的助力,毕竟也要自身过硬,否则高仙芝再束手束脚,又岂是易与之辈? 连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甚至连探马斥候也由二十里的范围阔大到了四十里,然则多日过去却仍旧一无所获。 究竟是孙孝哲部叛军没得到潼关陷落的消息呢,还是得到了消息在另做图谋? “报,叛军运粮队在渑池以北二十里被烧毁……” 裴氏兄弟均是精神一阵,一连烧光了两拨运往关中的粮食,孙孝哲恐怕时日无多了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七章:城门被冲破 路过阌乡时,田承嗣纵兵抢掠,这是他在大战之前提振士气的惯用手段。而现在这么做除了提振士气以外,还要劫持当地的人口。 阌乡在燕军与**对峙阶段,并未遭到大规模的抢掠,无论哪一方为了拉拢人心都对这一处紧挨着黄河的小县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尤其在孙孝哲攻陷潼关以后,更是命人张贴布告,宣示燕军旨在保境安民,让当地百姓不要害怕,照常过日子。 最初,百姓们是将信将疑的,但时间过去了两个月,燕军果如布告所说,大致上与关东百姓秋毫无犯,许多避祸的人也开始渐渐返回乡里。但让当地百姓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田承嗣的三万大军入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烧杀奸.淫,不但抢光了他们的财产,还一把火烧掉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房屋。 李宝臣觉得田承嗣这么做太过残忍,抢光财物女人也就算了,又烧光了房屋,岂非是要让这些人无家可归,活活冻死? 田承嗣冷笑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无家可归,只有如此才能乖乖为你我兄弟驱策!” 李宝臣恍然。 “难道大帅要以这些百姓蚁附攻城?” 田承嗣的脸上露出笑容,算是对李宝臣的反问做了肯定的答复。 “你我兄弟麾下这三万人马是可以栖身的资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消耗。攻城战的死伤必然甚于野战,所以更不能死战硬拼,这些阌乡人要不也得冻饿而死,何不让他们死得有些价值?” 发现李宝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田承嗣又反问道: “不忍心?那你把抢了他们的粮食再还回去!我不拦着!” 李宝臣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抢来的粮食是用作军粮的,三万大军人吃马嚼,靡费不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粮食还回去? “还有,不单单是要这些阌乡人做蚁附攻城,也可以用作疑兵,让风陵关唐.军误以为咱们有十万人马,到时候不战而降岂非省下了许多麻烦?” 田承嗣早就做好了打算,假如风陵关守军不战而降,他就会乘胜北上,夺取关中与河东道的要隘,河东城。夺下了河东城,再与唐朝谈判,或许手中的筹码就更多了。 只不过主意打的好,却也没有现实令人失望。 田承嗣在阌乡抢掠之后就迅速从冰面上越过黄河,他本打算在黄河北岸的永乐县也抢一把,但却失望的发现此地百姓早就逃散一空,别说人影,就算死鸡死鸭也不见一只。永乐距离风陵关不足一日的路程,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向西蜂拥而去。 抵达风陵关城下,天色刚刚过了午时,预想中出城来降的场面没有发生,等着田承嗣的是严阵以待的**。 风陵关的关城规模远远比不上潼关,田承嗣站在距离关城三里以外的一处坡地上,甚至可以望见城墙甬道上堆放的滚木礌石。 “驱赶百姓,攻城!” 李宝臣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阌乡百姓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尽……不如先给他们口吃的……” “先攻城,活下来的才能有饭吃!” 田承嗣的用意很简单,此战之后一定会死很多人,现在发放吃食,岂非都喂了死人?无异于白白浪费。 说完,他又语重心长的对李宝臣道: “何时变的妇人之仁了?乱世已到,你不狠下心来,等着咱们兄弟的结果只能是任人鱼肉!那些百姓要怪就怪李唐天子无德无能,使天下失序!” 风陵关城头,陈千里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叛军,面色阴沉凝重。 “高将军,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你我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轻易讨了便宜去!” 风陵关守将高齐,在此前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陈千里现在对此人却极是敬重,能够不畏自身生死的,在这个时代太过难得了。原本他以为这种人定然比比皆是,谁知亲历种种磨难之后,才领悟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长史放心,高齐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大不了就送他们一座死城!” 这也是高齐和陈千里事先商议好的,万一不敌城破,就一把火将风陵关烧掉,绝不能落在叛军之手。 陈千里惨然一笑。 “只想不到,叛军居然用这么多人来攻,倒是对咱们颇为重视呢!” 高齐也奇道: “也是怪哉,探马今日一早回来,也没发现潼关有异动,因何叛军竟先拿咱们动手呢?” 正说话间,喊杀声骤然响起,大批叛军蚂蚁般的涌向了风陵关关城。 陈千里和高齐本以为叛军回在城外先安营扎寨,歇息一夜,养精蓄锐后在行攻城,却没料到这些人竟如此心急。 不过这样也好,叛军以疲惫之师攻城,对他们绝对有利。 叛军们并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只一个个抬着云梯,缓慢的涌向城墙。 “不对,这些贼兵好像都是百姓!” 陈千里很快发现了攻城叛军的奇异之处,他在绛州等地不止一次和叛军打过交道,对方的装备都很是精良,除了必备的武器以外,就连普通士卒也有护住胸腹的简陋皮甲,而城下的这些人却都身穿形式各异的布衣,有些人甚至还穿着单衣,明显就是附近搜掠而来的百姓。 高齐一直在风陵关驻守,几乎没和叛军正面打过交道,见陈千里如此笃定,不禁有些犹豫。 “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千里却形容冷峻。 “两军对垒,须不得犹豫心软,倘若束手待毙,正遂了叛贼心思!滚木礌石招呼吧!” 梯子纷纷搭上了城墙,蚁兵纷纷攀附向上,城上守军则手持长杆,顶着梯子用力向外侧推去。梯子向城外倒下,上攀附到一半的蚁兵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跌落。 “放箭!” 奈何攻城的蚁兵太多,动作稍慢一点就有人先后登上城墙。为了阻止这种势头,高齐下令以弩箭齐射打击攻城蚁兵的士气。 三轮箭雨过后,蚁兵攻势果然受挫,但攻击仍旧没有停止,双方陷入了不断重复这种过程的僵持之中。 见状如此,陈千里十分担忧。 “箭矢按照这种消耗速度,还能坚持几日功夫?” 高齐抹了一把额上汗水。 “照这个速度,不会超过七日!” 好在天色很快就黑了,叛军停止了攻城,在关城外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回卷撤退。 入夜,田承嗣有些沮丧,从今日午后一战来看,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比想象中高多了,唯一可让他觉得稍许安慰的是,经此一战后少了数千张嘴耗费粮食。 正思量间,李宝臣推门而入。 “大帅,阌乡百姓人心浮动,闹不好会激起营啸!” 田承嗣道: “让他们饱餐一顿,吃饱了就都想着睡觉了,明日再驱赶他们攻城,有怨气就向唐.军发泄吧。” “唐.军守城颇有章法,以末将判断,仅凭蚁附攻城怕难有进展,只白白消耗人力!” 田承嗣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今日一战守军明显没用全力,想不到小小的风陵关也是颗难拔的钉子。不过也没甚好怕的,像这种小城的城门都是最薄弱的地方,连夜采伐木材打造冲车,只要撞翻了城门,城中守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乖乖任命了!” 田承嗣和李宝臣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夜踏踏实实睡到天亮,清早起来,就见到三辆硕大笨重的冲车一字排开停在辕门外面。 战鼓隆隆擂起,三辆冲车在叛军的簇拥推动下缓缓移动,分别往风陵关城的东南西三个方向而去。 关城的规模不大,田承嗣决定三面同时进攻,只要有一面城墙被撞破,大军就可以鱼贯而入。 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木被绳子掉在车驾上,冲车虽前进的缓慢,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的前进。城上弩箭如雨落下,叛军纷纷扑到,但很快便又有人补了上来,冲车依旧稳步向前。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冲车终于到了关城的城门下,粗重的横木在军卒的推动下前后摇摆起来。横木前端已经被削尖,冲撞到木质的城门上就会留下一块深深的小坑,撞的次数多了,大面积的漆皮纷纷剥起脱落。。 “加把劲啊,今夜进城有酒肉吃呢!” 操纵冲车的都是燕军军卒,他们的战斗力比阌乡百姓聚成的蚁兵要强大的多。 与此同时,蚁兵又像前一日下午那般涌向城墙,风陵关关城就像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卷起的巨浪打翻。 冲车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并部厚重的城门,撞了大概百十下,城门很快就出现了裂缝,甚至连折页的连接处也开始松动。 突然间,一阵欢呼声响起。 “裂开了,城门裂开了!” 只见城门门板再也承受不住强大的撞击力,从中间劈裂,几个军卒冲上去以利斧劈砍城门,将门板碎片一一清理掉。 待所有人看清里面的情形时,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八章:澄城将不守 “娘的,被堵死了!” 劈开被冲车撞烂的城门以后,叛军骇然发现,城门洞里已经被砖石灰土死死的堵住,灰土早就干结,硬的和石头一般。 “挖开,老子不信邪了,城门都撞开了,还差这点土石!” 不过,叛军手里都是些刀枪弩箭,根本就没有趁手的工具,用利斧砸了上去却也只见干结的土石上多了个白印,一时间竟无可奈何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田承嗣那里,兴奋顿时一扫而空,他只认为冲车撞开了城门,一切就容易的多,哪想得到城内守军居然用土石将城门都封死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城中守军的决死之心。 倘若四门都用土石堵死,这分明是存了决一死战之心啊! 一念及此,田承嗣连呼倒霉,本想在风陵关捡个便宜,没想到却遇上了一群不要命的疯子。风陵关的确挺重要的,但也不至于用数千人的性命与之陪葬吧?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 然则,田承嗣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已经定下了目标,又怎么可能稍一受挫就颓然放弃呢? “强攻,强攻!耗死这帮疯子!” 掳来的阌乡百姓不值钱,田承嗣根本就不在乎,用这些人命耗光了城中的军械,也算让他们死得其所了。 情知今日的攻城已经不可能有所进展,但为了消耗城中的军械物资,以及消磨城中守军的士气,他依旧命督战队驱赶着阌乡百姓蚁附攻城。 “把冲车撤回来吧!留在那也是无用!” 冲车虽然没用了,但打造冲车的木材可以拆下来再打造云梯,如果丢弃了也是在可是可惜。 突然间,几声剧烈的爆响将田承嗣吓了一跳,他赶紧望过去,却见一处城门外冒着团团白烟,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好半晌,才有人浑身是血哭嚎着奔出浓烟,一边疾奔,还一边大呼着: “唐.军请来雷公电母了,唐.军请来雷公电母了……” 呼喊的声音不小,但战场上嘈杂一片,田承嗣在城墙三里开外却听不清楚,只看着那些慌张逃窜的军卒,心里莫名其妙。他唤来了李宝臣,交代着: “遣人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片刻之后,田承嗣暴跳如雷。 “放屁!甚的雷公电母,祸乱军心,都给老子宰了!宰了!” 利斧挥起落下,那几个率先跑回来的倒霉蛋人头先后落地,腔子里的黑血喷出一两丈远,身体倒在了雪地上,剧烈的痉挛抽搐着…… …… 长安城外,叛军再度例行攻城,数万人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城墙,孙孝哲的大纛旗迎风招展,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敦促着叛军们奋死力战。然则,孙孝哲本人却并不在长安城下,此时他已经秘密抵达了冯翊郡澄城之下。 孙孝哲已经集结了分派往各郡的人马,齐聚于冯翊郡,足有五六万之多。这一战他志在必得,因为退守白水、澄城一线的冯翊郡唐.军控制着关中六成以上的粮食,只要强攻得手,就算潼关暂时落在唐.军手中那又如何? 早在三日前,孙孝哲就得到了潼关陷落,田承嗣不知所踪的消息。 为了稳定军心,孙孝哲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只对外说潼关遭到了唐.军的突袭,此时已经被击退。但实际上,他愤怒的已经有了杀人的心思,只暗暗发誓,将来逮到了田承嗣定然千刀万剐了此人。 然则,生气归生气,应对之法绝不能拘泥于寻常人。 若在常人得知后路被断绝的消息之后,一定会疯狂的反扑,不顾一切代价的夺回潼关。但孙孝哲毕竟不愧将才之名,情知**突袭潼关得手必然是早就有所筹谋的,现在一定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既然如此,孙孝哲偏偏就不打算按照唐.军预想的出牌,唐.军不是想断绝他的后路吗?他也绝了神武军的软处,只要攻下冯翊郡击败那些负隅顽抗的神武军,就可以从他们手中夺得关中六成以上的粮食,到那时就算后路被断又如何?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孙孝哲就有把握从容捭阖,待得攻下长安,擒住李亨君臣,唐.军所有的抵抗也自然就失去了意义。 在如此策划之下,孙孝哲一面假装自己还在长安外的围城大军中,命人例行攻城,实际上则带着护卫亲自抵达冯翊郡,督战攻城。他就要是要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把守澄城的乃是澄城令路嗣恭与澄城都知兵马使辛云京。 说起澄城令路嗣恭在关中一带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此人为京兆三原人,年轻时为游侠剑客,后来一贤名入仕,先后为邺县尉、姑臧令。迁澄城令还不到两年,不想就遇到了这场泼天的大乱,更不想三辅重地也能成为乱兵交战之地。 都知兵马使辛云京出身将门世家,其父兄子弟几乎全部在军中为将,安史叛军造反以来一直在河东节度使麾下为将,后来被史思明部打的一败涂地,只得退守河东山地,与叛军周旋。恰逢秦晋攻略河东,他才带着人马一并投了神武军。 秦晋入京以后,便把辛云京部调往冯翊郡,归杨行本节制。 此时,冯翊郡各地的守军依照郡太守杜甫的命令,纷纷退守到了白水到澄城一线。为的就是避敌锋芒,以腾出足够的反击时间和空间。 从潼关也好,长安也罢,到冯翊郡北部有着不短的补给线,不但可以为长安守军分担叛军的兵力和精力,还能为冯翊本地守军减轻一部分的压力。 不过,无论是秦晋也好,还是杜甫也罢,都低估了孙孝哲心中的怨念。按照推演,孙孝哲在得知潼关后路被断以后,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潼关,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置潼关于不顾,疯狂的向冯翊郡扑去。 孙孝哲这一招突如其来,的确让打的郡太守杜甫措手不及,辛云京的部众分散在澄城向东到黄河西岸的离石堡一线,此时驻守澄城的人马也仅有一万人而已。 守城之战一开始,都知兵马使辛云京立刻就意识到,御史大夫和郡太守的推演出现了偏差,因为叛军竟在澄城一地就投入了将近十万的兵马,这分明是不战胜不罢休的架势。 因而在澄城被彻底围困之前,辛云京派出了数路信使急往白水和中部分别给杨行本和杜甫送去了求援信。 叛军对澄城发起了不计代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仅仅三天的功夫,城内守军就死伤超过三千,箭矢等物资消耗过半。照这种情形继续下去,用不上七天澄城就得被彻底攻破。 辛云京绝望的找到了路嗣恭。 “叛军势大,你我恐无生路,唯有决死一战!” 至此,他坚定了决死一战的念头,无论路嗣恭是否有心与之一同决死力战,都打算遣人破围而出,告知杜甫和杨行本,不要再派人来了,一定要调集尽可能多的人马坚守住白水和中部,否则一旦使叛军得逞,关门打狗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此时,路嗣恭正在清理日间守城时新受的疮口,闻言悲沧而笑。 “壮士死于社稷,正得我所愿,与辛兄并肩一战,实在三生有幸!” 说完,大颗热泪于眼眶中滚落。路嗣恭不是哭自己即将身死的命运,而是遗憾不能看到朝廷平乱的那一天了。他自始至终都坚信,天命所归依旧在唐朝,安史叛军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朝廷早早晚晚都会将这些魑魅魍魉一股脑全收拾干净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又转而议论起守城的方略。虽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但依旧不能让叛军痛痛快快的得了澄城。 只要把叛军在澄城多拖上一日,杜甫和杨行本的准备就会多上一日,他们的死也就更值得。 “城中的箭矢消耗过半,滚木礌石也用了大半,一旦没有这些东西,只怕顶不住叛军潮水一样的冲击。” 澄城墙高不过两仗,面对近十万人汪洋大海般的冲击,稍有不逮就会被叛军破城。 “这个好说,将城内的房子都拆了,房梁房柱也能用上一阵子。” 路嗣恭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他身为澄城令有保境安民之责,现在却要拆百姓的房子,心种顿时如刀割一般。 “幸甚城中百姓大半都随着杜使君北上中部城,就算城破,也不至于都死绝户了!” 听了辛云京的安慰之辞,路嗣恭更是黯然,命随从草草将左臂包扎好,便拉着辛云京一同到城内去查看究竟有多少房子可以拆,又能拆出多少砖石梁柱。 沿着大街走了一阵,路嗣恭呵辛云京这才发觉,如果将所有的房屋都拆掉,别说再守上七日,就算一两个月也够用了。但是,还有个致命的问题是他们绕不过去的。 “只可惜啊,城内的粮食只够支用半月光景。” 辛云京大笑,道: “有半月光景,孙孝哲大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一十九章:城破难殉国 “神武军中有一种守城利器,名为霹雳炮,我曾数次见过其威力,当真惊人,可惜啊,这东西产量有限,都供应到优先需要的各营去了!” 说到此处,辛云京长叹一声。 “当初谁又能料到,孙孝哲像个疯子一样,不去反扑潼关,却盯着咱们强攻滥打……” 路嗣恭听的好奇心大起,对于这种名为霹雳炮的利器,他也曾有过耳闻,传闻中只说在击败蔡希德的关键一战中,霹雳炮大显神威,原来这不单单是传闻,竟是真的。 “杨将军军中可有此物?” 如果杨行本的军中拥有此物,就算澄城城破,他和郡太守也能坚守住冯翊最后的防线,如此就算死也瞑目了。但辛云京的话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没有,这东西需要大量的生铁和火药,仓促间生产的数量并不是很多,当初推演的是,孙孝哲一定会反扑潼关,于是便都有限供应给裴将军了,因此杨将军也没有这东西。” 两人双双叹息,总觉得甚为可惜,如果当初但凡能想到这一点,今日说不定就多了一线生机。 不过,辛云京和路嗣恭都不是怨天尤人之人,很快就从惋惜遗憾的情绪中跳脱出来。 “战事本就无一定之归,况且人无完人,睿智如御史大夫者,也未必能算无遗策吧。” 路嗣恭的话还是很中肯的,所有计划都不可能是完美的,运气因素有时候就成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辛云京的表情则转而刚毅。 “陆兄此言有理,如果把战争胜负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或是几样秘密武器上面,这就过于不切实际了!” 议论了一阵,他们指挥着军卒们开始从西门里的宅院开始清拆,得到的梁柱和砖石都被就近码放在城墙边上,只等明日天亮叛军来攻时,可以拿来就用。 次日天明,孙孝哲果然下令催动大军不计代价攻城,这次用兵算是兵行险招,如果不尽快取得战果,拖的时日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谁知有可能输光了全部。但他不愿意按照秦晋划好的道走下去,反扑潼关诚然是多数人会做出的选择,而他就是要出其不意,以期打乱秦晋早就布置好的阵脚。 “张通儒,再给你三日功夫,如果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县城,就提头来见我吧!” 最后的通牒说出去,张通儒顿觉头大如斗。这县城里守军明显比以往他所接触过的战斗意志强上了不知多少倍,现在定下三日的期限,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他也知道,孙孝哲向来说一不二,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在三日之期内攻下澄城,恐怕真就项上人头难保了。 “末将遵命!” 孙孝哲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寒声道: “如果三日之内攻不下澄城,不但是你,本帅恐怕也难逃厄运。不要畏难,这八万人马尽数交给你指挥,不计代价攻下澄城,咱们的生路就多了一半!” 说话间,孙孝哲的目光陡而变的深邃起来,从张通儒的脸上直投往数里之外的澄城城墙。 “末将明白!” 张通儒忽然发现孙孝哲竟也是陷入了成败在此一举的境地,当下一面进攻澄城,一面命人采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因而,这第一日的攻城仅仅是佯攻而已。饶是如此,燕军依旧几度杀上了澄城的城墙,和城内守军做肉搏战。 不过,只可惜几次都是强弩之末,功亏一篑,又被唐朝守军撵了下来。 张通儒也不恼怒着急,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假若一战而胜,那是意外之喜,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忽然发现,孙孝哲似乎对他极为看重,就算身在军前,也没有亲自指挥,而是将攻城的指挥之权全部委任于自己。这让他又是感动,又是倍感压力,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打场漂亮仗,不能被大帅瞧不起。 张通儒和孙孝哲原本没有多少关系,只在这次西进中才接触的多了,但不知何故却大有死心塌地想法。而且传闻中孙孝哲对待部下苛责之甚无人能及,现在看来也仅仅停留在刀子嘴豆腐心的程度上,往往都是话说的狠,动真格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这一次,张通儒不敢保证孙孝哲会不会又是口硬心软,毕竟他们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倘若不胜,前面等着的也许就是一败涂地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张通儒就召集全军,三面攻城,大型的攻城器械借着若隐若无的夜色与朦胧的晨曦,缓缓向澄城推进。 军卒们口衔枚,难发出喊杀与吵嚷,直到距离城墙不足一里地的时候,城墙上的守军才发现了下面的状况。 “敌袭,敌袭!” 锣声与战鼓声很快就响成了一片。 燕军向来都是天光大亮以后,饱餐战饭才大举进攻,现这种天色将亮未亮,还是头一遭。 然而,发现的晚却并不等于唐.军因为刚刚交战的劣势就畏首畏尾了,也许是意识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唐.军将士人人奋勇,砖石滚木没命的往城墙下扔,砸的攻城燕军几乎没有立脚之地。 城下遍布砖石滚木和尸体,堆积在一起竟高出了地面数尺。不过,这并没有为攻城的燕军提供便利,反而因为高低不平而阻挡了他们进攻的势头。 辛云京和路嗣恭都是刚刚睡下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佐吏和部将纷纷叫醒,两人匆匆奔上城墙,若隐若现间却见叛军势头远远甚于往日。 “叛军下决心攻城了,今日怕是一场恶战!” 辛云京久历战阵,一眼就看出了叛军的决战之心,不祥的阴云顿时遮天蔽日。 嗖嗖嗖! 撕裂的破空声令辛云京悚然一惊,下意识的俯下身去,却听身边立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嚎。 手臂粗细的巨型弩箭射穿了一名军卒的腹部,碎骨和五颜六色的肠子摊在外面,令人不忍目睹。 巨大的弩箭撞碎了那军卒的脊椎,惨嚎几声之后便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不好,叛军有床弩!” “路明府,辛将军请快快下城!” 城上的军将大声疾呼,让辛云京和路嗣恭下城,以防止不测。毕竟这两个人是澄城的主心骨,不论伤了谁,死了谁,对澄城守军而言都是极重的打击。 但都到了这种时刻,辛云京和路嗣恭怎么可能为了自身安全就躲到下面去呢?绝不可能! 叛军的床弩一波接着一波激射到城墙上,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竟能没入城墙数尺之深,如击中了人便立时是血肉碎骨横飞。恐怖的破坏力登时让守城的**乱了阵脚。 床弩一箭又一箭的钉在夯土城墙上,很快便有一大片硬如铁石的夯土剥离墙面,这种状况让辛云京的头皮阵阵发麻。澄城的城墙毕竟还是在夯筑之初偷工减料了,否则也不至于被床弩在片刻时间就剥离了一大片。 但如果叛军就这木无限制的激射下去,早早晚晚澄城的城墙会就此坍塌。 好在,床弩的发射很快就停止了,大批叛军蜂拥到城下,借助经过特殊加固的云梯攀爬而上。 对此,守军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城墙甬道上的几口大锅已经被烧的滚热,里面融化后的雪水也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来呀!用开水烫死这些狗日的!” 一桶桶滚开的沸水冲着云梯兜头泼下,叛军凄厉惨叫,爬在最前边的人头上阵阵白雾,剧痛之下伸手去挠,却连头发待头皮扯下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肉露将出来,不妨又是一大桶热水浇下,整个人瞬间就失去了平衡,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然则,木柴毕竟有限,烧水的速度也不尽如人意,在叛军接近饱和无间断的强攻下,越来也多的叛军军卒爬上了城墙,开始和守军进行肉搏战。 辛云京见状再也无法安坐在后面,提着陌刀就冲了上去,立时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眼看着唐将面目狰狞,刀刀取人性命,一时间叛军竟无人敢于靠近。路嗣恭也不甘坐看,豪侠出身的他身手亦是十分了得,手持横刀左劈右砍,竟生生护住了辛云京因大开大合敞露的侧翼。 很快,攀上城墙的叛军越来越多,多处城墙已然失守,路嗣恭眼见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双目赤红,大声怒吼: “成败生死在此一战,杀贼!杀贼!” 一句话喊的嘶声震颤,辛云京猛然回头,知道路嗣恭已经绝望了,今日再无侥幸之理,手中的陌刀却挥舞的更是快如疾风。 “路明府随我杀出去!” 霎那间,辛云京内心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求生念头,与其殉城而死,不如拼死杀将出去,忍辱负重,留着有用之身用来杀贼。 人在绝境时,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数十名守军聚集他的身边,与之且战且退。但路嗣恭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只挥着一把横刀再叛军之中左冲又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章:危机陡然来 关中平原由渭水向北延伸百里,在京兆府的北部边界开始群山起伏,其中与冯翊郡西北处向西突起的一处交界地,名为尧山。尧山的地势极为陡峭,一条大河则将其拦腰切断,穿流向东南,流经澄城、同州,最后注入汤汤渭水之中,这条大河名为北洛水。 白水城就位于尧山与北洛水的环抱之中,也因此地形得天独厚。往年腊月光景,北洛水早就封冻,人在河面上行走如履平地,可现如今的河面上却冒着白腾腾的水汽,河水滚滚向东南,两岸则堆砌着参差不齐的冰块。 北洛水的西岸,还不时有民夫成群结队扛着各式工具来回巡弋。忽然有人指着河岸东面的雪原上大声惊呼: “快看,有人,是骑兵!” 这一声呼喊让所有民夫的情绪都骤然紧张起来,此时大张旗鼓的凿开封冻的北洛水,又时时派人巡弋,凿开重新冻上的冰面,所为不就是要防备即将到来的叛军恶贼吗?此时陡闻对面有骑兵出现,岂能不让人骇然紧张? “快,快吹角!” 这些民夫既负责巡弋河面,又兼顾警戒对岸,头目身上都带着牛角,一旦发现敌情,只要吹响就可以传出去十数里远。 嗷呜……嗷呜…… 牛角声很快悠悠响起,民夫们紧紧攥着手中的工具,脚下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不知该迈哪一条腿好。 不过,很快又有人发现,对岸疾驰过来的骑兵似乎只有数十人,而且个个都是神武军衣甲样式。 “咦?好像是神武军哩?” 民夫们忐忑不安的纷纷向对岸张望,那数十骑骑兵已经由一群小黑点,逐渐变成了清晰的形象。虽然看的真切,但他们仍旧不敢轻举妄动,只警惕的望着对岸。 “快撤吧,万一他们用弩箭射咱们,岂非糟糕?” 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立即就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但也有人反对: “不行,不行,咱们走了,谁来给神武军报信指路?” “咱们及时示警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自有办法寻过来的” 民夫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嚷嚷着要逃走,一派则坚持要等到神武军过来再说。 争执间,一队骑兵骤然而至,这是神武军在白水的应急反应小队。 “来了,神武军来了!” 刚刚还争执不下的民夫们忽见神武军到来,竟不约而同的住口了,仿佛也心安了不少。 “可是诸位吹角示警?” 战马堪堪停住,马蹄踢踏,响鼻连连。 “将军,对岸有,有可疑骑兵,好像是叛军……” 应急小队的队正拢目向对岸望去,原本紧张的神情忽而放松了下来。 “不是叛军,是咱们自己人!” 说罢,又扫视了那群民夫一眼。 “放筏子吧,把他们载过来!” 也就在此时,对岸的骑兵大声的喊话: “俺们从澄城来,辛将军身受重伤,快快想办法让俺们过去……” 应急小队的队正闻言,眉头再次紧皱。 “澄城?辛将军?可是澄城都知兵马使辛云京将军?” “没错,正是辛将军!” 那队正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澄城失守了?” 前一日,澄城遭受敌袭的消息才被送到白水,杨行本正巧在中部城与杜甫会晤,回来时已经是今日清晨,决断还没来得及下,不想澄城竟已经失守了! 这时,对岸的骑兵大哭失声,不少人下了马,趴在雪地上,身形扭曲,显示痛苦至极。 “澄城失守,路明府壮烈殉国,辛将军也在突围中身受重伤,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那队正忽然冲着目瞪口呆的民夫们大喊道: “愣着作甚?还不放筏子?” 民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随身携带的麻布包裹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十几张羊皮,每人拿起一张,不消片刻功夫竟吹的圆鼓鼓,原来这一张张竟都是从羊身上完整剥下的,吹完气扎好蹄子处的豁口,就成了一个个滚圆的羊皮球。 然后将这些吹满气的羊皮捆在一起,再搭上木板,一样捆得牢靠了,便成为一条轻便快捷的羊皮筏子。 反复几次,好歹将人先摆渡了过来,至于战马只能等真正的渡船开上来才成。 再看辛云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上的衣甲血迹斑斑,几处地方甚至捆绑着厚厚的麻布,显然是胡乱包扎好的伤口。 “辛将军,辛将军……” 那队正轻轻呼唤了两声,见没有反应,只大声疾呼: “速随我送辛将军回白水!” 杨行本见到辛云京时,随军的伤医已经将他剥得浑身赤条条,一点点清理着伤口和血污。 “辛将军伤势如何?” 他刚刚讯问了护送辛云京来白水的军卒,大致了解了澄城失守的基本情况,叛军十万众大举攻城,仅用了三日不到的功夫就一举克城。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秦晋的计划出现了偏差。 如果进攻澄城的叛军果有十万人规模,那么孙孝哲很可能没有对潼关进行反扑,而是将攻击的方向对准了冯翊郡。 准确一点说,是瞅准了白水城西北三十里处的同官仓。那里囤积着关中近六成的存粮,孙孝哲如此急吼吼,肯定是获知了那里的粮食规模。在做出了这个判断以后,杨行本立即派人到中部城去请杜甫尽快赶到白水。 一方面,他还是对那些军卒的话有点将信将疑,只想等着辛云京醒来好详细询问情况。 “辛将军浑身受大小疮三十七处,血淌了不少,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杨行本心中恻然,辛云京勇武过人,投奔神武军以后也颇受裴敬和卢杞的赏识,两个人甚至还为争抢此人有过口角,后来还是秦晋力排众议将其派给了他,不想竟一战就有性命之危。 “醒了,辛将军醒了!将军有什么话就赶快问吧。” 杨行本虽然很同情他的遭遇,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先问话,但直觉使然,意识到白水也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必须先准确了解来攻叛军的情况。 “辛将军,我是杨行本,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辛云京睁开眼睛,目光满是茫然,听到杨行本的名字后一丝异样的神采一闪而过。 “我,我现在……在哪里?白水?” 他很虚弱,断断续续的发问。杨行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里是白水城,你现在安全了。澄城究竟如何失守的?叛军的具体情况又是如何?” 一连两个问题,虚弱的辛云京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是其中的一个问题使他情绪骤然激动,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叛军大致约十万人,战力极强,攻城不计代价……” 辛云京说的十分艰难,回忆澄城的惨烈一战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当日午时,探马急报,大批叛军出现在了北洛水的东岸。 杨行本心惊不已,想不到叛军竟来的如此之快,看来此前的判断没错,孙孝哲就是冲着同官仓的粮食而来。然而,澄城在猝不及防之下失守,那么白水就再不容有半点闪失了,否则大批的粮食即将落入孙孝哲之手。 如此一来,秦晋的关门打狗计划必将遭致失败。 孙孝哲有精锐人马二十万,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可以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夺回潼关自也不在话下,而后继续围困长安,还有谁能尽力回天呢? 越往下想,杨行本越是心寒,他忽然意识到,仅仅与杜甫商议恐怕已经不行了,此事必须立即告知御史大夫,请他做出决断。 “来人!” 他派出了数路信使,令这些人翻越尧山,直奔长安方向而去。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行本带着数千人亲赴北洛水西岸,他知道现在的北洛水深刻及胸,冰冷刺骨,没有人敢涉水渡河,东岸的所有渡船又早早被收缴到西岸。只要河面没有重新封冻,叛军就休想过河。 这里地势险要复杂,远非澄城所在的关中平原可比,叛军人数虽多,想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中铺排开也绝非易事。 抵达河岸后,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杨行本还是狠狠吃了一惊。仅仅先锋人马就足足有万人以上。乌泱泱的聚在北洛水东岸,煞是骇人。 至此,他也可以确定,辛云京所言非虚,在白水城所面临的绝对是神武军成军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忽然,军中起了一片骚乱,竟是叛军隔着北洛水在向西岸弩箭齐射,与此同时还大声叫嚣咒骂,嚣张至此令人咋舌。 这也让杨行本见识了孙孝哲所部叛军的桀骜之气,似乎蔡希德所部的叛军与之完全没得比。眼前所见虽然是杨行本的主观判断,但孙孝哲部叛军在攻克潼关以后又围了长安,军心士气与自信都已经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此种种又岂是蔡希德部可比的? “给老子射回去!让这些叛贼知道,咱们神武军不是好相与的!” 杨行本提气大呼。 不管如何心虚,总不能在一仗未打之前就先堕了气势。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一章:新军显颓势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唐.军射箭都没甚力气,大帅,不如一鼓作气掩杀过河,到白水城里过夜!” 孙孝哲看了张通儒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虽然此人说的夸大,但对军心士气而言总归是有利的,随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辰不早了,今日扎营,明日再战!” 孙孝哲的八万大军就在北洛水东岸三里的位置安营扎寨,掌灯时分,他把张通儒招至自己的中军帐内,这时的说辞就与白日间完全不同了。 “刚派人去探过了,北洛水水深及胸,如果涉水渡河,只怕人马都吃不消啊!” 张通儒一扫日间特地做出的狂妄,而是小心谨慎的向孙孝哲说着自己的看法。尽管知道寒冬天气里涉水渡河简直就等于自杀,他还是派了人去试探河水的深浅,在得知水深仍旧及胸的消息后,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中军帐内的火盆内装了满满的火炭,噼啪作响,烧的正旺。孙孝哲好像睡着了一般眯缝着眼睛,但心中却澄明如镜,脑子里的念头在飞快的转着。 “大帅,不如北上绕路,再杀到对岸,他们总不能把北洛水的冰面全凿开吧,哪有那么多人了?” 听到张通儒的说辞以后,孙孝哲睁开了眼睛。 “等等吧,一会派出去的探马就该回来了,对岸守将神武军出身,自然深得秦晋善守的精髓,只怕你的想法要落空啊!” 嘴上如此说,其实他的心里也盼望着有个方法能够轻易的渡过这条恼人的河水,如果放在春夏秋任意一个季节里,及胸深的河水,强渡又有何妨呢?可惜现在是深冬季节,冷的可以滴水成冰,如果让军卒们涉水,沾湿了衣服身体,只怕没等和唐.军交战就得冻死大半。 张通儒撇了撇嘴,“难保不是唐.军在虚张声势,只要过了河,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话说的不假,可总要先过了河再说啊。 孙孝哲的猜测没有错,派往北面的游骑探马在一个时辰以后回到了军营,还带来孙孝哲意料之中,又不希望是真实的坏消息。 大体情况就是河水在地势复杂的山间密林中蜿蜒向南,地势平坦的一段河道又全被**凿开了冰面,适合大军通过的地方,至少也要在百里开外。 百里开外,大军绕过去,再耽搁数日的功夫,还不知道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张通儒有些发急。 “大帅,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如果三五日间不能过河,还不如绕路,冒险一试呢!” 孙孝哲又是摇头。 “夜间气温低,唐.军一定要连夜凿冰,以防止河面冰冻,等到后半夜派出骑兵沿河巡弋,只要发现凿冰的民夫,就以骑弩射杀。” 说到这里,孙孝哲冷笑一声,继续道: “除非他们不来,否则只要进入骑弩射程之内,就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张通儒击掌大赞: “大帅果然智计过人,此等妙计,末将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尽拍些不合时宜的马屁,不了解你的人,一定会认为你就是个专门逢迎拍马的人!” 这句话已经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很显然,孙孝哲对今夜的行动还是很有信心的,情绪也不似刚刚入夜时那般的焦虑。 而张通儒的确是个有些将才的人,只可惜性子过于阴软了些,不能遇强则强,但依旧能力不俗,当初在武功击败了仆固怀恩,就足以可见一斑。否则,孙孝哲也不可能重用一个只知道溜须拍马之徒。 夜深了,漆黑的天空上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交相闪耀,北洛水河面上,一群壮汉正挥动着铁镐,一下又一下的刨着冰面。 靠近河沿的冰面又薄,又不稳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碎裂,人便会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一命呜呼。 忽而,一个民夫站立不稳,倒头就栽进了黑漆漆的河水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所有人都骤然心中一紧,距离那落水民夫最近的几个人将手中的冰镐递向水中争扎的人,只可惜那人只扑通了几下,就似乎体力不支沉入了河底。 嗖!嗖嗖! 破空声撕裂夜空,刺耳至极。 “敌袭!敌袭!” 平日里的敌袭十有八九是自己骗自己,这回大伙也期望着想白天一样是虚惊一场。可无情的如簧羽箭残酷的打碎了他们的幻想,这是实实在在的敌袭,成百上千支弩箭纷纷砸落,立时又有十几个人躲闪不及而跌落水中,由于弩箭的压制,旁人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落水的人挣扎着沉了底。 “快,快吹角,通知杨将军!” 嗷呜,嗷呜! 牛角声在夜空中回荡,闻者无不心惊。此时此刻白水城内外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些牛角声和金铁声背后包含的意义。 这种前后节奏一样的吹法,正说明了有叛军夜袭。 等杨行本亲自带着人赶到了河岸边,入入目处却都是摩拳擦掌的唐.军,杨行本十分不解,何以叛军竟没有渡河? 一名年过六旬的老翁见杨行本来了,就哭嚎着跪在他面前,一边哭诉还一边抹着眼泪。 “杨将军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的一子一弟都掉水里淹死了,现在连尸首都捞不回来……” 杨行本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不禁望向漆黑一片的对岸,多年入眼处除了漆黑一片,还是漆黑一片。 燕军中果有才智过人之辈,看来在这种袭扰之下,民夫不敢靠近河岸去凿冰,这河面不出三日就会又动的冰硬,足以承担大军渡河了! “叛军狡猾,想要阻止凿冰却也不会轻易得逞,放心,早晚会给你的亲人报仇,这笔帐我杨某人替你记下了!” 见杨行本说的恳切,那民夫竟跪在地上给他磕了是哪个响头。杨行本本鞥的想要去扶,但又强忍住了,在这些人眼里,如果不受他们的礼,也许就会被当做婉言拒绝。 于是,杨行本生受了那老翁的三个响头,然后才将其扶起来。 “都把心放肚子里,稍后也会派骑兵护着你们,一旦叛军敢靠近岸边,咱们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的神臂弩比叛军骑弩射程远,威力大用来防守可说是占尽优势。 但接下来,叛军的反应却让杨行本大失所望,或者说对方根本就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去做。 这一回,叛军的不怕死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顶着神臂弩的齐射,这些人宁肯被射死,也没有后退一步,最终换来的结果是,唐。军也死伤不少,由于在意料之外,甚至给唐.军弩手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不过,神武军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就在各队队正的组织下恢复了秩序,又进行了更加猛烈的反击。 这一夜功夫里,千余唐.军弩手护持着民夫们由南到北走了一遭,到天色放亮时,竟伤亡了有数百人之多。 杨行本获知伤亡情况后,忧心忡忡,叛军的战斗力远远超出想象,这还是隔河相望,假如短兵肉搏,他竟没有把握与之一战。 神武军在河东是扩军的步伐十分迅猛,杨行本麾下的这两万多人就是最后一批选拔招募的,几乎没有几个人参与过河蔡希德的大战。 这也不能怪秦晋厚此薄彼,原本在推演中冯翊郡也不是主要战场,在整个冯翊郡放了四万多人就已经足够了。可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孙孝哲是个实足的赌徒,竟不按照常理出牌。 此刻,杨行本一方面盼着郡太守早一日到白水来,另一方面还眼巴巴的等着来自秦晋的指示。由于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原本的应对措施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一夜未睡,杨行本毫无睡意,又马不停蹄的回到白水城督责加固城防。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军卒急惶惶跑回来。 “紧急军情,将军,叛贼在对岸搭建浮桥,看情形要大举过河了!” “甚?浮桥?” 搭建浮桥的确是个办法,可仓促之间弄出来的浮桥,质量可想而知,过桥的士兵也肯定要冒着跌落河中的风险。在这种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只要落入河中,几乎就等同于宣判死刑了。 杨行本再一次低估了叛军的战斗意志,他们竟等不及河面封冻,而是要强行渡河!他不敢再耽搁,立即命人吹角,集合人马,以五千人为前锋,先一步抵达河岸,阻止叛军搭建浮桥。余下主力则落后一步跟上,以备前锋无力阻挡叛军过河。 再一次回到北洛水岸边,杨行本大吃一惊,远远的只瞧见对岸几乎已经成了大工地,到处都摆放着木料,新做好的船箱在岸边码放的整齐,只要推下水去就可以搭成浮桥。 很明显,叛军如此明目张胆的搭建浮桥,其目的就是要不计代价的进行强攻。 此时杨行本的心情可以用沮丧来形容,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对方,竟使得自己和麾下两万神武军陷于前所未有的被动之地。 “火箭准备,烧了他们的浮桥!” 咬牙切齿,命令出口!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半路有奇遇 长安,这已经是第七次突袭,带队的是秦琰,刚刚进入长安时,他被安排在组建的新军中降职做了队正。为此,秦琰不止一次的抱怨,但秦晋为了不给人落下照顾私人的口实,就当他此前的功劳一笔勾销。 不过,秦琰却是始终憋着一口气,在长安被围困的两个月时间里,带着本队人马屡屡出城袭扰,累计斩首竟已经超过了五百。这不是个小数目,他也因此被擢升为旅率。此刻,是他头一次作为整队人马的主将,而出城袭扰。 “叛贼的反应越来越慢了,再过几日咱们出入起来,怕是如过无人之地呢!” 二郎秦顼有些洋洋自得,秦琰扭头骂了他一句: “自大轻敌乃是大忌,这还没杀多少贼人呢,尾巴就翘上天了?” 秦顼哈哈一笑,他被骂习惯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训斥,根本就没有杀伤力。 “这哪是自大了,往日间咱们出了城就会被叛贼游骑盯上,现在都已经离城五里,连个鬼影子都没呢!” 闻言,秦琰不禁一怔,继而又拍马脖子一下。 “终于说了句像样的人话,如果情况属实,俺回去向大夫给你请功!” “请功?” 秦顼莫名其妙,只不过顺口顶了几句嘴,怎么就要请功呢?一定是秦琰在消遣他。不过,再看秦琰的表情也不像是说笑,竟严肃的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一行五百骑兵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破围而出,此时他们就像如鱼得水一般,撒开四蹄一路向东面狂奔。 秦琰才不会傻到去攻击围城大军的军营,他破围而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劫杀从东南各县劫掠而回的一股股叛军。 这些叛军往往都带着不少粮食和物资,每每集中优势兵力把这些小股叛军击溃后,再把他们运回的物资一把火烧掉。秦琰终觉得秦晋的烧光令有些过于浪费,但大火熊熊而起之时,他竟有种莫名的兴奋。 往东南过了长乐坡就是霸上,原本沿着灞水两岸村庄比邻错落,人烟不绝,现在早就逃散的鬼影子都没有一支,房屋也大多被焚毁,偶尔会发现些死鸡死猪的尸体,还能证明这些地方不久之前还有着活物。 一直奔出去三十余里,竟没有任何发现,秦琰有些不甘心的啐了一口。 “日他娘的,今日也是怪了,选了个鸟不拉屎的方向!” 秦顼憋了一路,正好趁机揶揄道: “俺早就说出渭桥往金城方向去,那面尽是肥沃富庶之地,随随便便也能逮到些落单的叛贼!” 啪! 冷不防的,秦琰一鞭子甩了过来,鞭稍在距离秦顼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打了响又收了回去。这一下可把他吓坏了,整个身体都僵硬的不敢动弹,倘若秦琰这一鞭子抽偏了,脸上顿时就得少一条子皮肉。 “多嘴!忘了伍家兄弟前日去金城方向,一脚撞进人家挖好的坑里,最后回来的还有几个人?” 叛军当然也不是傻子,在渭桥向西的路上被**百人队劫持的狠了,便设下陷阱引诱唐.军入彀,这几日已经有不止一队人马被团团围住杀的惨烈不已。 秦琰在出城之前就想好了,这次例行袭扰就去相对贫瘠的东南方向,那里是商洛大山,地势崎岖险要,并不适合大规模种植庄稼,因而附近聚居的百姓多是以渔猎为生。 不过,霸上再往南就是蓝田县,那里出好玉,当地富户家产自然不俗,也一定会成为叛军盯上的目标,只不知是否早就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进入一处山谷,忽闻谷中有战马嘶鸣,秦琰陡然紧张起来。 “有骑兵,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山林间便有呼哨声响起,显然是安排在谷口的暗哨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紧接着,便是马蹄急响,而后逐渐远去。 “不好,叛贼要逃,追!” 秦琰再不耽搁犹豫,双腿使劲一夹马腹,催马加速,追出去约有两三里地,果然瞧见十几匹战马没命的往西南面狂奔而去。 “追,一个也别放过了!” 出来大半日,好不容易才逮到了叛军踪迹,岂能轻易放过?就算仅有十余级斩首也是好的,总比空手而归要强的多了! “咦?他们好像奔杜曲香积寺方向逃去,可别中了圈套!” 秦顼提醒了一句,此时秦琰已经追的红了眼,只吼了一句: “要是害怕就在这等着,等俺们斩了那十几个叛贼,再来寻你。” “怕?谁怕谁是小妾生的!” 秦顼就怕别人说他胆小,激动之下也不管不顾的跟着纵马狂追。 追出去大约又有十里地,秦琰却一把将马勒住,叫停了追击。秦顼觉得又逮到了揶揄他机会,便笑道: “如何,说俺胆小,现在也不敢再追了?要不你去追,俺们在这里等着你……” 这一次,秦琰出奇的没有和他斗嘴,而是警惕的歪着脑袋,片刻之后竟急急低呼: “快,快撤回去,前面有大股贼兵!” 顿时,秦顼傻眼了,想不到他们竟差点一头扎进了叛军挖好的坑里,五百骑兵再也不敢有所犹豫,玩了命的又往回跑,直跑回山谷马力耗尽,这才不得已驻足歇息。 在撤退之时,便有探马远远坠在后面,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探马也跟了上来。 “叛军追了不到五里就回去了……” 至此,秦顼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今日出城一定没给土地爷烧香,这才触了霉头……” 而秦琰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对,按理说咱们势若,若被叛贼逮住,得没命的追才是,现今怎么追了不到五里就回去?” 山谷里忽起了一阵大风,树干被吹的左右摆动,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秦顼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了。 “你,你该不是想,再返回去吧?” 他虽然不喜欢被人说胆小,但毕竟有些事不可以随便逞强的,比如这冒冒失失的返回去,不是才出了大网,又一头钻回去吗? 果然,秦顼的预感没错,他猜到了秦琰的心思。 只见秦琰一挥手,把几个殿后的游骑招至近前,详细询问了一阵之后,当即就做出了决定。 “你们几个,再跟俺回去一趟,探清楚前面究竟有什么鬼魅,总不能平白受了一顿惊吓,就狼狈回去吧?” “大郎三思啊,临出来时,主君特地交代俺,一定看住你,就知道你会冒险……” 秦琰被他数落的有点不耐烦,便道: “偷偷的去,偷偷的回,能有什么危险?你和兄弟们出了谷,在谷外三里处等着俺们!” 决心已定,没有人能够改变秦琰的主意,几个游骑更是胆大,跟着他又原路向西而去。 这一次,他们小心翼翼,不走大路,只牵着马进了树林,虽然走的艰难缓慢,却大大降低了被叛军暗哨发现的几率。秦琰忽觉手中缰绳陡然拉紧,战马的身子竟斜斜倒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嘶。 这声惨嘶把秦琰吓坏了,下意识的从腰间抽出横刀,一刀就顺着马颈削了下去。顿时,马嘶戛然而止,马头跌落雪地,脖腔子里带着温度的鲜血喷了他满身满脸。 整个人虚脱的躺在林间雪地中,几个探马军卒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靠近了才发现,竟是战马马蹄被兽夹夹断,难怪突然跌倒惨嘶。 “都别做声,都别做声!” 秦琰低声警告他们不要出声,同时又歪着脑袋,静听树林外是否有异动。如此静静的待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没见异动,他这才起身,孰料半坐半趴的姿势持续过久,半边身子都僵麻了,整个人又跌坐在雪地上。 “好险!” 探马们也不是聚在一起走的,相互之间都拉开了至少一到三里地的距离,此时走在最前面的探马久久不见秦琰等人,便返回来寻找,见他们都藏匿在树林里才放下心来,走近了忽见秦琰满身满脸血,又下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琰道: “没事,战马惊了,只可惜了良马!” 看着已经冷透的战马尸体,他有些惋惜。 “前面有发现,应该是叛军的军营,不过却静的很,没发现有多少人马。” 秦琰陡然来了精神,问道: “具体说说,军营里面有多少顶帐篷,规模多大?” 那探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怕军营附近埋伏有暗哨,不敢靠的太近,在林子里影影绰绰的看了一阵,应该没有多少帐篷,似是堆放的物资!” 另一名探马奇道: “叛军怎么会把物资囤积到这山林里?” 秦琰思忖了一阵,道: “这哪是山林啊,刚刚咱们从东到西追过来,已经进了长安万年县境内。” 说着,指了指北方,然后又指了指南方。 “咱们北面不出二十里就是长安城,往南不出三十里就是香积寺。” 长安附近的地图,他在秦晋身边已经看的烂熟于心,对这地形方位却是比寻常人熟悉的多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三章:大夫有决断 透过树林望去,只见山坳平地里一座规模甚大的军营坐落其间,围在四周的栅栏足有两人多高,蹊跷的是里面却不见多少军卒的影子,密林深处又时时有鸦声传来。秦琰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火焰,这里分明就是叛军储藏物资的地方。 按照军中惯例,围城扎营时,粮草物资绝不与军营安在一处,否则遇到敌军偷营,万一不敌便有可能物资尽毁。安史叛军在造反之前也是唐朝边军,自然也有这种习惯。不过,既然把粮草物资储存在长安万年县南面的山坳里,为什么又不派重兵看管呢?难道真的以为**不敢来烧了他们赖以维系大军存在的物资吗? 说到底,还是叛军们过于自信,尤其在大举攻略关中各郡县以后,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唐朝经营百年的关中,但凡大军过处,当地官员要么望风而逃,要么献城请降。在这种情形之下,孙孝哲又下令各军搜刮当地民财以充作军用,因而连负看管物资粮草的人都派出去不少,只为了能多搜刮点东西。 “哼!这是他们小看我唐朝无人啊!也好,这回就趁着他们的大意,咱们来个火烧营盘!” 秦琰的语气依旧很冷,但旁人却都听得出来,他激动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都散开,仔细查勘,探探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一声令下,探马们纷纷散开,各自在不同的位置侦查叛军营地里有多少人。直到天色渐黑,这些人才纷纷折返回山谷,耽误了半日共赴,候在谷外的秦顼早就急的坐立不安,一看到秦琰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大郎,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敢救带着人去寻你!” 说着,他皱眉叹道:“现在天晚,误了归期,只怕会遭主君责罚啊!” 秦琰哈哈一笑,神情既兴奋又有些许得意。 “半日功夫耽搁的值得,如果主君知道咱们烧了叛军的粮草,又岂会责罚?就是请准天子,封咱兄弟一人一个将军也是可能的!” 秦顼难以置信,想不到那里竟是叛军存放粮草的地方。 “叛军还真是会寻地方,距离长安不到三十里地,大车来回也用不上一日功夫!” 秦琰打断了秦顼的感叹。 “赶快准备准备,敌营里总共也不到三千人,咱们这就去一把火烧他娘的!” “这……五百对三千,是不是少了点,万一……” 面对秦顼的质疑,秦琰则道: “富贵险中求,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眨眼可能就没了,你若胆小,先回城去……” “哪个胆小了?去就去,大不了输个干净!” 这激将法对秦顼屡试不爽,秦琰嘿嘿笑了起来,他们天生就都是赌徒性格,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视而不见呢? …… 长安,刁斗阵阵,亲卫军侯秦璎急吼吼赶赴中军请见秦晋。 “主君,大郎,大郎他今日一早例行出城袭扰,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可能已经遭了不测,主君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大郎啊!” “甚?狗儿到现在还没回来?” 秦晋依旧习惯叫秦琰的诨名,秦璎则泪流满面,连不迭的点头,眼睛里透出了希望,看着家主就像看着救世主一般。 狗儿胆大心细,出状况的可能在秦晋所熟知的领兵旅率中算是最低的,但行军打仗哪有一定之势?就算真的出了意外也不奇怪,只是到现在一星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就实在有些奇怪了。 此前也有几股袭扰唐.军被叛军设计歼灭,但总有三两个人逃了回来送信,难道他遇到了劲敌?竟至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不过担心归担心,秦晋却不能为了秦琰而专门派兵出去寻找,否则厚此薄彼之下,今后又何以服众? “好了,我知道了!” 秦璎抬手擦了一把脸,恳求道: “主君一定要救救大郎啊!” 又见秦晋挥手,示意自己推下,便欲言又止的退了下去。 秦璎出了帅堂,又恰逢郭子仪走了进来。 对于秦晋那个几个送进军中的家奴,郭子仪也颇有耳闻,据说都是善战之人,又有勇有谋,此前在河东时就立过功,后来进长安组建守城新军以后,又将他们一撸到底,从队正做起,其中那个叫秦琰的就很是惹眼,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就以斩首五百的功劳一跃而成旅率。 “大夫家奴都如此善战,实在令人艳羡啊!” 秦晋看着郭子仪,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此言差矣,秦某早就毁了身契,他们现在已是自由之身,更不是什么家奴了!” 郭子仪呵呵一笑,也不与之争执,他以为秦晋如此无银三百两,倒是有趣的紧,可外人谁又肯信呢?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家主与家奴之间的维系,又岂能仅在那一纸身契呢? 再说,刚刚秦璎出去时,郭子仪瞧的真切,脸上还挂着眼泪呢,若非是家主训斥,又有什么事能让这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哭成个婆娘模样? 为了岔开话题,郭子仪又随意问了一句。 “今日城中无事,只不知城外有没有甚收获!” 自从郭子仪被秦晋两次救下以后,就专门负责城中治安,秦晋也省下了更多的经历来对付孙孝哲。 不过,他一提城外是否有收获,秦晋马上就想到生死未卜的秦琰,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刚秦璎来报,秦琰率军例行出城袭扰,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怕已经全军尽殁了!” 他当着秦璎的面并没有变现出自己的沮丧,但在郭子仪面前却毫不掩饰,理智上,不能派人出去搜救,可论其本心,还是十分担心的。 岂料郭子仪却嘿嘿笑了起来。 “想不到大夫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秦琰此人末将也见过,端得是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出了意外或许不奇怪,但若全军尽殁,则断不可能!” 秦晋见郭子仪如此言之凿凿,大奇,问道: “何以见得?” 郭子仪却不明说原因,只说道: “大夫如果不信,可与末将做赌,明日午时之前,秦琰必然安然归来!” 秦晋原本对秦琰的安危也没有多少信心,现在瞧见郭子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觉得未必该如此悲观。 两人不再闲谈,转而又说起了潼关战事。 拿下潼关以后,秦晋将自己谋划了两个月的方略公之于众,使得满朝百官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连克复潼关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郭子仪的面色逐渐凝重。 “潼关那里没有消息,按理说就应该是好消息,每拖一日他们的准备也就多上一日,可末将这心里却越发的没上没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晋试图宽慰郭子仪几句,可话到嘴边,眼前却灵光突现,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骡子啊郭子仪眼中,脱口问道: “大夫可是想到了什么?” 秦晋直视着郭子仪,半晌没有言语。 “难道郭将军与秦某想到了一处?” 郭子仪点点头,缓缓道: “冯翊囤积了关中尽六成的粮食,孙孝哲若不去夺潼关,就一定以重兵围攻冯翊,杜使君危矣!” 冯翊的守军大部分都输送到河东去了,现在连民营都算上,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四万人,又要分散在北部各县,如果孙孝哲奋力一击,他们未必守得住! 这才是令秦晋陡然心惊的原因。 骤然,秦晋低呼道: “必须急令杜甫,烧掉所有粮食!否则,关中危矣,大唐危矣!” 郭子仪默然不语,显然也是赞同秦晋的说法。 秦晋所说绝非危言耸听,以冯翊郡的守军,太守杜甫,守将杨行本绝对不是孙孝哲的对手,一旦那些粮食落在孙孝哲手中,拿下潼关的意义就丧失了大半,只要叛军不缺粮食就能重新凝聚起来,将观众相对劣势的唐.军各个击破。 随之,秦晋提笔,龙飞凤舞,不消片刻功夫便写就了一封军令,又招来书吏,令其连夜交办下去。 郭子仪见秦晋在眨眼间就有了决断,仅仅这份魄力,他便自愧不如。道理谁都懂,但要在两害之间,如此之快的做出取舍,也绝非易事。 冯翊郡存着关中半数的粮食,一旦烧毁,将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虽然使得叛军陷于断粮的危机,但这种危机同样也会降临在关中**的身上。 “大夫已经决意烧毁军粮,只怕即便如此,孙孝哲也不会轻易罢兵……” 秦晋冷笑道: “那就把冯翊郡都让给他!倒要看看孙孝哲有多大的胃口,还能吞下多少郡县!” 郭子仪又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秦晋竟然连冯翊都能放弃,如此一来孙孝哲便如重拳击空。一个不小心,叛军受了粮食被烧的刺激,士气低落,军心变散,起了哗变也未必不能! “让杜甫带着冯翊军民到延州去,一个人也不留给孙孝哲,他拿下的只是一片焦土,没有人口,没有粮食,要来何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四章:不谋却相合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捷报,捷报……” 秦晋有晚睡的习惯,天微微亮时才推开满案的公文睡下,迷糊朦胧间便听见有人大喊着捷报。初时,他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种时候没有败报就已经是好消息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又有了捷报呢? 闭目苦笑了一下,秦晋翻了身打算继续睡去,但捷报的呼喊声并未停止,反而声音越来越大,听的也越发清楚。 终于,秦晋一骨碌从榻上直起了身子。他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做梦,而是外面真的有人在大呼捷报。 秦晋使劲摇了摇头,由于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刚要起身,房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大夫,大夫,捷报,是捷报!” “何处捷报?” 至此,秦晋已经确知真有捷报,他只好奇究竟是哪里有了捷报,是潼关还是冯翊呢?不过,潼关昨日刚送来无事的军报,只有冯翊方面多日未曾有信,十有八.九就是冯翊! “是秦旅率,是秦旅率!” 听到捷报竟是来自于秦琰,秦晋一屁股又坐回了榻上,心中反而大为失望。 这倒不是他不担心秦琰的安危,而是比起捷报来自冯翊与潼关的任何一方,都远比来自秦琰要来的激动。 秦琰昨日带着五百人出城去例行袭扰,就算获胜也只能是小胜,纵然杀伤数倍与己的叛军,那又如何?于形势也没有任何补益可言。 这才是秦晋失望的根源所在。 报讯的书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这才又急急道: “秦旅率在长安万年县发现了叛军的储量之地,昨夜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 “甚?” 闻言之后,秦晋竟又从榻上窜了起来,光着脚就在卧室内急速的走过去。 “你再清楚说一遍,秦琰都做了什么?” 书吏的气总算喘匀了,兴奋的重复了一遍: “秦旅率烧了叛军的储量营地!” 确认之后,秦晋击掌道: “太好了,太好了!秦琰的人呢?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秦晋太了解秦琰的个性了,此人爱出风头,但凡有些功劳,就一定会在人前炫耀,尤其是这么重大的功劳,不到自己面前邀功才怪呢! “秦旅率还在回长安的路上,只先派了探马回来禀报……不过进城时出了殿意外,叛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连劫杀了好几个人,好在还有两位顺顺当当的冲到了城下……” 自从孙孝哲下令攻掠关中各郡县以后,长安城的包围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三两个探马随意出入,受到阻拦劫杀的几率同样也是大不如前。 与此同时,返回长安的大路上,秦晋一行骑兵,缓步前进。 “大郎,照这速度,咱们午时能抵达长安就不错了,到时还要面对叛军的阻截。” 面对秦顼的唠叨,秦琰不耐烦道: “不走的慢点,又如何让捷报在长安发酵?不发酵又如何轰动?等着吧,回城以后你就知道在路上没有白白磨蹭!” 秦顼不满的嘟囔道: “俺只知道走的慢了,就可能遇见叛军,万一……” 秦晋不满,大声喝止: “你个乌鸦嘴,再信口胡说,信不信俺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秦顼瞪了秦琰一眼,道: “你当俺愿意唠叨你?要不是主君交代……” 说起外人,秦琰大可以何止他闭嘴,但只要说起秦晋,就算他再不愿意听也只得捏着鼻子听下去。一如他讥笑秦顼胆小,秦顼只要每每提及秦晋一样屡试不爽。 一路上无惊无险,他们抵达长安城外以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直等到日落天黑才寻机进城。 入城之后,便见秦晋与郭子仪双双来迎,秦顼咧嘴笑道: “大郎果然没诳人,这磨蹭的值了,连主君都来迎接咱哩!” 这番激动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包括秦晋和郭子仪。秦琰见状,恨不得撕烂了秦顼的那张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瞎说。 不过,秦晋却不以为忤,念在秦琰立此大功的份上,就纵容他一回又有何妨。 “大夫,末将,末将不是故,故意……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秦晋哈哈大笑,转而又看向秦顼,假装厉声问道: “说,刚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如此疾言厉色,秦顼被吓了一哆嗦,偷偷瞥了秦琰一眼后,结结巴巴道: “是,是卑下胡说的,请,请大夫治罪!” 秦晋曾不止一次的教训他们,在公开场合,不许任何人再以主君相称,以奴婢自称,因而都一律称呼秦晋为大夫。 “倒是义气,走吧,还有庆功宴等着你们哪!” 见秦晋并不追究,秦琰秦顼顿时觉得其中有异,以他的性格向来强调军纪,亦从不徇私袒护,本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怎么可能轻描淡写的过去呢? “还请大夫责罚完了再去,否则,否则末将这心里头总是没着没落的。” 倒是郭子仪笑了。 “大夫何时说要责罚你们了?难不成受罚有瘾吗?” 这时,秦晋已经转身离开。 秦琰和秦顼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才恍然大悟,欢天喜地的跟了过去。 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一锅炖烂的猪肉,有茶无酒,由于粮食稀缺,京兆府早就颁下禁令,无论官民不许再酿一滴酒,违者立斩不赦。 即便猪肉,也不是寻常可以吃到的,为了长久坚守长安,城中至少有七成的人口都按量供应粮食,所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能吃到肉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昨夜一战烧掉了叛军的粮草,不出七日,叛军就得饿肚子,主君,是咱们大举反击的时候到了!” 秦晋没有答话,郭子仪笑而不语。秦顼见状,便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急道: “没吃酒咋还说醉话?” 秦琰将啃了一半的猪蹄放下,在身上蹭了蹭满手的肥油。 “俺绝不是说醉话,只要断了粮食,不管他有二十万大军还是三十万大军,都和死人无异!” “秦旅率言之在理,然则叛军若攻下了冯翊呢?” 郭子仪笑着反问,秦琰满不在乎的答道: “攻下冯翊?怎么可能……”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他突然如遭雷击一般的僵住了,脸上竟露出了恐惧之色,继而见秦晋默然不语,又惊又骇,哪里还顾得上铜盆里的猪肉。 良久,秦晋才缓缓道: “今日得报,叛军重兵攻冯翊,冯翊守军阵战经验不足,人数又少,杜甫和杨行本都不是孙孝哲的对手,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 “冯翊不能丢啊,还有粮食……” 霎时间,秦琰的声音居然带了哭腔,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当然知道冯翊乃是秦晋的根基之地,加上又存着关中半数的粮食,倘若丢了,神武军将满盘皆输。 叛军得了粮食,就算丢了万年县那些只够使用一月的粮食又有何妨?别说伤筋动骨,就连皮肉伤恐怕都算不上。 郭子仪苦笑道: “也不必悲观,大夫昨夜就已经下令,让杜甫烧掉所有粮食,带着军民撤到延州去,就算咱们保不住,也绝不能让粮食落到孙孝哲手中!” …… “杜使君,长安可有消息了?” 杨行本见了杜甫连身上的大氅都未及脱下,劈头便问。他一直等不到秦晋的军令,就只能指望着杜甫接到了秦晋的公文。 “未曾有!” 然则,杜甫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 “叛军昨夜遣了游骑绕路过来,袭杀了百余民夫,民夫们今日都惴惴不安,不敢去凿冰了!” 杨行本右手重重击在案头,杜甫也暗暗叹息,如果不是冯翊郡的民营都派给了长安与河东,今日又何至于捉襟见肘? 见杜甫不言语,杨行本急道: “眼看着北洛水挡不住叛军兵锋,军心每一日都在动摇,今日,今日竟出现了逃卒……” 出现逃卒,这在神武军成军以来是绝无仅有的,就算把民营和团结兵都包括在内,也从未出现过此等状况。 “杜使君,你倒是说句话,咱们,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长安迟迟没有军令和公文送来,眼下的形势又迫在眉睫,一旦叛军渡过了北洛水,十万大军排山倒海袭来,以军心浮动的两万余人与之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军卒吃的是军粮,就算战死也会得到相应的抚恤,但白水城周边聚集着五六万百姓,这些人何其无辜,难道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到屠戮吗? 杨行本与裴敬和卢杞毕竟不同,他一直留在长安,没经历过河东的任何一次大战,虽然是神武军的元老,可在心性上却比裴、卢二人差了许多,此时心慌意乱,完全没了主意。 情绪渐渐稳定以后,他骤然咬牙道: “大不了死战,和孙孝哲拼个你死我活!” 杜甫忽而抬起头来,直视着已经生了赴死之心的杨行本。 “杨将军不能死,也不能死战!” “不能死战?难道要将白水和同官仓拱手相让?” 杜甫一字一顿道: “烧了同官仓,军民全部撤到延州去!”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火熊熊起 杨行本到底还是惊的浑身冰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烧掉同官仓的粮食,此事太过重大,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日行事看起来有几分迂阔和耿直的文弱太守竟也有如此狠辣决断的一面。 “此事,此事恐怕还要请准了天子和御史大夫……” 他斟酌着,希望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和杜甫,可搜肠刮肚了半天,也只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一句话。杜甫闻言沧然大笑。 “长安到白水足足有数百里,其间翻山渡河,偷越叛军封锁,一来一回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等得到了回复,你我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杜甫的声音越来越大,激动之下竟涨的满面通红。 “倒不是我杜甫贪生畏死,奈何还有冯翊阖郡百姓和这数百万石的粮食,绝不能轻易放弃!再由于上一天,叛军过了北洛水,到时候你就是想要烧掉粮食,也没有机会了!” 此时此刻,杨行本心乱如麻,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付任何状况,可面对着当下情形,却纠结的恨不得一头碰死。 杜甫的一番话绝对都是实情,孙孝哲叛军眼看着就要过河了,自家军心又极度不稳,甚至出现了逃卒的情况,以这样一支惶惶之师,又怎么可能抵挡数倍于己方的叛军呢? 但若要让他下决心烧掉秦晋曾对其千叮万嘱的粮食,还是难以立下决断。 “杜使君,要不,再等一日,说不定日落以后,御史大夫就会有信送来!” 杜甫被急的一跺脚。 “优柔无断!御史大夫让你力保同官仓,仅凭你我之力,能守得住?” 这反问直接撕开了杨行本最后的幻想,是啊,就算秦晋下令让他守住同官仓,他也守不住,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深思殉国的合理借口。 杜甫见杨行本还在犹豫,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世上事,求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生不如死中求生。今日,考验你我的时候就到了!烧掉同官仓,一切责任我杜甫来负!杨将军只须配合就是,将来就算侥幸生还,也是我杜甫一人去向天子领罪!”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行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实话,最初之时,他是有些轻视杜甫的,心底里还隐隐的有几分不服气,认为此人迂阔有余而变通不足,秦晋用此人为郡太守实属看走了眼。但眼下却不得不承认,秦晋选择杜甫做郡太守,的确比自己更合适,不论烧掉同官仓的决定是否正确,单凭这份决断也足够了。 现在,被杜甫认为是害怕承担责任,杨行本羞惭万分,想要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来。 终于,在这种极其复杂的心境下,杨行本仿佛被杜甫死死推着下定了决心。 “也罢!,烧就烧了,到时候,若还能侥幸不死,杨某愿与杜使君一同承担责任!” 杜甫却惨然一笑。 “多少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种出这百万石粮食啊?” 一声质问,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既然下定决心烧掉同官仓,杨行本的执行力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当日就亲自带着人赶赴西面三十里开外的同官仓,那里原本不过是县内商旅的中转之地,杜甫将粮食转移到白水以后,觉得县城内太小,根本放不下,于是就悉数转运到了同官,商贾们所兴建的仓库,则作为现成的粮仓可以使用。 杜甫与杨行本分别行事,烧掉同官仓只是第一步,第二部则是将白水附近几个县的百姓悉数迁往北面的延州。 此刻若是在其他郡,没有一月半月时间绝难成行,可这是冯翊郡,早在两个月前,潼关陷落之初,杜甫就秉承秦晋的意思,在全郡内实行民营,战时管制。现在只须前后协调好各地的民营就可以全体转移。 以目前的情况判断,凭借北洛水,至多还能阻挡叛军三日功夫,这三日功夫也就是杜甫的一切希望了。 一队骑兵出了白水县,北面还有升平、宜君等数县,都需要他亲自去协调撤退,一路奔出去五十里地,战马累的精疲力竭,呼呼喷着粗气,眼见着坐骑不堪重负,他只能招呼随从护卫停下来,以积蓄马力。 不过,停下来以后,不一会的功夫太阳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大地渐显漆黑。 “大火,大火!”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闻声望去,却见南面天边竟映出一片通红,不是大火却又是什么? 杜甫也随着众人望去,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情,数百万石的粮食就这么付之一炬了,造孽啊!可当此危急之时,他又有选择吗?没有!这些粮食如果落入安史叛军之手,唐朝的灭亡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歇了大约半个时辰,火光越来越大,竟然映红了大半边的天,连本该暗下去的夜色竟然越来越亮。 “都上马吧!抓紧赶路!” 杜甫冷然下令,数十骑飞速向北而去。 大火烧透了半边天,非但北上的杜甫可以望见,与白水一河之隔的叛军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大帅,大帅,火,火……” 张通儒急吼吼闯进了孙孝哲的中军帐,又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说着火火火。见到他如此失态,孙孝哲心中一惊,顿时直起了身子问道: “失火?营中哪里失火?” 在这种地方,如果营中失火,万一控制不住就有很大的几率造成营啸或者哗变,那么渡河夺城的计划恐怕就是流产了。 张通儒摇摇头,喘着粗气,断续道: “不,不是营,营中。是河对岸!” “河对岸?” 听到这个答案,孙孝哲狐疑的看着张通儒,如果是对岸的**营内失火,岂非是件大大的好事?可张通儒又因何急的如此失态呢? “说明白点!” 张通儒的胸膛仍旧在剧烈的起伏着,似乎甚至连脑袋和嘴巴都不太好使了。 “那,那,这,那……” 这、那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囫囵话来。 “大帅出帐一看便知!” 孙孝哲出了中军帐,便觉今夜的气氛不对,往日间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营中高挑的风灯发出如豆的光亮,而此刻却见夜空发红,本能的去寻这红光的源头,当他将目光锁定在西面的远山以后,不禁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走,去河边!” 军营选择的是背对北洛水的坡地,在营中根本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数百匹战马由辕门一涌而出。 驻马北洛水河畔,孙孝哲的一双眸子里映照闪烁着火苗,尽握马缰绳的右手却在止不住的发抖。 “张通儒!” “末将在!” “速派人过河去,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失火!” 尽管心中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可孙孝哲依旧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直到后半夜,派到对岸的探马返回了军中,带回了孙孝哲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大火在白水城西大约一二十里,具体烧了什么,是否山火,还要再行查探。唐.军游骑今夜活动频繁,小人等不敢继续深入,只得先回来报信!” 孙孝哲面显颓然,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面前书案的边缘,从嘴里硬生生的挤出了几个字。 “知道了,回去歇着吧!” 直到那探马离开了军帐,孙孝哲竟“啊呀”一声惨叫。正好张通儒听说探马返回营中,急急赶来见孙孝哲,才在帐门外,就听得里面一声惨叫,顿时就激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推门而入,帐门两侧的牛油大蜡噗噗乱跳的火光,孙孝哲瘫软在军榻上,前胸衣襟上竟是一滩暗红色的血渍。 “大帅!” 两三步奔过去,一把扶起孙孝哲,又大声疾呼: “伤医,伤医,快来人……” 孙孝哲陡然睁开眼睛,阻止了他的呼喊。 “不要喊人过来,我没事。” 张通儒又打量了孙孝哲几眼,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反问道: “这,这怎么能没事?” “有事,也不可声张!” 说了两句话以后,孙孝哲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又强撑着坐了起来。 “唐.军里面有极厉害的人物,竟一把火烧了粮食!” “烧了粮食?” 张通儒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又突然醒悟过来。 “难道是,是……” 话到了一半,想吐出来却艰难到了极点,脸上形容扭曲,显然也惊骇到了极点。 孙孝哲无力的点点头。 “正是如你所想,唐.军见守不住白水,竟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把火烧掉粮食,打算绝了咱们的念想。” 张通儒又难以置信的问道: “难道,难道不会是唐.军的诡计?以此来欺骗咱们?” 孙孝哲道: “我当然考虑过这种可能,现在妄做任何揣测都是无用,只能等待探马仔细探查一番才能得出具体的结果。” 他也是一时间激怒攻心,才吐血晕厥,在醒来以后,又经过张通儒的提醒,也认为,有可能是唐.军故意使出的诡计,数百万石粮食啊,谁能舍得说烧就烧了?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六章:雨过难天青 大火熊熊而起,次日天明以后仍旧火势不减,白水县的百姓已经趁夜走了大半,此时大路上仍旧满是成群结队的百姓沿着大路向北而行。杨行本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县城,到现在已经一日两夜没有合眼,却没有一丁点睡意,他还有桩要紧事亲自赶去料理。 白水县城与县廷一街之隔的院子里住着一位极要紧的人物,必须在午时之前将其转移,奔往更安全的延州。 门板被敲得啪啪生响,不一会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半老徐娘探出头来,不满的嚷嚷着: “哪个敲门这般无礼?” 也是杨行本心情烦躁,连敲门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情绪。不过那半老徐娘发现是杨行本在门外后,又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在这白水城里有谁不知道杨行本手握生杀大权呢? “原来是将军,奴婢这耳朵真是蒙了猪油……” 说着,赶紧将两扇黑漆大门敞开,恭恭敬敬的请杨行本入内。 杨行本并不打算进去,只问了一句: “院中贵人这几日身子可好?” “好好好,好多了,说来也是奇怪,水痘都生在几岁的娃娃身上,像咱们这位贵人却是难得一见呢!前日低烧退了,食量也渐长,再过些时日就彻底康复,奴婢……” 杨行本不耐烦听她聒噪这些,挥了挥手将其打断,又说道: “准备准备,一个时辰以后动身北上,把贵人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为了安全起见,杨行本从不曾对任何人吐露院中贵人的真实身份,而他本人也尽量避免频分到这里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北上?去,去哪里?” 徐娘半老的女人知道外面在打仗,但有神武军在,所有人都笃定叛军捡不去便宜,可现如今亲耳从杨行本口中听到了北上二字,她开始有些慌乱和不解。 “去延州,一会会有专人来接你们。”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严肃的表情把那半老徐娘吓着了,就挤出点笑容,解释道: “战略转移,叛军没几天蹦跶了!” 这是神武军向百姓们宣传战况时的惯用说辞,但却屡试不爽,百姓们对此也都深信不疑,半老徐娘这才连不迭的拍着胸口。 “谢天谢地,吓死奴婢了,将军放心,奴婢一定会小心伺候着贵人,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杨行本刚要转身离去,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了一锭金块,回身塞在了半老徐娘的手中。 “收好了,赏你的!” 得着赏钱,半老徐娘欢天喜地,又想请杨行本进院,可杨行本哪里还有工夫搭理她?上了马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眼见着大街上扬起团团尘土,半老徐娘默默嘀咕着:也真是奇怪,若说自己伺候的贵人是杨将军的外室,看情形也不像。不是外室,那又是什么关系呢? 女人天性好奇,半老徐娘一直试图弄清楚水灵灵一朵花样的贵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无论是在杨行本那里还是贵人那里,竟一点头绪也摸不到。 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锭,半老徐娘的好奇之心更重了,但一想起杨将军交代的要尽快起行北上,便再不敢耽搁,赶紧去收拾一路上需用的物什,若让那位贵人受了委屈,便等于得罪了杨将军,得罪了杨将军就等于断了一条财路。 原本交代的是一个时辰以后出发,可还不到半个时辰,杨行本派来的人就到了。 领头的铁甲小校,她也认识,据说是杨将军的族侄,叫杨贽,比杨行本小三岁,两人年岁相近,却是差了整整一辈。 “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起行!” “将军再稍后片刻,奴婢还有点东西,没,没收拾好……” 杨贽的态度比起杨行本来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恶寒着脸,语气也极是不耐烦。 “再不走,叛军就要进城了,该扔的都扔了,到了延州害怕没有你们吃用的?” 半老徐娘吓坏了,也顾不上收拾东西,赶紧去里面请贵人出来,生怕多耽搁一会就来不及走了。 其实,杨贽的火气一多半是来自于族叔杨行本,他们杨家自从杨国忠身死以后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而杨行本因为攀附上了秦晋这棵大树,在这场灾难中不但没有惹火烧身,反而步步高升。杨贽向来对杨行本言听计从,又因为这个与自己相差三岁的族叔而没有遭难,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但杨贽是个直脾气,眼见着族叔背着正妻养了外室,便已经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又见他居然于血战在即之时还如此上心,甚至派了自己亲自护送着往延州去,这就实在难以容忍了。 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居然使得杨行本血战之时也分心分神,杨贽自知不能参与此战,更是沮丧至极。 若寻常人看来,可以不参加即将到来的必败之战,得着护送美人前往延州的美差,那是求之不得的。而对杨贽来说,却是最不愿意的。在他看来,大丈夫就该舍身报国,马革裹尸,如此也不枉走一遭人世。 但是,生气归生气,杨贽也看得出来,这是杨行本在有意照顾自己,不想他在必败之战里送了性命。想到这些,原本肚子里鼓鼓的气也就泄了,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很快,半老徐娘引着一名黄杉少女走了出来,裙摆随着脚步摇曳,竟似仙子一般。 杨贽当即冷着脸呵斥二人。 “你们当这是郊游吗?穿绸裹缎,生怕人不来行抢吗?逃难就得有个逃难的样子……” 这又把半老徐娘吓坏了,带着哭腔道: “哎呦我的娘啊,不是战略转移吗?怎么就成了逃难呢?难道神武军还打不过那些秋后的蚂蚱?” 杨贽不愿意和这讨人厌的婆子纠缠,只吩咐人从背囊里取出了两件两件民营中最普通的制服交给他们。 “换上!” 半老徐娘不愿意换,还想哭闹,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少女扯住了她,轻声劝道: “这位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战乱外出还是穿的普通点好,否则真要遭逮人觊觎呢!” 杨贽在军中不过是个军侯,离着将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被人称为将军还是头一遭,不禁有些赧颜,但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感,也不像先前那般厌恶了。 “好,就听贵人的!” 话音未落,院门啪的一声合上,把杨贽关在了外面。 半老徐娘收人钱财,忠人之事,对少女的话向来不会违拗,只得捏着鼻子将还带着汗臭味的衣服套在了外面,还差点被阵阵酸臭熏得当场就吐了出来。令她意外的是,那位贵人竟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换上了带着汗臭味的衣服。 “老婆子真是服了贵人!” 少女却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暗想着,比眼下更凶险的自己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一念及此,她的一双眸子朝着南方望去,兀自惦念着,也不知那个人的处境如何了…… 在大火熊熊不灭的第三天,浮桥搭好了,北洛水也终于封冻,燕军大举渡河,其间遭到了唐.军的奋力反击,肉搏血战,糜烂数里。 燕军过河以后如摧枯拉朽一般,将挡在北洛水西岸的唐.军碾压的四分五裂。这场激战甚至连一天的功夫都没能持续,唐.军在丢下数千具尸体以后,终于逃散的干干净净。 然则,孙孝哲却没有一丁点大战得胜后的喜悦,得到的是一座陷入火海的白水城。渡河以后,燕军将士们甚至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要拆了东岸的营寨,再在西岸重新安营扎寨。 折磨了孙孝哲整整三日三夜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他带着千余骑兵亲自赶赴大火三日不灭的地点,即是白水城西面三十里处的同官仓。 看着熊熊大火,孙孝哲欲哭无泪,脸被热浪灼的阵阵生疼,却浑然不觉。 张通儒请示是否继续向北追歼唐朝军民,孙孝哲咬牙切齿,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生生挤出了三个字。 “回长安!” 回长安是最理智的选择,没了那数百万石粮食,就算追歼了冯翊郡的军民那又如何?于事无补! 不过,孙孝哲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居然还在灰堆废墟里扒出了未曾烧透的粮食,虽然都被大火烧的半胡不胡,半生不熟,但终究可以入口下肚果腹。 对这种过了火的粮食,孙孝哲竟也如获至宝,激动的令人在废墟里又掘又刨。只是废了整整三日的功夫,也只收拢到了几万石而已,对于二十万大军而言,杯水车薪。 在折腾了旬日功夫之后,孙孝哲终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踏上了难返长安的大路,然后又派人先走一步,飞马往长安城外大营报捷,只说冯翊之战大获全胜,缴获存粮五百万石。 长安城外的燕军留守主将正在发愁万年县存粮大营被烧的事,眼看着军中就要无米下锅,缴获存粮五百万石的消息适时送回,顿时便有如雨过天晴!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七章:各自怀心思 孙孝哲是和前军一同抵返长安外军营的,之所以走的这么急,还是因为心中的忧惧在作祟。连日数战虽然以摧枯拉朽之势踏平了冯翊郡,但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冯翊郡郡太守杜甫的一把火非但烧光了同官仓数百万石的粮食,还烧掉了他的希望。 之所以在潼关易手后,弃之于不顾,还不是为了冯翊郡的粮食吗?事实上在进军之初,他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的厉害极了,澄城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攻破,白水虽然做足了准备,又凿了北洛水的冰,但还是挡不住燕军铁蹄。 只可惜,冯翊郡郡太守杜甫是个疯子,宁肯烧掉数百万石粮食,也不肯…… “大帅,前面有人迎接引导,军营已经遥遥在望了!” 直到随从的声音响起,他才从纷乱的思绪中被拉回了现实。 孙孝哲下意识的勒马驻足,抬头向西南方向眺望,果见远处有旌旗招展,一支千人马队正沿着大道迤逦而来。见此情此情,他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旬日之前自己经由此地出发时,又何曾想过会是这般结局! 随即,孙孝哲又催马加速,迎着千人马队直奔而去。 前来迎接的正是留守主将李思安,由于万年县的存粮营仓被烧,心中存着担心,是以面色忽忧忽喜,见了孙孝哲以后下马行礼。 “末将李思安迎接来迟,万望大帅恕罪!” 孙孝哲也存着心事,一时之间并没有注意到李思安的表情奇怪,只强打精神道: “迎出来十数里,已经远远超出了惯例,何罪之有?此番凯旋归来,本帅走的急,大队人马都在后面……”简单的交代了一句,他转而又问道: “这几日营中可算太平?**有何异动?” 只不过,他这一问之后又立即道: “走走,先回营去,等到了营中再细细说与我听!” 闻言,李思安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侥幸之外,也觉得早晚都得挨这一刀,实在是难熬至极。 但有一点,孙孝哲执行军法向来看心情,既然北征冯翊郡得胜凯旋而回,那么自己的这些错处也很可能借着光被从轻处置。念及这些,他的心神又定了定,便又上了马,跟着孙孝哲向长安城外的军营急驰而去。 “甚?全被烧了?一星半点都不剩?” 孙孝哲震怒万分,浑身气的发抖,万万没想到,进入军营以后得知的第一则消息居然就如此晦气。 “李思安,你混蛋!” 他指着李思安,气急败坏的大骂,整个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变了形。 “我要杀了你!” “大帅饶命!” 李思安被孙孝哲的反应吓坏了,他在孙孝哲麾下效命多年,从来没见过孙孝哲如此气急失态,魂飞天外之下脑子一片空白,跪在地上连连哀声求饶。 孙孝哲以右手按在书案上,整条手臂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只觉得若是这么一松手就得如烂泥一般瘫在身后的军榻之上。 “饶命?难道你这一条命还抵得上数十万石粮食吗?” “抵不上,抵不上,末将的命贱,只求大帅末将追随效命多年的份上,再,再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戴罪立功?” 孙孝哲的音调猛然提高,重复着反问了一遍,仿佛在重复着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只是谁也不知道,在他心里还不停的反问着,给你一次机会,可谁又能还我一次机会呢? 眼下的局面就好像下棋一般,只棋差一招就步步皆慢,搞不好就得满盘皆输。 原本指望着万年县积存的数十万石军粮,再加上白水同官仓废墟里刨出来的过火粮食,至少还能撑上一月左右,足够时间扭转不利局面的。但现在倒好,数十万石军粮居然被唐.军付之一炬,接下来大军二十万人马都吃什么?就凭那些过火以后,半胡不胡的粮食吗? “还望大帅开恩,开恩!” 李思安只连不迭的哀告求饶。 孙孝哲本想命人将其推出去斩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不可以再动摇军心了,如果自己真的从冯翊郡带回来五百万石军粮,那便没有顾虑,无不可做之事,然则那毕竟是自己放出的假消息,早早晚晚会被揭破。 如果在这个时候斩杀大将,不利情绪于军中一点点积累,直到军粮断绝时,就有可能瞬间爆发,届时只怕再没有任能安抚控制这二十万大军了。 念头斗转之下,孙孝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死罪可免!” 李思安如蒙大赦,竟嚎啕大哭,孙孝哲雷霆大发之时,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想不到还是死中得活了。 “末将,谢,谢大帅开恩,大帅就是末将的再生父母……” 孙孝哲强行在脸上挤出来点笑容,又哑着嗓子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知道吗?” 李思安磕头如捣蒜。 “末将知道,只要大帅一句话,末将敢上刀山,下油锅。” 孙孝哲嘴角一撇,冷笑道: “刀山油锅不用你去,带人去搜掠粮食吧,搜到的越多,你这脑袋就在颈子上生的越稳当。” “是,是,是,末将领命。” “退下吧!” 孙孝哲疲惫的挥手,将李思安撵了出去。 直到军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才全身放松,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军榻之上。此时此刻,孙孝哲的思绪已经乱到了极点,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思量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他已经三日夜没有合过眼,实在是太累了,脑袋挨着枕头,只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觉得脑子迷糊一片,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孙孝哲睡的死猪一般,与之隔着厚厚的城墙,长安城内,却有人彻夜难眠。 “御史大夫,数着日子,派出去的信使也该回来了,可现在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到了冯翊。” 说话的是崔光远,这几日右眼皮跳个不停,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在入夜后赶来与秦晋商议。身为秦晋在朝中最为倚重的两大臂助之一,崔光远比魏方进更得秦晋的看重,因为此人为人方正,比起油滑的魏方进要可靠的多了。 秦晋看了他一眼。 “该咱们做的都已经做了,成败与否便不在咱们了,只能看老天!” 说着,又指了指头顶。 崔光远却被秦晋的这种说辞急坏了。 “老天?咱们还能指望着这贼老天吗?若是能指望,高相公也不至于兵败,至今还生死不知。潼关也不会失陷……” 激动之下,崔光远有些口不择言,但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之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 “不说远的,只说眼前的,万一让孙孝哲得了冯翊的粮食,长安,长安还守得住吗?” 其实,他有点责怪秦晋把粮食从关中各地都集中在了冯翊,这才给了叛军机会。然则,他就没想一想,假如那些粮食没有被逐利商贾运送到冯翊去,此时也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搜掠中落入了叛军之手。 秦晋淡然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守得住,区别只在于守的容易和守的困难!” “御史大夫,这,这不是儿戏,可切莫与在下开玩笑。” 崔光远见秦晋说的轻松,脸上还挂着似笑未笑的表情,不禁有些着急。秦晋却反问道: “崔大尹以为秦某在开玩笑?” 几个字一反问出口,秦晋脸上的笑容尽去。 “看看,这是新到的军报。” 一封漆皮公文被扔在了崔光远面前,崔光远狐疑的将公文摊开,上下看了一遍,立时面色大变。 “这,这……孙孝哲竟到了冯翊去?” 秦晋点点头。 “想想也是,数百万石的军粮,何等重要!他若不亲去,才奇怪了!咱们的探马向北撒出去足有百里,攻打冯翊的叛军返回时,过了同州就竖起孙孝哲的纛旗,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崔光远心神剧震,失声道: “难道,难道冯翊败,败了?” 秦晋表情严肃,再一次重重点头。 “必败无疑!冯翊守军从招募到成立不足三月,杨行本一直在长安为将,又未有实战经验,如何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孙孝哲?” 对于冯翊郡的情况,秦晋闭着眼睛都能数的明明白白,无论怎么推演揣测,都是必败的结局,除非能出现奇迹。可奇迹若是出现了,叛军也就不可能次第返回。 唯一的蹊跷之处就是孙孝哲为什么在回程是,竟一改此前的低调,而是高调的打出了纛旗呢? 秦晋虽然未曾亲见孙孝哲其人,但经过多次的交手以后,已经知道这是个性子偏狭,骨子里既骄傲又自卑的人,最不屑于的就是卖弄无谓的威风。 换言之,孙孝哲一反常态的行事,必然是有原因的,只这个原因是什么,秦晋一时间还摸不清楚头绪。 只有崔光远还闹不清楚秦晋心中到底想的什么,只为孙孝哲秘密北上,又高调南返的军报所震惊。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八章:大夫夜入宫 只听崔光远失魂落魄的嘀咕着: “孙孝哲如此高调的竖起纛旗,分明,分明实在向咱们昭示,他,他在冯翊大获全胜……冯翊郡同官仓的粮食难保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秦晋见崔光远如此失态,丢了魂般的木然,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 “你不觉得孙孝哲如此大张旗鼓,态度反常吗?” “反常?旗开得胜,招展而回,又反得甚长了?” 秦晋本想详细解释,但一转念又放弃了这种想法,有些事说的明白了,反而不如保持神秘感更令人深信。于是,他只神秘一笑,便要与崔光远做赌。 果然,崔光远将信将疑的看着秦晋,一时间脑子里却也转不过这道弯来。 “看着吧,孙孝哲怕是要对长安不计代价的狂攻猛打了!” 这句话又把崔光远吓了一跳,只觉得今夜来见秦晋,把连日来所有的不祥预感都坐实了。 “难道孙孝哲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秦晋鼻息间轻轻出了一口气。 “崔大尹如何只长叛贼的气势,来灭自家威风呢?难道就不能是他穷途末路,孤注一掷?” 对这个说法,崔光远实在想不通透,甚至有点不认识一般的盯着秦晋,只觉得今夜的秦晋说话也太不靠谱了,把正常的事说成反常,把叛军泰山压顶的进攻说成孤注一掷,实在匪夷所思。 “大,大夫,莫非劳累过度?有,有些……” 他本想说秦晋因为劳累过度而头脑不清楚,尽说些胡话,不过终究觉得碍口,没能说得出来。 秦晋却替他说了。 “大尹是否意味秦某糊涂了?” 被说破了心思,崔光远尴尬的点点头,表示承认。秦晋又反问道: “大尹可见过秦某无的放矢?” 崔光远下意识的摇摇头,秦晋此人的确从未说过空话,若说他信口雌黄,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把满脑子浆糊的崔光远打发走了,秦晋也不由得轻叹一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揣测推演的,孙孝哲反常的高调而回,一定有背后的原因。冯翊郡败是肯定败了,但他不相信,以杜甫和杨行本的性子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就得了那几百万石粮食。 更何况,还有十数名信使带着自己的军令赶往冯翊郡,只要有一个到了白水,将军令传达给杨行本或者杜甫任意一人,孙孝哲都只能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想到这里,秦晋一掌重重的击在案上。 是了!孙孝哲去时低调,又在回军之时,大张旗鼓,为的就是这一点。只有空走了一趟,一无所得,才会急着向世人炫耀。而他这么做,绝非是给唐.军的。换言之,乃是为了稳定军心而撒的弥天大谎。 想到这些,秦晋只觉得心脏扑扑直跳,倘若果真如此,孙孝哲便到了穷途末路。 可是,这毕竟都是秦晋的猜测,军中的人除了郭子仪对时局向来不动声色,绝大多数人的态度都像崔光远一般,日日惴惴不安。 崔光远算是心思坚定沉稳之人了,都如此的心浮气躁,又何况那些军中的中下军将了? 这个问题的出现是秦晋所没想到的,长安的守军多数都是以民营为基础组建的,相当于神武军之外另起炉灶而成的,思想工作比起神武军来还是失色不少。加之长安乃天子脚下各方消息铺天盖地,随便哪一天不是谣言满天飞呢? 对了!是时候管制谣言了,若是任由这些捕风捉影的信息在城中传播发酵,说不定还会造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危害呢! 思来想去,秦晋更是难以入睡,便直接入城去见天子李亨。 自李亨登基以来,对几位重臣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请见便必然接见。 秦晋身为主持长安防务的重臣,更是没有拒见的理由。 事实上,李亨也是夜不能寐,最近皇城内谣言他也多有耳闻,人心不稳之下,令人心神恍惚。但是,为了不给秦晋添乱,他硬是忍住了不去过问,正在烛台下看着公文发冷,听到宦官轻言细语的说着: “御史大夫秦晋请见!” 李亨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连忙道: “请,快请!” 刚刚正在想着秦晋,不想秦晋就深夜请见了,他有种预感,秦晋深夜入宫,一定与他刚刚所担心的有关。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秦卿平身入座,不必拘泥常礼。” 虽然李亨给了秦晋见君不拜的免礼特权,但他还是每次都毕恭毕敬的把臣子之礼做足了。对于与此相似的人和事,秦晋没少耳濡目染,天子在重用臣子的时候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臣子看,但只要用过了,就会立即翻脸。 此时自己做足了臣子之礼,就算有朝一日飞鸟尽良弓藏,也不会给其以杀人的口实。 当然,这些只是秦晋在经历过长安官场各种龌龊阴险后,本能的小心谨慎,此时他手中的权势,只怕就算天子也不是说杀就能杀动的。 权力的怪兽被掌握在手中,这种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秦晋毕竟在官场日短,且心思尚不在此,只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前行。 “长安遍地谣言,已经达到了动摇军心的程度,臣以为当立即禁止谣言,增加宵禁的时长。” 李亨正为谣言祸乱人心所烦恼,秦晋的建议正当其时,当即就允准了。 “此等寻常事,大夫但请自行其是,事后写成条陈报与朕知晓即可!” 不过,提出了对谣言的处置建议,对谣言的源头,李亨还是心有重重疑虑,不过他的耐心极好,只等着秦晋自己说将出来。 “冯翊兵败了,孙孝哲凯旋而回,许多人都在担心,孙孝哲搜刮了数百万石军粮,长安危矣。臣请陛下放心,只要有秦晋在,长安断不容有失!” 说这话也许有些满,但如果不这么说,又怎么可能给心生疑虑的李亨以足够的信心的呢? 果然,李亨不自觉的轻吁了口气,身体也由僵硬转而松弛。 与崔光远不同,李亨对秦晋报之以绝对的信任,仅凭秦晋统兵以来未尝一败这一条,就足以凭借。 秦晋对李亨、李隆基父子的性格早就揣摩的透彻。李隆基做了四十多年的天子,早就养成了多疑的性子,就算亲生儿子也不例外。而李亨做了十几年的夹尾巴太子,对身边的人也城府甚深,但有一点与乃父大为不同,那就是只要认准的人,就深信不疑。 也正是凭借此点,秦晋才有把握一再说服李亨,支持自己的计划。 心中的疑虑一去,李亨当即说道: “秦卿放手对外,这些琐事朕自有处置。” 这当然不是琐事,只不过李亨在没有定计之前会显得犹豫不定,而在有了足够的信心之后,执行力也会激增。 “臣还想请陛下做好准备……” 疑虑之事尽除,李亨的话也多了,笑问道: “何事?秦卿吞吞吐吐,可不符一贯的性子啊。” 秦晋一本正经道: “这几日叛军或许会不计代价,大举攻城,臣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李亨闻言,不以为然的笑道: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秦卿尽管好好守城,余下琐事自有朕去处置。” 秦晋立刻就明白过来,李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李亨的执行力,断不至于拖了后腿,但叛军的攻城,其烈度可能甚于以往,甚至会令人难以招架。 他只想李亨明白,长安即将面临的压力和危机是前所未有的,二十万人倘若不计代价的强攻,其威力定是极为恐怖的。 以往两个月间,叛军的历次攻城,之所以都无功而返,很大程度在于孙孝哲爱惜人力,不想以过分的伤亡来换取胜利。因而,每一次,守城的唐.军都能将叛军从容击退。 “陛下,叛贼有人马二十万,倘若不计代价,权力攻城,长安必然面对百多年来从未有过之压力,臣请陛下坚定心思,莫要被杂念左右了心思。” 直接把话挑明,也是秦晋不愿意耐着性子和李亨兜圈子,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旦战事更显劣势,只怕各路小人都会跳出来叽叽喳喳,到那时就怕李亨的心思不够坚定。 李亨的心思何等通透,立刻就明白了秦晋话中所指,原本颇为轻松的情绪也瞬间尽去。只见他面色凝重,沉吟了许久才道: “秦卿,你给朕交个实底,若二十万人不计代价,全力强攻,应对起来,究竟有几成胜算?” 秦晋暗道,其实李亨问这个问题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当初选择了坚守长安,不论胜败,都是一次豪赌。赢了就盆满钵满,输了便一败涂地,一文不剩。 然则,这张饼还是要画的,有时虚假的希望反而是人挺过难关至关重要的因素。 伸出手指,比划了个六字。 “六成?” 李亨的声音有些激动。 “这还是保守估计,臣已经得到密报,杜甫和杨行本在冯翊烧了五百万石粮食,孙孝哲无功而返,万年县储粮又被付之一炬,叛军积粮已经见底,用不上半月就会彻底断炊。”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二十九章:决战终开端 得到了秦晋的保证,李亨终于疑虑尽去,表示将会全力挡住一切杂音,他只须一心处置城内外的防务即可。 出了太极宫,秦晋非但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觉得肩上的胆子越发沉重,沉重到自己也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地步。 远处接头,隐隐有几声狗吠,刁斗阵阵传来,北风呼呼刮过,秦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将身上的大氅裹紧。此时的他尽管疲惫已极,却毫无睡意。 “大夫,郭将军正到处寻你呢。” 一名军中随从打马而来,在皇城内正寻着了秦晋的马队。 “何事寻我?” 秦晋知道,郭子仪没有事绝不会急着寻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他难以决断的问题。 “郭将军没有交代,直说兹事体大,须得大夫立下决断。” “他现在何处?速引我去。” 郭子仪此时正在金光门内处理一桩突发事件,就在这里巡查队抓到了私收财物,放纵他人出城的守门军将。为此,巡查队特地找来了郭子仪处置,但他仔细询问了具体情况后,也觉得很是棘手,只能向秦晋请示。 “甚?牵连陈希烈和他的儿子?” 秦晋被郭子仪的话吓了一跳,想不到这老家伙竟又跳出来刷存在感,而且还是在这种极端敏感的时刻。 “还查出了什么?” 他才不相信,陈希烈的儿子买通了守将,为其沟通内外仅仅为了逃出长安。 “这是密信,请大夫过目。” 秦晋接过了郭子仪手中的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顿时就觉得脑后冒着嗖嗖的凉风。 陈希烈居然有心通敌?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震撼,难道他在政争落败以后还不甘心吗?宁肯出卖唐朝也要东山再起? 秦晋暗叹一声,人的**真是无穷无尽,明知道希望渺茫,却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飞蛾扑火。 试问,向陈希烈这种人,就算投了安禄山,也只会被当做可耻的叛臣,尽管安史叛贼出于收买人心的需要,会在最初予以后代安抚,可终究不会信任重用于他的。 “大夫,此事当如何处置?要不要请准天子?” 秦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让李亨知道了陈希烈谋叛的事,只会动摇他的信心。倒不如神武军在暗中解决了此事,等到事后再一一禀明也不迟。 其实,郭子仪的神情里所流露出来的,压根就没有打算将此事禀明李亨的意思,只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见秦晋否定了这个建议,他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就怕天子身边有陈希烈的耳目,万一消息走漏,咱们岂非丢了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契机?” 觉得郭子仪话中有话,秦晋就问道: “大做文章?郭将军详细说说!” 原来,郭子仪的打算竟然是想将计就计,假作陈希烈与叛军联络,说不定就能收到奇效。 秦晋觉得也是可行建议,便将此事全权交给郭子仪处置,只又着重叮嘱了一句。 “保密工作做好,陈希烈那里也要严密监视。” 郭子仪则道: “请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会谨慎从事。” 此事说完,既然见到了郭子仪,秦晋索性把明日的安排也一并告知于他。 “走,先回中军,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两人上马,并排而行,秦晋就把自己的判断又详细说了一遍。 “孙孝哲的军粮肯定撑不了多少时日,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比以往更加艰难,如果所料不错,明天,长安就可能会面对更加猛烈的进攻。” 郭子仪的反应与崔光远大不相同,只见他一脸的凝重,目光稍稍放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倘若果真如此,玉石俱焚,也未必不能!” 闻言,秦晋重重一击马鞍。 “就是这个道理,我也担心孙孝哲会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到头来只会让局面更加的复杂危及。” 这一下过于用力,以至于秦晋胯下的战马突然受惊,竟四蹄乱刨,希律律一阵长嘶。也多亏了秦晋有了足够的驾驭能力,死死的将其控制住,才没有使得惊马脱缰疾奔。 “既然如此,末将今夜便去布置,要应对好叛军不计代价的攻城。” 秦晋点点头。 “只可惜神武军还要守住河东,不能调来关中,现在看来,竟是我低估了孙孝哲的能力。” 对于秦晋的这种半是自责半是懊悔,郭子仪却不以为然。 “大夫过于妄自菲薄了,河东乃朝廷定鼎天下的根本,居高临下可钳制河北,隔河相望又对河南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只有河东依旧在朝廷手中,安史叛军才不敢轻举妄动,倾巢而出,才使得孙孝哲部二十万大军成了没有后援的孤军。一旦河东有失,只怕朝廷危矣,平叛也将难上加难。” 郭子仪的话并非好言安慰,而是他心中实在所想,秦晋能以神武军主力扼守河东,而仅以孤身赴关中,一肩扛起守住长安的重任,其胆识绝非普通人可比。 不过,人毕竟是人,都有不够坚定的时候,郭子仪在今夜,就意外的发现,这个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御史大夫似乎有些难言的焦虑。 然则,既然秦晋不说,他觉得也不方便开口动问,只说着一些对眼下局势的看法和建议。 到了中军军营以后,秦晋立即下令,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将召开军事会议,他要做最后一次战前动员,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动员会十分成功,在几个原民营骨干的带动下,几乎所有人都表示会拼力一战,把叛军彻底打败。 直到后半夜,这场动员会才算散场,散场之后,各旅率、校尉直接奔赴各自的军中,提前做好战斗准备。 秦晋的预料果然初步应验了,天色刚刚放亮,当第一缕太阳光懒洋洋的照射到关中大地上时,排山倒海的叛军如惊涛骇浪直扑长安城墙。 经过半个冬天的大战,长安城外堆积的尸体已经以万计数,所有人都知道攻击这座天下第一坚城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但这些叛军在各自将主的驱赶下,依旧不顾生死的向前冲去。 “叛军的战术依旧,先用填命战术消耗守军士气和体力,最后才会出动精锐。” 秦晋在城墙上一直守到天亮,半夜的等待,有了结果,却让他心情更加沉重。尽管各种判断都是基于此前得到的信息推演出来的,可在没有确实的消息之前,这些推断说到底也只是个大概率的事件,既然称之为大概率,那就有小概率不按推演进行。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 “大夫放心,咱们早就熟悉了叛军的这一套伎俩,上午这段时间,大家都是轻松应对,过了午时以后才是硬仗。” 郭子仪对这种烈度的强攻毫不在乎,仿佛击退他们只是举手投足间的事。 事实上,也果真如此,整整一个上午,叛军和守军就在长安城墙上反复拉锯。大批的填命鬼被督战队撵了上来,又前仆后继的死在了城墙下,眼见着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高,甚至已经接近丈许,就连一贯淡定的郭子仪都啧啧惊叹。 “叛军若再这般打下去,只用死尸就能填上城头。”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长安城墙高三丈有余,周长七十余里,想要用尸体铺就一条足够上万人冲上城墙的大斜坡无异于天方夜谭。 攻防战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打的死气沉沉,甚至连叛军的喊杀声听在耳朵里,都让人有种无精打采的错觉。 秦晋抬头望了望天色,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也许今日的主角即将登场…… 然则,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午时一过,叛军居然就鸣金收兵了,除了在长安城墙下丢弃了上万具尸体以外,一无所获。 但是,即便如此,郭子仪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万一叛军再突如其来的杀个回马枪又怎么办? 在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中,长安城墙上的所有守军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天色彻底黑下去,也不见有叛军精锐来攻。 秦晋就像一尊雕塑,在城墙上站了整整一日,郭子仪亦是如此。 “看来还是低估了孙孝哲的耐心,他在消耗咱们的耐心和士气,往后有得好看了!” 虽然说得轻松,但郭子仪的眉头却没有一刻松开过,直觉使然,孙孝哲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一时之间也有点摸不准此人究竟还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手段。 秦晋只冷哼了一声,然后活动了一下因为站立而僵硬发麻的双腿。 “不管叛军如何耍花招,咱们只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能翻上天去?” 不过,郭子仪的目光又落在了漆黑一片的城下,即便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十分清楚,那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小山的叛军尸体。 “如果每日叛军都如此愚蠢的攻城,只须二十日,长安之围就可以解了!” 说着,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明显是天方夜谭。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章:贼将添血债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笑了一阵,郭子仪好像有所领悟。 “看来大夫所言不错,孙孝哲军中果然是缺粮了,否则也不会急吼吼让咱们替他解决着许多吃饭的嘴!” 对此,秦晋深以为然,孙孝哲这么做的的确确可以解决上万张嘴,省下来的粮食,则可以供应他本人的嫡系精锐。然则,这依旧是假设,一日没有得到冯翊郡的消息,他的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定。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秦晋想着,竟不自觉的说了出来。这让郭子仪顿觉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问题?难道大夫还觉察出哪里不妥吗?” 秦晋这才恍然自己刚刚的失言,不过他也不打算对郭子仪有所隐瞒,此人早就被他视为臂膀,如果没有这样一位精明强干之人,诺大的长安城仅凭一己之力,又怎么可能照顾的过来? “我刚刚在想,咱们派往冯翊的信使和探马,因何没有一个返回来?而冯翊郡遭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又因何没有片纸只字送到长安来?难道郭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郭子仪在外统兵多年,经验比秦晋丰富了许多,对此却以为并不稀奇。 山高路远,重重封锁,任何环节都可能出意外,万一运气再差一点,消息断绝也并非不可能。但他却知道,以秦晋的心智,绝非想不到这一层,问题的关键所在还是关心则乱。 所以,他沉吟了一阵之后,说道: “大夫何不再派些人过去,总会有人回来的。” 秦晋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笑道: “探马每日都派了出去,只在苦等,这许多事日竟没有一人带些消息回来。” 至此,郭子仪不再说话,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探讨或者劝慰能够解决的了。 …… 夜幕降临,潼关内外依旧寂静一片,裴敬在这里日日煎熬,足足十日有余,令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的是,不论内外竟没有任何叛军人马来攻。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他的脑袋里,就算睡觉做梦都不曾摆脱过。 终于,随着一骑飞驰入城,一则消息就像炸雷惊响,把他震的呆若木鸡,久久没有反应。 若非族弟裴侑再三呼唤,他还真不知要如此呆立多久。 “这,这可如何是好?” 回过神来以后,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一连串的反问,只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冯翊郡被叛军大举踏平,据说做最后抵抗的白水县,大火烧了一连七日不绝,场面惨不忍睹。 裴侑从族兄的手中抢过了信笺,看到了如上内容,这是探马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如果这则消息是真的,那么也就解开了多日来折磨着他们的疑问。原来,叛军没有反扑潼关,而是有着更为重要的目标。 至于这个目标是什么,神武军中地位不低的裴敬自然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冯翊失陷,同官仓的粮食……” 说到此处,裴敬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已经意识到,同官仓存粮的丢失,对叛军和神武军而言都意味着什么。 “大夫啊大夫……又如何回天?” 见裴敬骤然失态,族弟裴侑却若有所思,然后又紧紧抓住摇摇欲坠的秦晋,兴奋道: “族兄,族兄想岔了,这是咱们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啊,孙孝哲二十万叛军覆没即在眼前。” 裴敬心神剧震之下,反应有些迟缓,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以为他在说胡话。 “莫说胡话。” 裴侑则急着辩解道: “这,这如何是胡话昏话?白水县大火一连七日不绝,可北洛水以西却是草树稀疏,又有什么能一连烧伤七日不灭呢?” 一番话如响鼓重捶,让裴敬浑身剧烈猛颤,马上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脸上又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是说,有人放火烧了同官仓的粮食?” “正是如此!” 裴侑欣然点头,裴敬却踉跄了几步,多亏身后就是书案,一把撑在案头,才没有跌倒。 “冯翊郡太守杜甫是个爱民又有些迂阔的人,守将杨行本乃异性兄弟,他们绝非如此决绝之人。五百万石的粮食啊,谁能轻易的将其付之一炬?” 与裴敬不同,裴侑没见过杜甫,也不了解杨行本,却也少了先入为主,不论此二人性格如何,那燃烧了七日夜的大火总不成是泥土石头吧? 在裴侑的坚持下,裴敬也有是狐疑的很,一面派人往冯翊去查探实情,一面又遣了数路信使,往长安送信,同时也想从长安得到确切的消息。 一旦有了决断处置,裴敬又恢复了澄明。 “从今日起,潼关内外严加戒备,不许有丝毫懈怠,长安战事恐怕会超出以往数月的惨烈。” 裴侑却对族兄的说法大为不解,问道: “既然长安惨烈,何不派兵与长安守军做内外夹击?反正潼关也是内外无事!” 裴敬却厉声道: “越是如此,潼关才不能轻举妄动,潼关若有任何闪失,大夫的一切努力将全功尽弃!” 当夜,潼关的当值军卒便比往日多了一倍,非但如此,探马游骑于潼关外的活动范围扩大了整整一倍,直接到了陕州地界,方圆百里之间,若有叛军的动静,便可有足够的时间以作反应。 而从风陵关方向回来的探马,也带回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消息。 已经证实,围攻风陵关的人马就是从潼关仓皇逃走的田承嗣所部,经过十日的围攻,非但没有尺寸之进,反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原本,裴敬已经做好了风陵关失陷的打算,甚至事先就向长安禀报了此事,而得到的回答也与其判断处置一般。 风陵关是一早就定下要放弃的,陈千里和守将高齐违令擅守,以至于遭受叛军大举围困,朝廷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用在风陵关了。 裴敬也明白,这倒不是秦晋绝情,何况陈千里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是当此危及之时,想要以有限的兵力恢复局面,就只能主次有别了,做出这种决定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然而,也不知是陈千里和高齐守城得法,还是田承嗣过于愚蠢,以数万人围攻风陵关这种弹丸小城,竟然一连十日不下。 裴侑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满面不屑的嘲笑田承嗣是个蠢猪一般的无能之辈,孙孝哲选用此人驻守潼关也是用人失当。 不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裴敬不打算训斥裴侑的狂妄,他当然不为田承嗣是个蠢货,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孙孝哲用人适当,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秦晋的事先筹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有好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运气。 至于田承嗣,他能在兵败之后,又以极端的时间收拢了溃兵,仅凭此一点,也绝非易与之辈。风陵关城下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一时间也难以揣测明白。 …… 次日一早,长安城下再度上演了不计代价的攻城,只是这一次秦晋和郭子仪惊讶的发现,用来填命的竟然多了不少衣着各式的普通百姓。 “孙孝哲狗贼,无耻之至,竟用无辜百姓填命!” 郭子仪第一次因愤怒而失态了,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毫不犹豫的下令予以猛烈的还击,绝不能让任何人攀上长安的城墙。 滚木礌石包括火油热汤悉数招呼下去,受伤者一时不死,惨不堪言,立时毙命者反而少了许多痛苦的折磨。 如此人间至惨的境况,秦晋已经历过了不知多少次,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新附之军又何尝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有父母妻子……” 郭子仪的鼻息间却发出一阵冷哼。 “倒戈逆贼,助纣为孽,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大夫若同情叛贼之说可切勿让外人听了去。” 这句话半是劝说,半是警告,秦晋马上警觉起来,身为上位者,绝不可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如果被有心之人揪住,岂非自讨麻烦? 想到这些,秦晋不由得暗暗苦笑,以前总觉得身具权力就可为所欲为,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一回事,往往位置攀的越高,掣肘的力量便愈发强劲,倘若恣意妄为只会被现实无情的抛弃和摧毁。 李隆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贵为天子尚且不能为所欲为,何况他这种万人瞩目的有功重臣呢! “多谢郭将军提醒,秦某记下了!” 秦晋轻轻说了一句,反而让郭子仪有些赧颜,在此之前他正在为自己的语气失措懊悔,若是因此而得罪了秦晋岂非自讨苦吃?万没想到,秦晋非但虚心接受,反而还谦和有佳,这更让他对面前年轻而又位高权重之人另眼相看。 “昨日一战,孙孝哲军中用来填命的人不多了,现下这些人应该是关中左近强捉来的百姓,咱们得想个办法,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下去。” 秦晋话锋一转,又提及了孙孝哲用来填命的百姓。郭子仪点头道: “大夫所言极是,只可惜各郡没有杜使君那般的郡守,否则坚壁清野,孙孝哲又何至于校长如斯?”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一章:骇然竟食人 夜间难得的平静,秦晋终于挺不住,脑袋歪在公文堆积如山的书案上,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名书吏捧着厚厚的一摞文书走了进来,瞧见眼前情形,又听得阵阵轻鼾,便轻手蹑脚的退了出去。8┡ 1中文『『网 鼓声骤而隆隆,秦晋被一个激灵惊醒,本想站起身来,却因为双腿麻痹一时没能起来。 这时,郭子仪急吼吼的奔了进来。 “叛贼疯了,连夜袭城,险些被得了手,好在第一波突袭被压了下去。” 听到是叛军夜间袭城,秦晋的心思反而安定了,孙孝哲如此一反常态,肯定事出有因,很大的可能就是他急于在围困长安一战中取得战果。不过,长安城墙高大,规模远非州县治所所比,只要不是守城将帅昏招迭出或者干脆放弃,守上三月半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过了一会,秦晋觉得双腿的麻痒之感渐渐退去,便站起来活动着手脚。 “孙孝哲狗急跳墙了,夜间袭城十有九成都要失败,这个道理他不会不知道,却偏要如此,你说这是为何?” 郭子仪面色严肃,思忖了一下才道: “还要等到具体消息得了确认,才能最终下断言,否则,万一……” 当然,郭子仪的谨慎绝对没有错,所以秦晋也就不与他争论,又将话题转到了今夜袭城的叛军身上。先后仔细询问了叛军的规模以及战斗力,得到的回答也与预想中大致不差,果然是军中精锐。 夜袭这种差事也只有军中精锐出马才行,那些填命的白日里的效率都极为低下,如果放在夜间行动,恐怕就要趁着黑天一哄而散了,到时候督战队想要约束都难以奏效。 忽而,门被推开了,适才那不忍打搅秦晋睡觉的书吏又捧着厚厚的公文走了进来。 “大夫,一个时辰前送到的公文和军报,卑下见大夫难得睡一会,便没忍心打搅。” 听到有军报二字,秦晋眉头微皱,想要呵斥,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以后但有军报,不论缓急,不论我在做什么,都要第一时间送来。” “是,卑下记住了!” 书吏将厚厚的一摞公文放在案上就转身退下。 郭子仪却笑道: “那书吏也是为了大夫,大夫数日数夜未曾合眼,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主持防务。再说,那些军报明显不是急递,又何必折了他的一番好意呢?” 秦晋则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书吏出自一片好心,但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为战斗力的保证,这些人情通融稍不留心就成了可以溃堤的蚁穴,是以不得不如此苛责。” 这番回答大出郭子仪意料,他也早就听说了神武军中军纪严明,从这些民营的训练作战中也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也没想到秦晋对部下的要求竟如此严厉,连半分情面都不讲。如此也就难怪神武军能在河东道全歼蔡希德部数万精锐,一举打破了叛军虎狼不可战胜的神话。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话,秦晋已经拆开了摆在最上边的书信,拆开没有字迹的油纸封皮,一行字显露出来。 “是潼关,裴敬!” 三两下将信笺抽了出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秦晋不禁在案头拍了一下。 “裴敬所言,探马在冯翊白水探知,大火一连烧了七日七夜不绝,虽然内情尚未明了,郭将军猜一猜,究竟是什么能一连烧了七日夜不灭?” 郭子仪在朔方为将多年,自然对河套以内至关中渭水的地形了如指掌,冯翊郡北部,以贯通南北的北洛水为分界,向西都是连绵的荒山土丘,向北则是稍显茂密的林地,一直延伸到黄河边的离石古要塞。 因而白水城西三十里处的大火究竟燃烧的是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军粮!” 郭子仪一字一顿的吐出了两个字,这判断与秦晋不谋而合。 与此同时,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扫向了尚未拆封的那一摞军报。 秦晋甚至有些急躁,一封接一封拆看着剩下的军报。只可惜多数都是城外何处现多少叛军,以及叛军又扫荡了多少郡县一类的情况。就在秦晋渐显失望之时,一封军报的防水封皮拆开后,冯翊郡三个字跃入眼中,他只觉得双手都颤抖了。 “就是它了!” 兴奋的低呼一声,三两下就将之拆开,然后抽出来急急阅读,半晌后竟兴奋的腾身而起。 “杜甫和杨行本烧了同官仓五百万石军粮,孙孝哲确实空手而回,他军中的粮食只怕撑不过半个月!” 闻言,一向沉稳的郭子仪竟也激动的有些声音抖。 “既如此,末将心安矣,咱们只须拖上十天半月,就可以眼看着叛贼自行瓦解!” 秦晋来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冷冽的空气裹挟着雪粒灌了进来,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为这一刻,他等的心焦不已,多少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折磨,好在老天不曾辜负了他的苦心,总教好事多磨。 “除了坐等,将军可还另有方法,摧毁孙孝哲?” 郭子仪有些不解的看着秦晋,不战而摧毁敌军,恐怕没有什么方法比这还要高明的了,可看他的意思,竟似还另有想法。 “末将不明白大夫话中之意。” 秦晋道: “孙孝哲麾下多是敢战精锐之士,倘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出关平定天下乱局,岂非也多了一层臂助?” 闻言,郭子仪愣了一下,想不到秦晋此时就已经开始思虑出关平定天下的布置,但又对他的想法有点不以为然,便直言道: “大夫此计恐怕不妥,孙孝哲军中俱是反复之背,若不加区别招回军中,只怕将来会成腹心之患。” 秦晋知道郭子仪向来行事谨慎,知道他怕节外生枝,便道: “打个比方,兵者,好似滔滔大水。将者,便为束水之堤。水流向何处并不在水之本身,而在堤坝的约束,只要堤坝修建的足够高,足够结实,为祸的大水也可以成为灌溉良田的丰年之源。” 郭子仪又沉吟了起来,这段时日与秦晋的接触中,虽然其表面上随和,似乎对任何人的意见都能虚心接受,但骨子里却是极为自负的,只要定下的意见几乎不容更改。 他清楚自己难以说服秦晋这种看似轻率的冒险之举,便只能点头表示赞同,毕竟那一番话也是有道理可以说的通的。 “报!叛军撤了!” 郭子仪和秦晋两人都是大惊,从袭城开始到现在,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难道叛军只为了到城下来丢下几百上千具尸体吗? 一时之间,秦晋竟也有点摸不清头脑了,孙孝哲的确不爱按照常理出牌,但也不至于如此的任意胡为吧? “走,去城墙上看看。” 秦晋和郭子仪先后去了生战斗的几处城门视察,经过一番仔细的询问之后才现,所生的战斗并不激烈,甚至于连叛军都没有多少尸体丢下,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早就预定好了一般。 “派出探马,去查一查叛军究竟再作什么鬼!” 此时,天色虽然依旧漆黑,但已经接近黎明,远处次第起伏的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直到天色鱼肚泛白,派出去的探马返回城中,表示并没有现叛军的异常举动,攻城撤退之后就完全回到了营寨内。 “这就奇怪了?难道孙孝哲得了失心疯,搭上数百上千条人命,只为了折腾咱们一下?” 郭子仪不解的自语。 一名探马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 “若说反常,也是有的,但却不在叛军身上。” 郭子仪当即问道: “在何处?” 那探马又有些迟疑道: “其实也在叛军身上,是那些已经死透了的叛军。以往,他们都任由同袍尸体堆积在城外,由大雪掩盖,昨夜不知何故竟挖回去了大半……” 一个念头顿时在秦晋的眼前闪过,浑身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郭子仪也望向了秦晋,似乎与他想到了一处。 “人脯!” 历史记载中,大军缺粮时,以人肉为食的例子屡见不鲜,战国时秦晋于长平围困赵军,赵军断粮后,竟以城中百姓和战死者的尸体为食。此后,东汉末年,以及南北朝其间,更是屡屡生以人肉为军粮的骇人惨事。 现在,孙孝哲遮遮掩掩的把尸体都偷运回去,难不成只是为了安葬他们,让死去的同袍有安身之处?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准备把运回去的尸体大卸八块,分给麾下军将士卒做军粮。 “如此暴行,又与禽兽何异?” 郭子仪竟一反沉稳的骂了一句。 秦晋却低声道: “吃死人倒也还说得过去,我只怕他们……” “大夫之意,他们还能吃活人不成?” 郭子仪反问,秦晋又问了回去。 “死人能吃,活人难道就不能吗?” 到长安城下来挖掘尸体毕竟是要冒风险的,而关中百姓毕竟没有逃散一空,只要稍加搜掠,便能聚拢万把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二章:丧心病狂也 在意识到孙孝哲将以人肉为军粮时,秦晋顿感浑身不寒而栗,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怕其军中短时间内便不会断炊,遭殃的却是关中百姓。而最终他和郭子仪都只能空感愤怒而已,以现有的实力除了守住长安,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多做什么。 好一阵,秦晋和郭子仪都没有说话,只硬着淡淡的晨曦望向城外白茫茫的雪原。 “一会叛贼又要作乱攻城,大夫还是会去歇息一阵,这里有末将在,断不会有任何差池。” 秦晋心里装着事,也知道自己在城墙上并无多少助力,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匆匆下城。 离了开远门,秦晋并没有返回中军休息,而是径自往太极宫奔去,这一夜所得到的确切情报,和惊世骇俗的推测,他都觉得有必要亲自向李亨通报。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机会,以此来做文章,总归都是不小的麻烦。 前者,烧掉了同官仓五百万石的军粮,虽然断了叛军以此为军粮的念想,但毕竟是烧掉了关中半数存粮积蓄,而且又是瞒着天子先斩后奏,无论形势多么危急,都得有人站出来负这个责任。 倘若是魏方进或杨国忠之类,必然会将责任推的干干净净,而以具体放火的人背黑锅。而秦晋则不打算让杜甫或者杨行本替他背这个黑锅,所有的责任一体承担下来就是,反正出自他手的烂事也不知一桩,正是虱子多了不嫌咬,债多了不怕愁。 另一个麻烦之处,也就是孙孝哲将以人肉为食的推测,一旦证实是真的,以李泌和陈希烈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此事和秦晋拉上关系,然后大泼脏水。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秦晋只能亲自先一步向李亨说明情况,有了李亨的支持,李泌也好,陈希烈也罢,都拿他没有办法。 叛军围城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李亨对秦晋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秦晋也头一次体会到了在这天下第一大城里说一不二的滋味,这当然离不开李亨为他在后面背书。 当李亨听说孙孝哲军中即将断粮的消息后,兴奋的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但在得知孙孝哲断粮的同时,冯翊郡五百万石粮食被付之一炬,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之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良久之后,他才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白水同官仓的粮食,乃关中半数积存,如今付之一炬,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百姓们又何以为食?” 饿蜉遍地的景象仿佛已经闪现在李亨的眼前,满面忧惧之色,竟与刚才的兴奋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看到李亨如此反应,秦晋居然有些不忍心,接下来他要说的更为残忍。残酷。 “陛下,昨夜叛贼突然袭城,挖走了不少城外堆积的冻尸,以臣推测,当要以之为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果然,李亨的眼睛立时瞪圆了,仿佛不敢相信,这一番话是出自秦晋之口。 “也许,叛贼不忍同袍曝尸荒野,为他们好好安葬,也未可知……” 如果与秦晋对面而坐的是郭子仪,他会毫不犹豫的打消对方这种念头,然则对面而坐的是当今天子,他便只苦笑不语,让李亨自己领悟去。 李亨倍感艰难的说了一阵,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话,整整两个月都不见叛军为同袍收尸,又怎么可能在即将断粮的当口为同袍收尸呢?收去的尸体除了当做军粮以外,已经找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问题不仅在叛军冻尸,以臣之推断,孙孝哲很快就会把矛头指向关中百姓!” 此言一出,李亨更是如遭电击。叛军毕竟都是造反谋逆的不齿之徒,死后落得被同袍果腹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可关中百姓何其无辜?他身为大唐天子,看着子民被贼人屠戮,以之为食,却不能出手加以制止,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殿上,君臣相顾无言,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秦晋当然能感受到李亨无声的埋怨,但李亨是个做了十几年太子,又无时不刻备受打压的人,城府甚深,隐忍远超常人,不会把这种不满化作实际行动。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秦卿可有良策,解我百姓遭受屠戮之灾?” 秦晋默然,李亨的情绪有些激动,追问道: “但到就没有办法了吗?朕身为天子,不能庇护子民,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这种事,秦晋是不相信李亨有朝一日会在地下与他们相见的,但这个黑锅也显然不需要李亨去背,把一个煌煌盛世搞成这般模样的,都是乃父李隆基,要拉一个人出来负责,也只能是老迈不堪的李隆基。 然则,这种话秦晋又怎么能说的出口,是以依旧默然不语。 激动过后,李亨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朕刚刚失态,秦晋不要挂怀!” 秦晋深施一礼,平静的说道: “圣人肩负天下,当以社稷为重,叛军覆没在即,关中局势转眼可定,当此之时应放眼于关外才是。” 这一番话已经说的十分明显,那就是此战之后,唐朝和叛军的优劣势对比,将从此翻转,而他李亨也极有可能成为定乱中兴之君而名垂千古。 闻言,李亨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兴奋,但依旧不能取代满面的忧惧之色,孙孝哲将以人肉为食的推断,给了他太大的刺激。 …… 叛军营中,一口口大锅于营中支起,里面沸水翻腾,冒着腾腾热气,水花翻滚间隐约可见带皮骨肉,肉香随风飘散于营中各处。 站在这些大锅前面,孙孝哲非但没有垂涎欲滴,反而觉得阵阵作呕,但在将士面前,为了起作表述,必须强行忍住。一会之后,他将喝那锅里的汤,吃那锅里的肉。 “张通儒何在?” “末将在!” “去尝尝,肉熟透了没有!” “大帅……” 张通儒抗拒的嗫嚅了一声,但孙孝哲目光一凛,吓的他后半截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说起来他也够倒霉的,孙孝哲先一步返回长安外的军营,张通儒随大军徐徐返回,从白水同官仓废墟里刨出来的十万石半焦粮食则跟在最后。孰料过了同州以后,竟遭遇不明唐.军袭击,一把火将这十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回到长安外的围城大营以后,全军上下就彻底面临断炊的危机。 一连三日的消耗,粮食彻底用尽,孙孝哲命人搜刮了大营内外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还是不可避免的断粮了。 出于用人的考虑,孙孝哲再一次饶过张通儒的死罪,让他戴罪立功。 现在不过是尝一尝锅中之肉熟没熟透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有什么好怕的?张通儒一咬牙,一步步走到大锅前,以短剑挑起锅内一块带骨皮肉,鼻息间立时就充斥满了肉香气。 然则,张通儒此时此刻的反应却只有阵阵作呕,他强忍着咬住撕下一大块,在口中嚼了半晌,又用力的咽了下去……肉,已经熟透了! “大帅,熟了!” 孙孝哲闻言,也走到锅前,以短剑在锅中挑起一块肉,大嚼了几口,还大赞味道极好,继而又一挥手。 “把肉食分发到各营,管够吃!” 此时围观的军卒将佐不下万人,亲眼见孙孝哲和张通儒先后吃了那肉,便也都认了。 一顿肉食解了军中缺粮的燃眉之急,但孙孝哲很快又为下一顿饭的着落开始发愁了。 “大帅,这些肉食足够大军吃上五日功夫,咱们再去城下多刨……”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在张通儒的左脸之上,他立时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蠢货!那一口口锅里的,数日之前还是将士们的袍泽,活生生的!能吃的几日?难不成,你也想化作锅中之肉?长此下去,军心又如何安稳?” 张通儒觉得有些委屈,话虽如此,但也总比饿死要好的多。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眼前灵光乍现。 “不如,不如抓回关中附近的百姓……如此,军中将士也就没有负担,可以放心大胆的果腹了……” 阴沉着脸,思忖良久之后,孙孝哲才再度开口说话: “终于说了句人话,还不马上带人去抓?” 主意得到了赞同,张通儒如蒙大赦,赶紧应诺离去,带上心腹部下出了辕门,就向西而去。 一连三日,叛军对长安城的攻势一日猛过一日,守军伤亡也空前的惨重。 断粮并没有使得叛军崩溃或者战斗力渐趋低下,反而还迸射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生猛狠辣。 秦晋和郭子仪都大挠其头,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断粮时日尚短,再等等,也许就有了转机” 秦晋不相信,以人肉为食可以维持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关中的百姓又不是生根土里的草木,叛军食人恶行很快就会扩散,不消数日肯定会逃散一空。到了那时,看孙孝哲还吃什么! “这几日谣言一日甚于一日,令人咋舌,大夫可曾听过?” 崔光远来寻秦晋,连日来,他已经被谣言惊的难以安眠。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三章:城内有奸细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京兆尹负责京畿一应大小事务,原本在朝廷上是属于位卑而权重的位置,凡政事堂宰相之首如果想坐稳相位,都必然要将京兆尹之位牢牢的掌控在手中,可见其重要性之关键。而今,长安被围,原有的官场生态被打破,崔光远这个京兆尹权令不出长安城,而且就算在长安城内也仅仅负责治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不过,崔光远生性直介,虽然是苦差事也一样尽职尽责。连日来的谣言使得城内人心惶惶,疯传叛军中专门有一队人马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恶魔,据说只在日落之后出动,日出便藏匿起来,更有甚者传言这些吃人不眨眼的恶魔会妖术…… 秦晋听了崔光远的转述,也被惊的有些骇然,若非这个京兆尹尽职尽责,自己险些就忽略了不起眼又至关重要的细节。一旦长安城中的人心乱了起来,那就是致祸的根源啊。 “城外吃人,城内是如何知道的?此事就连军中都没几个人知晓确切消息!” 郭子仪冷声发问,他觉得崔光远作为京兆尹未免有些失职。 只听崔光远叹了口气。 “最初只在市井茶肆间有些传言,后来就连崔某家中的奴仆和子弟都在引论,崔某这才恍然觉得大事不好!” 郭子仪嗤的笑了出来。 “祸乱人心的确令人担忧,但却算不得大事不好,崔大尹不必惊惧!” 也许是被郭子仪提醒了一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的咳嗽了一阵,又道: “惭愧,惭愧,下吏用尽了法子也难以阻止谣言的扩散,只得来求助秦大夫,不知可有良策安定人心?” 其实,所谓安定人心一大半是安定长安城中的富户与权贵之家。 秦晋在入长安之初,原本打算一刀切,不论贫富贵贱一股脑都安顿在民营之中,可后来发现现实中的阻力要大很多。权贵和富户们可以将财产借给朝廷,但却不能容忍和贱民们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 与之相反,城中的平民因为家中没有余粮,反而迫切希望进入民营中一解决断粮的危机。 后来,孙孝哲大军蜂拥围城,秦晋便也只能权宜行事,将强制入营转而改为半自愿入营。但这一半的自愿入营也是有条件的,规定了一个标准,必须足额借给朝廷钱粮的人,才有资格免除入营。 如此一来,既能免去朝廷派员挨家挨户动员的麻烦,又能不使民营中缺少兵员。 不过,令秦晋想不到的是,这则政令竟成了长安权贵们甄别家产真假的法子。 许多平日里看起来财大气粗的贵戚居然因为交不起免除钱粮而被迫将子弟送入营中,就此成了圈子内的笑柄。这其中的典型就是出身关陇的独孤家。 然则,长安城中家产殷实的还是不胜枚举,由此也可见长安聚拢天下财富之可观。 崔光远所谓的稳定人心,就是稳定这部分免除了进入民营的富贵之人。 秦晋虽然对这些人没有好感,可朝廷又离不开这些人,毕竟权贵们是朝廷根基人望之所在,就算再权重之人,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影响力。 思忖了一阵,秦晋也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法子。 这种时候越是辟谣,谣言就越想真的,而若置之不理,任其流传,又会使谣言如洪水瘟疫般的蔓延。 秦晋习惯性的以食指敲了敲额头,他在束手无策时便下意识的以此来缓解心绪。 倒是郭子仪看起来并不甚在乎。 “城中那些权贵早就没了祖上的才智武功,都是一群养肥了猪羊,乱就乱了,如果老老实实的窝在府中,咱们只作不见,倘若闹事,就以军法严处,看谁还敢以身试法!” 崔光远却道: “郭将军的建议好是好,也的确可以行之有效,却,却……” 他说道一半就迟疑着不肯继续下半截话。 郭子仪只笑着问: “大尹何以不说下去?” 崔光远的表情更显尴尬,只好求助一半的看着秦晋,秦晋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催促道: “此处无事不可对人言,大尹直说无妨。” 秦晋如此说,崔光远更尴尬了,仿佛刚才的犹豫是在防备郭子仪一般。 崔光远忽而好像下定决心,叹了口气,道: “原本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郭子仪,“只怕会使大夫误会崔某心存它念,用器行私。大夫若如郭将军所言,势必会得罪绝大多数的权贵,万一这些人结在一处,为难大夫,其麻烦也是不容忽视的。”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秦晋大觉好笑,他早就把权贵得罪透了,多得罪几个,少得罪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尹一片好意,秦某心领了,但为官者,尽公便难以顾私,得罪也就得罪了。” 这一番话说的轻松,却让崔光远大是感慨,如果当初太上皇能提拔几个像秦晋这种一心为公之人入政事堂,天下也不至于败坏成这个德行。 “大夫高义,下吏感佩之至!” 最后,崔光远竟正身对着秦晋深深一揖。 就在他以为此事已了时,郭子仪又开口说话了。不知如何,崔光远心底里总是本能的回避和郭子仪打交道,此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犀利的很,仿佛自己的一切想法都是没有遮掩的摆在此人面前,在他面前就好像不穿衣服一样,令人如坐针毡。 “大夫,大尹,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吗?” 崔光远下意识的问道: “不知有何蹊跷之处?” “叛军吃人,在军中尚未公开,城中那些只知吃喝享乐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也许是军中有人泄露了出去呢?” 郭子仪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大尹想必也知道,民营约束之律,严于禁军,谁敢私自与外人接触?” 崔光远愣了愣,也觉得郭子仪的话甚有道理。他也看过民营的一些章程,其中最根本的要旨就是隔绝内外消息,形成一个相对闭塞的环境。如此,消息从军中泄露出去的可能性,的确不高。 不过,郭子仪又话锋一转。 “叛军吃人,军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余者未曾亲见,也不曾旁听过军事会议,更是不知道此事。何况,就连我和大夫也是揣测而已,没有切实的证据!” 崔光远愣怔了,迷惑的看着郭子仪,他忽然觉得郭子仪意有所指。 “难道,难道……乃是有人故意散布的?有奸细混了进来?” 至此,秦晋已经明白了郭子仪所指的究竟是谁。 “陈希烈!” 郭子仪只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崔光远却一时间难以接受,陈希烈乃三朝老臣,又是做过宰相的人,怎么可能做奸细呢? “大夫莫,莫非搞错了?” “不会错,陈希烈意欲勾结叛贼,前几日就逮到而来切实证据,只碍于形势和人心,才隐忍不发而已。” 崔光远忽然好想意识到了什么,急促的问道: “难道,难道连天子也不知此事?” 不过,刚一问出来他就后悔了,这么大的事瞒着天子,往重里说就是欺君,其罪可诛,秦晋和郭子仪若有心瞒着天子,又怎么可能和自己说实话呢? 岂料秦晋却大方的承认了。 “不错!此事,天子还是不知道的好,等到长安危局一解,秦某自当向天子和盘托出。” 秦晋不说愿原因,只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崔光远原本的哪一点尴尬竟一扫而空,不瞒着自己就说明没有拿自己当外人。 崔光远暗暗感慨,被认同的感觉还真好! 当日,陈希烈府邸被重兵围住,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以为陈希烈要被抄家灭门,然而接下来却没了动静。有好事者上前打听,才得知了因由,竟是有人欲行刺陈希烈,军中特地派出重兵保护,而不使贼人得手。 眼见着没什么稀罕热闹看,带着艳羡的神色,围观众人一哄而散。 一墙之隔,强里边的人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值得外人艳羡。 “秦晋匹夫,匹夫……” “阿爷噤声,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亲信耳目,可不要再招惹此人了……” 面对长子的劝说,陈希烈这才稍稍止住了骂声,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孙考虑考虑。可是,现在是不是有些晚了? 陈希烈压低了声音,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道: “秦晋重兵围了陈家府邸,当是拿着为父的把柄了,你以为你们还能善了?”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表情,陈希烈只暗暗哀叹,自己一世了得,怎么就生了两个如此不争气的东西。 “住口,住口!还嫌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吗?” 就在刚刚,长子还在劝说陈希烈声音小一些,现在他自己却不管不顾的大呼小叫,如此失态,也难怪陈希烈暴跳如雷了。 直到儿子安静了下来,陈希烈才阴恻恻道: “如此也只有兵行险招了!” 其子闻言大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四章:肉汤可退敌 秦晋以重兵封堵了陈希烈的府邸,但为了掩人耳目,又同样派了重兵保护其他重臣的府邸,虽然都是重兵保护,但暗中执行的军令却大不相同。除陈希烈府邸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以外,余者皆是出入自由。 这种事对秦晋而言不过是抬抬手指而已,真正令他难以寝食的,还是城外的孙孝哲。 次日一大早,秦晋招来了郭子仪。 “刚刚命人杀了一百头猪!” 郭子仪闻言一愣。 “大夫要犒赏军士?” 若在往常,被视作不洁之肉的猪肉根本不可能用作朝廷犒赏之用,但现在长安陷于围城之中,粮食物资都日趋紧俏,虽然城内积蓄颇多,但长此耗将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喝的干干净净,猪肉也就成了弥足珍贵的食物。 一次性的杀掉一百头猪,这个手笔可不小,因而郭子仪实在想不到,除了犒赏军士以外,还能用来做什么。 秦晋却神秘的笑了,摇摇手指。 “非也,非也!” 郭子仪被秦晋弄的一头雾水,就知道秦晋在卖关子,可他也沉得住气,秦晋不说便也不问,只静静的等着。 最后还是秦晋先说了出来。 “不为犒赏,也是犒赏!”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郭子仪更糊涂了,他终于忍不住,道: “大夫有何妙计,不妨直说!” 秦晋大觉没趣,如果是裴敬或崔光远在此,一定会配合的请教,他就可以就此把计划说出来,一舒想出妙计的畅快。偏偏郭子仪看起来人情练达,有时候却一本正经的有些死板。 此人还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秦晋不禁暗暗对此人下了评语。 “走,随我去城墙上看看!” 秦晋憋着不说,非得吊一吊郭子仪的胃口。 前呼后拥之下,秦晋和郭子仪先后上了开远门。 之所以每每提及上城墙,不提及具体名字,就默认为开远门,那是因为叛军一直将这里视作主要的进攻目标,而且孙孝哲的帅旗也位于开远门外,如果有什么表演要给孙孝哲看自然也是开远门最为合适了。 刚登上城墙,扑鼻而来的肉香就已经引的郭子仪馋虫大动,止不住的吞咽口水。 郭子仪在李隆基出逃以后就被关在监狱了,吃的连狗食都不如,放出来以后又赶上神武军提倡节俭,每日只吃一顿不说,而且七日才能见着一顿荤菜,这对于喜好酒肉的他来说不啻于一种折磨。 此时闻着滚滚而来的肉香气,肚子竟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动静十分之大,以至于在他身侧的秦晋都听到了。 秦晋暗暗一笑,也不说破,来到一口大锅前,拿起搁在锅沿上铜勺,在滚开的肉汤里搅了几下,又捞起一块肥瘦相间,拳头大小的猪肉,闻了闻,转头递在郭子仪面前。 “将军尝尝,熟透了没有!” 郭子仪的身体僵住了,本能驱使他想伸手结果来,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接,接了就一定会成为被取笑的话柄。狠狠吞咽了一下口水之后,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秦晋早就料定郭子仪断不会吃这猪肉,就是存心逗他一逗,眼见着得计便也不再作弄,转而把手中的铜勺交给了一直紧随左右的秦琰。 “尝尝!” 秦琰也早就被馋坏了,接过铜勺,也顾不得烫,竟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如何?” 秦晋刚想问他熟没熟透,岂料秦琰却舔着手上的肉汤肥油,连声道: “香,真香,想不到猪肉这么好吃!” 秦琰在从军之前,乃是贵戚之家的家生子,虽然是奴仆可伙食却比寻常人家好得多了,自然常常能吃上肉食。后来进了秦晋府邸,更是待遇优厚,像这两个多月里不得荤腥,已经饿馋的他两眼冒绿光。 众人见状,虽然也是馋的满口流涎,却都乐的前仰后合。 “香吗?” 秦晋见围观左右的军卒都都已经两眼冒光,便大声问了一句。 “香,香!” “想吃吗?” “想吃!” “好,一会熟透了,就给大家伙分食!” 一言说毕,城墙上欢声雷动,以至于惊的远在三里之外的叛军都一个个探着脑袋张望。 孙孝哲阴沉着脸,天终于亮了,进攻的时候也又到了。 “传令攻城!” 冰冷的燕军铁流滚滚冲向了长安城墙,这道城墙隔开了内外,也成了绝大多数人前仆后继丧命的地方。也只有破了这道城墙,他们才能结束这地狱一般的噩梦。 忽然间,冬天里竟刮起了东风,从开远门方向直扫过攻城的燕军铁流。与此同时,阵阵肉香也随之飘了过去。这些燕军一早上还饿着肚子,只有平安挨到午时,才有可能退回去吃一顿令人作呕的“肉食”。 有人心下却在想,也许明日午时,自己也就成了供同袍果腹的“肉食”。 存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忽然间闻到了长安城上飘下来的肉香味,尽管身在险地,却仍旧本能的口水阵阵。 也就是愣愣一出神的功夫,城墙上便有如簧的羽箭抛射而下,锋利冰冷的金属箭头撕裂了他们身上的铠甲、皮肉,直没入体内。 霎时间,鲜血和惨叫充斥着燕军铁流,仿佛溅起的血肉浪花。 然则,此时燕军距离城墙还有百步之遥,所以还要向前拼命的狂奔,这短短的百步距离,看似很近,但对于他们而言,却又有如天涯之远。许多人没等奔到城下,就已经死在了唐.军的弩箭之下。 终于,山呼海啸着奔到了城墙下,云梯搭上城墙,甲士们先后攀着梯子奋力向上爬去。 陡然间,团团白汽出现在攻城燕军的头顶。 “不好,是热油滚汤。” 他们早就熟悉了唐.军守城的套路,热油滚汤是每次必备的手段。城下的燕军顿时陷入一片惨嚎之中…… “是,是肉汤,肉汤……” 不知哪个县发现了唐.军泼下来的竟是肉汤,居然不管不顾的俯身低头去舔泼溅在坑洼冰面里的肉汤。 “猪腿骨!是猪肉,是猪肉!” 除了肉汤以外,还有人发现了随之泼下来的猪骨头,虽然上面早就干干净净没有肉丝,但捡起了骨头的人还是躲在城墙一角,背开城上的攻击,疯狂的又啃又舔,稍软一点的骨头都被嚼碎成渣子,三口两口咽下了肚。 除此之外,更有幸运之人,在泼溅热汤的冰雪地面上竟然寻到了漏网的肉块。 “肉,猪肉!” 拳头大小的猪肉被死死的塞入口中,甚至嚼也不嚼就想咽下去。 “分一块,分一块……” 那口中塞着猪肉的燕军士卒说不出话来,喉咙却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不想将到嘴的肉分一块出去。 攻城的燕军哪一个不是被恶的前胸贴后背?虽然有那恶心的“肉食”充饥,但也是不管饱的,每日只能分到小小的一块,不但煮的不熟,有些甚至还带着腐臭的味道,令人难以下咽。 “不给?老子看你给不给……” 一名凶悍的燕卒居然挥动手中横刀劈了过去,那口中塞肉的军卒猝不及防,登时身首异处。眼见着头颅滚落在冰雪地面上,众人一拥而上扑向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最终,还是身材矮小的燕卒占了优势,在重围中抠出了头颅口中的肉块,高举着要挤出去,却又骤然惨嚎,手已经齐腕断掉……一群人又冲着血淋淋的断手扑了过去。 秦晋万想不到,几锅滚热的猪肉汤泼了下去,竟使得燕军在城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骚乱,久久竟没有一个人能攀上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人人吃过猪肉,士气正旺,久等不到有叛贼攀上城来,纷纷有些急躁。叛贼爬不上来,就不会有斩首,没有斩首就没有功劳,如此这炖肉岂非白吃了? 眼看着城墙下拥堵乱成了一团,郭子仪断然下令: “霹雳炮准备,扔下去!” 被点着引信的霹雳炮咝咝冒着火星,冰雹一样被扔了下去,片刻之后,下面腾起了阵阵硝烟。 战鼓咚咚作响,掩盖了城墙下的惨叫。 出乎秦晋的意料,叛军仅仅遭受了肉汤和霹雳炮的回击,士气竟一泻千里,再也难以攻城。 大约到午时,叛军已经稀稀拉拉的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在长安城外丢下了数千具尸体。 见状如此,郭子仪啧啧连声。 “想不到大夫以肉汤喂之,竟能收此奇效!” 秦晋淡然一笑,心中却连说侥幸。他本打算以肉汤的香气吸引城外的叛军探马注意,饿着肚子又只能吃人肉的叛军必然心中失衡,以此就可以渐渐消蚀对方的军心。 退一万步,就算没有作用,还能给军士们分食,提振士气,何乐而不为! 可谁又能想得到,一锅锅热汤泼了下去,竟使今日的长安攻防战提前了半日结束,还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忽然,秦晋觉得肚子咕咕作响,饥饿感重重袭来,这才记起,刚刚只顾着给众人分食猪肉,自己还饿着肚子,滴水片肉未进。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五章:人间多惨剧 天亮了,大雪丢绵扯絮的下了整整一夜,依旧没有见停的迹象,四野灰茫茫一片,放眼望去连十步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耳朵里全是沙沙的落雪之声。 “阿娘,饿,饿……” 雍县通往汧阳的大路上,不时可见三三两两携家带口的逃难百姓,一个小女孩在中年妇人的背上喃喃的喊着饿。 顶着严酷的风雪,中年妇女已经精疲力竭。 “碎女子,再挺一下,到了汧阳,就,就有吃的了。” 走在前面的汉子不耐烦的催促自家婆娘动作麻利些。 “雪停了一个都跑不掉,叛贼到处抓人做人脯,不趁着雪大多赶些路,还等着给那些杀千刀的果腹吗?” 中年妇女咬紧牙关,冰凉的手攥紧了小儿子的手,小儿子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如果他早生五年,现在也可以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撑起梁柱。 可惜,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虽然比妹妹体格强健了一些,也耐不住逃难路上的风霜折磨,更何况已经一日夜未曾进过水米了。 走在前面的汉子则背着他们的长子,一家人没命的向西逃,只为了躲避那些吃人的畜生。 “阿娘,俺实在走不动了,让俺歇一会吧,歇一会吧……” 中年妇女始终麻木的重复着一句话: “再挺一下,到了汧阳就有吃的……” 他们都是京兆府长安县人,生活原本不差,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逃离家乡。而且当时叛军曾打着恢复秩序的旗号,也颇为善待本地的百姓。谁知两个月的功夫不到,那些畜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烧杀抢掠,还抓活人做成人脯,以充作军粮。 这还不算,随着制作人脯的盛行,作为原料的活人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其中尤其以孩子和年轻女人为上等。成年男子和年老妇人次之,老迈男子则为最次。 因此,叛贼屡屡搜掠,都是以孩子和年轻女人为优先目标,如果他们的速度一但慢下来,不能在雪停之前赶到汧阳,三个儿女恐怕最终都会成为那些畜生的果腹之肉。 就在前一日,从汧阳忽然传来了消息,有一支唐.军收复了汧阳县城,现在正在攻打郡治汧源,到那里去投靠朝廷的军队,就算没有足够果腹的粮食,至少不会被活捉了去制成人脯。 因而,汧阳就是京兆附近百姓茫茫中的唯一希望。 忽然间,中年妇人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看去却是小儿子虚脱失去了知觉。 “二郎,二郎……” 中年妇女终于停下了脚步,将小儿子拦在怀中,慌乱的拍打着他的胸口和脸蛋。好半晌,他才虚弱的睁开眼睛,但也只眯成一条缝。 “阿娘,俺累,让俺歇,歇一会……” 孩子的身体渐渐发冷,大雪落在苍白的脸蛋上也不曾融化,妇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落下,却无能为力。 汉子见自家婆娘停了下来,返身赶回来,见状如此,顿时仰面痛哭。 “贼老天,俺陈大虎一辈子本本分分,不曾做过一件恶事,你为何如此不公?” 骂了一阵,他终还是要为活着的人打算,用雪草草掩埋了小儿子的尸体,带着婆娘和余下的一儿一女继续赶路。 天过午时,大雪逐渐转小,很快就变得稀稀拉拉,眼看着就停了。 “快看,前面就是千阳城!” 雪虽然停了,但天依旧阴沉的灰茫茫一片,汧阳并不高的城墙在逃难百姓看来,简直是人间仙境。 至此,逃难的百姓们左右四顾,才惊觉附近纷纷而来的人竟有成千上万。 战马嘶鸣阵阵,沉闷的马蹄声震荡着所有人的耳鼓,是骑兵! 第一匹战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百姓们霎时间就像开了锅的肉汤,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凝固着深深的恐惧。 “是叛军!” 叛军所穿幽燕甲装与关中唐.军不同,是以极容易辨认。 “快逃命啊……” 百姓们四散而逃,却如何逃得过四蹄的战马? 箭射,刀砍,枪挑,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丧命。 中年妇人也在逃散的人群中,此时她已经和自己的丈夫失散,背上的女儿没了生气,不知死活。可她连查看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只闭着眼睛,拼劲全身力气向前跑着……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妇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眨眼间惨白的雪就染成了一片殷虹。 妇人试图起身,但全身的力气却好像在随着剧痛而逐渐流失,很快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她看清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嘿嘿,好收获,好运气,捉了一母一雏!” 说着话,竟又大口的吞咽着口水,仿佛眼前就是一顿肥美诱人的大餐。 原本奄奄一息的中年妇人竟突然像一头愤怒的雌老虎,猛扑向提起自己的叛军壮汉,张嘴冲着他的脖颈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 叛军壮汉惨叫连连,试图将发疯的女人从自己身上甩掉,但情急之下竟如何也甩不脱。终于,粗壮的手臂扼住了女人的肩颈,用力拧下去,随之嘎巴一声,女人的身体像败絮一样被摔在雪地上。 “贼婆娘,本还想留着你的性命快活一阵……” 说话的同时,叛军壮汉忽觉颈间湿粘一片,似有热水喷淋,抬手抹去,竟被吓的魂飞魄散。 鲜血不可遏制的喷涌而出,女人用尽生命的一口,竟连皮带肉咬断了他脖颈上的血管。 仅眨眼的功夫,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残暴壮汉好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缓缓的萎顿在雪地上。 “婆娘!” 随着叛军壮汉的倒下,女人的丈夫陈大虎寻到了自己的婆娘,恐惧、愤怒、仇恨,让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从冰冷的雪地上将瘫软的女人揽在怀中,试图将她唤醒,然则任其如何呼喊,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忽而想起了婆娘背上绑着的女儿,伸手探去,早就冰冷僵硬。 “俺和你们拼了!” 陈大虎从倒毙在地的叛军壮汉身上旁拾起了陌刀,高高举起又狠狠砍下,几个来回就将害死自家婆娘的畜生,剁了个血肉模糊。 一夜之间,陈大虎的婆娘和三个子女先后死去,天地间只剩下他孤单一个,这人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倒不如杀个痛快,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叛军骑步千余混在一起,散在旷野中射猎逃难的百姓,各自为战,冷不防被一个手持陌刀的疯子杀了个措手不及,竟接连十余人命丧其手。 百姓中有汉子受到疯子的感染,眼见着逃是死,不逃也是个死,不如像那疯子一样,拼个你死我活。 倏忽间,竟有上百人聚在一起,发动了反击。 逃难的百姓俱是良家子,都做过番上卫士,舞刀弄枪自然不在话下,存了必死之念后,反而勇气倍增,千余散落旷野的叛军竟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陈大虎狂杀了一通,恨意得到了发泄,脑子却逐渐恢复了清醒,今次死中得活全凭侥幸,如果大家伙再在此处耗下去,叛军一旦集结起来,这几百个人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父老乡亲,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逃命去吧!”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如梦初醒,然则放眼望去,死尸遍地,血流遍野,亲人子弟多半都成了叛贼畜生的刀下之鬼。悲伤碾过愤怒,不禁一个个嚎啕大哭。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人都死光了,逃又逃向哪去?不如和这些畜生拼了,一了百了!” “对,拼了!一了百了!” 不过也有人认为,拼的一了百了不是办法。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不如结群杀贼,陈大兄弟有首倡之功,就领着咱们行事,静待时局变化!” 此人明显要冷静有见地,陈大虎只是个殷实之家的出身,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字也识得有限,让他种地,舞刀弄枪都成,可带着数百人却心中没底。 刚想拒绝,怎料数百人中竟有一多半赞同这个提议,纷纷表示愿意服从陈大虎的带领。 陈大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但此时身在险地,来不及多做犹豫,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好!俺就答应了,能跑能动的,愿意跟着俺走的,现在就往南去,那里叛贼不多,咱们不会遇到大股的叛贼,可以好好的杀上一通!” 关中平原南部就是绵延上千里的终南山,向来道路艰险,人烟稀少,就连叛军也不愿到那里去。 不过,也有人不同意陈大虎的说法。 “俺兄弟腿受了伤,走不动,俺反对去终南山!” 陈大虎却道: “咱们哪个不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现在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多杀几个叛贼畜生,倘若有一天俺陈大虎也受了重伤,绝不会拖累大伙!” 若在一日之前,陈大虎断不会如此冷漠,可遭逢人间惨剧,他的性情已然大变,活着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贼!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六章:天子欲调兵 “叛军吃人,人神共愤,早晚必要败亡……” 天子便殿上,李泌侃侃而言,叛军吃人为军粮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李泌自然也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尽管痛恨叛军丧尽天良,但也从漆黑一片中寻到了点点光亮,也许大唐获胜的希望就要到了。 不过,这桩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恐怕也与秦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但是,由于有了先前数次的落败,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和等待。因此,今日面君,他只向李亨贺喜,而绝口不找秦晋的麻烦。 李亨对百姓的遭遇比李泌知道的要早的多,到此时,虽然还愤怒哀痛,但早就恢复了理智。唐朝陷入社稷断绝的危机境地,又怎么可能无风无浪的转危为安呢?秦晋曾如此劝解于他,虽然把现实说的过于残酷,可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心中所想是一回事,面对重臣时又是另外一幅面貌。他不能让臣子们看到自己的沮丧和哀痛,尽管不愿意,他仍在学着乃父,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 “安史叛贼军中断粮,诸卿可有应对处置之法?” 李泌手中没有兵权,虽然是天子李亨最亲信的人,但在此时的长安中比一个书吏也强不了多少。灭国的危机,促使满朝上下,乃至天子都把接近于无所遏制的权力都赋予了秦晋。 换言之,秦晋的权力在长安之围被解开之后,不会有任何变故的可能,就连天子李亨都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削弱。此前,李泌借着虏疮的借口和陈希烈一起暗中整治秦晋,就是因为没有看清这一点,没有充分的判断天子李亨的心意。 现在,他打定了主意,只要长安之围一天不解,自己非但不会给秦晋再添麻烦,反而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他。只要长安之围解开,那就是他着手布置,对付秦晋的开始了。 “臣以为,御史大夫抗贼有功,当论功行赏,以激励士气” 便殿上,包括魏方进、崔光远在内,都被李泌这句话惊的难以置信。以往李亨打算提升秦晋的本官官职,此人都会找尽种种理由予以反对,现在怎么就转了性子呢?真是让人奇怪,事情反常则为妖,魏方进等人出于惯性思维,都觉得李泌此举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不过,几个人低着头,冥思苦想也没揣测出李泌究竟有什么筹谋。 最后还是秦晋不动声色的拒绝了这个提议,一则他不想过早的位极人臣,否则以后岂非赏无可赏了?到赏无可赏之时,对臣子而言未必是好事。 “臣年资尚浅,能得陛下错爱,忝居高位已经不胜惶恐,何敢……” 李亨却打断了秦晋的自谦。 “秦卿不必自谦,先生说的对,朕的确应该论功行赏,神武军一应有功之人,列个名单呈递上来,诏准就是!” 秦晋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谢恩之后又归于沉默。 魏方进却在秦晋拒绝之初就明白了李泌的真实意图,这是要捧杀秦晋啊!于此同时,他也暗暗同情秦晋,不知秦晋是如何得罪了这个心胸狭隘,又阴鸷狠毒之人。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得罪了此人。 京兆尹崔光远忽然插道: “臣以为,赏功不宜操之过急,何不等长安之围已解,尘埃落定之后呢?” 很明显,崔光远也猜到了李泌的心思,他不像魏方进那样私心甚重,怕秦晋抵御不了诱惑而徒然自找麻烦,因此才不顾得罪人,站出来,劝谏李亨不要轻易赏功。 在李亨看来,赏功自然是必须要做的,不过李泌提出来的时机似乎有些勉强,哪有在大战之前赏功的道理?但是,为了不挫伤秦晋的忠心,他也不好予以反对。现在崔光远站出来表示反对,倒是个不错的台阶。 有了崔光远的带头,魏方进也不甘人后,一改低头看热闹的作风,也明确表示,应该在大战之后再行赏功之事。 殿上诸位重臣都表示现在不是赏功的合适当口,于是李亨便就坡下驴,搁置下了李泌的提议。 至此,秦晋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转而将话题又引向了今日李亨召见重臣的目的。 “叛军断粮已近半月,臣以为反攻的时机已经到了,当集结天下各地兵马,一举击溃入寇关中的安史叛贼!” 刚刚为秦晋解了围的崔光远却冷哼了一声。 “各地勤王兵马都在观望,又有谁肯为朝廷火中取栗?” 他本想说又有谁肯为天子火中取栗,但一转念又觉得这么说可能会挫伤李亨的自尊心,便又改了口。 不过,崔光远说的也确实是实情,潼关被破已经快三个月,除了灵武的仆固怀恩曾率朔方军南下,便再无其他地方军赶来勤王。从始至终,都是神武军在独木一力支撑。 秦晋沉吟着道: “也不可一概而言!各地兵马无法到关中勤王,主要原因还是安史叛贼占据中原,中原又是各地通往关中的必经之地,有心无力而已!” 这时,甚少在兵事发言的李泌却突然说道: “臣觉得有一处蹊跷,一直不得其解。叛贼失潼关半月有余,却不曾有一次动兵相向,这,这不奇怪吗?” 其实,潼关方向的问题,秦晋也一直在关注。孙孝哲没有动兵反击,多半是已经无力分兵,只一心要拿下长安。而潼关外,洛阳方面为什么没有反应,却一时之间难以获知具体因由。也许是洛阳城中发生了变故,也许是各地唐.军实力渐长,安史叛军分不开身。 原因种种,虽然暂时难以辨明,但这都无关紧要,只要裴敬的人马牢牢控制住潼关,使得关中与中原的交通断绝,他就有把握让孙孝哲全军覆没。 不等秦晋说话,李泌又接着道: “臣以为,裴敬率军数万据守潼关,既然迟迟没有威胁,不如分出一些兵来,入关中配合秦大夫行事……” 岂料,崔光远却又冷笑着打断了他。 “此乃祸国之言,难道门下侍郎不知道潼关于长安之重要吗?” 守住潼关,关乎着长安之围能否顺利解开,乃至孙孝哲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的重中之重。就算暂时没有危险,也不能轻易的分潼关之兵。 李泌忽觉自己失言,脸色陡然涨红,但又无法收回刚刚的话,一定会被人当做了话柄,暗暗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竟不经脑子的说话呢? 他的态度软了,崔光远却不打算轻易的放过他,仍旧满是挖苦的说道: “素闻门下侍郎知兵,今日所见,竟是纸上谈兵,幸甚门下侍郎还不是政事堂的宰相,否则干预朝廷用兵,误国误民不说,还要前方将士死的不明不白……” “住口!” 李泌被他挖苦的火气上涌,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但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跪下来向李亨请罪。 “臣咆哮于天子驾前,自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便殿上的气氛更加尴尬,李亨也觉得李泌的建议实在是昏招,即便要调兵,也绝不能调潼关的兵,非但不能调,还要在兵力允许的情况下,再增派一些。 李亨暗暗叹息,这也使得李泌多年来睿智无所不能的形象在他心里有所动摇,虽然依旧信任李泌,但终究不敢再让李泌去碰兵权了。 “好了,眼下正是一心用命的时候,众位卿家就不要争了。” 他决定在李泌和崔光远之间和和稀泥,使得两个人不至于彻底翻脸,倘若翻脸必然会互相掣肘,与国事无益。 秦晋见崔光远和李泌争的红了脸,也坐不住了,便道: “陛下,臣以为,调兵可也,却不必调潼关之兵。臣离开河东时,主力全部留在了河东以钳制河北叛军,现在正值关键时刻,相权之下,不如调河东卢杞之兵入关中。” “调河东的兵?” 非但李亨,包括魏方进、崔光远在内都大吃了一惊。 此前他们直一叶障目的认为神武军只在潼关有数万人,想不到却忘了河东道还有神武军的主力呢。 李亨则颇为疑虑的问道: “倘若调河东之兵入关中,万一黑背叛军反扑,河东万一有失,该如何是好?” 秦晋没有直接回答,却只反问了一句话。 “臣请问陛下,河东有失和关中有失,哪一个更要不得?” “这,这?” 李亨被问的愣住了,河东与关中就好像唐朝的左膀与右臂,哪一个有失都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但若究竟只能选择一个,李亨觉得万分纠结,难以抉择。 半晌之后,李亨又艰难的问道: “非要如此不可吗?” 秦晋在此前已知沉默不语,就是盘算着该不该调兵入关中倘若调兵,又该从何处调,思来想去只有仍旧留在河东的卢杞最为合适。 至于河东的安危,他当然也是担心的,但比起关中的重要性来,秦晋宁可决然的放弃河东,只要关中保住了,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彻底瓦解,重新夺回河东也绝非难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七章:大尹心忧虑 腊祭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叛军的强攻烈度似乎也大不如前,崔光远几乎每天一早一晚都会赶到中军所在地来见秦晋,每一次都是为了询问,派往河东的信使究竟有没有回信。┡Ω81中文 网 其实,秦晋比崔光远还急,如果河东道迟迟得不到音讯,也许在等待中,就会错过了全歼叛军的最佳机会。不过,崔光远更担心的则是叛军日日吃人,一旦拖得久了,便可能吃光关中的数百万人口。 对此,秦晋觉得崔光远有些杞人忧天,先关中的百姓也是人,不是没有腿的鱼肉,受到威胁以后可以选择逃命。再则,叛军中也并非全是灭绝人性的屠夫,他相信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吃人是持着抵制态度的,只不过为了生存,才不得已而为之。然则,这种不利情绪积累的久了,便可能像火山喷一样,造成各种意料之外的灾难。 秦晋在等的,也正是这种负面情绪积聚到一定程度的爆。 “大尹心急也没有,长安城里的人马多数都是刚刚成军的民营或者团结兵,在当前的情况下,自保或许没问题,但要出城和哀兵一片的叛军做野战对决,就算是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败了呢?” “败了?败了,大不了就退回城来,继续保持守势,总强过什么都不做吧!” 秦晋暗暗摇头,崔光远其心是好的,但又是一个不知兵的。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往往决定胜负的因素不在甲兵优良,或人数的多少,却有一点无时不刻在决定的对阵双方的命运。那就是士气,无数以弱胜强的战例,其根源不仅仅在于奇计,而是源自于将士们的自信和士气。 倘若率领一群懦弱畏站的人,就算白起孙武在世,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支人马,养出自信,维持士气,是个逐步积累的过程,长安城内的团结兵和民营在经历过大小数十次的守城战以后,已经基本克服了最初对叛军的恐惧心理,而且很多时候还抱有不小的心理优势。 如果冒险出击,一旦战败,败给了断绝军粮,甚至要用人肉充饥的叛军,此前积攒的自信和士气就可能瞬间瓦解于无形。当然,秦晋的保守说到根子上,还是在于长安乃唐朝的精神命脉,不容有失。假若抛弃了这个束缚,他才不会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杀伤叛军,持久作战才是根本目的。 然则,现实就是如此,他只能选择谨慎,在河东方面没有调来神武军之前,绝不能使长安陷于危险之中。 只不过这些想法,秦晋不愿意和崔光远多说,说多了,他们这些不知兵的人也会以为都是些为了避战而找出来的借口。 好在崔光远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和秦晋的观点一致,对他甚少有异议,只是今次有些固执的离谱。 再一次得到了秦晋明确的拒绝以后,崔光远竟急的眼眶红,险些掉下泪来。 秦晋大觉奇怪,便问他何以至此。 崔光远报之以苦笑。 “下吏忝为京兆尹,不能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反而要遭受如此指的折磨,日日不得安枕,餐餐难以下咽啊……” 这一番话说完,秦晋也为之暗暗唏嘘,崔光远是个性情中人,其内心的使命感,也与当世的许多名臣一般,不必私心和利益驱使,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从前,秦晋满目所见的唐朝官员,包括天子在内,不论品秩上下,出身高低,都是些蝇营狗苟,自私自利之徒,让他对印象中的大唐倍感绝望,直到此番于逆境中进入长安以后,接触到了崔光远和郭子仪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以后,才觉得唐朝还是有希望的。 秦晋从来没有自信心爆棚到,以为可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倒转乾坤,恢复唐朝的盛世和兵威,他充其量只能作为一个引导者,具体的作为还要一个个能臣能吏去亲力亲为。如果霸占唐朝中枢的都是李林甫和杨国忠这种人,也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也许这一世的唐朝,要比历史记载中摔的还要惨。 “这又如何能怨到大尹一人身上?假若天子不失德,天下又何以致乱?假若宰相不谋私,天子又岂会不自知?这其中因由,难道大尹便不清楚吗?咱们现在只不过都是大厦倾倒以后,奋力修补的泥瓦匠。修的好,自然皆大欢喜。修不好,也只能怪天数如此,有与人力何干?”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秦晋不从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上说服崔光远稍安勿躁,只从天命上入手,看似避实就虚,但当世之人偏偏就吃这一套。 崔光远以袖拭泪,哽咽道: “下吏如何不知?全是因为不甘心啊!好好的一个盛世,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秦晋见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便温言道: “大尹还要调整心态,积极乐观的面对当前之局势,多少官吏都在看着你我,如果不能做出表率安定人心,岂非坏了事?不管如何,形势总在一步步的好转,叛军吃人不是长久之计,秦某敢断言,不出七日,只要长安固若金汤,叛军必然生变!” 秦晋的话虽然说的温和,但也是在委婉的指出,崔光远整日一副悲悲戚戚的神情表现,会给各中下级官吏带来负面影响,这与他的本心可谓是背道而驰。意识到这一点后,崔光远顿觉惭愧,面色有些涨红。 “大夫责备的是,下吏失态了!” 不过,崔光远的脸上很快又浮现起了兴奋之色。 “大夫刚刚所说,叛军内部会生变?大概有几成把握?” 秦晋暗暗苦笑,没有具体的数据用作分析,对这种重大情况的预测,又怎么可能有准确的概率呢? 不过,他这画饼充饥的招数已经用过不知多少回了。一旦人心士气低落,就会言之凿凿的举出叛军将会爆的危机,**的状况会大大改善,如此往复人心才在崩溃的边缘屡屡徘徊而没有陷入绝地。虽然都是豪赌,但总归有惊无险的走到了今日。 伸出手比划了个八字,崔光远的声音已经按耐不住激动。 “如此推断,咱们可不战而取叛贼之兵?” 秦晋点了点头。 “差不多吧,如果河东道的大军来了,正可迎头遇上,杀干净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 崔光远这才恍然,秦晋的谋划竟是将叛军二十万人悉数斩杀干净,浑身上下不禁为之一震,半晌之后才问道: “二十万人,全杀了?” 秦晋却反问道: “这些叛贼手上俱染有我大**民的鲜血,不杀光了,难道还留着为祸人间吗?” “这,这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崔光远毕竟是传统的中国士大夫,惩治叛乱,杀掉恶也就算了,假如这些叛军军卒能够认清现实而投降,总要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吧。纵观历史记载,但凡大造杀孽之人,其本身多半没有好下场,不是不得善终,就是遗臭万年。 想了一阵,崔光远觉得有必要劝一劝秦晋,便试探着问道: “如果叛军放下武器投降呢?也,也都杀了?” 他这一问背后,自然是藏着一句老话,所谓“杀降不祥”! 岂料秦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轻一笑。 “大尹想的太过长远,咱们眼下可还在重围之中呢?这些假设将来再面对也不迟!” 愣怔了良久,崔光远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秦晋回避他的问题,不正是侧面印证了他的担忧吗? 直到离开中军,在马背上颠簸不止之时,他还迟迟没能回过神来,一方面佩服秦晋于逆境中的自信心,仿佛不论眼前面对的局势如何绝望,都难以打倒此人,而此人也每每是绝处逢生,创造出了一个个令人啧啧赞叹的奇迹。 当初,人人都说长安守不住,回到长安来坚守,就是自蹈死地。留下来的人无非是抱有两种心态,一种是情愿不走,甘心赴死。另一种则是,想走却走不了,抑或是没走成。 踏步声嚯嚯传来,一队队整齐划一的团结兵从四马大街上缓缓而过,正是有了这无时不刻的嚯嚯之声,长安城内的治安才没有陷入崩溃之中,甚至还要好于当初潼关未破之时。 崔光远感慨了一阵,心思又回到了之前所想的问题上。 其实,很多人当初选择留下来,并非是走不了或者没走成,而是压根就想着城破之后投降安史叛军,以期在新朝也有立足之地。 这一点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摆出来明说而已。 崔光远相信,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秦晋也一定看得出来,然则以他那种嫉恶如仇,又甚少妥协的性子,竟能只字不提,使得人心才能在相对较短的时间里安定下来。这不正是胸中有大局的表现吗? 有了如此想法,崔光远再回头去看待秦晋打算杀光二十万叛贼的想法,便觉得其中当有自己没能看清楚的东西。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八章:叛军生哗变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睡到夜半,崔光远被一阵阵锣声惊醒,待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以后,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按照惯例,只要锣声沿着大街一响起来,就是警告城中百姓不得外出,民营集结待命。过去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在夜间经历过这种场面。 然则,都没有今夜的锣声令人心惊肉跳。城外的叛军已经到了吃人的地步,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做不出来? “家主,御史大夫派人来请。” 崔光远有些手忙脚乱,既然秦晋已经派人来请他,就说明的确是大事。 一边厢,侍女们已经开始为崔光远穿衣系带,但他嫌慢,就一转身打发掉了他们,自己三两下胡乱弄好,便急急出了大门。 “备马,快备马!” 崔光远喊的急,府中奴仆也急惶惶的牵来了战马。 “家主当着心啊,这黑灯瞎火的……” “聒噪个甚来!” 一声呵斥之后,崔光远飞身上马,随着那秦晋的亲随直往安化门而去。 到了安化们,崔光远才发现,被叫起来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几个与防务相关的官员也都齐齐聚在城下,他们见到身为京兆尹的崔光远以后,纷纷向其行礼。 “大尹!” 崔光远张望了一阵,不见秦晋,就急急问道: “御史大夫呢?急招我等来,是,是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名瘦高官员来得早,了解一些情况,便回答道: “听说是叛军营中有变,远远的看到火起,大家伙都在疯传,是闹了营啸!” 闹营啸这事在军中时有发生,战时,非战时,叛军也好,**也罢,屡见不鲜。但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叛军营中起了营啸,其原因可就未必那么简单了。 “如何都不上城去?在下面挤着作甚?” “大夫说了,怕是叛军诡计,突然袭城,让下吏们在城下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此话不假,秦晋于军中的确有规定,一旦有袭城发生,城中官员非当值者,无令不得上城观战,违者军法从事。 崔光远明白,自己也在其中之列,便有些焦躁的搓着手。 引着他前来的军卒却低声道:“大夫有令,大尹到了安化们后可径自上城。” 崔光远这才急不可耐的沿着甬道登上了城墙。上城之后,果见秦晋衣甲具装,站在女墙之侧,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城外远方。与以往不同,远处不再尽是一片漆黑,之间夜色中仿似有无数的光点在流动,并逐渐有蔓延开去的趋势。 “叛军营啸,大夫何不趁此机会,内外夹击?” 崔光远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心痒痒之下,又贸贸然的建言出兵。 其实,秦晋把崔光远等负责房屋的官员招来,为的就是给出兵做准备,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继续观察,一则让叛军内部厮杀消耗,二则静观其变,以彻底看清楚局势。 因此,秦晋没有理会崔光远的建议,在知道此人不通兵事以后,也就懒得再与其在兵事争论。 “大尹,恕郭某直言,此时外面局势未明,贸贸然出兵,万一中了埋伏奸计该如何应对?” 郭子仪一直与秦晋左右不离,对崔光远的冒失进言大不以为然。 被反问的一怔,崔光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崔某也就是一说,一说,最后还要大夫定夺。” 城上诸军将、官员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城外火光流动范围渐渐扩大,扩大。 秦晋在城墙上已经观看了有小半个时辰,最初的火光不过星星点点,但很快竟有了星星燎原之势,可以想见营啸哗变的蔓延速度有何等之快。不过,他仍旧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叛军做出的诱敌举动,万一沉不住气,贸贸然出兵,中了埋伏,便白白隐忍了这许多时日。 内心纠结了好一阵,秦晋才强压住了立即出兵的念头,不过却也不打算干看着敌营的异动。 “乌护怀忠何在?” “末将在!” “命你率所部一千骑兵,出迎查探敌情,可相机而动。” 团结兵和民营从没有过野战的经历,夜间出战,很可能连北都摸不清楚,而乌护怀忠所部乃是同罗部精锐,夜袭正是他们的强项。 乌护怀忠慨然应诺,大踏步下城而去,片刻以后,安化门洞开,一千骑兵鱼贯而出。 城墙上,秦晋只能听得清楚嘈杂马蹄声渐渐远去,睁大了眼睛却也看不清楚,乌护怀忠的骑兵究竟往何方驰去。 就在秦晋于黑暗中的目视下,乌护怀忠率所部骑兵直向东南突进。他之所以没有朝着正南方的火光处长驱直入,那是因为叛军在军营寨墙的正面方向挖开了数道壕沟,连寨墙都修了两层。因此,从长安方向正面推进,只怕连最前面的几道壕沟都难以逾越。 乌护怀忠所部虽然是秦晋的亲随,轻易不会出战,但也不等于将部众完全束之高阁,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对叛军营寨各处做了上百次的侦查试探,可以说已经对城外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已经了然于心。 叛军所修建的营垒并没有对长安形成合围,周长七十里的城墙,退开三五里去,若想将营寨围城一圈,则要有上百里的规模。这等攻城,即便是孙孝哲拥有二十万人马,也不是三两个月便能在寒冬中完成的。 因此,只能由一个又一个的营垒,相望连结而成,又有限度的在各营垒之间以单层寨墙相连。不过,叛军并非是将二十万人马均匀的分散在绵延上百里的营垒之间。而是分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建立主营,然后以主营为根基,修出一个个首尾相望的小营垒。 这些小营垒,少则百人,多则千人,其主要作用还是监视警戒之用,大仗、硬仗还要各营中的主力来打。 乌护怀忠的进击方位就是叛军营垒连结的嘴薄弱处,没有壕沟,低矮的一层寨墙,根本就难不住他们。 突破了营垒以后,上千骑兵立即举火,把所经过的叛军营垒一把火点着,这是为了吸引叛军的注意力,他们则趁着混乱和夜色的掩护,急速转移向别处。 同罗部的一千骑兵如法炮制,一连端掉了叛军的五处营垒,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几乎都是寨墙一倒,其间的百余叛军便兵败如山倒了,毫无力战的意思。 安化门外正南方的叛军主营周边遍布着这种小规模的营垒,接连拔除了几处之后,便可以从侧翼长驱直入,抵达其营中腹地。 乌护怀忠这么做是冒了险的,在此期间万一被叛军依托各营垒合围在其中,再想逃出去就难比登天。 不过,冒险也是值得的,很快同罗部的骑兵就得以近距离的目睹了叛军前所未有过的大规模哗变,其规模足以摧毁整个南部主营。 无差别的砍杀,疯狂的纵火,一切只为了突出营垒,离开这座人间地狱。 叛军军营对外部的防备十分严密,里面的叛军想要出去也并非易事,在辕门关闭的情形下除非撞翻又高又厚的重重寨墙。主营的寨墙明显不同于那些小规模的营垒,竟以高达近两丈大腿粗细的木杆比邻夹成,内外共有三层,就连同罗部的骑兵都只能望而兴叹。 “叛军哗变,报信!” 很快便有人点燃了随军携带的火箭,随着五声尖利的啸叫,三道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夜空,远隔十数里之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长安城,安化门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片刻之后欢呼声如雷震动。 按照事先的约定,五发火箭,就说明叛军哗变极为严重,难以平息。 京兆尹崔光远激动的浑身颤抖,甚至表示愿意亲自领兵,出城歼敌。 倒是郭子仪再一次泼了盆冷水。 “叛军主营分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现在只有南方的主营受到哗变波及,焉知不是叛军诡计?” “出兵也无妨,派五千人出去,试探试探,若无埋伏,再派出万人。” 郭子仪则建议道: “大夫,末将建议,我军出城以后应只以监视为主。以末将料想,孙孝哲必然不会坐视哗变蔓延,一定会想方设法平息营啸,既然整个南部主营都陷入哗变之中,数万人的规模,可不是轻易间便能平定的。何不坐看他们自相残杀?其间只须相机而动,就可以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秦晋击掌赞道:“妙极!” 郭子仪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当即又向秦晋请战。 “末将愿率人马出城,指挥此战!” 犹豫了片刻,秦晋欣然点头,没有人比郭子仪更合适了,此人沉着冷静,有勇有谋,又戎马半生,有着丰富的野战经验,自然无人可出其右。 安化门再次洞开,五千团结兵步卒鱼贯而出,又在城门下结成军阵,一步步向南突进。 “举火!” 郭子仪一声令下,五千人,五千只火把登时点亮,黑夜中陡然出现了一大片移动的火光,向南,向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三十九章:叛将心思苦 炭炉内火烧的正旺,一鼎精致的铜锅坐在炉上,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整个中军帐内香气四溢。8 1Ω中文网 孙孝哲以长柄铜勺在肉汤内轻轻搅动了一下,立时就有带皮的骨肉翻动上来,又沉了下去。 “好,盛出来吧,可以分食了。” 将长柄铜勺放下后,便有军中的仆役端来了铜盆,小心翼翼的从锅中取出已经炖的稀烂的骨头和带皮肉,然后又分装在两个瓷盘内,一盆置于孙孝哲面前,另一盆则放在了与孙孝哲对案而坐的中年文官面前。 “文少监请用,新鲜现杀的足月小儿。” 看着案上瓷盘内香气四溢的肉食,那文姓官员表情难耐,身子轻微的抖着,忽而骤然巨颤,俯身片头哇哇吐了出来。不过,所吐出来的,除了一口口苦水,就别无他物。 只见孙孝哲拿起了案上的精致银刀,从盘内割下一小块肉,蘸了胡椒就着芫荽塞入口中,慢嚼细品,继而又出了一声赞叹。 “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可惜啊,可惜,文少监无福消受……” 与此同时,仆役又提起炭炉上坐着的铜壶,缓缓将两人案上的酒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军帐内扑扑闪烁的烛火,散着晶莹诱人的光芒。 文姓官员不吃肉,却端起了酒杯,也顾不得体面竟一饮而尽。 孙孝哲见状,放肆的大笑起来,紧跟着也端起酒杯仰脖全灌进了肚子里。 “好酒好肉,才不辜负如此良宵!” 文姓官员是殿中少监文全义,作为掌管皇帝起居用度一应物事的官员,算是安禄山的亲信。不过,他并非安禄山于幽州起兵前的旧人,原本就是掌管洛阳行宫的官员,后来安禄山一月攻下洛阳,审时度势之下就选择了投降。由此,也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潼关刚刚告破之时,作为奉诏劳军的使者由洛阳千里迢迢的赶赴关中,这个差事在洛阳可是人人挣破了脑袋的肥差,既能在关中混一份军功,又能趁机捞些好处,文全义走通了晋王安庆绪的门路,才在众多争夺者中胜出。 奈何,才到了长安城下不到三日的功夫,就陡而听闻潼关又被**夺了回去,紧接着形势就在担惊受怕中急转直下,后来甚至展到以军粮断绝以后人肉为食。 文全义虽然背主忘义,但毕竟是孔孟信徒,吃人这种事万万难以接受,到现在他已经足足有三日未曾吃过一丁点东西了。 “南营叛乱,又有**在侧,虎视眈眈,大帅何以如此,如此?” 孙孝哲却一番眼皮,说道: “眼下局势就像这身体之肉,如果腐烂了,是自欺欺人,费尽心力的连腐肉好肉一同包扎呢,还是壮士断腕,剜去腐肉,以待新生呢?” 闻言一愣,文全义虽然虚弱,却捶胸顿足。 “满身都是臭气扑鼻的腐肉,难不成还都剜了去?你还活不活了?” 孙孝哲又气定神闲的吃了口肉,又大口灌下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陡而尖声笑道: “活!怎么不活?文少监若肯听从孙某一言,便吃了这肉,他年得见大燕扫平**,灭了唐朝,献俘李隆基父子于洛阳阙下,也不枉今日所受之苦。”说着,他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又向口中塞了一块低着油汤鲜汁的肉,含糊不清的继续道: “如果就这么死了,不出两日,便会合那些蠢货一样,为人果腹,化作腐臭之物……”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吃,我吃!” 文全义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把抓起已经微凉的肉块,胡乱的向口中塞着,塞的满满当当。也许是因为吃的过急,一时间噎住了难以下咽,痉挛了好一阵竟又一弯腰全数吐了出来。 “文少监慢些吃,想通了就好,孙某向你保证……”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孙孝哲的神情有些散乱,又强作精神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并描绘了一副异常诱人的图画。可话才说了一半,便有亲随急惶惶奔了进来。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了!” 被打断了话头,孙孝哲勃然大怒,一掌重重击在案上,怒喝道: “何事慌慌张张?” “张,张通儒受唐.军突袭,救援不利……” “你再说一遍?” 激动之下,孙孝哲勃然起身,将案上的瓷盘、酒杯稀里哗啦悉数带到地上,摔得粉碎。 直到那亲随又断断续续的重复了一遍,孙孝哲才确认了,张通儒遇袭受挫的消息是真的。 他虽然和文全义口口声声说要剜肉,但也并非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顾,杀光了做成人脯才一举两得。 “唐.军?一群酒囊饭袋何以胆子如此大了?” 心中疑虑重重,孙孝哲一眼又瞥见了文全义,只见他正如狼似虎的吃着盘中肉食,心中鄙视不已。 这些自称孔孟信徒的文人都是些虚伪懦弱阴险之徒,和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打交道只能比他们更黑心,如此才能从精神上彻底奴役他们,否则就等着背后捅刀子吧。 孙孝哲真有点想不通,安禄山不是恨透了那些阳奉阴违的汉人吗?何以到了洛阳以后,又大肆重用那些人? 心中念头百转,孙孝哲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只低声下令: “传令各营,辕门紧闭,不得私自交通,一切等天亮后再做处置!” 原本还以为智珠在握,现在孙孝哲才陡然惊觉,黑暗中仿佛有条饿狼,正贪婪的盯着他,等着他出错。 燕军军营各营都是独立封闭的,只要封闭辕门,哗变就只会限于南营主营,其余各营则不会受到影响。 打走了亲随去传讯,孙孝哲又命仆从重新端来餐具酒具,分置酒肉以后,又捧起倒满了酒液的杯子。 “文少监,你我干此一杯!” 文全义此时仍旧在狼吞虎咽,仿佛那张嘴里面通着一个无底洞,满满的两大盘肉吃了个干干净净兀自不够,听得孙孝哲邀他举杯,便以满是油腻的双手捧起了酒杯,含糊不清道: “干,干……良宵美景,岂,岂能虚度,虚度?哈……哈哈……” 声音凄厉惨然,闻者无不凛然颤抖。 …… 夜色越来越浓,竟稀稀落落的飘起了清雪,郭子仪把手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气。 “弓弩手,向前二十步!” 军令下达,弓弩手整齐划一的前出,站在了军阵的最前面。 由于郭子仪军中悉数举着火把,远在长安安化门城头上的秦晋将下面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郭子仪的用兵手段乃是唐.军传统风格,以强弓硬弩射杀敌军,打击士气,再以步卒冲阵厮杀,如此硬朗的打法才配的上盛唐边军。想不到,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团结兵使唤到如此地步。 秦晋不知道,郭子仪此时也在暗暗赞叹,神武军的练兵之法果然名不虚传,军纪严明绝不是吹嘘,能在三两月的时间里,让成千上万人聚在一起,整齐划一,如臂使指,这绝非凡人可以做到。 一声令下,上千只弩箭齐齐射向虚空黑暗之中,眨眼的功夫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嚎哀鸣。一连三轮弓弩齐射,弓弩手气力衰竭,郭子仪又喝令弓弩手退后四十步。 余者数千步卒,人人手持陌刀,暗暗蓄力,却迟迟得不到郭子仪出兵冲击的令。 安化门城墙上,崔光远看的着急,便道: “郭将军如何止住了,当趁此机会兵追将上去,一举全歼才是。” 秦晋搓了搓已经冻僵的双手,崔光远长于政务而拙于兵事,却又总喜欢指手画脚。但他并不厌恶此人,崔光远其人存心甚正,当初李隆基仓皇逃出长安,如果不是此人约束百姓打击乱民,不用等到叛军入城,就得被乱民烧杀抢的干干净净。 “这正是郭将军用兵谨慎之处,焉知黑暗中没有伏兵虎视眈眈?此番出城,主要目的只在监视叛军动向,能多少伤敌军自然是好的,可也要顾念自身的安全。” 崔光远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又贸然建议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下吏失言,失言。” 秦晋笑着替他遮掩尴尬。 “建议建议,就是要畅所欲言……” 说话间,城上陡然起了一阵惊呼,秦晋立即扭头看向城外,只见黑暗中次第亮起了火把,竟有上万叛军围聚在郭子仪的五千步卒阵前。 崔光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有余悸,幸亏领兵的不是自己,倘若贸然出兵,岂非一头冲进了狼窝里?就算没有战败,恐怕也得损失惨重。 “郭将军果然有先见之明!” 听到崔光远如此说,秦晋并没有接话,但也暗暗感慨,与其说这是先见之明,不如说是郭子仪在十数年的戎马生涯中积累的战阵经验使然,这一点是天才和理论无法取代的。 意识到这些,秦晋也在以此鞭策自己,千万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以为有着一些多于当世之人的见识,就能纵横驰骋,包打天下那是十分可笑的。想想此前取得的哪一点成绩,也是好运气的作用占到了八成以上。 杀!杀!杀! 思忖间,城下陡然杀声大盛!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章:天子生壮心 “喝,少监这一杯为何只喝了一半?干了,喝干了!” 孙孝哲醉眼乜斜,提着酒壶来到文全义身侧,竟亲自为他斟酒。81中文网文全义直觉腹胀难耐,可身体的苦楚又岂能比得上精神之苦?他便一杯又一杯,以期麻痹自身的双重折磨,奈何除了让他目眩神摇以外,竟没有任何效果。 被孙孝哲提住了衣领,他更觉腹中如翻江倒海,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嘴,秽物如如注喷出,吐身为孙孝哲满身都是。 “真是没用!” 孙孝哲又气又笑,本想一脚把瘫成烂泥一般的文全义踢开,岂料自己竟站立不稳,也跟着倒了下去。他这才省得,原来自己也喝多了,身体虚浮,仿佛身上的胳膊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一般。 好半晌,孙孝哲哈哈大笑,他一向自负酒量过人,不想今日竟和这文全义一样喝成了死狗模样。 正自挣扎着打算起来,帐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呼呼的猛灌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寒气使得他一阵眩晕,朦胧模糊之中仿佛见到浑身是血的张通儒闯了进来。 “大帅,大帅,末将辜负了大帅的信任……” 响当当一条壮汉竟然趴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孙孝哲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努力睁大眼睛。 “哭,哭个管个屁用?起来!好好说话!” 张通儒这才抽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一看到孙孝哲和文全义瘫倒在一处,身上,座榻上满是酒后呕吐的污秽之物,不禁讶然。他进门时,只想着怎么向大帅请罪,是以进门以后也不敢抬头,直接就匍跪在门口,痛哭流涕,现在见状如此心下惊异,不知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天神一般的大帅如此失态。 “大,大帅,大帅这,这是……” 孙孝哲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我没事,说,军情如何?” “禀大帅,末将率万人赶赴南营平乱,不想,不想途中遇到唐.军阻截,败,败了……” 这个“败”字,张通儒说的异常艰难,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着牙将自己这一夜的背运遭遇讲述了一遍。 孙孝哲闻言皱眉,良久才问道: “不是已经下令,各营不得擅动了吗?” “末将。末将不甘心!” 张通儒觉得放任不管实在说不过去,便没有理会那孙孝哲亲随所传的将领,只想着平定哗变之后,孙孝哲不能惩处他这个有功之人吧? 可人算不如天算,抄近路走了长安城一侧的通路,却万没料到遭遇了唐.军阻截。与**野战他原本不打怵,可结果却实在大出所料,偏偏**战力不俗,就将他的一万人给击退了。 张通儒打算重新集合部众,再次冲杀过去,奈何军将军卒们战斗意志过于弱,竟无论如何也难以达成。 军中断粮,以同袍尸体为食,后路潼关又被**夺了回去,以及军中上层遮遮掩掩的各种消息。种种因素都使得绝大多数人,惶惶然不知所措,营啸哗变和唐.军的猛烈阻击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何况这两桩事又不是简简单单的稻草,哪一个都足有千钧之重。 孙孝哲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张通儒。 “好匹夫!好蠢货!难道本帅还不及你聪明吗?” “末将知错了,请大帅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戴罪立功……” 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通儒孙孝哲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不是他的擅自出兵,也许长安城里的人还要耗费更多时日才能了解燕军的虚实,现在倒好自己竟先将自己的底牌揭了出来。 “你就是死一万次,也难恕其罪,还指望着我再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吗?” 张通儒哽咽道: “末将愿为一马前卒,为大帅牵马执鞭……” “违抗军令,还想继续领军?真是做梦!从今日起,褫夺一切军职,帐前听用!” 不管怎样,张通儒松了一口气,自己的一条小命总算得以保全。 “滚,滚出去!” 赶走了张通儒,孙孝哲只觉眼皮沉的灌了铅一般,终于合上双眼,伏在地上沉沉的睡去。 …… “捷报!捷报!陛下,是捷报!” 夜间响锣,惊的大唐天子李亨彻夜难眠,得知乃是叛军哗变,兴奋的手舞足蹈。每隔半个时辰就打身边的宦官去索要战报,结果一直都没有变化,只说郭子仪奉秦晋将领出城侦查监视。 直到丑时末,李亨已经急的在宫中来回踱步,就差亲自到城墙上查看情况。 听得宦官走了音的捷报声,李亨心中高悬的巨石总算落了下来。 殿门推开,宦官也许是奔跑的太急,竟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慢着点,慢着点,快起来,说说,战况如何?” 李亨也激动的说话有些费力。 “陛下恕罪,奴婢是欢喜过头了,郭将军出战,击溃贼兵一万,叛贼南营糜烂,难以收拾……” 闻言,李亨重重击掌。 “好!太好了!朕就知道,秦大夫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赏,朕要重赏!” 一连说了几个赏字,李亨才觉得失言,现在还不是大肆封赏的时候,那一日众臣就已经以此为借口吵了一阵。一想到臣下们互相攻讦,尔虞我诈的情形,他就真心觉得头疼,难道满朝上下就不能拧成一股绳,力气往一处使吗? 他也知道,父亲李隆基向来信奉异论相搅,皇帝可以居中调停,保持然的地位,以巩固皇权。 但是,李亨也知道,现在是内忧外患,生死存亡的时刻,难道还要异论相搅吗?然则,想法归想法,他还是明白事实如此,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意志和喜好生改变。 李泌是他最敬重的人,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又怎么忍心弃之如敝履?秦晋则有栋梁之才,自断臂膀的蠢事也是万万不能。 原本一桩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思忖了半晌,得到的结果还是心烦不已。 有此念头之后,李亨的激动情绪也就散了大半,想着叛军哗变,很有可能撑不住多久,也许长安之围的破局就在这几日了。 “备辇,朕要亲往城上查勘。” 宦官一听就急了,赶忙拦着李亨。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城上危险,危险,箭矢不长眼,万一,万一……” 李亨此时到心意决绝。 “朕乃天子,老天敢不长眼?” 一句话堵的宦官了词,再劝下去就是质疑天子的权威了。 不过,李辅国正巧赶了进来,见李亨要去城上查勘,也劝道: “陛下请听奴婢一言,神武军军纪同行全城,战时无干人等,无令不得上城。” 两个家奴先后扫兴,李亨有些郁闷。 “朕是无干人等?” 李辅国则道: “是否无干,还要御史大夫决断!” 最终,李亨还是轻车简从去了安化门。 秦晋听说李亨亲自到此,被惊了一跳,迎到城下,只见天子已经换上了武弁服,虽然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疲倦,当依旧挡不住眼睛里闪烁的激动与兴奋。 “秦卿,朕听闻郭子仪歼敌一万,朕特地赶来,打算为壮士们擂鼓助威。” 秦晋有些尴尬,郭子仪明明只是驱散击溃了赶去平乱的一万叛军,到天子嘴里就然成了歼敌斩一万,其实最终斩能有五百就不错了。他本想纠正,可一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必用不了半日功夫,从天子口中说出的斩一万就会传遍全城,正好可以激励士气。 “陛下乃万金之体,擂鼓助威由臣来做便是!” 李亨心情很好,摆手笑道: “朕还听说神武军中军纪甚严,无干人等,无令不得上城?” “确是如此!” “朕算不算无干人等?” 秦晋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阻止李亨上城,只要尽力控制好天子暴露在女墙之外的时间,就可以尽最大可能保证其安危。 手把着女墙,凛冽朔方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李亨却激动感慨,登基继位近三个月直到今日此时,他才有种真实感,同时也暗暗誓,身为大唐天子便要竭心尽力,恢复旧日盛况,否则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面见列祖列宗? 只“盛世大唐毁在了他们父子上中。”这一条罪状,就可以让李亨永生永世都要钉在耻辱柱上了。 眼前虚空漆黑,远处火光汇聚流动,那里一定就是叛军营啸的中心。心潮起伏澎湃之下,李亨在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有一时一刻的放松。 嗖! 突然,破空声响起,羽箭激射由城外疾射至城上,直直定在了敌楼廊柱之上。 “护驾,护驾!” 秦晋立时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之前心存了侥幸,却不防总是难以阻止意外的生。 李亨在城头站立的时间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便被一众宦官禁卫护持着沿甬道下城而去,仓促之间显得有几分狼狈。 一场虚惊的插曲过去,东边天际也已经鱼肚泛白,这一夜有惊无险的便过去了大半。 不过,秦晋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 “再派出五千团结兵,交与郭子仪一同指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一章:杀尽哗变卒 冷冽的晨曦中,安化门第三次洞开,五千唐.军步卒缓缓开赴城外。81中文 『 网 秦晋活动了一下冰冷僵硬的手脚,整整一夜站在城墙上,早就被朔风吹透了。天色一亮,崔光远便向他告辞离去,京兆府的各级属吏已经开始办公,他这个大尹自然不能再于城墙上逗留。 “擂鼓!助阵!” 昨夜一战击溃上万叛军,这本不奇怪,可经此一败之后,叛军的反应却颇为蹊跷,竟就此以后偃旗息鼓,不来报复。 唐.军的行为无异于挑衅,以孙孝哲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进行报复呢? 秦晋暗自思忖,唯一的解释就是叛军实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难以再经得起失败。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秦晋决定把挑衅的行为继续下去,增派五千人出城,看看孙孝哲如何反应。 事实也果如秦晋所料,一万唐.军于安化门外列阵喊杀,声威震天,叛军竟然依旧没有反应。 郭子仪面色严峻,虽然一战获胜,现在又吓得叛军不敢出战,心里实在是捏了一把冷汗,倘若叛军蜂拥而上,胜败如何还真难以预料。 “将军,咱们只在这里练嗓子,何如冲上去杀个痛快?” 郭子仪依旧面不改色,目不转睛。 “无令不可轻动,违者立斩不赦!” 一句话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郭子仪不像秦晋,秦晋虽然也一样的独断专行,但喜欢不厌其烦的和部下解释,解开部下的心中疑惑。他只以军令约束部众,但有质疑者则一概不理,如果敢有违犯,一律立斩不赦。 郭子仪虽然训练这些团结兵月余时间,但威势已经广布于军中,提起他来没有不怕的。 忽而马蹄声骤起,郭子仪心中一阵紧张,当即下令: “弓弩手前进十步,准备迎战!” 可军令刚刚下达,他就现由远及近的骑兵竟是乌护怀忠所率领的同罗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昨夜一战,与其说是团结兵以弱胜强,倒不如说是同罗部骑兵奇袭叛军侧后两翼,才彻底奠定了胜局。 不过,对于这个铁勒人郭子仪与其交集甚少,平日里只见乌护怀忠寡言慎行,印象里前前后后说过的话都不过十句。 乌护怀忠的千余骑兵急驰而回,列于阵前,瞧见唐.军步卒弓弩手严阵以待,仿佛自己再踏前半步就会弩箭齐射。 “这个姓郭的,还真有些本事。” 他罕见的赞了一句,又呼哨一声。 “走,去西面看看,再拔几个寨子!” 天亮之前,仅仅半夜的功夫,乌护怀忠就带着部众强拆了南营以东的十数个小营寨,里面的军卒不是被烧死,就是被乱箭射死,乱刀砍死。由于叛军没有反击,他料定孙孝哲的指挥已经失灵,如果不趁此机会多杀点人,多拆掉几个寨子,等孙孝哲恢复了对大军的控制以后,再想如此痛快的厮杀就难上加难了。 是以,乌护怀忠是抱着多杀几个人的心思在叛军南营左近如入无人之境,比起严阵以待如履薄冰的郭子仪则潇洒极了。 这也是与两个人的经历有关,乌护怀忠自小就在草原大漠厮杀,亲身经历过铁勒人从草原上的霸主走上的穷途末路,最后惨被安禄山趁机收入囊中。因此,每一战他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仿佛正面对着一场游戏。而郭子仪,是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便将,事事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已经成了习惯。 出动之前,乌护怀忠仔细望了南营辕门一眼,那里面现在已经成了人间炼狱,紧锁的辕门将哗变的叛军与外界隔绝,叛军们自相残杀,一定惨烈之至,不知何故竟也没人打开辕门逃将出来。 正转念间,南营的辕门竟四敞大开了,里面有叛军蜂拥而出,乌护怀忠眼睛放光,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 千余骑兵当即改变了目标,朝着冲出辕门的哗变叛军急掠而去。 叛军辕门外有三道壕沟,高架上吊着的索桥一时放不下来,人潮阻在壕沟处,但仍旧断续有人由壕沟里爬了出来,仿佛只要远远的离开军营,就是逃离了阿鼻地狱。 骑兵如惊鸿而过,眨眼间爬出壕沟的数百叛军就肢残臂斷,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死尸。即便如此,依旧阻止不住哗变叛军们涌往军营之外。 “投降,俺们投降,别杀……” 叛军们遇到的是铁勒同罗部,本就对这些幽州边军多有不满,现在又各为其主,根本不会手下留情,乌护怀忠毫无怜悯之心只冷冷的下令: “杀干净,一个不留!” 两百步之外,郭子仪冷冷的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倘若在月余之前,有人告诉他,长安城外的安史叛军也有这悲惨的一幕,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然则,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就实实在在的生了,还是他亲眼所见。 “杀!杀!杀!全数杀光!”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郭子仪身后的上万步卒一开始喊的稀稀拉拉,而后步调节奏逐渐一致,万口同声,直响彻天地,闻者无不动容。 战马左右往复,不断的来回驰驱,乌护怀忠为了节省马力,便候在壕沟外侧,一旦有人跃入第三道壕沟内便骑弩齐射,随着死在沟底的人越来越多,竟有逐渐把壕沟填平的趋势。 这一幕,半点不落的都看在秦晋眼里,也忍不住暗暗赞叹,乌护怀忠就像一条困久了的饿狼,今日终于得以脱开约束,显露嗜血本性。他一面惊诧于乌护怀忠能够在自己的身边安于寂寞,一面又嗟叹同罗部骑兵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 看来一直把乌护怀忠留在自己的身边,反而有使明珠暗投的嫌疑,今后应该好好考虑该如何使用这把利剑。 …… “大帅,大帅,就任由唐.军在外面耀武扬威吗?” 张通儒声音急迫,隐隐抖。孙孝哲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轻描淡写的询问着南营哗变叛军的情形,在得知辕门已经被人打开,涌出去的叛军在被唐.军不断射杀的时候,竟露出了笑意。 “大帅,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唐.军射杀我军卒吗?” 孙孝哲却反问道: “南营里的人还是我大燕的军卒吗?他们是叛军?既然有唐.军动手,也省了督战队的功夫和体力!” 张通儒登时被吓的后退了几步,惊道: “莫非,莫非大帅要把南营的哗变军卒悉数……” 说道此处,他竟难以出口,只以手挥下,只在脖子旁比划了一下。 孙孝哲仿佛想起了什么,赶忙下令道: “派督战队到南营外侧,堵住辕门,但有逃出来的,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哗变叛军能往长安方向逃逸,自然也能由更方便同行的南营外侧辕门逃出。 眼见着孙孝哲如此决绝,张通儒竟一反常态的劝道: “大帅,不能如此啊!南营里可不全是那些填命鬼,多半都是咱们从幽州带来的老兄弟,不能,不能……” 他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抱着孙孝哲的腿,苦苦哀求,不要对南营中的老兄弟斩尽杀绝。可孙孝哲却陡然暴怒,一脚就将他踹了开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蠢货,哗变的军卒不能再留在军中,往后十有八.九会再次哗变,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吗?” 张通儒被骂的一怔,忙连不迭的答道: “知道,末将知道,可,可他们毕竟是幽州带来的老兄弟,如果都,都杀了……” 孙孝哲的声音逐渐厉然。 “现在二十万大军都陷入了生死存亡的边缘,难道为了那一个营的人,就弃大军于不顾吗?” “这,这……” 张通儒情知孙孝哲说的有道理,哗变过的军卒按照惯例,军将一律惩处,军卒悉数卸甲遣散,绝不能留在军中,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有过哗变经历的人在此哗变。 而南营中的人马占了整支大军的近五分之一,绝不是个小数目,根本不可能再把他们留在军中。 “不如,不如放他们走,饶它们一命,任其自生自灭!” 孙孝哲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反问道: “自生自灭?” “你放跑了他们,他们只会有奶便是娘,到头来只能投了唐.军,再回过头来与咱们这些老兄弟兵戎相见。” 说着,孙孝哲觉得头疼欲裂,一夜宿醉,到现在还觉得身子轻飘软绵,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他揉了揉太阳穴,以减轻头部的痛楚。 “走,你我亲自到南营外坐镇,看谁敢放走一个人!” 张荣如还是有些担心。 “可,可南营靠近长安一侧,聚集了上万**,再,再耀武扬威,如果不将他们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岂非堕了,堕了我大燕的气势?” 孙孝哲苦笑。 “你以为本帅不想教训这些摇头摆尾的废物吗?只可惜,时势不允许,二十万大军看着吓人,实则已经再经不起波动,假如贸然出战,万一不能击败唐.军,便是我大燕军土崩瓦解之时……”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二章:正是反击时 饿啊! 陈大虎咂了咂干裂的嘴,整整一日两夜,除吃了几块生雪以外,到现在粒米未进,与他一同如此挨饿受冻的,还有千余百姓。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只顾逃命,任人宰割的羔羊。百姓们拿起了刀枪武器,藏于暗处,只看到小股的叛军便掩杀过去,抢了叛军的食物以作果腹之用。 然则,随着年关将近,叛军的行动竟也不再像以往那么频繁,大路上三两日都见不到半个叛军的影子。 有人实在忍不住,建议搜掠附近的山民,取得食物。 对此,陈大虎予以坚决拒绝,甚至严词痛斥了提这种建议的人。 “如果咱们也去抢百姓的吃穿,那咱们与那些叛军叛贼还有什么区别?不也是披着人皮的狼?是畜生!” “咱们只抢吃的,不害命,岂非强于叛贼畜生?” “那也不行!替天行道是咱们啸聚一起时的约定,哪个再提此事,休怪俺陈大虎不留情面!” 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横刀,乜视众人。 终于,没人再敢提出异议。 忽然有哨探急急奔回了他们落脚的山谷,边跑还一边疾呼着: “骑兵,骑兵,有骑兵!足有两百多……” 这一句话就如冷水滴进了沸油锅里,立即就引起了一片沸腾。 陈大虎兴奋的喊着: “看看!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抢了这一票,光战马就够吃上数日!” 紧接着,有人又担心的质疑: “那可是骑兵啊,咱们,咱们能打的过吗?” 就常识而言,他们手中多是短兵器,以短兵器步卒与骑兵对战,十有九输。 然则,陈大虎却豁出去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了,还不知何时才能有食物果腹,恐怕再过个一两日就得有大批的同袍冻饿而死。 “如何打不过?咱们有上千人,五个打一个,难道还赢不了?” “对五个打一个,咱们又有地利突袭之便,杀他娘的!” 陈大虎在这千人队伍中有不少拥趸,纷纷跟着附和赞同。 “大家伙别磨蹭了,赶紧进入埋伏位置,这一仗打下来,今晚就有马肉吃!” 扶风郡与京兆府交接的大路上,是叛军活动最为频繁的位置之一,而且向南毗邻终南山,地形复杂,这一处是他们经过精挑细选的位置,数次出手伏击,不曾有一次失败过,甚至连超过五百的叛军步卒也曾一举击败过。 正是因为有了前些日子不止一次的胜仗,他们才有着足够的信心,能够与那两百骑兵对战。 刚刚进入埋伏位置,马蹄声就已经急促的由西向东而来。 “快,快,绊马索,准备好了吗?” 陈大虎不放心的询问着一应准备是否完善,直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才沉下心,俯下身去。 片刻后,战马拐过了弯路,呼啸而来,铁甲摩擦哗哗生响,一群幽燕铁甲的骑士夺路疾奔。 “起索!” 也许是因为激动,陈大虎的声音都变了形。他们的绊马索仅仅用几道手腕粗细的麻绳代替,先后绷紧拉直,距离地面足有数尺。 这种简陋的绊马索果真起了效用,战马的冲力极大,由于前腿被阻,马身失去了平衡,最前面的几个骑士纷纷马失前蹄摔倒在雪地之上。 然则,陈大虎等人也忽视了战马冲击力之大,数十个拉着绊马索的人竟全数受到麻绳巨大的拉力而纷纷弹向了大路。后面的战马紧随而过,眨眼就纷纷惨死在马蹄之下。 中伏的骑兵显然精锐至极,这种程度的突袭并没有使他们军心士气受挫,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反击,骑弩对准大路两侧林地就是数轮齐射,在骑弩压制之下,陈大虎的人马竟然连林地都冲不出去,一个个抱着脑袋趴在雪地上,躲避着夺命的弩箭。 陈大虎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这一回是踢倒了铁板上,但现在已经开弓,就没了回头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坚持到底。 “杀出去,杀出去,他们人少,咱们人多,杀到大路上,骑兵就没了优势,骑弩也没了用处……” 这千余啸聚在一起的百姓,至少八成曾应役番上,均有过军伍经历,自然清楚骑兵与骑弩的优劣之势。 陈大虎第一个带头冲了出去,余者竟也奋不顾身紧随而上。 眼看着就要冲出树林,距离大路不过一步之遥,陈大虎忽觉胸口好像受到了重击一般,巨大的推力使得他整个身体向后急退,又轰然仰倒,眼前接着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大虎死了,陈大虎死了,和叛贼拼了!” 陈大虎的倒下,使得千余人军心大散,有人要和叛军骑兵拼命,有人则偷偷溜走逃命。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清晰的汉话声声响起,在夺命弩箭的威逼下,前一刻还斗志昂扬的百姓们,最终在死亡面前选择了屈服,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在路边,静待着命运的安排。 骑兵为首者是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来到陈大虎身侧,探了探他的鼻息,忽然发觉他还有气息,便在他身上揉捏拍打了一阵。 陈大虎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张羊皮毯子,直到看清楚面前的人,他才一声惊呼想要起身,胸口的剧痛却又让身体软了下来。 “你是本地百姓?哪里人士?” 陈大虎警觉自己成了叛贼的阶下囚,又羞愤交加,只厉声喊着: “畜生,狗贼,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理由? 陈大虎被问的一怔,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那叛贼头目,杀人就杀人,叛贼畜生连人都吃了,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头目的口音。 “你,你是汧阳人?同是关中子弟,奈何从贼?” 那头目没说话,其身后的部众则有人道: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面前的乃是安西军折冲都尉,可不是甚的叛贼!俺们段都尉怎么可能投了叛贼?” 陈大虎的呼吸有些困难,安西军?折冲都尉? “难道,你不是……” “我是段秀实,安西军节度副使麾下折冲都尉!” 这个身材壮硕的头目正是安西军节度使李嗣业的部将段秀实,他此次奉命到陇右联络勤王兵马事宜,途经此地不想大意之下遭到了伏击。 开始他还以为是叛军,但很快就从对方拙劣蹩脚的行动,以及五花八门的衣服上,认出了这不过是啸聚在一起的百姓。 是以,段秀实才没有如以往一般对他们斩杀殆尽,而是尽量克制,降者不杀。 意识到自己死中得活,又遇到了远从安西勤王而来的安西军,陈大虎激动的泪流满面,挣扎起身,大礼一揖。 “卑下京兆长安县陈大虎,请段都尉收留我等无家可归之人,只要能杀叛贼,无不从命!” 段秀实眉头紧促,思忖了一阵,他们向来没有收留百姓从军的先例,因为百姓大多拖家带口,只会成为大军的负累,最终导致贻误战机而获得惨败。 陈大虎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又补充道: “我等啸聚一起,只为杀贼,家小俱是死在叛贼之手,一身了无牵挂,恳请都尉收留!” 即使如此,段秀实还是有些犹豫,这种事他做不了主,最终还得请示李嗣业。 于是,他便实话实说。 “这等事我说了不算,要请副帅决定才行,不如这样,你们跟我往宁州去,见了副帅以后再做定夺。” 陈大虎闻言,欢喜至极,连连道谢。 一众人等向北而行,令段秀实赶到奇怪的是,沿途竟没有遇到一星半点的叛军堵截,无惊无险的于两日后顺利抵达宁州。 在路上,段秀实得知了这前与百姓的经历后,也不禁喟然感慨,想不到叛军断了粮食以后,竟以人为食,一开始还以为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包括陈大虎等人死中求活的勇气和决心也令人啧啧赞叹,敢和凶残勇猛的叛军做对,仅凭此一点,就使得段秀实对陈大虎等人好感大增。 到了宁州地方以后,他们在子午山以北与李嗣业的主力会合。 令陈大虎没想到的是,李嗣业竟在当日就接见了他,而且还对他大为褒奖,称其为关中子弟可以效仿的楷模。 得到节度副使的夸赞,陈大虎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想他一介平民,就是做梦都想不到可以和节度使同在一个屋檐下说话。 陈大虎带来的消息对李嗣业而言也极为重要,由于身在山中,消息闭塞,此前他只是预测到孙孝哲军中将要断粮,但具体情况并不得而知。现在终于得知,吃人的谣言是真的,由此他更大胆的预测,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所面临的困难喝窘境远比想象中要严峻的多。 陈大虎心满意足的回去休息,李嗣业和段秀实却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 “副帅,以末将看,朝廷反击的时机已经到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三章:惊闻河东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安西军节度副使李嗣业思忖了一阵,又轻轻摇头,继而向火炉内加了几块石炭,原本红旺的炉火立时生出团团黑黄相间的浓烟。 “朝廷反击的大好时机的确近在眼前,可你又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说着话,狭窄的屋子里已经充斥满了浓烟,呛的两个人连连咳嗽。段秀实就手把粗制的柴门一把推开,以使石炭产生的浓烟尽早散去。 “副帅还有甚可担忧的?叛军断粮,已经到了吃人的地步,军心士气都难以长久……难道……” 逐一分析着,段秀实忽而恍然,失声道: “难道副帅是在担心朝廷兵力不足?” 李嗣业点了点头,神色略有些黯然。 “你我从安西而来,梁宰身为节度使只提调了五千人马以作之用,其它各地派兵勤王的情况,恐怕与咱们也是一般无二!” 听到李嗣业提及安西节度使梁宰,段秀实闷哼了一声。 “梁宰包藏祸心,如果不是副帅一意坚持,便连一百人都未必派得回来!” “你这脾气还是一般火爆,心里半点事都装不下,如果不是一张嘴屡屡至祸,何以从军十数年了,还只是个都尉?” 李嗣业有些恨铁不成钢,段秀实却不以为然。 “末将言行皆出于本心,何须理会他人看法?” 见段秀实理直气壮,李嗣业只笑了笑,不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人的本心的确难改,只是日后倘若他离开了安西军,又没有上司的庇护,不知要摔多少跟头。 “还得研究研究朝廷兵马的问题,咱们安西军只有五千人,加上仆固怀恩的溃兵也才万余人,须得寻个调兵的地方。” 说起眼前的局势,段秀实立时就忘了刚刚的矛盾,眉头紧锁,一一数着关中周边可以调兵的地方。 “朔方军在仆固怀恩手下溃散的七七八八,河西陇右的人马,多数在潼关陷落时折损,蜀中倒是还有五六万人,可蜀道之南,只怕调来了也要明年开春……” 数来数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调兵的地方,段秀实不禁有几分气馁。 倏忽间,段秀实的眼睛一亮,一拍脑门。 “如何忘了北面?” 与此同时,他虚指了一下北面。 “回纥?” 段秀实重重点头。 “回纥部灭突厥部以后,已经俨然成为新崛起的草原大漠之霸主,向来与我大唐交好,若向他们求兵,一定欣然助我!” 安西军在河中地区与大食人的几次冲突中,回纥部应安西节度使梁宰所请,几次配合都尽心尽力,是以段秀实对回纥部的感官甚好。 回纥部与同罗部、仆固部。契苾部一样,都属于铁勒人,游牧于天山以北,数百年来一直遭受突厥人的奴役和打压。后来,突厥在隋唐两代汉人王朝的打击下渐渐衰落,铁勒人这才异军突起,其中薛延陀部与回纥部先后继突厥成为草原大漠的霸主。 当此之时,正是铁勒回纥部如日中天之时,段秀实想到了这股异常强大的草原步卒,已经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 李嗣业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请来回纥人,就怕成了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大军出动,耗费粮草甚巨,朝廷遭逢大难自然拿不出足够的犒赏,回纥人得不到补给,又怎么可能出兵?” 此时,段秀实恍然大悟。 “届时,回纥部便会在我大唐土地上烧杀抢掠,比之安史叛贼恐怕更甚!” 段秀实虽然性子直但却不是个迂腐之人,立时就明白,草原部族向来无利不起早,又怎么会不求索取的帮助唐朝平乱呢?细细思量,前几年,回纥部与安西军在河中一代攻掠叛投于大食人的当地部族时,不就是烧杀抢掠吗?甚至于有些小国小城就此毁灭绝种。 念及此处,段秀实冷汗淋漓,如果当真请来了回纥人,那他就是唐朝的罪人。 谁知李嗣业却又说道: “社稷断绝与百姓受苦,两者选其一,又当如何抉择呢?” 段秀实咬牙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要维护社稷!” “唉!” 李嗣业喟然一叹,不再说话,段秀实也一样意兴索然,他们忽然意识到,朝廷在无兵可调的情形下,一定会选择向回纥求助的。 朝廷一旦向回纥人调兵,回纥人一定会欣然出兵,唐朝的繁华富庶,又有谁不垂涎三尺呢? “朝廷的决定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只希望新天子能够思量再三,以社稷和百姓并重!副帅,你我当在此时向朝廷上书进言,痛陈利害!” 李嗣业依旧沉吟,似乎心中还有什么难以决断。 段秀实一经有了主意,便继续力劝: “副帅,听说拥立新天子的秦晋乃寒门出身,曾做过新安县吏,必然深知民间疾苦,倘若能说服此人一道上书,天子必然会三思而后行。” 李嗣业这才抬头看着段秀实。 “你我从未和秦晋有过接触,焉知此人脾气秉性?” “知与不知,副帅一试便知!” …… 长安,一骑飞入军营,一同带来的还有出自于河东的军报。 秦晋这几日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来自河东的消息,今日可算等到了。 然则,拆开外面的防水油纸以后,秦晋的心便猛然一沉,军报封皮上居然血迹斑斑。其中的羊皮纸抽出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只看了几行,他的眉头就已经拧成了深深的一个川字。 郭子仪见状,便知不是好消息。 “河东方面可是局面转坏?” “皇甫恪兵败了!” 秦晋的声音就像外面的深夜,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郭子仪原本端坐的身子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他在潼关陷落以前,一直谋划着赴任朔方节度使,即将功成之时,却功败垂成,随着潼关的陷落,杨国忠与李隆基出逃,一切都变的面目全非。 而朔方军中有两支精锐,一支驻扎在灵武,由仆固怀恩所领,另一支就是皇甫恪的兵马。 “皇甫恪可曾受伤?兵马折损几何?” “皇甫恪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兵马亦折损过半。” 郭子仪正端着陶碗,手为之一抖,里面滚热的茶汤差点洒了出来。 “皇甫恪所部战力虽然不及神武军,但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晋顺手将军报递给了郭子仪。 “并非意外!安史叛贼夺取河东筹谋已久,这一回应该是倾全力而为之!” 郭子仪急急看了一遍,竟有些摸不到头绪的感觉,叛军竟在河东势如破竹,分从代州、潞州两路齐头并进。他此前听秦晋说过,封常清在河北一带与史思明周旋,因而河东的处境暂时是安全的,可这才一个多月的功夫,怎么就让叛军取得了优势呢?难到封常清出了意外? “河东一旦失守,叛军就会据此地直接威胁关中,潼关之险就没了用武之地,大夫,须得立即有所决断!” 河东对于关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秦晋只思忖着,一时间也想不出具体的应对之法。良久之后,终于轻叹了一声。 “卢杞所部神武军在绛州与泽州一带,让他赶去救援吧!” 两个人正商量的当口,外面忽然又接连传来了急促的高呼声。 “河东军报,八百里加急!” “河东军报,八百里加急!” 这一次送来的军报,乃是出自卢杞之手,秦晋阅罢,面色仍旧紧绷。卢杞已经第一时间赶往潞州援助皇甫恪的人马,以缓和河东道的危局。由于事起仓促,不及请示,只能先斩后奏。 郭子仪得知卢杞已经带兵赶往潞州,心下稍安。 “卢杞倒是有决断,看来大夫没有选错人。” 留驻河东的人选,秦晋曾思量再三,裴敬虽然稳重,但却失之于谨慎犹豫,关键时刻难免瞻前顾后。杨行本由于不曾参加过河东一战,没有实质的作战经验,因此便被安排在了相对安全的冯翊郡。 结果,杨行本在冯翊郡遭到了最为凌厉的攻势,所幸并没有让孙孝哲叛军得逞。卢杞现在身系河东最后的希望,只盼望他能坚持住一两个月,关中才有足够的时间解决掉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 郭子仪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仔仔细细看了第一封军报,见秦晋还在沉吟不语,便说道: “叛军调走了都畿道的八成人马,齐集于河北,这对于河东诚然是不幸。然则,之于潼关,却是万幸!” 秦晋听罢,这才苦笑道: “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说罢,秦晋长身而起。 “此事容不得耽搁,我这就去宫中禀明天子,然后召集重臣商议。” 对此,郭子仪有些不以为然。秦晋对这种面子活做的向来无所挑剔,虽然真正的决定仍旧出自于神武军一系,容不得旁人染指,可终究是让一干朝臣无话可说,免掉了不知多少麻烦。 不过,这么做只会让那些有心掣肘的朝臣们觉得秦晋软弱可欺,得寸进尺也只是迟早之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四章:天子亦难断 秦晋出了中军,急急打马赶往太极宫,沿途所见,有些不曾入民营的坊间富户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这才恍然竟是马上便到年关了。Δ81中文Ω 网就算大军围城,依旧挡不住百姓们辞旧迎新的愿望。一片肃杀萧瑟中,突然多了这点点灯红喜庆,秦晋的心绪仿佛也平静了不少。随之,战马减,不再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由皇城进入长乐门,一瞥之间,秦晋现宫门上也已经换了崭新的灯笼,颜色红的让人忽而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现在仍旧是大唐盛世,也不曾有叛军围城。 进入天子便殿,李亨的兴致不错,前日一战震慑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郭子仪和乌护怀忠两部遥相呼应,把叛军打的满地找牙,真真是一扫连月以来,胸中的憋闷之气。此次大捷也在城中大肆宣扬,以为百姓们提振信心。 “大夫快过来,烤烤火,这殿内空旷,只有火炉这里热乎,旁处都冷的让人抖!” 秦晋心中一阵恻然,李亨果然是个以身作则,严于律己的人。城中的物资随着围城的时日渐长,已经出现了供应不足的状况,李亨便以太极宫做了表率,炭薪、食物一律减半,就连天子的宫殿都无法充分取暖。 “臣……” 秦晋刚刚要依据惯例行君臣之礼,李亨却疾步上前,拉住了他。 “宫中早就精简不必要的礼数,只为了增加效率,独独大夫从来做足了礼数。以朕看,现在是非常之时,就不必如此了,来来,你我君臣就在这火炉旁,边取暖,边商议国政!” 李亨自登基以来极为勤政,生活上也克简直至,与李隆基在位时,处处追求奢华截然不同,气象也自然为之一新,虽然在危机之中,却每每给人以奋向上之感。 以往李隆基在位时,秦晋不论去兴庆宫还是大明宫,总给人以沉浸于繁华奢幻中而不知大祸临头的虚幻感。现在,每一步踏在太极宫的内的青砖上,都觉得脚下踏实极了。 空荡荡的便殿内很是阴冷,君臣二人说话时竟呵气成霜,看着李亨眉宇间流露出的喜悦,秦晋竟有些不忍心将刚刚的军报如实相告。 前夜叛军南营哗变,郭子仪出战,震慑叛军,给了李亨极大的自信心,好似让他看到了一缕来自于东方的曙光。 “陛下,臣刚刚得了河东军报……” 第一次,秦晋觉得有些难以出口,不忍心打碎李亨心中燃起的熊熊希望。 反而是李亨从秦晋的迟疑中看出了些端倪,便直言问道: “是否河东战况不利?直说就是,朕经历了无数磨难,连最艰难的日子都坚持了过来,还有什么难以承受呢?” 秦晋不再迟疑。 “叛军大举进攻河东,皇甫恪兵败,生死不知,卢杞率所部神武军驰往潞州救援!” 骤而,李亨脸上淡淡的笑意凝固了,身子似乎也在一瞬间僵住,半晌之后,才问道: “如此说,河东的人马就不能调往关中了?” 秦晋一愣,没想到李亨关注的焦点不在河东兵败,而是在关中。看来自己低估了这位中年天子的承受力。 “确实如此,河东道危急,臣低估了叛军的实力以及其攻取河东的决心。” 炉中的炭火噼啪爆响,李亨很快就平复了心绪,说道: “人非完人,又岂能没有点滴疏漏?此事怪不得你。朕以为,只要在河东局面崩溃之前,解决掉孙孝哲所部叛军,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圣明!” 至此,秦晋才彻底惊诧,李亨绝非自己想想中那么懦弱与不堪,只是多年遭受打压的太子生涯,使得他无时不刻都在收敛锋芒,以至于这种习惯在做了天子以后都不曾改变过。也许,此时的李亨终究是放下了些许的伪装,而在自己面前表露心迹。 意识到这一点,秦晋竟有些感慨,想不到李亨竟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臣建议,召集重臣,共商反击大事。” “秦卿老成之言,朕以为甚是。事不宜迟,便定在今日午时之后吧。不过,朕想听一听,秦卿可有了主意?” 说实话,孙孝哲大军断粮的时间也不短了,各种不利情绪在其军中酵,已经快到了质变的时刻。只是,一时之间,他还不能拿长安的安危做冒险之举,因而才建议又河东调兵。至于如何尽快退敌歼敌,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长安民营和团结兵作为出战的主要兵力,然后再不论贵贱高低征召长安十六岁到六十岁之间的所有男丁备战。 如此,便是成败在此一举的局面。 秦晋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告知李亨,但思忖再三还是觉得稳妥起见,还是没有和盘托出。 该说的事都已经说完,秦晋便起身告辞,李亨竟亲自起身目送其离去。 便殿内只剩下李亨一人时,粗重而又绵长的叹息在空旷的大殿内久久不绝。 “陛下,门下侍郎李泌求见。” “是先生,快宣!” 在以往漫长的岁月里,李泌一直是李亨的主心骨,现在身处逆境,他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位甚为忠心的道家名士。 “臣李泌拜见皇帝陛下……” 见礼之后,李亨便与李泌说起了河东兵败之事,李泌闻言大为震惊,本以为孙孝哲二十万贼兵已成强弩之末,,哪料得到河东又陷于危局。 “陛下,河东乃关中之肘腋,一旦肘腋有失,接下来就是腹心之患。” 李泌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不见半分惊慌。 “朕知道,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思忖了一阵,李泌问道: “不知御史大夫可有应对之法?” 李亨喟然一叹。 “御史大夫似乎没有把握,不曾与朕说起。” 得知秦晋也没有准定主意以后,李泌这才侃侃道: “以臣之见,当务之急在关中而不在河东。” 李泌的声音陡而高亢,双眼精光四射。 “眼下孙孝哲贼兵已成强弩之末,只要在河东彻底糜烂之前,将其彻底歼灭,朝廷就可以腾出手来,一心对付进击河东的叛贼!” 这个想法与李亨和秦晋之前商议的竟是一样,但最关键处还是让李亨如鲠在喉。 “先生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以朕之主意,可尽数征长安城内男丁,与叛贼做输死一战,可秦大夫似乎并无必胜把握……” 闻言,李泌哈哈大笑。 “秦晋也终有寸光短浅的一日。陛下,臣建议,当立即派出使者往草原大漠,请铁勒回纥部出兵剿贼,只要草原大军一到,必然如摧枯拉朽一般,关中危局便轻易可解。” 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鞭辟入里,竟使李亨有振聋聩之感。 李亨暗道:是啊,朕怎么就没想到,草原上还有十万铁骑虎视眈眈呢,如果请回纥部出兵,孙孝哲部这等断粮之兵,又怎么能有还手之力呢? 但紧接着,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使得李亨的兴奋之火又渐渐转弱。 草原部族野蛮成性,早就对关内富庶之地垂涎三尺,只不过唐.军兵威震慑天下四海,这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唐朝自保尚且不暇,一旦请回纥部出兵,帮助平乱,又与引狼入室何异?一旦他们涉足大唐腹地,必然会烧杀抢掠,使百姓再度陷入战火灾难之中。 李亨身为天子,又怎么忍心因自己而使得子民再一次遭受荼毒呢? 李泌似乎看出了李亨在犹豫,便高声劝说: “陛下万勿犹豫,两害相权取其轻。倘若因为妇人之仁而致使社稷断绝,则悔之晚矣!” 两害相权,涉及断绝,悔之晚矣……一字一句就像响鼓重捶,震的李亨头疼欲裂。 “先生之言,朕还要思忖思忖,草原部族野蛮弑杀,不到迫不得已,不可轻易使之深入我大唐腹地!” 李泌还想相劝,李亨却摆了摆手。 “朕乏了,先生且先回去歇息,午时之后重臣们会往殿中议论此事,届时再做决断。” 见李亨态度摇摆不定,李泌也知道他的这种性格,凡是都难以立下决断,必须思忖再三,考虑过几十遍才有可能做出决定,于是也不再催促。 “既然如此,臣便告退,陛下好生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便殿内再次剩下了李亨一人,然则这一回空荡的殿中没了久久不绝的叹息,只有左右为难的脚步声来回响起。 …… 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秦晋正打算赶往太极宫,却又忽闻军报,这回是来自于潼关。 恰逢郭子仪崔光远等人俱在军中,纷纷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生怕里面装的又是坏消息。 秦晋手捧军报,才看到一半,竟嗤的笑了出来。 见他这种表情,众人心里安稳了几分,崔光远期期艾艾问道: “可,可是捷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集中在秦晋的脸上,期待着他的答案。 岂料,秦晋却呵呵一笑。 “是,也不是!” 崔光远愣怔了一下,弄不清楚秦晋话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五章:弃暗投明也 “御史大夫就别打哑谜了,潼关军报究竟是吉是凶啊?” 崔光远急的有些失态,如果潼关方向传来的也是噩耗,那么连日来好转的局面只会比以往变的更坏。8┡ 1中文『『网与之相反,郭子仪虽然也面露关心之色,可也仅仅是关心而已,似乎对潼关的处境并不十分忧虑。 “潼关局面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难道军报的消息再败坏还能甚于此吗?大尹何以如此沉不住气?” 一连两问,把崔光远说的满面通红,这个郭子仪总是话里话外,有意无意的嘲讽于他,以前每每都忍下了,今日却不知为何勃然而怒。 “郭子仪,难道潼关的安危,你就没有半分关心吗?万一有变,我大唐社稷便岌岌可危了呀!” 他本来想质问郭子仪一番,可话一出口,却又成了哀叹连连。 秦晋见状,赶紧出面打圆场。 “也许是郭将军已经猜到了这军报中的内容也未可知呢?” 崔光远不服气,气鼓鼓道: “某便不信,他能猜得出来,让他说说,究竟是好,是坏?” 郭子仪淡然笑道: “自然是好消息!否则御史大夫又何以如此气定神闲?” 如此倒提醒了崔光远,他这才觉得有几分懊恼,也是关心则乱,竟然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给忘了。 意识到这一点,崔光远立即收敛了怒容,如果继续与郭子仪纠缠下去,丢人的只会是他自己。于是乎,安坐于座榻之上,不再说话。 帅堂中的气氛经过崔郭二人如此一番搅合,反而不如先前那般紧张了,众人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都眼巴巴的等着秦晋将军报宣之于众。 “不要怀疑和担心,的确是好消息。原潼关守将田承嗣率残部向裴敬投降了!” 田承嗣投降了? 人人都以为军报不论是好是坏,潼关一定生了恶战,万料不到竟是田承嗣投降了。 “那厮如何就投降了?” 有人奇怪问道,秦晋却没有说起具体因由,只询问着,该如何处置田承嗣和他的残部。 崔光远立即说道: “自然是收编厚赏,昭告天下,以收叛贼人心!” 秦晋闻言点了点头,又转向郭子仪以目光征询他的意见。 和这位御史大夫接触了近两月时间,郭子仪早就把秦晋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所谓询问也好,群策群力也罢,都是做做样子,切实核心的决定,必然在问话出口之前就已经有了。 只见郭子仪笑着反问: “大夫已经有了决断,末将还是藏拙的好!” 崔光远暗自在肚子里低估了一句,郭子仪这厮看似忠直,实际上真是个老滑头。 秦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忽而用一种极为严肃的口吻说道: “田承嗣此人断不可恕,必然取其项上级,其部下**整编,化入神武军各营……” 众人立时打了个寒颤,想不到秦晋对叛贼的恨意竟如此之深,这么做是否不够理智呢? 崔光远正琢磨着是否应该劝解一番,让秦晋三思后在谨慎行事,不料郭子仪却抢他之先,说话了。 “大夫三思,当此之时唐.军势弱,须得收揽人心,一旦杀了田承嗣,叛军若之中再有变故,只会与朝廷死战,而不敢投降。” 秦晋却依旧坚持己见。 “旁人可恕,唯有田某人必死!”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在暗暗揣测,莫非御史大夫和这个姓田的有私仇?否则何以对这么明显的问题置之不顾,一意孤行呢? 秦晋当然有他的理由,可是却不能宣之于众。 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中,田承嗣乃是唐朝安史之乱后赫赫有名又臭名昭著的人物,安史余孽覆灭以后,他与多数安史旧部一样,非但没有被追究,反而做了魏博节度使。中晚唐藩镇割据所倚重的牙兵,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屡次挫败唐朝对魏博军的削藩后,一举成为各地藩镇的领军人物,开了节度使父死子继的先河,致使唐朝天子诏命再也难处关中,煌煌盛唐再也没有复起的机会。 正是出于对此人的警惕和厌恶,秦晋才不理智了一把,决定一意孤行将田承嗣处死,一了百了。 奈何,秦晋的这个命令遭到了空前一致的反对,崔光远在郭子仪之后也力劝秦晋三思而后行,田承嗣作为投降朝廷的第一个安史叛军中的重要军将,是万万杀不得的,否则将会带来极坏的影响。 而后,众将也纷纷劝说,请秦晋三思而后行。 见到众人的反对之声如此强烈,秦晋也不由得反思起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有些一意孤行了呢? “田承嗣的处置容后再议,对其旧部的置措却是迫在眉睫的。” 郭子仪道: “末将以为,田承嗣旧部不宜留在潼关,一旦遭到叛军猛烈攻击,难保这些人不会生变,再度倒戈?” “不如迁往长安,也好补充兵员缺口!” 一名军中长史接着郭子仪的话头建议,不过却又遭到了崔光远的反对。 “田承嗣残部留在潼关不妥,迁来长安就更不妥了,眼下正是你死我亡的关键时刻,又怎么能祸水内引呢?” “大尹之见,当迁往何处?” “这……” 崔光远犹豫了,虽然他明白将田承嗣残部留在潼关或者调往长安都是很不妥当的,但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却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忽而,郭子仪却有了主意。 “大夫,昨日观邸报,陈长史仍旧在风陵关坚守,不若就让田承嗣所部移驻此地,一来可以协助陈长史守城,而来可试探其究竟还有没有反意。” 崔光远眼睛一亮,觉得这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但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一些不妥之处,细细思量一番,终于省悟。 如此一来,岂非将风险转嫁给了不顾生死坚持守住风陵关的陈千里吗?陈千里虽然领着神武军长史的差事,但军中又有哪个不知道陈千里和秦晋之间那复杂的关系呢?陈千里曾是秦晋最为倚重的部下,后来又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虽然秦晋最终在平安无事以后原谅了陈千里,但伤痕愈合以后怎么可能没有疤痕?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自然也就越来越甚,关系看似复合,却早就貌合神离。 否则,御史大夫怎么可能将亲信部下放在风陵关这种弃子之地呢? 一念及此,崔光远又有些鄙视郭子仪,这厮一定也深悉御史大夫与陈千里之间的复杂矛盾,否则也不会出这种主意。 然则,崔光远敢笃定,御史大夫一定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因为这么做的确是对目下局势最有利的选择。换做是谁,做在秦晋的位置上,恐怕都难以用任何理由拒绝。 果不其然,秦晋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 潼关,一支人马驻扎于关墙之外,关门缓缓敞开,几个衣衫褴褛的军将带着数十名随从鱼贯入城。再一次进入潼关关城,田承嗣心绪复杂,眼见着随处可见的火烧痕迹,不禁感慨万分。 那一夜,田承嗣为了尽可能脱身,下令在城中放起了大火,本以为这座关城定然已经被烧毁大半,岂料竟然只是浅浅的过了一层火而已。 与之同行的神武军校尉见他如此神色,便道: “这可都是田将军的杰作。” 虽然说话的口气好似在玩笑,但田承嗣还是有些尴尬的苦笑了一阵。 “无奈之举,无奈之举,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那校尉哈哈笑道: “说起来恐怕田将军难以相信,那夜你们撤离之后,潼关竟天降大雨,短短小半个时辰就把本该熊熊而起的大火浇灭了。” 田承嗣愕然,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哪校尉在故意说谎,因为除了大雨之外,人力是万万不能熄灭那场大火的。 但他的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 “朝廷天兵自有上天护佑,田某罪人,罪人!” 校尉也不作色指责,反而宽慰道: “田将军识得实务,又能弃暗投明,兴许就没罪了!”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田承嗣在帅堂内见到了仅靠突袭就打败了他的人,裴敬。 然则,料想不到的,裴敬竟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有罪之人田承嗣拜见裴将军!” 刚一见面,田承嗣大礼参拜,口称有罪。 裴敬等他拜下去之后就才虚扶了一把,笑道: “田将军深明大义,莫要妄自菲薄……” 田承嗣还要再拜,裴敬这回便将虚扶改成了用力扶起,手臂加了劲以后,生生把对方托了起来。 “田某惭愧,惭愧……” 两个人客气了一阵,又落座说话,竟像一见如故般。裴敬出身自河东裴氏,自幼有着良好的教育,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一番刻意态度,更使出身草莽的田承嗣如沐春风,又自惭形愧。 “田将军所部调往何处,还要等待天子诏命,这几日不如就先在关城内好好歇息一阵,虽然条件不必从前,但总是酒肉管饱,不会受冻挨饿。” 说起受冻挨饿,田承嗣唏嘘不已,他在风陵关下率攻不破,大军很快断粮,又得不到足够的补给,最终吃尽了苦头。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六章:秀实入长安 天子诏命在次日早间送达了潼关,自从叛军哗变事件以后,出城联络外面再不是冒险之举,更多的空隙可以让神武军从容出入围城,因而诏命送达潼关也比以往快了半日。8 『1『中文『网 “将军,将军,天子诏命到了!” 此时,田承嗣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早餐,手捧猪蹄啃的满口流油,炭炉上坐着铜制的酒壶,里面的酒液已经温的烫。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如此惬意是什么滋味了,在风陵关外缺吃少穿,又要面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的偷袭唐.军。这一个月的遭遇现在想起来都有如在噩梦中的感觉。 闻得天子诏命到了,田承嗣浑身一颤,当即丢下了手中的猪蹄,用袖子擦了把满是肥油的嘴巴。 “走,接诏去!” 潼关驿馆中的佐吏见田承嗣如此便要去接诏,惊讶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田,田将军,如此便要去接诏不成?” 田承嗣哈哈笑道: “自然要去接诏的,晚了便是对天子的不敬!” 佐吏咽了口口水,又道: “下走知道田将军心切,但按照规矩,接诏之前是要沐浴更衣焚香……” 这时,田承嗣才省悟,原来佐吏的迟疑,是因为自己不懂接诏的礼仪,立时觉得有种遭受了鄙视的感觉。其实这也不怪田承嗣,在安禄山起兵南下之前,他不过是个低级镇将,手底下人不过千,别说接到天子诏书,就连安禄山、史思明这等边帅节度使也未曾单独见过,自然不知道接诏还得沐浴更衣以示庄重。 就算安禄山称大燕皇帝以后,田承嗣的身份地位猛窜起来,如今虽然也有着正四品下的武职,可接诏时也从未有人提醒过他应该沐浴更衣的。 “不知者不怪,田某这就更衣……” 经过一番复杂耗时的拾掇之后,田承嗣终于光彩照人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以前他总觉得当大官,手底下带兵过万就是大富大贵了,自今日才省得,富贵就是这折腾人的规矩。 天子诏书也不过是天子之命而已,为臣者便要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然后才能正式接诏。 今日头一次见识了这一套繁文缛节,田承嗣大有食髓知味之感,甚至在贪心不足的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统御地方,也要让部将们这样尊崇自己,如此才不枉来一遭人世间。 像田承嗣这种非良家子出身的军汉,对朝廷没有足够的敬畏,对天子也没有应有的忠诚。他们一切行事的准则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吃饱肚子,过更好的日子。一旦吃得饱,穿得暖,便又要东施效颦般,希冀与得到更多人的尊崇和敬畏。 “田将军,田将军?” 馆驿佐吏的呼唤把田承嗣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啊,啊哈哈,走走,抓紧接诏去!” 天子使者是神武军的一名旅率,早就在帅堂外庭院站立多时,田承嗣急三火四赶了过来,大礼参拜,山呼万岁。使者静静的看着他,足足有好一阵功夫,才摊开诏书,正是宣读。 “……田承嗣随附逆从贼,然关键时刻能够分清大义,弃暗投明,当从重褒奖……封忠武将军,驻兵风陵关,协助神武军长史陈千里,把守渡口,万不得落入安史叛贼之手……” 天子诏书的内容很多,但多数都是废话,田承嗣只听清了其中两点至关重要的,其一是自己被封为忠武将军,这个将军究竟是几品,地位有多高,一时间不得而知。其二,也是他最担心的,生怕自己被朝廷调离旧部,或是旧部被分化瓦解,万幸朝廷没有这么做,还令他出镇地方…… 慢着,田承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恍然,风陵关不正是他吃尽了苦头的地方吗? …… 秦晋罕见听从了部众的劝告,对田承嗣网开一面,优渥待遇。然则,经此插曲之后,他脑中竟生起了一个令人更为吃惊的想法。在与郭子仪初步商议以后,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支持。 “御史大夫智计过人,末将钦佩之至,然则此举也许会带来凶险,还要想个万全之策。” “招降叛军?” 崔光远的反应则比郭子仪惊讶的多,在他看来叛军连人都吃了,又怎么能招入唐.军之中呢?再者说,即便招降,也要对方肯来才行。 秦晋只是习惯性的与崔光远和郭子仪商议,这两个人只是负责提供意见而已,是以对崔光远的反对也只是一笑置之。 “长安城内民营有十万人,其中可战男丁四万人,加上团结兵两万人,可达六万之数。这些人里真正能够野战的,绝不过三万人,其中有过野战经历的甚至连一万人都不到。凭借如此弱势之师,守城绰绰有余,反击则差之远矣!招降叛军,此消彼长之下,也是消耗孙孝哲所部的一个折衷办法。” “那些吃人的畜生若招进军中,大夫又当如何处置?” 秦晋面不改色,从容道: “自当一视同仁!” 他连田承嗣都能放过,还有什么不能放过的,只要可以挫败叛军,就没有不能做的。 崔光远明知自己反对也无济于事,他这个京兆尹还是御史大夫时时护着才能做的安稳,又哪有能力去反对呢?若真的明目张胆的去反对,岂非要被人骂成忘恩负义之徒? 念及此处,他叹了口气。 “下吏刚刚由宫中来,听李内监说起,陛下似乎有意向回纥借兵。” “回纥?借兵?” 郭子仪目光一凛,马上就盘算起向回纥部借兵的利弊。他和秦晋一直在唐朝内部物色可调之兵,却一直忽略了草原上的铁勒人。当年的铁勒薛延陀部在唐朝的扶植下,取代突厥人成为草原霸主。但好景不长,薛延陀部起兵反唐,被唐朝出兵打败,从此一蹶不振。 为了有力的羁縻大漠草原,唐朝又物色扶植了铁勒回纥部,直至天宝初年,回纥部在大漠草原的兵威声势,已经直逼隋末唐初的突厥。 郭子仪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冷笑,说到底回纥部不过是唐朝驯养的一条狼。然则,狼终究是狼,只要有机会,反咬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看向秦晋,希望从秦晋不显喜怒的表情里,读出其中所蕴含的想法。 然则,郭子仪仅从秦晋的表情里根本就无法判断,他对这种建议,支持还是反对。 秦晋和郭子仪默不作声,崔光远又自顾自道: “向回纥部借兵的确是个可行之法,草原骑兵野蛮勇武,只要出兵,孙孝哲部叛贼必然难以支持。但崔某是反对的,唐朝但有力量,就不该引狼入室!” 啪的一声!秦晋一掌拍在面前的书案上。 “引狼入室,哪个杀才的狗屁建议!” 崔光远被吓了一跳,低声道: “下吏也是听李内监无意间提及的,并未细问。” 李辅国?秦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个老滑头,既不想得罪人,又要在自己的面前买好,崔光远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传声筒。这哪里是什么无意间的谈起,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 犀利的目光扫向崔光远,只见他尴尬的低下头来,很显然这厮也是言不由衷,以此人智商,若看不透李辅国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在唐朝官场上混得一席之地呢? 秦晋不愿意说破,崔光远那点小心思还算不得什么问题,关键在于天子的态度。 正怒气上涌间,忽有亲随禀报。 “安西军来人了!” 秦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甚?” “是安新军来人了,求见大夫?” 听得清清楚楚,秦晋身子一颤,安西军来的正当其时! “快请!慢着,来了多少人马,领兵者何人?” “安西军节度副使李嗣业,带了五千人马,入城求见的则是李嗣业麾下都尉段秀实。” “五千人马?” 一喜之后是一惊,想不到安西军只派了五千人回来,据秦晋所知,朝廷在安西驻军足有五万人上下。 只听郭子仪道: “领兵者不是安西军节度使梁宰吗?” “应该不是,将军有疑问还是亲自问那段秀实吧!” 段秀实在来长安之前做好了一场恶战才能破围进城的准备,谁知选择了南面作为突破口以后,竟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十分顺利的就抵达了城下。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他在城中军卒的引领下,终于见到了如雷贯耳的御史大夫秦晋。 和每一个初见秦晋的人一样,都被秦晋的年轻所震惊,实在难以想象,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神武军秦晋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末将段秀实……” 秦晋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段秀实的手臂,激动的说道: “不必拘礼,我在长安等的望眼欲穿……” 见到段秀实以后,秦晋忽然又心生主意,可以用来一试。 段秀实此来只带了百余人随从,主要目的一是联络长安,可以合兵对敌,二则试探孙孝哲叛军虚实。李嗣业及安西军的五千人马俱在京兆府以西两百里处,随时可以出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七章:初见广平王 将段秀实安顿在馆驿,交代了仆从好生招待,让他等着明日觐见天子李亨。81中┡文网回到军中,秦晋又招来郭子仪,商议被段秀实打断的议题。 郭子仪仍旧认为招降孙孝哲部叛军应该谨慎三思,长安城外的叛军除了孙孝哲从关东带来的二十万人马,还有潼关告破以后,投靠依附的关中兵马。这绝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多数人还吃过人,将来都可能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不过,秦晋则坚持认为,当下既然外无援兵,河东又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也只能选择这样一条看起来充满荆棘的道路。两个人各执一词,最后郭子仪还是展颜一叹。 “既然大夫执意如此,末将从命就是!只请大夫示下,招降事宜,具体该如何操作?” 见说服了郭子仪,秦晋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既然叛军军心已乱,咱们不如在人心上入手。” “人心?” 秦晋说的模棱两可,郭子仪有点莫名其妙。 “末将愚钝请大夫明示。” 秦晋呵呵笑着,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又骤然收住,不紧不慢的说道: “人心就像天平一样,任何时候都是此消彼长,如果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岂非对不起这大好机会?” 郭子仪更糊涂了,什么此消彼长,落井下石,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东西嘛,但看着秦晋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耐着性子等待秦晋给他答案。 然则,秦晋居然闭口不言了,迅即回到公案之后,提笔疾书,片刻之后竟写就了密密麻麻的一篇公文。 “将这道公文往长史李萼处,让他即刻经办,今日,今日我就要见到效果!” 郭子仪手中捏着刚刚封好了口的公文,不禁呆立愣怔,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御史大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萼自投靠了秦晋以后,一直在神武军中负责内外协调的工作,有时候军中人手吃紧的时候,也会代为做些参军司马的差事,郭子仪对此人也稍有些印象,一次校尉以上均有参与的军事会议上,此人的言极具煽动性,与会者十之七八都被鼓动的热血沸腾。 在郭子仪看来,这种夸夸其谈甚于实干的人,多半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角色,不知道秦晋养着这种人有什么用。 直到秦晋疾步出了帅堂,郭子仪仍旧捏着那封公文,站在当场,心知刚刚自己的固执己见让他很头疼,这才给自己作了几分颜色,偏偏不说具体如何处置。传递公文这种差事本就不是郭子仪的分内事,本想打个书吏送去便到城墙上去视察一番,然则一转念又立时改了主意。 既然秦晋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李萼经办,说不定此人当真还有些过人之处也未可知呢。 一念及此,郭子仪对这个叫李萼的长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见到李萼时,他正在廨房中奋笔疾书,廨房内竟与秦晋的帅堂有几分相似,满案的公文堆积如山,郭子仪轻声屏退了引自己进来的佐吏,便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有几分忘我的长史,仅凭这份干劲又对此人的印象增添了几分好感。 良久,李萼似有所感,猛然抬头,却见郭子仪正站在屋子正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禁又惊又赧,起身行礼道: “郭将军?是何时进来的?在下批阅公文,竟忽视了将军,恕罪,恕罪!” 郭子仪爽利的一笑,便径自寻着座榻坐下,将公文递了过去。 “郭某今日此来,是为御史大夫做一回信使。请看吧!” 李萼的目光中充满了狐疑的神色。他当然知道,郭子仪乃是秦晋最为倚重的臂膀,怎么可能如此轻贱,让他做这些佐吏应当做的琐碎杂事呢? 然则,这些疑问又不能当面想问,否则唐突了对方岂非更是尴尬?只三两下拆开公文,一目十行的迅阅览,忽而又击掌赞道: “大夫如此主意,长安之围可解也!” 李萼这副模样,更令郭子仪心痒难耐,他已经猜到了秦晋的心思,哪里是故意做些颜色给自己看,分明是让自己亲身实地的了解其中情由呢。 “李长史,御史大夫交代过,今日就要见到效果。” 不愿意直接开口相问,郭子仪便打算旁敲侧击。 谁知李萼却哈哈一笑。 “大夫这是在难为人呢,谁都知道拉拢人心非一蹴可就之事,还须文火慢炖才成。” 说着,他向着郭子仪一揖,又歉然道: “请将军恕罪,李某接了大夫的差事,就不能相陪而坐,先告辞一步!” 郭子仪心道,这个家伙也算积极,不过心中的疑问还没有解开,怎么可能轻易的罢手,便起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不知李长史将去往何处?” 李萼爽快道: “东市民营,在下要选几个人备用。” 郭子仪笑道: “如此甚好,郭某也正打算到民营备选百名军卒,何如并骑而行?” “乐意之至!” 由中军到东市不过片刻功夫,郭李二人联袂而至,在民营里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当然,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郭子仪的到来而兴奋,那夜一战,郭子仪领兵万人,竟震慑的二十万叛军无人敢战,经过朝廷官方的大肆宣扬以后,长安城内对此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不少人将他比作白起孙武在世。 到了民营以后,郭子仪也为众人的热情吃惊不已,他万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竟有如此之高的人望,一时间不觉有些汗颜,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威武万岁,很快便纷纷景从,一时之间此起彼伏喊成了一片。 以至于郭子仪和李萼都忘了来到民营的本来目的,眼见着民营中的热情如**般被点燃,上万人的鼓舞欢呼声荡漾成一片汪洋大海,看的李萼竟热血沸腾,直感叹人心可用,人心可用。这哪里是围城内该有的士气啊? 郭子仪频频作揖,任由大伙欢呼,但欢呼声久久不绝,却又耽误了李萼的正事,只得示意众人安静。好半晌才使群情兴奋的场面稍稍平息下来,他暗暗感叹,如果只看着眼前的架势,竟会误以为胜利在即,甚至于安史叛贼的覆灭,也近在眼前,谁又能想得到,朝廷也好,神武军也罢,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只是,这些危机说与众人知晓,非但于事无补,只能乱了军心人心,反不如现在的一片欢欣鼓舞。 “诸位,诸位,郭某与李长史前来,实乃有要紧军务,还请营中校尉出面一晤!” “俺们校尉有公务出营去了,掌灯前肯定回来!” 如果等到掌灯才能商议,今日就白白浪费了过去。长安城中的民营设有东西南北四营,既然东市民营的校尉不在,李萼便打算到其他几个营去,总不能所有校尉都不在营中。 郭李二人正待离开,却又听有人大呼: “回来了,回来了,俺们校尉回来了!” 与此同时,汇集在一起的人们竟自动自觉的闪开了一条缝,只见当先一人风度翩翩,竟是个年轻的将军。 然则,待看清了这个年轻将军的面目之后,郭子仪和李萼竟不约而同的又吃了一惊。 广平王? 这位年轻的东市民营校尉,正是当今皇帝的长子,广平王李豫。 大家都知道李亨诸子都被遣到团结兵和民营中历练,只是也没想到广平王李豫竟已经成了东市民营的校尉。 说来也并非郭子仪和李萼疏于军中人事调度,而是民营和团结兵与神武军完全是三个独立的公署办公,团结兵归京兆府调度,民营则由政事堂执掌。 秦晋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避免被有心人借机攻讦自己专权擅权。 当然,京兆尹崔光远和尚书右仆射魏方进均唯秦晋马是瞻,因而无论神武军、团结兵抑或是民营,都没有脱离秦晋的掌控,区别只在于直接和间接而已。 见到郭子仪后,广平王李豫目露惊讶神色,立即偏身下马,长长一揖。 “郭将军,请受李豫一拜!” 郭子仪哪里能坦然受之,但也不便似那些阿谀谄媚之徒一般,夸张的跳开避而不受,只同样下拜又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李豫。 “末将何德何能,不敢受广平王此礼!” 李豫在郭子仪的用力相扶下起身,仔细打量着他,笑道: “郭将军是夜一战,二十万叛贼不敢出战,实在解我唐人心头之恨,痛快,痛快!” 郭子仪如此谨小慎微的对待这位广平王,绝非因为其广平王和天子之子的身份,而是其未来的地位。 世人皆知,李亨有意培养李豫,乃是将其当做了未来的太子,百年之后的继位者。 试问,有谁敢对将来的太子,乃至皇帝有一丝一毫的慢待呢? “神武军长史李萼,拜见广平王!” 一直被人忽视的李萼,此时从容一揖,声音响亮,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自己的身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八章:朝廷始招降 原本广平王李豫的注意力全在郭子仪的身上,现在忽而听到了一声高呼,便又将目光投落在了这高声惊人的长史身上。 李萼与郭子仪一先一后,李豫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也只认为此人应该是郭子仪的幕僚或者亲信,但万想不到竟是神武军长史。 长史之职,位卑而权重,如神武军中,非有异于常人之所能者才能担任,否则神武军中一应庶务,内外协调,又岂能井井有条,不曾出过一丝一毫的纰漏?李豫自从在团结兵和民营中历练以来,不止一次的和神武军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交道,都对此印象甚深,也早就对这位幕后的能人暗自钦佩久已。 “竟是李长史?” 说着,李豫又要长身一揖下拜,李萼则有意无意的侧开了身子,直接道明来意。 “下吏此来身负军务,奉御史大夫之命,要在民营中选调百人。” 听说是有公务,李豫当即回过神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是议事的场所,而且现下营中众人情绪兴奋,有秩序崩溃之虞,虽然不会酿成大乱,但在以军纪著称的神武军一系重要人物的眼里,难保不会因此而看清了自己。 一念及此,李豫当即命人恢复秩序,无干者各就各位。 “郭将军,李长史,请入正堂说话!” 看到李豫下达军令干脆利落,郭子仪和李萼微觉诧异。看来广平王并非只是到军中长些资历,确有几分干才在身,亦有有为之心。 进入正堂,宾主落座之后,李萼开门见山。 “其实选调的标准很简单,仅有一条,嗓门大即可,越大越好!” “嗓门大?” 李豫大为不解,民营和团结兵是作为神武军的补充力量和后备兵源而存在的,选拔优异者也已经有一整套成熟的标准,可以嗓门大者为合格还是头一次听说。 与李豫不同,郭子仪在路上就已经和李萼简单的交流过,也大致了解了秦晋的意图,因而对这一条选拔标准并不稀奇,只从容淡定的喝着茶汤。 “广平王有所不知,御史大夫交办下来的差事,还只能由这嗓门大的人去做!” 对于此,李豫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则无论神武军、团结兵还是民营,都一条规矩,那就是无干者不得擅自干预军令,其中军令细则自然也不是可以随意打听的。 也许是李萼见广平王面露好奇之色,便道: “一会选调完毕,便会送去执行军务,广平王若有兴趣,可到城上一观!” 李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被人识破内心的想法,让他有种被动的感觉。 “若无军务,一定要去看看。” 很快,嗓门最大的一百人选拔完毕,李萼便领着这些人离开民营,往西门方向而去。 上了大街,忽有军中佐吏急急而来,见到郭子仪便喘着粗气道: “可算寻着郭将军了,大夫有令,今日提前出城演练,并指定了由将军亲自指挥。” 李萼闻言一笑。 “是了,今日所为军务,非要郭将军配合不可!” 午时上下,数千唐.军开出长安西侧的金光门,于叛军营寨五百步外列阵擂鼓。这种作为自那夜一战之后就成了城中守军演练的必有戏码,只不过今日将时间提早了,由日落前的半个时辰改作了午时而已。 与数千步卒一同出城的还有千余骑兵,与步卒军阵保持着百步距离,遥相呼应。 恰逢此时,段秀实在崔光远的陪同下参观长安城防,到了金光门上忽闻城外金鼓之声,只见数千**列阵于叛军营寨之外,呐喊叫嚣,不禁面色大变。 “这,这是作甚?难道……” 也难怪身经百战的段秀实吃惊的语无伦次,跟随李嗣业由安西返回中土以后,对于安史叛军他也经历了从不屑到正视,再到重视畏惧这种心理过程。 几次和叛军游骑的交手后,段秀实这才不得不面对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安史叛军的实力绝非西域诸国,乃至大食人可比。围困长安的叛军营寨,绵延数十里,初见时也为之心惊肉跳,直到进入长安以后,见到神武军面貌赳赳,这才心神稍定。 哪想得到,神武军竟敢以区区数千人,往叛军辕门处叫嚣挑衅,也难怪他惊讶失色了。 崔光远却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只笑着让段秀实耐心观看。 尽管城上的人都是一副泰然表情,段秀实还是想不出,城下的数千**凭什么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向叛军挑衅。 很快,他就看到数百名手持铁锨军卒于阵前左右频频挖掘,似乎又埋了什么东西下去,大约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悉数退了回去。 金鼓声很快消散,随之响起的却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距离虽远段秀实听的竟一清二楚。 所喊内容,更令段秀实震惊,这一声声,一句句竟都是些劝降的话。 “难道朝廷有意招降叛军?” 崔光远点了点头。 “此事由御史大夫提出,陛下已经允准,现在只看叛贼有多少人愿意投降了!” 闻言,段秀实默然不语,自从抵达长安以后,许多认知竟在一日间被颠覆,势弱的唐.军竟然像模像样的在劝降势大的叛军。就算叛军断粮,有了人脯作为军粮,与之背水一战也不是不可能。 初时,段秀实对秦晋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更觉得此人离谱,也不知此人是哪里来的自信,搞这些雕虫伎俩。 此时此刻,段秀实心中的情绪是矛盾的,寄希望朝廷诸事顺利,又想让这个有些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的御史大夫得到应有的教训,身负天下重责,怎么能如此轻浮,率性而为呢? 劝降之举,原也并无不可,可是将数千将士因此而至于万劫不复得险地,是不是也太过儿戏了?念及此处,段秀实的面色愈发难看,心中只为城外那数千军卒的命运而担忧,奈何自己位卑言轻,只能突然的紧张着。 如此呼喊劝降了大约一个时辰,叛军营内终于有了反应,只见辕门大开,铁索吊桥落下,成千上万的叛军蜂拥而出,由北方又有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铁甲步卒飞奔而至。 眼看着就是两面将要受到夹攻的局面,段秀实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从表面上看,叛军的人马已经倍于城外的唐.军,现在就算下令撤退,只怕也已经晚了,只要被叛军咬住,就是个死伤惨重的局面。 他看了一眼依旧老神在在的崔光远,不觉火气上涌,如何朝廷里做主的都是这样一群蠢货? “大尹,难道不派兵相援吗?” 崔光远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莫说崔某没有职权调兵,就算有也不必多此一举,你可知道城下领兵的是何人?” 段秀实心中一动,问道: “何人?” “郭子仪!” 崔光远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郭子仪的名字,段秀实则隐隐有失望之感。 郭子仪的名号他听说过,在朔方军中一直是个声名不显的人物,倘若此人果有将才,在大小战不绝的河西朔方之地又怎么可能不崭露头角呢?此人虽然官职不低,但也可以是熬资历钻营上来的。 “放心,有同罗部的一千骑兵支援,郭子仪败不了!” “同罗部?” 段秀实又诧异了,据他所知,同罗部早就被安禄山收归麾下,已经成了安史叛军中精锐骑兵,何时又反投了唐朝? 崔光远也终于觉出了段秀实神色语气中的不善,便不再多言,只关切的注视着城外的进展。 自从叛军发生营啸之后,秦晋的用兵便不再似以往那么保守,每每试探之后,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收获。 只见来自北面的数千人叛军军卒在距离**三百步左右时,忽然发力加速,这是短兵相接的前奏,只要挨过了之前的数轮弩箭阻击,就算成功了一半。段秀实久经战阵,对于这些战阵套路实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可唐.军的反应也太过让人诧异,该放箭的时候居然没放箭,现在叛军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一五十百步,再如此下去就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段秀实咬牙切齿,双拳紧攥,为这些即将无辜送命的军卒惋惜,又恨那些草菅人命的上位者,恨得牙根发痒,发痛。 轰!轰!轰! 陡然间,剧烈的响声如炸雷般此起彼伏,唐.军军阵霎那间就被拢在了浓烈的白烟之中,段秀实只觉得脚下的城墙和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大地动?” 段秀实曾在陇右亲眼见过一次大地动,大地就是这般震颤,房屋瞬时倒塌,地面眨眼间裂开数丈的口子,深不见底…… 这时,崔光远有些不阴不阳的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段将军莫慌,不是大地动,这是神武军的霹雳炮,爆炸一响就可以糜烂一片,看着吧,那些冲在最前边的叛军已经每一个囫囵的……” 一阵北风猛然刮过,吹散了大半白烟,只见原本白色的雪地上已经血红斑斑……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四十九章:城上观战急 见到城下的情景,段秀实震惊了。原本还雄赳赳的叛军步卒竟在眨眼的功夫里糜烂成一片,然而这还不算完,一直与神武军步卒保持数百步距离的千余骑兵猛然发力加速,像一把锋利的镰刀,直扫向陷于混乱之中的叛军。 唐.军骑弩一茬又一茬的收割着人命,叛军在突如其来的连续打击下陷于崩溃的边缘,在混乱、咒骂与惨嚎声中开始撤退。 如此种种,段秀实于金光门上看的清清楚楚,一方面为神武军诡异奇特的武器而觉得震惊,一方面也对叛军抗击能力的超凡而暗暗心惊。他自认为,如果是安西军在战场上遭到这种烈度的连续打击,恐怕也难以避免崩溃而四散奔逃。来自神武军军阵北面的叛军步卒居然还能勉力维持集中没有彻底崩溃,这一点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与此同时,崔光远回过头来,颇有几分得意的看着段秀实。 “如何,崔某没有说错吧,这些叛军如此进攻,只与隔靴搔痒无异。” 段秀实不得不承认,郭子仪所领神武军的战斗力的确超出自己的想象,崔光远的话虽然说的夸张,可他们的确是击败了倍于自身的叛军。 再像城外看去,由西辕门冲出来的叛军与来自北面的叛军似乎配合上并不甚协调,也正是因为慢了一步,郭子仪才能抽出身来全力对付他们,此起彼伏的爆响惊雷再次传来。段秀实又被震惊了。 来自神武军正面的爆炸比之前更加的猛烈和持久,这一次没有北风适时刮过,浓烈的白烟弥漫在两军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段秀实不禁有些担心,在浓烟之中难以视物,万一神武军不敌…… “段将军不必担心,咱们早就在这种浓烟中做过几十次演练,两眼一抹黑的是叛贼才是,看着吧,他们比上一波贼人死伤还要惨重。” 至此,段秀实不再认为崔光远实在不惭大言,神武军的确有这种能力击败来犯的叛军,可另一个疑问又升腾了出来。 “既然神武军如此勇猛,为何不趁着叛军断粮,一举将其击溃全歼?” 闻言,崔光远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神武军缺可战之兵啊。满长安城最精锐的步卒也只有眼前这些,他们都是御史大夫从河东带回来的百战之士。城内团结兵和民营的人虽多,可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生瓜,守城或许可以应付,维持城中治安或许可以应付,但于野战中能否如神武军一般就不一定了。朝廷虽然稍稍挽回了颓势,但却经不起哪怕一次失败。所以,御史大夫用兵十分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像现在这样零割碎剐,一点点蚕食,然后静待时机,最最后一击。” 听得崔光远说的头头是道,段秀实发觉自己确实低估了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御史大夫,而且长安城内所面临的困境,也与副帅李嗣业的推断大致不差。一言以蔽之,那就是缺兵。 叛军虽然断粮,却饿不死,他们有着成千上万的人脯可以果腹,虽然士气战意低于以往,但这种陷于绝境中的虎狼更不容忽视。 念及此处,段秀实又忘了一眼远处久久不散的团团浓烟,不自禁说道: “以不到万人规模的人马出城挑衅,御史大夫难道不怕叛军的全力一击吗?” 此时,崔光远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投在城外,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这种疑问崔某也曾有过,御史大夫却说,孙孝哲叛贼的处境与咱们一般,轻易不敢全军压上,若败了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战场的形势就是这样,一旦对峙的久了,比拼的不单单是双方的人力物力,更考验着两军主帅的耐力和耐心,哪一个先沉不住气,就有可能路出马脚,从而被对方窥得机会,一举而功成。 段秀实暗暗感慨,这么精彩的大战,自己却身在局外,隐隐有些意兴索然。这攻守之间的优劣之势,也未必是一成不变的,往往攻方占据绝对的人力和心理的优势,但若攻守双方僵持的久了,这优劣之势也会发生逆转,就如眼前这般。 表面上看,孙孝哲的二十万人马还在围着长安,实际上却早就骑虎难下,难以有大动作。 念及此处,段秀实心中又是一动,问道: “难道孙孝哲就没动过兵,夺回潼关吗?” 只要夺回了潼关,断粮的危机自然就可以缓解,对唐朝也是严重的打击,他相信以孙孝哲的眼光未必看不到这一点吧。 崔光远道: “御史大夫说过,孙孝哲是个赌徒,与其分兵,不如一击而中,夺下长安,潼关对于朝廷还有甚意义了?” “那关外呢,盘踞在洛阳的安贼岂能坐视二十万大军后路被断?” 这时,崔光远的脸上竟显出了一丝古怪神情。 “听说,崔某也是听说,安贼到洛阳以后眼睛就瞎了,所谓大权分别把持在安庆绪和史思明的手上,两个人争的死去活来,潼关至今如此平静,当与此事不无关系。” “这,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岂能当真?御史大夫又如何说?” 不自觉间,段秀实竟下意识的想了解秦晋究竟如何判断,从潜意识里他已经对这个年轻的后起之秀身为折服。 “御史大夫也说了,洛阳城内蝇营狗苟比太上皇在位时更甚,叛贼内部相互撕咬掣肘,于唐朝却是助力呢,咱们乐见其成!” 段秀实沉思了起来,居然连秦晋都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深信不已,难道……他猛然间醒悟,也许崔光远所知道的未必是事实的全部,以秦晋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于河东站稳脚跟,焉知此人不能将触手伸到洛阳城内,所谓捕风捉影恐怕根本就是细作得回来的绝密情报。 一时之间,段秀实只觉得背后生风,竟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假若此人心怀不轨,又手握如此大权强兵,岂非是第二个安禄山?抑或是第二个曹孟德? 意识到此,段秀实赶紧收敛心神,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非但于事无补,还有可能为自己和朝廷招致大祸。 “擂鼓,助威!” 城上守将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大声呼喝,战鼓咚咚作响。城外杀声阵阵,一浪强似一浪,弥漫的浓烈白烟下面,一场看不见的厮杀仍在继续着。 陡然间,数支火箭于浓烟中冲天而起,窜至半空中又凌空炸响,火花与烟雾留下的轨迹在天空中勾勒出各色图案,看起来蔚为壮观。 崔光远大喜道: “胜了!” 在一个时辰内,就进行了短短的两次交锋,又全部取得胜利,段秀实对此已经不觉得震惊了,相比起来,他和李嗣业在关中隐蔽活动期间,只能以偷袭为主要手段,则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走吧,段将军回去好生歇息着,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还要觐见天子呢。” 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得到天子的召见,段秀实就隐隐有几分兴奋,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为臣为将者哪个不想飞黄腾达更进一步呢?比如他们这些边将,得见天子就是在军功以外能够迅速蹿升的捷径。 功名利禄心,人皆有之,段秀实虽然为人忠直但也不能免俗。 “大尹所言甚是!” 大约在日落之前的一个时辰,郭子仪率军凯旋而回,这一战斩首虽然不多,却异常的鼓舞了人心士气。李萼在两次短兵相接草草结束后,带着上百名大嗓门在叛军的辕门外用汉话和突厥话喊了整整一个下午,每个人都用尽了力气,喊的声嘶力竭,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秦晋听完简单的回报以后,笑着勉励道: “此举乃是水滴石穿的慢工细活,不能急于求成,今日你们做的非常好,明天继续,不能停!” “大夫,今日百来人都喊的劈了嗓子,明日可能要重新选一批人才成。” 在李萼的督促下,每个人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劈了嗓子也不奇怪。 “好,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即可,不必事事请示。” 李萼走后,崔光远又赶来见秦晋。 秦晋特地安排了他陪同段秀实在长安城内参观一番,主要是民营和城防,看看此人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可以提供。段秀实和李嗣业的大名秦晋都是耳闻已久的,他们在安西时先后于高仙芝与封常清麾下效命,更是身经百战,决不可轻视。 崔光远有些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段秀实好像对大夫不是很服气,后来见郭子仪在城外击退了叛贼,才不再说话。” 对此,秦晋早就见怪不怪了,被人质疑和敌视,已经成为他生活与工作中的常态。 “段秀实可有意见相告之?” 崔光远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不过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下吏提醒其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觐见天子,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秦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明日觐见天子,不知此人会带来李嗣业的何种意见呢?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章:阴谋于密室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长安的清晨又干又冷,钟楼里传来清脆的报晓声,沉睡了一夜的人们仿佛立时就苏醒了过来,陷于各自的忙碌之中。大唐天子李亨正襟危坐,马上他就要见到登基以来第一位从边地赶赴长安的勤王将领。 “安西军折冲都尉段秀实觐见!” 唱名声随着一个个太监的尖利嗓音,次第由殿前传至宫门外。段秀实郑重掸了掸官袍上的微尘,举步向前走去。 “臣,安西军都尉段秀实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段卿免礼。” 初次相见的君臣二人似乎都有些激动,李亨激动的是自己得到了臣子的认同,并非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段秀实激动的是终于得见天子,也不枉费了半生的蹉跎。 其实,段秀实此次到长安来,主要目的是替李嗣业联络朝廷,并传达一个突发奇想的建议。不过,这个建议的前提是李嗣业此前对长安城内处境的推断是正确的。昨日他和崔光远的一番接触,大致确定了李嗣业的判断,因而今日便打算向呈上一直随身携带的上书。 简单的嘘寒问暖之后,君臣二人便谈及了今次会面的正经事,段秀实明确表示,安西军虽然只来了五千人,但这段时间内并非无所事事,他们袭击叛军的粮道,杀伤叛军的小股人马,对孙孝哲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对此,李亨也早就听秦晋禀报过,称关中有一支不为他所知的人马,在暗中袭扰叛军,所指的也许就是五千安西军。然则,李亨的目光中亦有少许的黯然,虽然段秀实言辞间多有遮掩,但他也看得出来,安西节度使梁宰是反对派兵勤王的,如果不是李嗣业和段秀实一意坚持,也许安西军就会坐看中土厮杀,直到分出了是胜负,再顺应天意,表示归附。 正如古之典故,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却重。李嗣业和段秀实不愿千里翻山涉水从西域赶回关中,虽然只带回了区区五千人,但也足见他们对朝廷的忠贞之心。 因而,再看向段秀实之时,李亨的目光里竟多了几许感动。 “副帅建议朝廷发布文告,征召关内百姓,武装起来,与叛贼做最后一搏。关中有百姓上千万,若能征召百分之一,也有十万人……” 这个想法是李嗣业与自发组织起来与叛军作战的陈大虎以后,忽然心生的灵感。他认为,关中像陈大虎这样的人何止千万?只是没有人统一号召指挥而已,假若得到了朝廷的授权,再振臂一挥,恐怕招募的人就要以十万计了。 李嗣业于上书条陈里写的十分详细明了,段秀实又解说的头头是道,李亨听的两眼冒光,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卿上书中所言,曾救下了朔方军仆固怀恩,不知仆固将军现况如何?” “朔方军左武锋史仆固怀恩遇袭败走,幸甚副帅将其救下,并无大碍。” 李亨叹了口气。 “仆固怀恩的部将白孝德在两个月前曾破围入城,可惜身受重伤,不久就死了,从此也与仆固怀恩失去了联系,不想竟是被李卿所救。” 段秀实道: “仆固怀恩日日惦念陛下安危,若非情势紧急分不开身,今次就随臣一同入京觐见了。” 李亨长舒道: “朕既知道他安然无恙便放心了,早晚都能相见,不急在这一时,击败叛逆才是当务之急!” 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以后,段秀实满意的告退离去,李亨却有些意犹未尽,从御案上拿起了李嗣业的上书,反反复复的看了数遍,仍旧不忍释手。 “陛下!” 恰逢李泌觐见,看到李亨手捧着书笺的模样,不禁问道: “何以如此爱不释手?” 李亨展颜一笑,就手把李嗣业的上书推给李泌。 “是李嗣业的上书,其中建议令朕豁然开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泌将之接过,细细阅读,直至读到一个人的名字以后,眼睛骤然为之一亮。 “陛下,仆固怀恩竟在李嗣业军中,真是天意如此啊!” 李亨不解的问道: “先生之意,朕不甚明了……” 李泌兴奋道: “难道陛下忘了,仆固怀恩乃是出自铁勒九姓中的仆固部,而仆固部向来又与回纥部交好,其于此时出现,不正是天意昭然吗?” “先生还在惦记着由回纥部借兵之事?” 李亨歪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发问。李泌则声音发紧,忽而又变得高亢起来。 “陛下之危,臣夜夜难寐,顿顿无味,没有一日敢忘,若能以回纥铁骑解围,则可转危为安,虽然多有付出,只要社稷得意延续保全,日后加倍补偿就是。” 向回纥部借兵,李亨也为此纠结了好一阵时间,不过一来碍于百姓会遭受屠戮之灾,二来出于唐朝皇帝的尊严,纡尊降贵向昔日的羁縻之国低头求助,也实难甘心。 李泌与李亨朝夕相处多年,十分谅解这个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皇帝,便苦口婆心的劝道: “古语有之,英雄不问出身,然则成败却只论结果。如果廓清局面,再造河山,万世之后,百姓只会记住陛下乃一代中兴圣主。倘若不然……”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了,即便没有说下去,李亨也清楚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句中兴圣主,触动了李亨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部位,试问哪个君主不想功盖千秋,名垂青史呢?江山自乃父失之,又自其手得之,这样的中兴之举,只在心里想一想,都禁不住热血沸腾。 渐渐的,李亨的脸色开始发红,目光也由迟疑犹豫,转而坚定。良久之后,面色潮红褪去,目光也恢复了静若止水。 “御史大夫昨日进言,可招降叛军,征发男丁……” 闻言,李泌大急,以为自己刚刚的一番苦口婆心都白费了功夫,便罕见的打断了李亨的话,劝道: “陛下,御史大夫的建议不错,然则借回纥之兵,也是为平叛一事多层助力,如虎添翼啊!” 李亨见他如此激动,又笑着摆手,丝毫不为李泌的无礼而恼怒。 “先生误会了,朕之想法,与先生一般,一面招降纳叛,征发男丁,一面借回纥之兵,尽早灭叛复兴才是大计!” “这,这……” 一时之间,李泌竟有些难以置信的结巴了,忽而醒转过来,又大礼匍跪于地,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 “陛下,陛下圣明啊……” “快快起来,先生何以如此?” 李亨亲自起身,将泪眼连连的李泌扶了起来。 “是先生给了朕以决心,只希望可以尽快恢复太平,纵然造了杀孽,朕也愿意一身承受,将来面见列祖列宗也可从容请罪!” “陛下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恢复社稷,再造盛世,我大唐列祖列宗只会……” “好了,先生不必再安慰朕了,只说向回纥借兵几何,可答应什么条件?总要尽力避免劫掠才是。” 谈及借兵,以及借兵的条件,则又是令人郁闷的事。俗语云,皇帝不差饿兵,又何况向回纥部借兵呢? 李泌骤然一叹: “近一年以来,府库损失甚巨,尤其是太上皇西狩以后,已经所剩无几,许之财货或许只能出自民间。” “民间?关中几乎被叛贼搜掠一空,又能出得多少财货?” 李亨有些头疼,加税肯定是不行的,然则朝廷如果不能给出足够的价码,回纥兵就只能自行去抢。 沉吟良久之后,李泌沉声缓缓,只说了六个字: “兵饷出自洛阳!” “洛阳?” 李亨惊讶的长大了嘴。 …… 亥时末,段秀实刚要宽衣歇息,忽有驿馆佐吏赶来敲门。 “将军,段将军,有客求见!” 段秀实讶然,这么晚还有人来访,一定是有要紧的事,问道: “何人来访?” “将军一见便知!” 于是,段秀实揣着满腹的疑问穿戴整齐,来到前厅候客。 来访者正是门下侍郎李泌,段秀实也并非对长安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此人虽然官位不显,却是无名宰相,仅凭借着与当今天子于潜邸的里关系,就可断言早晚会入政事堂。 对于这种天子近臣,段秀实自然不敢怠慢,做足了礼数之后,就静静的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偏偏李泌又不开门见山,云山雾罩的东拉西扯,把他弄的更是心坠坠然,不知是福是祸。李泌私下来访,若为公事则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名堂之内,天子驾前,何时何地不可言?若为阴私之事,往往这种密室之谋都不会有好事。 李泌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轻轻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话题就引到了仆固怀恩的身上。 段秀实这才醒悟,李泌深夜来访一定与那名叫仆固怀恩的蕃将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然则,他又更生疑惑,以自己的了解,仆固怀恩其人与当今天子和李泌从未有过交集,李泌如此神秘兮兮,究竟所为何事呢? 想起太上皇在位时,那些武人与朝臣阴谋密事者的下场,段秀实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又细细的汗珠。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一章:秦晋的忧心 云山雾罩的绕了半天,李泌终于一点点转向了今日深夜相见的正题,也是他这种人性格使然,不论什么事都要铺垫的足够了,才会一点点说出真正的来意。 “段将军身经百战,对长安眼下的局面有何判断?” “末将初来乍到,对长安内外情形并不了解,因而不敢往下断言。” 不知为何,与这位天子近臣接触,段秀实总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相比之下和秦晋以及崔光远等人对谈时,则完全没有现在的压迫感。 李泌呵呵笑道: “段将军自谦了,李某又不是奉圣命前来征询意见,大大可以像朋友一样畅所欲言嘛!” 话虽如此说,段秀实哪里敢当真,只盼着李泌早点道明来意,如此提心吊胆实在是堪比酷刑的煎熬。 然则,他又不想得罪李泌,一味的回避不答,也太过刻意的保持距离,只好含混的说道: “叛军虽然已经断粮,又士气大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孙孝哲一直按兵不动,朝廷就难以有所动作,终究不可以轻敌而草率行事……” “段将军所言甚是!” 李泌等的就是段秀实这句话,如此才好引出他接下来的话头。随着声音陡而高亢,李泌有些兴奋的挥舞着双手。 “李某有封信请段将军代为转送。” 虚扯了半天,难道只为了代转一封信?段秀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眼看着李泌从画中掏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上面没有署名落款。 段秀实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李泌却顿住了受伤的动作,正中说道: “将军也说了,朝廷的处境看似转好,实际上仍旧危机重重。今日李某实言相告,史思明集合了十万大军由河北猛攻河东,守将皇甫恪兵败,生死不知,河东形势已经危如累卵,一旦尽失其地,关中的处境又将如何,段将军细细思量。” 一字字一句句如惊雷一般,震的段秀实有些呼吸困难,这些情报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无论秦晋还是崔光远都对他绝口不提此事,那么李泌今日泄露出来,又意欲何为呢? 李泌将信笺交到段秀实的手中,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神色凝重的叮嘱道: “信中内容关乎社稷存亡,还请将军千万重视!” 段秀实手掂着火漆封口的信笺,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然而心中却是矛盾茫然的,什么样的信笺能关乎社稷存亡?里面的内容又是什么呢?自己该不该答应? 然则,这种疑虑只是在心中转了一下,李泌如此不知避讳的夜见武臣,如果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意。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在推断出了大致的情形之后,段秀实心神定了下来,从容问道: “不知收信者为何人?” “仆固怀恩!” 李泌轻轻的吐出了四个字。 如此之后,李泌不再多言,就此告辞。 直到李泌彻底离开了馆驿,段秀实浑身瘫软下来,这才发现已经汗透重衣。 天子近臣的连夜造访,使得他心神不宁,生怕被卷入朝廷争斗之中,而成了别人的棋子,现在只是代为转送一封没有署名落款又不知姓名的信笺,实在有如释重负之感。 次日一早,段秀实陛辞天子李亨,就带着随从出了长安城,马不停蹄的返回安西军中。 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天子已经允准李嗣业在关中广招百姓授以武器,然后借此作为平叛的重要力量。 “段秀实走了?” “正是!” 秦晋和崔光远一问一答间,郭子仪全副甲装的走了进来。 “大夫的主意看来可行,今日一早就有数百叛军逃卒前来投靠,张嘴就要吃的,看起来被饿的不轻。” 崔光远闻言,目露奇怪的问道: “叛军不是有人脯作为军粮么,怎么还饿的不轻?郭将军说话总是这么夸张。” 郭子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千人千口,各自都有不同的口味习惯,没准人家吃不惯人脯呢……” 一句话被噎了回来,崔光远寻思半晌,竟没顶回去,还点着头说道: “看来叛军之中也并非都是些丧心病狂之徒,还有知道礼义廉耻的!” “那到未必,人脯虽能果腹,却难过这里那一关啊。”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郭子仪的判断很简单,叛军虽然大规模的只做人脯充作军粮,但是叛军也是人,也有最本能的排斥心理,尽管一时半刻为了活命而不得不为之,却不意味着他们乐意接受这种惨无人伦的行为。 “这些人不宜发入城内,可在城外挨着城墙就地建营,安置他们,吃穿管够就行。” 秦晋沉吟着说道,他对这些人并不放心,引入城内也许就是引狼入室,放在城外集中管理,又方便监视,只要肉食衣物管够,自然就会满足这些来投之人的基本需求。 “多杀几头猪,炖上几大锅,也让犹豫的叛贼看看,到了咱们这边来,肉管够!” 崔光远接着话茬补充,秦晋大为赞同的点头,让郭子仪立即亲自去督办,一定要妥善处置这第一批来投之人,这关乎着还会不由有人投过来。 郭子仪还是有些疑虑。 “将营地建在城外,万一叛军报复偷袭,岂非弄巧成拙?” 秦晋想想也是,这么做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那就把他们安顿在延平门的瓮城之内,瓮城占地不小,装下万八千人不是问题。” 崔光远试探着建议,这正合秦晋之意。 “好,就如此定计!” 旋即,秦晋又道: “一会我就进宫面圣,建议征发城内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丁。” 崔郭二人都讶然道: “大夫难道已经下定决心,大举反攻?” 秦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 时不我待,河东危机的突如其来,已经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时间犹豫,以目前能够掌握的资源来看,最可堪利用的,就是长安城内所剩三十万人口的全部男丁。 对于城中可用男丁的统计,秦晋早就做过不止一次。神武军大约有一万人,团结兵以及民营抛开老弱妇孺合计也有五万人,再征发余者男丁,总共也能凑齐十万之数。 虽然在总数上不及叛军的人马多,但只要招降纳叛进行顺利,必然会对叛军造成极大的震动,到时候孙孝哲也肯定要做出应对的举动,在这一静一动之间,说不定就会产生大有可为的机会。 身披着清冷的晨曦,秦晋乘马走在长安城宽敞的大街上,顺着大街直向西走去,就是皇城延禧门,这座宫门他已经走过了不知多少遍,然则都没有今日这般心情忐忑。 第一次,秦晋有种预感,天子似乎未必能同意他这种近似于孤注一掷的办法,李辅国通过旁人之口传递来的消息表明,李亨属意于向回纥部借兵,此举虽然会带来些恶果,但草原铁骑战力非凡,的确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助力人马。 然则,他是坚决反对向回纥借兵的,如此一开先例,唐朝以百年国势兵威于四夷建立起来的威信则一朝尽丧,于长远而言,其恶果远甚于乱兵对百姓的劫掠。 “陛下,臣建议征发全城男丁,以备不时之需。” “朕刚刚得报,秦卿的招降纳叛之法,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今日一早就有数百叛贼赶来投降。” 为了给李亨大气,秦晋信心满满的说道: “以臣之见,后续数日,这个数目会成倍增长!” 李亨果然目露喜色。 “甚好!朕一开始还在怀疑,秦卿的这个法子会不会有些一厢情愿,看来是多虑了!不过,朕很欢喜虑错了,倘若叛军悉数来降,朝廷岂非不战而胜?” 最后这一句当然是玩笑话,李亨的面色随之又凝重起来。 “这些叛贼都曾吃过人,为天理人伦所不容,秦卿莫不是当真要悉数赦免他们所犯之罪吧?” 李亨的问题秦晋实难回答,难不成还真的按照唐律,将这些人全部处死?如此造成的恶劣影响恐怕更甚。 “此事过于重大,臣一人难以决断,目下只是权宜之计,待平定乱局之后,再交由政事堂议论决断吧!” 在这个问题上,秦晋不愿意轻易做出许诺,因而只得和李亨周旋了一句。 显然,李亨对秦晋的这个搁置争议的态度有些不满,他是希望秦晋能够给出确定主意的,一直以来甚至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秦晋每每在看似山穷水尽之时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李亨在不觉之间已经养成了一种依赖的习惯。 君臣二人之间的话题很快转回了征发男丁的议题上。李亨只问了一句。 “已经到了非征发不可的地步?” 秦晋正重点头。 “的确已经到了非征发不可的地步。” 征发男丁的困难之处在于长安城中众多的勋臣贵戚子弟,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恐怕未必肯服气秦晋这个后起的重臣。 秦晋早就想好了李亨的担心之处。 “臣建议,以广平王全权负责征发提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二章:意外的深谈 天子李亨一如以往,十分痛快的允准了秦晋的所有建议,即日起征发全长安城所有十六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不论皇族、勋戚不得有任何一人例外。而主持此事的就是李亨二十五岁的长子广平王李豫。 征发令一出,长安城内立时就是一片肃杀之气,所有人都清楚,决战的时刻终于越来越近了,如此前三个月的虚假平静生活终将结束,要么失败,要么成功,总而言之等待他们的是一条非生即死之路。 天子的一道诏书打碎了醉生梦死之人逃避现实的幻想,那些曾经强烈抵制民营的勋臣贵戚们,天亮以后便发现一切都变了,广平王亲自赶赴各坊宣讲诏书,并召见了各坊之中德高望重的长者。 长者们大都是从武后时代走过来的耄耋老人,对寒门出身的秦晋一直嗤之以鼻,许多人一开始是抗拒天子诏命的,认为又是那个寒门竖子蛊惑圣听,因而打算如抵制民营一般结群抵制。然则,直到广平王亲自来到各坊,几乎一家一户的拜访之时,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今次乃是出自于天子的本意。 勋戚们敢对秦晋作以颜色,却对广平王恭敬有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慢待。满长安城谁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心性与太上皇大不相同,从继位之初就大力扶植长子李豫,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的疼爱,广平王早晚是太子,直至有一日继承大统……未来的储君亲自出马,其中隐含的意思,岂非不言而喻? 再者,李豫对那些长者们恭敬有加,不曾拿出半分皇长子的架子,甚至于苦口婆心的相劝,可谓礼贤下士之至。 长者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有唐百年以来,皇子何曾如此谦逊对待过臣下?今日如此纡尊降贵,已经是仁至义尽,哪个再不开眼,真是白活了这一把岁数。 “广平王真是折煞老朽,老朽今日就在此立下军令状,举族男丁,若有哪个贪生怕死,我第一个就用这拐杖打杀了他!” 安兴坊薛家的长者须髯皆雪一样的白,浑身颤抖着向广平王李豫起誓保证,明日一早定亲自带领举族男丁到东市军营报道。 李豫十分清楚长安勋臣贵戚的德行,原本做好了软磨硬泡的打算,却那料得到今日到了安兴坊的第一家就如此顺利,欣喜之下长揖到地。 “公深明大义,请受李豫一拜!” 薛家长者看似老的走一步都会掉渣,却弃了拐杖,伸出又干又瘦如老树皮一般的双手,一把扶住了他。 “广平王莫要如此,老朽年轻时曾随娄相公出征河西,一战斩杀突厥人数十级,想当年我大唐兵威哪个敢触?” 说着,他的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平复之后,又痛心疾首,以拳捶胸。 “如何想得,今日竟堕落如斯!可悲可恨哪!老朽只恨自己这风烛残年老朽之躯,不能……不能再上阵杀贼,可悲当年名相悍将但有一人尚在,又何能让魑魅魍魉嚣张至此!” 倏忽间,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浑浊的老泪。 眼见薛家长者如此动情,李豫心有所感,竟也在不觉之间泪流满面,谁说我大唐勋臣贵戚都是痞赖之辈,今日之事大使他觉得人心可用。 “老朽的后生晚辈们,锦衣玉食,世受国恩,是时候为国一战了!” 有了薛家的带头,整个安兴坊竟再不用李豫挨家挨户的拜访,都争抢着赶来拜见,纷纷保证,明日一早就会聚族男丁到军营报道,哪个不到便可请李豫以天子剑当场斩杀! 李豫大觉此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今日才知道大唐的勋臣贵戚们并非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他们当真那么不堪,今日又岂能有这般表现?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原本计划要旬日功夫做完的工作居然就全部落实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往神武军中向秦晋复命。 李亨虽然下诏让广平王全权负责征发提调新近征发的男丁,但还是令其归秦晋统属,因此每日一复命是例行必有的一项。 李豫对秦晋的印象又与其父不同,秦晋对于李亨就像可以倚靠的柱石,一日不可或缺,对于李豫则更像朋友。两个人年纪相仿,脾性又颇为相像,因而几次接触下来,居然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对于这个未来的储君,秦晋不曾有一刻将其当做部下对待,然则也从无刻意的讨好笼络,所有交往一如本心,加之李豫又是个性情温厚的皇子,对秦晋既没有位尊者的骄横也从无普通人的攀附敬畏之心,如此一来他反而像前世没有高低贵贱的环境一般,轻松自如了。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给李豫的印象也大大不同于身边的所有人,这种不卑不亢又坦诚自然,如一股清泉使得他如沐春风,竟也是一般的轻松写意。 李豫把一整日积蓄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何当初以为都是些蠹虫的勋戚们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听罢,秦晋的目光幽幽转冷,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我曾听人说过,君明则臣贤,君暗则臣昏,广平王今日的遭遇,大体就是此理!” 虽不是直接回答,但也让李豫惊的目瞪口呆,这不是直接指斥祖父太上皇是大昏君吗?换言之,大错乃由太上皇铸成。 李豫虽然和秦晋无所不谈,但像现在这般露骨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对答。毕竟他自懂事以来就看着父皇整日里担惊受怕,就算在自家也不曾有过一次放松,一次失言。 因而,在李豫的内心中,如此责备祖父还是有些心慌。 秦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但话已出口,就不打算收回来,想收也收不回来。 “我大唐若要中兴,就必须正视自身的问题,不能讳疾忌医,如果做了蔡桓公等到病入膏肓时再后悔,就一切都晚了。” 李豫总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 “君也认为,我大唐还能中兴?” 秦晋反问: “难道不能吗?” 这个问题,李豫不是没想过,但又不敢想。眼睁睁的看着东都丢了,潼关丢了,甚至连神一般的皇祖父都狼狈西逃,还能指望着大唐在这种情形下中兴吗?怎么看都渺茫极了。只要社稷不因此而断绝就烧高香了。 以往,秦晋和李豫在公事之外说的都是无关国家的闲事,其中有“西域见闻”,还有各种前所未闻的奇谈异事。以至于李豫认为,秦晋是个精通杂学之人,后来惊人提醒记起其人乃进士及第出身,便更是心折了。 唐代的进士堪称凤毛麟角,比之后世的进士含金量要高多了,得中进士之人都是人中龙凤。 许多人都只看到秦晋擅练兵,擅防守,却都忽视了他的进士出身,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 然则,今日秦晋却破例了,言语极为犀利的回答了李豫的疑问,将矛头直接指向李隆基。实话说,这是极为冒险的行为,一旦所听非人,将会为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李豫毕竟是皇子,看问题想事情的角度和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自幼所受教育使然,第一考虑的永远不是自身得失。 一旦抛却了敬畏之心,他就很容易看到祖父用人施政的问题所在。 “唉!太上皇任用奸佞,的确难辞其咎。” 他所指的奸佞,其一为李林甫,其二为杨国忠。秦晋听后,摇了摇头。 “任用奸佞并非亡国之本源!” 李豫诧异了,听秦晋话里的意思,难道任用奸佞不会亡国吗? “真正可以亡国的,乃是天子任意率性而为。” 李豫不解,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 “难道还及得过奸佞宵小祸国殃民吗?” 秦晋笑问道: “我大唐自高祖开始,出将入相为臣子必生所求,可知其中奥妙?” 李豫答道: “我大唐府兵使然,战事结束,将归于朝,并散于野,为将者不能领兵,自然要领国政效命了!” “非也!我大唐自武后开始,府兵便逐渐名存实亡,何以仍旧出将入相呢?” “这……” 李豫一时间答不上来,也不明摆秦晋究竟要说些什么。 “为相者久了,自然便会专权,为边将者日长,一样会专权,不过专的却是兵权。出将入相,就是让为相为将者在权力体系内流转起来,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才不至于生祸。” 听了秦晋的话,李豫这才想起来,自李林甫开始,边将入相的路就已经被堵死,安禄山造反之前,再也没有过边将入相的例子。 便将有功,赏无可赏,掌兵时间长了,又岂能不生乱呢? 秦晋话锋又一转。 “所以说天子绝不能任意率性而为,百多年来形成的惯例和制度一旦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被轻易更改,就可能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 至此,李豫好似明白了一些,恍然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此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三章:玉碎与瓦全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这是天宝十五年的最后一天,长安城内居民无论高低贵贱,都积极响应着天子的征召令,群情踊跃而激动,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仅仅是一次盛会。数日所见,令秦晋也禁不住感慨,人心可用竟至如斯,这还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认知的那个唐朝吗? 事实上,这才是秦晋心目中的唐朝所应有的样子。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参与进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盛会”中,一年里竟连辞旧迎新最重要喜庆的日子都无暇顾及了。 相比较围城中的一派欣欣向荣之色,掌握围城主动权的燕军,却一日复一日的滑向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夜色愈发浓重,燕军军营上空一片死寂,营中只有稀稀拉拉的风灯摇曳闪烁。 中军帐内,牛油大蜡火苗噗噗作响,灯火通明之下浓烈的酒气与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弥漫其间。 “大帅,不要喝了,咱们究竟如何处置,总要想个法子才是啊!” 张通儒跪坐在一名酩酊摇晃的醉汉面前,苦苦相劝。 “先喝了这一碗酒,再说话……” 一只酒碗被推到面前,张通儒咬了咬牙,端起酒碗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案上。 “唐.军日复一日的在各营的辕门外聒噪,一到夜间便有动辄数百上前的人叛投过去,再不做理会不等他们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土崩瓦解了!” 借着酒气,张通儒也一改在孙孝哲面前卑躬屈漆的常态,语气也不由得硬气了起来。 不过,孙孝哲却没有以往一般指责训斥,而是拎起了酒壶将张通儒顿在案上的酒碗到满了。 “再喝一碗……” 这一次,张通儒又端起来喝了一碗,结果孙孝哲还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再次把酒给倒满了。 如此往复数次,张通儒终于忍不住,抗议道: “喝酒,喝酒,除了喝酒,大帅就不能管管这局面吗?” 孙孝哲好像听不懂一般斜着醉眼惺忪的眼睛,反问道: “如何?难道酒不好喝?这可都是郊野富户,窖藏了几十年的陈酿啊。喝一坛子酒少一坛子。” 见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帅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张通儒深感痛心,又没好气的回道: “只怕咱们的日子也是过一日少一日呢!” 孙孝哲竟毫无反应,还哈哈大笑。 “良宵苦短,今朝有酒,便要今朝醉嘛!” “大帅,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难道真要等着兵败身死吗?” “兵败身死?” 听到张通儒的质问,孙孝哲露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表情,一连反问了两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有二十万大军,唐朝他有什么?怎么和我打?” “军心已散,二十万大军还不如二十万头牛羊。” “放屁!放屁!你给我滚,滚出去!” 酒碗酒壶连带着酒水一股脑的招呼在了张通儒的身上,弄得他狼狈至极,又见孙孝哲摇摇晃晃起身,竟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便只好仓皇的逃了出去。 孙孝哲又发泄了一阵,砸碎了中军帐内所有可以砸碎的东西,这才召唤仆役,收拾狼藉,换上全新的进来,继续喝酒吃肉。 张通儒回到自己的军帐躲了一阵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任由大帅自暴自弃,他们岂非就没有希望了? 一个时辰以后,他又回到了中军帐,一见到孙孝哲就痛哭失声,表示有要事相报。 而孙孝哲似乎忘记了先前的所有不愉快,又催促着他入席落座喝酒。 “末将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有军国重事。” 孙孝哲指着他大笑。 “区区一个四品中郎将,有何等军国重事啊?” 张通儒涨红了脸,不顾孙孝哲的讥讽,把在心里徘徊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大帅认为攻破长安事不可为,那就应当壮士断腕,夺回潼关,好为咱们留一条后路啊?就算二十万大军不能全部撤出去,总要把那些从辽东就一直追随咱们的老兄弟都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啊!” 又喝了一碗酒,孙孝哲才笑道: “你以为本帅不想夺回潼关?早就想了,连做梦都在想。” 一时之间,这位醉眼惺忪的燕军统帅仿佛酒醒了一般,说话也不再癫狂无状,然则言语间透出的无限凄凉却让张通儒的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 “既,既然大帅时时刻刻都想,何不出奇兵,一举夺回潼关呢?” 孙孝哲脸上无状的笑容立时收敛,目光一凛,问道: “以何人为将?派出哪一营的人马?” 这一问,却让张通儒无话可答了。 “这,这……全凭大帅决断!” 孙孝哲的神情又变得有些癫狂。 “我来决断?派你为将吗?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倒是说说,哪支人马还能建制完整的走到潼关?” 经历了断粮和吃人两件大事以后,燕军看似依旧强大,实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只怕立时就有瓦解消散之危。 等到孙孝哲想要夺回潼关时,他所面对的局面和形势已经不容许他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践了。 说穿了,行险就有顷刻覆灭的可能,而如此静待,尚能苟延残喘,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些筹谋早就在他的肚子里转了不知多少遍,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之时,这才日日一苦酒来麻痹无能为力的痛苦,只不过是张通儒看不透这一点,还在那里不停的聒噪。 然则,疾风知劲草,到了这等几近于山穷水尽的时刻,孙孝哲才看明白身边的人谁对待自己是真心真意。比如面前这个不自量力,又接二连三聒噪的张通儒,他如果不是心存了真意又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出言劝说呢? 因而,刚刚发泄了一通之后,孙孝哲的怨气散了大半,觉得对待张通儒如此作色有些不妥,因而这才换了一副态度。但见他看不明白态势,尽提些愚蠢的建议,又不禁火往上涌。 “喝酒,喝光了这一坛子酒,我才听你聒噪!” 张通儒咂了咂嘴,心有余悸。 “还喝?” 他的酒量不好,只怕再喝光了一坛子酒,就的罪的不省人事。但孙孝哲发话了,只得硬着头皮连喝了五碗,到第六碗开始,他就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至此,张通儒才隐约听到孙孝哲在念念叨叨,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你的建议虽好,可惜现在已经难以实现了,如果轻举妄动,不等唐朝来攻,咱们自己就得先星散瓦解。” 说着,孙孝哲的仰头望着帐顶,似乎在阻止眼睛里的液体溢出来。 “军营外面的寨墙原本是防着唐朝偷袭的,现在,现在却成了把各部人马束缚在一起的枷锁和屏障,人马一旦出了这寨墙,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前几日面对唐.军的挑衅,孙孝哲试探性的派出了两路人马,攻击一万人进行夹击,最终却失败了。并且唐.军的人马和燕军比起来并不占优势。这次失败,使得本就低迷的士气军心进一步动摇,也让他彻底从一直沉浸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然则,孙孝哲更宁愿自己永远都看不清局面,一直糊涂下去,也不至于断了希望,没了自信。 表面上看,现在是二十万燕军在围着长安,而实际上,燕军又何尝不是自己将自己困在了长安城外,一下都动弹不得。 越想越是烦闷,只见张通儒已经趴在案上,脊背有节奏的起伏着,口中还兀自喃喃,孙孝哲起身推了他一把。 “到外间吐去,别把我这里弄的乌烟瘴气。” 张通儒当然不敢也不想吐在这里,然则此时此刻身体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根本就不听使唤。他努力的抬起头,想看清楚孙孝哲,然则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立即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显然,孙孝哲也有些头晕,身体摇摇晃晃,只轻蔑的踢了烂泥般的张通儒一脚。 “没用的东西,这丁点酒量,还逞什么强?” 仿佛全然忘了,是自己刚刚硬逼着他喝光了大半坛子酒。 又踢了一脚,张通儒已经完全没了知觉,鼾声随着粗重的鼻息陡然而起,竟是醉的当场昏睡了过去。 孙孝哲无力的坐回了榻上,不再用酒碗或酒壶,而是端起了酒坛咕咚咕咚又灌了半肚子。 而后一把将酒坛子摔在地上,里面的酒水顷刻间就随着碎陶片溅了满地。 孙孝哲的目光逐渐转冷,继而又阴寒无比,一个念头反复的在他脑中盘桓。 这个念头已经盘桓了有些日子,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不敢轻易决断而已。 而现在,借着朦胧的醉意,孙孝哲竟不自觉的有了决断。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绝不能坐以待毙。 良久良久之后,孙孝哲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一句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与此同时,张通儒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竟也含含混混的跟着咕哝了一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四章:反攻终开端 秦晋将双手拢起,靠近嘴边呵了一口热气,以缓解因为酷寒带来的麻痹和僵硬。在长安的城墙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北风,竟使他连抽刀出鞘都倍觉艰难。 今日是至德元年的第一天,开元天宝已经彻底的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秦晋远眺着城外连绵起伏的燕军兵营,从被围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实在难以回想,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眼下,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对叛军而言优势愈小,劣势愈甚。然则,对唐朝来说,却未必是前路一片光明。 二十万叛军即便遭受了一次大规模的哗变,兵员实力大为受损,人就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军事力量,如果天真的以为从此以后将一路凯歌,那就大错特错了。 现在全城上下到处都弥漫着大战在即的悲壮与兴奋之中,挽狂澜于既倒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功劳,也许就要落到每一个参与其中之人的身上。 自信诚然是一件好事,然则盲目的自信和乐观,有时候也会蒙蔽了人们的双眼,而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 因此,秦晋曾不止一次的提醒着自己,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千万不能被冲昏了头脑,时刻警惕小心,才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正自思量间,广平王李豫来也上了城墙,找到了秦晋。 自从天子下诏,全城征发十六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以后,李豫和秦晋之间的交集就多了起来。 诚然,征发提调的权力都在李豫之手,可如何将这些新近征发的男丁初步训练成可以上战场的预备兵源,则是更为重要和棘手的问题。因而,训练的任务只能交给来自神武军的经验丰富的教官。 在神武军中,教官是个由秦晋定下的职位,饷银和待遇都是同等级军将士卒的双倍乃至四五倍。因而,在神武军中人人都以成为教官为荣。 现在,征发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具体训练措施的制定和实施则成为重中之重,因而李豫便需要每日到秦晋这里请示汇报。 按照初步的计划,新征发的男丁打算成立一支新军,在神武军、民营、团结兵这个三阶结构之外自成体系,秦晋有着知长安内外防务事的使职差遣,李豫向秦晋请示汇报也就理所当然了。 “听说大夫要举行誓师大会?” 出征之前的誓师古已有之,但李豫之所以觉得特别,原因在于今次的誓师要天子亲自主持。 天子主持誓师,其意义自然非同凡响,他已经隐隐然意识到,秦晋虽然对外口口宣称胜利在即,然则其内心是有所忧虑的。只不过这仅仅是猜测而已,而且这种猜测也不可能真的去问,就算问了对方也未必会如实相告。 究其竟,就算知道了秦晋内心的真实想法又对事实有什么补益吗? “誓师大会要快,规模要大,形式从简,能够激励士气就算成功!” 秦晋的话言简意赅,李豫听的有些热血沸腾,这分明是大战在即的意思。 “如何,大夫已经定下了反击的具体日期?” 这一刻,不光是他,所有人都等的太久了。 可惜秦晋却摇了摇头。 “没有具体日期,对付孙贼只亦零割碎剐,不宜决战!” 这番话远在李豫意料之外,如果不决战,为何又急急举行此次誓师呢?不过,皇子的矜持使其安耐住了询问的冲动,对方想说自然就说了,不想说问了也是无用。 果然,秦晋回过身来,又拢起手在嘴边呵气取暖。 “困兽犹斗,两军相争最小心的就是这个时刻!平叛之路漫长,不能一战就把人都拼光。” “大夫之意,不战而屈人之兵?” 秦晋又摇头。 “不战倒未必,只是不决战。” 秦晋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一面僵持,一面劝降,静待此消彼长,以贼克贼。 只是他并没有把这种想法告知李豫,相信以其才智,也能猜得到一二。 至德元年的第十天,东市外的广场上聚集了近十万人,紧挨着广场的兴庆宫勤政楼已然被修葺一新,大唐天子李亨踏着台阶逐级登上勤政楼,凭栏一眺,但见外面乌压压尽是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天子服衮冕出现在勤政楼上,立时就引来了嘈杂的欢呼,不绝于耳。这些欢呼声又好像溪流汇聚,逐渐清晰一致,化成有节奏的万岁之声。 万岁!万岁!万岁! 人潮声浪霎那间充斥整个天地,李亨只觉得阵阵眩晕,当初太上皇在位时,也不曾见过这般场景,他深切的感受到了百姓们对自己的支持。 不过咫尺刹那,李亨竟产生了两世为人的不真实感觉。 受命于危亡之际,日日担惊受怕,不曾有一时一刻体会过皇帝之位带来的快乐,今日誓师大会方知受万民景仰是何等畅快!仅此一点,所有受过的磨难和苦涩都是值得的! 眩晕散去,自信和从容逐渐出现在李亨的目光之中,他包含深情的凝望着勤政楼下的人潮。 他们不单纯是百姓,每个人将来有一日都要开赴战场,为社稷抛洒热血。 重臣们也随着李亨登上了勤政楼,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惊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到了这种几近于山穷水尽的时刻,天子还拥有如此之高的声望,不禁一个个老泪纵横,直呼复兴有望。 作为誓师的另一个主角,秦晋则对自己的位置刻意低调了不少,让广平王李豫以主帅之礼与天子对奏。 整个誓师大会果如秦晋所安排的一样,时间段,过程从简,在所有人意犹未尽,情绪高涨之时,天子李亨的身影便已经没入了勤政楼内。有些人对秦晋此举十分不解,一致认为,既然军民上下情绪高涨,何不顺应民意将誓师大会延长,以使效果达到最大化。 然则,秦晋却另有想法。 这种大规模的集会是一把双刃剑,十万人聚在一起,又并非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一旦出现意外,顷刻间就可能酿成一股规模空前的大混乱。 因而,从誓师开始到誓师结束,秦晋的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直到圆满结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着朝廷内部反攻的互生愈发高涨,预计形势乐观的官员也越来越多,由此也为秦晋带来了一个预估不足,又在预料之间的麻烦。 反对秦晋的声音在至德元年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零零星星的冒了出来,其中指责其内容最为诛心的就是大权独揽,欲行不轨。 其实对于这种苗头,秦晋一早就做了准备,不但刻意使自己保持低调,还推出了广平王李豫,使之负责新军的组建。为的就是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反对者的决心。 是以,誓师大会以后,秦晋非但没有舒心,反而更闹心了,不但要时时筹谋着瓦解孙孝哲,还要提起精神提防着有人在自己的背后捅刀子。 所幸天子李亨对秦晋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和信任,每次单独召见的时间都在一个时辰以上,如此数日之后,那些希冀与李亨因为谣言而猜忌秦晋的各种鬼胎心思纷纷大失所望。 秦晋于李隆基在位时受到的猜忌与不公其委屈远甚于今,当今天子李亨宅心仁厚,行事风格迥异于乃父,因而时时对为他解围。就像这次突然而起的谣言事件,李亨不便明里表态,仅用实际行动就挫败了某些人的阴暗心思。 …… 京畿道,京兆府与扶风郡交界的岐山西麓,仅仅于至德元年的第十天就汇聚了各地赶来的百姓超过一万人。自从李嗣业于关中昭告了天子诏书以后,疲于逃命的百姓们好像在夜间看见了指引方向的灯火,扶老携幼,纷纷赶来此地。 随着男丁越来越多,人口也越来越多,已经达到二十万众,李嗣业顿时觉得紧张为难,粮食供不应求,紧靠从叛军那里劫掠的有限吃食,已经远远不够用。 段秀实建议李嗣业,不能再拖下去,赶早不赶晚,索性就大举反攻算了。 对此,李嗣业深以为然,只怕再拖下去,百姓们因为没有粮食果腹,再出现大批逃亡,因此而聚集的男丁们士气重重跌落,那就丧失了反攻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决定不再等待长安方面的神武军,而是提前行动。 首要目标就选定了扶风郡的郡治雍县。 这既是反攻的开始,也是李嗣业一次有意为之的试探。 扶风郡作为京兆三辅之一,其地位与冯翊郡不相上下,叛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不论其作何反应,李嗣业都会从中判断出孙孝哲的真实处境。 段秀实见李嗣业忧心忡忡,便道: “副帅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嗣业叹了口气,以其预估,扶风叛军战意低迷,攻下雍县并不成问题。 “我不是怕打败仗,而是在担心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得到了李泌的书信后就离开了军中,气并未对李嗣业隐瞒自己此去的目的,那就是动身前往草原大漠,向铁勒回纥部借兵。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五章:胜利隐危机 至德元年伊始,天气就变得怪异非常,还没出了正月竟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冰雪渐趋消融,城墙飞檐上挂满了滴水结成的冰柱。 京兆尹崔光远脚下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多亏随从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才免于跌倒出丑。 “大尹当心,这几日城墙甬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白日间淌的到处都是,晚上又结了冰……” “知道了,知道了,这等常识我还不知道吗?” 训斥了随从一句,使之不再聒噪,崔光远脚下加速,快步离开了差点跌倒的地段,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过,加速之后,他又猛然间停住了,随从们一时间无所适从,不明白崔大尹何以行动如此突兀!然则,崔光远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一抬眼正好瞧见郭子仪也前呼后拥的迎面而来,便高呼道: “郭将军,郭将军……” 郭子仪和崔光远私底下互相看不顺眼,除了公事的交集以外,见面都说不到三句话。 今日崔光远竟主动招呼,郭子仪甚感奇怪,便也僵硬的笑了起来,迎上去。 “崔大尹一早就到城上巡查,如此勤于往事,郭某钦佩之至。” 崔光远似乎与郭子仪老友一般,满眼放光的笑道: “郭将军,回暖了,开化了。” 郭子仪嗯啊的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崔光远毫不在意,又接着说道: “只要回暖持续下去,叛军贮存的那些人脯岂非都要腐烂发臭?” 本来郭子仪心中所忧虑的另有其事,被崔光远如此一提醒,也立时恍然。天气回暖以后,以前冷冻的人脯当然也要跟着化开,一旦腐烂发臭,当然就不能吃下肚。如此一来,叛军可就真真要断粮了。 不过,现在还没出正月,真要彻底回暖,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终究是希望近在眼前。紧跟着,郭子仪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就算关中不急着反攻,河东的局势也已经紧迫至极,天知道神武军还能在史思明的全力一击下坚持多久。虽然他也承认神武军的战斗力的确不俗,可对手终究是常年和契丹人作战的幽燕铁骑,史思明又是安禄山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双方真的打了起来,胜负绝对没有把握。 “郭将军,郭将军……” 发现郭子仪一直在愣神,崔光远接连唤了他几声,这才令其回过神来。 “哦?郭某刚刚在担心另一件事……” 崔光远满不在乎,在他看来一切都在好转,还有什么比刚刚困于长安时,更令人绝望呢?不过,他也敏锐的意识到,郭子仪担心的焦点似乎并不在城外,而是城内。 “郭将军可是在担心忽然而起的谣言?” 所谓谣言,正是指针对秦晋的一些流言蜚语,而且还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虽然天子一如既往的,坚定的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秦晋的支持,但是谁都知道天子还需要秦晋为其平乱摆脱困局,一旦飞鸟尽,狡兔死,难免又会出现良弓藏,走狗烹的局面。 然则,为家国利害就该如此舍生忘死,如果只顾着爱惜自己的那一身羽毛,还不如隐居深山中,从此不问世事。 崔光远认为,秦晋不是个只顾及自身利益的人,虽然人皆有私心,然则那些谣言也一定是无稽之谈的造谣中伤。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长安城解围之时,就是御史大夫麻烦缠身之日!” 郭子仪罕有的和崔光远深入探讨起来。 “不至于如此吧?” 崔光远有些惊讶,他觉得郭子仪把问题想的过于严重。 “不至于?” 郭子仪抬起头来,反问了一句以后,又继续说道: “大唐立国百余年来,可有大臣权重如御史大夫?” 崔光远听的心惊肉跳,试着解释: “此一时,彼一时,亡国之危近在眼前,自然,自然要权益从事。” 郭子仪忽道: “权益从事自然无不可,难道大尹不曾听说过,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吗?” “这,这又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崔光远口上争辩,心里实在已经认同了郭子仪的想法,试问哪个皇帝能够容许臣下权重如此呢? 终于,他沉默了,不知说些什么好。郭子仪忽然也恍然自己的失言,轻轻一揖。 “郭某还有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崔光远有些木然的还礼,直到郭子仪走的远了,才觉得自己已经汗透重衣。 对于熟悉朝廷争执争斗的他而言,其中的残酷再熟悉不过,哪一次不是鲜血淋漓,就连当今天子当太子之时,身边之人也多有惨死的结局。比如被废的韦妃,兄弟皆死无葬身之地,家族也就此衰落。 往往身份地位越高,跌的就越惨,惨不忍睹。 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日中天,又精明强干的秦晋有一日或许也会招致如此下场。 重重的打了个寒颤以后,崔光远这才醒过神来,太阳光照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意兴索然,便心事重重的下了城。 下城以后,正好遇见了例行出城挑衅示威而回的秦琰。 “大尹,崔大尹留步!” 崔光远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秦琰是秦晋的家奴出身,虽然已经脱了籍,但就渊源而言,这一点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而且,此人作战勇猛,粗中有细,屡屡立功,绝对是个不能轻视的人物。 “原来是秦将军,今日出城可有斩获?” 秦琰哈哈大笑: “叛贼都吓破了胆,哪里还敢主动撞上来?” 然后又状似失望的摊了摊手。 “除了耀武扬威以外,一无所获。不过,却瞧了好戏。” “好戏?” 崔光远大感好奇,不知道叛军内部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只见秦琰一脸神秘兮兮的低声道: “制作人脯,大尹可见过?” “制……制作……人……脯?” 文言,崔光远阵阵反胃,想到叛军把那些冻成青黑冷硬的尸体大卸八块,就忍不住想吐。 瞧见崔光远一副忍不住要吐的模样,秦琰嘿嘿一笑。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就像杀猪宰羊一样,劈断四肢,然后将躯干用火烤的软化了,掏出内脏……” “别,别说……” 一句话没说完,崔光远就再也忍不住,俯身张嘴,哇哇吐了起来,直吐的惊心动魄。 作弄崔光远得逞,秦琰狡黠的一笑。 “崔大尹还是如此,听不得这般腌臜事,末将还要回去复命,先行告退!” 崔光远俯着身,虚弱的摇摇手,是以不必理会于他,一时没忍住又干呕了起来,此时他已经吐无可吐。 狼狈不堪的整理了一番,崔光远才醒悟过来,自己一定又被那秦琰给作弄了,叛军制作人脯又怎么可能当着敌军的面呢?一时间不免愤愤然,但又气不起来。 “大尹,听说此人做了新军的教官,被那些勋戚子弟整治的……” 崔光远扭头问道: “秦琰做了新军的教官?倒也合适,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真得恶人来磨。” 谁知那随从又多嘴道: “大尹,不是恶人磨,是恶人被磨!” 崔光远这才听的明白。 “你是说,秦琰被?” 话只问了一半,那随从就连不迭的点头。 崔光远抬起头来,很难想象,秦琰这种桀骜粗鲁的人被整治的没有办法是个什么模样。 中军,秦晋一早起来就接到了探马游骑的军报,叛军似乎在尽力收缩,京兆府周边规模数得上的叛军都已经集中往长安左近,关中其他郡县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情形也该大致不差。 秦晋沉吟良久也没想透其中的猫腻所在。以他对孙孝哲的了解,这个人向来爱出奇兵,尤其在这种困兽之斗的时刻,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疯狂的主意。 尽管没有头绪,他也隐隐然感受得到,孙孝哲一定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忽然,郭子仪大步进入帅堂。 “今日回暖的厉害,雪地化的低了三寸有余,叛贼的人脯恐怕难以久藏,大夫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秦晋当然明白郭子仪的意思,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思虑着这个问题,孙孝哲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离死之前的奋力一击,会是什么呢? “苦思许久没有良策,郭将军可有建言?” 郭子仪也是两手一摊。 “末将此来,正是打算与大夫商议此事,一动不如一静,何不等到叛军人脯不能食用,咱们便不战而胜!” 秦晋没有回应,河东的局势容不得他坐等,真真是左右为难。 “河东之害,与关中之害,孰轻孰重,大夫应该比末将更了然,河东丢了还能夺回来,倘若长安有失,咱们所有的努力可就全部前功尽弃……” 沉吟了一阵,秦晋才开口道: “就算孙孝哲垂死而力战,咱们只须稳扎稳打,未必会有意外。” 郭子仪面露冷笑,对秦晋的说法不以为然,就连秦晋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解释的有些苍白无力。 “二十万人马,玉石俱焚,御史大夫自去思量,何以应对?”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六章:纨绔又胡为 秦琰回到军中复命以后,又急匆匆赶往东市改造而成的新军军营,他现在不但要领兵出战,还得作为教官训练士卒。不过,进入军营之后,秦琰就一脸的不情愿,心绪灰败至极,比起和这些纨绔子弟打交道,他更愿意和叛军两军对垒,杀个痛痛快快。 虽然这些贵戚子弟们参军踊跃,却不意味着他们改掉了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毛病。 尤其负责训练他们的所为教官,出身都极其低微,有些人甚至连良家子都不是,比如在长安防御战中,战功赫赫的秦琰,从前还是别人府中的家奴。 试问,让一个家奴出身的军将负责训练指挥,这些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服气呢? 数日功夫下来,整治的秦琰有苦说不出,以至于已经有人在暗暗等着看他的笑话。 然则,秦琰是个不会轻易服输的人,旁人越是瞧不起自己,就偏要把事情做成了,让旁人看看,自己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单单是靠着御史大夫的关系,凭借的全然是自己的本事。 不过,秦琰毕竟是家奴出身,对这些勋戚子弟背后的大家族有着本能的敬畏之心,就算自己不怕那些人,也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省得给家主秦晋惹麻烦,平白的结了仇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琰才对那些贵戚子弟每每手下留情,而忍气吞声。 然则,忍气吞声了数日下来,人虽然没得罪,训练情况却没有半点进展。 “喂,家生子,今日怎么玩啊?” 秦琰攥紧了拳头,不断的告诫自己,忍住忍住,不能喝这些纨绔子弟一般见识。 出言不逊的是出身于弘农杨家的杨砼,年及弱冠,血气方刚,生的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 因为秦琰曾经是获罪官员的家生奴才,后来又辗转被赏赐到秦晋府中为奴,虽然秦晋脱了他的奴籍,然则在这个重视出身的年代,连寒门都被瞧之不起,又何况家生奴才的出身呢?几乎是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的局面,就算脱了奴籍由如何呢?一样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三道四。 在神武军中,由于风气使然,普遍不看重出身,而只看重能力。但是,其他军伍内则未必如此,随着秦琰和神武军以外的交集越来越多,对这种感受也越来越明显。 秦琰无视了杨砼的挑衅,而只面目肃然的扫视了一圈。 “现在点名,迟到累及十次,将革出新军!” 他的训话得到的回应是嘲讽和不屑的大笑。 掌旗官摊开花名册,逐一点名,直到最后一个名字点罢,秦琰这一营人实有一千,实到者竟不及半数。 秦琰不免犯了难,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什么叫法不责众,难道真的要把这些人都革出新军吗?如此一来,岂非徒然给家主惹麻烦? 存了这种想法以后,秦琰行事才一直束手束脚,否则以他的秉性,整治这些纨绔子弟有一百种办法使之俯首帖耳。 “家生子,你倒言而有信,将大伙都革出新军啊?” 杨砼见秦琰铁青着脸,再一次叫嚣挑衅。很快,缺席的人陆陆续续出现在了校场之上,三五一群,抱着肩膀,看着笑话。 秦琰应是从铁青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和你们开个玩笑,何必当真,来吧,进行今日的训练科目!” 他在新军中用的是神武军训练所用的细则,首要强调的就是令行禁止,而最直接的训练方法则为基础的队列训练。 说实话,这些纨绔子弟的底子比那些民营中的百姓要好了不少,至少都还分得清左右,然则让他们数列乃至一列横排一样是难以做到。 秦琰阴着脸,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队伍。 “你们总瞧不起那些市井走卒,现在怎么样?同样的科目,市井走卒三日可有小成,你们呢?连最基本的一列横队都做不到?说得难听点,就是写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又一无是处的纨绔而已。” 众人受到秦琰的讥讽以后,纷纷愤然不已。 其中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笑道: “我等非不能,而是不愿!你也不用使这等激将法,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看看将来到了阵前,斩获的首级是否比你们少!” 秦琰再次冷笑。 “斩获首级?你们不成了别人军功簿上的数字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句话算是彻底激怒了纨绔子弟们,也顾不得军中等级,竟一拥而上,把秦琰围在其中拳打脚踢,包括秦琰带来的几十个随从都跟着倒霉。 不过,那个精瘦的年轻人却又阻止了大家下死手。 “慢着,这家生子毕竟是秦晋的家奴,如果打死了,咱们也不好交代,不如捆上羞辱一番也就算了!” 精瘦年轻人出身于京兆韦家,名为韦潜,似乎是这一伙纨绔的领头人。 杨砼对着满脸淤青倒在地上的秦琰啐了一口。 “你倒是再嚣张给大伙看看啊?” 秦琰寡不敌众,被人捆成了粽子一般,只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别把事情闹大了,否则广平王面上须不好看!” 韦潜寒声警告。 “事已至此,早就不好看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弄一把大的,让世人知道知道,不是只有神武军才能力挽狂澜!” 杨砼却偏着脖子情绪激动的提议,他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同,整日里在家奴手下听命,对这些人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总要做出点惊人之举,才能脱了殴打教官的责任。 “我就不信,广平王会因为一个家生子,责罚咱们!再说,法不责众,咱们哪一个背后不是实力雄厚?” “薛向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也不看看,广平王是好欺之人吗?前一日杜家三郎违犯军纪,首级现在还挂在辕门外的高杆上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又面面相觑,殴打捆绑上官,恐怕也够得上斩字了吧! …… 秦晋疲惫的抻了个懒腰,今日自从午时开始右眼皮就不停的跳,惹得他心神不宁。 咚咚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径自推门而入。 “大夫,大夫可曾签下手令,命新军出城列阵演练?” 出城列阵演练虽然是神武军和团结兵每日必有的科目,但新军却从无有此先例。 看着崔光远急吼吼的模样,秦晋惊得站起了身子。 “你再说一遍,新军出城了?谁的部属?” “看旗号,应该是秦琰,秦将军!” “怎么可能?” 秦晋闻言只觉不可思议,秦琰绝不会如此恣意妄为。 “秦琰现在何处?” 崔光远摇了摇头。 “目前具体情形不知,只知道他那一营人冒了大夫的手令出得城去。” “胡闹,儿戏!” 秦晋大怒,新军并非为了做主力决战之用,而是万不得已的第四梯队而已。让这些从未经过训练,又毫无作战经验的人到阵前挑衅,万一遭到突袭,岂非送羊入虎口? “郭子仪呢?快,派人出城,将那些人统统带回来!还有秦琰,如此胡作非为,立斩不赦!” 崔光远劝道: “郭将军已经得知此事,正在妥善处置,以下吏所见,秦将军未必是始作俑者。” 于是,他便将自己所知的传闻情形说了一遍,其中多是秦琰如何被纨绔子弟作弄,以及新军不服管的细节。 秦琰绝非无能之辈,约束一群纨绔子弟,绰绰有余,怎么可能被整治的没有还手之力呢? 秦晋更觉奇怪。 “大夫,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秦将军投鼠忌器,别忘了那些纨绔背后的家族!” 闻言,秦晋冷笑。 “神武军中的老兄弟们哪一个背后不是显赫家族?比起那些二三流的杨家、韦家,岂止高出一星半点?为何不见他们如此恣意妄为的胡闹?” 他的话的确不假,裴敬、卢杞等人可都出身自五姓七家,放眼天下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了,反倒是阿猫阿狗的杨家、韦家出来作怪。 至此,秦晋已经动了杀心,总要杀几个胡作非为的人来震慑不法,否则就难以服众。 秦晋从来都不怕得罪人,如果能用血淋淋的教训使这些纨绔子弟们明白什么叫遵纪守法,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实行。 “这个秦琰,战场上纵横捭阖的本事丢到哪去了?面对残暴的叛贼都不曾怕过,反而在一群乳臭未干的纨绔面前畏首畏尾!” 崔光远没有接话,心中却苦笑。 朝廷的情形不是一贯如此吗?那些领兵的将军们,甭管在战场上多么勇武威猛,在朝廷争斗面前,就像小鸡仔一样没有反抗的能力。庞大的家族若是联合起来,甚至可以碾碎一切阻挡在前面的障碍。 想及此处,崔光远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秦晋。 只有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除了手腕过人以外,运气也好到了极点。那些世家大族不但拿他没有办法,据说还收拾的河东地方几个大姓大族服服帖帖,真是异类中的异类。也许只有此人亲自出马,才能降住作乱的纨绔们。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七章:咎由自取之 草草安排了手中未及处置的事务,秦晋就带着一干随从赶往事发的金光门,杨砼与韦潜等人就是由此处冒了他的手令,溜出城去的。 一则,这是严重的违反军纪,二则,两军交战绝不是儿戏,叛军已经成了困兽,下手必然异常狠辣,又岂会对这些纨绔们手下留情呢?一旦死伤惨重,绝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大夫,郭将军已经亲自带人出城!” 一名城门守将,挡在了秦晋的面前,生怕他激动之下亲自出城,身为全城上下的主心骨,绝不能轻易的身履险地。 当然,秦晋虽然又急又气,也还没到昏了头的地步,他之所以急着赶来,是想了解情况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至于那些赶着出去送死的混蛋,死活又与自己何干呢?最终所担心的还不是怕影响了大局! “马显宗是吧?” “正是末将!”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已经是一营的校尉了?” 马显宗有些激动,他的确出身自神武军老营,虽然家世背景不够显赫,但经过历次大战以后也一步步升到了校尉,想不到秦晋对自己的姓名与官职居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夫说的不错,末将辜负了大夫的信重!” “你是辜负了我的信重,居然愚蠢到连真假手令都分不清,还是觉得叛军已成强弩之末,就可以放松警惕了?” 秦晋的声音愈发寒冷,马显宗忽然浑身一凛打了个冷颤。 “末将知罪!” “既然知罪,就甘心领罪吧,从今日起,免去你校尉之职,调离神武军,到团结兵里去做个旅率吧!” 马显宗神情萎顿,竟似比杀了他还难受,又看看秦晋,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来。 “今日站好最后一班岗,明日再去团结兵履职吧。” 见马显宗神情落寞,秦晋心中隐隐有些不忍,语气也稍微软化了一些。 说罢,再也不理会神情复杂的马显宗,带着一干人上了城头,此时天色尚在午时之后,太阳正当头,秦晋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只瞧见城外两里左右已经陷于混战之中,眉头又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秦晋久经战阵,一打眼就看的出来,纨绔新军的处境十分不利。而他更担心的是仓促出城的郭子仪,和他所带领的神武军。 别看以往神武军带着团结兵每日出城耀武扬威,实际上每一次出城之前,他们都做足了准备和预案,因而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叛军突袭阻击并非侥幸和必然。 那些纨绔子弟们只看到了神武军屡屡胜利,就想当然的认为叛军不堪一击,也太小瞧了安史叛军,也不想想如果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又怎么能由幽州一路南下攻陷洛阳,又向西进击就关中,再下潼关呢? 只见纨绔组成的新军乱哄哄聚成一群,与叛军直接交手的动辄被砍杀至肢残臂斷,挤在后面的人则显得惊慌失措,意欲改变不利局面,又无可奈何。 此时,郭子仪军出了金光门并没有急于冲上去解围,仅仅在外部运动监视。 崔光远有些发急,指着城外,焦急的说道: “大夫,郭将军如何犹豫不定?该冲上去解围才是啊!” 秦晋扭头看了崔光远一眼。 “别急,郭子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纨绔们连最基本的训练都不过关,一旦往回溃退,就有可能冲击迎面救援的神武军,这样只会使得叛军占尽便宜。” 崔光远闻言,急的直跺脚。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早知如此还征发他们作甚了?不如好吃好喝的养着,别给朝廷添乱就成!” 秦晋却忽然笑了。 “烈马驯的好了,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好种,是秦晋低估了他们,秦琰勇则勇矣,失之笼络人心。” 仅从城外的战局判断,秦晋就已经得知,秦琰一定不在军中,否则仗不可能打成这个德行。 想及此处,秦晋又向左右问道: “可寻着了秦琰身在何处?” 正询问的当口,忽有人急急来报: “报!大夫,不,不好了,秦旅率被打成了重伤。” 这时,众人才得知,原来那一群纨绔子弟下手当真狠毒,不但将秦琰打了半死,还把他捆成了粽子,塞到马厩里藏起来,如果不是大伙刻意寻找,只怕过上一晚就得活活冻死。 “这是杀人害命!” 崔光远原本只认为纨绔子弟只是胆大妄为的胡闹,谁知居然还做出了这等狠毒的事情。 斥骂了一句,他又急问那报讯的军卒。 “秦旅率性命如何?” “好在发现的及时,军中伤医已经诊断过了,说是并无性命之虞,只是,只是须得静卧半月,方能,方能痊愈!” 既然秦琰没有性命之忧,秦晋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城外,这些纨绔竟险些折损了其麾下一员大将,这使得他本已经淡下去的杀意又升腾了起来。 郭子仪用兵完全用不着秦晋从旁指手画脚,甚至可以说郭子仪在战场的应变能力要远远强于秦晋,因而秦晋对郭子仪有着绝对的信心。然则,这毕竟是一次没有准备的突起之战,万一叛军多面突袭,也不知能否应付的过来。 渐渐的,就连崔光远都看出了郭子仪的谋划。 “郭子仪这是静等着纨绔子弟们自行逃散啊,他,他只不过想负责断后而已!” 秦晋的声音发冷。 “神武军每一名军卒的性命都比那些纨绔珍贵十倍不止,他们自己赶着去送死,派人出去接应,已经仁至义尽了!” 还有后半截话秦晋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就是他们即便安然返回城中,也绝对逃不过军法的惩处! 事实上,叛军的战意并非很强烈,又有郭子仪部从旁监视,已经不敢一意作战,是以纨绔们一溃千里,四散逃命之时,他们也没有追击,只警戒的聚拢在原地,把双方的战死者收在一处。 金光门上,秦晋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不用想,叛军收拢那些尸体,应该是为了制作人脯。 一旁的崔光远也看得出来,那些战死纨绔尸体即将被制成人脯,很快就会成为果腹的肉食,然后化作一坨坨的粪便。 他忍不住咂了咂嘴,对这些人的遭遇有些不忍与怜悯,原本都是天之骄子,现在倒好一个个都落下了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更为可悲的是,他们就算死了也一定难以死得其所,以其对秦晋的了解,定然会穷治他们的罪责,以儆效尤。 郭子仪带出去了五千人,全程连一支箭都不曾放过,只远远的监视着叛军的行动,而叛军们似乎也认识到郭子仪部不是好惹的,由始至终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的收拢着尸体。他们已经许久没吃过新鲜食物了! 前前后后大约两个时辰,在日落之前,最后一名神武军也返回城中,秦晋见到了这些人人带伤的纨绔子弟,其种有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涕泣不已,还有人指着郭子仪的鼻子大骂他见死不救。 秦晋甚至不愿意和这些人正面接触,只淡淡的对左右下令: “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都关进风纪营,听后处置!” 这些纨绔子弟虽然受到重挫,但毕竟是和叛军拼杀了一场,以为回城后会得到英雄般的待遇,不想竟被统一关进了惩处违犯军纪者的风纪营内。 这引得他们纷纷反抗,但又哪里是严阵以待的神武军对手,只眨眼的功夫就被悉数制服。 “凭什么把兄弟们关进风纪营?兄弟们可都是和叛贼拼死厮杀过的,一千人啊,整整一千人,活着回来的还不到六百人,你们就如此对答杀贼的英雄吗?” 杨砼的身上被血染了一大片,现在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只见他情绪激动,满脸的愤然、恐惧和悲戚。 “四百多人啊,就,就一眨眼死没了!我要见秦晋,不,我要见广平王,让广平王为兄弟们主持公道,不能让活下来的兄弟还要遭受屈辱!” 负责羁押的是一名神武军校尉,冷笑着回应了一句: “你们违犯军法在先,死了人也是咎由自取!” 说罢,又指着杨砼,狠狠道:“你记住了,不但你们这些侥幸逃得一命的,就连那些已经死在外面的,都要面临军法的惩处!”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做!我家世代公卿,你们,你们又是什么出身……” 情绪激动之下,杨砼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出身?如果不是有家族做靠山,就仅凭你?连做个乞丐都不够资格,这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那校尉的话虽然说的刻薄,却句句都是实情。 “你,你……” 被抢白的哑口无言,杨砼痛苦的低下了头,他从未如此挫败过,屈辱过,然则今日一切的发生都好像做梦一般,猝不及防,又极不真实。 六百多人被一同关进了位于青龙寺的风纪营,这使得原本地方并不甚大的青龙寺瞬时间拥挤不堪。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八章:行刑儆效尤 广平王李豫得知此事以后急急赶来见秦晋,他清楚如果处置不好,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军心。不过,等他见到秦晋以后,却发现对方非但不着急处置此事,反而在忙着处置其他军务。 “御史大夫,听说新军闹出了乱子,伪造手令出城,还死了不少人?” 秦晋点头,算是默认。军中只论军职上下,而不论爵位身份,因而李豫不拿广平王的架子,秦晋也不必依照朝廷的礼仪参拜。 “死了四百余人,活着回来了六百多人,其中有些人恐怕要落下终身残疾。” 李豫有些忐忑问道: “不知御史大夫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秦晋轻描淡写的答道: “伪造手令出城,又死了这么多人,情节性质极其恶劣,按照军规当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李豫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六百多人,全部?” “是的,不但活着的六百多人,就连死了的四百余人,一样要追究责任,不过念在已经殒身的份上,可从轻处罚!” 见秦晋的决心如此坚决,李豫试探着问道: “敢问大夫,活着的如何惩处,死了的又如何处罚?” 秦晋由公案上抽出了军法簿,摊开在李豫面前。 “按军法,首恶当处以枭首之刑,从者重责五十军棍,撵出军中,从此永不录用!” 说完,他又补充道: “还有一点需要广平王出面,那些身上有爵位的亦当全部褫夺。” 李豫又下意识的问道: “全部?” 秦晋点了点头。 “是不是过于……” 秦晋打断了李豫的话头。 “常言道,法不责众,那些纨绔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行事乖张,有恃无恐。如果不从重惩处,只怕会给后来者留下极为恶劣的影响。” 李豫并非想以法不责众来为众纨绔子弟开脱,只是一下子处置了这么多人,他怕难以在李亨那里交代。秦晋何许人也,一眼就看穿了李豫的心思。 “广平王放心,只要一切依照法度行事,有理有据,就算天子一时不满,事后也只会欣然赞同。” 被识破了心思,李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除了父皇那里,这些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如今尚未开战,就要处置了他们,怕只怕得罪了这些人,会暗中掣肘!” 广平王李豫虽然身为皇长子,但却洞明世事,知道世家大族无论在朝廷还是地方上的影响力都绝不能忽视。 如果不问青红皂白,一概处置,有可能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犹豫了一阵,李豫还是开口了。 “御史大夫难道就没想过抓大放小吗?” 秦晋知道李豫是好意,便笑道: “如果真的抓大放小,又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异?又怎么能够起到警示的效果呢?” “可如果这么做了,大夫就会得罪光了他们……” 秦晋哈哈大笑: “我秦晋岂是瞻前顾后之人?如果那些大族只为一己之私,得罪也就得罪了,怕从何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提醒李豫。 “这桩事广平王最好不要参与其中,让那些世家大族的怒火只冲着秦某一人而来就行!” 闻言,李豫有些激动,急道: “李豫身负新军提调的差事,怎么能只让大夫一人负责?万万不可!” 秦晋阻止了李豫。 “广平王不必如此激动,此乃秦晋分内之事,此前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还怕再添上几家吗?” 两人正商谈的功夫,随从忽来禀报: “韦济求见!” 韦济? 此人先前在秦晋的运作下履任了京兆尹,对修建郑白渠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此人心机深沉,转眼就投靠了杨国忠,以图谋更大的发展。 也因此,神武军一系的人与其分道扬镳,他也没能谋得更大的发展,反而被安排了个有名无权的散骑常侍。 今日,韦济突然腆着脸求见秦晋,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定然是要为他的同宗兄弟求情。 秦晋一早看过闹事纨绔的名单,其中京兆韦氏的子弟韦潜赫然其上,韦济身为韦潜的同宗兄弟,居然也卖得老脸,亲自赶来求情。 广平王打算回避,秦晋却拦住了他,不过区区韦济,没有道理让广平王回避。 于是,他安排了李萼去接待韦济,不管什么事,都绝不能答应下来。 韦济果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同宗兄弟求情而来,进入偏厅后,只见李萼独坐其中,不免有几分失望,左右望了望才问道: “御史大夫在何处?” 李萼冷眼看着这位前京兆尹,一身平民服色,神情稍显落寞不安,哪里还有半分位高权重的大尹气势? 不过,这种人不值得可怜,如果当初没有做那种背弃之事,又何至于有今日呢? 世人最看重名节,这种朝三暮四的小人为了名誉和地位连名节都不顾,是以只会让李萼更加的厌恶。 “广平王此刻正在军中与御史大夫忙于商议军务,是以只有李萼前来招待了。” 虽然失望,但李萼的借口也让韦济无从下手,岂有让自己先于广平王的道理? 然则,来都来了,又怎么能对同宗兄弟的事绝口不提呢?尽管心中已然不报多大希望,还是如实相告: “韦某今日来,为的是族弟韦潜。” 李萼明知故问: “哦?韦兄族弟如何了?” 韦济耐着性子答道: “族弟韦潜不懂事,跟着那些纨绔瞎胡闹,出了长安城,又死了不少人。韦某只,只求御史大夫,看在当年共事的情分上,能,能对族弟网开一面,如此,如此韦某就感激不尽了……” 与此同时,韦济深深一揖,仿佛面前的李萼就是可以决定人生死的秦晋。 李萼仍旧面无表情,竟硬生生受了韦济一礼。 良久之后才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 “只怕令弟并非不懂事,以李某所知,杨、韦、薛三人乃是始作俑者,令弟位列其二呢!” 韦济的面色很是难堪,只硬着头皮道: “族弟也是受了人的蛊惑,如果大夫能网开一面,韦某,韦某……” 正说话间,李萼长身而起,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笑容,说道: “实话说吧,李某只是代为招待,做不了大夫的主,为兄有甚事还要面陈大夫才成。不过,如果韦兄信得过,李某也可以代为转达,眼下军务繁忙,请恕不能久陪!” “这,这……” 李萼不顾而去,只留下了一脸错愕的韦济愣在当场,张口结舌。 次日一早,军令颁布,新军教官秦琰对纨绔出城一事负有失察之责,非但晋升校尉的决定撤销,连旅率也一并褫夺,仅发往军中做一名普通的军卒。 始作俑者杨砼、韦潜、薛向之按律当处枭首之刑,今日午时即刻行刑。从者处军棍五十,然后撵出军中,并褫夺一切爵位荫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所有人都以为秦晋会顾及法不责众,仅处置几个带头闹事的就可以了,哪成想到六百余人竟一同获罪。 这个处罚决定,秦晋最终还是听从了广平王李豫的劝告,死者为大,因而取消了其中对死在城外那些纨绔的处罚。然则也仅此而已,朝廷不会对他们有追封和抚恤。 午时初刻,杨、韦、薛三人被五花大绑推到了东市校场之上,围观者数以万计,广平王李豫、御史大夫秦晋、京兆尹崔光远等一众官员也纷纷到场,长安很久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刑杀,甚至连新天子登基以后,惩处不法官员也没有这般规模。 其实,秦晋也是有意为之,如果不把行刑弄出大动静来,只会让有心人以为违犯军法的成本极低,而屡屡挺身走险。 紧随杨、韦、薛三人之后的是六百多纨绔子弟,一样的五花大绑,被一个个按在地上。如果不是掌旗使代为宣读行刑书,观刑众人直以为要把这六百多人一齐枭首。 随着行刑书读罢,三把明晃晃的利斧干脆利落的举起砍下,三颗大好头颅滚落当场,腔子里的鲜血喷溅了足有数丈之远。 余者纨绔无不动容,眼睁睁的看着称王称霸的杨、韦、薛三人就此授首,不少人吓的甚至尿了裤子,全然没了叫嚣的底气,只哭号爱搞求饶。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性命之忧,很快就有军卒上前将他们按翻在地,又褪去了他们的裤子,六百多个雪白的屁.股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打!” 手臂粗细的军棍上下翻飞,声声打的解释,校场上立时充斥着鬼哭狼嚎的惨叫之声。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加令这些纨绔子弟难以忍受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体隐秘之处,又受刑的屈辱。 从此以后,就算活了下来,他们哪里还有颜面在家族中立足的余地?恐怕只会被叔伯子侄们嘲笑的无地自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软骨头没骨气,有甚者一面受刑,一面大骂秦晋不得好死,就算最贵也不会放过他。 只是,行刑才到了一半,秦晋就与广平王急匆匆的离开了东市校场,虽然可以低调,但有心人见此情形,立时敏锐的意识到,一定出了大事。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五十九章:怪招驯烈马 校场上还在噼里啪啦的打板子,绝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御史大夫如此不留情面的羞辱这些受刑者,根本目的还是警告他们,不要学着这些人恣意妄为。勋戚子弟中原也有许多不服管的人,可自来到校场之后,目睹了刑杀与当众扒掉衣裤打板子的场景后,一个个都后怕了起来,丢掉性命和名誉尽毁都是难以承受的。 当然,同样也有人幸灾乐祸,杨砼等人平日里没少得罪人,现在因为跋扈而丢掉了性命,真真是咎由自取。不过,校场上为数不多的神武军渐次撤离,御史大夫和广平王也杏色匆匆的离去,这引起了一些心思机敏之人的注意。 “看看,看看,广平王和御史大夫急着离开,肯定发生了大事!” “大事?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今次校场行刑传到了天子耳朵里……” “不尽然把,没准是叛军有了动静……” 话音未落,众人便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密集急促的战鼓之声。 “快听,是战鼓!” 闻者安静了下来,细细听着鼓声的方向,竟是来自于开远门,那里在此前曾遭受了数不清的攻击,所有人都发不出声了,一旦猜测成了真实发生的事件,他们都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大规模的征发男丁,和突如其来的攻城,联想到一起只能让人以为大战还是猝不及防的到来了。 一个问题摆在所有的面前,他们是不是即将要被派上战场,一旦涉及打仗,所有人既感到兴奋,又隐隐然有些焦虑。因为上阵杀敌意味着可以凭借军功获得升迁,使得自己的地位上升获得正常迁转难以达到的速度,但同时也将随时面临着死亡。 在死亡和诱惑的双重驱使下,众人的心思早就不在受刑的六百余人身上,不过监刑的团结兵们却好像丝毫不为战鼓声所动,一丝不苟的行刑完毕,就将所有受刑者撵出了军营,任由其家人接回去将养,也有些人被弃之不顾,凄惨的匍匐在军营之外发出阵阵哀嚎。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就是因为他们的恣意妄为,使得四百同袍无辜丧命,非但如此,战死者还要成为叛军果腹的人脯。因而,众勋戚子弟虽然对这些人的处境心戚戚然,但却没有一个认为他们受了冤屈,既然做出出格的事情,就得为此而付出代价。 当行刑的团结兵也撤离出校场之后,勋戚子弟征发而成的新军依旧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既没有人命令他们返回营中,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此刻应该做什么,仿佛这是些被遗忘了的人。 一些胆子大的人开始询问没有离开校场的武官们,他们是否将被派上战场。然则,他们得到的却是轻蔑的回答。 “你们?上战场?” 一连两个简短的反问,仿如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们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别给添乱,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上战场?难道还想连累战兵们也去做叛贼的人脯?” 说实话,不论团结兵和民营的人都对这些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贵戚子弟们看不起的很,这些人自恃出身高贵,向来不服管,又屡屡惹火,论及自身又没什么本事,这种人加入军中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杨砼等人的出格作为也坐实了人们普遍认知的这一点,各营的主将都宁可营中缺员也不愿意从这勋戚子弟的新军中调拨员额。 仅仅是这桀骜的脾性,任谁都不愿意自找麻烦。 只不过,勋戚子弟们自我感觉良好,以为非他们出马不可呢! 感受到了浓浓的蔑视,这些人愤愤然,却不敢再造次了,今日的行刑使他们清醒的认识到,各自背后的家族在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护得他们周全,不管有多大的不满,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无令不得擅动,从入营第一天起,这些勋戚子弟们就已经背熟了的,现在没有接到命令,就只能一个个呆立在校场上,听着开远门处时断时续的战鼓声。 然则,紧接着战鼓传来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快听听,这鼓声是不是从春明门方向传来的?” 春明门位于长安城的正东方,紧挨着兴庆宫,因而地位也远远高于普通的城门,不过自从太上皇西逃,兴庆宫东半部烧毁于大火中以后,春明门的布防也就与其它各门无异,现在这里遭到攻击,令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 因为春明门距离东市的新军军营仅仅隔着一个道政坊,也许很快就轮到他们上城应战了。 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战鼓声渐渐淡去,仍旧没有人理会这些勋戚子弟们,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一般。 随着夜色渐浓,人群之中开始隐隐然泛起阵阵的怨愤之声,随着黑夜和饥饿带来的不安,所有人的情绪都濒临于爆发的边缘。 如此不闻不问的将他们滞留在校场内,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要回营,要吃饭!”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诉求,除了吃饭以外,还要回去休息睡觉,毕竟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冷又饿又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哪个也不曾遭受过如此待遇。 面对抗议,依旧没有人加以理会,这些人的胆子不免也随着不满情绪的积聚而大了起来。 “既然无人理会,咱们不妨自行回营,找吃的去!” “对!自行回营!” 一旦有人率先提议,便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 可是突然之间,校场四周立时亮了起来,几乎在一瞬间火把通明,映照的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哪个无令敢擅动?休怪箭矢无眼!” 适应了突然而起的火把光亮后,他们很快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冒着冷森森寒光的弩箭。仿佛只要稍有异动,就会万箭齐发。 霎那间,再也没人敢大声喧哗,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刚刚是哪个营的人要自行回营了?现在站出来自首,可从轻发落,一旦本将调查出来,可休怪军法无情!想必诸位都知道,战时不尊军令是什么下场吧?” 众人被吓的心中俱是一寒,战时不尊军令是在斩首之列。 “将军,此时在城中,又不是战场,当当算不得战时吧?” 那全身甲装的军将声音陡而厉然。 “城外叛军此时尚未散去,尔等无令擅动,难道还算不得战时违令?” “一炷香的时间,允许相互举发,倘若此后调查处擅自提议的罪魁祸首,发现有知情不报一样获罪!” 这一招也的确是狠,很快就使得勋戚子弟们纷纷举发,这其中有恣意报复的,也有据实而言的,不管初衷是什么,凡是遭到举发的人一律当场逮捕,听后处置。然后又有书吏当场登记被举发人的籍贯出身,以及举发人的籍贯出身。 这场闹剧一般的举发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当场逮捕了超过五百人。 只见那全幅甲装的军将举起了登记册,冷笑了一阵才高声道: “俱已登记造册,被举发查实者,以军法从重论处,不实者无罪获释。举发查实者,有赏!” 说道此处,他顿住了,又加重语气。 “若举发不实,举发者以诬陷之罪反坐!” 言罢,众人目瞪口呆,心思各怀。 倘若举发不实被查明,就会以斩首之刑反坐,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然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有人想后悔却已经晚了。 全幅甲装的军将离去,手持弓弩的军卒也收起了弓弩,只不过校场上再也没有人敢于抗议,俱是无声无息的站在当场,只顾着忐忑不安。 与此同时,秦晋和广平王早就回到了位于延政门里的中军营地。 “御史大夫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不可一世的纨绔们,都没了脾气,到现在还规规矩矩的站在校场上呢。” 面对如此禀报,广平王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难道就没有人抗议擅动?” 以李豫对这些勋戚子弟的了解,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倘若好说好商量对了脾气,或许能事半而功倍,但一味的硬来,恐怕只能适得其反。 因而,他对秦晋的办法是持保留态度的,不过自己又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因而只能试试看了。 “无一人敢违令,现在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校场上!” 李豫讶然赞叹。 “真是奇了,看来恶人还须恶人磨……” 说到此处他又突然止住了,有些尴尬和歉然的看着秦晋,笑道: “失言,失言,大夫勿怪!” 秦晋毫不在意。 “广平王说的没错,今次秦晋就是要做恶人的。如果不让这些人体会到恶的狰狞,就难以意识到善的可贵。” 军法本没有善恶,但有赏罚而已。秦晋的目的就是让这些纨绔们深刻的意识到,违反军法而带来的恶果,才会生出对军法的基本敬畏之心。事后,但有以军功受赏之人,才能明白其中得失。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章:诡计借鼠兵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原来,所谓的战鼓声都是秦晋刻意为之的障眼法,都是做戏给那些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看的。一番做作表演,果然奏效,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日出,校场上的万多人居然没有一个敢于擅自离开,甚至连坐下歇息都不敢。 太阳初升,冻饿了一夜,纨绔子弟们早就浑身僵硬,只盼着军令快快到来,哪怕让他们即刻开上战场也行啊,总好过如此无休止的呆立,如受罚一般。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就来了一大群人,开始埋锅造饭,斩杀生猪,片刻功夫就已经是米香肉香交缠弥漫。 整整一夜半日未进水米的纨绔子弟们早就饥肠辘辘,闻到各种香气,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 这些人平日里吃腻了山珍海味,猪肉这种秽肉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可是,自从受到征发进入军营以后,就连这种秽肉都要每七日才能吃上一顿,还不管够。 现在,闻到诱人的肉香气与米香气,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秽肉,只希望能敞开了独自吃上一顿。 然则,受到警告以后,他们已经懂得了克制,不敢轻举妄动,只低声议论,静静的等待着。 事实也果然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有一名书吏到场宣布。 “御史大夫钧命,尔等懂得遵纪守法,实在是难得的进步,是以赏饱餐一顿,肉饭管够!” 那书吏宣布完毕,微觉诧异的扫视了众纨绔一眼,问道: “如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待遇?你们不高兴吗?” 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 “敢问,无令欢呼,可算违法?” 书吏扑哧一笑,答道: “诸位都背熟了军法律条,有没有这一条,何须问我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还是爆发了不可遏制的欢呼,仿佛全然忘记了一夜半日的不愉快和恐惧。 米饭并非来自江南的稻米饭,而是关中百姓寻常吃的粟米饭,即便如此,一旦米饭和大块的猪肉分发下来以后,一众人等吃的狼吞虎咽,仿佛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吃饱喝足,天色已近午时,这一番折腾着实费时不少,但一夜半日所积攒的怨气也随着一个个鼓起的肚子而渐渐消弭于无形。 其实,所有人不论身份地位,最基本的需求都是一样,放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都是极幸福快乐的。 “传广平王将令,各营将士回营听命!” 本以为接下来还要接着受罚站校场,却想不到最终等到的竟是返回军营的将领。 一夜未睡已经使得他们身体疲惫至极,能回到营中休息,虽然不到掌灯时不能睡觉,那也心满意足了。 轻轻巧巧的就解决了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们,广平王对秦晋这种怪异奇特的练兵之法也由不以为然转而大为赞叹。 但赞叹的同时,也有些可惜的说道: “御史大夫此法虽妙,寻常人却难以复制,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巧成拙。” 秦晋淡然一笑。 “其实原也没有一定之法,唯有揣测人心,深悉其理,才能从容处置!” 李豫略一思量,又道: “是李豫想的肤浅了,以为练兵是有一定之规的,看来一如兵法阵战一般,无常势,无定理!” 秦晋见李豫的表情有些失望,便思忖了一阵,说道: “广平王如果想要练兵的一定之法,也未必不能写成具体的条文。” 李豫的眼睛一亮,道: “大夫请讲,李豫洗耳恭听!” 秦晋一面组织着语言,一面说道: “其一在于令行禁止,只有如此才能使军队如臂使指,而后熟练阵法,可于阵战之时,应对有据……” 一二三四的举例了几条,李豫听后还是难掩失望之色,这和他所读过的兵法也并无特异之处。 见状,秦晋又道: “广平王莫要小看了令行禁止四字,秦晋敢打包票,放眼天下人马,能做到令行禁止的,绝不超过这个数!” 与此同时,秦晋伸出了一根手指。李豫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如此悚听之言出自对方之口。 秦晋又确定的点了点头,补充道: “没错,天下兵马,没有能出神武军之右者!” 他敢如此打包票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唐朝的名将如封常清、郭子仪都是打过交道的,尤其后者还在麾下为将,多次交流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唐.军的战斗力主要来源于三点,简而言之就是国威、将勇、兵利! 而真正的令行禁止,虽然都挂在嘴边上,却没有一个真正严格执行的。 很多时候,军心的凝聚,更多是依托于主将的个人魅力。 于是,也就有了将为兵之胆的广泛说法。 然则,这种有勇有谋,又极具个人魅力的主将实属凤毛麟角,而且兵员又多是参差不齐,为了普遍提升凝聚力和战斗力,把条例固化,严格令行禁止,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这么做也并非全无缺点,一是大大降低了长途奔袭的能力,二是很难打出极具创造力的漂亮仗,不过胜在平庸而稳定,且固化的行动模式又成为支撑军队在强大压力下难于崩溃的保障。 李豫听的似懂非懂,云山雾罩,最终似自嘲一般的说道: “李豫自幼熟读兵书,今日才惊觉,此前所读竟全无一用!” 秦晋知道,他并非说兵书无用,而是在自嘲领悟能力差,不是用兵的材料。 如果李豫是以武将为终身目标的话,有此认知是值得沮丧的,然而他的实际情况并不是如此,早晚有一日要君临天下的,只要掌握识人,用人两项技能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些话不是秦晋能明言的,对于李豫的自嘲也只做听不懂一般,报之以淡然一笑。 “广平王妄自菲薄了,带兵也需要熟能生巧,经验是不可或缺的……” 又扯了几句闲话,秦晋话锋一转,马上就说起了对付城外叛军的办法。 他接受了终南山道士清虚子的建议,趁着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之际,向叛军军营内投送老鼠,万一引发疫症,可就抵得上十万大军。 秦晋十分清楚,清虚子所指的乃是鼠疫,不过有老鼠却未有有瘟疫,但其携带的病菌也足以令人治病了。再加上气温回暖之后,叛军储藏人脯的环境愈发恶劣,再被老鼠所污染,带来的后果也是足以引人重视的。 然则,有一条却是必须得到保证的,那就是老鼠的数量必须有一定规模,才有可能出现奇效。 “大夫此法是不是有些过于……” 李豫是自幼受儒家经典熏陶而长大的,下意识的认为秦晋所提的法子过于阴损,如果传了出去,怕是为人所不耻。而秦晋则完全没有这个时代之人那些多余的包袱,一切只以达到目的为根本,才不会在乎会不会被人耻笑呢。 更何况这种法子也仅仅姑且一试,至于能否奏效也在两可之间。 李豫毕竟不是那种头脑木然的迂腐之徒,知道轻重缓急,尽管心中反感,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法子。 “不管能否奏效,总要试一试,大夫可有具体谋划?” 这种法子说来也是简单,长安城里住着数十万人口,最不缺的就是老鼠,一道军令发布出去,全城捕鼠,立时就引得鸡飞狗跳。短短一日功夫,就已经捉到了上万只老鼠。 看着竹笼里成群的老鼠,崔光远有些犯愁,数量如此之大,如何投送就成了问题。 这当然难不倒秦晋,早在定计之初就已经想出了投送之法。 此前军器监曾奉命打造了一批可随军异动,任意拆卸组装的石砲,这种以牛筋杠杆之力的大型器械可以投掷石头、霹雳炮、易燃物,当然也能投掷装满老鼠的笼子了。 唯一的难点只在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在叛军没有警觉的前提下投送。白天肯定过于招摇,可移动的石砲虽然比固定的体量小了不少,但也足够骇人,必然会招致叛军的突袭。 因而,思来想去也只能把投送的时间选在半夜之时,先派出骑兵侦查敌情,然后再悄然将拆散的石砲运出城去,在射程可直抵叛军军营的位置上,迅速组装,投射。 一切都进行的悄然而又快速,装着上万只老鼠的笼子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悉数投送到了叛军军营之中。 竹笼本身并不十分结实,高抛落地之后十有八.九会被摔的散了架,里面的老鼠自然也就四散逃出。 是以,叛军内部发现了从天而降的竹笼,竟还一个个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则,第二天便有人逮到了不少老鼠,然而却都被当做了罕有的人间美食,或烧烤,或煮食,俨然如人间美味一般。 随着老鼠的数量越来越多,身为一军主帅的孙孝哲终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出现数量如此之多的老鼠,绝对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背后必然有着唐朝的阴谋诡计。 他很快就想到了两个字,只是这两个才从脑子里蹦出来,就已经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一章:夜焚贼军械 向叛军军营内投掷老鼠,这种方法在秦晋看来只不过是诸多办法中的一种,好不好使还要看具体的效果,但既然这种方法消耗的成本并不高,而且还能鼓舞己方的士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晚,校尉翟镇带队向叛军东营投掷鼠笼,夜色里又不能点火把,绝大多数动作只能摸着黑完成。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们,在出城之前,所要行进的距离甚至于步数都经过精确的计算,至于组装石砲,平日里演练了也有上百遍,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装好。 其余人如此在黑夜的笼罩下无声而又有序的完成了所有的战术动作,就在行动即将进入尾声之时,翟镇的眼睛里忽然闪动了几缕火焰。这并非是他的眼睛会冒火,而是远处的敌营忽然多出了几十乃至上百的火把光焰。 翟镇已经不是第一次夜间行动,对敌营夜晚的惯常情形了如指掌,今夜突然多了这么多火把光焰,绝对是一次突发事件。 “所有人注意,隐蔽行踪,列阵!” 在翟镇看来,叛军营中忽然生起数百火把光焰,也许就是针对他们要发生突袭。 这种情形下,撤退肯定是来不及入城的,为了不束手待毙只能列阵,准备拒敌。 “校尉,咱们才千余人,又没带多少霹雳炮,硬碰硬肯定要吃亏的!” 一名旅率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翟镇冷冷的回答: “不硬碰硬,咱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翟镇参加过神武军成立以来的历次大战,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胆色也远远胜于常人,因而秦晋入关中时才将他带在了身边。 片刻功夫,千余人列阵完毕,他又从容下令: “派出探马,侦测敌情,随时回报!” 及早获知敌军的行动路线,也是制敌致胜的关键法门,就算形势险恶极了,至少可以抵消敌军的一部分优势。 随着探马的次第回报,翟镇又糊涂了,明明见着叛军营地火把光焰突起,但却又迟迟不见大军出辕门,这又是何故呢? 骤然间,翟镇觉得有些进退两难,如果收拢军阵回撤,万一叛军于此时发动突袭,那他这千余人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假若就如此僵持着,恐怕也不是个合适的办法。 正犹豫间,翟镇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见到叛军军营的间隙里似乎有黑漆漆的庞然大物在移动,但影影绰绰的又看不清楚,于是又询问左右: “你们看看,黑暗中是不是有东西在移动?” 不过,翟镇的部属们眼里似乎远不如他,瞪大了眼睛怎么看都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东西在移动。 “好像是有。” “似乎没有……” “校尉莫非眼花了?” 翟镇使劲揉了揉眼睛,努力看清楚黑暗中的情形,不过火把的光焰逐渐熄灭,仿如刚刚突如其来亮起,现在又渐次熄灭了。 “定然有猫腻,再派探马,抵近侦查!” 一声令下之后,探马再次出动,过了好一阵终于带回了一个令翟镇震惊不已的情报。 原来,黑暗中果然有庞然大物在移动,翟镇也的确没有看错,那些庞然大物乃是叛军打造的大型攻城器械,仅从规模数量上看,准备的时日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办? 翟镇忽然意识到,叛军连夜移动大型军械,也许明日就要发动突袭,这个情报极为重要,必须立即禀报御史大夫。 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翟镇的脑中生成,如果可能的话,何不偷袭一把,将这些叛军耗费时日,秘密打造的东西一把火烧毁了呢? 事不宜迟,不过他们这次夜间出来只为了向叛军营地内投掷鼠笼,引火的东西一概没有,就算霹雳炮也仅仅携带了有限的数量。 现在时辰已经到了子时初刻,虽然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每拖延一刻都会发生难以预计的事情。 很快,秦晋得知了这则情报,他的想法与地震不谋而合,偷营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于是又招来郭子仪商议,两个人一拍即合。 “事不宜迟,末将以为当做两手准备。其一,派出奇兵,烧毁叛军秘密打造的大型军械。其二,全城准备,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叛军攻城。” 首先,叛军攻城与否的条件与大型军械并无直接关联。换言之,就算大型军械被烧毁了,恐怕也无法阻止叛军攻城。这也是郭子仪认为应该做两手准备的原因之一,而不是烧毁了叛军的大型军械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秦晋眉头紧锁,他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经过郭子仪细致的分析以后,猛的恍然。 “孙孝哲恐怕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不清楚孙孝哲的决定如此突兀,究竟与投掷鼠笼的行动有无关系,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决战的时刻只怕已经近在眼前了。 “大夫的意思,敌我两军决战在即?” 秦晋的话令郭子仪眉头一跳,也忽的明白过来,野兽穷途末路尚能垂死挣扎,又况乎孙孝哲呢? “行动要快,烧毁叛军的大型军械,只不知他们究竟打造了多少。” “不论多少,烧掉一个咱们的胜算就多了一步。” 这次行动由郭子仪亲自指挥,涉及的人马上万人,共计分成两部,一部负责烧毁军械,一部负责暗中接应,以防备烧毁军械后叛军的疯狂反扑。 在郭子仪出城之前,翟镇把东西两营之间的军械情况已经侦查了个七七八八,这也仰仗于叛军陷于困兽境地后的粗心大意。 由于大型攻城军械十分笨重,移动困难,是以并不能放在军营之中,只能在军营之间的空隙存放,与外界的隔断仅有一层低矮的栅栏。 丑正时分,神武军偷偷抵近了低矮的栅栏,进行简单的破坏以后,就成功的深入其中。 叛军的战意果然已经低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大型军械横七竖八的堆放其间不说,居然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 骤然间,爆炸阵阵,火光窜起,除了用霹雳炮炸以外,还用火油助燃,仅仅片刻功夫火势就难以扑救。 郭子仪高估了叛军的反应,大火腾起以后,神武军从容撤退,并无一兵一卒追出。两部人马一前一后,互为掩护,此地撤回长安城中。 至此,东方天际已经隐隐的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曙光由云层间隙内泄出。 秦晋在城头上站了半夜,尽管身体已经被冻的僵麻不已,但看着远处升腾而起的团团硝烟,心中还是安定了不少。 没了大型攻城器械,叛军的攻城力度将大打折扣。 “大夫,郭将军入城了。” 郭子仪每一次行动都是无惊无险,这一次也不例外,秦晋认为自己能从一众待决的囚徒中救下此人,简直就是冥冥中有老天注定,否则早一刻或者晚一刻,要么早就人头落地,要么轻巧的与之错过。 很快,郭子仪来向秦晋缴令,但脸上却毫无喜色。 秦晋问道: “一战无惊无险的获胜,郭将军如何没有半分喜色?” “末将于行动中隐隐看见数以百计的攻城器械,可惜俱在纵横交错之间,难以金属毁掉。” 秦晋闻言笑道: “郭将军何必耿耿于怀,咱们能窥伺敌人先机,已经有如神助,又岂能再苛责事事不能尽善尽美?” 郭子仪也笑了,正因为紧张才患得患失,想不到年轻的御史大夫居然如此豁达。 他轻叹了一声。 “也是末将关心则乱,如此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叛军如何,咱们都要死死守住长安,不教叛贼得逞半分。” 秦晋击掌道: “眼下咱们不败便是赢了,孙孝哲之所以狗急跳墙,就是他拖不起了。既然他拖不起,咱们就偏偏要拖下去,拖得他分崩离析!” 郭子仪愣怔了一下,疑惑的问道: “难道大夫不担心河东战局了?” 秦晋此前的判断是,河东战局恶化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关中的战局也不能久拖不下,现在忽然改了口风,难道是河东有了变化? 他的判断果不其然,只听秦晋说道: “昨夜卢杞遣人送信,战线已经稳定在太原、绛州一线,拖上至少半月时间没有问题!” 半个月的时间对困守长安的神武军来说弥足珍贵,郭子仪暗暗吃惊,他不知道卢杞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挡住了史思明的进攻,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神武军的战斗力实在不输于天下间任何一支军队。 郭子仪曾经试图挖掘秦晋背后的奥秘,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把卢杞、裴敬这种纨绔子弟练成了数一数二的将兵之人。可惜一直不得其法,如果说仅凭那些看似奇特的练兵之法,又有些不可思议。 忽然间,秦晋抬手指着城外的一大片广阔区域。 “甲乙营的校尉刚刚来请战,我已经答应了他们。” 郭子仪不再胡思乱想,闻言神情一动。 “难道,他们要出瓮城,在城下拒敌不成?”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二章:祸起萧墙间 秦晋摇了摇头。 “并非拒敌,而是追歼!” 降兵的战斗意志大打折扣,用来拒强敌实属强人所难,不过追歼打顺风仗却合适极了。郭子仪闻言后,也不禁击掌称妙,如此一来既激了叛军的士气,又能使他们有所感念,真是一举两得。 “大夫宅心仁厚,果然胜过孙贼多矣!” 秦晋呵呵一笑,摆手道: “莫打趣,何时见过我既仁且厚了?如此安排,不过是审时度势的结果而已。”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秦晋看了看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这才对郭子仪道: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叛军来攻,我现在要进宫面圣,详细禀明昨夜一战的胜果,以及你我刚刚商议的谋划。” 就在秦晋打马赶赴太极宫之时,门下侍郎李泌已经先他一步进入宫中。 “陛下,仆固惠恩已经北上草原,相信回纥部的骑兵再有半月时间就可以直驱关中。” 李泌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辉,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然则,身为天子的李亨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回纥部可提了条件?” “具体条件臣还不得而知,但臣已经交代下了仆固怀恩,绝不能预约底线,请陛下放宽心。” “如此就好,万不能使回纥部得寸进尺。” 李泌连连点着头,又沉吟着建言。 “臣以为,在回纥部骑兵南抵关中以前,当谨慎从事,只须以大军被动防守即可,切莫节外生枝,万一……” 闻言,李亨则轻松的打断了他。 “关于这一点,先生大可以放心,朕和秦卿已经商议过了,当下情形以保守为主。” 对此,李泌大感意外,天子何时与秦晋商议过此事,他竟浑然不知。一丝落寞由他的心中油然而生,自从李亨登基以后,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天子居然不再事事依赖于自己,似乎有了更多的自主看法与做法。 这种感觉既然李泌生出了失落之感,也是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为了重新夺回天子的信重,李泌不遗余力的建议借回纥部之兵,为的就是要与秦晋一争高下,让李亨明白并非只有力战才能退敌,合纵连横一样也可以退敌。 李泌长身一揖。 “陛下英明,如此臣就放心了!” 李亨欣然一笑,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麻木的身体 “先生与秦卿的看法难得一致,为此便当得浮一大白!” 李泌也跟着笑了,不过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尴尬。 “臣与秦晋并非私怨,只是看法不同,却东市一心为公。” “先生不必多言,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朝廷……” 宦官的声音忽然自殿外传来。 “御史大夫秦晋觐见天子!” 闻声,李亨笑着看向李泌。 “如何,这才提起了秦卿,秦卿就到了,正好你我君臣三人共坐商议。” “臣,臣……” 李泌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让他和秦晋坐在一处商议军国重事,真真有些强人所难,可天子话了,为了不扫天子的兴,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臣谨遵天子敕令!” 见到李泌浑身绷紧,似是紧张尴尬,李亨又呵呵一笑,他一直希冀于秦李二人能破冰和好,如此君臣和谐才能使得朝廷上下系于一心,因而只要有机会他就不遗余力的撮合两人。 可惜,李亨低估了秦李二人间难以调和的问题,最后只能一厢情愿的做居中调停人。 进入殿中,秦晋先是一愣,他没想到李泌居然也早就来了。不过,按照李泌的风格,只要听到自己来了,十次有就此都会告退而避免与自己同席。今日此人居然安之泰然的没有避开,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心中怀着疑问,秦晋与天子见礼,然后才入席落座。 “秦卿一早而来,可是有了新的战况?” 天子李亨开门见山,秦晋也就直言答道: “启禀陛下,昨夜军中校尉翟镇现叛军秘密打造的攻城军械……” 话才说了一半,李泌勃然变色。 “难道叛军将大举攻城?” 如果真是这样,局势的展可就与他期望的大相径庭了。 秦晋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刚刚的话头。 “臣与郭子仪商议后,决定连夜偷袭……” 李泌的面色更难看了。 “偷袭?大夫轻启衅端,万一……” “郭子仪幸不辱命,半夜的功夫毁掉了叛军攻城器械大半。” 听到秦晋提及叛军打造攻城器械,李亨的心也早就仅仅的揪了起来,直听到郭子仪连夜偷袭,一战而毁掉半数以上的攻城器械,这才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叛军应该不会急着攻城了!” 秦晋却神色冷然的对答。 “不然,臣以为无论军械烧毁与否,叛军一样会大举攻城,臣此来就是向陛下禀明其中因由。” 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解释之后,李亨早就忘了弥合秦李二人的初衷,全部心思都落在了叛军和孙孝哲的身上。 “大夫之意,孙孝哲要做困兽之斗?” 秦晋沉重的点了点头。 “一旦做困兽之斗,叛军必会不计代价,我军伤亡也一定惨烈空前。” 李亨目光有些飘忽,又转而看向了李泌。 “先生,回纥之兵能否提前赶来?” 这是李亨和李泌第一次在秦晋面前提及向回纥借兵的事,以前李亨听从了李泌的建议,假作对此事置身事外,然则现在心急之下竟脱口而出。 至此,李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一直千叮万嘱不要李亨说出来,因为满朝文武中,支持由回纥借兵的并不多,他本人当然不在乎千夫所指,可如果因此而连累了天子的声名,那自己就万死难书其咎了。 与此同时,秦晋的面色更加难看,他一直坚决的反对向回纥借兵,并在天子面前也曾明确表态过,借回纥之兵等于引狼入室。而以唐朝自身的力量,亦有可能从容退敌,又何必再为复杂多变的局势添上一处难以预估的变化呢? “臣反对向回纥借兵,若如此,我大唐百年积威将一朝尽丧!” 脱口而出后,李亨也觉不妥,但木已成舟,便大方的承认下来。 “朕的确遣仆固怀恩亲往大漠草原,向回纥部借兵,这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多一重保险而已,比起百年积威,真以为社稷存续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秦卿也应该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做出这个决定,朕又何尝不是矛盾痛苦?但为了社稷的存续与长治久安,也不得不咬牙为之……” 李亨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并没有把责任推给李泌,也没有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过多解释,一番剖白心迹也很是极是诚恳。 面对如此放低了姿态的天子,秦晋就算再心有不满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对李亨横加指责就能于事有补吗?既然不能,又何必做这种徒劳无益的事情。 良久之后,秦晋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臣会竭力在回纥兵入关中之前解决掉关中的危机,如此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礼送胡兵出境。” 这时,李泌阴沉着脸反问了一句: “大夫可曾见过箭在弦上又有不的道理?” 面对疑问,秦晋的脸色也变得看难看至极,一直以来对李泌的印象尚算不错,虽然此人时时与自己作对,但绝不似杨国忠、程元振那么卑鄙无耻只为了一己之私。但此时此刻,他看向李泌的目光里多了几丝厌恶。 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借回纥之兵就要亡国灭种,那么借兵也无可厚非。 原本的历史上,叛军攻陷了长安,李亨仓皇逃到了灵武,手中几无可用之兵,向回纥借兵也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但是,现在的情形绝不相同,长安不曾有一日落在叛军手中。征了城中所有男丁以后,朝廷仅在长安的可用之兵就可以达到十万众,而在河东和潼关还有数万精锐神武军坚持抗贼。虽然表面上看,叛军占尽了优势,但优劣转换也就在转瞬之间,借回纥之兵根本就不是必然选择。 李泌之所以一意向回纥部借兵,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与秦晋做对,从而在天子那里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信重。 这就是因私利而害公器,秦晋对此也就难再容忍。 不过,秦晋并不打算和李泌在殿上于天子面前做公然争论,撕破了脸只会使得朝廷内部更加趋向于撕裂,在这种大敌于前的当口,只能使得亲者痛而仇者快。 “道理一说,并无成例,今次秦晋可以向门下侍郎掩饰一番,如何箭在弦上而不,可否?” 秦晋做口舌之辩还是头一次,李泌惊讶的看着他,一时间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既然大夫肯演示一番,李泌便开眼一观。” 眼见着两个人不论政事转而斗嘴,李亨有些哭笑不得,但即便如此也总好过因政见而相互攻讦。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臣下因为政见不合相互攻讦而害了朝政,当年太上皇在位时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三章:困兽决死战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陛下,陛下,有军报,有军报,叛军攻城了!” 一名宦官进入天子便殿,秦晋对这个消息毫不感到意外,他在进宫见李亨之前就已经料到了孙孝哲一定会在天亮以后大举攻城,只是没想到开始的这么快而已。8 『1『中文『网李亨的表情里已经早不到刚刚登基时,乍闻叛军异动的慌张。 而与之相反,李泌的表情则紧张了起来,他身体前倾,询问着那报讯的宦官。 “叛军在哪个方向?有多少人?” 宦官答道: “金光门、开远门、延平门、安化门,均有叛军攻城,其它各门的情况,还要等待后续的禀报……” 听到数门齐遭攻击,李泌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身子不自觉的绷紧了,然后又转而望向了李亨。对于兵事,李亨向来没过多操心,一切自有秦晋躬亲解决。这也是他懂得扬长避短,知道自己在兵事上的天分有限,如果多加染指,反而会掣肘。 “秦卿,你的预测果然应验了。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神武军此时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吧?” 秦晋从容答道: “陛下英明,臣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各营人马,因此请陛下放心,一切都会有条不紊,叛军休想踏上城墙半步。” 与之前那个宦官脚前脚后,又有一名宦官急急而来。 “陛下,有军报,延兴门、启更门、明德门皆遭叛军袭击……” 殿上君臣三人闻言俱是一愣,孙孝哲这是什么搞法?四面开花吗?以往攻城不过选定一两处,至多不会过三处做重点虚实的攻击,现在倒好四面城墙除了北部以外竟全部遭到叛军的强攻,这是极为罕见的。 “叛贼这是要作甚?” 李泌急的跳了起来,看着秦晋,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愣怔过后,秦晋马上就明白了孙孝哲的心境,此人在困兽之斗时如果不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反而就奇怪了。 “门下侍郎勿忧,孙孝哲这是狗急跳墙而已,徒然虚张声势。” 见秦晋言之凿凿,李泌稍稍定下心神,答道: “但愿,但愿是虚张声势,否则万一有失,岂非……”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间住口了,前功尽弃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因而才生生的咽了回去。秦晋似乎看出了李泌的神思不属,便笑着宽慰道: “门下侍郎多虑了,但凡困兽之斗都要异于寻常所为,不过锋芒虽然大盛,但过直则易折,神武军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顿挫其锋。” 说罢,秦晋长身而起,对天子大礼一揖。 “陛下,臣要赶赴军前……” 李亨也长身起来,一挥手,道: “秦卿尽管去吧,朕再宫中为你坐镇!” 君臣如此一番对答,秦晋退出天子便殿,离开太极宫。 李泌看了看李亨,犹豫再三才说道: “陛下,臣以为当下形势迫在眉睫,如果回纥部不能及时赶到,御史大夫很可能对时局失去控制。” 李亨却笑着看向李泌,神色轻松的答道: “先生如何对秦晋如此没有信心?这长安城当初不知有多少人都说过,回来就等于自投罗网,最后如何呢?还不是守的固若金汤?朕登基已经数月有余,叛贼不但难进寸步,反而粮草断绝,又何来失去控制一说?” 说到最后,李亨的言语之间几乎是在驳斥李泌的说辞,其间更充满了对秦晋的信任,以及对大局展的乐观情绪。 见此情景,李泌心中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究竟是失落还是嫉妒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陛下,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李亨又微笑道: “先生不必如此,朕知道你是忠心的,但为什么一旦涉及到秦晋就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呢?” 不可理喻四个字对李泌而言,不啻于一个恶评,骤然之间,李泌如遭五雷轰顶,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和秦晋之间的斗争,在天子眼中看来竟是不可理喻。 一时之间,他竟失态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臣,臣……” 李亨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仿佛孙孝哲的狗急跳墙,对他并无影响一般。 “先生,朕早就和你说过,兵事但有秦晋做主,政事则听凭先生一言,先生又何必总是与其屡屡为难呢?现在正是关键之时,需要你我君臣上下勠力同心,如果现在还要相互指责攻讦,暗中掣肘,又于亡国之举何异呢?” 一字字,一句句,听的李泌惭愧不已,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别看李亨的态度温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这一番话,已经于训诫警告无异。 相互攻讦,暗中掣肘,亡国之举,均出自天子之口,听在身为臣子的李泌耳朵里,自然是震撼与羞惭到了极点。他清楚这是李亨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又不想死掉他们君臣十数年来的情分,因而才有了今日这一番谈话。 换句话说,这也是最后的通牒,警告着李泌,如果再一意孤行,掣肘秦晋,害了江山社稷,那十几年的君臣情分怕是都没有办法保全了。 “陛下,陛下,不要再说了,臣知罪,臣……臣在这里立誓,臣绝无一丝一毫私心,所为全是为了陛下啊……一旦长安之围已解,臣便此去所有的官职,隐居于终南山中,日日为陛下祈福!” 说着,竟是老泪纵横,这绝非是李泌在做戏,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李亨看看。他绝不是李林甫,绝不是杨国忠。 李泌放声大哭,使得李亨也有些动情,想到君臣之间共患难的十几年,眼圈也不自禁的红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溢出眼眶。 “朕一直明白先生的苦心,先生也不要去终南山,解长安之围只是迟早,朕还需要先生时时伴在左右,有危难之时可以时时咨询。” 说话间,宫外面隐隐传来了隆隆战鼓之声,与此起彼伏的爆炸之声。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李亨的心思也由君臣之间的伤感,转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他抑制住了亲往战场巡视的冲动,因为上一次轻率的巡视举动不但为守城的将士们带来了麻烦,还使得自己也陷于张皇失措与险境之中。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天子,天子,本就是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 就在李亨君臣互相感伤的同时,秦晋所在的安化门外已经陷于一片硝烟之中。 天亮之前,神武军在城外埋设了数千颗霹雳炮,只等着叛军一到,便点燃引信,眨眼的功夫第一波攻击贼兵就被炸的七零八落,肢残臂斷。 昨夜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大型攻城器械,可惜毕竟不是全部,紧随着第一波强攻贼兵的后面,就是高耸入云的各种攻城器械,透过硝烟远远望去,竟像一个个可以移动的城堡。 见到此情此景,就连秦晋都不免讶然,想不到叛军竟偷偷打造了如此规模的攻城器械,同时也在感慨叛军中居然有如此之多能工巧匠。 从前和蔡希德在河东打攻防战,叛军也从不曾出动如此之多的攻城器械,孙孝哲这回困兽之斗恐怕也是下足了本钱。 如此种种,秦晋在心底里暗暗的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要忘乎所以,就算孙孝哲已经陷于困兽之斗的绝地也不要轻敌,毕竟烂船还剩三分钉子,如果轻敌,说不定就会给了对方机会。 预感告诉秦晋,一场恶战、血战即将在眼前。此处是这样,不知其它各门的情形又如何。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又带着亲随往其余各门去巡视。 秦晋并非战斗的直接指挥者,因而他并不需要时时在某一处指挥坐镇,各段城墙的防务自有各营校尉直接指挥,而各营的校尉又统一听命于郭子仪的提调,秦晋只须做好决策,对郭子仪一人号司令,余者自有各级军将各行其是。 这也是最大限度保证效率和战斗力的保证。 因为现在的神武军再也不是当初的规模,只有一两个营,虽然此时长安城中的正规神武军只有一万人,不过团结兵与民营也一并纳入了神武军的指挥体系中,一旦战事吃紧,是可以直接加入战斗的。 如果秦晋在其中横加干涉,指挥使得战场局面趋于复杂化,甚至出现大麻烦。 然则,秦晋于神武军中的作用又是不可替代的,几乎他每到一处,便立即会使得上下将士一片欢腾兴奋,士气高涨至极,万岁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叛军在接近长安城墙之前就已经遭到了鲜血淋漓的打击,霹雳炮这种威力恐怖的武器是唐朝守军的杀手锏,今次刚刚开战就拿了出来,也是来开了决战的架势,势必要先声夺人。 不过,叛军也绝非一次顿挫就能被击退了,很快第二波更为猛烈的攻击又动了,难以计数的大型攻城器械就像一个个缓慢移动的城堡,正一步步向长安城墙靠近着。 这些大型器械的下方都有着宽大的护板,叛军士卒藏身在其后,躲过了城墙上如雨的箭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四章:城下万古枯 在各色大型攻城器械的庇护下,叛军们缓缓的移动向长安城墙,城上的箭雨就像瓢泼一般,一轮紧接着一轮,不曾有片刻停歇,许多叛军士卒由于得不到充分的庇护,纷纷中箭倒地,哀嚎惨叫之声也随之不绝于耳。 但是,叛军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仍旧一步一步的接近着长安城墙,仿佛每靠近一步,就距离着胜利和希望又近了一步。 守城的唐.军也红了眼,叛军这种经过加固改装的云梯直比长安城墙还高,云梯底部的藏兵洞一次就可以藏下数百人,一旦抵近城墙,里面的贼兵就可以沿着内部的梯子爬上与城墙齐高的平台,然后一拥而上,轻而易举的登上城墙。 “床弩准备!” 霹雳炮虽然威力巨大,但也仅限于杀伤人命,对付这种粗大笨重的东西也难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远距离的攻击武器也唯有床弩可以一试。 巨大的弩车被推到了女墙边的垛口下,手臂粗细的弩箭早就被装载其上,手指粗细的牛筋紧紧绷在机括之上,随时可以将数十斤重的弩箭弹射而出。 “对准云车,给我射!” 随着指挥校尉一声令下,十数根又粗又长的床弩箭激射而出。大型攻城器械上所装载的木板在床弩面前就像纸板猪肉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被洞穿,撕裂。 有些云车正好被射中了承载车身的梁柱,立时便垮塌倾倒,原本在其庇护下的贼兵军卒立时就是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尽管床弩的威力巨大,但是准头毕竟有限,能射中者十中才有其一,如果指望着床弩能把所有的大型器械在进抵城墙之前悉数击毁,那也是不现实的。 不过,守城的唐.军也并非只有这一种守城的办法,除了床弩之外,那就是行之千年而有效的火攻。在此之前,一罐罐火油早就被堆在了城墙的甬道内侧,现在正是堪用之时。 长安城头各段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伫立着数人之高的石砲,这种以杠杆之力抛射石弹或者霹雳炮的武器还能用来抛射整罐的火油。 一罐罐的火油冰雹一样抛了出去,砸在云车上,砸在叛军军卒中,顷刻间碎裂,喷溅的到处都是。紧接着绑缚着火棉,如毒蛇吐信般燃着火苗的箭矢又如雨般纷纷落下,但凡沾染过火油之处,立时就起了火。云车上的木板,贼兵身上的皮甲,原本就是易燃之物,沾染了火油之后更是见火就着,火势一起就难以扑灭。 顷刻之间,战场上又陷入了层层火海之中,原本还未散尽的火药硝烟,立时又被火油燃烧后产生的滚滚黑烟所弥漫掩盖,其间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秦晋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幕,也不禁为之咋舌,他本是生在和平年代,战争这种东西于他而言是极为遥远的东西,甚至连概念都模糊不清。然则,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每时每刻都与战争做着殊死搏斗,抑或是说共生共存,这种厮杀的日子对他而言,几乎成了一种常态,一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即便如此,秦晋还是震撼了。 与眼下的这场大战比起来,河东数次攻防战只能称作小儿把戏。 如此烈度的进攻,神武军自成军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遭受霹雳炮,弩箭与火油的重重打击,叛军依旧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他们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登上长安城墙。而神武军则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些贼兵恶鬼登上城墙。 终于,叛军军阵在各色大型攻城器械的庇护下,进抵到距离长安城墙一箭之地以内,他们的反击也随之而起,乱蓬蓬的弓矢羽箭射向城墙,作为唐朝守军前几轮的回敬。不过,比起唐.军精良的神臂弩而言,叛军不论长弓或蹶张弩的威力和间歇时间都要远远不如。 稀稀拉拉的箭矢飞上城墙,并没有对守军造成多大的伤害,不过负责把守城墙的校尉还是亲自到秦晋面前,请他尽离开。 “大夫请离开,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大夫,末将便是千古罪人,万死难赎其罪!”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主帅一旦受伤或者死亡,对整支大军的打击是致命的,若在以往秦晋或许还要坚持一下,但此刻却识趣的带着随从往下一段城墙去巡视,因为自己留下来只会给守将和守军带来麻烦,使得他们畏手畏脚。 沿着甬道一路走下去,直到了延平门,叛军攻城的规模和石头竟都一般无二,猛烈而又密集。 正巧,郭子仪也带着人赶到了延平门,他与秦晋正好是沿着城墙相向而行。 “大夫,叛军困兽之斗的规模和烈度远事前的想象,好在咱们准备充分,定不叫贼人得逞就是!” 不过,郭子仪很快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处。 “瓮城里的上万降卒蠢蠢欲动,末将只怕他们趁机有不轨所为!” 在此之前,郭子仪曾秘密向秦晋建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人全部处死,以绝后患。秦晋再三思量之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倒不是爱惜人命,只觉得还没到那一步,留着这上万的降卒,今后没准会有大用。可一旦将其全数处死,日后哪里还有叛军敢于降唐? 如此种种考虑之下,他还是留了那些叛军降卒一命,而这些降卒在郭子仪的眼中,则成了不知何时就会暴起伤人的毒蛇。 “瓮城城墙高有数丈,那些降卒又没有翅膀,还能飞上城墙不成?郭将军莫要杞人忧天,安心抵御城外贼兵就是!” 见无法说服秦晋,自己还被秦晋训斥了几句,郭子仪竟展颜一笑。 “大夫的定计旁人果然难以撼动分毫!” 他又瞥了一眼城外硝烟与战火齐飞的战场,说道: “并非末将鄙视那孙贼,困兽之斗而已,长安城将会成为他永生永世的噩梦!” 郭子仪于此间的态度和军事会议上谨慎的态度截然不同,恐怕有一多半是做给部属们看的,秦晋也不拆穿他,甚至极为配合的也跟着说道: “此战胜后,秦某给你们请功!” 进入长安以后,秦晋在神武军中立下了规矩,所有功劳都要等到长安之围已解后再一一犒赏,在此之前所有的战绩都只能记录在功劳簿上。大战之后,不论生死,均会一一兑现,生者加官进爵,犒赏金银。死者追封荫子,从优抚恤。 甚至于天子都希望先行封赏一番,都被秦晋一一驳回。 不过,在这种最为关键的时刻,秦晋为了激励士气,便主动承诺兑现封赏。不论何时何地,封赏对于将士们的诱惑都是毋庸置疑的,一时之间又是威武万岁之声叠起,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大约一刻钟之后,叛军的云车终于紧紧的靠在了城墙之上。 如果是以往,叛军的云车想要紧靠在城墙上并不容易,因为长安作为大唐的西京,乃是防备最为完善的一座大城,除了高耸入云的城墙以外,还要宽达数丈的护城河。虽然到了冬季,水位下降大半,河面封冻,但河道还是形成了一道又深又宽的鸿沟,使得一般大型攻城器械难以通行。 然则,经过整整一冬以后,原本又深又宽的河道里已经堆满了尸体和积雪,以至于生生将河道填平了。因而,云车才得以顺利的抵近长安城墙。 云车最顶端的挡板被推开,直直倒下,正好搭在车身与城墙之间,藏在挡板后面的叛军军卒一拥而上,并冲到了长安的城墙上。 大战至此,床弩也好,霹雳炮火油也罢,都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就连神臂弩都难以施展,城墙上的唐朝守军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纷纷抽出腰间横刀呈密集阵型顶了上去,一道密集的刀抢挡在了蜂拥而上的叛军军卒面前,他们若想进一步有所动作,便要迎难而上,冲破这一道刀墙。否则,要么就悉数死在刀墙之下,要么就被刀墙撵下长安的城墙。 “杀啊!,杀光叛贼!” 神武军人人眼睛放光,在他们眼里,这些登上城墙的叛军仿佛尽是些可以用来换军功的级。 大**中惯例与前朝一样,军功只以级计数,也就是说但凡想要积攒足够的军功以获得升迁,就只能积攒级的数目,倘若没有级,就算再大的胜仗,功劳也无从计算。 因而,此前的守城之战,虽然战斗惨烈,但叛军只要没攻上城墙就没有级的斩获,军功也只能泛泛而计,现在叛军攻上来的人数远远多于以往,这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危机,可也尽是诱人的军功级啊! “兄弟们,还犹豫个甚来?杀光叛贼,斩了级好换军功!” 叛军们万万想不到,他们蜂拥登上了长安城墙,不但未使唐朝守军士气大受打击,反而刺激的对方士气猛增,战意空前。 如果孙孝哲得知眼下竟是这般情形,只怕要被生生气的吐血。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五章:天象有异常 秦琰舔了舔干裂的口唇,提着顿了刃口的陌刀再次冲进了混战的人群里,长安城墙的甬道上堆满了战死者的尸体,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波攻上城头的叛军,只知道这一战斩获的级足够自己重新夺回旅率的将旗。『 “杀啊,杀光胡狗!” 他的嗓子早就喊劈了,一声低低的嘶吼,几乎听出在说些什么,沉重的陌刀上下翻飞,随之又是一片血海肉浪,身经百战的幽燕叛军也惊的连连后退躲闪。 “秦将军,总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须得毁了胡狗这鬼怪东西!” 秦琰此时虽然已经被降为普通军卒,但身边的袍泽依旧敬称其为将军,他一开始还不赞同这个主意,有意多放几个贼人上来,如此才好从容的斩获级立功。 不过,真要想毁了这些又大又笨重的鬼怪东西,一时间还真是无从下手。 郭子仪站在没有被叛军骚扰的光化门敌楼上,远眺着城墙上生的一切,叛军这种攻城器械是此前不曾使用过的,其实并非多么厉害的武器,最大的优势在于提供了一个安全的通道,可以轻松的攀上城墙。只不过对付这种东西的难点在于难以摧毁,只要不将其摧毁,就不能斩断通路,不能斩断通路以叛军的决心和耐力就会源源不断的攻上城墙。 “传令,喷洒火油,烧毁敌军云车,阻断他们的上城的通路!” “不再多杀伤一些了吗?” 秦晋站在郭子仪的身后,他们此前也是有意放水,想要这些憋坏了军卒们多斩获些级,可以换军功。然而,随着战事的胶着,两军短兵相接的时间渐长,神武军的劣势也就逐渐显露出来,还是在战力上和叛军有着不小的差距。 郭子仪和秦晋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把这些源源不断涌上长安城头的叛军悉数撵下去也绝非易事。 事实上,叛军抱定了攻城的决心,就算秦晋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死死抵挡,也无法彻底阻止猛烈的攻势。 只听郭子仪叹了口气。 “想不到叛军沦落至此仍有惊人的战斗力,假若在寻常时野战,神武军岂非没有胜算?” 对于郭子仪的说法,秦晋便是认同,无论河东还是关中,神武军都不以野战见长取胜,所依赖的无非是扬长避短,叛军自以为凭借优势兵力可以碾压一切,在这种轻敌麻痹的驱使下,才会被神武军屡屡暗算。 说穿了,神武军对阵叛军唯有巧计胜过一筹。 秦晋从容笑道: “以彼之短攻敌之长,岂非莽夫所为?” 闻言,郭子仪哈哈大笑,至此他算明白了秦晋的最终想法,一支军队的战力高下与否,并不全在于正面相抗的能力,而是能否有足够的耐力。 往往在对抗之中,只有坚持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叛军虽然战力不俗,但成于斯也败于斯,正所谓直则易折,挫折之后便会继之乏力。 现在,叛军所面临的窘境正是如此,也许孙孝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不分白天黑夜,不计代价的动疯狂进攻。 郭子仪仰头看了看西边越深红的落日,仿佛把整个大地都涂抹上了一层血色。 天就快黑了,然而叛军没有丝毫撤兵罢战的趋势,如此久耗下去,他担心城中守军损伤过甚,而出现军心的动摇。 把守城墙的军卒乃是神武军和团结兵相互调换而来,如果再按照这种度消耗下去,很快就得把民营推上阵前,其中团结兵由于战斗经验少,消耗远远高过神武军的消耗。 与郭子仪的担心不同,秦晋反而不怎么担心城中守军的士气。 神武军自不必说,团结兵和民营的士气也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之上,至少面对如此烈度的攻击,三五天内不会有明显的下降。 除此之外,秦晋还有一点更加笃定,那就是叛军也同样经不起如此剧烈的消耗,只怕再这么进行下去,先一步崩溃的就是叛军。 究其竟,还是比拼双方的耐力。 “大夫所言甚是,末将只担心广平王征的新军难以胜任!” 秦晋道: “广平王征的新军不过是给长安多一重保险,到了紧要关头,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不过细究起来,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秦琰事件以后,郭子仪对这群多数由纨绔子弟组成的新军已经失去了信心,甚至还抱着浓烈的戒心,时时小心防备。 “殴打主将,伪造大夫手令,擅自出城,又不思悔改,带这种兵就等于与狼共舞。” 常年带兵的郭子仪,最忌讳以下克上,是以对这种情况则是痛恨至极的。 忽然间,西南处的城墙上喊杀声大盛,只见火势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很快遮蔽了落日的血色余晖。 只要烧毁了叛军的攻城器械,今夜就可以安然休息了,秦晋和郭子仪互望一眼,刚刚下达的军令收到了效果。 秦晋刚要说话,却觉得脑门上突然一片冰凉,伸手摸去竟是一大片水渍。他正感到莫名其妙时,脸上又接连的冰凉一片。 “下雨了!” 一声说罢,雨势渐起,这才刚出了正月,居然就下起了雨,实在是反常至极。 而秦晋也仅仅是吃了一惊而已,郭子仪的脸色却已经大变,因为当世之人笃信反常的气候要么预示着大旱,要么预示着大水。无论哪一种结果,对田地的收成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轰隆!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头顶,紧跟着雷声隆隆。爆闪的电光照亮了渐黑的大地,但一闪而后又陷入了更大的黑暗之中。 秦晋并没有现,郭子仪的面色在黑暗中生了剧变,他很快低声说道: “天象异常,军心恐有动荡!须及早罢兵才是!” 经过提醒之后,秦晋立时恍然,他对这种异常的天气状况并无多大在意,而对于当世之人来说,却是异常至极的天象,往往都会合气运联系在一起。如果将士们果真和唐朝的气运联系在一处,那后果就严重了。 不过,一时之间,秦晋也没有合适的办法,思忖一阵后,只能选择保守的应对。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结束今日的战斗!” 原本计划若照常进行,大火一起,就能把叛军的冲车烧毁,可惜突然而至的大雨却正好把火浇灭了,无形当中竟帮了叛军的大忙。 然则,积雪尚未化净,又下起了大雨,湿冷异常竟,秦晋的浑身已经湿透,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冰水中一般,浑身冷的直抖。 “比拼耐力的时候到了,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战斗进行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奇招激励士气,增加战力,双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叛军如果先泄了气,自然就会攻击乏力,无以为继。如果是守军先泄了气,就很有可能被叛军突破城防。 “去传令吧,所有新军集合,分赴东西南各门!” 听了秦晋的命令,郭子仪浑身一颤,急道: “非到这一步不可了吗?” 原本在此之前,两个人还轻松的讨论着局势,可转眼之间,竟似走进了绝地关头。 天色已然黑透,雨水下的稀里哗啦,火把难以点着,秦晋的脸在黑暗中显得越难看。 “若不将天象异常计算在内,还真就到不了这一步,可现在……” 说到此处,他顿住了,只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黑暗模糊的城外。 嗖嗖嗖! 一阵箭雨突如其来的砸向了光华门敌楼,郭子仪和秦晋尚未反应,第二阵箭雨又袭了过来。 “不好,敌袭,保护大夫!” “保护将军……” 秦晋和郭子仪的亲随纷纷挡在左右,一面又要护着二人到敌楼后面去,以躲避不知从何处来的箭雨。 所幸,两阵箭雨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应该是叛军胡乱射箭,并非针对我等!” 这种情况,秦晋没少遇到过,很多时候叛军都会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目的,往城上胡乱放箭,如此射死了城中守将的事,也不是没生过。 说着话,秦晋的语加快。 “你我带着人尽到各处查探军情,激励士气!” 郭子仪却反对道: “万万不可,现在各处军情不明,大夫一身系天下安危,万一有所不测……再说,城墙上的甬路已经被砖石分段截断,难以通行。” 秦晋的本意是他和郭子仪分别往各门各处激励军心士气,但郭子仪的话也有道理,可是如果置之不理,岂非对局面失去了控制? 越想下去,心底越是冰凉,就像这冰冷的夜雨浸透了一般。 不知何时,冰雨竟渐渐成了鹅毛大雪,瞬间,秦晋只觉得眼耳口鼻都被湿粘的雪片层层糊住,只得一边甩头,一边抹去脸上的雪片。 黑暗中,大战仍旧在继续,秦琰身上的衣服和皮甲已经被冻成了一层冰壳,自从叛军云车的大火被浇灭以后,不知哪个出的主意,将城墙上的叛军尸体一一塞到云车的通道里,堵得死死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六章:再闻安西军 二十斤重的陌刀端在手里已经有千钧之重,秦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劈了下去,一名叛军军卒躲闪不及,身体竟被斜劈成两半。Ω 然则这一下用力过猛,他的身体也跟着陌刀向前倾去。霎那间,黑暗中冒出了雪亮的刀锋,直往他的脖颈处砍下。 此时,他的力道已经用老,眼看着刀锋划过,秦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睁开眼睛却现对方已经倒下了。 是城下赶上来的袍泽在关键时刻救了秦琰,大战进行到此时此刻,双方都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叛军的攻势开始有气无力,神武军的体力精力也透支到了极点。随着黑夜的降临,加之冰冷的夜雨,都使得这场大战变成了一场苦熬。 叛军绝大多数的云车都被尸体堵住了通道,爬上城的叛军军卒越来越少,而上了城的叛军军卒又断了后路,只能血战到死。 在这种情形下,攻防战已经不再如疾风骤雨,就像身陷泥潭里拼死挣扎的两头野兽,挣扎的精疲力竭。 终于,秦琰觉得解脱了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秦琰所在的这一段城墙是激战最为惨烈的地段,经过一整日的战斗,同营的袍泽大半非死既伤,活下来的已经实属凤毛麟角。这股援军来的正当其时,身体仰倒时,他现旗帜属于民营。 这一战竟把全部团结兵都用尽了,看来伤亡一定不小,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意识到了神武军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危局。 战斗终于结束了,叛军没有继续向长安城上派兵,一切都恢复了沉寂,不过秦晋的心思不曾有过一刻放松,除了命人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以外,更重要的是在天亮之前毁掉那些寄生虫一般,贴附在长安城墙上的云车。 “放火烧掉!” 除了放火烧掉,没有更合适的办法,不过由于一场雨夹雪,云车的木头外面都裹上了一层冰壳,就算泼上火油也难以点着。 听着一众部下讲诉各种困难,秦晋罕有的作了。 “事事都要我耳提面命吗?去想办法解决!” 一声呵斥,吓的众人立时闭上了嘴巴。 作过后,秦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恶劣,便缓和了语气,说道: “烧完云车以后,清点各营级,报上去计赏!” 原本记功受赏是值得欢呼的事,然则经历了惨烈的大战之后,所有人都提不起兴奋来,身边的袍泽兄弟大半都已经阴阳两隔,哪里还有心情欢呼庆祝! 勉力了几句之后,秦晋拖着沉重的步伐下了城墙,入夜结束战斗之后,民营被换防到城上,大战余生的神武军和团结兵被换下来回营歇息。 尚未到中军,郭子仪迎面而来,见了秦晋便叹息道: “今日一战,损失远预计。” 对此,秦晋也早就预料到了,眼见着大战如此惨烈,如果伤亡不大才奇怪了呢! “损失几何?” 问话时,秦晋的心绪竟然有几分紧张! “团结兵五成,神武军四成!” 这个结果让秦晋悚然动容,神武军伤亡四成,就算在河东最惨烈的那场大战中也不及这个数字。 秦晋向来重视神武军的人命,从不做无谓的牺牲,今日守城竟伤亡如此惨重,实在出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料到了孙孝哲会做困兽之斗,也没料到叛军的战斗力依旧如此之强!走,先回营中说话!” 郭子仪本就是来寻秦晋商议接下来的防务事宜,正好在半路上遇见了,也就省得再四处找寻。 回到军营,秦晋换下了冰冷透湿的皮甲衣衫,早有仆役烧好了热水,端入屋内。 不过,秦晋只简单的洗了把脸,就疲惫的坐在军榻上。 “大夫,沐浴的热汤已经准备好了,先泡一泡,驱驱寒,再商议军务也不迟!” “眼下将士们正在外面受罪,我又如何安心享用这热汤沐浴呢?” 秦晋拒绝了那仆从的建议,直接看向郭子仪。 “具体数字统计了多少?” 郭子仪从公案上拿起了一封羊皮纸公文,递到秦晋的面前。 “大夫且看,这仍旧是大概数目,具体的伤亡情况还在统计之中。末将认为,叛军的攻势不会就此罢手,等到天明以后,恐怕还要猛于今日。” 秦晋点了点头,他十分赞同郭子仪的说法,以孙孝哲的性格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的。 “叛军的攻城器械尽毁,再打造出来至少也要三日功夫,咱们还有喘息恢复的时间。” 郭子仪却大不以为然,摇头道: “未必,孙孝哲既然已经做了困兽之斗的打算,就绝不会在乎伤亡,不惜一切代价,狂风骤雨的进攻才是最终手段!” 闻言,秦晋的心中一凛,的确,自己低估了孙孝哲决死一战的决心。不过,没了云车,仅仅靠梯子攀爬,守军还是有极大优势的。 “报!刚刚统计的火药损失,大雨猝不及防,准备不及,半数以上都受潮了!” 坏消息接二连三,竟然忘了冰雨对火药的影响。 只是,这也不算什么,只要不是在行军途中,火药受潮以后可以重新炒制烘干颗粒化,这也不过是多耗费三两日的功夫而已。 “知道了!” 秦晋摆摆手,命那军吏退下,他现在心绪烦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减少防守的损失。 “其实,我军伤亡惨重,作为进攻方的叛军,伤亡则要倍于我军,可惜,孙孝哲现在疯了,不计代价……” 郭子仪推崇的是唐.军传统战术,对于火器这种新鲜玩意所报的态度,则是无可无不可,因而即便火药受潮,也不是优先考虑的麻烦。 真正的麻烦还是军心。 “末将刚刚巡视了几个营,军心都有些压抑,今日异常的降雨的确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顿了一下,郭子仪又道: “末将已经命人杀猪蒸饭,派下酒水,管够吃喝,希望能挽回抵消一些不安情绪。” 以酒肉为引子,管够吃喝,至少会使人产生些许满足与安逸,但这就足够了,郭子仪的安排的确不错。 仅仅小半夜的功夫,鹅毛雪片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竟积雪及膝。秦晋绕过屏风,推开房门,冷冽的空气卷着湿粘的大雪灌了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 “废物,蠢材!撤兵,撤兵,难道就不能把云车也撤下来吗?留在城墙上,等着唐.军破坏吗?” 孙孝哲破口大骂,张通儒低头顺耳的听着。 实际上,大战到了最后,真正撤回来的人已经十不足一,他更不愿意为了弄回那几架木头车而再折损军卒们们的性命,因而此时挨骂也只能认了。 “木头到处都是,没了再打造就是,可军卒的性命没了,又从哪里补充?” 最终,张通儒还是没忍住反驳了一句。 孙孝哲本来还想骂他,但话到嘴边竟放声大笑,他没有错,张通儒也没有错,只不过出点不同而已。 所谓做困兽之斗就是不计代价的拼命,以赌徒的方式,要么赢的盆满钵满,要么输的干干净净。以目前形势,只有不计代价的攻取长安,哪怕二十万人拼的就剩下了一万人,只要攻下长安,只要把唐朝天子握于手中,就会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然而,张通儒还是妇人之仁,并不明白自己的苦心。诚然,重新打造攻城器械不过三两日功夫,但也就是这三两日功夫,不也给了唐.军喘息的机会吗?战场形势从来都是瞬息万变,天知道这三两日的功夫会不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了,回去歇息吧,明日继续攻城!” 忽然,探马来报: “长安以西二十里,现大批人马!” 孙孝哲和张通儒闻言俱是一惊,同声问道: “人马几何?” “至少在十万上下!” 闻言,张通儒竟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 十万上下的援兵,一旦和长安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哪里还能有他们的活路? 孙孝哲也与张通儒一般的震惊,但震惊过后,马上又恢复如常,继而面露疑惑之色。 “关中、河西、陇右已经没有唐.军主力,朔方的人马又在去岁被全歼,这十万人难不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个疑问让张通儒又生出了希望,他从地上一跃而起。 “难道此中有诈?” “再探再报!” 打走了探马,孙孝哲沉思一阵,才缓缓说道: “未必有诈,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就是兵法之要,秦晋竖子奸诈狡猾,不知在弄出什么幺蛾子!” 仅凭只鳞片抓不能确定形势,只能等待探马带回具体情况的信息才能有所决断处置。 大约在天亮之前,各处探马的具体消息终于送到了孙孝哲的中军帐。 人马的确有十余万众,旗号是安西军节度副使李嗣业,不过令孙孝哲疑惑的是,朝廷在安西的全部驻军也仅有五万人而已,安西节度使梁宰又是个鼠两端的人,就算派了李嗣业返回长安,也绝不可能派出全部人马。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七章:胡将生新法 做出了最基本的判断以后,孙孝哲的心境反而安定下来,既然安西军不可能出动全部人马勤王,那么李嗣业带来的十万人是要有待斟酌的。 “再探再报!” 大批的探马游骑被撒了出去,孙孝哲早就困意全无,思来想去一番之后,决定还是亲自却查探一番。 “张通儒何在?” “大帅,张副将去各营巡视。” 孙孝哲摇了摇头,张通儒在这种几近于绝地的关头,仍旧对他不离不弃,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带了五百余亲随骑兵,孙孝哲一路向西而去。据报,李嗣业的人马距离长安以西二十里,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既能随时起攻击,也能随时抽身撤离。说实话他对李嗣业其人还是颇为忌惮的。 众所周知,唐朝各地的边军里,最能打的军将要么在安西,要么在幽州。 因为安西乃隔壁酷热苦寒之地,又远离中土,非能者不能派往此处。而幽州又面对着强大而又野蛮的契丹人,就连安禄山都屡曾在契丹人手上吃过大亏,因而无能之辈到了幽州多半就会在一两年内送命。 剩下的河西陇右朔方,则成了权臣贵戚子弟或者投机者们争相抢着混资历的地方,尽管河西陇右也要时时面对吐蕃人的威胁,但其烈度与安西、幽州比起来自非可同日而语。 李嗣业曾先后在高仙芝、封常清麾下效命,于安西摸爬滚打十数年,其能力自然也不能小觑了。 这也是孙孝哲亲自前往,查探虚实的主要原因。 越往西去,路上的**探马就越多,不过孙孝哲亦是身经百战之人,对此毫无畏惧之色,此行又没有打着将旗,谁会对区区五百人倍加关照重视呢? 因而,孙孝哲并不在意亲随部属的劝阻,一路长驱直入,渐渐接近了李嗣业大军的中心地带。 小股的**游骑若现了他们,便快马加鞭一拥而上,将其围歼。如果对方规模上百,便加避开。 “大帅,前面有步卒上千人,咱们若再前进,恐怕就要被对方咬住!” 孙孝哲勒马,上了高坡,放眼向漆黑的虚空中望去,之间灯火点点,似乎绵延了数里的范围。这哪里是上千人,分明已经摸到了唐.军的营地。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内心中一阵紧张,激动,兴奋。 想不到轻而易举的就摸到了李嗣业大军的左近,也庆幸没再轻敌冒进,否则一冲进去可真就要被围住,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忽然之间,他竟听到了一片老弱妇孺的哭泣抱怨之声,心中不免疑虑重重,但凡大军出动根本不会携家带口,李嗣业是军中宿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怀着这种疑问,孙孝哲放弃了即时离开的念头,打算进一步靠近,打探打探对方的虚实。 不过,孙孝哲也没有贸然行事,而是亲自带着二十余骑亲随,装作普通的探马游骑,再次向西深入了二里有余,终于撞上了负责巡逻的唐.军。 一阵羽箭噗噗射来,孙孝哲二十余骑熟练的打了个弯,羽箭全数射空。 这是**的蹶张弩,他意识到不能再深入进去了,然而并未完全探得情况,又怎么能死心呢?好在对方只将二十余骑当做了扑通的探马,只驱散了事,并没有追击赶尽杀绝。 孙孝哲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扮作游骑深入**内部,打算抵近军营,一窥究竟。 躲过了巡逻的唐.军步卒,孙孝哲忽然现一群人于山坡后方乱哄哄往北而去。 孙孝哲暗道倒霉,刚刚躲开了一群巡逻的唐.军,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又撞上了一群。 “大帅,好像是流民!” 忽然有部属提醒,孙孝哲这才反应过来,仔细聆听观察,果然是难民。只听这群人里似有女人的吵嚷之声,当真不是行军的风格。 至此,孙孝哲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底,看来李嗣业所宣称的十万众,应该是扶老携幼的结果。 安西节度使梁宰应该没给李嗣业派出多少人马,据他判断,至多不会过一万人。 “这个李嗣业还真是忠勇之辈,如果能为我大燕所用……” 一时之间,孙孝哲竟对李嗣业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不过,感慨之后,他又叹了口气,自己现在已经难以保全,又谈什么替大燕招揽人心呢?潼关落在唐朝手里数月时间,洛阳方面照理不可能毫无反应。可偏偏就毫无反应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一定有了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 可是变故究竟是什么,孙孝哲又不愿深入去想,最坏的可能无非是晋王安庆绪在史思明面前失去了优势地位,从而被掣肘。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虽然整体局面不利,然则李嗣业的所谓十万大军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由老弱病残的乌合之众组成的人马,又怎么可能有战斗力呢? 为了确认情况,孙孝哲又冒险,从南往西兜了一圈,这回再没有遇到巡防的**,一路上所见尽是老弱百姓。 “李嗣业这里成了流民聚集地,真是奇怪,他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一名部属的话提醒了孙孝哲,是啊,李嗣业哪里来这么多粮食,居然能养活这么多难民。 意识到这一点,孙孝哲的心思活络了,如果李嗣业果真有一批粮食可以供应十万军民的吃食,那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孙孝哲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走!回营!” 探知了想要了解的基本军情以后,孙孝哲放弃了继续冒险,带着五百亲随骑兵返回长安城外的军营。 回到军营时,张通儒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孙孝哲露了面,这才急惶惶上前。 “可算回来了,大帅,有什么事派末将去便可,何必,何必亲身犯险?” 如果是以往,孙孝哲定然臭骂张通儒一顿,骂他多管闲事,然而今日却舒然一笑: “今夜这个险冒得值!来,进账说话!” 当张通儒得知李嗣业带来的所谓十万大军竟然大半是流民,心中不免奇怪,但马上又紧张的说道: “就算十万流民,集中来攻,对咱们也是不小的威胁!” 张通儒的担心并非多余,若在以往肯定不会把区区十万流民放在眼里,不过现在正值军心崩溃的边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军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却见孙孝哲展颜一笑,继而反问了一句:“威胁?咱们自从跟随陛下起兵以来,又有那一刻不曾面对危险?你何时这么胆小了?” 闻言,张通儒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迷惘之色,自从以人脯为食以后,孙孝哲就自暴自弃,终日以酒水麻痹自己,可今日的转变也太过突兀,眼神里喷吐出的似乎都是灼人的火焰。 孙孝哲忽然就像现了宝藏一般,整个人又从醉生梦死中活了下来。 “你仔细想想,流民为什么愿意跟着李嗣业?” 张通儒暗道,这还用说,如果不跟着李嗣业,不就得被抓来做了人脯? 不过,知道孙孝哲的脾气,他又不愿意把这个事实说出来,只迟疑着,吞吞吐吐。 孙孝哲见状,便踱步到他的身旁,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啊你,如何只看到了危险,却看不到其中的机会?” 张通儒更糊涂了。 “机会?” 唐朝军队对他们里应外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呢?别说十万流民,就算十万头牛羊一拥而上,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烦。 见张通儒还是一连懵懂的神情,孙孝哲也不再卖关子,从容说道: “李嗣业凭什么能聚拢十万流民?原因无他,粮食而已!”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通儒这才拍着额头,恍然大悟。 “对啊,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流民又怎么可能跟着李嗣业呢?可李嗣业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呢?” 对于关中粮食的情况,张通儒还是多有了解的,能够搜刮的地方恨不得刮地三尺,早就搜刮的干干净净,李嗣业初来乍到,获取足够的粮食根本就不可能。而从安西带来大批粮食则更不可能,路途千里仅消耗的粮食恐怕就要远甚于运送的粮食。 难不成他们也食用人脯? 不过,这个想法他只是生出来,又立马否定了,不管怎么说,唐朝的官员不至于如此吧。 孙孝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是在想他们为何不食用人脯吗?” 张通儒尴尬道: “末将确是如此假设,但又觉得不可能如此,便,便没有明说。” 孙孝哲却又反问: “谁说唐朝的官员就不敢食用人脯呢?” “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 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张通儒忽然又现自己一厢情愿了,立时也觉得,李嗣业没有获取粮食的渠道,不吃人脯又能吃什么呢?总比冻饿而死要强得多! 谁知孙孝哲话锋又一转。 “以李嗣业这等人,迂腐之极,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八章:重臣有分歧 “难道,以大帅之意,李嗣业有足够的粮食供养聚拢流民?那,那么他又从何处征集的粮食呢?” 张通儒当然不会怀疑孙孝哲的判断,但又对于他能从何处弄到粮食而甚觉奇怪。 “从何处征集粮食?本帅也很想知道,这可能要李嗣业本人亲自告诉你了!” 孙孝哲对于李嗣业如何供养十万流民也十分好奇,不过他深为自信,李嗣业手中一定有粮食,只要设法弄到手中,说不定就有足够的军粮支撑下去。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作为军粮的人脯恐怕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食用,一旦过了二月,春暖三月,所有肉食三五日的功夫就可以烂成一堆臭肉,别说是吃,就是住在旁边都得被熏死。 因而,李嗣业的到来,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机会,他有自信,凭借燕军精锐绝对能够击败这群乌合之众,夺取对方的粮食。 张通儒得知了孙孝哲的计划以后,兴奋的有些忘乎所以,但紧接着又建议道: “大帅,咱们须得封锁消息,不能让长安城内得知,得知李嗣业来了!” “不必封锁,就算封锁,也锁不住,李嗣业的到来,恐怕长安城内早就知道。” “大帅所言甚是,秦晋其人,奸狡至极!” 闻言,孙孝哲抬头仰望着帐顶,秦晋这个人好像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从新安到长安,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存在,自己就一定会大受挫折。 一念及此,孙孝哲的心头又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秦晋这厮总能绝处逢生,潼关告破之际,原本以为长安成了囊中之物,哪又想得到其间曲折至此!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孙孝哲一日夜未睡,但却毫无睡意,今日还有极重要的大事等着去做,几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又怎么能顾得上睡觉呢? “大帅今日是否还强攻长安?” 原本他们一早就计划好了,和长安打个鱼死网破,若不能破城,宁愿拼的玉碎,也绝不坐以待毙。 现在,既然孙孝哲对局势又有了新的判断,想必策略也一定会有所改变。 “当然要攻,不过只强攻一点即可,调拨余下亲信精锐,随我伏击李嗣业!” 张通儒好似开了窍一般。 “大帅之意,是佯攻?” 孙孝哲点点头,又摇摇头。 “虚虚实实,既是佯攻,又是强攻。” 用兵之道本就如此,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没有一成之法,总要因时因势而变,如果唐朝守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也不妨将佯攻变成强攻。 不过,孙孝哲也知道,只要秦晋和神武军尚在,长安就绝不可能轻易拿下。 好事多磨,只要希望尚在,只要能够达成所愿,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挫折也是值得的。 一旦窥到了机会,孙孝哲立时又像不死的爬虫一般,精神饱满的复活了。 …… “陛下,陛下,喜事,大喜事!” 宦官一溜小跑的奔进天子便殿,神情兴奋的难以抑制。 “如此失态,成何体统?君前失仪可知其罪?” 李辅国当即训斥了那名急吼吼的宦官,李亨最忌讳身边的人毛毛躁躁,今日他的心情不错,如果因此而坏了天子的心情,岂非得不偿失? 宦官当即被吓的匍跪于地,连连口头求饶。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好在李亨不是个轻易责罚人的天子,往往即便生气也是如做太子时的习惯一样,暗自隐忍了。 李辅国就是知道李亨的这个习惯,才训斥这些毛躁的宦官,否则让天子把怒气憋在心里,不知何年何月就会溢满而爆发,那么他这个身边最亲信的人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李辅国,不要责备他们,既然是大喜事,兴奋作态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李亨又看向了那匍跪于地瑟瑟发抖的宦官,轻声道: “起来吧,喜极作色,何罪之有?” 吓坏了的宦官如蒙大赦一般,连连口头谢恩,但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李亨有些不耐烦,他说话做事向来不作伪,既是认为此人无罪,也就不会责罚于人。 “你不起来,总要说说有什么大喜事啊?” 那宦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来是要报喜的! “陛,陛下,有军报,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领兵十万,已经抵达长安以西二十里!” 说话间,宦官的心情沮丧至极,原本报喜是个优差,多少宫中的宦官以为报喜而受到天子的注意和奖赏,尤其是监门将军张辅臣,从小黄门一跃成为内侍中地位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因为一道军报而已。张辅臣的经历在宫中已经成了传奇,成了所有宦官的榜样。 然则,一则报喜求赏的优差,却因为欢喜紧张过甚成了坏事,宦官懊恼的同时,又暗骂李辅国从中作梗,真真是卑鄙小人。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李嗣业大军一来,正可与御史大夫里应外合,一举全歼叛军!” 李亨的脸上也挂着难言的喜悦之色。 “速去召御史大夫进宫!” 忽而皇城外传来阵阵钟声,是钟楼敲钟报晓,新的一天到了,李亨的心情极佳。昨日一战虽然死伤不少,但挫败了叛军的困兽之斗,今日又得报李嗣业带着十万安西军赶来勤王,岂能不兴奋,岂能不形于色? “对,连先生也一并召进宫来,朕,朕要与他们一齐议论此事!” 李亨口中的先生,只有李泌一人当得。但提起李泌,李辅国的心中就有些疙疙瘩瘩。 当初李亨尚在做太子的时候,李泌曾向李亨秘密进言,称宦官早晚必为大唐心腹之害,因而建议削夺宦官之权,封官决不许超过五品,更不许与闻军国重事。 这则进言是极秘密的,李辅国也是通过义子才偶然得知,不过李亨似乎对李泌的建议颇不以为然,甚至比太上皇在位时更加重用宦官。 除了对太上皇在位时几个颇有知兵之名的宦官加以封赏以外,还对当年东宫的一应亲信宦官委以要职重权。 就说李辅国吧,已经取代了太上皇在位时的鱼朝恩成为观军容使。 这是个足以和秦晋的使职相并重的差事,只不过李辅国是个心思极为玲珑剔透的人,此前的边令诚、程元振,都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大宦官,又均得太上皇信任和重用,到头来却全是惨淡收场。 究其竟,李辅国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这些人均与秦晋为敌,在取得了兵权以后,就不遗余力的对付秦晋,以至于悲剧的收场。 因而,李辅国虽然有着观军容使的差遣,除了与闻以外,从不对兵事多做一言一行的敢干预,全凭秦晋一人做主。 通过长期的接触了解,李辅国充分了解了秦晋的脾气秉性,自己如此放权,对方一定会懂得投桃报李。 只可惜的是,秦晋又救了他必欲置于死地的郭子仪,又委以重任。 这也是他一直尽力避免和秦晋有过多接触的原因之一,否则早就摆明了车马站在秦晋一方。 然则,比起心中怀有祸胎的李泌而言,李辅国更喜欢秦晋其人,至少他不会如此阴毒狠辣。 李泌为了在李亨面前重夺信重,提出了与秦晋截然相反的用兵策略,强调借助外力平叛。 这诚然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其中得失,李辅国的看法与秦晋大致相当,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能用李泌的法子。 可惜,天子李亨是个多疑又优柔寡断的人,他一定无法拒绝李泌的建议。 李辅国一直暗中琢磨着如何寻个机会给李泌寻些霉头,今次似乎看到机会,于是便笑着对李亨说道: “门下侍郎与御史大夫的意见一向相左,奴婢怕,怕聚在一处了,又吵个不欢而散!” 说完他便静静等着李亨的反应,他知道李亨一直试图缓和这两个人紧张的关系,只要把这个理由拿出来,李泌就一定不会得到天子的召见。 果然,李亨又迟疑了,沉吟了一阵才说道: “说的极是,就不召先生了,只召御史大夫!” 李辅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种小动作日积月累下来,李泌啊李泌,少见一次天子,很可能就让你少一次机会。 忽然间,殿外的宦官高声唱道: “门下侍郎李泌觐见天子!” 觐见之声由宫苑门外渐次传到了殿上。 李亨闻声皱眉,本来不想召见李泌的,可李泌不请自来,出于对方的脸面和尊重也不能拒见,只得说道: “请先生进来吧!” 李泌正身入殿,走路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样子,大礼参拜以后,才说起觐见之事。 “陛下,臣刚刚听说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带兵勤王而来,所领十万大军已经进抵长安以西二十里。不知真假?” 他这是向天子求证这个消息的确实性! 李亨点头道: “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的确已经到了长安以西二十里处,先生可有建议?” 李泌闻言,又正身道: “臣以为,李嗣业大军不宜与孙孝哲叛军硬撼!”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六十九章:侍郎的心思 天子便殿上静的出奇,只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反复的循环,李辅国眯起了眼睛,在一条缝隙下观察着口出妄言的李泌,他不知道这位与天子亦师亦友的门下侍郎究竟意欲何为,如果在关键时刻还要掣肘,难道就不怕朝廷的反击功亏一篑吗? 这个想法让他对李泌的为人甚至都产生了怀疑,以往在认知中,李泌虽然对他和秦晋多有打压,但在初衷上还是为了朝廷,只不过政见相左而已。然则今日所言,实在令其大为震惊,此时正可令秦晋与李嗣业内外夹击,届时孙孝哲便有彻底崩溃的可能,偏偏李泌又做如此建议。 然则,在没弄明白李泌的根本目的之前,李辅国是不会随意开口说话的,有了边令诚、程元振等人的前车之鉴,他已经学会了谨小慎微,没有万全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轻易的表露自己的真是看法。 包括李亨在内,都被李泌的建议弄糊涂了。只见大唐天子的亢奋情绪逐渐趋于平静,甚至有些低落。李泌的反对令他颇为沮丧,最终自己的重臣还是为了政见而扯皮掣肘,尤其李泌是他最为敬重的人,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忍出言苛责。 可是,李泌今日急吼吼的建言,也实在令他大惑不解,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绝不能再装作看不见。 渐渐的,李亨的目光变得幽冷而瘆人。 “先生,何以有此一言啊?” “陛下,李嗣业的十万人马听起来似乎兵强马壮,实则却多数是老弱病残,拖着诸多流民老弱,又怎么能指望他们打硬仗呢?如果一旦硬碰硬,必然会像被戳破的纸虎,原形毕露。与其如此,不如静待以威慑,使得叛军不敢轻举妄动。” 听了李泌的话,李亨久久没有表态,神色依旧冰冷,但也看不出其内心究竟作何想法。 李辅国看看天子李亨,又看看面色如常的李泌,忽觉今日局势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李泌的突然到来,使得此人在秦晋面前抢得了先机,他生怕李亨被李泌说服而在冲动之下有了决断,便不假思索的说道: “陛下,奴婢以为,请御史大夫上殿,征询意见!” 李亨的面色更显阴沉,听了李辅国的建言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秦晋入殿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李亨就如此在便殿上静坐了半个时辰,李辅国觉得自己已经站立的双腿发麻,他已经很少连续站立如此之长的时间,但今日之事断不能让心怀叵测的李泌占了上风,否则一旦秦晋失势,让李泌这等人独占风骚,哪里还能有他们这些宦官的活路? 存了这种心思,李辅国才决定插一脚进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此人得逞。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一板一眼的施礼完毕,李亨没有急于此前的话题,而是先询问了昨日的战斗,以及今日的应对准备。 秦晋言简意赅的又说明了昨日的战果,以及今日的应对处置措施。 李亨听后,面无表情,仿佛还沉浸在被李泌打断的烦躁中。 “秦卿认为,孙贼叛军今日会否如昨日一般强攻猛攻?” 秦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臣难以断言,但总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种回答与他以往的风格迥异,就连李辅国都替秦晋捏了一把汗,心里暗暗着急,怎么能这么说呢?万一不能给天子以信心,岂非就让李泌那老匹夫得逞了?然则,李辅国还是没有急于说话,而是仍旧等着看清楚秦晋的真实想法。 孰料,天子李亨听了秦晋的话以后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秦卿全力应对,朕心甚安,昨日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抵达长安以西二十里处……” 说到李嗣业赶来的消息,李亨故意停顿了一阵,仿佛是在给秦晋思考的机会。其实,秦晋哪里需要在殿上临机思考,昨夜他早就得到了李嗣业赶来的消息,并即时和郭子仪商议了处置办法。 今日一早,天子使者传敕召见,秦晋便已经猜到,一定是为了咨询李嗣业赶来以后的应对办法。 只不过,在抵达天子便殿以后,秦晋还是吃了小小的一惊,想不到李泌的耳目竟也如此灵通,甚至还先于自己一步来到天子面前。只不知此人都在天子面前说了些什么! 心中暗暗揣测着,秦晋忽然觉察出了今日殿上的气氛有些异于往常,便也沉住了气,等着天子先表态。 李亨顿了一阵,见秦晋没有说话,也没有发问,就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李卿所言,李嗣业十万大军外强中干,皆为老弱病残,不宜妄动。不知秦卿以为如何?” 开门见山是李亨议事的一贯风格,这一点大大迥异于乃父,秦晋对此也很是欣赏。 听到李亨如此说,秦晋暗道果然如此,李泌先一步赶来,必然要对李嗣业行军一事多加干涉,然则这个建议尚算靠谱。李嗣业聚集的流民里,至少应该有半数以上的老弱病残。表面上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能战,敢战之人有三万上下就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若说李嗣业带来的这些人不堪一击,也过于看低了此人。 “臣尚无定计!” 说罢,秦晋默不作声。 此前,他早就和李亨有过约定,内外兵事不得他人掣肘,如此才能始终如一,假若事事在紧关节要处还要旁人跳出来说三道四,横加干涉,一丁点的偏差延误,没准都会带来致命的恶果。 这么说当然是秦晋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在向李亨做无声的抗议。 李亨其人有点不少,缺点同样也令人头疼,那就是他的优柔寡断。一旦遇到两难境地,就会给人以反复无常的感觉。 见秦晋还之以颜色,李亨的表情有些尴尬,干笑了笑才说道: “朕,朕也是征询秦卿的意见!” 秦晋对李亨的装糊涂丝毫不买账,这硬生生的回道: “陛下若有敕命,臣遵从便是!” 这时,李辅国突然跳了出来,急忙阻拦道: “陛下,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若,若御史大夫不能临机而断,万一,万一……” 万一之后的话,即便李辅国不明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这么说表面是在劝谏,但实际上却是在暗示李亨,到了此时此刻只能二者选其一,听李泌的,还是听秦晋的。秦晋统兵,一直把控者战局,而李泌不过多是空谈,究竟听谁的,这个决断并不难下。 实话说,秦晋有些生气,都到了这等时刻,李亨居然还在婆婆妈妈,李泌的一句话就能使他心生犹豫。难道这位天子就不明白,何为用人不疑,始终如一吗?倘若将军国大事托付于己,就该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有事情明白直言就是,摆弄这种小心思,于战事又有何补益呢? 最坏的结果只能是使君臣相疑! 也许是李辅国的话起了作用,李亨骤然间面色涨红,仿佛意识到了自己今日的问题之所在。 忽然间,只见这位大唐天子长身而起,正对着秦晋长身一揖。 “是朕失言违约了,请受朕一拜!”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反而让秦晋有些手足无措了,天子对臣子大礼相待,这是闻所未闻的。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李亨既能如此表态,就是意识到了此前所为的不妥之处,既然如此放低姿态,自己身为臣子当然也不能再继续作色,于是马上起身亦大礼回拜。 “陛下折煞臣了!与李嗣业里应外合,臣早就有了定计,今日入宫觐见,也是呈报此事!” 君臣恶人对答,再不提李泌的纸虎一说。李辅国暗暗松了口气,又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李泌,瞧见李泌面色发白,嘴角不断抽搐,就忍不住想笑出来。但碍于是在天子驾前,若笑出来就是君前失仪,因而只得生生忍住,在肚子里笑了个天翻地覆。 李泌啊,李泌,你急三火四的赶来想插一脚,最后还不是自取其辱? 秦晋细细一一道来,李亨听着也是频频点头,不时还赞了几句,好像完全忘了刚刚还对李泌的建议大为赞同一般。 这就更令李泌尴尬,原本这是给秦晋一击的大好机会,不想竟被李辅国这个阉人几句谗言就给搅合了。 然则,李泌毕竟不是个不知眉眼高低的人,眼见着天子纡尊降贵对秦晋做道歉之举,就是已经表明了态度,在内外用兵一事上,只唯秦晋的意见做数。 虽然心中气馁怨愤,但他也觉得今日之事,也并非全无收获,让天子大礼道歉,这是不是做臣子的居功自傲呢?天宇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不如就让秦晋把他所有的狂妄一面暴露出来,让天子认清了此人的面目,也好早日从昏昏然中清醒。 存了这个心思,李泌的心态反而平和了,可是看着秦晋与李亨君臣二人从容对答,还是禁不住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章:迷雾重重也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泌的心思忽而顺畅又骤然气愤,以至于秦晋和李亨的对答也听的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秦晋忽而起身告退,他这才屏退了脑中各种杂念。 直到秦晋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李泌竟有些怅然若失,也打算起身告退,今日此来觐见天子的目的算是碰了壁,现在留下来还有什么用呢? 不过,他刚欠起身,李亨就说话了: “先生……” 只听他沉吟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朕曾与御史大夫有约,希望先生能专心政务……” “臣明白,臣今日失言了!” 为了不使李亨过于难堪,李泌主动表示自己今后不会再让天子为难,但他始终表示自己的所为,都是出于一片忠心,绝无一丝一毫的杂念。 然则,做如此解释时,李泌还是不免有几分脸色,反问一阵,自己真的没有私心杂念吗?这个自己问出来的问题,竟然很难得出答案。 李泌的这些内心变化或多或少的还是表露在脸上,这一切都被居于李亨身后的李辅国看在眼里,其心中不免得意,若说影响天子,李泌毕竟是外臣,又怎么能与他们这些内臣相比呢? 作为宦官,日夜起居都在天子身侧,这一点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再扭过头去看李亨,李辅国有些讶然,天子似乎并未对刚刚的变故有任何不愉快,脸上反而还挂着一些轻松的笑意,这让他有些失望,如果没有新生怨愤,岂非少了一些对李泌其人擅自插手兵事的不满? 但这就是李亨,比起喜怒无常,动辄处罚臣下面不改色的太上皇,当今天子生性仁厚……然则,这对于一个天子来说,很难成为其优点。 秦晋离开了太极宫,他头一次对天子表达自己的不满,今日只小试一下,居然就收到全功之效。不过,其间过程,他也是忐忑不已,对天子作以颜色,一旦出现意外,那就是要挟天子,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为了把李泌排除在内外兵事的决策层,秦晋不得已如此行险,否则一旦让此人开了擅自干涉的口子,以后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对于李泌其人,秦晋还是有些不得其解。通过长期的接触了解,他并不认为李泌是个大奸大恶的人,可他为什么总是和自己作对呢?假若他包藏了祸心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所为有那一项不是为了唐朝?这厮为何总是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呢? 不过,秦晋没有过多的心思和精力去揣测和对付李泌,更大的危机在孙孝哲那里,耳听得战鼓隆隆,他就知道,今日的战斗又开始了。有了昨天的猛烈一战,神武军上下都有了充分的准备,必不让叛军有半分得逞的可能。 叛军今日强攻的规模明显弱于昨日,只在金光门、安化门等处做重点攻击。但这种烈度起伏变化也不是头一次了,秦晋并不觉得奇怪,看着城下密密麻麻扑向城墙的叛军,他清楚今日又将是血腥无比的一天。 举目沿着城墙望去,但见处处都有燃烧过后的痕迹,夯土城墙外侧遍布焦黑,炭黑色的云车残骸挂在墙角,鼻头耸动,依旧可闻硝烟硫磺的味道。 大型的攻城器械绝大多数都在昨日一战中被毁掉,因而今日叛军的攻城只能依仗于长长梯子,叛军军卒如蝗虫蚂蚁一般,慢吞吞的蜂拥到城墙下,将梯子搭在城墙上,然后攀着这种毫无保护的梯子缓缓攀缘而上。 失去了可具有保护功能的云车,叛军对城墙的攻击就显得疲软无力,秦晋的心情也就轻松了许多,昨日那么猛烈的进攻都坚持下来,今日这种程度的强攻,与之相比又和挠痒痒有什么区别呢? “叛军这是到了强弩之末,还要赶着送命呢!” 秦琰身上包满了麻布条,昨日一战他身受刀箭疮十余处,但均是皮肉伤,因而只包扎处理了伤口便又生龙活虎。 他这句话里满是洋洋自得,叛军攻城的疲软,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却有人与之报有不同的看法。 “焉知这不是叛军在迷惑你我?” 说话的是郭子仪,两个人约定了在金光门会面,看着叛军两日间攻城烈度的悬殊差距,向来多疑谨慎的郭子仪自然要比寻常人有更多的想法。 别看郭子仪平日里不苟言笑,军中将校在他面前多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独独秦琰不吃他这一套,嘿嘿笑道: “郭将军此言差异,叛军断粮日久,又经受昨日惨败,势成强弩之末也是顺理成章,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郭子仪只听了一阵,就不再说话,秦琰以为对方被自己说的理屈词穷,脸上更显出得意之色,但秦晋却看得清楚明白,郭子仪分明不愿与这夯货做口舌之辩。 然则,郭子仪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是他们昨日就已经分析过了的,如果攻城烈度的反差过于大,就说明孙孝哲一定另有所图。 不过,这个另有所图,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得明白,连李泌这种军事盲都看出来李嗣业所领的十万大军是老弱妇孺的纸老虎,更何况善于将兵作战的孙孝哲呢? 因而,此人只要存了另有所图的心思,那就一定是针对李嗣业,如此也正中秦晋的下怀。 想到此处,秦晋又看向郭子仪,偏巧郭子仪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如此作态,反而把秦琰看的迷糊了,不知道这两位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但是,秦琰作为家奴出身也是极有眼色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问题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 比如秦晋和郭子仪暗中商量的军事计划就是绝对不能随便问的。 秦晋长长打了个哈气,整整两日两夜未睡,这一刻他才觉得疲惫已极。 “我这眼皮沉的厉害,回去蒙头大睡了,郭将军不如也早早歇息,养足了精神再来督战!” 此言一出,秦琰还是不免咋舌,这种话怎么可能出自自家主君之口,也太过轻挑随意了。岂料,郭子仪也呵呵一笑。 “大夫尽管蒙头大睡,末将安排作息尚算合理,到现在也只一日半夜未曾合眼,还撑持得住!” 秦晋又是哈哈大笑,再度扫视了一眼城外。 “既然如此,还要辛苦将军了!” 说罢,秦晋潇洒离去,把秦琰看的傻了眼,又捅了捅身边的郭子仪,问道: “御史大夫这,这是困糊涂了?” 贸然的身体接触是极为失礼的一件事,偏偏郭子仪就能对此视之一笑,颇具玩味的看着秦琰,又反问了一句: “秦队正何时见过你家主君糊涂了?” 一句秦队正正中秦琰的要害,他昨日原本斩首百余,可说是破了天荒,然则由于脱力晕厥过去,没能归拢好属于他的首级,一多半都便宜了旁人,今日一早计数论功,只够格升为队正,这让他愤恨不已又无可奈何,只能徒劳的嚷嚷着,偷了他首级的人赶紧都吐出来。 其实这种事在军中一向难以避免,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没有会去深究,究竟哪一个冒领了首级。万一冤枉了无干的人,只会更加的伤了军心士气,因而数百年来,这种情况也早就被默认,秦琰不服气也只能发几句牢骚,谁让他最后脱力晕了过去呢! 秦琰作为教官居然被那些纨绔子弟捆成了粽子,早就成了军中笑话,哪一个背后都要调侃一番,独独郭子仪从来不提此事,今日揶揄他只得了队正,算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郭子仪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满面通红的秦琰,心中却对此人另有评价,别看他总是摆出一副粗鲁大剌剌的模样,实际上能以家奴出身又在军中如鱼得水,一定不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就说杨砼等人为祸被行了军法一事,郭子仪就与许多人看法相左,表面上看是秦琰无能为纨绔子弟所制,焉知不是此人故意为之的报复和惩戒呢? 对于这些多为纨绔子弟组成的新兵,无事生非,挑衅侮辱,多数出身神武军的教官都保持了克制情绪,然则以秦琰的脾性又怎么可能硬吃了这一亏呢? 当然,如此种种都是郭子仪的私下揣测,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也正因为此,他才觉得秦琰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郭将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俺的首级被偷了,也不替俺伸冤,还落井下石……” 郭子仪笑道: “御史大夫都不曾说过只字片语,郭某何能横加干涉?如果非要郭某说句话,郭某只能劝你今后收着点力气,别再……” 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笑的秦琰面色更是涨红。 今日一战果然无痛无痒,叛军攻城的烈度大为下降。 然则,到了日落时分,一则军报飞入太极宫中。 李嗣业于钟官城与叛军激战一整日,最终不敌兵败溃散,十万大军烟消瓦解!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一章:李泌再出丑 骤听闻李嗣业十万大军烟消瓦解,李亨整个人呆若木鸡,继而竟仰面倒了下去,害得一种内侍宫人们炸了锅一般,有惊呼者,有慌乱不知所措者,好在还有镇定的赶上去扶起了天子,拍打前胸,按压虎口,折腾了好一阵,才听得又重又长的一声大叫。 “痛煞朕心!” 李嗣业带来的十万人,不论精锐也好,流民也罢,即便在李泌口中仅仅是一只纸虎,也承载着他半数的希望,这才一日功夫竟然被强弩之末的孙孝哲叛军打的烟消云散。 日暮与清晨竟使他有如在水火两极间走了个来回。 “快,快传御史大夫!” 没到紧要关头,李亨下意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晋,除了秦晋还有谁能扭转危局创造奇迹呢?毕竟经这个年轻人之手,创造了太多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早的争论,李亨只把关注点放在朝臣的争斗上,谁又想得到李嗣业竟比纸虎还不堪一击,哪怕坚持旬日功夫再兵败如山倒也成啊。 秦晋一日两次进宫觐见天子,这在往常都是很不寻常的,除非有了什么大事不可。毕竟在长安城中忙碌到最难以分身的人,秦晋绝对可以进入前五之内,如果两次进宫面圣,那么这一整天就什么都别想做了。 “御史大夫不是早上刚刚入宫了吗?如何现在又急急来了?” 路过皇城时,各部官署的官员们瞧见了,不免都泛起嘀咕。 “听说城外有军报刚刚送入了宫中,莫非与军报有关?” “有此可能!难道是大捷?” “看着不像,若为大捷,岂能是眼下这般光景?” 官员们并不知晓内情,只议论纷纷着,揣测着,但这只能使得人们愈发不安。 见到李亨时,秦晋惊讶的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半日功夫而已,李亨竟似老了数岁一般,连眼神都显得有些无神颓唐。 “李嗣业惨败,秦卿可有妙计?” 秦晋的声音一如往常般的淡定。 “陛下勿忧,李嗣业并非惨败!” “并非惨败、怎么可能?烟消云散难道还能有假?” 下意识的驳了一句,在“假”字出口之后,李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猛然顿住,又死死的盯住秦晋,因为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见秦晋从容道: “臣早于李嗣业有约,今日之败,乃是诈败!” “诈败?” 李亨的声音几乎颤抖的听不出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睛里再一次迸射出希望的火花,整个人腾的一下从座榻上弹了起来,几乎差点上前抓住秦晋,但好在好有些天子的矜持,只急急问道: “如此说,李嗣业大军并没有烟消云散?” 秦晋重重点头。 激动过后,李亨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语气中虽然难掩惊喜,但还有些埋怨参杂其中。 “秦卿若早些告诉朕,朕,朕也不必如此,如此……” 其实,秦晋这是有意而为之,瞒着李亨行此法,就是不想某些人知道以后横加置喙。 然则,这种理由又怎么能宣之于口呢?于是他只能自称思虑不周,请李亨责罚。 李亨埋怨过后,又岂能真的责罚股肱之臣,转而笑道: “即使如此,朕今夜可以安枕无忧了!” 说着又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秦卿的谋划,可否详细说与朕听听?” 李亨从来不问秦晋用兵的具体细节,今次也终于忍不住,要一问个究竟,预感告诉他,李嗣业诈败一定是秦晋给孙孝哲设下的圈套。 既然天子开口相问,秦晋也没打算隐瞒,刚要如实相告,殿外却传来了高呼之声,随着高呼之声还有沉重而急促的脚步。 “陛下,陛下,李嗣业败了,败了……” 不用回头,秦晋也听得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李泌。 这厮的消息倒也灵通,连天子得知了尚不到半个时辰,此人竟也得知,一定是在宫中有人为其通风报信了。 李泌乍听说李嗣业惨败,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他不希望李嗣业败的如此之惨,如此长安又陷入了外无援兵的境地。另一方面他又为李嗣业的惨败觉得有些隐隐自喜,因为如此一来正好印证了清早告知天子李亨的纸虎之说。 这也就证明秦晋的判断出现重大失误,其必须为这个失误负责。 李泌忽然就从这个消息中看到了压制秦晋的机会,因而才急急赶来宫中,为的就是再在秦晋身上赶紧踩一脚,省得天子再心慈面软。 然则,他入殿之后,发觉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让秦晋这厮先一步见到了天子。对此,他也不是很失望,总要在君前质问一番,逼得此人没有后退的余地。 “李嗣业惨败,御史大夫可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李泌甚至没来得及与天子见礼,就撕破了面皮质问秦晋,他就是要如疾风骤雨一般,逼得秦晋没有辩解的余地。 “先生……” 李亨的话才开了个头,李泌又激动的将其打断。 “陛下,臣一早就说了,李嗣业的十万人马不堪一击,只能做威慑之用,倘若,倘若……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啊!” 与此同时,李泌痛心疾首的拍着大腿,这番作态七分真,三分假,他的的确确在为突然丧失的优势局面而感到难过。 见秦晋似乎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李嗣业的惨败与其毫无干系,李泌怒意上涌,难道他就不打算负责任吗? “御史大夫,请给李泌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晋两手一摊,问道: “门下侍郎要秦某解释什么?” 李泌气的脑门青筋暴起,咬牙道: “解释什么?御史大夫在明知故问,只说说李嗣业的惨败,倘若能妥善安置那十万人马,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 秦晋冷笑了一声,反问道: “惨败?不知门下侍郎由何处得知?” 城内外的军报按照规定,只分别禀报给天子李亨和负责内外防务的秦晋,连政事堂的宰相都是无诏命难以与闻,李泌不过是区区门下侍郎,这一问可谓是正切中要害。 “你?” 李泌一阵气短,他当然是从宫中的宦官口中得知,但这又怎么能明说,于是只能说是从某些官员口中得知。 秦晋当即翻脸,进逼道: “哪个官员如此胆大妄为,敢擅自谣传绝密军报?门下侍郎可敢说出其人官职籍贯姓名?” 李泌哪里能说得出来,只被秦晋气的直哆嗦,他本想打秦晋一个措手不及,却不小心反被对方揪住了把柄。 若是因此而落下了勾结内宦的口实,那可大大不妙。 “因你的决策失误,而招致兵败,频频转移话题,这个责任难道还想推脱吗?” 秦晋笑了。 “兵败?既然是道听途说,门下侍郎就敢笃定一定是兵败吗?难道不会是大捷?” “这,这?” 眼神扫过李亨的面部,李泌忽然心生警觉,不对啊,天子的表情可不是兵败之状啊! 难道,难道自己得知的消息有误?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了,然则获得消息的渠道绝对可靠,怎么可能有错呢? 一旦心中犯了狐疑,李泌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坚决了。 说实话,李亨现在头疼的很,此时此刻就算傻子也看得出来,李泌对秦晋那浓浓的敌意,同时也明了自己一番弥合二人关系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功夫。 但是,他又能责备李泌什么呢?只叹息了一声。 “先生确是道听途说了,李嗣业不过是配合御史大夫演了一场诈败之戏而已,至于具体内情如何,朕也奇怪的很呢!” 李亨的话坐实了李泌的判断,他的心境还是颇为复杂,一则以喜,一则以失望。既然这是秦晋的诡计,那么倒霉的就一定是孙孝哲了,对此,李泌毫不怀疑! “惭愧,惭愧,李泌鲁莽孟浪了!” 既然如此,李泌只能尴尬的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但也只限于把道听途说当真的鲁莽而已。 至于更深层的问题,天子李亨不打算追究,秦晋自然也不愿意赶尽杀绝,今日让李泌出了个大丑,很快就会沦为笑柄,如此已经足够教训了。 …… 燕军军营,孙孝哲得知一战而击败李嗣业的十万部众,使得这支看起来规模惊人的人马与一日之间烟消瓦解,心中大喜过望。 击败李嗣业不是目的,最终的目的乃是取得李嗣业维持十万人马的粮食,只要得到了这批粮食,他就有足够的本钱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然则,派出去四下搜索的部众很快就带回了令他失望的消息,李嗣业的人马虽然抛下了营寨疲于奔命,但所遗之处却几乎没有任何可用作军粮的东西。 得知这种情况,孙孝哲又岂能甘心。 “再派出人马,扩大搜寻范围!李嗣业十万人马,岂能没有军粮维系?他的粮食一定藏在某处地方!” 对于这一点,孙孝哲十分笃定,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李嗣业究竟把粮食藏在了何处。由于有了军粮的诱惑,他甚至放弃了困兽之斗的念头!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二章:决战一念间 困兽之斗都是鱼死网破的结局,如果有了希望谁还会做这种不智的选择呢?孙孝哲虽然是个赌徒,却也不会一味的求死,李嗣业的出现,就好像在一个垂死之人的嘴边摆着一块喷香流油的肥肉。 然则,这块肥肉却是看得着,吃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李嗣业被打的四散奔逃,可是最迫切需要的粮食却一粒都没弄到手,那么这一仗就算没有收获。没有收获,岂非等于所有希望都落空了? 到了半夜时分,派出去搜索的人马陆续返回军营,带回来的全都是一无所获。孙孝哲终于开始沉不住气了,他亲自带着人到二十里外的山中四处寻找,誓要把李嗣业藏匿的粮食找出来才善罢甘休。 “李嗣业何时这般狡猾了?粮食居然能藏的如此隐秘!” 孙孝哲一直深信,李嗣业必然带着足够的粮食,否则根本无法聚拢十万余人。 到了后半夜,军中数次遣人来催促他回去,均称长安守军出现了异动,十万火急。 对于长安城中的守军,孙孝哲还是有底气的,这些人虽然战斗力不俗,但真正有战斗力也就是那万把人,想要威胁他们的军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催促他回营的一波接着一波,孙孝哲不免也泛起了低估,想着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于是乎,孙孝哲在一无所获,两手空空的情况下,带着亲随返回了长安城外的军营。 距离军营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孙孝哲远远就瞧见了一大片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难道秦晋这厮以火攻偷袭? “大帅,大帅,军中草料场失火!” 终于,在离营二里左右时,遇上了禀报军情的游骑。 听说草料失火被烧,孙孝哲差点背过气去。 没有粮食也就罢了,军卒们还有人脯果腹,可没了草料,让战马吃什么?这一次失火,岂非就等于废了他的骑兵? “军中可曾组织救火?又是何人放火?” “都在全力救火,至于何人放火,有人说是造饭的火星子溅到了草料上,也,也有人说,说是唐朝派人潜入营中,烧,烧的……” “放屁,营防里外各三层,哪个能混进来?负责看管草料的混蛋,现在就给本帅把他宰了!” 孙孝哲恨极,这明明就是自己军中认为的疏忽,非要怨到唐朝奇兵的头上,说到底还是不想担责任,找替罪羊。 唐.军自然也就是现成正好的替罪羊,燕军的军法又怎么可能行到长安城内呢? 孙孝哲冷笑连连,心中已经升腾起不可遏制的杀意。 抵近军营草料场以后,只见得火势熊熊,眼看是救不得了。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 一边厢,孙孝哲的亲随们已经把负责看守草料的军吏五花大绑的捆了来,意识到但那临头,几个五花大绑的人殊死挣扎着,哭嚎着,告饶着。 孙孝哲厌恶的盯着他们,冷冷问道: “说!怎么着的火?说实话,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大帅,奸细偷偷遣了进来,有心算无心,实在不干俺们的关系……啊……” 其中一名军吏话还没说完,横刀的刀锋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孙孝哲手腕用力又将横刀抽了出来,紧接着带出了一道血浪。 余者面面相觑,就连哭号声都止住了。 孙孝哲冷然又扫视了一番,再次问道: “说,怎么着的火?” “大帅饶命,饶命啊,火,火起的突然,卑下发现时,已经,已经火光冲天了!” “难道火还能自己燃起来不成?” 孙孝哲心中一片冰凉,知道现在追究责任已经没了意义,就算把人都杀了,烧掉的草料还能复原吗?望着远处散发着不安的马厩,心中悲凉不已,战马啊战马,你们也将要成为果腹之肉了。 在军中粮食最紧张的时候,孙孝哲都没打战马的主意,宁可把人活活饿死,也不能而死了一匹马。而现在,草料损失至少在半数,与之相对应的就,至少也得饿死半数的战马。 大火烧了半夜,在天色放亮时终于被救下熄灭。 看着烧成了黑灰的草料堆,孙孝哲欲哭无泪,昨日一战获胜的欣喜之情,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大帅,今日是否还强攻?” 张通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孙孝哲疲惫的挥了挥手。 “攻,如何不攻?” 一旦鼓起来的困兽之心被希望所引诱,而这希望又是梦幻泡影,再想重拾这种鱼死网破的决死之念,已经难比登天!因而,孙孝哲的声音中尽是沮丧之意。 “慢着,派人,继续去搜寻李嗣业藏起来的粮草!找不到誓不罢休!” 到了此时此刻,李嗣业的粮草就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张通儒欲言又止,几次犹豫,最终还是叹着气转身离开。 困啊! 孙孝哲才回到自己的军帐,困意就像潮水一样的袭来,竟再也忍不住,倒头便睡。 就在孙孝哲鼾声大起的同时,与之一道城墙之隔,秦晋和郭子仪却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其实,他们面前的地图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线条所勾勒而成,寥寥数笔画出山川河流,关键的城池就坐落其间。秦晋不理会那些所标注的城池之间距离是否靠谱,只在几个地方不断的比划着。 这是一张关中北部的地图,随着时间的流逝,秦晋的面色愈发严肃。 “回纥部一定早就厉兵秣马,此时居然已经抵达盐州,再有三五日功夫恐怕就要到了长安城下。” 郭子仪长年在朔方为将,手指着标注为白池的地方,徐徐向北移动。 “白池往北上百里是一片戈壁沙漠,回纥部要想抵达五原,须绕不开此地,三五日功夫能到庆州地界就已经是神速了!” 秦晋摇了摇头,这地图上所显示的信息太过有限,若非郭子仪熟悉朔方等地的山川河流,恐怕也很难做出如此精确的判断。 只听郭子仪又道: “回纥部的出兵速度的确超乎末将预计,一定是早就有所准备,朝廷借兵正中其下怀!”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郭子仪沉吟了一阵,又徐徐说道: “以末将之见,回纥部此时若来,还能对孙孝哲做最后一击,亦能省却朝廷不少气力!” 其实,关于向回纥借兵的弊端,秦晋早就分析透彻,无非是两点,一则远虑,一则近忧。 现在连郭子仪都觉得,回纥部现在来了,对朝廷未必不是好事,可想而知,其他官员甚至天子,都可能做一般如此的想法。 那么,秦晋分析的那一套也肯定就没有了市场。 现在除了李泌等寥寥数人,再没有敢公开提及回纥借兵一事,很大程度上则是因为秦晋的威信使然。 思忖了一阵,秦晋也觉得仅凭自己的力量绝无可能把回纥人挡在观众之外。 “不提回纥,只说李嗣业!联络的游骑可曾入城了?” “第一批已经到了,李嗣业现在于京畿以北的甘泉山和石门山一带重新聚集,正等着大夫进一步的命令!” “告诉他,就在那里修养,不要轻举妄动,等候命令就是!” “还有,昨夜叛军营中一把大火烧掉了半数草料,对咱们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叛军没了骑兵就等于砍掉了一侧臂膀,决战取胜的把握便又进了一步!” 秦晋似乎早就知道此事一般,表情淡然的点了下头,又忽而道: “告诉李嗣业,老弱藏匿于甘泉山中,仅以精锐横扫醴泉、泾阳、栎阳,先断了孙孝哲北逃的通路!” 闻言,郭子仪精神一震,御史大夫现在就开始考虑断敌后路,想必决战将越来越近,围城解除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秦晋之所以要堵住京畿北部的要道,就是不想孙孝哲通过朔方逃到大漠,再经由大漠返回河北。 孙孝哲的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如果整编过来,对付关东洛阳的叛军正好就可以以恶制恶,也算是给这些恶绩累累之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到现在为止,仅仅断续投奔过来的燕军就已经有一万余人,全数被秦晋安置在瓮城之中。于计划内,秦晋至少要招降五万人,因而堵住去路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关中以南是绵延起伏的终南山,如果孙孝哲往那里逃奔,与走进了死胡同也没什么区别。向东,潼关早就在裴敬的手中,此处也休想逃出生天。至于向西,由陇右奔河西,一路上雪山草地隔壁不断,没有充裕的后勤补给,根本不可能走多远! 算来算去,仅有北方一途,是孙孝哲最有可能的出逃之路。 “末将担心,李嗣业的人单势孤,挡不住困兽之斗的叛军!” 秦晋则道: “孙孝哲决死之心已经淡了,其下军卒更是人心惶惶,尤其昨夜烧了他半数草料,没了战马又拿什么逃命?” 郭子仪低声发问: “大夫可定下了决战反击的日期?”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三章:临阵现倒戈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发动决战反击的日期视乎于接下来进展的如何。” 秦晋对待孙孝哲的策略一直都是步步蚕食其军心,能避免与其正面作战就尽量避免,如此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此前,秦晋之所以急于破局,因为河东战事危殆,神武军几乎有全线崩溃的危险,但是卢杞最后在绛州一线站稳了脚跟,史思明的攻势受挫,他才能沉下心来做此筹谋。 经过数月的接触,郭子仪已经十分了解秦晋的用兵风格,看似总爱兵行险招,但每每都以保存人命为第一要务,不过,这么慢慢磨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叛军至今仍有十余万众,自从在关中各郡收缩兵力以后,七成以上都集中在长安,倘若不做奋力一击,不止要僵持到哪一月了!” 郭子仪说的委婉,但秦晋清楚,他这是在劝自己,最好改变保守的用兵方式,尽早击败孙孝哲,即便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何况回纥部骑兵南下的消息也像一道催命符,如果不能在他们抵达京畿之前破局,唐朝的处境就被动了。 “从今天开始,加大心理攻势的力度,想必叛军早就不堪忍受了。” 秦晋没有采纳郭子仪速战速决的建议,在他看来现在每一个军卒都是极为宝贵的,与其都在长安城下拼光了,还要保住绝大多数人,留待应对将来的麻烦。他可不像其他人一般,认为只要长安之围一解,平定局面就会指日可待。 用他的话来说,解长安之围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硬仗,恶仗恐怕还在后面。如果现在就拼光了,将来就会更加被动。 长史李萼亲自出马,在东城延兴门外对着叛军做心理攻势。所谓心理攻势,就是集合了数百嗓门大的军卒,轮流齐喊事先拟好的说辞,大意就是弃暗投明,既往不咎,还会升官发财,更重要的是,吃食管够。 前事既往不咎,升官发财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头,只有吃食管够这一条可是立马就会兑现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李萼特地在瓮城中的投诚叛军里挑选了不少能言善辩之人现身说法。 选中现身说法的人,当日都会奖励一碗猪肉,一碗水酒,这对他们可是极大的诱惑。因而人人争抢这相对不多的名额,被选中者庆幸之余,更是卖力表现,甚至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生怕那位李长史不满意,此后就不派他们优差了。 “兄弟们,孙贼孝哲如此对待咱们,为啥还给他卖命?看看兄弟,投诚了朝廷以后,御史大夫非但既往不咎,还酒肉管够,好吃好喝的供给着……何苦,何苦还守着那阴损刻薄的小人呢?” 这些话说的半真半假,但于听者而言却如海浪蚀堤一般,来自内心的抵抗会住家销蚀瓦解。 “长史君,咱们整日如此嘶喊,能来投奔的却每日不过十数人,至多时也才数十人而已,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 一名佐吏忍不住在李萼的耳边抱怨。对此,李萼并不像身边人一般的心浮气躁,忽而一阵风由东南方刮了过来,他禁不住耸动了一下鼻子,因为空气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腐肉气息。 李萼抬腿踢了踢脚下化成稀泥一般的雪地,天气越来越暖和,长安城外堆积了数万具尸体,一旦不能及时处理,恐怕立时就会引发一场大瘟疫。 还有,佐吏的抱怨也是个大问题,他相信日积月累的心理攻势一定是有效果的,只是叛军营地壁垒森严,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逃出来。此前讯问那些投过来的叛军,多半都是趁着值夜放哨的机会逃出来的。 如果人为的给他们创造一个逃出来的机会,李萼相信,一日投过来上千人也未必不能。 念头及此,李萼便马不停蹄的返回长安城中,他要去见秦晋,把突然生出的想法悉数告之。 当秦晋得知李萼的大胆建议以后,不禁眯起了眼睛,思忖着这么做的得失利弊,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赞同。 很快,一支大约五千人规模的步卒鱼贯出城,对此叛军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唐.军日日都在城外集合演练,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然则,这一次,五千步卒显然不仅仅是只做集合演练,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大约十架石砲被组装完毕。 随着一声令下,绷紧的绞筋骤然失去了制约,霹雳炮被石砲抛射至高空,快速的向前疾射而去,最后落在叛军的层层壁垒内炸的四分五裂,很快叛军营地内就腾起了浓烈的硝烟。 这种在白日里明目张胆的挑衅,于神武军而言还是头一次,所有目睹这波攻击的人都惊呆了。 距离东城墙较近的神武军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各营的校尉都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懵了,今日并未接到出击作战的军令,如何便有霹雳炮在叛军军营爆炸的大事发生? 正当他们急吼吼打探情况的时候,传令军卒也到了,命各营战备警戒,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各营的校尉们都炸开了锅,这么做就是明晃晃的宣战啊,前两日还要天天防御叛军的进攻,现在居然主动出击了,御史大夫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想法归想法,所有校尉都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军令,立即进入战前戒备状态,随时随地可以投入战斗。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一轮又一轮的霹雳炮抛入叛军军营后,叛军居然久久没能做出反应。正对延兴门的叛军军营上空弥漫着一团有一团的浓烈硝烟,仿佛下面燃了一场大火般。 终于,叛军辕门大开,叛军蜂拥冲了出来,但却一个个盔歪甲斜,毫无精锐之气。 “弩箭齐射!” 为了防止叛军冲阵,十架石砲周边的五千步卒立时以神臂弩进行齐射阻断。 三轮之后,叛军果然放慢了速度,几乎原地止步。 叛军本就毫无战意,在三轮箭雨的打击下,只进退两难的与五千神武军对峙着。 显而易见,这股叛军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们的军心斗志都已经低到了谷底,拼死一战?怎么可能! 李萼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这个主意虽然是他出的,但心中还是好想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紧张的不得了。 “喊,快喊,大声喊!” 李萼事先早就交代了那些现身说法的投诚叛卒们,现在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兄弟们别给孙孝哲卖命了,俺是静塞军镇将……俺是雄武军镇将……投到御史大夫麾下吧,到这里有吃有喝,酒肉管够……孙贼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别犹豫了,咱们都在一个营里待过,日日吃的那是什么……”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边厢又加大了心理攻势。 “听兄弟一句劝,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如此僵持了小半个时辰,这支五千左右的人马终于有了反应。 “如何保证唐朝不食言?万一这是诡计,岂非死无葬身之地了?” “兄弟听好了,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咱们有上万的兄弟投了过来,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不曾有一人冤死,兄弟们都可以作证的……大伙说是不是啊?” 一声自问,得到了纷纷响应。 “李镇将说的没错,唐朝待咱们兄弟不薄,快弃暗投明吧,咱们今夜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吃酒喝肉……” 这种临阵劝降的戏码,若是发生在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荒诞不堪,但今日却切切实实的动摇了五千叛军的军心。 经过短暂的摇摆之后,五千叛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丢掉了武器,高举双手拉成了长队,等着唐.军的收编。 瓮城成了安置这些人最好的地方,于内不能有所异动,于外不会遭到叛军的打击报复,好吃好喝的养着,一旦打散了重新整编,就是一支可以立马投入战场的精锐之师。 一天的功夫就收编了五千人,而且还是临阵倒戈,如此战绩迅速传遍了长安城,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孙孝哲叛军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长安城内如火如荼加大心理攻势的同时,李嗣业于京畿北部的军事行动也进一步展开。先下醴泉,再下泾阳,这几处重镇都是孙孝哲极为看重的地方,驻留了不少的人马,但在李嗣业的偷袭之下竟轻而易举的就陷落了。 段秀实站在泾阳城墙上,从明日开始,他就要和副帅兵分两路,一路攻栎阳,一路攻高陵。 泾阳之战以后,又有数万百姓壮丁来投,人马的规模已经再次膨胀。若集中在一处,反不如分两路进兵来的效率。 现在唯一困扰着李嗣业的就是粮食供应问题,但当地的百姓们则提供了意想之外的全力支持,百姓们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不知掩藏在何处的粮食,虽然都是豆饼一类的粗粮,但却能够饱餐果腹,大军人马的士气也越发旺盛。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四章:逃命或可生 段秀实还有一桩心事,直至现在仍旧耿耿于怀,在离开长安的前夜,李泌以私人身份造访了驿馆,虽然口口声声是因私的名义,但话里话外却都不离天子,也因此他才将信将疑的为其转送了信笺。 收信人正是他们在武威救下来的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是铁勒仆骨部的杰出人物,一次惨败并不会使其就此销声匿迹,朝廷为了安仆固部人心,也必不会深究此次兵败。要知道,铁勒九部中,仆固部是唯一一个彻头彻尾归附唐朝的,其族中的杰出人物均在唐朝为官为将。 这都不是段秀实耿耿于怀的焦点所在,问题在于李泌拖他携带转送给仆固怀恩的信笺,竟是让仆固怀恩北上草原大漠借回纥之兵。 在借兵这件事上,段秀实的看法与秦晋大致相同,但凡能够自己解决的,长安乃至关中最好不要让胡虏染指,否则后患无穷。 尽管段秀实和李嗣业在安西十数年,凭借区区五万唐.军能羁縻西域数十国,凭借的就是借调各国的人马,这种以胡制胡的手段早就玩的炉火纯青,然则关中长安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唐朝京畿腹地若容胡虏染指,只会使百年积威一早尽丧,自此以后曾经臣服的四夷将再不会把唐朝放在眼里。 “还在想回纥部借兵的事?” 李嗣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段秀实转身施礼。 “末将为此后悔不已,如果知道李泌竟是包藏祸心,宁可得罪了他,也断不会……” “李泌有心相欺,就是我也得着了道,你又何必时时记挂在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配合御史大夫,肃清京畿以北的叛军。” 此时,叛军的战斗力已经低落到远超李嗣业的想象,几次交战以后,才发现与去岁入冬时的叛军已经迥然不同。不过,长安城外的叛军依旧有着不俗的战斗力,那一日虽是佯败,但贼兵依旧让他损失颇重。 “李泌此贼,若得势岂非成了杨国忠第二?” 段秀实有些愤愤然,发泄一阵之后又冷静了下来,回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嗣业。 “杨国忠第二有些夸大其词,但总归是个私心甚重之人,全然没有名士风范!” 李泌其人成名甚早,在天宝初年就以道家名士被李隆基招入翰林院。但是,直到有了交集接触之后,段秀实才感慨,闻名不如一见,所谓的名士也多是沽名钓誉之辈。 良久,李嗣业才说道: “你我皆为边将,得罪了天子近臣绝没有好处,看看封大夫与高相公的下场……总要先自保,才能有所为啊!” 啪的一声,段秀实一掌重重拍在了夯土的女墙之上。 “道理虽如此,秀实也明白,但就好像吃了沙子一般……” 只听李嗣业道: “又所为者,就不能做不自量力之事,李泌其人于天子亦师亦友,就算你我绑在一块又能奈之何?看看秦大夫,还不是被掣肘的有苦难言!” 李嗣业是个事事谨小慎微的人,此次安西军东归勤王,若非段秀实一意相劝,他也未必会在节度使梁宰面前力争。 然则,他只是谨慎而已,却绝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仅仅凭借五千人就和数万叛军周旋了整整一个冬天。 很快,两个人转而商议进兵之事,高陵和栎阳都是关中重镇,位于华阴、冯翊三地交界的冲要之处,可以说是此战最为关键的目标,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孙孝哲并非易与之辈,未必会眼睁睁看着你我用兵而无动于衷!” 段秀实点头道: “确是如此,末将已经在长安通往栎阳、高陵的官道上撒满了游骑探马,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应对!” “小心谨慎没错,但咱们也得有所冒险,用最短的时间拿下高陵与栎阳是形势使然,否则秦大夫在长安的进一步动作,可能就要延后……” 三百里外,孙孝哲对着一名军将狂吼怒骂,只见这名军将盔甲破乱,满身上下血迹斑斑,痛哭流涕。 “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孙孝哲无力的向后靠去,声音变得尖利而急促。 “责罚,责罚你如果能使泾阳失而复得,我恨不得剐了你一万遍!” 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他将自己的亲信派驻到最关键的几处重镇,不想竟被一个败军之将打的屁滚尿流。但很快,他就在脑子里将这个想法纠正了,李嗣业根本就是不是败军之将,那一日的兵败可能就是祸乱自家军心的佯败之举。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随即,孙孝哲又否定着,肯定着。阵阵绝望与悲凉在他的心底里泛起,既然李嗣业是佯作惨败,那么他心念已久的军粮恐怕也不可能成为自家的囊中之物了。 没了军粮,所有的希望随之落空,最后弥漫所有情绪的,就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这根本就是秦晋那竖子挖好的坑! 就在日间,刚刚有五千燕军公然临阵倒戈,以至于他再也不敢派出人马回应神武军的挑衅,万一再引发更大规模的临阵倒戈,不用等到最后一战,他的所有人马就得烟消瓦解。 “一群废物,蠢货!” 骂了一阵,孙孝哲又觉得坐立不安,便提起了案头的酒坛,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劲上涌,脑子一阵昏沉,如此才好似轻松了不少。他就像上瘾了一般,又捧起酒坛,猛灌了两口,才重重的将之顿在案上。 孙孝哲乜斜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部属,重视叹了口气,只这一叹竟叹出了眼泪。 “退下吧,好生收拾收拾,吃顿饱饭……”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又有谁不知道呢?几名部属神色黯然至极的离开了中军帐。 仆役端来了一盆热腾腾的肉食,可孙孝哲才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全数喷了出来。 “混蛋,竟敢连发臭的肉都送了过来!” 如此勃然作色,吓得那仆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大帅饶命,实在不是卑下所愿,近来气温回升,反复化冻,军中肉食大半都,都有了味道,只,只是不曾**,还,还能吃!” 闻言,孙孝哲连声惨笑,看着盆子里发臭的熟肉,心中更是悲凉。 “我孙孝哲竟也有今日!” 其实,这几日他就已经觉得军营中的味道不同寻常,但长时间住在其中,已经难以分辨其中的区别,直至今日才恍然,这不就是腐烂的气息吗? 春天明明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日子,可随着这腐烂气息一日重过一日,他仿佛听到了丧钟响起,似乎看到了死期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完了,全完了!所有的抱负都完蛋了! 孙孝哲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种念头就像老鼠毒蛇一样,反复的啃噬着他的心脏和躯体,痛道麻木,痛到想死! 然则,自古艰难唯一死,抚摸着青筋暴起的脖颈,手中横刀迟疑了许久难以划下去。 “大帅,你这是要作甚?” 一个声音刚刚在耳朵边炸响,他就觉得手腕处一痛,手中的横刀随之撒手飞了出去。 这时,孙孝哲才看清楚,来人竟是张通儒。 “大帅万勿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算形势坏到不能再坏,咱们还能轻身而去……” 张通儒口中所谓的轻身离去,无外乎就是逃,孙孝哲清楚的很,但他带着几分冷笑的反问道: “留得青山在?你告诉我,青山在何处,本帅又如何奔青山而去啊……” 酒坛捧起,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孙孝哲抬手抹了一把醉酒的酒液。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刚刚,本帅得到军报,李嗣业的人马一连攻克醴泉、泾阳,如果所料不差,他们马上就会挥师高陵、栎阳,弄不好还会南下,卷土重来……” 大军的退路在北方,只有通过朔方才能避开**,返回河北。然而现在唐.军却先一步堵住了退路,这不就是要将他们困死吗? 张通儒傻眼了。 “李嗣业不是兵败溃散了吗?如,如何还能连克醴泉、泾阳?” “说你是蠢货一点都不冤枉。咱们,咱们被姓秦的给戏耍了,如今士气已泄,纵然再想做困兽之斗也是不能了啊!” 越听越是心凉,张通儒这才恍然,难怪大帅生出了自刎的心思,他们距离绝地竟只有一步之遥。 “不,不,大帅,只要咱们轻身而行,未必便到了绝地,唐.军又不能封锁所有山口大路,希望,希望总是有的啊!” 此话不假,任何封锁都不可能密不透风,但孙孝哲却从未想过弃军而逃。 “你是说让本帅丢下十数万人,独自逃命吗?” 如此就算逃出生天了,活着又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张通儒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大帅!大帅一个人逃了出去,也比全部死在这里强啊!” 孙孝哲咬牙道: “不必多言,若大军不能脱困,本帅绝不会独生!”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张通儒,继续说道: “至于你们,不必陪着我在这等死,都逃命去吧!”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五章:架在火上烤 “大帅也太小看俺张通儒了,纵然不能死国,也绝没有弃大帅于不顾,自己逃命的道理!” 眼见着张通儒声色激动,孙孝哲的眼睛居然湿润了,不知何时生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住才没有滚落下来。 他上前一把揽住了张通儒的手臂,神情也异常激动。 “好兄弟,我孙孝哲对天立誓,若有朝一日得以脱难,必不相负!” 说罢,两个壮汉竟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中军帐的哭声惊动了外面的随从,有人从门缝向里面看了几眼,都不免心情沉重,大帅和张副将在一处抱头痛哭,是不是证明他们已经求生无望了呢? 这个消息迅在军营中蔓延,不到半个时辰,竟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军营。 孙孝哲平素里在军中的形象那是何等的刚硬,现在抱头痛哭的传言被描绘的有鼻有眼,经过口口相传早就变的面目全非,甚于真实状况十倍不止。 “大帅要弃了咱们兄弟独自逃命……” “如何,如何?当真?” “消息是从大帅亲卫营传出来的,还能有假?兄弟们也得早早谋个后路啊!” “大帅说过,就算撤兵,也会次第开拔,不会放弃过任何一个营!” “你也信?骗鬼呢吧!以大帅的脾性,至多也就带着千把亲随逃走,咱们这些后娘养的带多了也是拖累……” 军帐内,一众军将们议论纷纷,大多都认为孙孝哲要连夜逃走,因而众人倍感危机的同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娘的,总不能劫了大帅,让他带着咱们走吧?” “走?往哪走?俺听说大帅拍在醴泉的亲随守将只身逃了回来,唐.军已经在筹谋断咱的后路呢,要不了旬日功夫就该层层合围,到时哪里还是咱们围了长安?” 这种说法一经爆出,聚在一起的军将们立时就像开了锅一般,持各种说法的人比比皆是,然则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力排众议定下个调子。 “大不了咱投唐朝去!” 此言一出,众人稍一愣怔,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投唐朝去,听说先一步投了唐朝的兄弟酒肉管够,总比天天吃这烂肉强得百倍千百!”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边倒的赞同降唐,不少人也表示了担忧和反对。 “唐朝那个秦晋奸诈狡猾,万一只是以虚假谎言迷惑咱们,实则包藏祸心,那可如何是好?” “瞻前顾后的,总比坐在这等死要好的多,晚了,只怕想投诚,人家还不收咱了。” 这种说法也未见起没有道理,一旦大军瓦解,唐朝守军的压力骤然消失,谁还会出钱出粮养这么多降兵降将呢?更何况,他们哪个人手上没有累累血债?试问关中本地人出身的唐朝守军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突然间,军帐的大门被撞了开来,一名黑衣铁甲的军将冲了进来。 “尔等大胆,妄议投降,都活腻了吗?” 众人都是一愣,现此人乃是张通儒的亲信,在军中一向跋扈,只见他声色俱厉,显然是愤怒至极。 “别,别当真,俺们也是私下里胡说的……” 只见那军将冷笑阵阵。 “胡说?俺记下你们了,这就禀明大帅,看你们还敢胡说不……” 一个“不”字才刚出口,尖利愤怒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紧接着,壮硕的身体死猪一样扑倒在地,身体下隐隐有暗红色的血液溢出。 “陈三你疯了?” 被唤作陈三的军将把横刀上的鲜血抹了抹,神色厉然。 “赶去告密,老子先宰了他。兄弟们怕个甚来?大不了咱们今夜就一起冲出去,投唐朝!”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绝大多数人只图着过个嘴瘾,实际上没几个人真心以为会去投了唐朝。可是变故来的太快,看着倒毙在地的军将,都呆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终于有人出声附和: “投唐朝去,事已至此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张通儒还能饶了咱们吗?” 一旦见了血,形势就必然不可挽回,孙孝哲治军之严,刑罚之重那是有目共睹的,在场诸位都明白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 “杀出去,投唐朝!” 霎那间,便已经有半数的人低呼赞同。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中军戊字营造反了,嚷嚷着要,要去投,投唐朝……” 一名亲随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中军帐,说话时已经好似哭号一般。 此时,孙孝哲和张通儒两个人抱头痛哭后喝的已然半醉,孙孝哲醉眼惺忪的瞪着那亲随。 “瞅,瞅你那德,德行,慌,慌个屁?好好说,甚,甚事?” “大帅快快派兵镇压,戊字营反了!” 见到大帅以后,亲随的心绪稳定了不少,说话也连贯了许多。 不过,孙孝哲听的还是不甚清楚,刚要再度开口询问,一旁的张通儒却两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造,造反?” 张通儒的酒量比孙孝哲好,在那亲随重复第二遍时就已经听的一清二楚,所谓造反一定是军中哗变。 只是,哗变生在中军军营内也太过骇人了,万一大帅落入哗变军卒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摔,立刻将张通儒摔得酒醒了,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快,快调亲卫营护卫中军帐!” 孙孝哲刚反应过来中军生了哗变,奈何酒液已经麻痹了他的身体和脑子,情绪骤然紧张之下,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大帅,大帅……” 亲卫营的军心士气要远高于其他各营,收到军令以后,立刻就把中军帐护了个严严实实。看到千余甲兵护在周边,张通儒这才心中稍定,开始进一步琢磨着如何扫平今夜的乱局。眼下孙孝哲酒醉不能视事,他只能代行职权了。 很快,各营的军报66续续的被汇总到张通儒那里,幸甚只有戊字营,但他仍旧如临大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严令各营不许一兵一卒出了本营的营墙半步,然后又亲自带着亲卫营千余人直扑作乱的戊字营而去。 哗变的戊字营无论战斗力还是士气都远远低于亲卫营,张通儒下令以弓弩箭矢将其强逼回营墙内,但凡有滞留在营墙以外的人不问因由,一概射死。 雷霆手段一下,哗变立刻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没有扩散传播。 张通儒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控制住局面,接下来便可任其杀罚了,然则一丝难过的表情浮现在了脸上。戊字营的校尉是他的亲信,想必此时已经糟了难,戊字营群龙无,乱哄哄一片,造反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如此,张通儒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要想起来就后怕不已,万一戊字营里出了个善将兵之人,仅凭一开始的时间差就能把中军搅的天翻地覆,大帅和他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好在大帅命不该绝,对方没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来人呀,强攻,所有人杀个干干净净!” 军令一下,强弩长弓的箭矢便如雨如蝗一般砸落在戊字营里,狭窄的营墙内哪有可以抵御强弓重弩的躲避处?军中重弩连二指厚的木板都能轻易洞穿,就更别提羊皮帐篷了。 顷刻间,惨叫哀嚎响成了一片,求饶之声亦阵阵传了出来。可张通儒竟似充耳不闻,只冷冷的催促着亲卫营抓紧时间屠杀! 屠杀延续了半夜,直到天色渐亮时,整个戊字营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呼吸的活人。 张通儒之所以如此辣手重罚,为的就是警戒其他人不得心生妄念,否则戊字营就是前车之鉴。 其实,他原本打算放一把火活活烧死这帮叛逆,但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黑夜之中一旦起了大火,可能对不明真相的各营产生极大的震动,弄不好再激出哗变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孙孝哲酒醒以后,竟然忘了昨夜哗变之事,如果不是张通儒铁青着脸满面疲惫的过来禀报,他还陷在头疼欲裂中难以自拔。 “甚?哗变?” 醉酒忘事也是及常见的,张通儒不觉得奇怪,只简明扼要的讲诉了一遍戊字营哗变以及平乱的经过。 听罢,孙孝哲赞赏的看了一眼张通儒,这个看起来有些愚笨的家伙竟也能杀伐决断,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杀的好,如此一来,即便其他各营也有蠢蠢欲动者,也不得不思量思量戊字营的前车之鉴!” 张通儒一直是心怀忐忑的,他生怕孙孝哲得知自己大开杀戒以后雷霆暴怒,此时的大帅已经不可以常理揣度,喜怒无常是最基本的特征。 在得到孙孝哲的赞许以后,张通儒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可随即又心事重重。 “经此一事,士气军心必然遭受重创,大帅可有应对之法?” 别看哗变被平息了,但却不意味着可以当做没有生过,军中人心将会更加惶然,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轩然大波。不论孙孝哲还是张通儒,都觉得自己已经被架在火盆上,进退不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六章:终见曙光起 天光放亮,孙士敬换上了崭新的衣甲军装,脸上得意洋洋,逢人便拍着胸脯,口中振振有词。? “看看,看看,咱现在也是神武军的旅率了!” 在一群叛军降卒中,同为唐朝守军也分三六九等。神武军为第一等,其余团结兵、民营次之,边军以及全城征的新军再次之。 现在孙士敬穿上了神武军独有的衣甲军装,便等于是神武军的人了,一干降卒们向他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孙五会个甚来?无非就是溜须拍马之辈,捧得李长史高高兴兴,若论上阵杀敌,怎么也得是咱黄大郎不是?” 黄大郎也好,孙士敬也罢,原来在叛军中都是队正一级的人物。按照秦晋和郭子仪定下的调子,投奔过来旅率以上的军将一律不得统御原班人马,分别降一级充入团结兵或新军中使用。 即便如此,在那些降将眼中,都已经是泼天大的恩典了。 而今,孙士敬居然以一个队正的身份,在神武军中一跃而成为了旅率,哪个不嫉妒的牙根痒痒呢? 虽然背后里腹诽不已,可迎着他的显摆,每个人还是恭维奉承了一番。 “孙士敬,小心着点,别把俺们旅率的衣甲曾坏了,演完戏晚上还得还给俺们旅率……” 跟在孙士敬后面的几名军卒实在看不下去,当场呵斥了他一句。 牛皮被戳破,当即就换来了一阵哄笑。 “闹了半天是借了人家的衣甲……” 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的黄大郎见到孙士敬一脸尴尬的傻笑不禁也乐了出来。 “披上虎皮你也还是只猴!” 一番揶揄之后,不免又换来了众人的阵阵嘲笑。 此时,孙士敬窘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又不敢明着埋怨身后那几个神武军军卒。在长安城里,神武军军卒的地位非寻常人可比,向他们这种降卒更是招惹不得。 “列为将军,何苦戳破俺呢……” “哎!可别,俺们就是普通军卒,别说将军,就是校尉也不敢当……以后千万别这么叫,让军法官听了去,可要军棍伺候!” 孙士敬咧了咧嘴,他这不过是一而贯之的恭维而已,岂料那几个军卒竟当了真,可神武军军法之严还是令他咋舌不已。口上连连表示不敢,但心中却在幻想着,哪一日在军法官路过之时,如法炮制一番,也算解这心头之恨。 心中想的失神,便没留神脚下,孙士敬只觉得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直的向前飞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原来,脚下已经是一级台阶,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便摔了出去。 孙士敬只觉得浑身被摔的麻木不堪,好像散了架一般,更为难以忍受的是,这当众丢的丑又换来了看戏一般的哄笑。 本来穿了旅率的衣甲,打算威风威风,不想竟先后被人砍了笑话,他这心里就别提有多苦了。 孙士敬所在的这一营,乃是最早一批投诚唐.军的降卒,经过打散整编,已经组成了一支规模在五千人的新附军。 今天,他就要领着五千人的新附军,到城外去演一场大戏。 演大戏是降卒中流传的说法,而在神武军口中,这是现身说法。 这五千人上下的穿戴依旧是燕军衣甲,只有少数几个头目穿着神武军衣甲,奉命以后鱼贯出了景林门瓮城,然后在城外列阵,往围城叛军的辕门外叫嚣挑衅。 不过,叛军军营内比之以往大为怪异,非但没有严加警戒,反而放下吊索桥,数百人呼呼啦啦冲了出来,未到阵前就高呼着投降。 孙士敬这才注意到,冲出来的数百叛军手中都没有武器,甚至脸上也尽是慌张之色,他忽然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营中起的反击,而是执勤的军卒们集体叛逃了。 这种情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孙孝哲麾下的人马就算军心士气低落到了一定程度,可以不至于失去控制到这等地步吧? 执勤放哨的军卒没了,叛军的营地岂非就是不设防了?看着落下的吊索桥,洞开的辕门,孙士敬咽了口口水,强压下冲进去的**。他现在毕竟不是旅率,那位姓郭的将军层向他许诺,只要完成交代的任务,长安解围之后就给他一个旅副的差事。 为了不出错,也绝不能鲁莽行事。 接收降卒,神武军早就制定了一整套流程,孙士敬所领的新附军对此也十分熟悉,当即如法炮制这些人,交给专人带走,然后他们依旧挑衅叫嚣。 很快,叛军营外的吊索桥被缓缓拉了起来,辕门也重重关闭。显然,营中的主将现了问题,也及时的处置了。 孙士敬庆幸自己没有头脑热冲了进去,否则不等于自投罗网了? “营中的兄弟们,俺是北营丁字营的孙士敬,御史大夫托俺给兄弟们带个话,孙孝哲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为长远计,千万别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御史大夫说了,只要肯投诚,不管过往有多少罪过,都一笔勾销,绝不追究!除此以外,长安城内粮食充足,吃喝管够,绝不会让咱们再饿肚子了……” 一句句话连珠般的吐了出来,孙士敬的嘴皮子也当真了得,居然一连说了半个时辰都没有重样。 孙士敬的话有没有效果不清楚,可叛军营地内再也不敢派出人来应对挑衅,否则临阵倒戈的戏码将再次上演。 然则,扯着嗓子喊了多半个时辰,见不到有明显的效果,孙士敬有些气馁,从腰间接下水葫芦,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歇会儿,这帮家伙胆子小的很,若是换了胆子大的,就杀了主将,他娘的反了。” 话音未落,却忽听对面的军营中鼓声大作,乱成一团。 翘观望,奈何寨墙高大根本看不清里面生了什么,侧耳倾听,隐约可以听到喊杀之声,孙士敬心中隐隐兴奋,一定是里面生了哗变,看来郭将军要给自己记上一功了。 “叛贼哗变,叛贼哗变了……” 原本孙士敬还等着后方下令趁机强攻,可谁知等来的却是撤兵的军令。尽管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还是毫不迟疑的执行了军令,掌旗使手中令旗一挥,五千人整队开始有序的撤回景林门瓮城。 长安城墙之上,崔光远颇为不解的问道: “大夫何以在叛军哗变之时选择了撤退?” “新附之军军心不稳,勿使他们受了影响。再者,叛军自乱去,杀个击败来回,正好省了咱们的力气,何苦强攻呢?” 崔光远算是看透了,秦晋用兵但凡能不伤及己方的军卒,便会一意为之。 秦晋忽然开口又道: “等着吧,叛军的崩溃也就在这一两日了,大尹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闻言,崔光远的眸子里登时闪烁着激动兴奋的光焰。 “大夫此言可是当真?” 他的声音几乎兴奋激动的变了形, 这也难怪,压抑紧张了数月有余,今日终于要见着曙光了,又怎能不叫人兴奋呢? “据报,昨天夜里孙孝哲的中军生了哗变,在副将张通儒的血腥镇压下才平息了下去,今日叛军的反常举动正可印证这一点。相信此后,哗变会接二连三,咱们只须端坐看好戏便可。” 崔光远道: “叛军毕竟还有十余万众,若不奋力一击,只等他们自相残杀,恐怕时日不会短了……” 看着城外鱼贯返回瓮城的新附之军,秦晋转头冲着崔光远笑道: “不若大尹与秦某对赌如何?” 崔光远竟觉得等着秦晋,他没少和秦晋对赌,每一次都输的极惨,到现在还欠着五十金。 “大夫有断言便有断言,何苦总是盯着下吏的荷包?” 秦晋哈哈大笑,见崔光远一副小家气模样,便道: “钱财身外物,大尹何须如此看重,等到天下平定之日,天子封赏下来,恐怕三辈子你也吃用不完呢!此时奉献出来,给朝廷置办军粮甲兵,又有何可惜的?” 秦晋这话直说中要害,他已经恨不得把一切能搜刮的钱财用在了军粮和甲兵上,尤其是后者,箭矢于步卒的重要性,就好像战马于骑兵一般,步卒如果没了弩箭弓矢可用,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这段日子以来,军器监的人手轮流开工,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生产箭矢。 崔光远有些汗颜,便老实说道: “惭愧,惭愧!下吏还是不能免俗,大夫用心良苦,天下若不能平定,连老天都不答应!” 秦晋忽而有跳转开话题。 “还有好消息,李嗣业带着人接连收复醴泉、高陵等地,已经切断了京畿与朔方之间的通路。” 登时,崔光远精神再度振奋,今天听到的好消息一桩接这一桩,已经远远出了他的预估和承受能力。 骤然间,大颗大颗的眼泪自崔光远的眼眶中滚落。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令秦晋都是一惊,想不到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数月的艰辛困苦,终于,终于要到头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七章:暗自有勾结 接连两日军中哗变,孙孝哲只觉得自己已经焦头烂额,痛苦和绝望都只能用酒水来麻痹。? ?? 哗啦一声,酒坛子被摔在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清冽的酒水随之迸溅的到处都是。 “这是酒吗?分明就是水,去,去给我寻好酒来!” 说着话,孙孝哲的身体歪歪斜斜,他试图稳稳的坐回榻上去,却一不小心把自己绊倒在地,锋利的碎瓷片顷刻就割破了手臂上皮肉,鲜血登时涌出。 疼痛使得他清醒了不少,奈何身体仍旧中了邪一般的不听使唤,努力了几次没能都没能起来。还是亲随进来以后现自家大帅摔倒在地,手臂上鲜血淋漓,赶紧将其富了起来。 “大帅,大帅,不是故意以次充好,实在,实在寻不到了,就,就这两坛子酒也差不多掘地三尺才弄到的。” 酒水供应,一直都是搜刮长安周边富户大宅得到的,这些人逃难能带着粮食,却绝对不会带着陈酿的酒水,因而只要寻到了酒窖,也就等于寻到了酒水。 只是酒水再多也架不住恐怖的消耗量,饮酒,似乎在这支围困长安的燕军中,已经不再是一则禁令。 这其中诚然有孙孝哲的原因,主帅一身犯戒,上行下效也就顺理成章,可更深层的原因却是,人脯的味道越来越坏,也只有浓烈的酒水可以掩盖其中的味道。然则,即便如此有资格喝到酒的人也仅仅局限于一干军将,普通的军卒别说喝,就是闻上一闻都已经十分难得了。 醉酒之后的孙孝哲和醉酒之前的孙孝哲仿佛就是两个人,他愣了一愣,显得难以相信。 “长安左近有民百万,其中酿酒者不计其数,怎么可能都喝光了?” 他认定了是部属们故意欺骗于他,便抄起了马鞭向那亲随抽去。 亲随冷不防,生生挨了一鞭子,脸上立时就是一道血印子,从额头开始向下斜斜的蔓延到口唇上,看着触目惊心,疼得他也阵阵颤。 “大帅,末将所说句句属实。因何如此侮辱……” 话没说完,孙孝哲的鞭子就已经没头没脑的抽了下来。 “让你不服,让你顶嘴!” 到现在,孙孝哲已经几近于无理取闹,从怀疑部下的欺瞒,转移到了对方态度的不恭。 那亲随又生生受了两鞭子之后,已经气的浑身哆嗦,怒意之下竟一扬手就抓住了鞭身,怒声喝道: “大帅醒醒吧,看看军中都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边孙孝哲也是气的口唇青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忤逆于他,这叫他如何能忍? “反了,反了,来人,左右,给我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除了召唤亲随,孙孝哲手种也没闲着,就势弃了马鞭,一把抽出横刀来,对着那顶撞自己的亲随就劈了下去。 再忠心的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不明不白的砍死,但那亲随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再不敢和孙孝哲纠缠,拔腿就逃。孙孝哲想追,奈何脚下虚浮,竟又扑通一下摔倒,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帐门外。 “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即便如此行动不便,孙孝哲仍旧口中暗暗,誓要将那个忤逆自己的人大卸八块。 只是与以往的一呼百应不同,任凭孙孝哲喊破了喉咙,竟没有一个亲随再闻声进入账内。 孙孝哲费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想要奔出去,可十几步的距离于他而言竟成了登天一般。 “来人,来人……” 嗓子喊的劈了都不曾有一个人影出现在账内。 终于,孙孝哲似乎明白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他恨,他悔,可这都已经没有用了。 从来都不曾想到过,自己竟也有众叛亲离的一日,都说大难临头,作鸟兽散,成了他真实的写照。 “酒,酒……” 转而,孙孝哲又想起了酒,身边还有一坛子未及摔碎的酒水,便捧了起来,拍开封泥,一顿猛灌。 喝吧,喝吧,喝到天昏地暗,也就不必理会这恼人的现实了。 此时,军帐外的亲卫们都大眼瞪小眼,围着孙孝哲的军帐议论纷纷。 “大帅疯了,一连杀了咱们十多个忠心耿耿的兄弟,今日连郑校尉都抽了鞭子……” 说起孙孝哲,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唉,也难怪大帅如此颓丧,听说东面那个营,已经跑了大半,余下那两个也多半不停号令,乱成一锅粥的局面,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收拾不得……” “那如何是好?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在这等死?” “不等死又能如何?大帅对咱们兄弟恩重如山,岂能背叛?” “倒不至于背叛,眼见着大帅听天由命,咱们兄弟可不能由着大帅一头往死路上撞去。” 这番话勾起了一众亲随浓烈的兴趣,纷纷问道: “有何妙计快说?”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亲卫营加起来也有数千众,都是从辽东过来的老兄弟,拼死也能护得大帅逃离这阿鼻地狱。” “你是说……” 众人眼睛幽幽放光,所有人都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人敢于提出来。现在终于有人提及,火种瞬间便有了燎原之势。 “这事还得有个挑头的,大帅最信重的是张通儒,咱们只能请他来亲自劝说。” 此事毕竟触了孙孝哲的忌讳,因而多数人都不愿意亲自出头,向来爱强出头的张通儒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张通儒?他能听咱们的?” “如何不听?难道他也心甘情愿在这等死吗?” 一众亲随们商议定之后,立即便开始分头行动。一方面,联络营中军将,做好开拔的准备,另一方面遣人去寻张通儒晓以利害,务必劝说其答应一同行事。 然则,终还是有人不放心。 “万一这厮铁了心的,要,要跟着大帅在这等死,该,该如何是好?” 众人沉默良久,竟异口同声道: “迫不得已,只能用强!” 孙孝哲早就在军帐内喝的烂醉如泥,亲随们却遍寻不到张通儒的踪影,平日里此人总是出现在孙孝哲的左右,今日得用之时竟寻不到人,着实令人急恼。 这些亲随们并不知道,张通儒此时长在北营艰难的平乱,由于孙孝哲打死也不肯离开,他也只能尽力维持各营的安稳,以期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因而对于哗变还是采取残酷的镇压策略。 其实他自己也早就没了战意,原本差不多已经说动了孙孝哲转移撤退,可不知何故最后还是改了主意,看着昔日里精明强干的大帅终日只能麻醉在苦酒里,只觉得绝望痛苦,难以自拔。 “杀,全杀了!但凡叛乱者,一个不留!” 张通儒以前所未有的血腥手段处置叛乱者,只要认定了参与哗变,不问曲直,一律就地斩。从下午到现在,因此而受斩的人已经过了七千,而且这个竖子还在进一步的扩大。 “不能再杀了,再杀下去,人就得杀没了!” “杀没了,也总好过统统投降唐朝!” 张通儒冷峻的脸上显出一丝狞笑,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动哗变的叛卒里,十之七八都要投降唐朝去喝酒吃肉,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投了唐朝,不如现在就杀的干净。 “可,可大帅那里不好交代啊?” “你尽管去杀,大帅那里若有责备,一切有我张通儒负责!” 有了这句话托底,北营的主将再也不聒噪啰嗦,垂头丧气的离开。 与此同时,张通儒心里却一阵黯然。 他倒希望大帅能责罚于自己,这也就说明大帅壮心未死。可现在呢,大帅除了整日里喝酒就是蒙头大睡,对军中事务早就不闻不问,这哪里还是那个心怀大志的大帅啊? 但是,孙孝哲的这些变化张通儒只能选择对军中隐瞒,否则本就濒临崩溃边缘的军心将彻底完蛋。 眼看着天亮了,几名亲卫营的军将匆匆而来,见了张通儒以后就神秘兮兮的耳语起来。 张通儒听罢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这么做可,可是形同造反!”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过于大些,警惕的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责备道: “大帅已存了死国之心,你们这么做不是要陷他于不义?” 岂料那军将竟笑了。 “张副将口是心非,大帅若死在这里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这……” 张通儒语塞,自己的确是口是心非。就连古人都说,人死可重于泰山,亦可轻于鸿毛,又有哪个想死的鸿毛一般轻呢? 思忖良久,终是一咬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 坊州通往冯翊郡白水县的官道上,一支规模有数千的骑兵铁流滚滚向南疾驰。正前方的土黄色将旗上绣着一个醒目的杨字。 所过之处,满目苍夷,竟百里没有鸡鸣之声,道路两侧随处可见正在腐烂臭的尸体。 战马的颠簸反而让杨行本心中越的平静了,冯翊郡原本是关中除了京兆府以外最富庶的大郡,可现在竟落得这般凄惨破败境况,他杨某人难辞其咎! 此时此刻,塞满了他胸膛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蕃贼,报仇雪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八章:反击已开端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感慨愤恨之余,杨行本催促胯下战马加,他恨不得生出双翅来,立时就飞到长安城下参与各方人马对叛军最后的围剿。? ? 冯翊郡太守杜甫在三日前接到了来自长安的天子诏书,正式令其整军南下。经过一冬的蛰伏,杨行本麾下神武军早就憋足了劲,只等着这一刻。 紧接着,来自长安方向的军报便雪片一样飞向了延绥两州交接之地,既冯翊郡太守杜甫的临时驻地。到现在为止,共有三支可以确定的勤王兵马已经在关中与叛军交战。其一是安西军节度副使所领的十万民军,虽然战力一般却一路上高歌猛进,克服了不少失地。第二支人马则是来自于蜀中的剑南节度使颖王李璬。虽然仅仅率领一万人马,可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第三支,乃是仆固怀恩,此人往草原大漠向回纥部借兵后返回时,取道灵武,重又召集了一批人马,数目大致在两三万上下,于关中西北部向长安推进。 杜甫以此判断,反攻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令杨行本倾巢而出,直杀回冯翊郡,然后再渡过渭水,自东向西与各部勤王兵马合击叛军。 此番行军,杨行本作为主帅并没有随中军缓缓前进,而是跟随五千骑兵前锋疾进,他已经等待的太久,一刻都不愿意再多等了。 马军兵马使辛云京此时已经成了杨行本的左膀右臂,他在澄城一战中身负重伤,最终拼了全力才突出重围,逃到白水县,至此侥幸捡回一条命。 此时此刻,辛云京的旧伤差不多都已经痊愈,虽然伤口处还会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影响骑马作战了。 从坊州到白水只用了一天时间,由白水到澄城又用了一天时间,澄城抵达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再用了一日时间。 数百里路程,五千骑兵驰驱三日即到,度不可谓不快,虽然人困马乏,然则斗志昂扬饱满,对于一路上的过于太平均纷纷有所失望。 “想不到叛军竟撤的如此干净彻底!” “杜使君临走时把冯翊郡烧成了一片白地,孙孝哲就算想驻兵,也得有城池物资和百姓啊?” 杨行本回应着辛云京的感慨,但话中也隐隐有些对于杜甫焦土政策的不以为然。 但不论怎样,叛军在冯翊郡没有讨了半分便宜去,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错失了大好的战略时机,由此以后转攻为守。可以说,冯翊郡的焦土战略为关中之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使冯翊郡恢复旧观!” “将军不必过于伤感,比起冯翊一郡的损失,朝廷得意渡过劫难而保全,一切便是值得的!” 辛云京知道杨行本一直对此前的战败耿耿于怀,只好如此宽慰着他。 杨行本忽道: “此言甚是,还当加紧行军尽快到长安去,改变原定计划,只在同州歇息一夜,次日清晨继续赶路!” 按照计划,五千骑兵经过连日的急行军以后须得在同州经过三日的修整,同时也等候后续赶来的步卒主力。 可杨行本竟在此时突然改了主意,辛云京不免有些讶然。 “将军,我军疲惫已极,虽然斗志高昂,可是若当真遇到了叛贼,恐怕力有不逮,反而得不偿失!” 杨行本面露冷笑。 “兵者贵在神,以孙孝哲二十万大军断粮数月,能撑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你以为他还有一战之力吗?我只怕咱们到得晚了,没得吃肉,只能喝汤!” 闻言,辛云京浑身一震,这个杨行本果然有过人之处,仅凭各方情报就做出了如此大胆的判断,偏偏他还觉得这个判断十之七八靠谱。 “末将谨遵将领!” 交谈了几句话,辛云京就被杨行本的推断所折服。大军在同州过了一夜,清晨太阳初升时,再度起行南下。 …… 长安,神武军长史李萼近来越的犯愁,每天都有数千叛军赶来投诚,拨付给神武军的粮食已经不堪重负。其实不只是军中的粮食供应,整个长安都即将要进入青黄不接的阶段。 只是这个消息在长安城中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晓。 在御前会议上,天子李亨曾再三表示,长安城中除了军中上下将士,其余所有人都要限量供应粮食,并且将供应量减至之前的一半。又严令殿中的重臣,不得将粮食紧张的消息泄露一丝一毫。 其实,自从粮食减量之后,城中的敏感官员们,就已经猜到了其中因由,不过此事太过敏感无人敢当中议论而已。 朝廷的事自有天子和宰相们去愁,而神武军中的事则离不开李萼了,如果仅仅供应神武军、团结兵和民营,粮食是绰绰有余的,可随着投诚的新附军越来越多,已达数万之众,粮食的消耗量大幅增加,这就难怪他忧虑不安了。 为此,李萼特地建议秦晋停止收拢投靠的叛军,竟新附军的规模控制在一定的数量之内,如此也可以不必遭受粮食紧张的困扰。然则,秦晋仅仅一番话就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因无他,这些叛军如果任其自行溃散,只能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叛军历尽曲折返回通关以东,修整壮大,三五月则可再次投入战斗。第二种,溃兵散落于关中各地,霸占山林,啸聚城匪,打家劫舍,袭扰官府。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对唐朝而言都是头疼至极的。 暂时将其收编,虽然要面对不小的粮食压力,但可以避免许多隐患,而且唐朝与伪燕的实力彼消此涨,长远看绝对是有利的。 今日一大早,李萼的早餐才吃了一半,便有亲随急吼吼的赶来报讯。 “长史君,今日一早有万余叛卒来投,请示下该如何安置!” 闻言,李萼差点一头昏死过去。 整个新附军的规模也不过才三万人,骤然间多了一万人,可是其中的三成啊。但自从有了与秦晋的谈话以后,他已经意识到了收拢这些叛卒的重要意义,就算再难也得咬牙认了。 “老弱病残者,往民营做工,余者打散按照成例重新整编!” 叛军中的老弱病残数目也不小,至少会有一两成,这些人往民营做工,粮食的供应就可以只维持基本的供应,而不必像军中那样顿顿足量。剩下的都是精壮这部分重新整编以后,便是一支战力不俗的强兵。 然则,新附军毕竟是幽州边军出身,经过叛乱以后,对唐朝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已经大不如前,这就需要不断的时间来教育和感化。 对军中将士的思想加以严格的引导和限制,乃是出自与秦晋的创,李萼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么做有些多此一举,但很快就觉察出其中的重要性。但凡已经设置营监的军队,其战斗意志都要高出至少一大截。 虽然对其中的具体因果关系还不甚了了,不过李萼已经意识到,这么做是有必要的。 对新附军的思想工作又成了粮食以外,对李萼来说的头等重要之事。所有的营监均尤其一手挑选,大多都是老神武军调过来的,有着丰富的经验。 第一批新附军整编的时间最长,到现在已经小有成效,虽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来自幽州的叛军,而这九成里还有半数左右都是胡人,可是这些人对唐朝和神武军的认同感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尤其是后者。 至少有四个营的新附军请战的互生极其之高,不止一次的请李萼代为通禀御史大夫秦晋,要求主动进击叛军军营。 一开始,秦晋每次必会拒绝,然而今日的请战书送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到了回音,居然得到了批准。 其中,新附军的甲乙两营共计一万人得到准许,可以配合神武军做一次强攻。作为长史的李萼,一直负责新附军的提调,如此也就顺理成章的上了战场。 初次上阵,李萼既紧张又兴奋,不过他的职责仅仅是协调主将与各新附军之间的指挥,即便如此也同样有杀敌立功的机会。 没有意外的,负责指挥这次强攻的主将还是郭子仪,只见他浑身上下尽着铁甲,战马踢踏向前,不安而又急躁的打着响鼻,这都为临战之前添上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不过,李萼在郭子仪的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冰冷的表情下一定掩藏了对激战的渴望和兴奋。 杀!杀!杀! 随着令旗的挥动,数万步卒齐声怒喝,一连串的杀字震彻霄汉。紧接着,密集而又急促的战鼓声隆隆敲响。 没有人不会在这种氛围下热血沸腾! 很快,数十架组装完毕的石砲被缓缓推向阵前,绞车绞紧了牛筋,一颗颗黝黑滚圆的霹雳炮被放在甩臂末端的盛具里。 一支支火把齐齐点燃了引信,在火花嗞嗞乱跳的同时,随着巨大的木头撞击声,一颗颗霹雳炮被抛向了半空中,又裹挟着料峭的空气直直砸向了敌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七十九章:旦夕便末日 战场上几乎是一边倒的打击,叛军辕门紧闭,吊索桥高高吊起,三道壕沟内积满了融化的雪水,上面漂浮着未曾腐烂彻底的残肢断臂,浓烈的硝烟迅弥漫开来,硫磺燃烧后产生的臭味掩盖了腐肉气息。 步卒们将手中的各式武器高高擎起,呼喝的青筋暴起,整个军阵就好像已经拉满了弹弓,只要松开手就会不可遏制,无法阻挡的向前再向前。 然则,郭子仪身边的掌旗使迟迟没有后续的动作,战场上的求战情绪依旧在不断的酵膨胀。 霹雳炮不间断的被投射入叛军营地,倒霉者顷刻间就会被炸的肢残臂斷,余者就算没有受伤,也只得小心翼翼的向后躲避着,以免这种悲剧再生于自己身上。 “御史大夫到!” 随着一声高呼,秦晋出现在了长安城墙上,观战的军卒们立刻欢呼雀跃,激动的难以自已。 这一刻扬眉吐气,在长安被围城的数月时间里,他们经历了绝望、彷徨甚至于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今日神武军的一番狂轰滥炸也正式敲响了孙孝哲叛军的丧钟。 秦晋望着城外迷漫成一片的团团硝烟,心中反而平静异常,他同样也等这一刻等的太久,太辛苦,但真的等来的这一天,身心所感受到的只有更大的压力和疲惫。 这数百个日日夜夜里,他没有安稳的享受过片刻安逸,哪怕就算在睡梦中,也惦念着局势的变化。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初,秦晋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游戏的参与者或者操纵者,但到现在他才恍然觉,自己分明就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推着向前走,就算想停也难以停下来。换言之,除非做好了被这无形力量碾压至粉身碎骨的准备,那么他只能不断的向前再向前。 心念及此,再看着城外的神武军耀武扬威,秦晋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丝毫兴奋。 他这次到城上来当然不是为了观看麾下军卒是多么的威风,只为了通过战况判断,叛军究竟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以目前的状况判断,既然孙孝哲连一支骚扰的人马都派不出来,就足以说明,他对叛军的掌控和指挥已经濒临崩溃。 长安城外围着的十余万人看似恐怖,实际上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恐怕连枯草梗都难以击穿。 跟在秦晋身后的秦琰不断的砸吧嘴,以他的性格看着旁人在外面打的热火朝天,岂能不眼馋的慌? “大帅,也让俺带着弟兄们出去过过瘾吧?” 秦晋没有理会秦琰,此人锐气过甚,如果不好好琢磨一番,怕是早晚要铸成大错。因而,他决定暂且将其雪藏,至少关中以内的大战没此人的份了。 “交代给你的任务可完成了?识得汉字几何?” 为了让他沉稳一点,同时也为了将来有更大的展空间,识字是个必不可少的过程。秦琰家奴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到现在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 只见秦琰面显尴尬之色,但在严厉的目光之下又不得不回答,犹豫了半晌才伸出右臂,将手掌摊开,无根手指醒目至极。 “五,五个……” 秦晋冷笑了一声: “三天的功夫,让你杀人恐怕五百也不止了,如何识字就这般无能?” 秦琰缩了缩脖子,腆着脸笑道: “俺这手天生就是拿刀的,拿笔自然不成!主君如此折腾俺,岂不是撵着鸭子上架吗?” 秦晋忍不住嗤的一笑,但随即又绷起了脸。 “识不得五百字,就算你杀人盈野,也别想坐回旅率,永远在队正的位置上蹲着吧!” 这话说的有些很,但他一开始本想说五千个字,只是转念间才意识到,恐怕这时间识得五千汉字的人并不多,于是才改口成了五百。纵然是五百个汉字,对于秦琰来说也是一个不容易逾越的苦难。 这时,秦晋的心思又被城外的状况所吸引,与之直面正对的叛军辕门大开了,吊索桥被纷纷放下,叛军蝗虫一样,乱哄哄蜂拥而出。 秦琰见状不禁兴奋的大呼: “叛贼顶不住了,开辕门请降呢!” 不过,秦晋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就算辕门内的叛军受不了霹雳炮的狂轰乱炸,还可以往城外的方向去,为什么往城内的方向来呢? 脑中转着念头,外面的形势却是瞬息万变。 郭子仪当然不会对如此大股的叛军视若不见,立即命弓弩手准备,只要这些人敢进入阵前百步之内,不加区分一律射杀。 混乱一片的叛军毫无章法,竟以极快的度只往神武军军阵冲去,就像泥石流般裹挟着山石泥水盲目的前进着。 “弓弩手齐射!” 一声令下,上千只弩箭齐齐破空,划出一道道浅浅的弧线,在叛军头顶以压顶之势砸落。 眨眼的功夫,人仰马翻。 接连三轮之后,叛军似乎失去了方向,竟四散而逃。 城墙上的秦晋松了口气,这股叛军之所以如此,应当是受了督战队的驱赶,但因为毫无战斗意志,所以才在遭受了弩箭的三轮齐射之后四散奔逃。 就是如此细节,又使他对叛军营内的状况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至少各营的守将还在勉力维持约束部下将士,但可用的手段也仅仅剩下了督战队等寥寥几种。 果不其然,硝烟渐趋消散,有叛军试图逃回营内,却被来自营内的乱箭悉数射杀。 被赶出来的叛军已经成了弃子,任他们自生自灭。 郭子仪并无意将这些人赶尽杀绝,弩箭的几轮齐射也只以驱散为目的,不使他们冲击军阵而已,实际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 见状如此,郭子仪又令将士高呼劝降。 “愿降者,器械,伏地!” 扔掉武器可以使叛军失去杀伤的能力,趴在地上则可以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斗力。 很快,大呼劝降起到了作用,不少叛卒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了一阵之后,依言放下手中的武器,就地趴下。 与此同时,长史李萼手下的捉生军再次派上了用场,按照惯例将这些人逐一清点聚拢,引往城外的指定地点,等候具体的审查,只有合格者才能顺利进入降营。 今日的大动作最终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比平时猛烈许多的霹雳炮轰击,便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然则收获还是不小的,一战又收拢了近五千降卒,此消彼长之下,也等于削弱的叛军的有生力量。 不过,对秦晋的非议在沉寂了数日之后,又再次冒了出来。 这一次,乃是有朝臣弹劾他,故意顿兵,养寇自重。 说穿了就是对这种极为保守的反击而不满,当然也不能排除背后大有用心。但不论如何,一顶养寇自重的帽子扣下来,令得郭子仪异常紧张,当夜就寻到了秦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撇清这种可能,否则后患无穷。 在此之前,郭子仪一直沉心于兵事,对于朝廷纷争甚少言,这次之所以一反常态,显然是觉得非同小可。 这让秦晋也重视了起来。仔细想想,其中的确有不少耐人寻味之处。一旦长安解围,也就意味着朝廷的危局正式有了转机,外部的危机压力骤然消失或者缩小,那么针对神武军和他本人的各方势力难免就要重新抬头。 对此,秦晋早就见怪不怪,在唐朝带兵平叛,必须两手都要硬,内斗无可匹敌,外斗势如破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碾压的粉身碎骨。 秦晋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各种记载,诸如王忠嗣、颜真卿等忠臣名将,不都是没能死于外敌之手,最终命丧在内斗之中吗? 想起颜真卿,秦晋不免心头一动,这位名臣在安禄山造反之初联合河北道十五郡与之相抗,并顽强的坚持到最后,可惜在三十年后,竟遭奸相卢杞陷害,假借藩镇之手将其残杀。结局之悲惨,实在令人唏嘘。 而“奸相”卢杞此时正在河东道,带领着神武军的主力和史思明部叛军拼死抗衡。 但愿三十年后,卢杞不要又成了奸相! 秦晋如实默念! “难道要我摒弃既定策略,不惜代价对叛军起反击强攻?” 心中虽然想的通透雪亮,但口中还是不免了句牢骚。 郭子仪思忖着,并没有立刻回应,最终还是迟疑着说道: “关键不在城外,而在宫内!” 秦晋心知肚明,他这是在暗示,只要取得了天子的谅解,那么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但紧接着,郭子仪又叹了口气。 “可惜,在这桩事上,天子只看结果,而不会听因由的!” …… “大帅,千万别再犹豫了,今日唐.军仅仅恫吓,就收我数千降卒,倘若真来强攻,旦夕间就是末日了!” 张通儒苦口婆心的劝着孙孝哲。 “逃出去?败兵之耻辱将永随我左右,带着这种耻辱苟且残生,岂不是比死了还要痛苦?” 心高气傲惯了的孙孝哲怎么能够容忍这种屈辱,因而在注定兵败之初就已经下定了玉碎的决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章:树倒猢狲散 “我已经决心玉碎,不必多言,如果想留下来就把这酒喝了!” 面前已经是最后一坛酒,喝光了就彻底光了,但孙孝哲毫不吝啬,依旧邀请张通儒与其同醉。 ? 张通儒哪里还有心思陪他喝酒?接过递来的酒坛,狠狠的摔在地上,酒液与陶片四下飞溅。 “你,你,谁教你摔它的?知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坛了……” 眼见着最后一坛酒被摔的粉碎,孙孝哲竟不管不顾的趴在了地上,搜寻着碎陶片里残存的酒液,贪婪的舔舐着。 张通儒何曾想过自己视若天神一般的大帅竟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上前一把将其保住,然后用力扶了起来。 “大帅,醒醒吧,醒醒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辽东一同南下的老兄弟们埋骨于此吗?” 孙孝哲睁开惺忪的醉眼,似笑如哭的看着张通儒。 “老兄弟?不是早就告诉你,带着老兄弟们快快逃命去吧,勤王军于长安会合之日,就是大军覆灭之时!” “哪里还用等得到勤王军?只城中的唐.军力强攻,大帅又岂能守得住?” 张通儒还要辩白,可猛然又一叹。 “唉,到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眼看着大好的形势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当初谁又想得到呢?各营的指挥已经失去控制,就算不走,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大帅不要再钻牛角尖,只要逃得出去,将来必会有再起之时?倘若不走,就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了,百年之后,史书上只会多了一个兵败身死的败军之将。” 张通儒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但为了激起孙孝哲重燃斗志,也不得不冒险为之。以孙孝哲以往的脾气,他让若如此说话,不被抽鞭子才怪呢。 可现在,孙孝哲竟只苦笑了两下。 “逃得性命,只会被那些混蛋文人写的更加不堪!” “未必如此,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尝尽常人所能忍受之屈辱,才有复国灭吴的一天,大帅……” 咚咚咚! 猛然间,帐外传来了急促的战鼓声。张通儒被吓的一激灵,赶忙出去查看生了什么。 正好有亲卫营军卒急惶惶赶来。 “夜半击鼓,到底生了何事?” “坏消息,又有人趁夜哗变,说是要投唐朝,已经杀将起来……” 顿时,张通儒身体摇晃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哗变竟然已经到了每夜都要生的地步。 这可绝不是个好消息。 思忖了一阵,张通儒便告诉那军卒: “通知各营,只要哗变者不恣意破坏,就随他们去吧!” 到了此时此刻,一切铁腕的镇压手段已经失去了作用,军心早就散掉了,就连孙孝哲最亲信的精锐亲卫营也已经无心恋战,只一心想着逃回辽东去,更何况别家人马呢?要知道当初凑齐这二十万人可是安庆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行的。 之所以如此的为孙孝哲拼凑人马,为的还是攻下唐朝都城长安这份不世的大功劳。唐朝自立国以来百余年,长安还不曾被任何人攻陷过,只要安庆绪破了这个先例,必然在洛阳朝廷中人望陡涨。包括对他阳奉阴违的严庄之辈也必然俯帖耳。 安庆绪把所有的堵住都压在了孙孝哲身上,两个人可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个道理安庆绪明白的很,孙孝哲也同样心知肚明。就在潼关被**夺回以后,洛阳方面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点,他就立刻明白,安庆绪已经渐渐失去了地史思明的约束,洛阳朝廷也在暗中掣肘,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战事进行到这个地步,孙孝哲就算逃回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安庆绪、史思明、严庄等人当做第一罪魁祸,千刀万剐,别说东山再起,就连保住性命都是奢望。 因而,孙孝哲才彻底的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与其回去被行刑杀死,不如死在万马军中,也算对得住自己征战半生的宿命了。 不过张通儒并不了解孙孝哲的心事,看着里外进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张通儒,他忽然有些触动,便忍不住将其唤了过来。 “别忙活了,大事已然注定,你们现在就走还有一线生机,再晚可就真来不及了!” 张通儒急道: “大帅不走,末将也不走!” 见他一意坚持,孙孝哲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实话告诉你把,就算我走了,安庆绪和史思明也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活剐了我!” “这,晋王怎能如此落井下石?” 孙孝哲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晋王?第一个要杀我的必是晋王,否则谁来为他背这二十万大军倾覆的黑锅?” 当然,这个锅一定要孙孝哲来背,因为他是直接责任人,不负这个责任谁来负这个责任?安禄山为了撇清自己与孙孝哲的关系以自保,就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决的处置掉孙孝哲,这也是为什么孙孝哲放弃逃回去的根本原因。 至于史思明,两个人本来就有夙愿,此人更是会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还有严庄这等墙头草,才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说话呢! 听了孙孝哲几乎逐字逐句的分析,张通儒摇摇晃晃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回事这样?” 一连反问了两遍,他才如梦方醒一般,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不了不回去了,咱们去投回纥,去投吐蕃,天大地大哪里还没有大帅的容身之地?” 至此,孙孝哲像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张通儒。 “你又何必如此?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大帅!如果回去是这样的话,末将情愿不回去,到草原上区,到西域去,说不定还能杀出一番天地来!” 随着话一出口,张通儒的目光竟渐渐坚定了。就连孙孝哲的眼睛里都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丝火花,只是这火花太短暂,只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忽然,一名军卒闯了进来。 张通儒大惊之下竟抽出了腰间横刀,厉声喝问: “何人乱闯大帅营帐?” 那军卒是亲卫营的队正,见状赶忙跪倒在地。 “大帅,卑下绝无冒犯之心,只是情势紧急,才闯了进来。” 孙孝哲则早就看开了,无所谓的摆摆手,又拉开张通儒的手臂。 “无妨,不要如此激动!” 但张通儒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听他的,只神色紧张的询问: “今夜当值的旅率呢?为何我从没见过你?” 对于孙孝哲的亲卫,绝大多数他都熟悉,就算叫不上名字,至少也是面熟。可面前此人,却完完全全的一副陌生模样,再加上今夜营中有哗变,虽然尚未波及中军,但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卑下一直在陈旅率麾下效力,亦曾不止一次见过张副将。不过,亲卫营毕竟上千人,眼生也不奇怪!” “说吧,如此惶急,究竟何事?” 张通儒不愿再与其聒噪,只问其缘由。 “哗变已经扩散,前后波及了至少三个营,即将有失控的危险!王校尉已经亲自前去处理!” 很显然,孙孝哲也很是惊讶,哗变一连波及了三个营,这可是前所未有之情况,难道今夜注定将是个混乱之夜?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军卒面前,正要说话,却突觉眼前寒光一闪,胸前便是一阵刺痛。 骤然间,孙孝哲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闭上双眼,等待着这一刻的降临。然则,疼痛并没有深入下去,或者说浅尝辄止,睁开眼时只见那军卒已经倒毙在地,腹部胸前满是血污。 张通儒扔下染满了血的横刀,揪住奄奄一息的军卒喝问道: ‘说,谁指使……’ 可惜用力过猛,那军卒竟断了气,他只能悻悻的将死尸顿在地上。 “大帅,此地已不容久留,请决断吧!” 居然已经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行刺,可见营中的人心已经彻底散乱不堪,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暗藏着祸胎。 孙孝哲的人头当然值钱了,在唐朝那里可以换官做,换钱花,作为晋身之资,又有哪个不垂涎三尺呢? 张通儒仔细的检查了那军卒一番后,才松了口气。 “大帅,此人不是亲卫营的人,应是参与哗变的叛卒!” 虽然那倒毙的军卒穿着亲卫营标识的衣甲,可内里却绝不是亲卫营式样的中衣,也就是说此乃冒牌货。 孙孝哲点头道: “几个旅率都是我的亲随出身,断不至于做出这等行刺之事,去把他们都叫来吧,我有话要交代!” 闻言,张通儒神情一震。 “大帅想通了?” 眼见着孙孝哲点了点头,他顿觉心花怒放,竟喜极而泣,欢喜的去了。 片刻以后,亲卫营的旅率们除了当值的已经齐集于中军帐内,孙孝哲没有急于说话,而是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们都是跟随我十数年的老兄弟,今日兵败我身负其责,不能推诿,唯有死国以谢罪。可你们,还有妻子在翘以盼,绝不能就埋骨于此……”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一章:兵溃如山倒 “着火了,救火啊!” 呼喊声突如其来,中军帐内的几个旅率们都颜色微变,但是出于军中的习惯,在孙孝哲没有话之前都不会轻举妄动。 ? 可孙孝哲现在哪里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大帅?只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晃荡模样,似乎对外面生的变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张通儒赶紧提醒孙孝哲: “大帅,哗变急剧扩散,仅凭亲卫营的兄弟恐怕遏制不住了!” 岂料孙孝哲轻描淡写的一句。 “不是早让你们逃命去吗?还留在这里作甚?走,走,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语气轻挑而决绝,这在孙孝哲以往的言行中是绝对不曾出现过的,张通儒还好已经见识过了颓丧至极的一面,而各位旅率们有的还是头一次,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等誓与大帅同生死!” 旅率陈宣仁骤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他的命是孙孝哲救下来的,现在让他独自逃生怎么可能? “末将誓与大帅同生死!” 有了陈宣仁的带头,余者旅率也都纷纷表示,不愿意抛下孙孝哲离开。 突然间,孙孝哲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人在富贵时绝难体会这种被部下一心拥护的感觉,只觉得所有的谦恭服从都是天经地义,但经历了数月以来翻天覆地的人生变化,这才领悟到其中的难能可贵。 “诸位如此待我,请受一拜!” 动了情的孙孝哲竟止住了摇摇晃晃的身体,缓缓起身,对着自己的部属们深深一揖。 “可惜我已经是各方皆曰可杀之人,你们跟了我只会受到诛联,不若各奔东西,也好自为之!” 一番话说得诚挚,又戚然无比。这些旅率们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汉,可燕赵之人也最重然诺,眼见着素来强硬的大帅如此软弱,一个个不禁痛哭失声。 反倒是孙孝哲安慰起了他们。 “都给我收声,要么你们现在出去控制住局面,和我在这里一同等死,要么就尽早的收拾物资,准备逃命去吧!” 孙孝哲虽然锐气尽失,但眼光还是在的,大厦将倾,山石崩裂只在这几日,**之所以不肯强攻,奋力一击,是为了保存实力,将来全力对付洛阳的朝廷。 直至此时此刻,他才对长安城中那个指挥防御之人心悦诚服,再回想新安关城下遭遇的挫折,也绝非偶然。只可惜,在此之间,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而只把那次失败归咎于大意轻敌和同罗部领咄默与自己的龃龉。 念及此处,孙孝哲又交代道: “自此以后,但凡遇到秦晋,你们都要退避三舍,不要与之硬撼!” 当然,在座的旅率们未必一时能转过这个弯子,不服的分辨道: “大帅也太涨他人威风了?如果不是姓秦的竖子以诡计夺了潼关,又诱骗咱们到冯翊去抢粮食,以此断送了夺回潼关的大好时机,又岂会轻易教他得逞了?” 这么说也不错,但孙孝哲却暗暗苦笑,如果不是他做出了这一系列的决定,二十万燕军的处境也绝不至于如此。 立时又有人愤愤不平: “不光是秦晋那竖子狡诈,潼关出了状况,洛阳朝廷的相公大夫们都是瞎子聋子吗?数月的功夫不派一兵一卒,连屁都没有一个,这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我等独自挣扎,而袖手旁观吗?与其说大帅失之于秦晋竖子的狡诈,不如说毁于朝廷那些相公大夫们的叵测之心!” 这个说法马上就得到了诸位的赞同,张通儒见所有人将矛头都指向了洛阳朝廷,便道: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否则一旦形势败坏到不可收拾想走都走不了……” 旅率陈宣仁情绪颇为激动,一连跨前几步,声泪俱下劝说孙孝哲离开,但孙孝哲只摆手拒绝。 电光石火的功夫,陈宣仁动如脱兔,身子直窜上前,与孙孝哲距离不过一尺。 “大帅,请恕末将不恭之罪” “你?” 孙孝哲被陈宣仁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惊的动作一滞,紧接着边听陈宣仁高呼: “兄弟们,大帅不肯走,咱们只好用强了!” 这一声呼喝立即得到了相应,当即便窜上来四五个旅率,七手八脚的拽住孙孝哲的手脚,拖着他便往帐外而去。 孙孝哲反应过来大骂道: “你们造反了吗?除非我死了,否则将来必一一剐杀了你们?” 从来没被人如此强行对待过,哪怕在这种锐气尽失的情况下,孙孝哲仍旧气的面部扭曲变形,乃至于声音都夸张尖利。 只听陈宣仁回道: “只要离开关中,今后要杀要剐,随大帅尊便,末将绝无怨言!” “你……” 孙孝哲瞪着陈宣仁想要说几句狠话,但瞬息之间又好似泄了气的猪尿泡,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任由自己的一干部将们处置。 陈宣仁又来到张通儒面前,语气似乎有几分不满。 “张副将优柔寡断,若耽误下去,被唐朝……岂非害了兄弟们?” “我……” 张通儒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又无从说起。他之所以优柔寡断,没有按照约定对孙孝哲用强,说到底还是在意孙孝哲的自尊,不愿也不敢如此粗鲁野蛮的对待昔日枪杆精明的大帅。 不过,陈宣仁也不打算听张通儒的解释,质问了一句之后转身就走,又头也不回的说道: “张副将也赶紧收拾部众,晚了怕也走不掉!” 孙孝哲的心腹均是一副末日将至的模样,这一点绝非夸张。 此时的中军所在营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骚乱也从最初的两个营蔓延至了绝大多数的营,几乎每一个军卒都参与进了哗变之中,有人打算逃离长安,逃离关中,也有人打算投了唐朝,好去喝酒吃肉。更有甚者,趁乱泄绝望的情绪,四处杀人放火。 数万人的一座军营如此乱了起来,军心早就离散,又有谁能安抚或是镇压下去呢? 出了中军帐,张通儒几遍做足了心理准备都不免被吓了一跳,只见夜空竟已经被大火映照的如同白昼,充耳都是哗变军卒或兴奋或绝望的呼号惨叫。 张通儒暗暗咋舌,无怪乎陈宣仁如此不管不顾的对孙孝哲用强,如果让这些乱兵冲了进来,仅凭数千亲卫营绝无可能控制住局面。 其实形势的严重性他一早就该想的明白,只不过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经过白天的变故,临到日落时,中军已经和分置于长安四周的另外三座军营失去了联系,换言之就是已经无法指挥除中军以外近三分之二的兵力。 指挥失控,这在战场上绝对是崩溃的前兆,只是张通儒还幻想着不至如此,依旧苦口婆心的对孙孝哲苦苦相劝。相较而言,反倒是行事愈乖张的孙孝哲对形势的败坏洞若观火。 “收拢战马吃食,余下辎重一概不带……” 陈宣仁平日里在亲卫营诸多旅率中并不甚显山露水,今日却如鹤立鸡群一般,展现出了过人的冷静和决断。 孙孝哲的亲卫营与其它各营还是有些区别的,里面多数都是他的亲随子弟,积十数年之功攒下的家底全在里面,且不曾设校尉一职,一直都是由他本人亲自统领。幸甚此时还有个敢作敢为的人出面,否则若人人推诿,再加上张通儒的优柔寡断,恐怕倾覆也就在眨眼之间了。 张通儒灰心沮丧之余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不敢耽搁片刻功夫,立即召集自己的千余亲随部众,随着亲卫营一同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长安城头,一众值夜的军卒眼看着远处叛军军营里的大火越烧越旺,都忍不住兴奋的欢呼: “烧死那帮狗日的!” 与此同时,也有人敏锐的意识到了其中的战机,当即向秦晋和郭子仪禀报了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 其时,秦晋和郭子仪彻夜未眠,正在商讨对局面转变的处置应对之法,当他们得知了这则消息以后,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喜和兴奋,仿佛早就知道了会这样一般。 打走了报信的军卒,秦晋看着郭子仪竟叹了口气。 “叛军终有此下场,本该高兴才是,可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叛军军营大火哗变,已经昭示了孙孝哲叛军的覆亡,对于此他心中了然清楚。 郭子仪对秦晋的态度有些愕然,就算早就预料到了叛军回有如此下场,也不至于这般怅然若失吧? 其实,秦晋并非怅然若失,而是心累。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秦晋更多时间都在思虑筹谋着如何对付来自朝廷内部的暗算和攻讦,反而对付安史叛军要相对少了不少心思。 令人心累的绝非多花了许多心思,而是他如此竭心尽力,仍旧遭到这般不公的对待,着实的委屈和愤然。 在生死关头之际,这种负面情绪一直被各种急迫的问题所压制,直到此时稍一放松,那颗种子自然而然也就破土而出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二章:内部有杂音 说到底,秦晋在唐朝的官场上还是个新人,有着与时人不同思维的他还很难适应这种极度令人作呕的蝇营狗苟。相比较而言,郭子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从普普通的军吏一步步到了今日的位置,内心早就锻炼的铁石一般,也由此忽略了秦晋内心真正的感受,因而才会觉得诧异。 郭子仪也眯起了眼睛看着秦晋,心中暗暗揣测着,这个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而拯救了长安,甚至于唐朝的年轻人因何而怅然若失。 不过,心思念头转了许多却得不倒一丁点头绪,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看起来老谋深算,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御史大夫竟在因为遭遇不公对待委屈而愤然寡欢呢? 这对于秦晋而言也仅此而已了,他很快就从不利的负面情绪中收拾好了心境,突然说了句看似与当下局面毫不相干的话。 “今晚恐怕又是个不眠之夜,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那些汹汹非议!” 骤然间,郭子仪笑了,他明白了秦晋那奇怪的表情是因何而起。 “些许杂音,大夫又何必挂怀呢?” 说到此处,郭子仪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一阵,才又说道: “以末将所见,朝廷上有这种非议,对大夫反而事件大大的好事。否则以恢复社稷之功在身,又得满朝上下拥戴景从,又让天子如何自处?” 这话说的便稍显交浅而言深,但郭子仪不知为何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秦晋何等聪明之人,马上就领会了其中的关键处,这就是所谓的捧杀把。继而,又不免出了一身的冷汗。 郭子仪说的不错,如果朝廷上下都对自己拥护景从,恐怕天子就会时时刻刻被危机感所逼迫,自己恐怕将会面对更大的危机。念头至此,秦晋竟呵呵的笑了,李泌等人对自己苦苦刁难构陷,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 假如李泌得知苦心经营竟换来的是这般结果,不是该气的暴跳如雷? 这也从侧面反证了李泌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或者说此人才华或许有之,但智商稍有不足,难以无所不用其极。 倘若以“捧杀”之计为之,李泌所得到的回报,将远远大于死咬住不放这种招数。 “好了,且先不去想这些烦心事,明日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对叛军只以招抚为主,愿降者可以留下,不愿降者……” 秦晋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狠辣。 “乌护怀忠会让他们后悔的!” 愿降者可以活命,不愿意投降的,秦晋既不会放任不管任其为祸关中,乃至于逃回河北重新加入叛军。因而杀掉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乌护怀忠麾下的骑兵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对付这种军心早就涣散的乱兵逃卒,哪怕以一敌十也绰绰有余。 秦晋所指,李泌会攻讦自己的原因所在也就在此处。 事实也一如他所料,第二日一早,李泌的弹章就被呈送到了天子李亨的案头。 李亨一看到是李泌的弹章,眉头立时就拧了起来,但又倏然苦笑。 李泌是他最为敬重的先生,在他落难之时依旧不离不弃,哪怕在即将被废的险恶境地也不曾改变过,那数百个难熬日日夜夜现在想来还心悸不已,试问如此忠贞之人又岂能轻易相负? 不过,李泌失踪死咬着秦晋,似乎不将此人拉下马就绝不会甘心。 当然,李亨绝不以为李泌乃是出自私心使然,只是过于偏执了而已。 展开奏章,内容与意料中大致不差,依旧是弹劾秦晋养寇自重。 对于秦晋养寇自重的传言,近几日在朝野上下忽然就冒了出来,一开始李亨不以为然,但发现以讹传讹的人越来越多,就当众申斥了几个不知死活的给事中,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但是,官员们好像并不买账,于是乎李泌就被推到了前台,俨然成为百官的意见领袖。 说来也是一奇,朝廷素来以政事堂的宰相为重,而李泌仅仅是个门下侍郎,甚至连入政事堂的资格都没有,居然可以权比宰相了。而那些正牌的宰相们,如魏方进等人,则都成了只知道点头摇头的印章。 然则,纵然议论汹汹,李亨心中也自由一杆秤,朝廷能有今日的转机,全然离不开秦晋的用命,如果因为当下的动兵方略就指责其养寇自重,这就有失公允了。 正思量间,李辅国轻手蹑脚的进入了殿中,李亨马上让他来看李泌对秦晋的弹章。 “先生终日弹劾御史大夫,朕为此事身为头疼,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就好了!” 李辅国看着李泌关于秦晋养寇自重的几大罪状,心中也不免有些惊讶,想不到大局尚未底定,这厮就想着落井下石了。如果离开了秦晋,找谁来统御大军,出关平叛?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蹦了出来,后背就已经惊出了满满的冷汗。 一个人的名字又从他的眼前闪过,那就是郭子仪。 不得不说,郭子仪在长安守御的数战之中,表现都极为抢眼,甚至于许多时候都改过了秦晋的光焰。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秦晋作为制定防御策略的重臣,肯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冲锋陷阵,表现也自然就不如斩将夺旗的郭子仪抢眼了。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非秦晋的策划筹谋,使得神武军、团结兵、民营体系完备,郭子仪再有将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够,李辅国并非是为秦晋鸣不平,而是因为郭子仪的过分抢眼而感到了如影随形的不安。 郭子仪几乎就因为李辅国的构陷而惨死在刽子手的利斧之下,因此他们两个的仇怨今生今世是解不开的,如果教此人取代秦晋而得势,对李辅国而言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想及此处,李辅国暗暗发狠,绝不能让李泌等人的谋划得逞。 “陛下,奴婢见识浅,门下侍郎说言不敢妄意,但还是有个疑问,若处置了御史大夫,谁最高兴呢?” 李亨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辅国,见他切入问题的方向比较新意,想了一下便答道: “御史大夫力挫二十万叛军,如果遭难,自然非孙贼孝哲莫属!” 李辅国重重一拍大腿,神情自是极为赞同。 “陛下圣明,若亲者痛而仇者快,又岂能为之?” 绕了个圈子,关键处在这里,李亨也禁不住一拍大腿。 “此言甚是,朕若为之,岂非就成了桀纣之君?” 原本他还有些犹豫,该如何妥善处置,现在听了李辅国的一席话,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眼见着李亨眉宇间舒展开来,李辅国心中却暗暗冷笑,今日给李泌送上一记暗箭,只能怪他欲使郭子仪取代秦晋。 诚如李亨所言,若听信了对秦晋养寇自重的谏言便是桀纣之君,那么按照这个逻辑谏言之人岂非就是大奸臣了? 当日,天子诏书颁下,以秦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全权谋划平叛击贼事宜,然后又以广平王李豫副之。 诏书一出,朝野上下尽皆哗然,原本汹汹热议的养寇自重不但没能动摇秦晋的地位,反而助其再进一步,秦晋以御史大夫之本官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豫仅为副元帅,结果就是关中的所有兵马都在秦晋的节制范围之内。将来赶到长安的勤王兵马一样也不能例外! 就目前为众人所知的,赶赴关中勤王的兵马有颖王李璬所领两万蜀军,仆固怀恩于灵武自行招募的万余人马,还有冯翊郡太守杜甫所领的神武军。除此之外,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支当属李嗣业所领的安西军以及麾下关中民军。 李嗣业所领的民军在为朝野所知的数路勤王兵马里表现是最为出彩的,李璬的勤王兵马尚停留在军报之中,只知道他们还在黄兴与剑门一带的艰险大山中行军,而仆固怀恩新招募治军尚在朔方灵武,未及开拔。 杜甫和杨行本的神武军倒是进入了冯翊郡,可那里早就是焦土一片,至今也没有什么可以为人称道的战绩。 只有李嗣业所领的民军,先后夺取了京兆府以北的数个重镇,对孙孝哲叛军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在朝野的认知中,叛军之所以如此之快的崩溃,一定和李嗣业的所为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当秦琰把突出李嗣业的传言说与秦晋时,秦晋只报之以一笑。 兵马大元帅的职权都到手了,他还在乎这些蚊子叮咬一般的杂音吗?自从与郭子仪有了那一番隐秘的交谈,秦晋的心境已然得到了潜移默化的飞跃,对于谣言和攻讦的态度也更加处之泰然。 不过,秦琰却是个火爆脾气,对这种背后专搞小动作的无耻之徒愤恨不已,总骂骂咧咧的表示,早晚有一日要让他们得到教训。害的秦晋不得不一再警告其不得恣意妄为,秦琰毕竟是秦晋的家奴出身,一举一动都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本人,而是代表着秦晋。 “走,随我上城,去看看叛军瓦解的如何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三章:善后非易事 从登上城墙的那一刻起,几乎所有的不快和愤恨都烟消云散,叛军军营的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半日,到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从高耸的城墙上远眺,其大致境况可看的清清楚楚。凡是木质的建筑基本上都被付之一炬,这其中也包括辕门和参差其间的寨墙。 保护军营的寨墙被烧毁,也就意味着唐/军只要越过那三道壕沟就能轻而易举的挺近叛军军营、然则,此时此刻挺近叛军军营的意义已然不大。就是这一场大火彻底烧掉了凝聚叛军的所有条件。 因而,秦晋入眼处,除了一片废墟以外,竟再无别的景象。 对于眼前的景况,秦晋虽然早就料到了,但真正切实的目睹还是大为震撼。想不到孙孝哲叛军竟然终结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与此同时,郭子仪早就下令城中守军四面出击,分赴叛军弃置的军营。除了中军所在的军营被烧成废墟以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军营尚算完整,但其中的叛军则早就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神武军于此时出击,主要目的是清理障碍,毁掉叛军军营,填平叛军耗时耗力挖成的壕沟。只有如此,才能彻底使长安城朝着恢复秩序的方向发展。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叛军军卒依托于被弃置的军营寨墙狗眼残存,清理干净这些打算负隅顽抗的人也是重中之重。 除此之外,仅仅一夜的功夫,降营便收编了新附之军有三万之众。这个数目几乎超过了神武军计划中的补给能力的八成,如此一来补给压力骤然增加。郭子仪本人此时不在城墙上指挥坐镇,便是亲自到降营去安排相关事宜。 从成立降营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月余光景,从最初的百余降卒到现在的近七万众,其兵力的总和已经超过了长安城内的战兵数目。而神武军唯一能钳制这些曾经的杀人恶魔的只有粮食一条途径。 很多人选择了投降的原因都很简单,那就是为了吃饭。孙孝哲麾下的叛军在断绝粮草的情况下居然能坚持了数月时间,也算是军事史上的一次奇迹,当然这种奇迹也是建立在令人发指作呕的基础之上。 随着神武军填平了壕沟,深入到叛军军营中,在投降叛军军卒的引领下寻到了他们储藏军粮的仓房,在仓门打开的一刹那间,扑鼻的腐臭气息迎面而来,码放的极为整齐的人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叛军以此物为食,城中神武军早有听说,但今日得以亲见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有甚者伏地呕吐,更深深感叹,不知叛军军卒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就发生在长安城外,现在既然由神武军接管了弃置的军营,自然就容不得这种东西的存在,在请示了秦晋以后,终还是一把火将其烧了个干干净净。至于那些未曾制作为人脯的大小尸体,由于数目庞大,也只能就地焚烧,然后再将焚烧后的残渣就地掩埋,以把影响降到最低。 秦晋这么做是担了风险的,按照风俗这些死尸应当土葬才是,不分敌我一把火少了个干净,肯定会遭到诟病,本来朝臣就对他多有不满,如果捉到了这个把柄还不得大做文章? 但是,秦晋才不会顾及那些蝇营狗苟之人的想法,此时已经如春,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如果靠人力掩埋这成千上万的死尸,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随着气温升高带来的另一大恶果就是尸体的腐烂发臭,一旦因此而产生了疫症,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死尸的数目实在过于庞大,就算能及时土埋了,若要完全腐烂分解恐怕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时间,埋的浅了不管用,埋得深又不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不能冒这个险,索性一把火少个干净。 其实,善后处理叛军遗留弃置的军营和各种防御设施就已经极为耗费人力。 对于被烧毁的中军营地尚还好说,毕竟大火将地上的木质建筑烧成了灰碳,只须将沟壑填平,就可以大致算是完工。然则,那些保存完好的军营则是最麻烦的,经过数月以来不间断的修葺加固,拆除的难度不比重修一边要容易多少。 有人建议不如也用一把大火全都烧了干净,但秦晋和郭子仪商议之后还是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叛军修建军营和各种设施使用了大量的木材和铁器,这些东西都是不能随意丢弃的物资。既然燃眉之急已经解除,何妨花费些人力物力,将其收拢归置呢?只要做好人力的配置,一切也就不成问题。 俗话说,天子脚下无小事,何况这种关乎人力使用的大事?秦晋为此转呈向李亨请示允准。在得知了他的初衷以后,李亨欣然表示同意,并让他和广平王一同负责此事。 现在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天子事事都让秦晋拉上广平王,一则是给他锻炼的机会,而来也是在为其积攒功绩和资历。 秦晋本人对这种安排并不反感,广平王其人谦逊好学,彬彬有礼,全然没有李家子弟的骄横与跋扈,相比较而言他的那些叔叔们就不怎么惹人喜欢了。 眼看着长安之围已解,宗室们便纷纷上书李亨,请求裁撤民营,让他们各回各家。毕竟这些天潢贵胄们都是自打出娘胎就娇生惯养,衣食住行无一不有人悉心伺候,到了民营中一切都要亲力亲为,非但如此还得众人在一个锅里争食,夜间数十人挤在通铺上睡觉,这种日子和受刑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关于这一点,百官们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认为战事尚未底定,长安城外的局面也没有彻底平靖,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反复,朝廷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力和物力来估计数以万计的宗室,因而强烈要求天子继续将这些人继续关在民营里。 对此,李亨还是颇感为难的,他所思虑的远比普通臣子要多,为朝廷节约人力和财力诚然是应有之议,但对待宗室过于刻薄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凌迫宗室的帽子怕是要迟早扣在自己的头上。 因而,李亨在此事的表态上竟出乎百官们的预料,而有些模棱两可。 不过这件事没有朝臣的配合是无法强行实施的,十王宅早就毁在太上皇西狩之初,在李亨返京之初亦曾将宗室们安置在东宫,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几个脾气刚烈的宗室得知了天子和百官们关于此事的对话不禁勃然大怒,纷纷表示要亲见天子,当初把他们送进民营时也是说等到长安之围一解之后就恢复从前的待遇,可现在明显是要食言的趋势。 秦晋在这次即将要演化为冲突的危机中,再一次做出了出人意表的决定。仅仅一日功夫,就向天子上书,表示应该依照当初的约定,将宗室们放出民营。 李亨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解围的竟是秦晋,大喜之下也申明了态度。 “朕确有解放宗室的想法,可大臣们都说人力物力难以支应,因而也是左右为难啊!” 这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变相的求助。 岂料秦晋却从容答道: “陛下何须忧愁?宗室人口上万,完全可以自行为之,如此岂非解决了人力的问题?至于物资一项,臣可酌情满足他们的需求,总不让陛下为难就是!” 秦晋这一番话无疑将所有的乱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李亨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几至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亨是个有志于名垂千古的天子,绝不像让凌迫宗室这样的污点出现在后世评价自己的史书之上,现在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自然心情舒畅。 秦晋离开太极宫时,正赶上李泌急吼吼的入宫,当他从李亨那里得知了秦晋的表态和许诺后,竟全然不顾李亨的脸面,愤然直呼其为奸臣。 “如此曲意逢迎,实乃奸险之徒,陛下当远之!” 却听一个声音从旁阴恻恻的响起。 “门下侍郎此话恐怕有失偏颇刻薄。自古哪个奸臣能不顾自身安危,挽社稷狂澜于既倒?” 是李辅国,李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个阉人只要一出现就会阴阳怪气的给自己添堵,但又苦于没有办法处置掉。 在他看来,李亨的身边有太多艰险小人,但偏偏又被视之以亲信股肱,根本就动不得。 抛开太极宫内蝇营狗苟,没有返回军中,而是带着一干随从赶往长安城外视察。 出了安化门,他只觉得竟有二世为人之感,虽然与外面仅仅有一道城门之隔,可为了从容踏出来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而前扑后继。 叛军军营外的壕沟已经被填埋的七七八八,空气中还是飘荡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道,随着风势的忽大忽小而渐浓渐淡。 一路走着,间或还能看到青黑的断手断脚从泥土中支出来,孙孝哲叛军围城数月,因此而丧命的关中军民以及叛军乃以数十万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四章:立功且心切 地面上许多地方被刨出了大坑,在叛军军卒的指引下,一个个埋尸具体地点被找到,堆叠交错的尸骸被翻了出来,腐臭气息与视觉上的震撼令人无以复加,秦晋屏住了呼吸才强忍住作呕的冲动。 书中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当你身临其境时,所谓功成与否,恐怕都没有尸骸遍地来的震撼,诚然是杀人盈野的将军,面对如此人间惨况,也要皱眉心寒的,何况带兵不过经念的秦晋呢? 这些尸骸是在秦晋的授意下挖出来的,均为围城早期孙孝哲指使人清理战场时浅埋的,如果不挖出来加以焚烧处置,一旦到了盛夏酷暑时节,浅埋的尸体腐烂透了,又被野狗豺狼刨了出来,恐怕也是大麻烦。 与此同时,早有军卒架好了柴堆,一具具尸骸被堆叠其上,猛火油大罐大罐的淋下,火把扔将上去,火势顿时呼呼啦啦的串了起来,烧焦的皮肉味道立时掩盖了到处弥漫的腐臭气息,然则秦晋闻着却是更加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离开了数个挖出尸骸的“万人坑”,秦晋在前呼后拥之下进入了原属叛军北营的辕门。辕门外的壕沟已经被填平,两侧的原木栅栏也在被一段段的拆卸着,拆下来的大腿粗细的原木被齐整的堆放在一处,等着驽马大车装车拉入长安城中。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木材,如果真的采纳了那些人的建议,放火付之一炬,那可就白白的损失了。 “大夫,军营中尚有零散残敌尚未肃清,还请……” 一名校尉拦住了秦晋,表示军营范围太广,他们现在并不难万全的保证其人身不受到突袭!秦晋笑了,也不固执己见,否则就是给这些人添了麻烦。 “我只问一句,哪一日可万全肃清残敌?就算没有伤了我,伤到百姓士卒也是决不允许的!” 那校尉拍着胸脯保证道: “大夫再给末将一日功夫,保证不留残敌半个!” 秦晋点了点头,又抬手在其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做得很好,若国能如此,先记你一功!” 孰料那校尉却拒绝了秦晋的许诺。 “不过清理战场,末将不敢领功,请大夫收回刚才的话,等到来日斩将夺旗,末将自会讨赏!” 闻言,秦晋哈哈大笑: “不愧是河东薛家子弟,不枉费我带你来长安!” 这个校尉是秦晋在河东时招募的当地世家子弟,出身自薛家中眷房的薛成己。 “大帅,末将这校尉职司全是凭借斩立功所致,与末将的出身没有半分关系……” 薛成己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对外人的评价甚为敏感,尤其不喜人提及他的出身家世,并且一力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所得全是一刀一枪拼回来的。 这种有骨气的人在神武军中乃至整个朝廷并不多,就连秦晋也高看一眼!多数人都是指望着家世出身和裙带关系谋到了比旁人高出一级的起点。而这个薛成己,加入神武军时,言辞拒绝了具有笼络性质的旅率一职,而强烈要求从普通的军卒做起,就连其族中的长者相劝都毫不退让。 从河东到长安,薛成己完全凭借这一刀一枪搏回来的战功成了领一营之兵的旅率,而与其一同加入神武军的世家子弟们,多数还是个旅率而且麾下所领的只是作为后备力量的团结兵。而他所领的人马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武军战兵主力。 就凭借此一点,薛成己就有足够骄傲的本钱,这种强硬的性子哪怕在秦晋面前也没有半分改变。 当然,秦晋也看得出来,薛成己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内,毕竟由于保存实力的策略使然,长安的神武军能够和叛军正面野战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又能有多少斩功劳呢? 对此,他也不说破,又赞许了几句之后,就领着人自西向东沿着长安城墙一路视察下去。 虽然人人都绝口不提,但秦晋清楚,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着不甘和遗憾的,那就是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贼孙孝哲的下落,只有斩获此人,不论死活,长安一战才算圆满收官,否则都是不完美的。 很快,郭子仪催马追了上来,而他带来的消息正是关于孙孝哲的。 “刚刚游骑在通往骊山的官道上抓了不少叛军逃卒,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情报,贼孙孝哲在部将的裹挟之下正逃向潼关方向!” 秦晋闻言一阵,不管抓没抓住,只要有了消息就是好的。 “可派人去追了?” 郭子仪从容答道: “末将已经派人快马往潼关通知裴将军出兵堵截,然后又派了五千步卒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追击,只是不知孙贼军中有多少骑兵,能否追的上并无把握!” 长安的神武军都归乌护怀忠节制,而乌护怀忠又只听秦晋的提调,因而郭子仪此来是有意请秦晋下令,派遣乌护怀忠出兵追击的。 秦晋却忽而皱眉道: “潼关堵死了孙孝哲东逃的路线,恐怕向东只是障眼法,此贼真正的目的乃是渭水以北的冯翊郡!” 此言一出,郭子仪才猛的恍然,他有些太过想当然了,竟忘记孙孝哲早已经是惊弓之鸟,怎么可能真的选择困难重重的潼关逃出生天呢? “末将这就派人往冯翊郡通知杜使君!” 杜甫带着冯翊郡的神武军由延州等地南下,此时已经到了同州城下。 不过,也有一桩意外令他很是心忧,杨行本所领的五千骑兵按照计划原本都该渡过了渭水,可不知何故军中战马大半以上拉稀不止,经过数日的治疗将养好不容易才好转,可战机也就此耽搁了。 如此意外也让杜甫和杨行本心生不祥之感,总觉得这是霉运的先兆。 索性,他们便在同州的废墟上张贴布告,作为收拢百姓重建家园的地点。这次南返,一同而来的不仅有神武军还有北上避难的民营。 民营有着完备的组织系统,一经得到了重建家园的指示立即就如火如荼的忙碌了起来,一如日渐回暖的春日,同州城废墟之上处处都是一派盎然生机。 就在两个人商量着该取道何处继续向长安进兵之时,长安方面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同州城。 孙孝哲大军崩溃,长安之围已解。紧接着,天子使者便到了,让他们不必进京勤王,而是就地恢复冯翊秩序,重建关中东北方与河东道隔河相望的大门。 长安之围一旦解了,冯翊郡的重要性立即凸现出来,作为沟通河东与屏障关中的冲要之地绝对需要优先展。 然则,在高兴之余,杜甫隐隐有些失望,没能赶上长安一战始终是个憾事,但一想到冯翊军民可以因此而少做牺牲,心态便也平和了许多。相比较而言杨行本更多的是沮丧。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长安一战,就好像一拳重重的打了出去却打在弹簧上,非但受阻又被狠狠的弹了回来。 马军兵马使辛云京看出了杨行本的郁闷之所在,便出言劝道: “将军何须心烦?东都尚在安贼之手,将来克复,总少不了咱神武军的参与!” 言下之意,乱贼未灭,战功便唾手可得,何必因此而心烦呢? 听了辛云京劝说,杨行本才恍然,自己一心想着立功,竟一叶障目了。 关中地方平定之后,神武军肯定不会在冯翊郡久留,一旦河东局势稳定下来,此地的防御必然要交给当地的团结兵,而他们这些战兵必然会开到第一线去打硬仗的,绝不会少了战功! 杨行本之所以立功心切,还是急于证明自己,当初和他一同加入神武军的老兄弟卢杞和裴敬此时身上都已经有着数不清的功劳,各领一军乃实至名归。而他则因为族叔的关系被留在了长安,因此耽搁了许多大好机会,直至现在虽然仍旧为秦晋所重用,但身上没有尺寸之功又怎么能处之泰然的忝居军中高位? 更何况,他唯一一次大规模的指挥作战就是白水一役,只可惜又是场必败之战,实在是拿不出手来! 虽然伺候秦晋曾传书嘉许其保全大局的举措,可败仗就是败仗,没有胜仗证明自己就是寝食难安。 这日一早,辛云京急吼吼的闯进了杨行本的军帐。 “华州一带现大股可疑的骑兵顿兵不前,似乎有意渡过渭水!” 此时,渭水已然开化,正是桃花汛期,能够渡河的地点极为有限,因而监视起来比封冻时容易了不知多少倍。 不明骑兵,又顿兵不前,有渡过渭水的意图,仅凭这些动态上判断也绝非朝廷的兵马。 “派尤其打探!如果确认属实为叛军逃卒,务必将其引来冯翊!” 辛云京却道: “仅仅是有意图,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潼关!” 得到这个消息后,杨行本喜笑颜开,吃不到肉喝点汤也知足了。他趴在关中地图前前前后后思量了小半日,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的目标就是冯翊无疑!”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五章:决心渡渭水 桃花汛到来,长安通往潼关的官道上也是泥泞一片,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马队不顾道路的险难,放开了马力向东疾驰。就算有战马陆续倒毙,骑士或死或伤,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他们只不断的向东狂奔,仿佛只要停下一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地。 然则马力终有枯竭之时,日落时分整支马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张通儒心中万分焦急,眼下才知道什么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报!潼关各隘口都驻满了唐.军,俱是严阵以待,暂时还没有出兵迹象!” 探马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通体冰凉,本打算趁夜从潼关南部的一些隘口蒙混出去,可现在各个隘口都驻扎了**,一旦将行踪陷在其内恐再难脱身。 “张副将,咱们是否还继续向东?” 陈宣仁也没了主意,他虽然颇有决断力,但在这种事关生死的决策面前还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究其根源,他从未单独领军,一旦直面唐朝军队,心中的底气就难免不足。 张通儒倒是早早就有了想法,冯翊郡早就被烧成白地,人烟稀少,正好可以安全通过,而且还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从蒲津口进入河东,突破重围返回河北。二是由延州等地进入河套,到了塞上草原可真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如此种种虽然想的甚好,但张通儒还是定不下准主意。 “还是去问问大帅的看法!” 陈宣仁皱眉道: “大帅现在只求一死,又怎么可能还静下心来想这些问题?难道张副将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倒是有,只不知合适不合适!” “何妨说来听听,大伙一起参详参详!” 于是张通儒就把取道冯翊郡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此议在数日之前曾说与大帅听过,只是那时还没想到局势会恶化的如此之快,是以并未深入分析,现在想想悔不该只是粗浅的一提!” 听了张通儒的想法,陈宣仁眼前一亮。 “大帅不曾有任何表示吗?” 张通儒无比郁闷的点了点头。 半晌之后,陈宣仁一拍大腿。 “以陈某之见,大帅未见得反对,不如姑且一试!” 陈宣仁和张通儒此时并不愿意去见孙孝哲。孙孝哲因为被部下强行裹挟掳走,到现在还怒意未消,两个人只得商量了一阵就自行定计。 “那便北渡渭水,到冯翊郡去!” 再往前走就是华阴,但城门四敞大开,原本驻守在此处的燕军早就没了踪影。,里面的百姓也不知所踪,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张通儒的建议是在这空城内修整一夜,再借机搜寻一些可用的物资,尤其是粮食。这遭到了陈宣仁的否决。 “不可,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定计就当即刻动身,万一被唐.军咬住,咱们又如何渡河了?” 现在已经不是深冬,河面的冰绝大多数都已经融化,想要过河就只能依靠渡船。数千人马能不能悉数过河都难以保证,更何况再携带着辎重呢? 张通儒觉得十分有理,便也放弃了进城修整的打算。 位于华阴地界的渭水渡口是附近百里河道最平缓的一段,既适合大队人马集结,也适合渡船停靠。 他们的运气不错,由于封冻时燕军尚未破潼关,因而大量的渡船都被遗弃在了岸上。这数千人马一到便将渡船推下水去,连夜准备过河。 “大帅,吃点吧,颠簸了一日一夜,再这样下去就得……” 孙孝哲狠狠瞪了张通儒一眼。 “你还当我是大帅?就和陈宣仁如此待我?” 在他看来,死在两军阵前总比死在自己人的行刑利斧之下要好上千倍万倍。 面对斥责,张通儒觉得很是委屈,现在这副局面又岂是他能左右的?难道当初朕就能眼看着孙孝哲死于乱军之中?抑或是做了唐朝的俘虏?崔乾佑是什么下场,都被看在眼里,受尽了屈辱和折磨,临了还被唐朝砍头祭了旗。 张通儒哑口无言,孙孝哲却仍有话要说。 “陈宣仁呢?他也知道没脸来见我吗?” 说实话,还真被孙孝哲说中了,张通儒也是硬着头皮才来的。 “不,不是,陈旅率在阻止人手检查渡船,指挥渡河……” 只听孙孝哲冷笑道: “你们若让我上船,我就在穿行河中之时投水而去!” “大帅万万不可啊!” 张通儒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继而又声泪俱下。 这副表情神态是做不来假的,孙孝哲终于有所触动,声音软了不少。 “你又是何苦如此?” “末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大燕没有大帅的立锥之地,末将宁可随了大帅远走塞外,去另创一片天地!” 孙孝哲苦笑摇头。 “莫要天真!塞外苦寒之地,咱们享受惯了,怎么能久留呢?” 虽然如此,张通儒还是敏锐的觉察出孙孝哲态度中软化,便紧跟着道: “末将今日曾试探陈宣仁,他似乎也有此意!” 沉默了好一阵,孙孝哲才又从新开口,但却不提此前的话头,而是问起了渡河后的具体筹划。 张通儒一愣,但还是把那两条路说了一遍。 孙孝哲听罢,沉吟半晌。 “由蒲津口往河东去乃为中策,由延州往塞外去实则下策!” “大帅之意,当由蒲津口去河东?” 张通儒的声音有些发抖,同时又饱含着难以遏制的兴奋。孙孝哲既然肯于分析现实局面,就说明他已经从愤怒中恢复了过来。 “到河东去,史思明正在大举攻略河东,如果所料不差其处境与咱们在长安城外大致不差,否则也不至于数月功夫竟还没有一点进展。” 孙孝哲和史思明从来都是互相鄙薄,现在如此指摘,在张通儒眼里一点都不奇怪,但他还在等着最关键的分析判断。 “河东的神武军也必然疲于应付史思明,咱们到河东去,正在于出其不意,进可攻,退可逃。他们未必拿咱们有办法。只可惜这么做还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或是运气稍差就可能全军尽殁,因而这条路也只能算作是中策!” 听到在孙孝哲口中去河东也是赌运气,更有可能全军尽殁,张通儒哆嗦了一下,又问起了经盐州往塞外的那条路。 “更是不妙,白水城外的神武军你我亲自领教过,宁可烧掉数百万石的粮食,也不肯……如此人等岂是易与之辈?” 张通儒不免打了个激灵,孙孝哲说的没错,冯翊郡白水县那一战的确至今仍心有余悸,可以说就是那一战彻底将他们引向了失败的深渊。而且,那股神武军并没有被消灭,在烧掉粮食以后,那些人就向北远走延州等地,此一去可说是冤家路窄。 然则双方处境去是已经互换,优劣之势随之调转,可以想见仇人见面后,那些人的杀意和恨意。 一念及此,张通儒低下了头,原本还有种逃出生天的侥幸,现在由彻底萎顿了下来。 “渡船已然备好,请大帅渡河!”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陈宣仁的声音适时响起。 孙孝哲直视着陈宣仁,不发一言,直到张通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后,大呼了一句“渡河”才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在路过陈宣仁的身侧时,孙孝哲突然站住了,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做得好!”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渭水岸边的渡船走去。 一时之间,陈宣仁几乎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好半晌才转头看向张通儒。 “我刚才不是做梦?” “当然不是!” “你和大帅说了什么?居然气消想通了?” 张通儒摇摇头,他也不明摆孙孝哲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既然已经想通了,那就总比没想通要好得多。毕竟只有孙孝哲才有能力带着他们纵横捭阖。 “先过河吧,过了河才是艰难险阻的第一步!” 渭水南岸聚集了数千人马显得异常拥挤,此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先一步渡河,出于安全考虑,安排孙孝哲现在渡河是最合适的。 陈宣仁执意让张通儒护着孙孝哲先走一步,他留在南岸断后,以应对万一。 就在一切进展顺利之际,远处虚空陡然出现了一条光点组成的长龙,紧接着便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陈宣仁暗道倒霉,人马都已经过河大半,只要追兵晚出现半个时辰,他们追到之时就只能望河兴叹了。 “上马!拒敌!” 尽在霎那间,陈宣仁就已经有了决断,绝不能让唐.军轻易靠近渡口,而那些渡船,一条都不能留! “放火烧船!” 早在渡河之初他们就在船上堆放了易燃物,只等着渡河以后一把火烧掉以免留下后患,现在尚未渡过渭水,却要先将其点燃。 令出即行,没有人质疑陈宣仁的决定,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杀过去,和他们拼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绝望和悲壮。 …… 第一个追到华阴的是乌护怀忠麾下队正秦琰,他的骑兵小队和大队人马至少要拉开了两三里地的距离。远远看到渭水渡口火起,就暗叫不好,叛贼烧船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六章:胡将再振作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渭水渡口火起让秦琰大为失望,但听闻喊杀声断续,整个人又不免亢奋起来。 之所以向主君请准了加入乌护怀忠麾下的骑兵,就是要在追歼叛军的行动中斩立功,现在机会来的,又岂能轻易的放过? “随我杀过去!” 此时跟随秦琰的已经不是他当初的老部众,而是清一色未曾开化的胡人,他们向来只服气能战敢杀之人,却不理会品官服色。 他们对这个突然塞到头顶上的队正并不服气,现在见他不过带着五十人就敢冲击远处拥有近千只火把的叛军,便都觉得此人胆子大的过了头。不过,却没有人甘心落于人后。于是乎,五十人的骑兵小队呼喝着直冲向了近千人的叛军。 秦琰这五十人本是散步在主力外围的游骑,出于因必须要并没有举火把,因而起突袭也有着惊人的效果。战马加之下,数里的距离顷刻既至。 叛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并没有严阵以待,只结成了松散的军阵,而马上的骑兵也没能形成有效的优势,正是因为渭水渡口地形的缘故,虽然沿着河岸比较开阔,但向南却是一片坡地,越往南坡度就越高。秦琰的骑兵小队以地利的优势如下山猛虎一般冲了下来。叛军的精神原本都集中在远处的“火龙”身上,现在黑暗里突然杀出了许多骑兵,顿时阵脚大乱。 陈宣仁也是一惊,眼见着部众有溃散的迹象,勉力大呼: “集中起来,随我冲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击,纵然不能有奇迹转变,也能多杀几个够本。 秦琰在求战心切时头脑喜欢热,但直到两军短兵相接之时,脑子却清醒了。以五十人的小队冲击上千的叛军骑兵,这等举动也太过疯狂,莫说与之对阵的乃是安史叛军,恐怕就算地方山匪也不能如此托大轻敌吧? 再看其麾下的骑兵们,却已经一个个兴奋道极点,呼哨声,喊杀声,怒喝声,与急促而又沉重的马蹄声混作一团。 “杀啊!” 狭路相逢勇者胜,秦琰曾不止一次听过自家主君如是说,现在不正是这种情形吗?没有退路,只能力战! 秦琰擎起手中长刀,双腿夹紧马腹,作为整个马队的矛尖狠狠的刺了出去。 他们不是使用马槊长枪的重骑兵,轻骑兵向来以骚扰追歼为主,似今日这般猛打猛冲的动作并不多见。 距离叛军只有三百步距离时,五十把骑弩齐齐射出了第一轮羽箭,紧接着又是第二轮,第三轮……短短的三百步距离间,共计射出了七轮,这已经是唐.军的极限。 七轮箭雨,就像重锤般,一下一下的重重敲击破鼓,终于在最后一下,鼓彻底破了,叛军步卒四散而逃。 黑暗给人带来的无限的恐惧,天知道这不见五指的虚空里还会有多少**冲出来,多少羽箭射过来。 他们的士气早就在长安城下就耗光了,一路上疲于奔命所求的就是能逃出生天,现在后路已断,又明知必死,终于还是崩溃了。 陈宣仁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用,预料中的众志成城决死一战并没有出现,作为正面相抗的步卒军阵既然崩溃,区区百余骑兵又能有什么作用? 大多数的战马都被送到了对岸去,留下来的其实都是骑兵,让他们做步卒这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都是辽东出来的老兄弟,今日咱们不求同声,但求同死,跟我杀过去,斩了那人……” 陈宣仁马刀指向了当先冲过来**骑兵,此人身材魁梧,气势不凡,一眼便可断定是这支头阵骑兵的头目。百余人的骑兵凝聚力尚可,随着陈宣仁力向前,大不了就拼个干干净净把。 突然间,陈宣仁只觉得胯下战马好似失去了平衡,整个马身向前倾倒,而自己则被巨大的冲力抛离了马鞍,向前弹了出去。然则,双脚又被马鞍死死扯住,身体在半空中弹了一下又被重重的拉回来,随着战马轰然倒地。 这一切的生都在电光石火间,陈宣仁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琰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叛军毫无征兆的人仰马翻,不禁心中狂喜,真是老天相助,倘若这还不能取胜也就枉为大唐骑兵了! 其实,陈宣仁等人所中的正是叛军自行设置的绊马索与陷马坑,只不过由于建制混乱,仓促为之的缘故,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情况,这才稀里糊涂的作茧自缚。 如此情况,秦琰也是事后才得知,现在他只觉得是老天在帮助自己而已。 交战从开始到结束连半个时辰都没用到,除了四散逃窜的步卒以外,秦琰只盯着两件事,一是级,二是战马。 这两样都是好东西,级可以换功劳,战马乃是骑兵的心肝宝贝,谁不希望自己的麾下多几匹良马呢? 渭水北岸,孙孝哲与张通儒都注意到了南岸的火光与隐隐传来的厮杀之声,很快便有人来报,后续应该抵达的渡船没有抵达。 孙、张二人心中泛起阵阵悲凉,此前陈宣仁拍着胸脯断后,谁又曾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他显然已经生了决死之心,否则也不会一把火烧了渡船,这么做就是为了阻止唐/军追兵渡河。 “大帅,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为了陈宣仁不至白白死去,咱们须得立刻转移!” 孙孝哲望着对岸忽明忽灭的火光,心中充斥着挫败、愤怒与伤心。 这在他以酒买醉以来还是头一次如此清醒,种种难以忍受的痛楚感觉就像蛇虫鼠蚁在一点点啃噬着胸腔里的心脏。 “走!” 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了一个字,孙孝哲翻身上马,此仇不报枉为大丈夫! 消失多日的自信与冷酷又重新闪现在他的眸子里。 张通儒突见那个熟悉大帅又回来了,不禁喜极而泣,只要壮心不死,他们就没有彻底的输掉。 不过,他们的行军路线却再一次改变了,此番并没有选择前往蒲津口,而是顺着横贯冯翊境内的官道向西北往坊州与京兆府交界的奉先绝尘而去。 由于马力早就耗尽,只奔出去二十余里,便不断有战马倒毙,孙孝哲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就近到桑林中修整,积蓄马力,等到天明以后再次行军。经过这次变故,追随孙孝哲的人马损失过半,经过大致清点竟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 “大帅,咱们不回辽东了吗?” 契丹人多出自辽东,回到辽东乃至更北的大山里,就算史思明想要找他们算账也绝非易事。 孙孝哲的脸上又出现一如以往的冷笑。 “还记得我说过,经蒲津口过河东,返回河北是中策吧?” 张通儒点了点头。 “其实那是下下策,秦晋竖子把河东经营的滴水不漏,蔡希德何等了得,不也是全军覆没狼狈而归吗?咱们以大败之军前去,又与自蹈死地何异?” “那,那大帅何以说是中策?” 霎那间,孙孝哲脸上的冷笑里闪过一丝苦涩,在此之前他一心求死,才不在乎走哪里可以逃生。而现在不同了,陈宣仁之死彻底打醒了他,这才仔细的审视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还记得白水县所遭遇的神武军吗?他们此刻想必已经返回冯翊郡,从同州到蒲津,这些紧要之地一定早就部以重兵,此一去就是自投罗网,更别提顺利过了蒲津关,进而抵达河东了!” 听了孙孝哲的话,张通儒只觉得背后生寒,冷汗已经浸湿了袍衫。 幸亏有今日这一变故,否则他提出来的那两条路,不论选择那一条,都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与此同时,他也为孙孝哲的判断而暗暗叫绝,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向东,但偏偏就选择了向西,如此出其不意,看似深入朔方腹地,但实则却极有机会在唐.军顾及不到的缝隙中成功脱困。 “大帅此计妙计!” “不要断言太早,过了庆州才算走出第一步,现在只盼着追兵与咱们背道而驰,可多争取些时间。” 孙孝哲靠着一刻桑树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一日一夜疲于奔命,已经使其身心俱疲,后脑才贴着树干,困意就已经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猛然间,孙孝哲以手敲着自己的额头,努力摆脱困意,现在他还不能睡过去,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自己去思考,去谋划。此时的每刻都珍贵至极,绝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浪费掉。 闭目养神间,身旁鼾声大起,孙孝哲睁开眼睛,见张通儒已经睡得烂熟,其余将士也一般无二,除了负责放哨巡逻的军卒大多都沉沉的睡了过去。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他们要吃饭,要睡觉,如果一直这么消耗下去,只怕不用等着追兵赶到,他们自己就得把自己给累死! 孙孝哲的意志再坚定也抵不过本能的驱使,终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七章:败于野蜂下 山火熊熊,孙孝哲绝望的看着身周,入眼的无一处不是灼人的火焰。 “张通儒,陈宣仁……” 他喊破了喉咙,呼唤着最亲信的部将,但回答他的只有因为高温而产生的气流的啸叫声。 前后左右,他试图向每一个方向突进,以期百多这眼前的绝境,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可以容身的地方也越来越小,终于要死了吗? 孙孝哲放弃了挣扎,任由火焰跳跃到自己的身上,手上,脸上,灼人的疼痛反而使他产生了一种解脱的错觉。 原本他会觉得自己不甘心,可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终于不必背负着战败的耻辱,不必日日夜夜被十数万冤魂所纠缠。 瞬息间,火焰彻底将他的整个身体所吞没,每一寸皮肤都在经历着烈火的灼烧,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火焰灼身明明应该是烫到痛不欲生,然则实际感受却是通体一片冰凉,仿佛火焰每在脸上灼烧一下,便有一大片冰凉随之荡开。 “大帅,大帅……” 即将身死之际,张通儒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孙孝哲苦笑摇头。 都到了这般境地,张通儒竟仍旧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也算不枉此生。实际上,他在此之前是有些瞧不上此人的,可偏偏就是这个不被看好的人才是不怕火炼的真金,不怕疾风摧折的劲草。 “别管我,你快逃命去吧,记住,永远别回来!” 世界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静的让人以为置身于虚空里,上下都没有着落,难道这就是人死后的感觉吗? 一丝光线从头顶射了下来,孙雄哲本能的抬头去看,却于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张脸,是张通儒。 视线渐渐变的清洗,果然是张通儒,他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孙孝哲身体陡然一颤,一骨碌爬了起来,才发现自己仍旧置身于桑林之中,身周也没有什么大火,只是老天在淅淅沥沥下着雨,衣甲被冰冷的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 他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原来是一场噩梦,烈火灼身却传来的冰冷的触觉,也一定是因为这场冰雨的缘故。 虽然人已经醒了过来,可他仍旧觉得头疼欲裂,不禁将头埋进了臂弯里,似乎想再度睡过去,不理会这残酷的现实。 ‘大帅可是做恶梦了?’ 孙孝哲习惯性的苦笑。 “噩梦,现在回想竟也舒坦的很……”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张通儒一时理解不来,只以为大帅还没有醒的彻底。 “天亮了,到了该赶路的时辰,想必追兵也一定在为这场冰雨而头疼,这可是咱们脱身的大好机会!” 张通儒说的没错,官道本就因为一冬的积雪融化而变得泥泞不堪,现在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且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迹象,道路将更加难行。至关重要的一点是,雨水会抹掉他们行军的踪迹,使唐/军追兵更难以追寻到行踪。 孙孝哲精神一震,当即抬起头来,顺着林间小路向东面望去,除了茫茫的桑林以外就是漫天的冰雨。 “言之在理,事不宜迟,饱餐战饭以后便动身赶路。” 可话此说完,他和张通儒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渡河时仅有的辎重粮食也都丢在了渭水南岸,他们现在可真是一无所有了。 “先不吃饭,向西走,总会遇到山村,到时可以抢一些吃的。” 这句话是低声对张通儒说的,既然没有东西可供果腹,那就得先动起来,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大帅英明!” 张通儒早就反复想过了许多种应对的办法,但每一种都行不通,思来想去也只有饿着肚子行军是代价最小,最为可行的办法。 能够跟着孙孝哲狼狈逃命到现在的,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之人,即便没有早餐果腹也无怨无悔。 此地向北是一座高高的山脊,孙孝哲早就把关中地形背的滚瓜烂熟,这座山脊名为尧山,只要翻过去就是白水县地界,也是他的二十万大军注定失败之处的地方。 然则,孙孝哲并没打算翻过尧山,因为过了尧山再向北就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追击,这么做也就等于自投罗网,自蹈死地。只要沿着尧山以南的桑林继续向西,直到宁州地界,才能尽可能的拜托神武军所影响的范围。接下来只要小心翼翼,一旦出了河套,那就正如张通儒所说,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醒醒……快醒醒,不能倒下啊……” 军卒陆续倒毙,都在警告着孙孝哲,麾下将士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能否如愿走出这片桑林,取决于何时才能获得吃食果腹。只要让这些虎狼健儿饱餐一顿,再坚持个两日夜绝对没有问题。 张通儒此时也罕有的决断了。 “死都死了,就地掩埋,抓紧干路,绝不能让追兵寻到咱们的踪迹!” 原本还伤心呼唤的军卒们又执行军令,将同袍们掩埋在了桑林下枯枝败叶之中。 也许这些同袍的尸骨很快就会被野兽刨了出来,也许他们再也没有见得天日的一刻。但是,张通儒依旧为活着的人鼓气。 “只要能逃出去,咱们早晚有一日会为这些枉死的弟兄报仇雪恨,可如果只顾着难过伤心,一旦被追兵逮住,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张通儒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这些军卒们也十分相信,终有一日他们会再杀回来的。 孙孝哲心中一动,但刚升腾起来的念头又压了下去。 军中没有粮食果腹,何不把这些倒毙之人制成人脯呢?但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宣之于口,毕竟这些人都是相互认识的,又都是跟着他从辽东出来的老兄弟,如果自己这么做,难免不会被认为薄情寡义。 张通儒很是会察言观色,见孙孝哲目光跳跃,就知道他又有了主意,于是低声问道: “大帅想到了什么?” 孙孝哲的目光只投向西面的密林,那里是一处坡地,只要翻了过去,就离着逃出生天更进一步。 “走吧,别磨蹭了!” 堪堪翻过了那道山坡,可站在坡顶向西眺望之时,孙孝哲险些一头栽倒。翻过了这道坡,前面竟然不知道还有多少道坡再等着他们,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孙孝哲搜肠刮肚的回忆着地图上记录的地形,可不论想了多少遍,在地图上的标识都指明了这里是一片荒地啊。 可现在却是满眼的桑林,地形又复杂的几乎难以继续行军。 “这,这怎么还是桑林?难不成咱们走错了路?” 孙孝哲不置可否,心中却否定着,绝不会走错路,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应该是地图。 地图是从冯翊郡抄出来的,当初他还如获至宝,可现在想来,不禁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树干上,树干剧烈的摇晃,树叶、泥巴呼呼啦啦啦的掉了下来,落得他和张通儒满身满脸都是。 “秦晋竖子,奸狡之徒,弄些做了假的地图,特地……” 话没说完,便觉得头顶上响起了嗡嗡之声,抬头一看,孙孝哲脸色剧变,只见一团又一团数不清多少团,黑压压的东西正自上而下迎面扑来。 “快跑,是野蜂!” 山中野蜂最是凶狠,被叮咬者动辄昏迷,若严重甚至有可能丧命,就算被叮咬后伤势较轻,也难免肿痛不堪。 多数人都尝过被一两只野蜂叮咬的滋味,可现在却是整整一群,数百上千只野蜂,纵然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从里到外觉得恐惧。 孙孝哲第一个抱头鼠串,跑得慢了被野蜂围住可不是闹着玩的。张通儒的动作也很利落,紧随其后,不敢放松半步。 若是寻常野蜂,奔出去里许左右也就可以轻易拜托,可今日不知如何竟似撞邪一般,也不知跑出去了多远,野蜂仍旧如跗骨之蛆,似乎追不上就不罢休一般。 有反应慢的,被蜂群围住,只眨眼的功夫就惨嚎不已,眼见着疯了一般四处乱窜,直撞到树上一头昏了过去…… 跑的几乎已经脱力,孙孝哲感觉身后的嗡嗡之声渐渐消失,回头望去,果见跟在身后的野蜂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十几只,而张通儒竟也跟的很紧,没有与之失散。 至此,孙孝哲再也没有力气奔跑,停下来仰面躺倒,也顾不得地面上又湿又冷,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如此喘着就能使力气重新回到体内一般。 与此同时,张通儒与之并排躺倒,亦是精疲力竭。 如此喘了小半个时辰,其间陆续有军卒追了上来,慢慢聚集在二人身周。 “清点人数!” 清点的结果令其难过不已。 原本在此之前他还有千余部众,可仅仅在遭遇了野蜂的追击之后,竟只剩下了五百人不到。 孙孝哲纵声大笑,笑的如癫如狂,想他于领兵之初就自视过人,有心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可到头来竟连区区野蜂都敌不过,真是可悲可笑。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八章:终蹈绝地间 孙孝哲和张通儒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可6续追上来的人却不过百人,也不知道那些没能赶过来的人究竟是因为失散了,还是遭到野蜂的攻击而命丧桑林。? ? ? 但他没打算走回头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无论是不能赶过来,还是不想赶过来,都没有必要去找这些人,趁着天亮多赶些路才是最重要的。 “将士们与我孙孝哲共历如此劫难,将来不死必有复起之时,诸位务必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孙孝哲很少做这种训话,若是以往如此一定会换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可现在桑林中除了雨点打落在叶片上的滴答之声,竟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大帅,不能再耽搁了,抓紧上路吧!” 第一个说的是张通儒,孙孝哲的话其实还是很有煽动力的,尽管那些军卒们没有任何表示,但已经几近绝望的目光里还是涌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只要有这一丝希望在,便总会有出路的。 战马死伤倒毙,五百多人只有不到二百人身边还带着战马,甚至于连孙孝哲和张通儒都在野蜂袭击时丢掉了战马。派回去探查情况的探子6续返回来,非但没有见到活人的影子,就连失散的战马也不知所踪,这更打消了他们走回头路的念头,事不宜迟只能继续向西赶路。 这一次他们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招惹了如“野蜂”这种无妄之灾。 走的慢了,孙孝哲自然而然就开始和张通儒商议眼前的局势。 “地图上标识的谬误太多,也许前面是戈壁,也许前面还是这种寸步难行的桑林山地,不能预计出行军的大致时间,这一点是我最担心的!” “大帅可想到了筹粮之法?” 在张通儒看来,他们的当务之急,也就是孙孝哲最担心的应该是粮食才对。 孙孝哲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走半日光景,就地挖掘草根,或捕猎山中野兽,总不至于而死就是!” 一路上,孙孝哲也相通了,他年少时曾有过一段猎户经历,这山林之中可谓处处都是宝藏,守着诺大的一处宝藏,若是而死了岂非天大的笑话? 数千人的吃食通过采集渔猎可能无法补给得上,但现在只有五百人左右,还是可以勉强一试的。 正因为心中有了这个底,他才得以跳出寻找粮食这个思维圈子,而着眼于如何安全的逃离神武军所影响的地域范围。 尽管在情报上判断,过了宁州神武军便已经伸不上手,可他们现在连野蜂都能折腾的他们几乎崩溃,如此倒霉便不能指望着最好的情况。把所面对的态势往坏处想总不会有错。 也许是他们否极泰来,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竟然活捉到了一名猎户。 这个猎户也是因为战乱而遁逃到深山中来,可万没想到即便如此也还是落到了叛贼之手。 孙孝哲怜悯的看着这个大呼求饶的猎户,心中生出阵阵冷意,这些关中人恐怕恨自己入骨,如果自己与之易地而处恐怕就会被撕碎成千万片,甚至于…… “哭甚哭,大帅也没说要取你狗命,只须老实带路,便可活命!” 张通儒信誓旦旦,那猎户嗫嚅着问道: “当真?” 孙孝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向前走是何处?还有多远才到宁州?” 这两个问题是孙孝哲急于从猎户口中得到印证的。 猎户却十分惊讶。 “这,这里就已经是宁州地界,前面再走二十里就到了凤凰谷,出了凤凰谷有一条大河,名为白马川。” 猎户回答的很详尽,结果也出乎孙孝哲的预料,想不到在山林中晕头转向的走了一日,竟已经稀里糊涂的到了宁州地界还不自知,如此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念及此处,孙孝哲的面色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既然到了白马川,想必距离庆州也不远了吧?” 猎户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 “再走一日就可以到庆州地界,不过往北出了这桑林以后多是沼泽泥滩,一不小心就可能陷进去丢了性命。” “可能避开这些沼泽泥滩吗?” “自然可以,小老儿自小便行走这方圆数百里的深山,闭着眼睛也能摸出去!” 这个猎户唯唯诺诺,很让孙孝哲不齿,但这种人胆子小的很,才如此容易的配合,为了让他更卖力一些,便从腰间脾囊肿掏出了一枚金锭仍在他面前。 “这锭金子是赏你的,只要带着我等绕过沼泽泥滩,成功抵达庆州,还有这么大的一锭金子给你!” 猎户贪婪的将金锭抓在手里,仿佛只要稍稍一松手就会溜掉一样,又趴在地上对着孙孝哲连连磕头,千恩万谢。 “别急着谢我,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下场便如此树!” 话音未落,横刀已然出鞘,一棵手腕粗细的桑树被齐腰斩断。顿时,那猎户被吓得抖如筛糠,口中嘟囔着,又转而求饶,表示绝对不敢有半点欺瞒。 经过如此一番表演之后,孙孝哲很是满意,一般人只要如此威逼利诱,还没有不被降服的。 “好了,起来吧,只要好好带路,必定有重赏于你!” 有了当地的猎户做向导,行军的度至少快了一倍,也不会出现走弯路的情形。很快,孙孝哲就现原本茫茫一片的桑林竟已经走到头了。 至此,他再也不担心后面的追兵,神武军就算再厉害,于此地而言也是客军,身后这绵延数十里的桑林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想要追上他们又谈何容易? 次日一早,孙孝哲带着五百余人就已经到了白马川,此时正值桃花汛,原本白马川只是一条规模不大的河流,现在却水势颇为汹涌。 这条河自北向南而流,汇入马岭河以后又转向东南于灞桥以东四十余里处汇入渭水。说穿了,白马川只是渭水一条支流的支流,但这条河对孙孝哲的意义却绝非一条支流。 只要沿着白马川向北,就可以直抵延州,过了延州以后就是茫茫的戈壁草原,唐/军于那里已经鞭长莫及,那里虽然也设置了胜、夏二州,但其影响力却绝难和关中各郡相比。 孙孝哲从腰间皮囊里又掏出了一定金子,扔在那猎户脚下。 “赏你的,收好!” 猎户弯腰去捡金锭,电光石火间,随着金铁摩擦声,横刀出鞘,雪亮的刀身已经自其背部狠狠刺入,直由胸前透出。壮硕的身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过这样一刀刺得虽狠,却不立时毙命。猎户痛苦的翻过身来,神情痛苦却怒目看向孙孝哲。 “你,你这狗贼,出尔反尔……” 孙孝哲冷笑连连。 “我说过会有重赏,如今已经践诺,但却从未保证过饶你性命!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大军秘密而行,绝不能暴露行踪,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守住秘密,现在给你留了个全尸已经格外优厚……” 岂料那猎户竟狂笑起来,与此同时口中鲜血乱喷,眼见着难以活命。 “狗贼啊狗贼,你真以为俺会乖乖听你的威逼利诱吗?你们这些天杀的狗贼,杀我父母,淫我妻女,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报,岂非枉走了一遭人世?” 却见那猎户目张欲裂,陡然间脑袋萎顿下来,竟气绝身亡。 孙孝哲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提起,使劲摇晃,继而重重顿在地上。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真是死有余辜!” 话虽如此说,孙孝哲的心里还是腾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的目光沿着白马川扫视了一圈,“此地决不可久留,立即向北进!” 原本他们计划出了林地以后修整半夜再行军北上,但有了猎户临死之前的半截话,为小心谨慎起见还是立刻动身为好。 忽然间,孙孝哲只觉得脚下大地在隐隐然颤动,但俯下身以手触地,又毫无动静,似是幻觉。他支起身子后,叹了口气,也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竟有些草木皆兵了。此间已经远离关中,唐/军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于此时飞到这里! 然则,脚下又陡然颤动了起来,这一回触觉清晰至极,绝不是疑神疑鬼的幻觉,孙孝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大帅快看,是,是骑兵!” 孙孝哲顺着一名军卒的手指处向北方眺望,只见滚滚铁流如洪水般狂奔而来。 见此情景,他的瞳仁猛然收缩,紧接着胸口里涌起了淡淡的绝望,目光散乱际,落在气绝身亡的猎户身上,不禁怒从中来,果然是这厮在暗中搞鬼。 但事已至此,纵然将那猎户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 残兵败将怎么可能跑得过士气如虹的骑兵?对方也肯定现了他们,逃跑只能是徒劳的,但坐以待毙又岂能甘心? “末将留下来断后,大帅先行撤退!” 张通儒仍旧不离不弃,孙孝哲早已经没了求死的决心。 “好兄弟,这份大恩我孙孝哲只能来世再报!” “大帅保重,且慢,换了普通军卒的衣甲再走……” 孙孝哲情知张通儒留下来是必死的结局,但又不能保证什么,只得以来世作保。但张通儒却好像并不在乎来世如何,忽然觉得孙孝哲的衣甲过于显眼……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八十九章:不知胡将假 骤然,张通儒急急去扒孙孝哲的衣甲。 “你,你这是作甚,疯了吗?” “末将没疯,大帅衣甲在身,怎么可能逃得脱追击?” 张通儒动作不停,一边解释,还招呼着身边的人也跟他一齐动手。这时,孙孝哲身边的人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上前,帮着他解衣卸甲。 孙孝哲任由部众们摆布,很快他的身上就被换上了一套普通军卒的衣甲,而原本属于他的那套衣甲则已经穿在了张通儒的身上。 “快,把将旗埋了,埋了……” 衣甲刚刚交换完毕,张通儒又现了孙孝哲的将旗,这东西绝对是引人注意的,万一落在唐.军手里,就算傻子也能猜得出他们这帮人的身份。 于是乎,军卒们又惶惶然扯掉了将旗,草草将其掩埋掉。 “大帅,咱们就此别过,快走,别回头!” 孙孝哲还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几名军卒强架上了马上,仅存的几匹战马全都用来逃跑以掩护孙孝哲脱身,而张通儒则坚定的留了下来。 顷刻间,铁甲洪流已经轰鸣而至,黑甲黑旗,迥异于唐.军,张通儒目睹如此景况心中骇然。 “这,这是……” 看清楚迎风猎猎的旗帜以后,张通儒马上猜到了这些人的真正身份。他们根本就不是唐/军,而是取代了突厥成为草原霸主的回纥部。这支骑兵正是回纥部的精锐骑兵。 回纥部向来唯唐朝马是瞻,此番大军出动南下,绝对不会与燕朝为友,他的心里已经是冰凉一片,但草原部族向来怕强欺弱,现在的唐朝骤然摔倒,这些草原上的野狼们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存了这个心思,张通儒原本绝望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坦然的面对着自己即将承受的厄运。 这显然只是一支回纥部的先锋骑兵,人数大约在两三千人上下,如果在以往,以幽燕边军的实力就算只有五百人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此一时彼一时,别说五百人就算倍于对方也未必是这些回纥骑兵的对手。 很快,张通儒等人被回合骑兵团团围住,他们并没有贸然进行射杀,而是派出了汉人向导来询问对方的身份。 张通儒为了拖延时间,又岂能轻易的自行暴露身份? “我等是神武军游骑,遭到了燕军打击,败退至此!贵部可是来自草原的回纥骑兵?” 那汉人向导不疑有他,便答道: “此为怀仁可汗的先锋骑兵,奉大唐天子诏命南下勤王。” 说罢,向导便于其身后的回纥大将叽里呱啦的交流起来。其时,草原各部通行突厥语,那位向导和回纥大将说的都是突厥话,张通儒久在幽州为将,边军里的胡人很多,因而也通宵突厥话。只听得对方在质疑自己的身份,心中不免七上八下,但又要装作听不懂,以迷惑对方。 果然,向导和那回纥大将交流完毕之后,脸色就变了,态度也随之傲慢起来。 “为安全起见,请诸位上缴武器马匹,直到抵达长安,查实诸位身份再行归还!” “岂有此理……” 张通儒能忍,他身后的部众却忍不了。在幽州时,回纥人哪一次见了他们不是唯唯诺诺,恭谨有加,生怕得罪了自家,现在却傲慢如此。 嗖的一声,数支弩箭疾射而出,差点将那作的叛将射中。 “都老实点,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如果将来证实诸位身份,回纥人自然会向你们赔礼!” 向导常年和回纥人打交道,自有一股狐假虎威的威势。 张通儒咬牙含笑。 “说的是,说的是,交出武器,交出战马!” 其实,仅存不多的战马在被回纥部骑兵包围之前已经四散奔逃,留下来的不是受过伤,就是体力早就耗尽。至于武器,交了也就交了,总比当场反抗被踏成了肉泥要强。 那回纥大将盯着张通儒看了好半天,又叫过向导低估了几句。向导转过头问道: “见你衣甲服饰至少也应该是四品以上武官,不知高姓大名?” 这么问是很无礼的,由此也可以见得,回纥人未必甘心服从于唐朝,张通儒暗暗如是想着,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就如此无力,由此可见一斑。 “某乃神武军中郎将张汉!” 说话时,张通儒偷眼瞧那回纥大将,却见其暗自点头,明显就是通晓汉话的。 而且,回纥部乃是未开化的草原胡人,能够从衣甲服色就能认出官品级别的,绝非普通头目,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纥大将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有现……” 回纥骑兵军中不少汉人向导,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正是出自其中的一位。 张通儒闻声扭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鬓间冷汗当即就大颗大颗的滚落。 几名回纥骑兵已经下了马,顿在地上翻检着现的东西,是一面将旗。 回纥大将突然目光一凛,骤然下令: “将这些人统统射杀!” 军令一下,便在护卫的护持下撤离了当场,眼看着命悬一线,张通儒也豁出来了,情知身份暴露,为了多撑过一刻,就无所不能忍,当即大呼: “我等绝无恶意,不要射箭,不要射箭!” 这一声乃是用突厥话喊的,与此同时又扭头喝令部众们赶快放下武器,以降低对方的戒心。 其实,自现草草掩埋的将旗,回纥人就已经断定他们的身份一定有诈,而战场之上又处处都是诡计突袭,是以最明智的选择并非抓活的询问,而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射杀,这样才可以永远的免除后患。 那回纥大将于瞬息间就做此决断,显然也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这一点更印证了张通儒刚刚的猜测。 幸甚,好奇心压过了警惕之心,那回纥大将似乎对张通儒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确认张通儒等人放弃抵抗以后,竟收回了将其全部射杀的军令。不过,也绝无善待之意,如狼似虎的回纥壮汉冲将过来,将一干残兵败将按翻在地,都给捆了个结实。 尤其张通儒,更是被单独提到了那回纥大将的面前。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实说话,你究竟是谁?” 回纥大将果然通晓汉话,虽然说的有些生硬,但很显然是一口长安官话。 军旗被挖了出来,张通儒就知道已经无法隐瞒身份,便索性咬牙道: “我就是孙孝哲!” 其实,回纥大将在检视了挖出来的将旗以后,心中就多少有了底,此时从张通儒口中说出来,不过是加以印证而已,但他决然想不到,这个孙孝哲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就是你领着二十万叛军围攻长安?如何又落到这般田地?出现在这里又是要逃往何处?” 张通儒索性放开了说。 “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孙某这是要到草原上投怀仁可汗!” “你说什么?二十万大军全都败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回纥大将的表情稍显惊讶,又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回纥部世代受天可汗大恩,又岂能收留你这种叛臣贼子?” 至此,张通儒已经断定,这个回纥人的身份一定不低,而且曾在唐朝的长安生活过,否则不可能一开口就是什么世受皇恩,乱臣贼子这一套儒家说辞。 然则,他却并不把回纥大将的话当真,只平静的说道: “汉人有句老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唐朝天子失德,天下人心早就乱了,怀仁可汗初登大位,不正是逐鹿天下的大好机会吗?” 张通儒对回纥内部的情况也稍有了解。 铁勒回纥部作为铁勒九部近二十年崛起的最强部族,骨力裴罗可汗于十五年前联合葛逻禄等部先后攻杀突厥的乌苏米施可汗与白眉可汗,至此回纥部彻底取代突厥人成为草原霸主。 李隆基又以天可汗的身份册封骨力裴罗为奉义王,骨力裴罗于五年前病逝于都金山单于城,其子葛勒承继汗位,又被李隆基册封为怀仁可汗。 而据张通儒所知,怀仁可汗继位以后,一改乃父对唐朝若即若离的策略,而是选择了全面靠拢,但也由此借助唐朝的威势与兵力大举灭掉了反对回纥的草原各部。 直觉告诉张通儒,这个怀仁可汗葛勒绝非仁义之人。 却听那回纥大将厉声呵斥道: “怀仁可汗受封于天可汗,又岂能做出安禄山史、思明这等狗彘不食的恶行?既然你已经申明身份,我也不会杀你,将来进入长安觐见新近登基的天可汗,正可以用作献俘!” 张通儒又岂肯轻易放弃,再次说道: “长安繁华世上无可匹敌,大军既已到了城下还要空手而回吗?难道怀仁可汗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让别人夺了去?” 此话一出,张通儒敏锐的从回纥大将的目光中捕捉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也是稍纵即逝,如果加以注意,根本就难以被现。 即或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章:君臣有奏对 往南去的路上对于张通儒来说痛苦至极,由于回纥人没有囚车,他的上身被五花大绑,双腿则用来自行走路,更为屈辱的是一根长绳将十几个人串成一串由一匹驽马牵引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如果有哪一个突然跌倒,则会被残忍的向前拖行,如果不及时起来顷刻间就会皮肉破烂。 张通儒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如此屈辱不堪的俘虏,然则再强烈的求死之心在求生本能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回纥人的残忍程度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对待被俘的燕军军卒,经过甄别以后,旅率以上的留下,余者一概斩首,仅携带首级往长安而去。很显然,他们不想白白的浪费军粮养活这些俘虏。 在得知长安之围已解之后,回纥骑兵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走一日歇半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通儒一直以为,自己在那回纥大将的心里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这厮迟早还会来找自己问话,但自那日以后却再不曾见过此人,而他和一众部将们,则日日被关在马厩里,吃的比同在一处的牲口都不如,十几粒几乎馊掉的蒸豆,水也仅有浅浅的一叠。数日下来,这些壮汉都被折腾的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越往南前进,遇到的溃兵就越多,回纥骑兵通常都不加理会,但如果有不长眼的,他们也会迎上去狠狠的攻杀一通。 看着十数日前还是自家袍泽的乱兵被杀,张通儒心绪复杂,口中苦涩。如果在半年至前有人告诉他自己会有如此下场,他只会以为那个人疯掉了。 然则,纵然折磨和痛苦无时不刻的如影随形,可终有一则使之欣慰,那就是孙孝哲终于可以安然逃走,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为了大帅竟会如此用命,但其人对自家兄弟有恩,因而也无怨无悔了。 当然,这一路上他也紧张极了,每一次听到捉了叛军大将的消息,心都紧紧的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 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张通儒的心绪也就越复杂,整日徘徊在生与死之间,始终都无法做出最终决断,给自己一个了断。 …… 长安,城外仍旧随处可见大战后留下的废墟,虽然叛军留下来的军营大体上都已经拆除,可依旧难免破败荒芜处处沟壑的惨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空气中始终若有若无的飘荡着腐臭气息,几至无处可避 自从叛军溃散以后,以往避居深山的逃难百姓得到了消息,也开始陆续返回家乡!但家乡尚在,可家却早就没了,长安城外星罗棋布的村庄有八成以上都被孙孝哲的叛军烧成了白地。这些百姓无家可归,就只能由四面八方聚拢向长安,祈盼着太极宫中那位力挽狂澜的天子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此时的长安虽然尚未解禁,但午时到日落之前这段时间已经允许自由进出,蛰伏了半年的文人骚客们也不知从哪里纷纷冒了出来,原本都是打算着阳春三月出城踏青,可见到眼前的惨景之后才发现已经换了人间。于是乎,又不免触景伤怀,想念开元天宝盛世的春雨淋漓,鸟语花香,处处草绿的山间河畔游人如织。然则梦回三千,醒来入眼的全是凄风楚雨,遍地苍夷,只能发出长长的嗟叹。 然而,聚集于城墙之外的逃难百姓们见到有衣着华贵之人结伴出城,便像见着救命粮一样蜂拥而上,立时把这些文人骚客的伤怀嗟叹惊碎了一地,哪里还有半点踏青的心情,慌慌忙忙又极为狼狈的逃回了城中去。 出于安全考虑,长安城短时间内是不允许城内无恒产者入内的,因而逃难的百姓们只能纷纷聚在城外,等着每日一次的施粥。 虽然只有一顿填不饱独自的稀粥,但对于这些逃难的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数月以来经历了梦魇一般的逃难,他们总算有了落脚地,不必疲于奔命,不必为了果腹易子而食。 而秦晋的所面对的压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突然蜂拥而至的百姓使得长安的粮食供应骤然紧张,按照城中的储量可供五十万人吃上半年,如果只是负责城内的供应,只要勒紧了裤腰带,也能挺过这青黄不接的日子。 可面对每日都在增加的逃难百姓,粮食供应立时就捉襟见肘,如果不想办法,城中存粮恐怕很快就会见底。 对于这些百姓,绝不能置之不理,这是唐朝赖以存在的基础,倘若不理,正如唐太宗那句千古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吃不上饭就很有可能造反,这只会使眼下的局面乱上加乱。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现在的秦晋手中大权独揽,军民一把抓,这如果在去岁此时,怕是所有人都会打破了头的争抢,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 原因无他,全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后的长安处处废墟,百废待举,除非有人能变出来粮食,否则眼下的局面就是个死结。按照这种消耗速度,储粮绝难坚持撑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一旦粮食耗尽,就会因为饥荒而饿殍遍地,甚至于揭竿而起,到时候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来负。 既然知道这是个死结,又有谁肯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呢? 唯有广平王李豫奉李亨之命,协助秦晋料理军民事务。但李豫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丁,交代任务可以完成的很及时,但若独当一面则差得还很远。 按照此前的计划,神武军解围长安之后,就该立即召集各路勤王兵马,组织出关,乘胜进击山东(古时以崤山以东为山东),收复洛阳。 现在所有的这些用兵计划,都因为此而被迫搁置,不是秦晋和李亨不想,而是实在难以为之。 缺粮,不但是长安所面临最严峻的问题,其他各地同样也都面临着这个问题。 几路勤王军尚未抵达长安时,就不止一次的向朝廷表示缺粮,迫切需要补给。 其中尤其以颖王李璬为最,来自剑南道的两万兵马于数日前出子午谷,此时奉天子诏命驻扎于京兆府南部的子午关,日日都派急递催促要粮。 李亨每每见了李璬的催粮急递就倍加抱怨。 “朕的这些兄弟,在太上皇身边无忧无虑惯了,总以为府库里的粮食和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闹出以肉糜赈灾的笑话也不足为奇!告诉李璬,让他自行筹粮去,朕的粮食要给百姓!” 这是李亨兄弟内部间的龃龉,秦晋作为一个外人只能干瞪眼,不会一脚掺合进去。然则,这也是他头一次看到李亨说出如此有失水准的气话。 但是,抱怨归抱怨,军粮的问题必须加以重视。 “陛下,朝廷节制各地兵马,其首要便在提调军粮,如果对剑南边军置之不理,岂非因小失大?” 如此说就等于委婉的告诉李亨,如果他现在不负责李璬这两万兵马的粮食,那么李璬就会名正言顺的控制剑南边军,到时候祸起肘腋之间也未必不能。 李亨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有唐以来,兄弟阋墙的例子屡见不鲜,焉知李璬不会心怀不轨而犯上作乱呢? “大夫可有对策?” 对于李璬的去处,秦晋早就想好了。 “陛下可以赏赐为名召其入京,然后许以高官厚禄,然后令,广平王代掌剑南边军。” 在说到李豫的时候,秦晋顿了一下,他原本想建议李亨以儿子亲长兵权,这样可以保证剑南边军的稳定,但最终还是直接说出了李豫作为最佳人选。 闻言,李亨摆了摆手。 “广平王统领禁军已经无暇分身,可让建宁王李系入营统军,朕的这个儿子才智并不输于乃兄!” 秦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坚持己见。 唐朝常有兄弟阋墙之事,其实根子上就在于天子让每一个有能力的儿子都掌握兵权,如此一来兄弟相争的局面就已然注定。如当年的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而今建宁王掌兵,也就注定了他将来必会与广平王有翻脸相争的一日! 在秦晋的记忆里,李亨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比起乃父李隆基差得远了,登基十年左右就重病卧床不能理事,宦官李辅国趁机发动宫变杀掉政敌张皇后,竟将这位定难天子活活吓死在病床之上。 因而可见,李亨处理身边之人关系的手段远不如乃父李隆基高明,各方捡的平衡太过微弱,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演化的不可收拾。 不过,秦晋之所以没有坚持己见,是因为他还有另一重想法。 李亨作为天子虽然早就定下了以广平王而太子,但以子克父的例子,在唐朝也是屡见不鲜。比如太宗之于高祖,李隆基之于李旦,李亨之于李隆基,不都是典型的以子克父吗? 因此,李亨也很有可能需要另一个儿子为他平衡太子身上潜在的潜在威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一章:重整政事堂 李亨今日的兴致很高,拉着秦晋的手臂来到殿门口,温热的风吹了进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今岁春日来的早,秦卿且看,桃枝都已经生出了嫩芽。” 君臣间原本商议着军国重事,这一句突兀出来,秦晋反而有些错愕,直到彻底反应过来,才暗暗惭愧,这是他来到唐朝的第三个年头,想想此前竟从未注意过这个时代的春天究竟是哪般模样,甚至于搜刮尽了记忆,也不曾有过半点使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然则,搜刮了一阵也不是全无收获,“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突然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这是杜甫晚年的诗作,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掠人之美。但随即,他又有些感慨,杜甫的人生轨迹改变了,那些传世名作恐怕就此将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居然有些纠结,究竟是落魄时的杜甫于后世更重要,还是飞黄腾达得力殊功的杜甫于后世更重要呢? 答案显而易见,依照眼下情形,史书上将会多了一代名重功臣,可于诗史而言却是永远的遗憾和损失。 “秦卿,秦卿?” 李亨的呼唤声将秦晋拉回了现实,突然失神直与君前失仪无异,但这位天子却毫不在意,反而笑着问道: “春风拂面,连百战沙场的宿将都醉了,……”说话间,李亨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忧虑。“可惜现在还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挫败了安史叛贼谋夺关中的诡计,接下来还要收复东京,平定河北,任重道远啊……” 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沉重异常,李亨的将目光从刚刚抽出嫩芽的桃枝上收回,又仰头投向了蔚蓝的天际。 关于这些后续用兵事宜,秦晋和李亨早就商议过了部下几十遍,但一直没有得出个切实的方案,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原因,缺粮! 到现在,秦晋也不想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李亨,只能一切从实际出,先想办法解决了大军的粮饷问题,才能对关外动兵。 “如果那五百万石的粮食没有烧掉,现在你我君臣也就不必为此而愁破了头。” 李亨又将话头引向了白水县同官仓的大火,然后马上又摇头苦笑道: “如果没有白水县那场大火,孙贼又岂能断粮?恐怕长安能否保住都是未知之数了!” 出于对李亨的了解,秦晋清楚,这是某些人的谏言对他产生了影响,好在他还是明白事理的,知道关中一战的前后因果。 自从登基以来,凡是涉及到秦晋的问题,李亨都绝对的对其予以支持,虽然性格使然背后也少不了优柔寡断,但总体而言为秦晋挡了不少风雨和诋毁。 “对了,太上皇自蜀中派了重臣来,辅佐于朕……过几日,朕就要重用他们。” 对重臣的任免,天子向来都是一言而决,与臣下间商议可是闻所未闻的。秦晋从中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思忖一阵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对他的交代了。 “崔圆以剑南道节度副史之职随颖王自蜀中而来,朕听说此人颇为通晓兵事,由其辅佐建宁王如何?” “陛下明鉴!” 一听是姓崔的,秦晋心中本能的就升起一丝反感,自从为官以来,他所遇到的那些崔姓大族子弟,不是毫无气节,卖国求荣,便是恋权恋财的蝇营狗苟之辈,把这个崔圆安置在剑南军中也算合适,否则一旦到了朝廷上,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风雨。 接下来的几个名字里,其中又一个让秦晋身体微微一震。 “崔涣、房琯还有韦见素也由蜀中到了长安,朕打算让此三人入政事堂!” 这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李亨提前与秦晋通气,这个可太反常了,一时之间他竟没了反应,直到李亨嗯了一声才装作从容道: “陛下任免宰相,为臣又岂敢加以置喙?” 李亨呵呵笑了,知道秦晋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换了一种口吻说道: “初返长安时,用的几个宰相,非但不能助力守城,反而屡屡扯后腿,尸位素餐,这是朕的过失。” 平心而论,秦晋十分赞同李亨的这番话,政事堂的两个宰相,从陈希烈道魏方进,一个自私自利,心怀祸胎,一个老于世故,凡事不肯出头,没有担当。最后,竟使政事堂成为了摆设。不过,这在间接上也成全了神武军,内政兵事一把抓。 这种情况于朝廷而言肯定是不正常的,现在长安的外部压力消解,李亨准备大刀阔斧的整改政事堂,把有能力有品格的人放进去,也实属正常。 秦晋继续听着李亨缓缓而言。 “朕痛定思痛,决定加封崔焕、房琯、韦见素三人同平章事。崔涣其人性尚简澹,不交世务,可为黄门侍郎。房琯有远器,素有直名,可为中书侍郎。还有韦见素,老成持重,虽然受了不少委屈,但总算太上皇没有忘了他,将他千里迢迢带去蜀中,又千里迢迢送了回来。” 这三个人进政事堂着实让秦晋吃惊不小,崔涣和房琯秦晋都不曾亲眼见过,其中房琯还是多次从杜甫口中听说过,似乎颇为推崇。至于韦见素其人,秦晋随对其没有好感,但也绝无恶感。 总而言之,这三个人的品格和能力无疑都远远胜过杨国忠、陈希烈之辈。 政事堂有这种重臣掌舵,便不至于坏了大好的局面,看来李亨还是有些知人善任的天分。 当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人善任,如果所托非人,轻者败坏朝纲,重者有可能亡天下! 至此,秦晋才明白了李亨为何把任免宰相这种绝顶大事说与自己,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 在李亨所提如政事堂的人选里,既没有他秦晋,也没有李泌。 这两个在朝野看来,解长安之围出了大力,立有大功的人,就算入政事堂也不算奇怪,可李亨偏偏哪个都不用。 出了天子便殿,秦晋只听得身后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御史大夫慢些,等等奴婢!” 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这是李辅国的声音。 李辅国现在的地位可算是如日中天,虽然比不得当初的高力士位高而望重,但这朝野上下没有一个官员敢怠慢于他。 “御史大夫可听说了,政事堂的三位宰相定下了,奴婢刚刚听说。” 秦晋暗道,这阉宦果然耳目灵通,连天子尚未公布的诏书都提前知晓了。 “秦某也是刚刚听说,陛下刚刚提及了此事。” 这回;轮到李辅国惊讶了。 “陛,陛下已经告诉了大夫?” 秦晋从容点头。 李辅国很明显是想讨个好,可现在却无好可讨了。最终,他还是憋出了一句话来。 “大夫也不必灰心丧气,过早的入政事堂,只会把自己架在火上,任火烤,任人割,苦着呢!” 秦晋也承认,李辅国说的不假,入政事堂做宰相就是把人架在了火上烤,任凭百僚攻击、摸黑、构陷,终有一日天子信重不在,也就到了从高处狠狠摔下的时刻。 细细数来,唐朝历朝宰相几乎都逃不出这个怪圈。平心而论,秦晋绝不愿入政事堂做宰相,只有神武军才是他最记挂的地方。 对于李辅国要卖的这个人情,秦晋表示承情之至,他本来就在朝臣中的口碑不好,既然这货主动贴了上来,就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又有何妨呢? 李辅国对于秦晋和神武军而言,可不简简单单的是个宦官头子,这货能在诏书未颁布之前就能获知准确的内容,结交了此人就算难以影响天子决断,提前获知重要消息,也是旁人所不及的了。 不过,秦晋在处理与宦官之间的关系时还是极为低调谨慎的,毕竟内宦结交外臣历来是天子大忌,虽然现在他深得李亨的信任和重用,但却不意味着可以率性而为。 出了太极宫,秦晋的身上已经捂出了一身的热汗,此时他身上所穿的还是冬衣,已经明显与时令不符。 返回军营时,正路过胜业坊外大街,忽见一大队人马停留于破败的坊门之外,仔细一看竟是神武军,秦晋顿时有些火大。他早就三令五申,不得让神武军干预民事,更不得用作兴修工事。 现在居然有人支使神武军修葺坊门,这还了得? 然则,等他走近了,却现坊门外一名光着膀子的壮汉正是秦琰。这时,他才恍然,胜业坊不正是自己此前的府邸所在吗?秦琰一定是带着人过来,为自己修葺府邸的! 秦琰刚刚稍有斩获,以级换军功,恢复了旅率之职,可现在又公然犯禁,这让秦晋很是头疼。难不成还真要因为这等芝麻蒜皮大的事就将其逐出军中吗? 但是,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只要有人公然违犯,只要其人为神武军中之人,军法定不会轻饶。 “狗儿在哪?滚出来!” “哪个混账王八,还敢叫老子的诨名?”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二章:重申军中法 秦琰光着膀子,汗流脊背,气呼呼的看清来人的面目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嘴巴开开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 “狗儿犯了军法,请主君责罚!” 秦晋冷笑,问道: “你何罪之有,让我责罚?” 秦琰也不解释,直接回答道: “擅动军中士卒!” 秦晋扫视了一眼在场僵住的神武军军卒们,这些人刚刚都干的热火朝天,现在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 “就连郭子仪都在长安有家可回,可主君呢?府邸都被乱民烧了,朝廷不管,难道还不行咱们兄弟自愿来给修一修吗?” 说着,秦琰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指着在场的军卒大声问道: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自愿的?” 只见在场的军卒无一例外纷纷跪在地上,大声齐呼: “俺们都是自愿前来,愿与旅率一同领罚!” 见此情景,秦晋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府邸的事,他早就知晓,李泌和他的一干拥趸把修葺各坊重臣府邸的差事揽了过去,这修葺钱是专款专用,按照品级不同,酌情使用。当然,以秦晋的功劳和品级,绝对可以获得全额的补贴。但是,这些人也许是诚心恶心恶心秦晋,竟然没有将他的府邸列在第一批修葺的名单之中。 以至于秦晋现在只能屈居于军营之中,而他府中原本的那些男女仆从也全部租住在别人的私产宅邸之内。秦琰他们宁愿以身犯禁,也要为自己修葺府邸,其中情谊自然深有所感。 然则,军法就是军法,容不得半点私人情感在里面,不管他们说的多么正义,秦晋要维护的只是军法的权威,使军法不得因任何人而成了摆设。 “说出来都没人肯信,主君为保住长安呕心沥血,是挫败孙贼叛军的大功臣,却连自己的府邸都得住……” “好了!全体听令,集合,返回军营!” 秦琰有些惴惴不安,主君居然没有行军法当场宣布对它们进行限制看管。但不论如何,还是按照军令离开了胜业坊,返回军营之中。 回到了军营帅堂,秦晋奋笔疾书,写了一封自我弹劾的奏章,派人连夜送进太极宫。 次日一早,军中军法官张贴布告,秦晋以神武军一部,为自己修葺宅邸,违犯军法,罚金三百,军棍五十! 这一惩处可是顶着格判罚的,一般而言,若有谋私者,通常只以发钱为主,并无体罚的举措。现在秦晋被判罚了五十军棍,闻者无不哗然。如此,也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秦晋因此而遭受军棍这等近乎羞辱的惩罚,那么他们这些做部下的又何以安然处之? 最后还是秦晋亲自出面做出交代。 “动用军中士卒修葺胜业坊一事为真,我甘愿领罚,明知故犯,身份特殊,罪加一等,该重罚!” 在场之人更是炸了锅。秦晋好不容易才使众人安静下来。 “神武军以军法立军,成军!不得因任何人而坏了军法,我秦晋也不例外!哪个再敢抗议,就是藐视军法!来人,就在此处受刑!”。 …… 就在神武军内闹的沸沸扬扬之时,一道道弹章已经雪片一般的飞入太极宫。 在许多官员眼里,现在入政事堂的人选悬而未决,李泌和秦晋都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如果在这个时候抓住了秦晋的痛处,岂非就助了李泌一臂之力? 民营的设置,使得秦晋在长安权贵圈子内多了一大批仇人,这些人为了惩治秦晋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站在了李泌的一边。李泌的声名也在长安解围之后达到了新的高度。在种种传言中,秦晋也好,神武军也罢,如果没有李泌修整内政,又怎么可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战绩呢? “要不怎么说李侍郎才是首功呢?那个御史大夫不过沽名钓誉,多人功劳而已!” “哎!也不能这么说,抢功劳未必,只是修整内政,功劳都不在明面上,自然没法风风光光的论功行赏了……” 各衙署的吏员们趁着休息的当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重重传言,一个个说的津津有味。 “陛下,秦晋动用神武军为自家修葺宅邸,此风决不可长,否则将带来极为恶劣的影响!” 作为倒秦一派隐隐然的首领,李泌从来不知避嫌,第一个出来弹劾秦晋以公谋私的行径,而且还是私自动用军中力量,这绝对是犯禁的事。 李亨看罢了手中的弹章,又交由宦官转递给坐在他身侧的几位重臣。 这几位重臣李泌也都认识,按照座次依次是房琯、崔涣。韦见素。 说实话,这几个人除了韦见素曾做过宰相以外,都不够格在天子面前入座。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天子如此家加恩,自然就有其中的道理。李泌忽然有所领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只听李亨笑呵呵的问道: “诸位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率先说话的是房琯,他抖动着须髯,振振有词。 “国法不可乱,须得惩罚,以儆效尤!不过,御史大夫毕竟是立有大功的人,或许可以考虑功过相抵,以免让世人诟病,朝廷苛责功臣过甚!” 李泌暗暗冷笑,还以为这些被天子奉为座上宾的老家伙们有什么过人的建议,到头来还不是和稀泥? “陛下,功劳绝不可抹杀,但过失也同样不可抵消,否则今后但有违法者岂不肆无忌惮?到那时,朝廷又何谈堪乱?自家就得乱成一团!” 顿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开始剑拔弩张,随时都要互骂一般。 房琯是个直脾气,自认所提的乃是老成谋国直言,看着李泌一副摆开了架势大骂一场的模样,胡子抖了半晌,竟生生的忍住,没有回一句话。 “陛下,目下大乱未定,一切以稳为主,未曾出师就先责罚主帅,绝非明智之举!” 李亨一直沉吟着,没有表态。李泌哪里肯在这个时候放弃,又厉声道: “你们以为这就是老成谋国了吗?我告诉你们,不是!,这是姑息养奸!让秦晋再如此肆无忌惮下去,他就是曹操,是王莽,是霍光……” “李泌住口!天子驾前,岂容信口雌黄?” 李泌哪里会住口,当即冷笑着回应: “我信口雌黄?难道就诸君的眼睛都被沙子迷住了吗?看不到内外诸君皆操于秦晋之手吗?” “当此危亡之时,难道还要两两相制,非得制造出些麻烦来拖神武军的后腿吗?李侍郎之言非但信口雌黄,简直就是祸国,祸国呀!” 房琯的情绪有些激动,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到那时,就只能亲者痛而仇者快!白白的便宜了安史乱贼!难道天宝年间无休止的内争内斗还没够吗?” 这话虽然一针见血,但说的显然有些重了,此时此刻李隆基在位时的得失与否,在朝廷上依旧是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指摘。 李泌立即就抓住了房绾的短处,开始痛击。 “无端指摘太上皇,难道不是以严伦祸乱朝纲吗?” 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把天子便殿变成了泼妇骂街的市井。崔涣适时的出面调和。 “陛下,现在都只是一面之词,何不召当事者入宫上殿,当众问个清楚明白,再谈及处置事宜,岂非更好?” 李亨这时才出声说话。 “诸位卿家都以为如何?” 这时,李泌才收起了攻击的态度,表示一切以天子之意是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亨会召秦晋上殿的时候,这位继位不满一年的天子当即勃然色变,将案头的一封公文甩在了众人面前。 “都看看,这是秦晋的自劾奏章,还有前因后果!” 自我弹劾的奏章里,秦晋把所有的经过和因果一一说明,并表示御下无方,愿意承担主要责任,领受惩罚。 李泌先一步拾了起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振声说道: “通篇狡辩之言,陛下万勿被其蒙蔽!” 至此,李亨的眼睛里才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先生,难道……”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最后由转而说道: “朕意已决,不会因此而惩处秦晋。话说回来,有功之臣无家可归,乃朕之过,要受罚,也是朕首当其冲!” 一句话说的痛心疾首。古语说,主忧臣辱,在座诸臣怎么能无动于衷,纷纷起身叩拜。 “陛下,陛下……” 几位重臣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晋有功无可争议,无家可归也是事实,如果因为几个部众为其修葺宅邸就此处置惩罚,也是在说不过去,更甚至会让很多人为之心寒。 房琯振振道: “老臣虽然入京不久,但也听说了,朝廷有专人为有功重臣修葺宅邸房屋,如若果有此事,秦晋如此做岂非自找麻烦?老臣恳请陛下查实其中是否有蝇营狗苟的勾当!” 在房琯看来,这些事情必然归有司负责,那么负责的人就可以从这里入手查起。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三章:新旧交锋时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泌的脸涨红了,在这件事上找秦晋的麻烦,虽然是手底下人的主意,可他是点了头的,一旦查下去必然是自己理亏,倘若因此而将责任全部推倒下属的头上,将来又如何有面目自称为君子? 但是,房琯的要求名正言顺,李泌如果反对就等于告诉众人自己是心虚的,可他又不能答应下来,一时就无言以对。 关键时刻,还是李亨站出来和稀泥。 “这件事原本就无关痛痒,朝廷如果因为这等小过而惩处了有大功于社稷的人,岂非让天下人寒心?朕稍后会召御史大夫问明情由便是,诸位卿家不必过分纠结于此事!” 房琯也无意就这等芝麻蒜皮大的事与李泌撕破了脸,也就不再做声,李泌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则,就在君臣众人相继陷入沉默的当口,李辅国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来到李亨的身侧耳语了几句。 李亨闻言面色大变,竟失声问道: “这,这是真的?” 李辅国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只听李亨低声埋怨着: “如何,如何没人拦着?” 李辅国摇了摇头。 “奴婢也是得了监军的禀报才得知此事,尚未弄清具体情形,便赶着来通禀陛下!” 房琯、崔涣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但见李亨如此失态,也心知一定是生了什么后果严重的大事。只是天子没有交代,他们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询问。 终于,李亨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泌一眼,重重扔下一句。 “先生做的好事!” 李泌的表情尴尬极了,硬着头皮问道: “臣不知做的什么好事?” 眼见着李泌还顶嘴,李亨火气上涌,本要立即作,可是当着极为政事堂宰相的面,如果作了出来,丢了丑,日后又如何叫他做人呢?想到自己落难时,李泌不离不弃的情形,李亨瞬间又心软了。 “快,备马,朕要去神武军中,看看秦卿的伤势如何!” 顿时,众人面面相觑。秦晋受伤了?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也的确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实在难以想象,秦晋在千军万马的大战中没有受伤,却在大战结束的时候受伤,其中内情不禁令人遐想。 房琯也好,崔涣也罢,连韦见素在内都是在险恶政争中大浪淘沙幸存下来的佼佼者,自然不会简单的理解为仅仅受伤而已。这背后说不定有着多少博弈的内幕。 不过,从天子的态度上看,他是对秦晋持绝对支持态度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的作急色于表面。 “陛下,此乃非常之时,天子不宜轻离宫禁,请陛下三思,不如遣一重臣前去慰问,也是……” 一直甚少说话的崔涣于此时站了出来,对李亨急于去军中探望秦晋的行为表示反对。其实,他最怕的是兵变,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生,而最不稳定的地方绝对非军中莫属,焉知不是秦晋受了委屈之下,对天子包庇李泌的行为有所不满的? 他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一切都以天子的安危为主。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宦官匆匆进入了殿内,他带来的消息就比较详尽了,将秦晋按照军法从重自罚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众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因为自罚而受伤,并非其中有其它变故。 由此,殿上几位不曾与秦晋有过深入接触的重臣也都对这个年轻的功臣有了进一步的印象。 至少在房琯的印象里,秦晋此人还是颇为刚烈的,自请受罚诚然是对军法的维护,但也可以看出来,他对李泌私下里搞出来的龌龊事,也在以这种方式向天子控诉自己的委屈。 由此得出了两点,一是秦晋其人行事有矩,二是性格却失之烈有余而稳不足。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年轻血气方刚,试问哪个人面对李泌这种羞辱也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 今日第一次面君就看了如此一出好戏,同时也对天子近人之间的矛盾有了大致了解。 房琯看了李泌一眼,素闻此人有才名,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之下方知是个心胸狭隘,又手段低劣的人。然后他又悄然看了天子李亨一眼,心中暗想,原本天子打算和稀泥,现在倒好,秦晋把问题翻了出来,不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恐怕无法向臣下交代了。 不经意间,房琯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当今天子性格稍显软弱,不如太上皇当年杀伐决断,这种性格虽然较易为人亲近,但也同样容易受到臣下的左右。对社稷而言,这是福是祸也实属难料。 果然,李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竟呆立了良久,面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在做着一番挣扎。 他的确是想袒护李泌的,如果这件事仅在控制在小范围内,也就罢了。但是,事已至此,秦晋都能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以军法自罚。倘若朝廷对此态度暧昧不清,不查出来秦晋以功却宅邸不得修葺的搞鬼之人,那真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了。 终于,李亨有些无力的坐回榻上,再不提去军中探望秦晋之事,只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位重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房琯的身上。 “朕委房卿全权彻查此事,无论身份高低,官职大小,一经查实按律重处,绝不姑息纵容!” “臣房琯谨遵天子敕命!” 这回轮到李泌胆战心惊了,天子把这桩差事交给了房琯,不就等于要将自己属下的那些小动作都翻出来,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可他是理亏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关于秦晋受罚的事,只是今日议程的一个小插曲。 只见房琯又道: “陛下,回纥部骑兵已经抵达奉天、醴泉一带,朝廷须得尽快做出处置。” 李亨的眉头自拧起来以后就没松开过,现在又拧的更紧了。回纥部骑兵的事,是李泌怂恿他一力促成的,但那时长安尚在风雨飘摇之中,祸福难料,若果知道叛军很快就会被挫败,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呢?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出真金白银就想把这些草原上的饿狼礼送出境,根本就不现实。但是,如果出了这笔钱,他又不甘心。现在的朝廷可不是天宝十五年初的朝廷,仓廪充实,府库丰盈,而今的情况是仓廪米将尽,府库空空矣。 李泌于此时站出来替李亨解围。 “陛下,东京尚在叛贼之手,河北道亦是糜烂一片,既然回纥骑兵来了,何妨让他们一并向东挺近平叛?” 李亨未及标题啊,房琯沉吟着说道: “以回纥兵平乱也未尝不可,只是粮饷一向须协调清楚,否则……” 提及军国之事,李泌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朝廷眼下缺粮缺钱,怎么可能喂饱这些草原饿狼?给以自筹自支之权,令其出兵东进就是!” 这么说其实就等于把关东百姓置于回纥骑兵的铁蹄之下,朝廷不给他们钱粮,他们自然就只能烧杀过去了。 房琯仕宦多年,也曾在边地为官,深悉攻城略地之下的惨况,屠城行抢时有生,就算夺回曾失之地,边军抢掠城中百姓的事也屡禁不止。如果将这些回纥兵放入潼关以东,其不等于送狼入羊群? 安史叛贼再坏,也是存了争鼎天下的心思,总会稍存了一丝善待百姓之心,而草原上的野狼,除了烧杀抢掠,便别无所图了。 “门下侍郎如此血冷,令房某齿寒至极!只想问一问门下侍郎,难道关东百姓就不是我大唐百姓了吗?身为朝廷重臣,不以百姓为社稷之重,只醉心于权术之道,沽名钓誉,真是羞与此等人比肩并列!” 话说的毫不留情面,李泌的一张老脸当即涨得通红,指着房琯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血口喷人!” 房管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血口喷人?房某倒要请教,不给粮饷,任回纥兵自筹自支,这钱粮自何处筹,又以何等手段筹?” 李泌当然说不出那个抢字,但以当下形势,非以此法才能不惜一切代价,从平乱,拖得越久,对朝廷威信的打击就越大。 “自然是就地筹粮,回纥兵远道而来平乱,地方负责支付粮饷,也无可厚非!” 闻言,房琯竟笑了,再不愿与之过多纠缠,直截了当道: “既然门下侍郎不肯直言,房某替你说,无非就是抢掠一途,先抢百姓们糊口的粮食,再抢了百姓的妻儿为奴为婢,是也不是?” “这等问题也并非无从解决之法,只要天子明诏书,不得行抢,化外之人畏惧天可汗威严,自然可约束……” 眼看着李泌强词夺理,房琯再也不与之争辩,只对李亨闷声闷气道: “李泌之法祸国殃民,一旦采纳将尽失人心,遗祸百年而难绝!” 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李亨心中郁闷之极,但回纥人的处置不能耽搁,只得答复房琯: “此事的确不宜草率,不如召秦晋入宫,听一听他的意见!”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四章:名将荐名将 秦晋小心翼翼的坐在榻上,刚刚生受了五十军棍,尽管只有一开始的五下打实了,但还是伤了皮肉,碰一下就疼的直咧嘴。 再看秦琰,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跪在地上满面羞愧之色,又一言不。 “你知错了?” “俺,俺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私自动用军卒,修,修……” 秦晋叹了口气,秦琰虽然不笨,但在这件事上就是转不过弯来,不能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如果他只是普通人,身上没有秦府家奴的标签,自己又何必亲自受刑? 正因为如此,秦琰的所有举动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如果处置稍有不公招致难以估量的非议。 这也是为什么秦琰屡屡立功,却一直在旅率的位置上难进一步。其实,按照他的斩功劳,就算提拔为中郎将也不过分。但是,他的过错和功劳也一样的多,如果仅仅是功过相抵都难以服众。 现在,秦琰居然明目张胆的以神武军军卒为自家修葺府邸,要知道这可是家天下的时代,一切都归天子所有,以天子之兵修私人府邸,这在李隆基时代,领兵之人就算不被斩也得是个流放千里,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还不算,对神武军产生的影响也极为严重。长安解围之后,秦晋就已经现位于长安的神武军因为急剧扩充而军纪废弛,如果纵容秦琰的行为,只会使得军法彻底失去约束力。 那么,神武军的根本都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又与其他边军有何区别呢? 秦晋叹息过后,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狗儿啊,你出身自我的家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如果每每行事都如此乖张任性,丢的不仅仅是你的脸,还有我秦某人的脸面。现在,我还有能力时时以双手护在你的脖子上,若有朝一日我去职离京,鞭长莫及,又有谁来护你?” 秦琰的性子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内心深处的确是存了一种心思,天大的窟窿都有自家主君撑腰,怕从何来? 但是,秦晋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却让他倍感无地自容。自身生死,他不放在心上,但是,却恰恰忽略了,自己的行为给自家主君带来的不仅仅是麻烦这么简单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何脸面面对主君呢? “俺,俺真的知错了,从今往后,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犯!” 秦晋点了点头,又道: “此事之后,你已经不能留在神武军中了。” 至此,秦琰才彻底慌了,如果不能留在神武军中还不如杀了他。他想恳求秦晋留下自己,但又明白,秦晋今日自请受罚其中的分量之重,又怎么可能再留下自己呢?只痛哭流涕,不知如何是好。 秦晋有些费力的站起来,来到秦琰面前,抚着他有些散乱的后脑。 “好了,不要哭了,不再神武军中,还可以到别家军中!” “俺,俺那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主君身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差点就心软了,但是如果不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尝到痛,以后只会闯出塌天的祸事来。 此前杨砼等人擅自出城而被执行军法斩的事,与秦琰绝对脱不开干系,否则以其强硬的手段,又怎么能被一群纨绔捆住了围殴呢? 这件事秦晋不想明着追究,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警告!如果屡教而不改,他宁可就此放弃此人,也不想此人走上了歪路。 “我已经行文建宁王,将你调往剑南军,明日就动身去子午关吧!” 秦琰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此事无可挽回,抹了一把眼泪,磕了三个头,咬牙离去。 随之,郭子仪神色激动急吼吼进入账内。 “大事,大喜事!” 郭子仪向来沉稳,从不曾如此急色,秦晋眉头微跳,道: “何事如此兴奋?” “回纥大将磨延啜罗遣人送来军报,声称在庆州一带活捉了贼孙孝哲!” 孙孝哲竟被活捉了?就连秦晋都大吃一惊。他此前派出乌护怀忠的骑兵追击叛军残兵,从长安一路往潼关方向,往冯翊郡方向,梳理扫荡,为的就是活捉或者斩杀此人。但又万想不到此人狡猾至此,竟以声东击西之法,往西北方向逃到了庆州地界,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被一路南下的回纥骑兵正好逮住。 兴奋之余,秦晋的脸又冷了下来。 “那磨延啜罗莫非以为孙孝哲在手,奇货可居,打算漫天要价吧?” 郭子仪亦是如此担心。 “磨延啜罗只送来军报,未曾将孙孝哲一并押解进京,必然存了此等心思。” 秦晋冷笑道: “就让他揣着奇货吧,咱们不与表态,看谁着急!” 郭子仪还是担心。 “末将只担心朝中有人会因此再做文章!” 秦晋却冷冷道: “那些鼠辈文章做的还不够多吗?也是时候让他们得到教训了!” 很显然,郭子仪明白秦晋所指的教训是什么,便道: “大夫以自罚逼迫天子表态,恐怕得不偿失!万一……” 秦晋摆了摆手。 “李泌之流不过苍蝇蚊子而已,此前之所以留着他在耳边嗡嗡作响,是不想在危机之时乱了自家阵脚,现在此人既然得寸进尺,又何妨让他作茧自缚?” 郭子仪担心的就是这个,逼迫天子做不情愿的事,必定会使天子心中留下一根刺,就算暂时不作,也早晚有作的一日,如此留下隐患,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然则,秦晋所顾虑的根本就不是李泌,而是即将入政事堂为相的房、崔二人。 在天宝十五年时期,房琯为兵部侍郎,崔涣为黄门侍郎,虽然听过其名,也见过其人,但毕竟不曾打过交道,这两个人平时也极是低调,实在弄不清楚他们的脾气秉性究竟如何。 但是,这两个人既然是李隆基带到蜀中去的,又送回来推荐给李亨,也就说明绝非易与之辈,怕只怕又是和李林甫、杨国忠这等人一般,私心极重,那可就麻烦大了。 眼下的政事堂虽然不成样子,陈希烈抱病不出门,魏方进只顾着明哲保身,但至少不会坏事,神武军和自己也有着极大的自由度。如果李隆基送回来的是两个级搅屎棍,一面要争权夺利,一面还要做出政绩,那么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充分陷阵的人。 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封常清,又有哪一个不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呢? 李亨又是个软弱的天子,一旦不能平衡臣下,朝局顷刻间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则,李亨登基毕竟是存了疑的,事先为经李隆基许可就先斩后奏,虽然李隆基时候也表示了赞同,愿意退位为太上皇,可是毕竟有了得位不正的话柄。因此,李亨在处置一切和李隆基有关的人和事时都极为慎重,生怕再落了人话柄。 其实,还有一件事是秦晋想说,又犹豫着要不要说的。 眼下长安局势已定,朝中已经有风声,希望把太上皇接回来。但是,李亨明明听到了这种呼声,却选择充耳不闻,当做听不到,这么做就绝对有欠考虑。 当然,秦晋也不希望李隆基这个最大的搅屎棍再回来插上一脚。然则,李隆基毕竟做了近五十年的太平天子,其威望远非做了十几年太子的李亨可比,如果放任其留在蜀中,会使中央政府的权威遭到严重质疑,尤其是已经派到地方上就藩的藩王。 这些人手中都有李隆基的诏命,可名正言顺的掌握地方兵权。可想而知,李亨如果迟迟不接李隆基返回长安,而使其一直流落蜀中,绝对会有人借此而兴风作浪。 “大夫,大夫?” 郭子仪的呼唤将秦晋拉回现实中。 这些事他当然不愿意,也不能说与郭子仪听,就算说了也于事无补。 “这段日子我的精力可能都要放在朝廷上,军中的事务就辛苦你了,降兵的甄别工作进展的如何了?” 眼见着秦晋转换了话题,就知道他不愿意在李泌的事情上做让步,郭子仪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说起军中事务,郭子仪还真就有一桩事要说,那就是向秦晋举荐人才。 “末将这几日视察军务,遇到了一个人,目前正在京中赋闲!” 秦晋饶有兴致的听着。 “此人出身自契丹,但为人却忠勇的很,曾为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 竟然是他? 秦晋对李光弼其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一直就赋闲在长安,直到长安守卫战之后才听说了此人的名字,不禁大为可惜。 “此人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见秦晋如此着急,郭子仪反而有些吃惊,李光弼的确有些名声,但也不至于让秦晋如此失态吧? “不必劳动大夫,末将已经将李光弼带来的,若大夫有空,随时可以传见!” 秦晋当即一拍案头,站起了身子。 “好,现在就见!” 他此时正愁手中甚少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李光弼来的正当其时!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五章:大夫再面君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光弼也算是出身自将门之后。? ? 其父李楷洛原本是契丹人,在武则天时期降唐为将,累官至左羽林大将军,封蓟国公,后来又娶了同为契丹大将燕国公李楷固之女为妻,而李光弼正是李楷洛与李氏所出之子。 郭子仪简明扼要的讲诉了一番李光弼的出身与家世,秦晋边听边感慨,历史上唐朝的光复离不开两个胡人,其一是仆固怀恩,其二就是这个李光弼。唐朝许多名将都是胡虏出身,这诚然是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习气,但凡事往往过犹不及,天宝年间大批胡人内附河北,造成了河北道诸郡迅的胡化。也因此为此,安禄山和史思明在河北道是有着一定民意基础的。 据史书记载,直到安禄山史思明兵败身死多年以后,河北道民间仍有为安史二人修庙立碑的事情生,由此也可见得,安史之乱绝非可以简单归结于一两种原因的。 “末将李光弼参见御史大夫!” 秦晋定睛细看眼前之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形容气质极为英武,只两鬓间已经生出了许多白,明显是操劳过度所致。其实,李光弼已经在长安赋闲了两年有余,日日笙歌宴饮,日子过的虽然舒坦,但对于他这种生来只为戎马的人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折磨。 倘若天下太平,马放南山也就罢了,偏偏眼睁睁看着江山局面败坏,却出不上力,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久闻将军大名,若不是郭将军一力举荐,秦晋就有视察人才之失!” 这是一句虚言,其实不论郭子仪还是李光弼,他们的资历都远甚于他,只是因缘际会间,这些人都郁郁不得志,若非安史之乱骤然爆,老一代的领兵名将又凋零殆尽,又岂能有出头的机会呢? “大夫严重,光弼汗颜!” 李光弼在天宝十四年就以摄御史大夫的官阶持节河东节度副史,知节度事。干的也就是秦晋现在身上的差事,只是与权臣龃龉,才在安史之乱的前夕被召回了长安赋闲。否则,倘若安禄山举兵造反之时,有此人坐镇,又岂能被叛贼轻易的就掠取了河东? “明日一早,我会向天子举荐你。” 郭子仪显然与李光弼颇为熟识,便道: “御史大夫并非凡夫俗子,李兄对眼下局势直言就是,也别兜圈子了!” 李光弼大有深意的看了秦晋一眼,这才又是一揖。 “既然如此,光弼也就不再虚言,诚如郭兄所说,光弼做梦都想率师出征,杀叛贼,可惜,时不我待,长安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未来的情形也必然血腥反复,生灵涂炭……” 秦晋静静听着李光弼一条条分析眼下也与将来的局面,竟与之所了解的史实大致不差,然则,心中还是有一些不以为然的,既然蝴蝶的翅膀都已经扇动了,难道这些轨迹就不会改变? 正在此时,一名宦官在军中佐吏的引领下进入帅堂。 “天子敕命,御史大夫秦晋即刻入宫面圣!” 秦晋按照习惯每两日进太极宫向李亨交代公事,昨天才陛见过,今日居然再次召见,那就一定有意外的状况。 稍一想想也就明白了,一定和他自请受罚的事有关。 正好,秦晋也想看看李亨如何表态,顺带将李光弼举荐给李亨,此人既有将才,又性子沉稳,的确是一块独当一面的好材料。 然则,这种好材料秦晋思来想去却只能望而兴叹,神武军已经够惹眼了,向李光弼这种资历的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毕竟郭子仪的情形还和李光弼不同,当初郭子仪的身份可是待决的死囚,秦晋将其救下那就算是半个恩主了,自此以后郭子仪身上都无法摆脱秦晋的印记,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将之与秦晋视作一体。 自有唐以来,太极宫兴建已经百余年,巍峨有余却失之于阴暗森然,即便在这种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只要进入皇城宫门,幽冷潮湿之气便逼人而来,比起处处鸟语花香的兴庆宫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无怪乎李隆基继位四十余载,从不愿居住在这太极宫中。 内官监李辅国曾与秦晋闲聊,在太极宫中每当入夜,就觉得阴气袭人,这九重禁苑之内不知有多少枉死的冤魂,百多年积郁下来,能有好风气才怪! 不过,大明宫位于长安城外,又与兴庆宫一样,在乱民作乱的时候,被抢劫放火,损毁不轻,的确不适合天子居住办公,相比而言只有未受到冲击的太极宫才是最合适的地点。 进入皇城宫门才不过百余部,秦晋一身的热汗就已经消散干净,走在殿宇回廊间竟有些微凉抖,憋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得身前身后几名宫人偷偷笑。 事实上,这许多宫人宦官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秦晋的屁股。秦晋自请受罚挨军棍的消息早就在宫中传开了,现在见秦晋还能走路都表示诧异,但仔细看也能现,他走路间双腿的摆动幅度还是有些生硬奇怪,显然为棍伤所致。 见到天子李亨以后,李亨的反应和那些宫人宦官也没差多少,一样是盯着他的屁股看了好一阵。只是李亨毕竟乃大唐天子,不可能因此而轻易开口。不过,他见秦晋尚能行走自如,就是伤情并无大碍。 “今日召卿入宫,实乃回纥部骑兵处置事宜决断难下!” 回纥骑兵的事秦晋早就考虑过,这些草原饿狼,非到了亡国不可的地步或许才有一用的价值,否则只能是得不偿失。 要知道,让草原部族干涉大唐内乱,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行为。 到时候,其他各部,也纷纷有样学样,前来干涉,唐朝又如何处置?总不能内忧外患,一齐应对吧? “许以利禄,打会草原就是。不过,我大唐毕竟是天朝上国,不能就如此将其草草打走,就让这些人到长安来,见识见识我朝国威,也正好压一压他们的狼子野心。” 对此,李亨有些迟疑,他在担心,长安毕竟初经大战,一旦让回纥兵进入长安腹地,万一炫耀武力兵威,岂非弄巧成拙了?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只会让回纥人觉得我们在怕他,在防着他们,反而助长了其嚣张的气焰。” 秦晋早就揣测清楚了李亨的心理活动,因而才在李亨没有表态的时候,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的确,如此小心防备,只会让回纥人更加得意,但是……李亨还是担心,刚刚经历了由死到生的过程,使之不得不甚重的考虑一切有可能将长安置于险地的决策。 “秦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晋两手一摊。 “回纥南下之兵不满两万,又以骑兵为主,就算到了长安,抑或心怀不轨,又能作甚了?孙孝哲二十万幽州精锐不还是在城外折戟饮恨?” 现在,秦晋的话在李亨那里占有极重的分量,加之又言之凿凿,李亨终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既然秦卿一意坚持,便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回纥人到长安来见识见识我天朝国威吧!” 一句天朝国威,李亨说的心虚无比,都到了这般境况,国都被围数月方才脱困,哪里还有威可言?如果在天宝年间,倒是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更让李亨觉得难堪的是,按照定制,新天子登基以后,四夷番邦都要遣使朝贺天可汗。 然则,李亨登基已近半年,却还没有一国派过使臣前来觐见朝贺。眼看着天可汗即将不被四夷所承认,李亨只觉得阵阵苦涩,却又不能喝臣下抱怨,其中滋味比之当初做太子时的隐忍,更难过了数倍。 “陛下,回纥大将磨延啜罗遣人送信,言及生俘了贼孙孝哲,愿献与阙下!” “当真?” 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如果孙孝哲经由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之手献与阙下,的确有助于唐朝提升国威。 回纥部乃是继突厥人之后新一代的草原霸主,有了他们做表率,余者各部小国必然会纷纷景从效仿。 “真假还要等人到了才能甄别,降营里多是孙孝哲旧部,辨认一事不成问题。” 秦晋打算与李亨商议的是搞一次规模盛大的观兵演武,由于准备的时间仓促,除了长安的五千老神武军熟练队列,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都是属于半瓶水。而队列训练又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想要在回纥人面前夺人亮相,就要调杨行本所领的神武军两万前军到长安来。 这个必须得到李亨的肯。 对此,李亨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只担心一路上的军粮是否够用,还有仅仅为了一次观兵演武就大举调动人马,是否小题大做了? 天子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秦晋并不打算执意劝说,如果李亨最后答应了,那就按照计划行事,如果没有答应,只能以长安现有的各部,做到最好。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六章:善恶终有报 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李亨沉吟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调杨行本所部神武军入京,但为了不使冯翊郡防务疏失,只征调其中的一万五千人,限期七日内抵达长安。? 一万五千人从冯翊郡到长安走七日的功夫,的确十分紧张,但秦晋曾不止一次在李亨面前说过以他的练兵之法练出来的步卒可以做到七日行军二百里。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到长安也不过才百余里,七日功夫自然就足够了。 这个七日之期也绝非是为了考校神武军的行军能力,还是根据回纥兵抵达长安的期限所定。 回纥部派往关中的人马出了一万骑兵还有一万步卒,以磨延啜罗所呈报的行军日期,他们的步卒此时尚在宁州境内,至少要七日功夫才能抵达长安,觐见天子。 因此,李亨在权衡了一阵之后,也就有了这个七日之期。他见秦晋有些迟疑,就问道: “七日功夫有些紧迫?” 秦晋摇头: “绝非紧迫!陛下虽然允许回纥兵入京朝觐,但却不可事事迁就,不如就定在五日之后观兵,杨行本所部三日功夫就可抵达长安,有两日的准备时间已经足够了!” 原本李亨害怕七日功夫不够,想再宽限几日,但听秦晋所说竟然只要三日时间,也不由惊得长大了嘴巴。 恐怕寻常骑兵也就这等行军度,他实在想不到秦晋用什么法子,能把步卒训练的入骑兵一般。 其实,这个时代骑兵的行军度远非战马疾驰时的度,战马保持疾驰有半个时辰就已经不易,通常都要积蓄马力,只有阵战交锋时才会狂奔疾驰,寻常行军的度也比行走快不了多少。因此,骑兵的行军度如果在刻意继续马力的前提下,是有可能被步卒过的。 说起杨行本从冯翊行军而来,李亨忽就想起了一事,转而道: “虫娘外出到冯翊养病也该回来了,不若让杨行本将她一并带回来!” 虫娘既是寿安公主,也是李隆基在位是许诺下嫁给秦晋的聘妻,李亨当面提及,秦晋自然不会反对。说实话,他也有些担心这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否承受得住漂泊在外的困苦。 “臣以为,还是以公事为先的好……” 尽管心中是希望把那个我见犹怜的少女接回来,但秦晋还是虚伪了一把,表明一切以公事为先,至于私事若无必要则可以延后。 岂料李亨却笑着站了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走到了窗前,顺手将窗户推开,殿内的空气有些闷。 “天家无私事,太上皇早就定下将虫娘许配给你,朕今日便成人之美,收了你这个妹夫!” 一句妹夫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秦晋对李亨虽无臣下的感激涕零,但仅以人与人之间交往而言,此人也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待人厚道,又极富人情,与其父李隆基可谓是天差地别。 不过,李亨能称秦晋为妹夫,秦晋可不能称李亨为妻兄,君臣之间的大礼就像一道鸿沟不能也无法逾越。 只是做驸马这桩事,在秦晋看来却未必是桩好事。 原因无他,就算驸马与公主有夫妻名分,但两个人还是有君臣高下之分的,通常前者自然远高于后者。这还不是秦晋沮丧的根源,原本是想到了这个时代可以三妻四妾,比如府中的繁素和小蛮,都是楚楚动人的尤物,一旦成了驸马自然是不用有这些非分之想的。 而且,唐朝的公主多与男子一般好色,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几乎没有不养骈夫的,万一自己也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不过,秦晋回想了和虫娘仅有过的几次接触,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又知礼的女子,应该不会做出那等放浪的行为。 见秦晋罕有的出神,李亨顿觉有趣,以为他是在因虫娘而失神,看来让他们晚婚的决定是对的。然则,假若他知道了秦晋正腹诽李家女儿的品行,不知又该是哭是笑了。 …… 渴啊!饿啊! 极目远眺,所及之处尽是大片片的盐碱荒地,孙孝哲步履蹒跚的一步步向北而行,身旁却只剩下了是几个随从,他们的战马在这一路上6续成为了果腹的食物,否则恐怕早就饿死在路途之上。 在断粮与绝望的双重折磨下,原本聚集在孙孝哲身周的百余人逃的逃,死的死,留下来的也都是身体虚弱,踉踉跄跄。 孙孝哲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可现在他们仍在盐州地界,若要逃离河套又不知还有走上多少天。这还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没有吃的,又何以坚持下去呢? 坚持下去,只要坚持下去,必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孙孝哲一遍又一遍如此为自己鼓着气! 终于,他们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村庄,里面还剩下几乎没有逃离的百姓,乡野百姓淳朴善良,拿出了仅存的豆饼饭招待这些人。然则,水足饭饱之后,豺狼们满意的拍了拍肚皮,露出了锋利而又恶毒的獠牙。 十几口人在不但一刻钟的时间内被杀的一干二净,就连一个刚刚出生仅月余的婴儿都没放过。 如此狠毒的对待款待他们的百姓,孙孝哲有他的理由,行踪绝对不能暴露,杀人灭口是应有之议。然则,孙孝哲的一名杂胡随从却打起了那婴孩的主意,在他眼里可是绝佳的“人脯”材料。 对此,孙孝哲并没有加以阻拦,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儿影响部众对他仅存的忠心。 到了这个时候能跟着他逃命已经十分不易,又怎么可能对部众自行寻找吃食的行为横加干涉呢?除非他是那些脑袋锈掉的儒生。 他们没有在这个被杀绝了的村庄里过夜,天黑之前便又踏上了向北逃亡的路。 吃饱喝足对于体力恢复有着绝好的作用,走起路来竟都觉得脚下生风。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不少村民家中搜捡出来的豆饼饭,这些食物足够他们坚持三五日功夫。 除此之外,为了隐藏身份,孙孝哲还带头换上了百姓的麻布葛衣,再加上一路逃亡累饿而成的黑瘦形象,活脱脱的就是一小群逃难百姓。 趁着天黑赶夜路,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强盗马贼都不会在夜间行抢,此时赶路是最安全的。随着距离草原越来越近,一个特殊的强盗群体也多了起来,那就是马贼。 这些马贼杀人越货,不但劫财还害命。孙孝哲曾是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从不曾把马贼放在眼里过,但如此境况,身单力薄之下,已经连对付马贼的实力都没有了,只能无奈的选择低头。 如此夜行晓宿也算安全,眼看着出了盐州地界就到了草原,只要过了最后那一道坎,也就是渡过黄河,就算逃出生天。 这一日天色还有近一个时辰放亮,孙孝哲忽然听到了隐隐的马嘶之声,但仅仅是若有若无的一声,就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了。 几个随从都认为他是有些紧张过度,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有谁会走夜路呢? 嗖! 一名随从随之扑通栽倒在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就已经气绝身亡。 孙孝哲大骇之下,撒开腿就跑。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们现在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马贼,虽然不知道马贼因何夜半出动,但至少有一点十分清楚,那就是落到这些人手里绝没有好下场! 果不其然,黑暗中果然亮起了点点火把,呼喝口哨之声夹杂着乱成一排呢的马蹄声由四面八方传来! 呼喝中有人说着汉话,也有人说着突厥话,谁知还有人在嚷嚷着契丹话。如此复杂的成员,不是马贼才怪。 孙孝哲并未绝望,现在是黑天,有极大可能接着黑夜的掩护逃离魔掌,只要运气不是太坏。 幸亏这几日吃的饱,脚下力狂奔,耳畔呼呼生风,没跑一步就距离危险远了一点。 猛然间,孙孝哲只觉得胸前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所拉住,脚下立即失去平衡,整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直直向前摔了出去。这一摔,力道过猛,竟摔的满脸血污,身上也被荆棘的地面划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孙孝哲痛苦的趴在地上挣扎,奈何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般,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起身。 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他觉得脖领子一紧,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扫兴,捉到的是逃民,不如一刀宰掉了事!” …… 孙孝哲内心中实在惊恐绝望到了极点,落到马贼手里恐怕再无活路,不过听那几个马贼的对话,大致还是判断出来,这些人连夜设伏,所要劫掠的另有其人。 那么,马贼们连夜设伏真正想要劫掠的人究竟是谁呢?孙孝哲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杀了可惜,这几个货色都身强体壮,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如押了回去做奴隶,到草原上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七章:胡将终成奴 几个马贼汉话、突厥话一通商议,孙孝哲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只要不被立时杀掉,总有脱困解难的一天。? ?? 他一共有十几个部众,在抵抗之初被杀掉了五个,过程中又跑了几个,最后成为马贼俘虏的,连带他在内共计有八人。 八个体格壮健的奴隶在草原上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至少也值两块金饼,这些马贼舍不得宰了也实属正常。 被人捆死猪一样绑住了躯干和手臂,只留下双腿可以自如活动,然后又以一根绳子将孙孝哲八人串在一起,由一匹挽马牵着,防止逃跑。这种处境令孙孝哲赶到羞愤难耐,他在大燕也是正四品上的高官,现在竟被几个蟊贼像栓牲口一样捆住,心中委实难以接受这等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后悔,如果当初在长安城下痛痛快快的战死,又何至于受今日之辱?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既然活着就总有一日可能翻身,而死了则再无翻身之日。这时,孙孝哲又想起了张通儒以越王勾践劝说他的典故,于是又沉下心来伺机逃跑。想起了张通儒,他又暗暗叹息,不知此人现在境况如何,落在回纥人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第一缕太阳光自东方射了过来,马贼们似乎神情失望,收拾人马打算返回营地。 直觉使然,孙孝哲觉得这些马贼一定在等着伏击什么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草惊蛇,抑或是那些被伏击之人根本就没有走这条路。 很快,孙孝哲就顾不得想这些与己无关的事,马贼们的行军度很快,对他们这些俘虏也很不客气,孙孝哲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行军度,倘若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就只能任由挽马拖拽着,在这种处处苦草梗的地面上,皮破肉烂在所难免。 “快走!再磨蹭就一刀宰了你们!” 马鞭子狠狠抽在了孙孝哲一名随从的身上,立时就是一道骇人的血痕。马贼大声呵斥着,嫌他们走的太慢,拖累了行军度。 众人敢怒不敢言,孙孝哲几次隐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站出来喝止: “住手,人力本就有限,跑不过马也实属正常,你这几鞭子下来,更是拖累了度,又是何苦?” 他本想说几句硬气话,但话到嘴边还是软了下来,以至于出来这等不伦不类的说辞。 其中一名马贼嘿嘿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嘿嘿!看不出来,你这德行还想替人出头,不怕老子刀快吗?” 这不是说硬气话的时候,孙孝哲尽可能的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维持着最起码的理智。 “刀虽快,却难杀不当死之人……” 那马贼被气乐了。 “新鲜啊,老子在这草原上杀人无算,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不当死之人。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说着,腰间横刀已然出鞘,作势便挥。 横刀乃是唐朝边军的制式军刀,落在马贼手中也是寻常,可孙孝哲却敏锐的觉,这些人无论埋伏抑或是行军都有着明显的边军痕迹,奈何成了马贼? 一念及此,孙孝哲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些马贼竟是唐朝边军假扮? 正骇然间,却听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那挥刀马贼的骂声。 “五郎住手!昨日就得到唐朝骑兵北上的消息,天色马上就大亮,咱们多在这空旷草原上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还有心思与几个奴隶斗气?若是实在气不过,就交上来两块金饼,几个奴隶的性命任你予夺!” 一听到要让他交出金饼,那挥刀的马贼立时就蔫了下来。在杀人泄愤和损失钱财上,他最终还是在意后者。 于是乎,那被称作五郎的马贼只狠狠瞪了孙孝哲一眼,就再也不理会他们。 这番变故恰恰证明了马贼们并非唐朝边军假扮,可他们如果不是唐朝边军,又因何所有动作上都带着边军印记呢? 其时,许多边军在经历叛乱与平叛时,往往有许多人被牵连其中,最终无法返回乡里,只能留在草原上以劫掠为生,最终成了马贼。 孙孝哲已经认为,眼前的这些马贼大概是如此出身。 但是,往往这种人更加记恨唐朝边军,是唐朝便军害的他们有家不能回,与父母妻子分离,永难相见。说起来也是可怜人,安禄山在幽州未反之时,就曾收留过不少由朔方河东等地逃过去的叛军。 正寻思间,脸上骤然一痛,孙孝哲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鞭子狠狠的抽在脸上,一道血痕清晰而可怖。 “别愣神了,再不走,就真宰了你们!” 如此大概走了半日功夫,地势渐渐复杂,他们也由草原转入一处山谷。直如山重水复一般,山谷中竟然别有洞天。 妇女孩童嬉笑欢颜迎了上来,见到马贼们空手而归又不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然则,也仅仅是失望而已,仿佛这等经历期望,失望的生活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孙孝哲今日也算看了新鲜,他还从不知道,马贼居然也养了家小。据此推断,这股马贼在此地聚集了少说十年。 马贼中显然以汉人为主,主事的几个头目清一色的汉人,余者胡人都只有听命的份,这也更加印证了孙孝哲此前对马贼身份的推断 忽然,一群胡人引起了孙孝哲的注意,几辆驮马大车更为显眼。 “商队来的正好,今日虽然一无所获,但逮住了几个逃民,个个身强体壮,一并卖了过去,也能换些钱!” 那个马贼头目的声音很是寻常,令一名马贼却有些忿忿的表示: “这几个家伙突然出现,又如此身强体壮,没准就是回纥人的探子装扮!” 回纥人?孙孝哲又是阵阵心惊,他原本以为这些马贼既然在躲避唐/军,很有可能和回纥人私下有勾结。可现在却现远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昨夜兴师动众,竟然要劫回纥人。 既然马贼敢出动百余人动手,那目标就一定不是战兵,既然不是战兵,那就很可能是辎重。 至此,孙孝哲才对这些马贼刮目相看,有胆子劫回纥人的辎重,就是摆明了车马与他们对着干,这些人绝不简单。 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揪住了孙孝哲的衣领,吓了他一跳,紧接着就有一双铁钳样的大手掰开了他嘴巴,几胡商对着他口中的牙齿品头论足一番,最终各自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孙孝哲怒火中烧,这些胡商将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自己,但又无可奈何,很快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将他牵了出来。 用西域一带不知名的语言和那马贼头目交涉着,而那马贼头目显然精通这种语言,也熟练的与之对答,似乎在讨价还价。 最终,胡商似乎被马贼头目说服,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三个金饼,丢在马贼头目的手中。 八个奴隶的交易就此成功,孙孝哲的归属权也就此易手。 陡然间,孙孝哲有些茫然,有些恐惧,不知道这些胡商将要把他们卖往何处,如果半路上逃不掉,一旦抵达了目的地再想逃走,恐怕就不容易了。 胡商们心满意足的牵着新到手的奴隶向马贼营地伸出走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随之越来越近。看来马贼们连兵器都能自给自足,孙孝哲正暗自思忖,几个胡商却停在了打铁的炉子前面。 “劳烦,八个!” 说着话,一串铜钱叮叮当当扔在了一旁的胡桌上。 打铁的汉子眉开眼笑,说了一声好,便从胡商手中接过一根铁条,然后通入炉火中。 孙孝哲猛然变了颜色,胡商买卖奴隶一定会在奴隶的身上烙上印记,以防止脱逃以后难以辨认。这种方法乃是脱胎于牧民们标记自家的牲口,以防止牲口混在一起后无法辨认归属。 一念及此,孙孝哲通体冰冷僵硬,只觉得呼吸都开始渐趋困难。 然则,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立刻有两名壮汉将其按到在地,胡商将铁条抽出来,末端捶打成的片状部分已经烧得通红,使劲捅在脸上,皮肉立时被烫的咝咝作响, 啊! 疼痛与屈辱交缠着如毒蛇一样啃噬着孙孝哲。 孙孝哲原本生的高大英俊,现在居然被一群胡商以对待牲口的法子在脸上烙上了印记,这让他如何再去见人?他的其名随从也没能避免了这样的厄运。在几声惨嚎之后,胡商干脆利落的完成了最后的活计。 一行人原路返回,又遇到了那马贼头目。马贼头目瞥了一眼表情扭曲,半边脸血肉模糊的“奴隶”一眼,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平静的好像静止多年的水潭。 孙孝哲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一名马贼在一连声的惋惜。 “这几个壮汉可是难得的好材料,与其卖了三个金饼,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入伙,咱们也能多了臂助……” 骤然,孙孝哲的脑袋就像遭到重击一般,似受惊了一样没命的挣扎狂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八章:身份终揭穿 孙孝哲拼命呼喊,是为了让那马贼头目留下他,比起未知的风险,暂且留在这里做马贼入伙显然要安全的多。??? 那马贼头目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些许的怜悯,因为他已经听清了那个体格健壮的奴隶没命高呼的内容。 胡商却不干了,提起短鞭子冲着孙孝哲就是一通没头没脑的乱抽,口中还恨恨不已的斥骂着。 很显然,胡商听不懂孙孝哲喊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付出三个金饼才得到的奴隶,不该如此桀骜不驯,就算不能像山羊一样听话,至少也得喝驯服了的野马一样,能够听懂主人的呵斥。 终于,孙孝哲还是熬不住胡商手中的短鞭子,扑到在地以双手紧紧抱着头,承受着胡商的怒火之鞭。 最后还是马贼头目拉住了胡商,与之叽里呱啦的交涉了一阵,那胡商才悻悻然的罢手,但又忍不住抬脚在孙孝哲身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马贼头目蹲在孙孝哲身前,声音依旧平静。 “你想留下来?” 孙孝哲的脸上布满了血污和眼泪,乍闻之下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看起来可怜至极。 岂料,马贼头目却叹了一口气。 “胡商向来注重然诺,交易一成,我就再无权处置你们,如果你们要留下,只能赎买,那胡商必会漫天要价,三个金饼转眼就会变成三十个,可是三十个金饼对于我们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 言下之意,他虽然有意留他先来,但孙孝哲这八个人绝对不值三十个金饼,因而也是无可奈何。 孙孝哲此时不知自己是悲是愤,三十个金饼他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可在这马贼头目口中自己却连三十个金饼都不如。 他真想仰天高呼,我就是孙孝哲,那个带领二十万燕军精锐攻破潼关,逼得天子仓皇西逃,差一点就攻下长安的孙孝哲! 然则,胜者王侯败者寇,他可耻的失败了,二十万大军一朝尽丧,还有何面目道明自己的身份呢? 不过,孙孝哲没说,却不等于其他人都甘心被卖到西域为奴,马贼头目和手下的对话他们也都听到了,因而早就顾不得什么忠心和气节。 “大头领留下俺们吧,他,他就是孙孝哲,兵败逃到了这里,如果大头领拿他到唐朝那里去讨赏,所得又何止三个金饼?” 孙孝哲的名头自然无人不知,自从潼关被攻陷以后,长安被围,关中从繁华富庶之地立刻就变成了人间炼狱,其间故事,马贼们能讲上三日三夜也没有个完。 “他?他是孙孝哲?” 一众马贼们哄堂大笑,觉得这个刚刚被转卖的奴隶也太过好笑,难道以为他们都是三岁小童那般好骗吗? “看看他那德行?脸上还烙着胡商的铁印呢?还敢妄称是孙孝哲?谁不知道孙孝哲是安禄山的手下大将,就算兵败又怎么可能流落到这草原荒漠上来?” 七嘴八舌的嘲笑声与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使得孙孝哲都想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于连对部下出卖的愤怒都难以顾及。 马贼头目显然也没有相信他们的话,只把孙孝哲当做;了一名可怜的奴隶,甚至连说话都像与朋友闲谈一般的平静。 “我不能留下你,也不要心生怨愤,将来好自为之吧!” 孙孝哲彻底绝望了,情知无法留下来,只得长长叹息,泪如泉涌。 马贼头目转身命人拿来的风干的牛肉和酒水。 “酒肉吃吧,好生上路,不要再做胡思乱想,宿命使然,人力不可抗拒!” 这等好东西摆了上来,一众人等上前争食,孙孝哲反而被排挤在外,连滴酒水都没能抢到。 …… 长安,秦晋遣人三次到醴泉与磨延啜罗交涉,希望他将贼孙孝哲押解进京。其实这个要求说过分也不过分,但按照磨延啜罗而言,亲自解送过来,才会将收益最大化。对此,秦晋和郭子仪也早就商议过了,虽然认为可能性不大,但也还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竟与之来回交涉三次。 万想不到的是,经过第三次交涉,磨延啜罗竟同意了先一步将贼孙孝哲押解进京了。 这大大出了秦晋的预料,当即上书禀明天子李亨,李亨自然立即应允肯。于是,贼孙孝哲就在回纥部百人骑兵的押解下,连夜赶往长安。 醴泉距离长安不过五十里距离,百人回纥骑兵在第二天日落之前就抵达了长安城。 回纥骑兵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天下第一京师长安,虽然处处认可见到大战之后的残迹,但长安城墙的巍峨雄伟还是让他们震惊到了极点。在这些草原人的固有印象里,城墙大多都是不到两人高的土围子,只要搭上梯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爬上去。 然则,到了长安城脚下才觉,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之高的城墙,举头向上眺望,似乎这城墙高的直通天际一般。而更令人无法想象的,还是城的广阔,城墙竟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尽头。 回纥骑兵啧啧赞叹,又转而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这样高大雄伟的一座城池,似乎是永远都难以攻破的,难怪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在长安城下作鸟兽散。 按照规矩,外藩骑兵是不允许进城的,只能按照定制在北禁苑以北的广阔空地上驻扎,但秦晋这次破了例,就让他们进城去见识见识长安城热闹的长街,与摩肩接踵的市井。 此时,大战虽然刚刚结束,但居住在长安城里的百姓却早就走上了街头,而李亨也亲自下诏,取缔了东、南两座新军军营,恢复了东市和南市的运行。 一部分滞留在长安的域外商人也6续进入市场,以至于秦晋都在暗暗奇怪,当初宣布所有物资集中管制时,连滞留在城中的商人货物也包括在内,但当时却没能尽数将其搜检出来。 不过,到了现在,秦晋也不打算追究那些异域商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藏起了自家货物,无非是买通有司官员,然后有司官员也上下勾结串通一气的结果。 若要穷究此事,必然会引官场上的强烈反弹,到目前为止,秦晋一直相对保持克制,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不愿意过多参与进权力斗争中去,万一无法脱身,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秦晋对官场内蝇营狗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顺理成章,但是,若有人主动招惹上来,他也绝对不会手软,定然整治的对方惨不堪言才会罢手。 “大夫,大夫,贼孙孝哲押到了长安……” 崔光远兴冲冲的赶来向秦晋报讯,而秦晋在此之前就已经得到了禀报。 “大夫难道不去亲自提审孙贼吗?这厮害的我关中民不聊生,千万百姓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大尹勿急,郭子仪已经先一步去询问此人,秦某手头还有公务若干,一时脱不开身。” 其实,秦晋压根就没打算亲自去见孙孝哲,败兵之将,成为俘虏,早就不值得他去亲自一见。只须验明正身,交付有司审讯定罪,然后行刑以谢天下即可!当然,在这之前,用孙孝哲举行献俘的典礼也是必不可少的。 见秦晋对孙孝哲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崔光远顿觉奇怪。 “这等吃人的怪物,难道大夫就不想看看他的本来面目吗?” 秦晋笑着反问道: “都是人,还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生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崔光远却点了点头。 “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也一定黑了心肠,他日明正典刑以后,定要剖腹开膛,看看心肝肠子究竟是什么颜色。” 对于崔光远的这种说法,秦晋一笑置之。 “而今长安百废待举,大尹公务繁冗,如何还有功夫在秦某这里闲聊?” 崔光远笑道: “大夫这是在赶客啊。京兆府公务虽多,却有佐吏各司其职,下吏只须安排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位置上即可,似大夫这般胡子眉毛一把都想抓到手,反而事倍功半了!” 原本秦晋只想揶揄一下崔光远,但被崔光远抢白回来,他反而陷入了沉思。 崔光远说的没错,由始至终秦晋总觉得自己有忙不完的工作,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合适的人与之分担。 想到此处,秦晋叹了口气,在思忖着究竟用哪些人才合适。 只是这一声叹息反而让崔光远糊涂了。 “大夫何以叹息?难道还有未结之事?” 他仅仅是顺嘴胡诌了一句,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现在见秦晋眉头紧锁,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 忽然,秦晋站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一名佐吏进入帅堂。 “紧急公文!” 是公文不是军报,虽然加上了紧急二字也不会是火烧眉毛的问题,秦晋漫不经心的拆开封皮,将公文从里面抽了出来,才看了几眼竟大惊失色。 “这可真是让人骑虎难下了!” 崔光远更加一头雾水,问道: “何事骑虎难下?” “刚刚郭子仪给贼验明了正身,是个冒牌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祸事从天降 “是个假货?” 这真是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出了秦晋的预期。? ? 最初听说孙孝哲被俘虏以后,他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此时的关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只要将潼关与蒲津的口袋扎紧,那就是稳重捉鳖的局面。 可现在,被抓回来的孙孝哲居然是个假货,而且这个假货还是回纥人送过来的,其中就有很多东西供人玩味了。 郭子仪的人还没回来,就派人送回了军报,想必他还有必须处置的事情脱不开身,而且这个消息又不能耽搁,因而才有了以军报沟通消息的举动。 抛开这个且不说,秦晋现在只担心没了货真价实的孙孝哲,又该怎么向李亨和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交代。 房琯、崔涣、韦见素已经正式履任,这几位一看就不是像魏方进与陈希烈那般好糊弄,若被追究起来,自己岂非要给磨延啜罗背黑锅了?还是这口黑锅本就是磨延啜罗送给自己的? 各种心思随之泛滥开来,秦晋的脸上忽晴忽阴,心中则在思忖着究竟该如何才能把假货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崔光远本没认为假货是多大的事,但见秦晋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也预感到事情或许不妙了。 不过,秦晋并没有继续孙孝哲假货的话头,而是突如其来的问: “大尹可曾听说,政事堂有意换一个京兆尹?” 这回轮到孙孝哲傻眼了,心道怎么突然又牵扯上了自己,而且还是关系到前途的大事? “大夫不是说笑吧?下吏自问不曾有过半分疏失,政事堂也不会轻易的撤掉下吏!” 京兆尹虽然品秩不高,但却一手掌握着京畿的大小事务,对于宰相,对于天子都是不可或缺的权柄。 崔光远任京兆尹,李亨是比较满意的,因而问题的关键不在天子身上,在于某一位宰相可能想要提拔一位自家的亲信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否则政事堂宰相的位子就会有些飘忽。 这个消息是李辅国遣人捎出来的,虽然真假有待于证实,但他相信空穴绝对不会来风。 “消息还未确实,大尹总要有个准备才是,现在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秦晋这话说的不假,历来京兆尹都是宰相夹袋里的人物,现在京兆尹与秦晋这个领兵之人交往甚近,乃至于言听计从,就算双方没有任何不臣之心,也会被人所诟病,尤其是那几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宰相。 “为了不落人口实,大尹近来还是要尽量避免到军中来,你我更不易再见面。” 崔光远满不以为然。 “行的端,做得正,还怕人诟病了?倒要看看,那个能把屎盆子扣在大夫与下吏的头上。” 话虽如此说,崔光远接下来的话还是认同了秦晋的说法,只不过说几句狠话泄泄心中不满的情绪而已。 转了个弯,崔光远忽然又想到了孙孝哲假货的消息上来。 “难道大夫以为那个假贼会与下吏的去留有干系?” 秦晋点了点头。这本是两件风马牛不想干的事,但被蛇虫鼠蚁叮咬惯了的他却早就练成了一副敏感神经,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他现在尚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孙孝哲乃是假货的消息,必须尽力阻止此事的扩散,否则被有心之人抢了先手那就麻烦了。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啊!” 崔光远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 “大夫难道是在指李……” 李字后面拖长了音却不再说出那个字,但任谁都明白所指的就是李泌。 秦晋摇头、 “李泌这个人素来仇视于我,不过这一次他算是针尖对麦芒,遇上了对手,被房相公整治的自顾不暇,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对付你我?” 习惯性的想到李泌以后,崔光远又觉得,政事堂的几位宰相都是正人,应该不会做这种无中生有,构陷于人的事。 反而,他把问题想的相对简单了一些,那就是假贼究竟是回纥大将磨延啜罗有意,还是无心之举? 最初秦晋也和崔光远有同样的担心,然而在思忖过后,反而不放在心上了,磨延啜罗作为番邦外臣,根本就没有插一脚进来的资格,唐朝就算到了这等焦头烂额的地步,也一样会被宰相和百官们习惯性的蔑视。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至少给秦晋的担心上了一道保险。 崔光远悻悻的离开了秦晋军中,而秦晋也坐不住,马上到西市的新军军营中去寻广平王李豫。 李豫现在名义上是秦晋的扶手,专司负责新军的提调,而训练依旧由神武军的教官系统负责。 不过,这也和橘生淮南淮北的典故一样,一旦涉及到了非神武军,就算训练方法,与军规细则一模一样,效果还是天差地别。 当秦晋抵达西市军营时,李豫正在因为这件烦恼事犯愁。 世人虽然都当他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身也承受着不小的一力。 建宁王李系与李豫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都是嫡子,但李豫的优势则在于一个长字。唐朝与前朝各代一样,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也习惯性的遵从与立嫡立长的原则,虽然原则总被各种人打破,但这种固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上千年,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尤其李豫的表现在众兄弟里也极为出众,再加上李亨也屡屡有意培养,更是使他成为了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人选。 然则,天子一道诏书,李系就取代叔父颖王李璬成为两万剑南边军的统兵将军。 这对李豫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一旦有了压力,便容易患得患失。因而,他更要证明你自己,给既为天子又为父亲的李亨看,自己是有过人之处的。 由此,训练一支如神武军般令行禁止的强兵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可有些事,往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他才清楚了独自带兵的麻烦与难处。 别看那些将佐校尉们,当面时谦恭有礼,可一旦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各种推诿塞责,阳奉阴违便层出不穷。为此,李豫也曾下重手整治过几个特别过分的将佐,可这反而使得他有被孤立在外的尴尬处境。 正所谓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所有阳奉阴违的人都开革调吧?这在大**中还没有过先例。 “大好天气,广平王因何愁眉不展?” 秦晋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蓝的让人有些眼晕。 李豫叹了口气,不想说自己的窘境,毕竟这种事怎么好秦晋知道呢?他实在想不通,当初在团结兵和民营的时候,自己何等威风,上下无不令行禁止,精诚团结更令人精神振奋,现在倒好,明明手底下的人都是唐朝功臣汛期子弟,因何竟与前两者差了这么多呢? “没什么,昨夜睡得不好,今日才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就算李豫不说,秦晋也知道李豫所处的窘境,只不过他这次来另有目的,因而也不便主动说破。 “又一桩事,须得广平王知晓,回纥大将押解来的贼是个假货。” “假的?” 李豫闻言后,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又紧张的问道: “此事千真万确?没弄错了?” “郭子仪亲自带人去辨认的,断不会出错。” 李豫忽然觉得,事事真是奇妙,原本他和父皇同为一体,而现在却好像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障,反而与秦晋竟有种无话不谈的感觉,甚至还设身处地的为其有所担心。 “此事若当真不假,须得立即奏报天子,否则有可能被小人所乘!” 想必秦晋,李豫就说的很直接,他也认为有人会以此事来大做文章。 秦晋点了点头。 “此事前前后后都是神武军在负责操办,出了纰漏,核实的晚了,都是容易遭到诟病的地方……” 眼见秦晋一桩桩的数落着,李豫忽而觉得诧异,这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秦晋吗?抵御强敌时的安分自信从容与冷酷哪里去了?现在反而谨小慎微的像个小吏! 但也只是稍一错愕,李豫就明白了,原因无他,大体上与自己所担忧的处境相差无几,一种通禀相邻之感油然而生。 “大夫是如何打算的?” “先去询问那假贼,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嗯,也只能先如此了,如果什么进展都没有,就不能再耽搁了,当立即入宫奏明天子,大夫若不方便,李豫可以亲自入宫一趟!” 秦晋也没想到,广平王李豫竟如此主动的为自己遮掩,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在官场上混迹的这几年,锦上添花的人不是没有,但多数都是,阴谋算计,落井下石,像李豫这等雪中送炭的可渭少之又少。 不过,秦晋并不打算借助李豫之口去像天子奏报,有些事是不能假手于人的。广平王的处境也很微妙,如此岂非连累了他?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章:出手制胡兵 秦晋所需要的,是广平王的威望,那些宰相们可以不在乎神武军和他这个掌兵的御史大夫,但必然都重视李豫这个未来的储君。() | (八)因而,只要李豫做出一种姿态,是倾向于神武军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会投鼠忌器。 “广平王不必亲去宫中觐见天子,秦某自可为之。” 李豫有些着急,如果他连这点忙都帮不上,那还有什么用了? 秦晋摆摆手,继续说道: “实话说,只须借助广平王之名,就已经足够了!” 这时,李豫才恍然,连不迭拍着脑袋。 “也是,也是!既如此,大夫尽管放手为之,一切有李豫在后面撑着!” 秦晋得到了李豫的许诺,长身正对其一揖到地。 “谢广平王援手之恩!” 这一揖让李豫有些窘,思忖再三,他还是决定向秦晋求助。 “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又一桩要紧事,须得请教大夫,也不怕大夫笑话,李豫在军中遇到了头疼事,麾下将佐,多有阳奉阴违之事,令人头疼至极。” 见李豫自曝其短,秦晋也就不再掖着藏着,坦然道: “军中之事,在乎张弛又道,赏功罚过,既然有罚,就得有赏。如果只让军中将士见识罚之残酷,而看不到赏的诱惑,又岂能激起上下划一的奋进之心?” 其实李豫的问题秦晋早就看出来了,对于那些敢于忤逆权威的人一味惩罚,只以威立信,而不已赏笼络人心,这其实就是本末倒置,乃领兵大忌。 秦晋如此已经说的极是透彻,短短一句话,李豫顿有茅塞顿开之感。仔细回想了他领着这些功臣勋戚子弟以后,的确只罚不赏,期待以严法整顿军纪,看来这条路是走错了。 怕李豫还不清楚其中的根本所在,秦晋又补充道: “赏功罚过的根本在于军法,标尺要始终如一,不可有半分商量揣度的余地,否则将赏不成赏,罚不成罚……” 李豫虚心就教。 “也就是不得烂赏过罚,不能因人而异,这个道理先生也教过!” 他口中的先生自然是指李泌。李泌曾在李亨为太子时就与李亨过从甚密,也受李亨所托,指点过几位儿子的课业。 不过,这句话说完,李豫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毕竟谁都知道,李泌和秦晋乃是解不开的死敌,如今在秦晋面前提李泌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然则他毕竟是皇子,也有着与寻常人一样的自尊,便只尴尬一笑,如果做过多的解释,反而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秦晋则完全不在意李豫提及先生,只呵呵一笑。 “想不到门下侍郎也有如此见地……实在是刮目相看。” 他本想用赵括纸上谈兵的典故揶揄李泌几句,但顾念着李豫的面子,才说了句恭维话,由此这次失言便轻描淡写的岔开了。 最后,李豫和秦晋一同赶往郭子仪所在的北禁苑军中去提审假贼孙孝哲。刚到辕门,就见郭子仪迎了出来。显然,他对李豫的到来觉得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明白了秦晋的意图,神色中的担忧也跟着淡了几分。 “假贼在何处?广平王要亲自提审。” 郭子仪先是向李豫躬身行礼,然后才说道: “也算意外收获,贼虽然是假,但也来头不小,在安史叛军中也算颇有些地位。” 秦晋眼睛一亮。 “是谁?” “张通儒,安禄山斜封的副使!算是孙孝哲的左膀右臂!” 李豫问道: “他可招出了有用的消息?孙孝哲逃往了何处?” 郭子仪摇摇头。 “此贼嘴巴很紧,一问三不知。他的身份也是降营中的高级将佐辨认出来的。虽然跑了正主,但这个副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献俘……” 说到此处,郭子仪放慢了语,秦晋正好接上了他的话头。 “献俘就大可不必了,一个副使,万一把这认错人的消息传扬出去,以讹传讹,反而会成为番邦笑柄,只按原计划大观兵就是!” 郭子仪忽然又道: “还有一桩事,末将拿不准主意,一时难以断定!” “说,何事?” “末将怀疑,押解张通儒,轻身入京的回纥小队骑兵头目就是磨延啜罗本人!” “磨延啜罗?” 这几日,秦晋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足以磨起了茧子,倒是真对此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回纥以安史之乱为契机,在此后十余年间就展到了鼎盛时期,其国中人才也定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否则也未必能抓住这个机会。因而,秦晋抽测,这个磨延啜罗一定不是简单角色。 “听说磨延啜罗是回纥可汗异母同父的弟弟,只不知本事如何。” 李豫对于回纥内部的情况也颇为了解,在得知了磨延啜罗没有接到诏书,便私自进入长安之后有些不满。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磨延啜罗这么做就等于在藐视李亨作为唐朝天子的权威,而李豫作为李亨的继承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快。 “若查实身份,先议他的治罪,给他一个下马威!” 郭子仪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磨延啜罗的野心越才智不输于乃兄怀仁可汗,这种方法恐怕不能使其就范,说不定还会激起意想不到的麻烦。” 秦晋也有些恼怒。 “那也绝不能装作不知情,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也不是没有办法,末将倒有一计。” 李豫十分高兴,催促道: “将军快说,只要出这一口恶气,李豫愿负全责!” 郭子仪笑了。 “广平王言重了,没人需要负责,这些回纥兵嚣张跋扈,刚进了城就有强抢民财的劣迹,京兆府按律办案拿人,又与旁人何干呢?” 听了郭子仪的建议,秦晋有些担心。 “听说政事堂有意撤换京兆尹,崔大尹如果牵扯进来,恐怕就给了他们以口实。” 郭子仪却道: “大夫多虑了,崔光远绝无拒绝的可能,而且他这么做也恰恰证明了他不会骑墙观望!” 郭子仪没有避忌广平王,显然是很清楚,秦晋已经把广平王拉倒了神武军的一方,他们现在就是一荣俱荣的局面,只要竖起了广平这面大旗,一切就不会那么招眼,变得顺理成章。 李豫击掌赞同。 “崔大尹的确有过骑墙的前科,如此考验一番,也是正理!” 崔光远在给秦晋的印象一向都是个耿介之人,若非得李豫之口,他真不清楚此人居然也有不光彩的历史。其实,唐朝官场从来都是巨浪与暗流同时存在,能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得以保全自身,又在官场上有所进步,没有几个人能够称得上是正人君子。 尤其李隆基在位的天宝年间,奸臣当道,朝纲败坏,更是没了耿介之臣生存的土壤。所以,就算崔光远有过这种前科,秦晋也不觉得意外,哪个没有电黑历史呢?他向来信奉两利则合,只有利益相关才是最好的粘合剂。 当然,也不否认这个时代有气节高远之人,但秦晋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虚无缥缈上。 “好,就这么定下,让崔大尹拿人,然后就等着看好戏!” 郭子仪又道: “末将怀疑,磨延啜罗之所以一改此前的态度,答应把贼先行押解过来,可能就是已经得知了贼的假身份,想给咱们制造点麻烦,让朝廷出丑!” 秦晋冷笑道: “这次就让他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先蚀把米!” 计议完毕,三人各自行事,郭子仪出面找到了被回纥兵抢过的苦主,又安排了一场当众喊冤的戏码,李豫自然就成为了这场大戏的主角,当场答应下来一定为他伸冤讨回公道,使为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这件事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百姓们对于回纥兵的恶行纷纷义愤填膺,为广平王勇于担当替百姓出头击掌喝彩。于是,李豫就顺理成章的到了京兆府,找到京兆尹崔光远道明此事原委。 崔光远早就得知回纥兵在城中闹事的消息,但历来京兆尹对这种涉及外藩的案件都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他虽然有心惩治却不想横生枝节,因而才忍下一口气、现在见广平王摆明了车马找上门来,高兴的一拍大腿。 “就等广平王一句话呢!下吏即刻交代下去,务必擒拿作恶贼兵!” 李豫又道: “那个头目很有可能是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你这次去务必要将此人擒来,千万不能失手!至于人手方面,京兆府的差役未必是回纥兵对手,可从神武军中调拨。” 崔光远愣了一下,继而又道: “请广平王放心,一个也跑不了,到时候长安城门一关,便可瓮中捉鳖!”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问道: “既然要从神武军中调拨人手,又何必让京兆府的人插上一手?” 李豫道: “此事须得低调处理,京兆府监管治安,盗抢正在职权范围内,所以也算师出有名。假若以神武军的名义,就会被人冠以两军相争的非议,麻烦的就不止回纥兵一家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一章:储君每自省 在广平王李豫交了实底以后,崔光远拒绝了向神武军调拨人手的建议,反而表露出少有的自信。 “广平王且看好戏,可不要小瞧了京兆府的衙隶差役们,战场上可能是回纥铁骑横扫四方,但在这长安城内,还没有他们收拾不了的人犯!” 登时,李豫也来了兴致,毕竟是年轻人心性,对京兆府的一干油滑老吏们如何对付回纥兵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于是崔光远就讲述了关于吐蕃人的一次旧日故事,说的也是吐蕃人酒后为祸,奸淫了一户人家的好女儿,偏偏当事人犯是吐蕃使节的护兵头目,组织随行的部众打算强行对抗。当时的京兆尹还是王鉷,他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一旦不能成功逮捕人犯反而闹大了冲突,唯恐引火烧身。 偏偏当时有京兆府世袭的老吏一口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让他们出马一定会轻而易举的抓捕人犯。 王鉷对那老吏向来信任和重视,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答应下来,结果老吏果真用了不到一日功夫就把那吐蕃护兵头目和麾下数百蕃兵悉数捉拿归案。 这个结果让老奸巨猾的王鉷都惊诧不已,数百吐蕃兵若有意抵抗,就算调动上千禁军也不是能够轻易得手的,而那老吏仅仅使用京兆府的衙隶差役竟然将他们一网成擒了。 听了这个故事,李豫的兴致更是不可遏制,非要崔光远快些把那老吏的手段说出来。 崔光远嘿嘿一笑。 “广平王应该知道,这些有实际差事的衙署正副主官以及各级佐吏通常由朝廷任命,但那些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的具体差事却都是世袭而来的。” 李豫点了点头,对于崔光远说的这一点他也小有了解。 自汉代以来,直接与百姓负责税赋牵扯,刑狱拿人的差事,都被视为浊事,正途出身的官员绝少直接料理,而是通过衙署中世袭的衙隶进行处置。 这些衙隶虽然地位低微,但借助于官府的威权,久而久之经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累及,其家族也在当地拉就了一张体量庞大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又别于勋戚贵族,专门只在市井之间。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虎有虎道,狗有狗道,虽然不在同一条道上,但各自的能量都不容小觑。 衙隶们借助官府的威权和家族的影响力,往往在地方市井间也有着一言九鼎的威信和能力,百姓们既怕且敬,有这样一群人负责最底层的事务,官员们自然就顺手得多了。 崔光远如数家珍的罗列各种衙隶的各种厉害之处,但李豫听下去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如此下去,这些衙隶们岂非窃取了朝廷的威权为己用? 崔光远一摊手。 “确实如此,但长久以来都是这么个情况,累积数百年的习惯,岂能一朝而改变?” 李豫不语,片刻后又道: “今次就要看看衙隶门手段,让他们放手施为吧,但凡敢于抗拒的回纥人一个不落,全都抓捕下狱!” 崔光远领命而去,李豫的玩心一去,就开始思索着未来他有可能面对的局面,但想了许久之后,竟也乱哄哄一团没有头绪,再加上目下所面临的麻烦,除了抓捕回纥兵以外,还有军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将佐,如何降服他们也是大麻烦。 虽然李豫向秦晋求助了,但秦晋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出手,仅仅语气委婉的提了一些建议和可行的思路。 说实话,这些道理李豫都已经想的通透,但心中就是没有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也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其父李亨为太子十余载,虽然屡屡遭受打压,但是他这个嫡长子却在其父羽翼的庇护下茁壮成长,一切自有人为其铺好路。就比如征新军,编练新军等一干事宜都由神武军中的将佐按照既定的规矩去办,作为主将的李豫仅仅挂名而已。 在长安解围以后,李豫自觉在团结兵和民营中锻炼而得到经验已经足够独当一面,因此才向李亨提出来由其全权负责新军提调事宜,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再给他派一个负责具体事务的副将。 李亨出于培养继承人的目的,也就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 这对李豫而言诚然是个机会,但机会也有可能成为麻烦。现在,他对新军中那些勋戚子弟们的将佐就头疼不已。 这些将佐的父祖一辈自然对李豫恭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把他培养成尧舜禹乃至文帝那样的一代圣君,但年轻一辈的心思却更加活络,除了功利之心以外,就是多了一份桀骜不驯。 胡思乱想间,李豫歪在京兆府后堂的座榻上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黑透,只有案上不知何时添了一盏烛台,蜡烛的一点火光扑朔闪跳,屋内影子也随之晃动夸张的变着形。 由于睡的不好,李豫非但没有休息过后的神清气爽,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酸软不已,同时又口渴难耐。 好半晌,他才使自己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又不自觉的伸了个懒腰。 也许是听到了李豫的动静,外间立时便有仆役轻轻拉开了们,手中端着一副漆盘,低着头轻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漆盘上摆着的是刚刚煮好的热茶汤,李豫早就急不可耐,不等仆役将漆盘放稳,就端起茶碗小口快的喝了起来。 滚烫的茶汤冒着各式香料的浓浓味道,几口下肚之后,李豫的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身体立时也通透了不少,仿佛这一碗茶汤的功效竟远胜于之前那场并不舒服的小憩。 仆役低着头,刚要推出去。李豫又叫住了他。 “大尹何时归来?” 仆役这才答道: “大尹在日落之前就已经回来了,抓了不少人犯,现在正讯问处置呢!” 李豫微有不悦,问道: “为何没叫醒我?” 仆役仍旧低着头,他们这种身份低微的人站在皇子皇孙身侧都是泼天的福缘,能问答几句话简直就等于祖坟冒了青烟,紧张忐忑下,声音都干巴巴的着抖。 “大尹说,说广平王累了,就没有唤醒,等……等醒了以后再,再汇报详情……” 这时,李豫也现了自己情绪上的变化和失态。如果在以往,他根本就不会为这种事生气,难道是最近麻烦事缠身,以至于心性都不稳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马上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率性而为,随着心绪的平复,连喝茶的度都缓了下来。 恰在此时,崔光远脚步急促的走了进来,见李豫端着茶汤正在轻啜,便道: “刚刚见广平王酣睡正香,不忍惊扰,还请恕罪!” 李豫淡然笑道: “大尹一片好心,何罪之有呢?快说说,人可捉来了?” 其实,在见到崔光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他就已经肯定,一定是马到功成了。果不其然,崔光远落座,喝了一口茶汤,才道: “京兆府的老吏果然不俗,回纥兵一百二十五人一个不落全都抓了!” “恶可成招认了?” 现在李豫关心的重点是回纥人是否服软,交出恶,这样他能对上对下都有个合理的交代,同时也给了回纥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至此,崔光远皱着眉摊了摊手。 “但凡人犯,哪有从容就范招认的?广平王请勿心急,得慢慢来!” 崔光远乃是从县尉这等杂苦差事一步步升上来的,做过地方官,也做过京官,对于刑狱之事了然于胸。 不管人犯是何种身份,本事如何大,只要进了大狱,那就都是任人宰割的囚徒,各种手段用上去之后,没有几个能够撑到最后的。 对此,无怪乎崔光远信心满满。 李豫这时竟好像第一次认识崔光远一般,在他的旧有印象里,此人是个耿直由于而又能力不足的人,但今日一番接触下来,竟惊觉其极是干练。 都说看人不可只浮于表面,他又不觉有些气馁,看来在识人这一节上,自己还差得远。 想想也是,但凡秦晋看好并推荐重用的人,哪一个不是能力出众?郭子仪,李萼,就连家奴出身秦琰都是个勇冠三军的悍将。试问,如此种种之下,如果不是崔光远有过人之处,他又怎么能如此倚重此人呢? 一日之间,内心中两次受到冲击,李豫的心绪又隐隐起伏,一方面是因为挫败感带来的沮丧,但反之也因着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而又觉得隐隐兴奋。 这就好像疾病一样,现的早,治疗的早,就会尽可能小的对身体造成损害。如此,套在自己身上也一样适用,在自身的无知和毛病制造麻烦之前,得到及时的旧账,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走,去看看那些回纥人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敢如此嚣张放肆!”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劝道: “都是些未开化之人,难保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交给老吏去处置,断不会有纰漏!” 李豫无意坚持,又问道: “可辨认出磨延啜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二章:广平王遇袭 “大致可以确认,就是磨延啜罗。? 磨延啜罗曾作为质子在长安居住多年,认得此子的人不少,下吏寻了几个暗中辨认,都说确系无疑!” 崔光远回答的很结实,确系磨延啜罗,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至于暗中辨认,则是出于需要而为之,现在还不宜当众拆穿磨延啜罗的身份。按照秦晋的计划就是要让磨延啜罗吃个哑巴亏。 “如果磨延啜罗表明身份又待如何?” 这个可能崔光远很明显没有想过,但马上又答道: “如果磨延啜罗表明身份,当此内外交困之时,出于笼络回纥人计,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以下吏揣测,磨延啜罗的长安故交评价其狡猾隐忍,因而一定不会主动袒露身份,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李豫失笑,教训教训磨延啜罗也是好的,但也只能点到即止,他当然不能把磨延啜罗当恶惩处了。 “但有一条,具体为恶抢掠民财的回纥兵,绝不可放过!” 崔光远吸着滚烫的喷香茶汤,口中说辞也含糊不清。 “下吏头疼的就是这一点,回纥人的嘴巴很紧,又负隅顽抗。这给了咱们逮捕他们的口实,但也麻烦在于互相偏袒。” 其实,按照崔光远的想法,比李豫还要进一步。 除了按照唐律处置为恶的具体回纥人,还要把磨延啜罗也跟着整治一番,如果仅仅是坐一回京兆府大狱,似乎太便宜他了。 但李豫的顾忌似乎很多,并不打算落井下石。 自从见过秦晋以后,他也相通了,自己的身上早就被打上了神武军的烙印,那些政事堂的宰相们对自己肯定会另眼相看,一旦被调离京兆尹的位置,要么明升暗降,给一个品秩高却没有实权、事权的差事。要么也可能外放做个郡太守。 只是以现有的情形看,后者属于出外,不是对待有功之臣的办法。房琯和崔涣不是李林甫、杨国忠之辈,应该干不出来这种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来。想一想,极有可能就是加官进爵,然后赋闲。 他本以为秦晋会接受被宰相们削权的现实,可现在看来,此人正在做着委婉的回击。不,不是委婉的回击,而是步步为营的软回击。没有报以拳头回应,但却比拳头砸上去还狠。将未来的储君广平王拉在一起,除非房琯有意另立储君,那么就只能尽力的维护李豫。 广平王又对秦晋推崇备至,言听计从,经此一事之后,秦晋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广平王一党! 虽然,朝廷严谨结党,但私结党派的行为从立国开始就没断过。太宗的亲王府一党,太上皇的临淄王一党,这些靠政变起家上台的天子,哪一个夹袋里没有领兵大将的支持? 突然间,崔光远的心中,翻腾汹涌。政变两个字使他如遭电击,也骤然明白了广平王现在的处境,以及今日其神情恍惚根本原因。 就在数日之前,天子李亨以建宁王李系掌剑南边军,陈兵于京兆府南部门户子午关。颖王李璬以剑南道节度使领兵勤王而来,反被夺了使职差遣,这不就是新一轮皇位争夺的开始吗? 李亨同时让两个皇子掌兵,在臣子们看来,其弊病有前车之鉴,有唐一代,兄弟阋墙都是由此开始。深思这其中的因由,就很耐人玩味了。都说当今天子是个厚道天子,比乃父的多疑狠辣大大不同,但天子毕竟是天子,总有一种本能是相同的。 想到这些,崔光远有些意兴索然,抓捕磨延啜罗带来的兴奋之感瞬时消散全无。 李豫整肃了一下袍服,准备起身离去。 “人都抓了,我还要善后。此事须得奏报天子,最终如何处置,你我和御史大夫都没有决定权!” 这本就是应有之议,崔光远点头称是,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李豫一定会隐去知悉磨延啜罗真实身份这一节,但这么做也就等于欺君。可是,不欺君又能如何呢?现实情况就一定更好吗?未见得! 一大碗茶汤的功效果然不俗,李豫的眸子里一扫此前的慵懒,代之以坚定之色。出了京兆府,漫天星斗就像在黑夜里点了无数盏烛台,即便没有火把灯笼,也能清洗的看清楚脚下路况。 李豫上马,正遇上了值夜的军卒。 此时长安城内依旧在执行严格的宵禁制度,一旦黑天任何人无诏不得在街上随意行走。 当然,李豫的身份是例外的,他和几位重臣都和战时一样,都有随时入宫觐见天子的特权。但军卒们还是奇怪,广平王怎么从京兆府里出来的?而且还是掌了灯以后。然则,值夜的军将地位低微,也仅仅是奇怪而已,这些隐秘之事想多了也没有半点用处。 在黑夜的掩盖下,李豫的脸上有浮现出了心事重重的颜色,只是这颜色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因而,马也不自觉的越来越快。 陡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大街传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阵阵惊叫。 “惊马了,惊马了……” 李豫猛然回神,但为时已晚,只见朦胧夜色里冲出了数匹高头大马,度快的生风,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随从们的马都慢了李豫几步距离,就算反应的快,仓促之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广平王小心惊马!” 这句提醒已经晚了。两匹战马重重的撞到了一起,继而双双轰然倒地,惨嘶声不绝于耳。 变故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吓傻了,夜色朦胧之下,一时之间也不清楚广平王是死是活。不管如何,他们的罪过都小不了。 “广平王,广平王……”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白一片,胆战心惊的,希望李豫能回答他们一声,但是回应声并没有出现。 一众人等没命的冲了上去,见到广平王之甩在地上,并没有被惊马压在身上,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战马通常重达六七百斤,有些从西域得来的宝马更有千金之重,如果人被压在下面,就算不死也得残了。 然则,这种庆幸持续了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只见广平王双目紧闭,似乎晕厥了过去,但谁也不清楚究竟还有没有气。 一名随从惊慌失措的扶起广平王,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又是拍打前胸,又是掐人中,可就是没有半点反应。这时,那随从才意识到去探鼻息,试脉搏,几次确认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广平王没事!” 鼻息规律,脉搏也十分明显,也就说明不会有大碍。 终于,李豫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生一切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身上究竟生了什么,但身体的疼痛和身侧两匹奄奄一息的战马告诉他,一定生了什么。 李豫只记得自己从京兆府离开,准备入宫觐见天子,但离开京兆府之后的事就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值夜的军卒们一队队开了过来,这里生了意外事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当听说是广平王出了事,都心惊不已,但见到广平王并没有大碍,才平静下来。 李豫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有些痛感,但并不强烈,应该只是简单的挫伤,并没有伤及筋骨。他看了看两匹痛苦**的战马,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尤其是自己的那匹马已经陪了他五年有余,如今这匹马拼了命的挣扎,想要站起来,却只换来了阵阵的惨嘶。马的嘴里,鼻子里到处都是带血的沫子,随着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出气,喷溅的到处都是。 应该是胸骨和腿骨在剧烈的撞击下折断,可能内脏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李豫有些不忍,便吩咐随从: “给它一个痛快,也省得留在这世上多受罪!”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战马伤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救不活了,与其让它多遭罪,不如痛快了结的好。 然则,所有人在内,岂会有人在意两个畜生的生死和痛苦? 广平王遭遇惊马,险些丧命,哪一个不是后怕的几乎晕死过去? 李豫自觉身体没有大碍,就对一众军卒道: “只是惊马意外,我也没有大碍,都不必放在心上,都散了吧,继续值夜!”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的散了开去,只剩下李豫的随从跟随在左右时,随从们却认为必须穷究此事,否则天知道还会不会有飞来的横祸! 但是,李豫却严令目睹了一切的随从们禁止向任何人提及今夜此事的一字半句,倘若被他现,定斩不饶! 李豫一连告诫了数次,最后几乎有些声色俱厉。随从们都面面相觑,广平王向来以好脾气著称,今日如此疾言厉色很显然内心是愤怒的,只是被压制住了而已。 无论如何,广平王没有追究他们护卫不力的责任,否则细究起来有些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随从们私下议论,这也就是广平王宅心仁厚,不忍心看着他们获罪受罚。 太极宫宫门缓缓开启,李豫只身而入,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深入于阴沉晦暗的宫禁之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三章:父子皆软弱 进了宫,在宦官的提醒下,李豫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袍服已经撕裂擦破多处,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 ? ? 这副模样肯定不能去见天子的,好在他的随从都带着衣包,不管出席什么场合,见什么人都有符合礼制的衣服冠带。 他只好又返回去,取了衣包,在宫苑廨房内仓促换上了一身常服。这时,天子李亨身边的宦官已经赶来催促。 因为之前通禀的广平王李豫觐见,可一眨眼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李亨自然着急,便打了伺候在身边的宦官出来询问。 李豫歉然道: “今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来时竟忘了换上干净袍服,所以耽搁了一些功夫!” 宦官对广平王的谦恭客气还很不适应,表情居然有些不自然。 “广平王可折煞奴婢了,陛下此刻正等的急呢,咱们这就快去吧!” 李亨自从做了天子,每日里的公事政务多到处置不完,他只恨自己少长了两只少,两只眼睛,尽管一日仅仅睡两个时辰,仍旧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等待长子李豫的当口,李亨难得的斜靠在座榻上,不消片刻功夫就已经起了轻轻的鼾声。 李豫进入殿内时,正听见时大时小的鼾声,反而宦官们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也没有觐见前的唱名,只蹑手轻脚的引着他落座。 “广平王稍坐,陛下日日操劳,难得寻着空小憩一会……” 宦官低着头,有些紧张的解释着。李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挥挥手打他们下去。 宦官们自然都识趣,父子间有话要说,他们就不便再一旁听着。 直到殿内只剩下李亨父子二人,李豫才像绷紧了的牛筋骤然松开一样,整个人都差点瘫软在座榻上。 好在李亨酣睡的正香,并没有看到长子一副失火落魄的模样。 好半晌,李豫才缓了过来,又看向酣睡的父亲,两鬓间已然尽是花白,脸上的皱纹也一条条清晰可见。仔细端详了一番,他不禁暗暗感慨,前后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父亲居然老了十岁一般。 想到这里,李豫不免有些鼻酸眼热,正待收拾心情,鼾声却突然停了。 李亨的眼睛陡然睁开,本应该睡眼惺忪的眸子里却射出了异常凌厉的光芒,刺得李豫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了。 毕竟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既为父亲,又为天子的李亨,是不敬,不妥的。 不过,等李亨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自己长子之后,凌厉的目光才渐渐收了回来。 李亨作为太子,备受打压十余年,没有日不担惊受怕,早就养成了处处谨慎警觉的习惯,哪怕睡觉时也提着千万分的小心。 “你来了?朕睡了多久?” 既然李亨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也没有就此呵斥与他,李豫便如实答道: “儿臣到了有一刻钟!” “嗯!” 李亨又舒展了一下四肢手脚,这才问及连夜求见的正题。 “父皇,回纥兵抢掠百姓,闹出了人命,有苦主拦在儿臣马前鸣冤,儿臣便依法处置了此事!” “都处置完了?” “只将涉案人等逮捕入狱,至于是否酌情处置,还请父皇决断!” 李亨依旧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问道: “你认为应该酌情处置?” “回纥兵应邀而来,如果处置过甚,儿臣恐伤了……” 啪! 陡然间,李亨毫无征兆的作了,一巴掌狠狠拍在案上,惊得李豫言语一滞。 “抢掠百姓,杀人越货,该杀!你继续说!” “儿臣以为,应该小惩大诫,既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让回纥人收敛行为,如此方可各方满意!” 至此,李亨才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来。他虽然狠狠的说了该杀二字,但实际处置起来也不可能恣意妄为。他是个被约束惯了的人,因而就算是做了皇帝,也不觉得束手束脚做事有多么难以忍受,一切都以朝廷的安危利益为先。 李豫建议的小惩大诫,令各方满意,可以说正对他的主意。 “既然如此,就照办吧!” 在李豫面前,李亨不像在重臣面前那样矜持,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神态。 “父皇日夜忧心国事……儿臣以为,还是要劳逸有度才是……” 李亨父子都不是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人,李豫看着父亲操劳忧心,心中很是难过,说话时竟有些哽咽,继而潸然涕下。 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李亨才起身踱至李豫面前,以手抚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父皇知道的心思,但社稷正在风雨飘摇之间,我如果不能力挽狂澜,千秋之后,就会被人骂为桀纣,炀帝一般……” 李亨做太子时压力大的寻常人难以现象,如今做了皇帝更是日日如坐在炭火盆上炙烤,天下之主的风光无限,他没有享受到半分,却要时时刻刻应对着天下间汹汹而来浪涌。 多事之秋也不过如此,这种山雨狂泻,大厦崩塌的境况,无一不指向了乱世将至这一条路,他哪里还有心情享受手中相对已经缩水极大的权力呢? 父子间沉默了一阵,李亨才又问道: “磨延啜罗送来的贼是假冒的?” 这句话问的很突然,以至于李豫没能及时的反应,应该如何应对。他又不想说谎,只得如实答道: “是!” “也好,就借着这件事,给他们点教训!” “父皇,贼虽然是假冒的,但身份也不低,是孙孝哲的副手张通儒。” “磨延啜罗送个假的贼过来,天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张通儒既然身份不低,便按照常例处置,只是献俘他还不够资格!” “是!而臣明白!” 父子君臣二人的对话都是在这种一问一答和解释的形式,很快李豫就打算告退,他并不像耽搁太多时间,而影响了李亨处置政务,进而影耽误其休息。 李亨却忽然唤住了他。 “你的气色很不好,身体可不舒服?” 李豫闻言,心头一暖,摇头道: “儿臣身体还好,只是睡得少了点,有些疲惫!” 殿内烛火闪烁,李亨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李豫出了太极宫,心绪还沉浸在一种难言的算出中,可一见到神色忧急的随从们,便立刻说道: “走,去见御史大夫!” 秦晋也没有早睡的习惯,他在李豫抵达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李豫被惊马冲撞的消息。 对于这么敏感的事情,没人会单纯的以为仅仅是一次意外,为什么惊马偏巧不巧只冲撞了李豫一人呢?李豫的战马当场重伤不治,所幸其本人并无大碍。 秦晋上下打量着李豫,见他身上真的没有一处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惊马一事,我希望大夫不要声张,就此了结,权当没生过,更不要传到天子的耳朵里!” 李豫刚一见面,就直截了当的交代此事,显然早就清楚,这件事瞒不过秦晋,而秦晋也一定会问。 “不妥,不管惊马一事真相如何,都应该调查清楚,做到心中有数。如果没有别情,自然是件好事,反之,则要清楚的了解原委,以免类似的事件再次生!” “大夫的意思,还会有……” 李豫的声音陡然提高,在这件事上关心则乱,并没有思虑的周全,但在秦晋的提醒之下,才骤然醒悟,自己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然则,李豫继承了李亨的宅心仁厚,他对兄弟阋墙这种事一向深恶痛绝,手足相残的残剧在他的兄弟之间绝不可以生。 虽然没有明说,秦晋还是感觉出来了,李豫最在意的地方。 “调查清楚前后因由之后,如何处置全凭广平王!但却不可不防那些害人之人!” 李豫有些泄气,重重叹了一口气。 “查吧,去查吧,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真希望什么都没生过!” 秦晋暗暗感叹,李隆基何等的杀伐决断,对任何人乃至至亲骨肉也没手软过,可他这一儿一孙却厚道的让人难以理解。明明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却还想装鸵鸟,以为把脑袋插在土里,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那些阴谋于暗室的叵测之人就会收手吗? 不会!恰恰相反!不但不会,还将变本加厉! 只是这些话秦晋不愿意现在就说给李豫听。很明显,李豫被打击的不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萎靡状态,现在就不打击他了,早早晚晚他会明白优胜略汰,适者生存这个残忍的法则。如果不能狠下心来,做到无情无义,就不是个合格的天子。 将李豫安抚一番送走之后,清虚子向鬼魅一样,竟不知何时从身后冒了出来。 “广平王软弱仁厚,于社稷有害而无利,对大夫却妙不可言!” 最近,清虚子总在秦晋左右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好像不撺掇自己造反,就难受的浑身痒痒。 秦晋并没有接着清虚子的话茬说下去,而是反问: “真人觉得,广平王惊马遇袭,此事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清虚子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又问了回去: “大夫希望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四章:兄弟阋于墙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打走了清虚子,立即招来长史李萼。? ?? “惊马的军卒在哪?身份背景是否查实?” “已经逮捕,目下在军中监禁,身份属实,没有冒充迹象,背景查实还要多一些时间。” 此时的秦晋一扫刚刚的轻松写意,脸上挂着一层寒霜。 “眼下的京城还在神武军治下,那些牛鬼蛇神就已经耐不住寂寞,非要跳出来,就算广平王不想追究,也必须把幕后主使之人给揪出来!” 见秦晋如此言之凿凿,广平王与惊马冲撞一事乃有墓后主使,李萼沉吟了一下,才道: “惊马原本常见,大夫何以如此笃定乃是**呢?” 秦晋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预感说出来。以李唐皇室的本性,手足相残原本就会稀松平常的事,如果不杀掉最有力的竞争者,觊觎皇位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上位呢? 从开国之初到现在百余年,几乎每一位皇帝任内都有政变兵变生。高祖时,李世民杀长兄李建成,强迫其父李渊搬出太极宫,移居别宫。李世民在位时,太子李承乾动兵变,最终落得个兵败身死的惨淡下场。高宗李治时期,武后乱整夺权,继而以武周代李唐,几个曾做过皇帝的儿子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至于武后之后两任皇帝李显、李旦,哪一任不是因兵变上台,又因兵变下台呢? 李旦上台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太上皇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动唐隆政变,杀掉了左右皇帝的韦皇后。此后没多久,李隆基又动了先天政变,把自己一手推上台的父亲拉下马来,效法其曾祖李世民行禅位之举,尊为太上皇。 然则,天道往复,报应不爽。李隆基现在也因为兵变和政变失去了皇位,被遥尊为太上皇。 以此看来,从李渊称帝到现在,只有高宗李治得为算作正常继位。其他人的皇位,几乎全部以非正常手段得来。在这种乌烟瘴气的政治习气下,任何惨绝人伦的事都有可能生。李隆基曾以造反的罪名,一日间杀掉三个亲生儿子,便可见一斑。 对于政治斗争的残酷必须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否则就很可能落得个惨淡下场。 因而,秦晋从一开始就认为,随着李亨执政日久,新一轮的储君之争便会逐渐浮上水面。 南阳王李系领两万剑南边军就是个开始。 在太子之位尚未落定之前,李亨诸子都有得位的希望,自然人人都心心念着希望这张大号的馅饼落在自己头上,有人更会不择手段的谋取。进一步讲,就算广平王李豫得到了太子之位,也一定会有人盘算着将他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总而言之,只要李亨没死,李豫没有登基,这场争夺储君的明争暗斗就不会落幕。 再进一步,就算让李豫当上了皇帝,那些自问有能力,且又有功,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藩王们,又岂能甘心? 秦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在唐朝当皇帝真是个苦差事,不但要防爹还要防老婆,防儿子,防一切身边的人。关键时刻,还要摒弃亲情,除了爹不能杀以外,就没有不能杀的人。 其实,何止唐朝,在此之前的哪一任皇帝安稳了?就连鼎鼎大名的汉武帝都以杀母存子的方式,为自己选定的储君扫除一切对皇位的威胁,就算那些有潜在威胁的人也不放过。因而,汉昭帝在注定成为皇帝的那一天其,他的母亲钩弋夫人就注定要因他而死。 细想想,这究竟是人使皇权变得冷酷,还是皇权使人变得更绝情无义呢? 在秦晋看来,这都不是,正所谓“物竞天择”,规则早就有老天定下了,只有满足条件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秦晋跟着李萼来到军中大狱。这里关押的都是些违犯了军法的将佐,有些人即将受到体罚,有些人还面临着被斩的命运。这里与寻常监狱的氛围也并无多大区别,在秦晋刚刚现身之时,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像见着佛祖菩萨一样,拼命的喊冤求饶。 但是,这些人既然被关在了监狱中,就自然有取罚之处,秦晋同情他们,但又不会恣意放纵。 长史李萼眉头皱起,无声的扫视着那些大声喧哗的犯人。令人称奇的一幕出现了,在李萼目光扫过之处,几乎所有人都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秦晋暗想,李萼在此时竟从名士俨然转变成了一名酷吏,真不知是福是获。然则,治狱又岂是请客吃饭要,难不成还要谦恭礼让?不让犯人们知道军法的威严,就不能起到警戒威慑的作用。 在监狱深处的一所单间里,秦晋见到了那名肇事的军卒。 只见他身上衣袍还算齐整,脸上也没有伤痕,应该还没有受过刑。 “御史大夫亲自来看你,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如实道来,后果将难以设想!” 这个难以设想,通常会给人以很多种想象,总之未定的威胁最让人难以抵御。 军卒的脸上挂满了恐惧,但秦晋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求死的**,心道这一定不会让李萼三言两语就吓住的。 “俺,俺就是惊了马,冲撞了大官,可,可那大官没事,俺,俺也罪不至死,俺懂得军法的!” 这一番措辞说的结结巴巴,反而把秦晋逗笑了。 “罪不至死?假如我告诉你,不但要罪该万死,还须祸及家人,你信不信?” “俺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有道理祸及家人?” 秦晋扭头问李萼: “你还没告诉他遭受冲撞的就是广平王吧?” 李萼点头称是。 “惊马之后,这厮第一时间就开溜了,后来为了保密也没有提及广平王,只逼问个中原委,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怂样,其实嘴巴紧的很。” 秦晋又看向那军卒。 “你冲撞的乃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广平王,广平王虽然没有大碍,你却必须死!” “甚?广平王?” 那军卒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李萼比秦晋的言语恫吓更为直接。 “左右,逮捕此贼三族内所有男女!” “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马惊了我也不想的,可那是匹刚送来的新马,尚未完全驯服……” 军卒陷入了癫狂与歇斯底里,两名狱卒不得不上前将其按翻在地上,生怕此人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伤了秦晋和李萼。 然则,那军卒神情立时萎顿下来,竟不哭也不不闹了。 两名狱卒刚一放松,那军卒竟蛮牛一般摆脱了他们,一头狠狠的撞向了监狱的石墙,立时血流满面,整个人败絮一样摔在地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就在刚刚,秦晋也有那么一丝疑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这个军卒。但是,直至此人一头撞死在墙上,他就再不犹疑,断定其中必有内情。 李萼在那军卒身上揉捏拍打的捣鼓了一阵最终也没能救活他,最后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完了,此人一死,线索全部断绝!” 秦晋看了一眼倒毙在地的军卒,他原本只是吓唬此人,使其说出真相,不想竟适得其反。 “拉出去,厚葬了吧!” 然后又对李萼说道: “但凡收买,必有交易,只要有交易,就一定会查出其中的猫腻。所以,人死了,线索却绝不会断。有时候,不会说话的东西,反而比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可靠。” 李萼眼前一亮,觉得秦晋说的有道理,当即就从那军卒的家族背景关系以及军中过从甚密的人开始查起。 就在当夜,与那军卒同属一队的所有人包括队正在内,全部被隔离禁闭,分别问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长史李萼已经动了杀心,如果哪个敢于包庇,一但暴露,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军中的审查几乎没有进展,反而是在那军卒的家中有了现。 从他家的粪池里挖出来了五十斤黄金,这对于一个普通的人家,是几辈子也赚不来的巨款。 有了这实打实的证据,李萼便向秦晋请示,正式拘拿自杀军卒的全部族人。秦晋思忖了一阵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广平王希望息事宁人,只提审军卒的妻子一人即可!” 女人经不住吓,很快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认了出来,但有用的信息不多,都只是一鳞半爪。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是她的丈夫这几日曾有一名同僚到家中来过,只是不清楚姓名! 绕了一个圈子,这线索还是又绕回了军中。 对此,李萼大为光火,想不到问题的根子竟在神武军中,他身为长史绝对难辞其咎。其实这就是神武军扩张之后的负面效应,许多人并未经过严格的审查,便因功而正是加入神武军。 “查,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吃里爬外的奸细是谁!” 很快,一个叫孙锦的人就进入了李萼的视线,因为正是此人曾在三日前到过那自杀军卒的家中。 注:此前的建宁王是笔误,现在改回为南阳王。建宁王另有其人,稍后会登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五章:欺人厚道也 李萼得知了线索以后又做了一连串的处置,先后抓捕了十余人,一时之间在神武军内出现了一股噤若寒蝉的风气。 都知道军内出了大事,某些人卷入到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当中。不过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只有如此才会刹住军内愈自满的不正之风,以为守住了长安,立下了不世之功就可以恣意妄为了。 这样不但会给神武军带来骂名,更会给秦晋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早在大规模扩军之初,秦晋就预料了这种局面,并在几个关键心腹那里提前做了警告。并言明这是在河东扩军时就遇到过的问题。一开始李萼并不相信,因为这些人不论民营还是团结兵,在长安保卫战那么危险的境地中都表现的极是忠勇,怎么可能在胜利之后反而出现各种蝇营狗苟呢?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人心,只是这种看似无形又可怕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一时间还难以揣测明白。通常在未知具体因由的情形之下,就只能以最本能的手段去对抗,那就是高压和暴力。 他认为派驻到各营的副尉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必须重新加以整合。不过,神武军已经扩充到将近三万人,可不是几千人时,对军中将佐可以说动就动,这个想法也只能存在于想法之中,很难在短时间内加以实现。 “长史君,有眉目了!” 长史帐下佐吏很快就抓捕的嫌犯中审出了结果。 结果让李萼既感到意外,又长长松了一口气。 因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可以确信这个人绝非神武军中的中高级将佐。 “孙叔通?” 除了一个名字以外,这个名字后面的身份背景,家族籍贯,都一无所知。 李萼当即又在所有下级军吏中排查,最后竟也没有这个名字。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个人应该是神武军以外的人物。他只是神武军长史,在军内有着很大的权力,可一旦出了军营,在长安这种遍地官员的地方也就泯然众人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找秦晋协调,以期京兆府崔光远进行配合。 到了中军帅堂,很意外的,秦晋居然不在。 “听说醴泉一带的回纥兵派人来交涉了,大夫亲自前去处置,至少要在日落时分才能回来!” “回纥人有动静了?他们都说什么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萼也颇感意外,想不到这些人的动作竟如此之快,这才两天的功夫,居然就做出了反应。这回有回纥人好看了,他相信以秦晋的脾性和手段,一定会让回纥人哑巴吃黄连。 不过,此时李萼已经顾不上为此事高兴,手中的案子一日没有眉目,他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甚至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向秦晋引咎请辞。 负责协助秦晋处理文书工作的军吏见李萼似乎很着急就建议道: “长史君如果着急,不妨往驿馆去寻大夫!” 李萼摆手摇头,他才不会在外间谈这等隐秘的公事,但看着那军吏,竟忽而问道: “大夫走时,没有别的交代吗?” 那军吏想了想,便摇头道: “没有任何交代!” 离开中军帅堂,迎面正撞上了急欲上马出营的郭子仪。不想郭子仪竟放弃了上马,转而过来与之询问密查广平王受冲撞一事。 按照规矩,军中将佐各司其职,尤其这等隐秘事是绝不可私相传递,所以李萼觉得郭子仪有些唐突,只含混的回答应付。 就在郭子仪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李萼不知如何,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将军可听说过孙叔通这个人?” “孙叔通?” 看郭子仪的表情就一定听说过这个人,李萼立马来了精神,长安人口数十万,若是没有任何头绪的寻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将军可知此人籍贯身份?” 郭子仪也不多问,只答道: “此人现今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李萼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职官所执掌的乃是禁中宿卫,而禁中宿卫全操在内官监李辅国一手,可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将军可确认此人?” “某曾与这个孙叔通有一面之缘,绝不会有错!” 该怎么办,李萼一时也没有头绪,这事总不能绕过李辅国去办吧?万一…… 万一的想法刚冒出来,他瞬间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这桩密案已经不是他区区一个长史能插手的了,恐怕就算秦晋本人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贸贸然的插一脚进去。 至此,他放弃了先前的想法,决定立即道驿馆去见秦晋。 “将军且忙着,某先走一步!” 再也顾不上和郭子仪寒暄,李萼领着两名随从,纵马出了中军,直奔驿馆而去。 抵达驿馆时,只见外面阵仗不小,有司官员,包括秦晋的随扈都在。当然,也有不少奇装异服的回纥人。 此时,在驿馆内与秦晋交涉的是此番带兵南下的回纥副使药葛毗伽,换言之就是大将磨延啜罗的副将。药葛毗伽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磨延啜罗的叔父。 比起嚣张跋扈的磨延啜罗,药葛毗伽显然要谦恭的多,言谈举止间甚至骨子里都透着一种对唐朝天然的敬畏。这也难怪,药葛毗伽一生所经历的正是唐朝最强盛,兵威最夺人的时期。天朝上国早就在他的脑子里烙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而年轻的磨延啜罗不同,他有野心,有能力,见到唐朝一朝陷于内乱,岂能轻易的放过这种机会? 秦晋的态度很是坚决,抢劫百姓的回纥兵必须惩治,亲手杀人的则必须一命偿命,还有其余人等庇护罪犯,在长安城里擅动刀兵,这些都是必须追究的重罪! “副使应该知道,于大唐京师擅动刀兵,与谋反无异!谋反是个什么罪名,就算副使远在千里草原之上,也知道朝廷从不会手软的!如果不能够明正典刑,将来别家番邦到长安来不也能有样学样了?此风断不可长,请恕秦某不能答应副使所请!” 一席话堵得药葛毗伽说不出话来,只在原地急的直搓手,口中喃喃不停的都是突厥话,秦晋一时也听不明白。秦晋也不急着说话,只端坐着,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阵,药葛毗伽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才说道: “与大夫实言相告,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就是磨延啜罗,他,他就在那被抓的一百二十人里!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如此行事,现在果然捅出了祸事,可如何是好……” 一席话终于把底牌揭开,秦晋心里总算了有了底,如果这个副使包藏祸心,或者想借刀杀人,很可能就会装着不知道,甚至把磨延啜罗往死里整。如果是这样,他还真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把磨延啜罗放了。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把磨延啜罗宰了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毕竟磨延啜罗是回纥怀仁可汗的同产兄弟,就算犯了死罪,杀与不杀,恐怕都不能草率决断。何况唐朝现在内忧外患,就算不求助于回纥,也不能多树个敌人。 因而,对磨延啜罗这件事,必须点到即止。 秦晋露出了一个很意外的表情。 “你是说,磨延啜罗就在京兆府的大狱中?这怎么可能?” 药葛毗伽重重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磨延啜罗自小行事就大胆放纵,今日惹出了祸端,还请看在怀仁可汗对天可汗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饶过他这一次吧!” 秦晋心中暗笑,药葛毗伽是个厚道人,他还是第一次欺负老实人,但现在涉及的是邦国大事,就绝不能因个人好恶而手软。这也是天赐的良机,如果磨延啜罗的副使是个难缠的家伙,恐怕未必会轻易就范。 但与此同时,秦晋也对远在草原单于城内怀仁可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印象,他能派性格温和的叔父做为桀骜不驯的磨延啜罗的副手,这种安排可见其用人又道,不是个猖狂无度的人。 他假意为难,连连以手扣着案头,又不断的摇头。 药葛毗伽真是急坏了,就差上前给秦晋跪下,这回出来,怀仁可汗嘱咐他无论如何都要看好磨延啜罗,别惹出大乱子,成功的在唐朝身上狠狠刮上一笔钱粮财货即可。原本一切进展顺利,百年以来,回纥骑兵还是第一次深入到关中腹地,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然则,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而且连磨延啜罗本人都被人抓住了把柄,下了大狱。 如果磨延啜罗有个好歹,他可怎么回去向可汗交代呢? “大夫一定有办法的,只要大夫答应尽力帮忙,药葛毗伽愿意为大夫做牛做马!” 说着,药葛毗伽站了起来,收复前心,深深的一躬到地,久久不起来。 秦晋赶紧也站了起来,上前把药葛毗伽扶住,手中用力强行将其架了起来。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秦某虽然说此事不好办,却没说不能办!”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六章:内监表忠心 “能办?” 药葛毗伽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只跟着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好半晌,他终于大叫了一声。 “如果能救下我那不争气的侄子,药葛毗伽在此立誓,愿与大夫当牛做马!” 秦晋终于忍不住笑了,将他按在座榻上,好言安慰道: “当年作马倒不必,秦某只看副使是个爽利人,愿意帮这个忙。” 药葛毗伽却一脸的正经,正中说道: “草原人向来不打诳语,立誓便不会更改,倘若相负就永堕地狱!” 这可绝对是个重誓,秦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心思简单的人。药葛毗伽仅从名字上看,也是个佛教徒,对于这种誓言一般不会轻易违背。 然则,秦晋又不能答应的太痛快了,于是又故作为难状。 “只是磨延啜罗触犯的毕竟是大唐禁律,天子那一关,也不好过。” 刚刚有了希望,现在又见秦晋皱眉沉吟,药葛毗伽立即道: “大夫放心,这次南来,带了不少金银皮毛,需要用多少只管说,不,这就先送一车到大夫府上!” 送礼行贿好办事是古今千年不便的铁律,药葛毗伽年轻时也曾在长安做质子,生活多年,不但说的一口流利汉话,还学会了汉人行贿送礼的手段。 不过,秦晋却严词拒绝了。 “请副使不要误会,秦某为难绝非为了索贿,只因为事涉城内擅动刀兵,须得给天子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才行!” 说到这里,语气也随之便的温和。 “说实话,秦某也不希望见到唐朝与回纥之间因此而生了嫌隙,想必副使也必不乐见。因而,秦某会为副使设谋,但也需要副使全力配合,不能推诿!” 初时,药葛毗伽见秦晋严词拒绝了自己的行贿,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送礼而已由不是什么罪过,他还没听说过有官员尤其是重臣因为收礼而被惩处的。但深入接触下去,他又现,这个御史大夫和李林甫、杨国忠那等人不一样,至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由此,药葛毗伽对秦晋好感大增,又连连表示,礼一定要送,与磨延啜罗无干,只因为他看好其为人,欲与之相交。 盛情难却,秦晋拗不过药葛毗伽的坚持,便只得表示自己的府邸被乱民烧毁了,现在还没有修好,因而只得先居住在军营之中,而军营内是不方便收受私人馈赠的礼物的,此事以后再谈。 闻言,药葛毗伽更是i肃然起敬。长安城内权势最盛之人居然连受损的宅邸都顾不上修理,可见其一心为公,为人甚正。 “如此,就全拜托给大夫了!” 秦晋当即表示,他会去探询一下天子的态度,然后再回来与之商议下一步当如何筹谋。 出了驿馆,秦晋正遇见了忧心忡忡的李萼,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有眉目了?” 秦晋来到李萼的身旁,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道。 “孙叔通,官拜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此人嫌疑最大!但涉及到禁中宿卫,下吏无论如何绕不过李辅国去拿人!” 秦晋只冷笑了一声,此事果然不简单,但又淡然说道: “交涉的事,由秦某与李辅国去商量,你只等着人到了,盘算好如何讯问!” 见秦晋说的斩钉截铁,李萼也吃了一惊,他万想不到秦晋居然要亲自去和李辅国交涉,这不等于摆明了车马怀疑李辅国和此事有关,又毫无避忌吗?李辅国怎么可能轻易就范?必然会百般阻挠。 但是,这些事已经不是李萼能够左右的了,他只希望秦晋能成功的把孙叔通弄出来,到时候他自有办法让这个孙叔通开口。 秦晋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现在还不能回去,必须去一趟禁中,只是这次不是面君,而是去寻李辅国。 李辅国一直和他示好,秦晋都与之保持了良好的关系,现在他明着上门去要人,而没有背地里搞动作,就是不打算与其翻脸,同时也是对此人的一次试探。假如李辅国心中有鬼,必然不会轻易应承下来。反之,则会尽力帮忙。 当李辅国听说秦晋亲自拜访,连衣服鞋子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屡屡与其示好,希望能与其结成牢固的同盟以携手对外禁中内外的政敌,此前秦晋保持了相对克制,虽然给予了善意的回应,而态度毕竟还有些模棱两可,现在亲自登门拜访,就说明事情有了眉目,岂能不欣喜之极? 李辅国极为殷勤客气的将秦晋迎进了自己的府邸,这是天子李亨特赐给他的宅邸,对于宦官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耀。在此之前,只有高力士有此待遇。 寒暄过后,秦晋直截了当的道明来意,将孙叔通涉及袭击广平王的案子和盘托出,希望他能帮这个忙,积极配合。 在得知广平王遇袭,险些丧命的消息后,李辅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一片惨白,手中端着的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这是何时的事?奴婢今日还见了广平王,没有任何异样之处。这么大的事,如何没有人提及?” 秦晋叹息道: “广平王身体没有大碍不欲追究此事,但秦某觉得,所涉之人绝不能姑息。那些在密室中阴谋之人有第一次就一定还会有第二次!” 说这话时,秦晋死死的盯着李辅国的眼睛,看着他的所有神色变化,并未现任何异样之处。其目光中多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同时还有些许的恐惧。 “奴婢虽然奉天子敕命执掌禁中宿卫,可接手不过月余时间,许多人未必与奴婢是一条心,这个孙叔通奴婢有些印象,平日里挺会察言观色,倒也是个伶俐的人,如果不是……” 至此,李辅国突然住了嘴,但又有些艰难的说道: “本来打算着意提拔此人,但既然涉及到广平王遇袭的案子,就绝不护短。别的地方奴婢不敢保证,至少在禁中宿卫这一亩三分地里,大夫尽管放手去查,涉及任何人,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官职高低,一律从重处置!” 李辅国如此痛快的表态倒有些出乎秦晋的预料,他本以为此人会拿捏一番在应承下来,现在看倒是自己把对方想的复杂了。 片刻之后,李辅国又有些犹豫的问道: “如果广平王知道了此事涉及奴婢治下之人,会不会迁怒于……” 秦晋当即摆手,让他宽心。 “大可放心,广平王宅心仁厚,此事断不会牵扯到将军身上。” “如此,如此,奴婢也就放心了,请大夫代为转达,奴婢一定不会姑息幕后阴谋之人!” 有些时候,人的言行未必如一,秦晋当然不会仅凭几句话就确认此事当真与李辅国无干,但至少现在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开始。 突然,秦晋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问道: “倘若此案牵扯的人和事,非你我可以左右呢?” “怎么可能……” 一句话刚出口,李辅国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脑门上立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也不是傻子,假如当真有人要谋害广平王,恐怕主使之人也一定是皇子皇孙了。 至此,李辅国总算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恢复了清明,他无奈的现,自己已经被动的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麻烦与漩涡中。 “大夫难道不打算将此事奏报与天子知晓?” 如果当真事涉皇子,这件事大到恐怕只有天子才能出面收拾。 秦晋却反问: “将军以为,天子若知道了,当回作何反应?” 李辅国楞了一下,继而又叹道: “奴婢侍奉陛下以来,深悉其憾事,长长对三位兄弟的惨死而耿耿于怀。倘若太上皇当年所面对的抉择又落在陛下面前,真比刀割还让人难受!” 秦晋所担心的并非是李亨内心难过与否,只担心李亨在震怒与伤心之下,万一出了昏招,对唐朝目前的局面而言可就是致命的。 因而,在内乱未平之下,他不希望李亨因为权斗而分心,朝廷也需要表现出一种积极团结的姿态,以激励天下百姓共赴国难,因此至少此时这个矛盾不能表面化,公开化。 这些话都只能装在心里,而不能说与外人。李辅国既然自行领悟到了这个因由,也就默认便是。 见秦晋点了点头,李辅国惊问: “难道大夫当真打算依了广平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晋又摇了摇头,冷然道: “自然不能!一旦查实内情,必须惩治所有涉案人……除了……” “除了”二字之后就没了下文,李辅国却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对此心领神会。 “大夫稍待片刻,奴婢现在亲自带人去捕拿孙叔通,也好给广平王一个交代!” 秦晋叮嘱道: “此事务必机密,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李辅国拍了拍胸口。 “大夫放心,奴婢行事还未曾失过手呢,何况区区一个郎将?” “既然如此,秦某先行告辞,于军中静候将军佳音!”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七章:私相定计议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第六百零七章:私相定计议 李辅国与秦晋分别离开了皇城,李辅国带着人去捕拿孙叔通,而秦晋则骑马返回军中。进入永兴坊大街时,忽听得阵阵大呼,这引起了随行护兵的警觉。但细听之下,才发现大呼的是走水了。 烟尘气息扑面而来,秦晋心中一沉,不知是哪一家失火了。永兴坊位于皇城东侧,虽比不得胜业坊、永嘉坊,但也是京中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 很快,有一队军卒开了过来,表示前方须得封路,请他们另寻通路。 夜间可以通行的也都是重臣,领头的军将要求查看他们的通行文书。 “这是秦大夫的马队,你们是何人统属?” 对方听闻是秦晋来了,立时表示他们隶属于禁中宿卫,今夜负责永兴坊到胜业坊之间一片区域的巡查,不巧却遇上了失火。 秦晋不想在这里多做耽搁,只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是哪一家失火。 “听说是朝散大夫王冕家中失火,具体损失还不得而知。” 长安各坊的院墙房屋大都连在一起,未必家家都修过防火墙,一旦大火连城了片,成了规模,不把整个坊内房屋烧干净了,火势是不会小的。而且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易燃时期,万一火苗子乱飞,再把相邻的坊也引燃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此时的救火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流程,根本用不着秦晋在这指手画脚,因而他也没打算做过多的干预,只简单的询问了一番之后,便打算离去。 才拐过了接口,迎面正撞上了气急败坏而来的京兆尹崔光远。 失火,救火对京兆府而言都是责无旁贷的,崔光远本就处处小心,提防着给宰相们撤换自己的口实,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大夫也看到了,看来下吏这京兆尹算是当到头了!” 秦晋也是连连吸气,麻烦事一桩接这一桩,仿佛长安之围的危机解除以后,一切都和此前大不相同了。很多事情,已经并非人力可以左右。 现在说安慰的话也没有用,秦晋只能叮嘱崔光远务必把影响控制在最低的范围内,将来的事,只能再议。 火势熊熊而起,照透了半边天,秦晋回头望向火光处,心道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多少人在为了各自的麻烦事而烦恼。 心事重重的回到中军,便有军吏来报,李辅国已经遣人把孙叔通押到了。 这倒让他有些意外,李辅国的效率竟高的远超自己想象。 郭子仪得知秦晋回到中军以后也赶了过来,他更是一份忧心忡忡的样子。 秦晋再看眼里,却也知道他在烦些什么,大致和他差不了多少。。 “大夫可知孙叔通与何人有干系?” 秦晋看向郭子仪,问道: “谁?” “南阳王李系!” 果然是他,秦晋暗暗想到。 “孙叔通数年前曾做过南阳王的伴骑,后来曾在羽林卫中任职,不想现在竟也谋得了正五品上的出身。” 在唐朝官场,五品秩级是个鲤鱼跃龙门一般的分水岭,但凡五品,哪怕是从五品下比起只有一级之差的正六品上也有天渊之别。多少人,钻营一生也未必能谋到这个秩级。 孙叔通仅仅用了数年功夫,就升到了五品,显然不是积功而至,应该以巴结幸进而来。 “事涉南阳王,大夫难道还打算查下去吗?” 郭子仪一直没见到秦晋,之所以急着寻来见他,就是做此提醒,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蹚浑水了。 “将军怕了?” 郭子仪静不否认。 “末将的确是怕了,但却不是为了己身。大夫身系平乱重任,岂能现在就污了衣袖?为天下安危计,末将也建议大夫明哲保身。” 正所谓留得有用之身,才能做为天下有用之事。 秦晋哈哈大笑。 “将军以为秦某现在还能抽身吗?” 在朝廷上,骑墙派只能作为边缘人物存在,不论哪一方得势,都不会得到信任和重用。 而秦晋要做的事,需要绝对的重用和支持,因而朝中的强援须得明确,那就是广平王李豫。 诚然,天子李亨在许多事情上都倾向于秦晋,但身为天子以后,就不得不考虑异见,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异见,那么天子也有可能被朝野呼声所绑架。 总而言之,秦晋要尽一切的可能,拉拢主有足够政治能量的人。宫内有李亨身边的李辅国,宫外有广平王李豫,他们三者若结成同盟,恐怕哪一家势力想要有所异动,都要掂量掂量。 只不过这个同盟尚在雏形之时,外人并不知道其威力的大小,那么就需要一个契机来展示威力,现在出了冲撞广平王这件事可谓正当其时 然则,展示威力也要把握一个度,那就是只打狗,放过狗的主人。 “孙叔通这个人非明正典刑不可,余者可以从缓,但完整的卷宗一定要做好,封档密存。” 郭子仪身躯一震,看着秦晋语气平常的说出这些话来,仿佛在交代一桩极是寻常的差事,然则他却知道,这都是掉脑袋和可以诛族的了。 当然,前提是广平王落败,储君人选花落别家,除非有大意外,这种可能性并不高,所以他们的胜算很高。 “孙叔通的事就交给李萼去办,现在你我需要考虑的还是军务!长安的神武军扩军以后,问题比河东扩军时多了数倍,还需要一定时间消化,急不来。最令我担心的还是那数万降军,政事堂的新任宰相们似乎倾向于就地遣散,或者干脆就出潼关去。” 郭子仪闷哼了一声。 “这是短视,极度的短视!” 谁都知道长安现在缺粮,但也不能因为缺粮就把这些虎狼之师拱手还给安禄山啊! “就算全部杀掉,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叛贼!” 郭子仪的声音有些发冷,秦晋则道: “杀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肯定是不成的,包括天子在内都不会赞同,为今之计是得弄出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两全其美!” “难啊,自古好事难两全,何况朝中的阻力这么大,如果硬抗下来,只会给大夫招人注目!天下间的产粮一年就那么多,除非大夫能变出戏法来!” 秦晋摇头苦笑。 “变戏法我可不行,但筹集军粮也未必不能!” 郭子仪眼睛一亮,急急问道: “大夫已经有了定计?” “一个字,借!” “借?” 郭子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长安城都快坐吃山空了,又从何处借呢? 其实,这就是郭子仪所不了解的情况,他一直把经历都放在了兵事上,对于其他事都只充耳不闻。 “城中勋戚的家产远比想象中庞大,此前朝廷以战时分配所有资产的政令清查了各家的资产,我这里可是有存档的,当时交出的金银堆积如山,但却并未交出全部家当,这其中粮食就占了大头!” “这群蠹虫,只想着发国难财,也不想想,倘若国将不国,他们那些家产岂非任人予取予夺?” “道理人人都懂,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认输,这场豪赌也是他们的战场!” 说白了,这就是囤集居奇,只等青黄不接到极点时,把手中的存粮以超高价卖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是十倍百倍的获利。这种买卖,哪个不想做、到时候,交出去的金银也都在此处找补回来了。 “朝廷政令都不能令他们交出全部的粮食,大夫又如何借的到?” “借也是有方法的,强借和求着去借,都只会使人冷脸相对,但若换成一桩更大的买卖,抑或是一场更大的豪赌,有人就未必忍得住了!” 这番话说的云山雾罩,郭子仪听的摸不着头脑,但看秦晋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变放下心来,毕竟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还从未说过不靠谱的话。 “明日,明日杨行本就要如期抵达长安,他这次带来的一万五千人精锐,军营可都安排妥当了?” “还是按照老规矩,都安置在北禁苑内,里面军营房屋都是现成的,叛军围城时也没做过多破坏,末将已经命人收拾齐备,只等着他们抵达长安!” 秦晋点了点头,郭子仪办事还是很细致的,许多事都能想在他的前面,因而也就不再细问。 说了这一阵,秦晋直到肚子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响声,才惊觉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还水米未曾下肚呢。 “说饿就饿了,将军可用过了晚饭?不如同案而食?” 郭子仪摆手道: “早就和将士们一道吃过,大夫尽管吃就是,吃完再议!” 郭子仪心心念的要把话题引回秦晋揽上身的两桩大事上。 秦晋又岂能不知道郭子仪的想法,也不等他问,便主动说道: “明天有好戏,药葛毗伽会服了软,回纥人要尝到教训的滋味了!” “磨延啜罗是个善妒记仇的人,如果现在让他吃了亏,这个亏他早晚会找回来的,大夫莫非以为此人不敢报复?” 秦晋反问: “名不正而言不顺,那又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八章:天子的秉性 “怕只怕磨延啜罗不会公开报复,只在暗中搞鬼,也会给朝廷带来不的麻烦!” 秦晋只嘿嘿冷笑,慢磨延啜罗只是个领兵大将,此人究竟有多少能力可以左右回纥怀部的用兵策略,他相信凡事两利则和,只要让回纥人认清楚只有与唐朝合作才会得到最好的回报,某些人的私怨在这种所趋大势之前也只会成为当车身的螳臂。 换言之,朝廷里的某些人也太过于拿磨延啜罗当盘大菜了。更何况,这个磨延啜罗本就不是回纥部的可汗,回纥部的怀仁可汗能够在诸多觊觎汗位的争夺者内胜出,就绝对不是易与之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因怒而兴师呢? “放心,磨延啜罗这个哑巴亏只能独自咽到肚子里,稍后秦某会开出一个怀仁可汗难以拒绝的条件!” 郭子仪沉默了,天下间的格局就这么大,如果朝廷要拿出一个让怀仁可汗无法拒绝的条件,也就等同于在朝廷的碗里抠出去一大块肉,这么做会不会遭到朝臣的诟病呢? 但是,郭子仪又暗暗揣度,秦晋不是个鲁莽的人,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今日所也许另有深意。再加上他今日已经多次就秦晋的提议表达了质疑,因而也不想再僵持下去,便选择了沉默,看看事态的发展吧。 总体而言,郭子仪对朝廷的前景是持有乐观态度的,平叛成功是必然之事,未定的只在时间的早与迟。 对朝廷而言,自然是平叛越早越好,如此就对朝廷的影响控制在某种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假如持续数年难治愈十数年,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毁掉的财产,死掉的人口,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 尤其人口的损失,没有个百十年的休养生息,是很难恢复元气的。 “末将愚钝,不知大夫深意,还请大夫明示!” 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还是问明白的好。 郭子仪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秦晋有些不耐烦,许多事还在构思之中,尚未成型,因而只含混的应付了一句。正好此时饭菜也端了上来,一盆炖肉,几张烤饼子,一大碗热汤。 秦晋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个时代的烤饼可比不上后世的白面饼,粟米面做出来的饼口感并不细腻,加之是烤制而成,秦晋便喜欢以热汤泡软了吞食。 眨眼的功夫,案上的食物就被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一空,纵然是见惯了军中将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郭子仪也不免咋舌,秦晋这吃饭的速度快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打了一个大而长的饱嗝,秦晋心满意足的呼了口气。 “估算时辰,李萼那里也该有些收获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在以委婉的方式让郭子仪放心,他不会把大好的形势以几计昏招而全部断送。但是,转而又皱眉道: “今夜又发生了一桩意外,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这让郭子仪的心又提了起来。 “难道也与神武军有关?” 秦晋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与崔大尹有关,永兴坊失火,政事堂的新宰相们恐会以此事大做文章!” 历来京兆尹都是宰相之首志在必得的职官,一定要安排心腹之人,否则连京畿之地都不能操于鼓掌之间,宰相之位就难以名副其实。 “难道,难道失火并非意外?” 郭子仪脱口而出后,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朝廷上可就又是一片腥风血雨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方势力突然都蹦了出来,难道就没想一想,现在的朝廷政令不出潼关,潼关以东广大的土地都在所谓的“大燕”治下,这些人怎么也就不想想,一旦斗的鸡飞狗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秦晋摇了摇头。 “房琯、崔涣等人应该不屑为之,但只怕别有居心之人故意将水搅浑,或者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 郭子仪马上明白了秦晋所谓祸水之指代的是什么。引得宰相们主动加入进来,这不失为一招转移矛盾的妙棋,但凡斗争的时候,敌人的敌人也就是天然的盟友。 “大夫打算如何应对?” 秦晋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由于事起仓促,一时间还没想的透彻,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见招拆招吧!不要瞧了那几位宰相,又怎么可能平白的被人当了刀枪使唤!” 很快,永兴坊的火情消息被送入军中,除了朝散大夫王冕的宅邸被火烧了大半以外,别家并无损失,也就是火势没有蔓延成弥漫整个坊的熏天大火,这对崔光远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郭子仪却不像秦晋那么乐观,在他看来失火无事,就算只烧了一家人,崔光远京兆尹的帽子也保不住了。 “按照朝廷惯例,去职外放已经是最轻的处置了。” 秦晋却道: “京兆尹难辞其咎,宰相就可以独善其身了?京中失火,焉知不是宰相失德而至?” 这么有胡乱攀咬的嫌疑,但在儒家天人感应的体系内也完全得通。确实如此,这场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这个时候烧起来,难免会被附会到信任的宰相身上。 其实,在秦晋看来,这也是个可以任意套用的公式,就算套在天子李亨的身上也一样得通,只不过现在李亨的地位依然稳固,又有解围长安困局的功绩,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而已。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崔光远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赶来求见秦晋。 秦晋清楚,如果不是有天大的麻烦事,他也不会连夜造访。 果然,才一见面,崔光远就哀声连连。 “王冕那厮要,要到御前状告状,我冤枉啊,那火又不是我放的,凭甚告我?” “区区朝散大夫,无诏不得见天子,没有任意觐见天子的特权,大尹又怕从何来?” 崔光远哭丧着脸,道: “他是见不到天子,但可以上书啊,上书一定会经由政事堂转呈,这,这不就遂了那些,那些人的愿吗?” 他本想指名道姓,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便收了回去,只的模棱两可。 到底,崔光远是向秦晋来求援的。现在问题的重已经不是他还能不能保住京兆尹的位置,恐怕连长安都待不下去了,去职外放的结局现在都可以看到了。 “事情未必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尹且放宽心,先看看政事堂的宰相们如何处置!” 与回纥人暗中较劲,广平王遇袭,大观兵眼看着也要开始了,各种事事情交织在一起,现在又闹出了这档意外,只想象都让秦晋觉得头大如斗。 然则,饭得一口一口吃,麻烦也得一件挨着一件解决。 前两者,秦晋早就有了底,只等着底牌掀开,来个赢者通吃,皆大欢喜,大观兵可算是有变数的地方,这些神武军的战斗力可能不弱,只怕他们的队列训练生疏,不能给朝臣和外藩以震惊,那也就失去了其本身的意义。 数万人组成一块又一块整齐划一的军阵,气势如虹的口号震慑天际,这等令人心潮澎湃的阵势,非亲眼所见不能有所体会。 三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最低限度也不能让崔光远外放出京,否则神武军于长安城无异于少了一大臂助。 “如果宰相有意撤换大尹,不如就退而求其次,主动下来,谋个度支的差事。” 崔光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着救火时附在脸上的黑灰,几把下去就成了大花脸,但他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在意仪容。 “只要不外放,哪怕做个度支郎也是完全可以的!” 此时,郭子仪竟笑了。 “大尹何以如此轻易菲薄自己,要做就做度支尚书,做甚来度支郎?” 崔光远没好气的回应道: “都到了这等光景,将军就别拿我笑了,怕只怕那些人落井下石!” 秦晋只沉吟着,没有加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 其实,郭子仪明显是在缓和崔光远的紧张心绪,细细思量,度支尚书的差事,未必不能替崔光远谋到,以其在长安之围中的功绩,再找一个扎实的理由,李亨那里是有很大可能应允的。 这还要着落在李亨的性格上,平素秦晋总质疑李亨因为顾念旧情而屡屡做出软弱寡断的表现,现在对崔光远而言竟是因祸得福了。 待人厚道也就意味着,李亨不会轻易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比如陈希烈和李泌,陈希烈在长安之围时,甚至都有了通敌的证据,李亨也只以老臣糊涂为辞,没有深究下去。李泌犯得错误也不少,照样没有受到李亨的重处。 现在,不过是京城中一位官员家里失了火,就要因此而惩处身为京兆尹的崔光远,这也就太不近人情了,也不符合李亨的脾气秉性。 就算宰相们在天子面前提及此事,恐怕也只能碰一鼻子灰,往后怎么较量,还要看对方是否有更确实的理由。 听罢秦晋的推断,崔光远明显放松了不少。 “但愿如大夫所言,此事过后,某一定求神拜佛……”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零九章:天子的建议 安抚下崔光远,秦晋知道自己今夜将无法成眠,与其等着天子召见,不如现在就进宫去见一见天子,看看李亨对今夜失火究竟报的什么态度。 打发走郭子仪和崔光远,秦晋又带着随从出了中军,赶往太极宫。正巧,前来宣敕的宦官与其迎面撞上。 “前面可是秦大夫?” 那马上的宦官与秦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现在迎面撞在一起,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秦某!” “哎呀!正好在此处遇见了,有敕命,请大夫即刻随奴婢进宫面圣吧!” 秦晋欣然头,又问道: “不知天子召见,可是因为今夜失火?” 失火这么大的事,天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秦晋以为大致不出自己的预料之中,天子召见一定与失火有关。果然,那宦官了头,语气有些着急。 “大夫快去看看吧,陛下很少这么生气的,今日都摔了东西……” 对于一向好脾气的李亨而言,能到摔东西的地步,的确应该是怒气难以发泄。但仅仅是着个火而已,至于如此吗? 在那宦官的再三催促下,秦晋策马入宫,见到李亨时,他才发觉殿内的空气竟好似已经凝固了一般。 “臣御史大夫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是秦卿啊?不必多礼,快起来入座!” 李亨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浑身的精气神都已经被抽干了,秦晋颇觉意外的起身入座。 “永安坊失火的事,大夫也听了吧,人为,还是大意失火?” 对于失火的处置,都离不开对朝散大夫王冕的处置,如果查实乃王冕一家的原因,恐怕此人也免不了丢官去职的命运。 “事实大致已经查明,实在是因为伙夫大意所致,臣建议此时宜低调处置,否则当此人心未定之时,恐会激起风波!” “何种风波?” 李亨不置可否,只追问了一句。 “一则,相关责任官吏的追究,二则,百姓会否对失火一事以讹传讹,致使人心惶惶。” 这两桩都是头等大事,官员的情绪安定与否直接决定市政效率,而百姓人心不安,只能是长安的局面再次趋于紧张。自从长安解围以后,民营已经解散,百姓们各规格家,许多人已经在官府的组织下,出城开荒种田,以应对今岁有可能到来的粮荒。 长安一战,使得京畿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大片的土地变成了无主的荒田,如果不能敢在节气之前把地都种下,那今年关中粮食的产出将大大下降。 所以,人心安稳与否,也决定了百姓们会不会死心塌地的拥护朝廷。 李亨沉吟着,心中似乎有什么事在犹豫不决。 秦晋明明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但又不好问出口,只静静的等着他天人交战,看看究竟会出个什么结果。 好半晌的功夫,李亨才尝出了一口气。 “秦卿的是,王冕家中失火本就事件意外和事,根本就不必大张旗鼓的做文章,是宰相们多心了!” 秦晋暗想,看来宰相们还是先自己一步来过,其实他并不知道,失火之时,李亨与几位宰相正在商议另一桩大事。 “陛下明鉴!” 顿了一顿,秦晋又继续道: “磨延啜罗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其叔父药葛毗伽表示,愿亲自像天可汗请罪,只请求天可汗赦免了磨延啜罗的罪过!” 这个消息令李亨精神一震,仿佛瞬息之间就走出刚刚的萎靡状况。 “当真?” “千真万确,药葛毗伽亲自与臣过此事,陛下以为当如何处置!” 李亨想了想。 “这么处置的确是最万全的法子,那个磨延啜罗,杀一杀他的威风也就别关在京兆府大狱了,放出来吧!” 秦晋却又表示不同意立即释放磨延啜罗,李亨觉得奇怪,便问道: “既然药葛毗伽已经示弱服软,咱们又岂能真的追究磨延啜?” 虽然他们的目的是教训教训目空一切的磨延啜罗,让回纥人认清本分,但根子上可绝没有和回纥翻脸的打算,毕竟双方维持了数十年的友好与从属关系,在这种朝廷需要支持的时候,得罪一个强大的部族,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有罪可以赦免,这么稀里糊涂的放了出去,岂非视律法于无物?” 李亨咳嗽了一下,他虽然对律法这东西不以为然,但也不能公开此为可有可无之物吧!在李隆基执政的四十余年里,他做了十几年太子,见过太多视律法于无物的事情,久而久之也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约束力,但凡紧要关节,天子的敕命,官府的政令,哪一样都远远盖过律法的约束。 穿了,这东西只是记录在纸面上的文字条款,需要的时候拿来可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只字不提。 然则,自从秦晋第一次在长安实行战时管制以后,大唐律法被第一次抬到了前所未有以的位置上,可以除了他这个天子排除在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在约束之内。包括秦晋本人,不也依照军法被处以军棍之刑吗? 秦晋如此以身作则,李亨以为这是他用心良苦,甚至于不惜拿自己开刀,向世人表明他护法的决心。 现在,秦晋郑重其事的表示律法的重要性不容动摇,李亨自然没有理由表示反对。 “以大夫之意?” “依法宣判,然后陛下再予以宽免特赦,一来昭示律法的公正严明,二来可以此加恩于番邦,他们又岂能不对陛下感恩戴德?” 这一层倒是李亨没想到过的,仔细思量一下,觉得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夫此意甚妙,朕深以为然,就照此办理!” 简单的一番谈话之后,李亨身上笼罩的郁郁之气减了不少,但仍可依稀看到他眼睛里透着一丝丝愁云。 “秦卿,朕今日总觉得气闷异常,这眼皮也跳个没完没了,你,朕这是怎么了?” 天子与秦晋起自身的不爽状况,这可是极少见的,秦晋又不是医生,怎么会有合适的建议呢?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只得安慰道: “陛下也许是睡眠不足,这才精气神稍差!” 然后,秦晋有劝了他一番,让他不要过于操劳处置国事,许多事自有有司官员处置,如果天子事必躬亲岂非要活活累垮了? 李亨闻言苦笑。 “朕当然也想享清福,但时不我待,官员们的效率毕竟不如朕,如果朕不时时盯紧着些,恐怕就会一日拖出一日,日久之下实难想象其中之弊!” 秦晋暗想,千百年来朝廷官府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别唐朝,就算一千多年以后,也还是这个德行,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处处都人浮于事,保证不办了坏事就已经是托天之福。 但是,这么丧气的话又不能直白的与李亨,秦晋斟酌了一下才道: “太宗天纵英才,也未曾事必躬亲,明除此之外,还是另有办法的,陛下何不取法于太宗呢?” 李亨摇着头,想了想,还真是没有能反驳秦晋的地方,总不能太宗也事无巨细的亲自过问吧,这显然是不合实际的。 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太宗时,正是大唐蒸蒸日上的黄金时期,君臣上下一心,奋发图强,先祖自然可以垂拱而治,可现在是天下生乱,朝野生变的非常时期,非殚精竭虑不能得以安睡。 李亨只有把所有的经历用在国政上,才能稍减内心的惶恐与内疚,才能在夜间安然入睡,否则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心中胡思乱想,堪比酷刑还折磨人。 看不见未来的日子,堪比铁索横江,人在扁舟上被挡在江心,上不得,下不得,进步得,退不得,其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 可是,这些内心中的苦楚李亨并不想对任何人提及,毕竟天子也是有尊严的,不想让自己在臣下面前落个软弱多虑的名声。 “好,朕会好好考虑秦卿的提议,正好政事堂的宰相们也都履任了,就试着让他们放手去做。” 起政事堂,李亨眉间的川字拧的更紧了。 “房琯今日向朕进言,建议将俘虏的十万贼兵悉数遣送出关,不知秦卿看法如何?” 秦晋眉毛倒竖,想不到房琯等人的动作挺快,执行力远甚于魏方进、陈希烈之辈。 “臣只不知,房相公的理由是什么?” 李亨叹了口气。 “到根子上还不是缺粮吗!关中百姓损失严重,开春以后将近五成的田地都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如果再养着这十万闲人,日日消耗,朝廷府库也承受不起!” 秦晋毫不客气的反问: “这十万闲人,对安贼来就是十万精锐,一旦遣送出关,岂非等同于拱手还给了安贼?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吗?臣绝不同意!” 他的立场十分坚定,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秦晋的这个态度大致也在李亨的意料之内,但还是与之商议道: “宰相们也了,总不能学白起,把这些都杀了吧?朕不想做昭襄王,秦卿也一定学不来武安君!”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章:太上皇求封 秦晋面色严峻,语气发冷。 “如果到了不可不为的地步,臣不介意学一学武安君!” 这回轮到李亨倒吸冷气了,武安君白起对秦国忠心耿耿,以一身承担万世骂名,与天下的压力,削弱了秦国最后一个劲敌,但昭襄王却因为白起的倔强秉性而衍生出来的怠慢和怨气,将其冤杀。 立时,李亨就觉得,自己刚才引用的典故抬不恰当了,秦晋纵使做了白起,难不成自己还是昭襄王不成?这么,岂非隐含着威胁之意?但是,从秦晋的强硬表态来看,他为了不使这十万降卒出关,竟公然违抗君命,显然是不受这无意间的威胁的。 李亨自问绝没有半分打算威胁秦晋的意思,完全是神思不属下失言之举,但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是绝对收不回来的,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端起案上的茶碗轻啜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绪。 但是,李亨又觉得自己不能不表态,他打心底里是不赞同杀降的,这种事绝不能发生在他的治下。 “秦卿当真要杀尽降卒?” 秦晋呵呵笑了。 “陛下勿忧,臣又不是冷血的怪物,怎么可能杀掉如此多的人口?臣一直深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叛逆的,既然他可以由正入斜,就同样可以由邪入正。以臣之见,这些降卒中绝大部分的人是可以改造的!” “可以改造?” 李亨对秦晋的用词和想法觉得新鲜,改造降卒,自然是改造他们的思想,这么做既附和儒家的仁恕之道,也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倘若果真能成,真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此话从别人口中出来,李亨或许觉得对方在大言不惭。可秦晋从无虚言,但凡出来的,就没有做不到的,现在又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不免一阵激动。这么做如果功成,可谓是两全其美,远胜于房琯等人断腕一般的建议。 “秦卿有几成把握?” 李亨不放心,要刨根问底,看看秦晋究竟有几成可行的把握。 秦晋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字。 见状,李亨有些不淡定了,八成把握已经十分之高了,可以几乎是必成的。 “八成确实不低,朕若将此事全权委任于秦卿,不知何时可见成效?” 秦晋又摇了摇头,道: “可惜臣还要筹谋东出之事,无暇分身,并非最佳的人选。” 李亨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秦晋的不假,东出收复洛阳是朝廷的头等大事,现在朝中任何人领兵都没有秦晋合适,所以在这两件事冲突的情形下,他必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东出。 “陛下也不必忧心,臣向陛下举荐两人,可担此重任!” 至此,李亨又松了口气,心道既然还有人举荐,如何不早,害得他白白担心了一场。 “秦卿速讲!” “京兆尹崔光远素有能力,可担此重任。散骑常侍韦济亦有干才,可副之!” 竟是这两个人,李亨有些意外,但细想想也觉得顺理成章。 韦济是前京兆尹,曾主持疏浚郑白渠,因此而得到太上皇的赏识,只可惜卷入了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最终被明升暗降,束之高阁,做了个有名无实的高官,只有着一个散骑常侍的职官在身,由此以后几乎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现在秦晋突然提起了韦济,李亨觉得此人虽然干才,但人品似乎不佳,而且曾有依附杨国忠的前科,朝廷不追究他的罪责已经是开恩之举,如果再交给他重任,岂非给百官们做了一次急坏的榜样? “韦济之才朕以为尚可,只是其人……” 就在李亨琢磨着怎么合适之际,秦晋直截了当的答道: “所以,臣以崔光远为主,韦济副之!” 崔光远的人品能力是得到了李亨的认可的,对这个人选他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乎头应允。 “秦卿只,这第一步该如何做?” 秦晋只简单干脆的回答了两个字。 “屯田!” “屯田?” 李亨登时就明白了,这十万人极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同时也是十万精壮劳动力,用这些人去种地,的确是个绝佳的选择。 “这,这就是改造了?” 秦晋又答道: “不劳动便无以谈改造,坐而论道只有腐儒才做得出来!” 李亨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之前也觉得秦晋所谈及的改造,一定和布道传法差不多,想不到第一步竟是让这些人劳动身体。虽然一时间不能领悟其中的深意,但也觉得这应该是个靠谱的主意。 李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但是,在秦晋面前,他就总觉得,自己像鼓乐齐鸣时,跟不上节奏的鼓手。 “好,朕便用崔光远、韦济二人,全权负责此事!” 秦晋没想到,今日原本是来探听天子对火灾一事的口风,居然把十万降卒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只要李亨头答应,他就可以放手去大干一场。 这十万人都用在屯田上,等到春种结束,至少可以使关中因为人力不够而荒废的田地减少到两成以内。 如果其间再聚拢一些逃散于各地的百姓,计算再减少个一成半成的也未必不能。 “陛下明鉴!” 李亨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没有接受秦晋这句下意识的恭维话。 “朕没什么明鉴的,如果不是秦卿力荐,只怕朕就要资敌了!” 到资敌二字,李亨忍不住笑了,一连解决了两件麻烦,他心绪也明朗了起来。 见李亨笑的开心,秦晋总算稍稍放心,他就怕李亨像一张弓,绷得太紧,太久,弓弦早晚会断掉,再加上日日郁郁寡欢,只会加重,加速这种情形。 人一旦心情开朗,许多压力也自然为之舒缓。 在秦晋看来,李亨是绝对不能倒下的人。一旦李亨因此而病倒了,刚刚好转的局面将会再度败坏,而且将更甚于以往,至少一场内斗是免不了的。 南阳王李系手握两万剑南边军,未必不会生出与广平王李豫的争位之心。 而且,除此之外,李隆基还有三个儿子分别派往了淮南、江南与荆楚领兵,以抵御安禄山南下的脚步。鬼知道这些藩王会不会趁机扯起争位自立的大旗呢? 毫无悬念,只要身体羸弱的李亨倒下了,这些人一定会扯旗造反,到那时可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外有安禄山史思明叛军虎视眈眈,内有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割据地方,就算秦晋再有能力恐怕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忽然间,秦晋眼前灵光一现,觉得那个人是时候返回长安了。 想到便,秦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陛下,臣有建言!” 秦晋突然间又一本正经的进言,李亨不免一愣,问道: “秦卿又有何想法?” “眼下长安局面已然安定,陛下是时候把太上皇接回来了!” 这绝对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一般人绝不敢在李亨面前提个一字半句。 果然,李亨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继而又叹息一声。 “秦卿不,朕也要的,太上皇今日由蜀中送了信来,要,要朕将蜀地封与他,就此在那里颐养天年……” 秦晋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回应?” “朕,朕思虑再三,觉得太上皇年事已高,未必能受得了艰难蜀道的折腾,不如……” 李亨的声音越来越,秦晋却猛的打断了他,断然道: “陛下糊涂啊!这么做岂非要让天下人指责陛下不孝?如此一来,不也给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以口实吗?” 至于是什么口实,秦晋没有明,李亨一样也明白,无非就是朝野间若有若无的,关于李亨得位不正的传言。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亨的神情竟有些慌乱,一连重复了两遍。 秦晋有些生气,他没想到李亨居然也有如此昏招的时候,但马上又想明白了。其实,这也怪不得李亨,其时受李隆基压制了十余年,对李隆基的畏惧和忌惮已经深入到骨子里,恐怕这辈子都难以磨灭。 认识到这一以后,李亨的犹豫和奇怪行为也就解释的通了。到底,还是他过于忌惮李隆基,怕李隆基回来,会威胁乃至夺走属于他的皇位。 秦晋以为,这就是李亨过于患得患失了,李隆基早就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又有不战而丢失长安的责任在身,四十余年积攒的威望早就一朝尽丧,没有官员会再相信,这个垂垂老矣,甚至老的掉渣的逃跑天子会有重振大唐声威的可能。 更何况,李亨还有着力保长安的大功在身,若非他执意坐守孤城,长安恐怕早就落于安贼之手,唐朝与亡国便只有一线之差。 此消彼长之下,李隆基又怎么可能动摇李亨已经稳稳攥在手中的皇权呢? 这一秦晋看的清楚透彻,当局者迷,患得患失的李亨却没看明白,在乃父积威之下,他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在刚刚接到李隆基求封的书信之时,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是如何才能将其挡在长安之外。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一章:皇后是主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的一番话让李亨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他一直在为太上皇是否应该返京这个问题头疼,为难,现在想想已经全然不是问题。因为他已经听明白了秦晋这番话的潜在用意,那就是只有李隆基这个太上皇回来了,自己的得位不正的谣言才会平息下来,那么心有觊觎之心的兄弟们才会甘心做一个藩王。 “秦卿之言,一扫朕之阴霾,倘若果真从了太上皇所请,朕岂非就坐实了不孝之举?” 着话,李亨竟起身对着秦晋就是一揖,等秦晋反应过来想要避开已经晚了。 不过,李亨毕竟还是天子,也有着寻常人都有的脸面,所以在称谢之时,只自己会因为愚孝而当真不孝,却不这背后的那些利益勾连。 秦晋见今日一次觐见就解决了几桩麻烦事,心情也海上畅快,对李亨表示: “陛下,臣以为这几桩大事都是宜早不宜迟,须得尽快落实,以免夜长梦多。” 他这是要敦促李亨不到须得下定决心,还要确定所有的时间表,只有这样煮熟的鸭子才不会飞走。 “对对对!秦卿的极是,朕这就着手安排。还有,改造降营之事明日一早就会有诏书颁下,你现在就可以去协调联络,然后把具体的方针策略详细写一个条陈,呈与朕看!” 秦晋痛快的答应下来,然后也就没了继续留在宫中的必要。 告退离开太极宫以后,秦晋立即道京兆府去寻崔光远,现在对降卒的处置绝对是头等大事,这回能在天子面前比那几位宰相占了先手,一方面是运气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他对此事筹谋已久,今日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甚?大夫此言当真?” 每一次,秦晋之口出来一些大出人意料的话,对方都要问一句是否当真,害的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口头禅。 “经秦某之口出来的话何曾有过假?” 确定不假以后,崔光远兴奋的搓着手,幸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都没有心理准备,只激动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接下改造降营的差事,京兆尹的名头就极是重要,当然不会再下免职的诏书,而且天子原本就不打算在失火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不过还有一。还有,这回会给你派个副手,负责常务事宜!你只抓全局!” 崔光远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如果让他大事清一把抓,也的确有些分身乏术。 “天子派了何人?” “韦济!” 秦晋一字一顿的出了韦济的名字,只见崔光远的眉目间立时就生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情。 “韦济这厮鼠首两端,天子如何能启用此人?万一再于关键时刻出卖了大夫……” 韦济倒戈投向杨国忠的事,早就在长安城内传开了,他经营半生的好名声也因此而毁于一旦。 名声尽丧仅仅是因为韦济的倒戈之举,还在于杨国忠祸国殃民的大罪早就被天子李亨一条条的公诸于世,也得到了世人的公认,认为唐朝局面败坏,杨国忠当是首恶。 因而,有人甚至曾提议,尽诛杨氏宗族,把这祸国殃民之罪的惩罚用到无以复加,从而因严惩儆效尤。 这么极端的报复手段在秦晋的阻拦下没有被付诸实施,但是,杨国忠的党羽以及和杨国忠有各种牵连的人,则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外放的外放。 韦济原本也在罢官流放之列,但只因为他求了秦晋,让秦晋想到,留下此人或许还有大用处。也就是在那时,因才施用的方针于秦晋而言再一次得到了强化。 还是那句话,秦晋向来信奉两利则和,以目下的局面分析,韦济的野心已经没有了膨胀的空间,以他如今的名声,想要入政事堂早就是痴人梦的非分之想。因而,痛定思痛之下,只有老老实实的把交办下来的差事都一一做完,做好,做的漂亮,才能换取更大的回报。 到底,秦晋看透了韦济的本性,对于这种功利之人也必须以威吓与诱惑双管齐下才能制服的妥妥帖帖。 “韦济品德有亏,但能力却没有缺陷,与之正相反还十分适合这些具体的差事,只要紧紧看住此人,难不成还怕他重蹈覆辙?” 对于崔光远的担心,秦晋表示这是多余的。 排除了这桩隐忧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事,这才拍着脑袋道: ‘看下吏这记性,刚刚有狱卒来报,磨延啜罗在一个时辰之前曾企图越狱,已经被抓了回来!’ 这个消息差令秦晋蹦了起来,在重重的京兆府大狱之内,竟然打算越狱这不是痴人梦吗? 不过,看崔光远心有余悸的神情,似乎此事差一就成了。 秦晋立时醒悟过来,问道: “难道大狱中有人与磨延啜罗串谋?他的身份可曾暴露?” 崔光远答道: “下吏也在担心此事,幸甚此人还沉得住气,一切尚在掌握之中。请大夫放心,下吏已经命人彻查涉案的狱卒,一旦发现不轨行迹,疑虑锁拿下狱!” 直觉告诉秦晋,这些狱卒背后未必是回纥人的影子,这个草原部族虽然强大,但也没大到可以渗透进京兆府的程度,也许某些人巴不得越乱越好。 因而,秦晋只叮嘱了一句: “此事须得低调处理,不可声张,暗中查实之后报与我知晓!” 从秦晋严肃的神情中,崔光远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正重头。 “明日天子诏书就会颁下,大尹也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了,秦某还有要事未完,且先告辞!” 崔光远一直将秦晋送出了官署大门外,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转身返回去。 只秦晋离开京兆府以后,要见的另一个人就是长史李萼。 李萼负责调查孙叔通的一切家族籍贯背景,现在也应该有所眉目了。 然则,从李萼那得来的情报,还是让秦晋吃了一惊。 “这一汪水深的难以见底,只怕就连大夫也无力抗衡!” 秦晋沉思着,权衡着应对方法和利弊得失。 与此同时,李萼也没闲着,而是如数家珍一般详细介绍着当前的情况。 “孙叔通加入禁中宿卫的举荐之人窦宪,乃皇后祖母之孙,此人到与南阳王没有什么瓜葛,如此分析,张皇后也难逃嫌疑。” 查到此处,已经用不上切实的证据,只要凭借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广平王受惊马冲撞事件的始作俑者。 此前他只简单的认为,这是南阳王李系和广平王李豫之间的兄弟之争。与广平王相比,李系的劣势很明显,没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就导致了先天不足,因而秦晋并没有过于把李系当做一个劲敌看待,仅仅视作一个不大不的麻烦而已,既然广平王不想深究,今后多加防范就是。 然则,张皇后于此时终于浮出水面,问题立刻就变得复杂诡谲了。 张皇后生有两个儿子,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因而也有了谋害李豫的动机。如此看来,李系根本就是被张皇后怂恿于前台的棋子而已。 而与张皇后相比,李豫则处在绝对的劣势地位。 张氏这个女人绝非简单妇道人家,身为太子良娣在李亨一路落难之时,非但不离不弃,还总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谋划策。因而,李亨对于张氏的依赖和感激也远远超过了寻常男女之间的关系。 这也是张氏能够由太子良娣一跃而成为皇后的原因之一。 “据传闻,张皇后工于心计,又极富头脑,能力不输于须眉男儿,大夫不可不防啊!” 李萼一向是个直脾气,对于许多不平之事从未有屈服的时候,现在居然在劝秦晋尽量不要和张皇后为敌,否则这个强敌所带来的弊端,可远胜于广平王李豫带来的便利。 “祸乱朝纲者,人人得而诛之!如果她今后能分清楚轻重缓急,不再于背地里搞事情,秦某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也只能迎难而上了,没有退路!” 见秦晋语气坚决,并没有放弃李豫的意思,李萼隐隐间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大夫就要做好足够的准备,万一被对方弄了一个措手不及可就被动了!” 秦晋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夫,窦宪此人是否牵入案件之中?” 原来他们定下的底线是除了主谋,一概严惩。显而易见,窦宪只是个居中转折的人物,虽然是张皇后的左膀右臂但还算不得主谋。 恰恰此时,京兆府的差役送来了崔光远的急信。 信上的内容也极是匪夷所思,经过拷掠之后,有三名涉案狱卒分别招出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正是窦宪! 如此,反而给秦晋下定了决心的理由,这厮居然骑在神武军的脖子上拉屎,也就别怪辣手无情了。 啪的一声!案头被拍的作响震颤。 “窦宪此人须得严惩不贷!” 李萼被惊得长大了嘴巴,不知什么好。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二章:大宁坊拿人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又瞥了一眼李萼摆在案头的涉案名单,以手指重重敲了两下。 “按照名单连夜抓人。”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除了窦宪!” 李萼糊涂了,明明秦晋咬牙切齿的不打算放过窦宪,怎么现在又要除去此人呢? 见他目光迷惑,秦晋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些跳跃,就解释道: “用惊马的罪名处置窦宪岂非便宜了他?你先看看这封急信。” 李萼接过了秦晋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窦宪这厮也过于明目张胆了,为了给神武军添堵,竟不惜策划了磨延啜罗的越狱事件。 “明白了吧,就连磨延啜罗都成了被张皇后利用的棋子,可叹这厮还做着称王称霸的春秋大梦呢!” 对于磨延啜罗其人,秦晋没有半分好感,直觉使然,此人早晚会背叛怀仁可汗而造反。这也就是时人常的脑后有反骨。 李萼忽而茅塞顿开。 “劫狱可就是勾结番邦为祸的罪名,虽然不至于死罪,但去职流放是免不了的!” 如果当真能把窦宪赶出长安,对张皇后而言就是极重的打击,还会警示各方反对李豫的势力,使得这些人不敢贸然行事。如此一来,李萼也觉得,张皇后似乎也不是动不得,只要罪名切实,未必就不能成功。 “京兆府办案,就算皇后也无权干涉,总而言之,事不宜迟,今夜就抓人。” 李萼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丝丝振奋之色,骤而击掌道: “预祝大夫旗开得胜,下吏也去布置,捕拿疑犯!” 秦晋与李萼分头行动,他又返回京兆府与崔光远会合,这回仍旧使用京兆府的差役,数百人集合之后,浩浩荡荡的开奔大宁坊。此时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大宁坊的坊门早就关闭,里面看门的役卒听到外面人喊马嘶被吓的腿都软了,任凭外面如何呼喝,就是不敢开门。 崔光远亮明了京兆尹的身份,看门的役卒仍旧不敢开门,他直以为是京中有了兵变民乱,又要来抢掠呢。 受过一次乱民劫掠之苦的长安百姓对那次劫难印象深刻,自然警惕至极。 镇定下来之后,役卒依然敲锣示警,与此同时又大声疾呼: “有敌袭,各家出人,准备御敌啊!” 自从民营解散以后,各坊的居民按照京兆府的要求,分别结成以坊为单位的民兵,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反抗能力。 被堵在坊门外的崔光远被气的大怒,以前只听过作茧自缚,不想今次竟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来呀,给我撞开坊门!” 坊门很结实,轻易是撞不开的,还是差役们有经验,派了几个胆大灵巧的人,从坊墙处翻了进去,制服了几个羸弱的役卒后,从里面将坊门打开。两扇木门刚一打开,差役们就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直奔窦宪的宅邸。 进府抓人,往往是最有油水的差事,按照时下的惯例,一则可以顺手牵羊。二则府邸中的主人怕家中东西被毁过甚,也会主动拿出金银来贿赂。 因而,对于这种差事人人都踊跃参加,就算半夜时分也能做到一呼百应。 窦宪的府邸在大宁坊中虽然不是最气派的,但确实最好找的,一干差役们把厚重的黑漆木门瞧的啪啪直响。 门房的仆人早就被锣声吓醒了,在通知家老以后就战战兢兢的守在门里,现在听到外面如此之大的阵仗,吓得差把心脏都吐了出来。 搞不清楚状况,就只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词,期待着佛祖菩萨能保佑平安。 可是,佛祖菩萨又岂能在此时现身显灵呢?两扇黑漆木门依旧被敲的山响,如狼似虎的差役依旧在外面大呼叫。 这时,窦宪府中的家老已经组织了府中奴仆一股脑的来到了大门门房处。 “有乱民冲击府邸,都给我住了,天亮以后,没人赏十金!” 重赏之下,士气大盛,有胆子大的奴仆便冲着外面大声叫骂好像骂声就能退敌一般。 这时,外面竟整齐划一的响起了大呼之声。 “京兆府办案拿人,还不快快开门!” 一遍又一遍的喊过之后,府中奴仆们面面相觑,如果是京兆府拿人,而不是乱民行抢,他们如此聚众抗拒京兆府,岂非等同于谋反罪了? “不要听听他们的,这一定是谎言,都稳住了!” 家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家老,万一,万一真是京兆府拿人呢?咱们这么做,不是连累了家主?” 那家老想想也是,总要验明了外面之人的身份再做处置吧。 思量了一阵,家老提气冲外面喊着: ‘外面的人听着,既然声称是京兆府办差,可有公文在手,老朽看过无误之后,自然会开门!’ 崔光远很生气,他这是第一次出面拿人,居然就屡屡不顺。而且还是当着秦晋的面,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下不来台。 “某乃京兆尹崔光远,还不开门?” 对方要公文,他当然不会给一个奴仆去辨别真伪,窦宪府中又不是藩王府邸,天苑,身为大尹怎么可能做这等有损官威、官声的蠢事呢? 倒是一名差役头目等的不耐烦了,建议道: “大尹不必对它们客气,这些人既然敬酒不吃,那就给他们罚酒!” 崔光远回头看了看秦晋,然后又头应允道: “好吧,你自为之!” 崔光远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须做了决定以后,就再也不干涉手下差役们如何办差。 那差役头目得令之后立即大喝了一声: “撞门!” 坊门厚重,不能轻易撞开,府邸的木门却很是容易。 这些差役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根一人难以环抱的梁柱,十数人一同抬着,加速向窦宪的府门撞去,只一连撞了三下,里面的门栓就应声而折。 只见大门吱呀呀的缓缓敞开了,门里的奴仆们都被吓傻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就算长安乱民作乱的时候,窦宪府中也没有被乱民们冲进来过。 这些人立时气势全无,几个反应快的马上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饶命,饶命啊,俺们也是奉了家老之命,才,才对抗官府的……”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马上跟着加入求饶的队伍中,反而只剩下了家老与那门房傻站在当场,好似鹤立鸡群一般。 那家老已经被气的须发颤抖,只一个照面,这些没骨头的奴仆们就把责任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指着那些人怒骂道: “你们这帮子杀才,当初表忠心时,一个个都是何等的气壮山河,现在怎么样,贼人杀了进来,立时都成了没骨头的叛逆!” 着,家老又望向了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崔光远和秦晋。 “贼子,朗朗乾坤,天子岂容你等作乱?要不了多久,御史大夫帐下的神武军就会来灭了你们!” 差役们哈哈大笑: “真是瞎了狗眼,也不好好看看……” 正要抬出来秦晋,崔光远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差役的话。 “某乃京兆尹崔光远,勿要造谣生事,否则将再给你家主人添一条祸乱京城的罪名!” 家老被吓得一哆嗦,破门之后,这些人并没有行抢,他就已经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现在又听到崔光远的话,便又信了两成。 “这,这还请稍后,容老朽请了家主出来话!” 他也明白,兹事体大,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窦宪却又让他全权处置,这可真是伤透了脑筋。 “窦宪在次,哪个来拿人,拿的又是谁?” 此时,窦宪终于出现了,身上已然穿戴整齐。 差役头目道: “京兆府办差,抓的就是窦宪!还不束手就擒?” 只听窦宪冷笑反问: “窦宪何罪?” 差役头目又哼了一声: “勾结番邦罪囚,企图劫狱,这个罪名够不够拿你?” 窦宪哈哈大笑,笑的极是夸张,甚至差断了气。 “真真是好笑,空口白牙就想来我窦宪府中拿人,如何教人服气?” 这时,崔光远阴沉着声音道: “有罪没罪,证据确实与否,窦君跟崔某走一趟京兆府就知道了!” 窦宪也不甘示弱,依旧十分强硬。 “如果窦宪不从呢?” 崔光远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道: “窦君莫非怕了?那就只能动手用强了!” 忽而,窦宪又呵呵一笑。 “窦宪笑,行得正坐得端,怕从何来,走吧,跟你们去京兆府就是!” 想不到窦宪如此轻易的就服软了,差役头目有不甘心,入府搜掠的希望破灭,今夜的油水也自然就不见了。 有惊无险的,窦宪被崔光远带回了京兆府,这次他之所以亲自出马,还是怕差役们的身份镇不住这位与皇后渊源极深的重要人物。 其实,别看崔光远表面上从容淡定,心里也紧张极了,生怕再引发更大的乱子。好在任务顺利完成,只要此人到了京兆府,还不随意搓圆搓扁? 崔光远也没客气,直接将窦宪投入大中狱待审! 窦宪也表现的很淡定,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示不满,只看着崔光远了一句: “大尹须记得今日此时,有朝一日你我不定便会易地而处......”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三章:建宁王发难 崔光远早就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丁,执法之人被身陷囹圄的犯官威胁,又岂能先堕了气势?更何况,以他对秦晋的了解,向来是牟定后动,假如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 一阵干笑随即在囚室内爆响。 “窦君,何必做这种小儿把戏?他日就算崔某与你换了位置,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说罢,崔光远命人锁了囚室之门,大踏步离开了这阴暗潮湿的地方。 刚才那一番话说的当真痛快,如果没有这二十余年的官场浮沉历练,他自问不可能如此坦然的回击窦宪。 其实,人的弱点就在于此,患得患失只会使之成为一个瞻前顾后的失败者,放下了一切的执念,反而有无往不利的收效了。 扣下了窦宪并非是万事大吉,下一步必须把案件的卷宗整理的确实完美,经得起复审,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占着一个理字,就算天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说到底,天子李亨登基日短,张皇后在朝中的势力也处于初耕状态,而窦宪虽然地位不低,但也仅仅有着从祖上那里承继而来的爵位,从二品的开国相公。 不过,等到崔光远返回京兆府中堂之后,秦晋却已经不在此处了。于是他唤过来差役询问,差役也不知具体内情,只知道御史大夫接到了军报,这才匆匆离去。 崔光远虽然在窦宪面前硬气,但如果不和秦晋讨个主意心中还是有些没着落,于是又带着人往中军而去。 刚出了京兆府大门,正好遇见了神武军长史李萼赶来。 李萼是秦晋的左膀右臂,崔光远见到他就知道此人无事不会赶过来。 “大尹如此急匆匆,是要去往何处?” “刚处置了窦宪,打算再去向大夫讨个主意!” 李萼闻言呵呵笑道: ‘大尹不必亲自劳动了,李某此来就是奉了大夫之命,窦宪与孙叔通两者并案处理!’ “并案?” 崔光远心下一惊,如果并案处理岂非直接要把广平王的案子公之于众了吗? 这可和秦晋此前的想法大大不同。 他还要细问,李萼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入了中堂再说!” 崔光远这才恍然拍着脑袋,由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他竟忘了这京兆府大门外人多耳杂,没准那句话被听了去,就有被泄露的嫌疑。 “看我这脑袋,糊涂了,糊涂了,走,走,长史入中堂说话!” 崔光远与李萼一前一后进入了京兆府。 对于李萼的来历,崔光远也早有耳闻,此人早前曾待平原君太守颜真卿往长安送信,河北道十五郡重归大唐的消息,就是他带来的。当时的天子还是李隆基,曾当众激动的掩面而泣。 由此,这位只身匹马入长安的青年才俊就此声名鹊起。但是,当时的朝政在杨国忠把持之下,如果不肯依附之,最终也只能被投闲置散。直到秦晋带着神武军重返长安以后,李萼才人尽其用,并在长安解围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李萼此人虽然年轻,而且为官日短,崔光远却从不敢轻视此人 “大夫已经下定了决心,脓疮既然已经生出来了,就断没有能捂住的道理,倘若不尽早生出来,迁延日久只会让人痛苦不堪!” 崔光远点头道: “此一说不无道理,可,可毕竟牵扯皇后呢?”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俗话说疏不间亲,谁知道天子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偏向自己宠爱的女人呢? 李萼又道: “须得把那些腌臜事都抖搂出来,为的就是幕后主使牵扯皇后,大夫之意就是要逼得皇后壮士断腕!弃了窦宪,看她还能如何插手朝政?” 见崔光远尚在沉思之中,李萼的语极快,继续说着令人心惊的消息。 “大夫也是刚刚得到可靠消息,皇后已经为窦宪谋了个观军容使的差事,秩级为正三品上,如果不趁此机会将其打到不得翻身,咱们早晚要为其所制!还有,勾结番邦之说也未必能使天子下决心大义灭亲,本着与回纥部交好的潜在宗旨,拖上个一年半载,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但是,如此一来,和窦宪的仇接下了,又不能至置于死地,岂非白忙活了一场?将来这厮缓过来,怎么可能不反咬一口,报这一箭之仇?” 至此,崔光远彻底明白了秦晋的心思,也觉得此前太过于在意广平王的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什么兄弟之谊,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必须要让路。否则太宗何等英明神武之人,又何必坐那弑兄杀弟的人伦惨行? 回头想想,如果没有这人伦惨剧,又怎么可能有后来的贞观之治呢? 念头及此,崔光远咬了咬牙。 “就依大夫所意,并案处理,审他个天翻地覆!” 在下定这个决心的同时,崔光远心中也十分清楚,只要踏出了这一步,朝廷上必然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长安解围一战开始短暂的表面精诚团结也必然会被撕得粉碎。 然则,有时候反而是将矛盾公开化,更有益于朝局的稳定,到时候逼得天子表态,也就断了一些人骑墙观望,和选择战队,打一场旷日持久,势均力敌的政争之战。 李萼也双拳紧握,神色间冰冷如霜。 “大夫虽然没有明说,但以李某私下揣度,大夫这么做是算准了天子宅心仁厚,优柔寡断的性子,多半会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可对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却是一次难得的激励!到那时,广平王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 李萼的想法与崔光远不谋而合,两人相视无言。良久,崔光远才又恍然问道: “大夫急急离开,究竟生了何事?” 至此,李萼才露出点笑模样,笑道: “是大事,但却不是坏事,杨行本带着冯翊的神武军抵京了!” 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神武军乃是秦晋的立身之本,也是他们这些人恢复大唐盛世唯一可以找到的依仗。 杨行本抵京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天子李亨召集大朝会,接见有功将士,并从重封赏。 其中秩级在五品以下的将佐人等,凡有功者各升三级,五品以上的官员则另有封赏。 秦晋曾建议,现在不是论功行赏的时机,如果打赢一仗就要大肆封官,只会使人志得意满而懈怠。这一点,与新任的宰相们不谋而合,他们也不建议对有功的武将大肆封赏。当然,双方的初衷是截然不同的。 连功的秦晋都拒绝了封赏,其余的有功将校自然也纷纷表态,不想这么快受封受赏,一切等到平定乱贼,天下太平以后在论功行赏。 对此,李亨也曾明确表示,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功劳都记录在案,如果有人平乱未成而先身死,则会从重从优承继在他的子嗣族人身上,朝廷绝不会做令人心寒之事。 所以,此次朝会旨在接见从冯翊赶来的有功将佐,也是要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天子和朝廷绝对不会亏待了那些在地方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直到午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朝会将顺利结束之时,一个年轻人却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大事启奏!” 此人并非普通的朝臣,而是当今天子李亨的第三子,建宁王李倓! 李亨虽然性格宽仁,但是对几个子女向来管束极严,此时李倓站出来说有事启奏,在他看来就是给这次接见有功勤王将士而专设朝会的捣乱。 “无论何事,散朝再说!” 李亨的声音中透着不悦,但也没有当众作,训斥李倓。 不过,李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亨的脸色,而是执意道: “陛下,难道事涉国本,也要押后再议吗?” “你!” 李亨怒容陡起,但毕竟国本二字出自李倓之口,想必也不是玩笑之言,便沉着声音道: “说!假若信口雌黄,你可知道当受何等惩罚?” 李倓面无惧色,长身而立,面色激愤,大声说道: “有人要谋害广平王,但,但有司官员畏惧其中险恶,不敢惹祸上身,试图掩盖此案。臣才不得不在此时说出来,让百官们都做个见证,看看究竟哪个还敢胡作非为!”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内容却震撼到了极点,许多官员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包括李亨在内,都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你,你再说一遍?” 于是,李倓又从容的复述了一遍。至此,李亨确认无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这其中有惊讶,有愤怒,甚至还有些伤心,但汇聚在一起,竟然使得这位历经磨难的天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宰相房琯反应的快,替天子解围。 “建宁王,如此骇人之事,可有凭据?” 李倓朗声道: “凭据当然有!数日前的夜晚,广平王被惊马冲撞,险些丧命,在场的军卒将校也有数十人,他们个个都是人证!若不信,招来讯问便是!”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毒瘤难回避 建宁王李倓忽然直指广平王于数日前的夜间差点遇刺身亡,百官们面面相觑,上千道目光不约而同的指向了位于前方的广平王,不过他们只能看到背影,却看不到广平王脸上的表情。? ? 李亨意识到,李倓虽然行事直率,也绝不是胡为之人,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广平王,你来说说,建宁王所指之事,究竟有没有没?” 广平王李豫早就心乱如麻,他本意是将这件事压下去,不想让世人见到兄弟阋墙的人伦惨剧,可不止怎么被他这个弟弟知道了,居然跳出来强出头。 然则,李亨既是君,又是父,他绝没有在其面前说谎的道理。 “陛下,臣的确在数日前受惊马冲撞,但并没有大碍,臣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意外!” 李豫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可李亨还是坐不住了,身子左摇右晃,脑子里好像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既然惊马冲撞确有其事,建宁王又当众强出头,他可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这是一次简单的意外。 但是,李亨想说些什么,竟又觉得嘴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上下嘴唇翕动着,连一个音都不出来。终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陛下,陛下……” 距离李亨最近的几个重臣疯了一样扑上去,生怕天子被气出个好歹。 不过,李亨的晕倒也算恰到好处,否则僵持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京兆尹崔光远也在百官队伍里,不过他的位置相对靠后,并没有接触天子的资格,只看着房琯、崔涣和韦见素三个人上前扶起了天子。余者官员也都逾越了秩级界限,纷纷向前涌去。 还是秦晋见机不妙,大声的维持秩序。 “天子无碍,诸位请留在原地,不要乱走乱动!” 与此同时,又赶紧调禁军上殿,若再有敢逾越规矩者,一概托拉出去。 片刻之后,殿内的秩序稳定了下来,崔光远凑到秦晋身后,低声问道: ‘大夫何时与建宁王商量好了?这一招可折腾的有些……’ 岂料,秦晋却回头苦笑,轻声道: “此事当真与秦某没有关联,天知道建宁王是从何处得知的。” 说实话,秦晋也被建宁王李倓的突然之举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也打算将此事彻查到底,但也绝没有当众揭开此事的计划,毕竟这么做还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然则,事情既然都已经生了,就绝不能在置身事外。至少,建宁王李倓在此事上是与他们一个阵营的,现在是时候对他的指控予以证实了。 只一会的功夫,李亨悠悠醒转,但他并没有接受重臣的建议离开奉天殿,而是执意询问李倓。 “你说,究竟,究竟是谁要害广平王,又些那些官吏要强压下此事?” 李倓的回应也十分干脆。 “皇后张氏勾结南阳王……” “你,你混账……可知皇后是你的嫡母?” 一句话没说完,李亨又气的喘不上来气,不过幸甚这回没有晕过去。 李倓还是不依不饶。 “嫡母便当母仪天下,做出这种残忍而又灭绝人性的举动,李倓宁愿不认这个嫡母!” 好半晌,李亨才有些狂的冷笑了两声。 “好,好,你说,说,又是哪些官员,打算隐瞒此事?” 盛怒之下,李亨也没有失去了理智,广平王遭受到意外冲撞显然确有其事,但其中消息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告诉他这个天子,其中就已经很值得人玩味了。 “就是他,京兆尹崔光远!” 李倓将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了崔光远。崔光远立时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可万万没料到,李倓居然把矛头直指向了自己,一时竟有些结巴了。 “建,建宁王冤枉……” 这时,秦晋知道自己不能在沉默了,他不能让崔光远站在前面背锅,于是高声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李亨显然楞了一下,但随即又道: “看来秦卿也知道此事了?” 秦晋没有否认,却道: “广平王受冲撞幸甚没有大碍,但其中涉及之人颇为复杂,臣本打算查清实据在奏报陛下。” 李亨表现的很不耐烦,他不想听秦晋的解释,只想知道,李倓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只管说,李倓所言,究竟真假?” 秦晋一字一顿道: “大致不差!” 此言一出,奉天殿举殿哗然,张皇后勾结南阳王谋刺广平王,这消息也太过骇人了。更为骇人的是,这桩谋刺大案居然被在大朝会上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上至天子,下至涉案人等,没有一个人能够回避这件事,都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这桩丑闻足以毁掉朝廷重新凝聚起来的,本就不多的威信。 至此,秦晋也暗道不妙,李倓这突然跳出来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他的安排。而且,百官们恐怕也会暗自揣测,自己与建宁王是早就暗中商量好了的。不过,他也知道,就算解释也没有用,人们也不会信。更甚者,还会有人将之与广平王联系起来,把这当做广平王除掉政敌的狠辣手段。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事实却已经把广平王推到了这个方向上,那些谋害他的政敌多半会遭到重创。 比如手握兵权的南阳王李系,此人只怕难逃一死了,就算不死此生也休想再有安稳的日子好过。 李亨的目光扫向了李豫,原本这个儿子是受人谋刺的,他应该心疼才是,可不知如何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满。 李豫也正好在关切的望着李亨,当父子二人目光相接之时,他瞬间就读懂了父亲眼神中所包含的一切内容。 他只觉得心中很苦,原本他就是打算独自咽下苦水的,没有追究南阳王的意思,盼着这个弟弟能够回头是岸。可现在一来,他真是百口莫辩,至少辣手报复兄弟这个黑锅是要背在身上了。 然则,让李豫觉得意外的是,这其中居然还有张皇后也搅合了进来。 在李豫的印象里,张氏平时对他们兄弟的确不是很友好,但也绝没想到竟会下此毒手。 瞬间,李豫不敢再与李亨对视,不自觉的低下头来,然后又在官员中搜寻着秦晋的所在。很快,他在秦晋的神色间也现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窘态,心中不免疑问,难道大夫对李倓的所为也不知情吗? 就在昨日,秦晋曾连夜见过他,表示即将向天子奏报此种因由。李豫是坚决反对的,但秦晋甚至就差明说了,他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此事道明,届时其自可置身事外。 李豫所在乎的乃是不想兄弟阋墙,可绝不仅仅是父亲对他的看法,因而又表示了反对。 昨夜的会面,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谁,而秦晋又有各种要事在身,只得匆匆离去。 回想着昨夜的种种细节,李豫暗暗问着,难道此事真与大夫无干? 满朝的官员们,各怀着心事,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蒙,朝廷各派系的争斗向来都是暗中角逐,像今日这般把大朝会当做了火拼的战场,也实在令人大开眼界了。 宰相房琯向秦晋走了几步,问道: ‘秦大夫可查出了实据?’ 秦晋从容道: “证据至少有八成已经确实,还有一些尚在整理查实之中!” 这么说,就等同于为建宁王李倓的指控做了证实。剩下的,再怎么说,也都是无用之话。 房琯见天子气色极度不好,便建议道: “陛下,此案涉及甚广,不是朝会上能议出结果的,何妨交由有司处置?” 至此,李亨才恍然,自己也是被气糊涂了,如果在朝会上当众询问其中细节,岂不是自曝家丑吗?他感激的看了房琯一眼,这个宰相他没有用错,虽然是太上皇推荐过来的人,但此人的确有宰相之才。而且,此人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退朝!” 宦官见着嗓子大声唱道,百官们嗡嗡一片的鱼贯而出。秦晋、崔光远、广平王以及建宁王和一干宰相们都被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以后,李亨在便殿接见了这几位亲信臣子。现在就只有他们七八个人,李亨也就不再有所顾忌,而是直接询问秦晋。 “把此案的前后因由都详细的说一遍,朕要知道真实情况,然后才能按律秉公处置!” 秦晋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才道: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孙叔通收买军中士卒制造惊马冲撞广平王,以期成就意外的假象。广平王战马当场重伤不治,广平王实乃托天之福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话虽然说的简单,但在座的诸位重臣都从中嗅得出其中的危险和侥幸。战马都被撞死了,可见度之快,广平王的的确确是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李亨冷静了不少,觉得自己对广平王有些过于苛责,毕竟这个嫡长子差一点就死在了惊马之下。 “继续说,后面还有谁牵扯其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五章:皇后不认罪 “孙叔通曾做过南阳王的伴骑,又经光禄卿窦宪举荐,加入禁中宿卫,臣沿着这两条线索,分别摸查,竟都查有实据!” 秦晋简明扼要的介绍了孙叔通分别与南阳王李系和光禄卿窦宪勾结的大致过程,听的李亨呆立无语。 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窦宪牵扯张皇后,孙叔通又把南阳王勾了出来,他这一妻一子找来的麻烦也真真是令人怒不可遏。 但是,秦晋的语气又转折了。 “窦宪虽与皇后有着较为亲近的关系,但能够直接指证两人互为勾结的证据并不切实,具体情况还要视窦宪的口供而定。” 李亨拍了下御案。 “还用看什么供词,窦宪与皇后过从不浅,若说他们没勾结,朕都不信!” 这一点,李亨也不打算瞒着几位重臣,在此之前皇后几次于他耳边提及窦宪,几乎都生出了茧子,耐不过软磨硬泡,这才给了此人一个观军容使的实权差事。可哪又想得到,委任的诏书尚未颁,就出了这档子事。 李亨疲惫的闭上眼睛,良久才又睁了开来,又带着些许的爱怜之意看向李豫。他不像乃父,对儿子毫无亲情,这个嫡长子乃是刻意培养的接班人,哪个若要对其不利,就绝不能手软,就算亲生儿子也绝不例外! “诏命,宣南阳王回京!” 这句话说完,李亨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难道真要学着太上皇一般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吗?可不杀,还有别的法子吗?怎么向百官交代,怎么向天下交代?广平王何其无辜,险些命丧惊马之下,又如何还他一个公平? 李亨的打算比较简单,分别找来皇后和南阳王,当着几位重臣的面,逼着他们把问题都交代清楚,然后再看看还能不能有缓和的余地,倘若没有便也只能狠下心来,执行律法了。 不过,他对秦晋的态度并不抱希望,因为秦晋一向提倡执法如山,甚至不惜以军法加于己身,又怎么能指望此人态度又转变呢? 张皇后很快就来到了殿上,这个女人在半年多以前不过是区区良娣,离着皇后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世事就是弄人,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她就一跃成了一国之母的皇后。 秦晋还是头一次正眼看这位李亨的皇后,说实话姿色实在平平,但保养的却很不错,虽然已经三大多,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和年近五旬的李亨站在一起,竟形似父女一般。 “皇后,你如实说与朕听,窦宪谋刺广平王,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 张皇后在此之前显然就得知了此事,面色颇为平静,但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 “陛下,臣妾有口难辩,但天日可鉴,臣妾绝无和窦宪牵连!” 李亨怒容难掩,斥道: “难道非要拉着窦宪来,当场指认于你,才肯承认吗?” 张皇后手捂胸口,柔弱的身子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陛下,难道陛下也不相信臣妾吗?” 这时,李辅国慌慌张张的进入殿中。李亨一眼瞧见他,披头便问: “窦宪可曾提到?” 李辅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窦宪他,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自尽了?” 李亨愤怒了,这个人指使孙叔通杀害自己的儿子,现在却这么轻巧的就死了,可真是太便宜此人了。 秦晋心下一沉,窦宪怎么就死了呢?看来京兆府也不是铁桶一块啊,他看向崔光远,崔光远的眼睛里也流露着难以置信和掩饰不住的愤怒。 这下可好,窦宪一死,就等于死无对证,指向张皇后的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现在张皇后又矢口否认自己和窦宪有牵连,虽然言语委婉,但话里话外却都是把罪名扣在了窦宪的头上。 张皇后就势哭闹了起来,惹得李亨烦闷不已,愤怒又无从泄,只得命李辅国将其拖了出去,严加看管,等候处置。 现在,一干君臣只能等着南阳王进京上殿了。 秦晋心中暗暗担心,南阳王可别出了意外,否则可就麻烦大了。 直到掌灯时分,李亨也没有打重臣们离开的意思,而是让李辅国传菜上殿,君臣等人边吃边等。 今日宫中的饭食不错,上好的烤羊腿与白面烤饼,瞬间的功夫,便殿内就已经香气四溢。然则,一干人哪里还有吃肉吃饼的心思,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心中都在盘算着,这件事将以何种方式收场。 窦宪之死甚为可疑,这条线不能就如此算了,必须彻查死因,然后再重做打算。而南阳王同样也是天子重用的儿子,刚刚掌握了兵权就被指参与主使谋刺广平王,如果在开元天宝年间,一个死字是妥妥的难逃了。 不过,当今天子性子宽仁,没准会有不同的处置。 房琯担心的就是这个,南阳王的罪名倘若坐实,那就必须处死,否则何以对天下交代,震慑不法呢?到时候,再有谋刺广平王,或者干脆谋反,又该如何处置? 只是在李亨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房琯不便贸然开口,只在心里面暗暗的盘算着,参与其中的几个人都怀着何等样的心思。 他的目光分别在秦晋、崔光远与广平王的脸上一扫而过,希冀与从这几个人的神色间现些许的线索,然则却一无所获。 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破坏了他与崔涣二人的谋划,原本打算借着回纥人进献假贼的由头,敲打一下神武军,以使他们愈膨胀的实力得道束缚,现在倒好,政争与阴谋在毫无征兆的时候爆了。 此前所有心心念之的大事,与之相比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历朝历代,储君之争都是头等大事。可以说,储君就是国本,一旦储君受到了威胁,也就等于国本被动摇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亨在当太子的时候屡屡遭受打压,李林甫、杨国忠换着法的构陷于他,却仍旧没有废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李隆基不敢擅自更动国本,哪怕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李亨,也只能捏着鼻子留着这个儿子在太子的位置上。 由此可见,广平王以准储君的身份被谋刺,对朝野的震动将何其之大! “南阳王觐见天子!” 南阳王李系到了,宦官的声音由宫门处次第接力传到了天子所在便殿外! 李亨一直端坐在御榻之上,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案头的食物一口都没动过。谁也不知道这位天子现在想的是什么,只见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让这不肖子进来!” 南阳王李系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入了便殿。 虽然他的脸上挂着惶恐与迷茫之色,但身体动作却无不昭示着此人心中虚。 “儿,儿臣拜见父皇……” 李亨的声音寒若冰霜,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此间只有君臣,没有父子,重新见礼!” 李系只得战战兢兢的施以君臣之礼,任谁都看得出来,李亨如此刻意而为,已然是摆明了车马,一旦证实建宁王的指控不假,就将其法办。 “不知陛下召臣入宫是何……” 啪的一声,李亨将案头的一卷竹简抄在手中向他砸了过去。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朕?” 秦晋看在眼里,心道,李亨平日里待臣下温和有礼,就算有罪之人也绝无恶语相向。现在他用竹简砸李系,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责罚儿子啊。 然则,秦晋又喟然一叹,这对父子的缘分恐怕就要止于今日了。 南阳王李系毕竟是个生手,留下的证据太多,向要和张皇后那样死无对证,矢口否认,几乎没有可能。 “崔光远,卷宗可曾调来了?” 李亨目不斜视的问着崔光远。崔光远赶忙匍拜答道: “所有卷宗已经在殿外,只等陛下传看!” 南阳王显然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仍旧嘴硬道: “陛下以书笺砸臣,臣敢问何罪之有?” 李亨冷笑着反问: “何罪之有?建宁王,你来说!” 建宁王李倓眸子里充满了厌恶之色,死死的瞪着李系。 “皇兄,这也是弟弟最后称呼你一声兄长,因为自此以后,李倓羞与弑兄之人为兄弟!” 李系刚刚直起来的身子明显的摇晃了两下,继而结结巴巴的指着李倓。 “你,你需要血口喷人,你有是很么证据?” 李倓哈哈大笑。 “你还不知道吧,你做的那些丑事,秦大夫与崔大尹已经全部查的清清楚楚,孙叔通你可知道?窦宪你可知道?他们都一口指认你主使谋刺广平王!李倓可冤枉了你半句?” 李系勃然色变。 “你,你胡说,一派胡言……” 很快,李系又跪在李亨面前,膝行几步上前。 “父皇,父皇,儿臣,儿臣当真没……” 此时,卷宗被送了进来,李亨就势指着案头一摞公文。 “证据都摆在这里,你还矢口否认,难道我李亨的儿子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吗?”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李系的嘴。李系的哭上也戛然而止,殿上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六章:储君位已定 “父皇……” 良久,李系才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叫着李亨。李亨侧过头去,根本就不看他。 “别再叫我父皇,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儿臣错了,儿臣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吧……父皇……” 骤然间,李系竟哭的撕心裂肺,也不顾君前失仪,连滚带爬的到了李亨面前,双手死死的抱住了他双腿,苦苦哀嚎。 但翻过来调过去也就是那两句话: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绕了儿臣吧……” 涕泪横流之下,竟哭的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仿佛做错的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秦晋发现,李亨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现,他的身体在抖着,久久,终于把一双手轻轻抚在了李系的后脑上,轻轻的摩挲着。 “我儿,父皇当初教你什么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要敢作敢为,今日才来求饶,是不是太晚了?” 李系哭的泪人一般,说话都已经灭了条理,只抱着李亨的双腿不肯撒手。 建宁王李倓却看不下去了。 “李系,都到了这等时刻,还在天子面前装疯卖傻吗?当初你指使孙叔通谋害广平王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之情,可曾顾念过父皇的感受?现在这般哭哭啼啼的恳求原谅,让父皇怎么原谅你?难道你以为这是摔坏两个花瓶吗?” 也就在同时,广平王李豫再也看不下去了,也扑通一下跪在李亨面前。 “陛下,南阳王纵然有罪,也是臣之弟,臣愿与其一同受罚,希望能为他赎了死罪!” 秦晋没有做声,这是李亨父子间在做决断呢,他没有必要参与其中,反正南阳王是死定了,没有必要在这殿上争口舌之利。 反倒是宰相房琯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诚然也认为南阳王死有余辜,可广平王居然也不知轻重的要代弟受罚,这这不是把朝廷律法当做儿戏了吗? 再说,广平王若想以身饲虎,也得问问朝臣们答应不答应啊?哪个能忍心看着他被饿虎一口吞掉! “广平王此言差矣!南阳王身犯不赦之罪,只能由他本人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三皇五帝至今,就没听说过,兄长代弟受罚的!” 说罢,房琯又对李亨道: “陛下,此事既然已经查实,就当按照唐律处置,不偏不倚,不姑枉放纵,才是固本之举啊!” 李亨终于长叹了一声,双腿用力将李系踢开。 “再做如此女儿之态,就不是我李家子孙,下去自省吧!” 猛然被踢开,李系有些无所适从,但听到李亨让他下去自省,直以为有了转机,胸中又腾起了希望之火。 很快,两名宦官夹着李系出了便殿,留下来的君臣们却都相顾无言,实在是他们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诸位臣工且放心,朕不会有偏袒之举,就算明正典刑,朕也希望他能幡然悔悟……” 说到最后,李亨的声音在剧烈的发着抖。 秦晋暗道。哪怕是对李系这个不肖之子,李亨也都以一片慈父之心待之,比起乃父李隆基可真真是迥然不同。 “广平王,到朕身边来!” 打发走了李系之后,李亨终于开始安慰这个受了委屈,却打掉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的儿子。 “你做的很好,待君父以至诚,待兄弟以友爱,朕相信,如果你做了天子,也一样会善待天下的百姓……”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 “可惜啊,这江山在朕手里时已经七零八落,朕不会把这个烂摊子就如此交在你手的。朕只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此心依旧不改!” 在场之人,包括秦晋在内,内心都震撼不已。 李亨说的如此直白,岂非在告诉众人,这太子的位置,已经非广平王李豫莫属了吗? 就在重臣们尚在震惊之中时,李亨又断然道: “择日,朕要昭告天下,立太子!” 秦晋呆住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原本他只打算借着这件事警告广平王的政敌不要太过分,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预料,先是建宁王李倓站出来在大朝会上指控张皇后和南阳王,现在李亨在受了刺激之下,竟要直接册封李豫为太子。 这个节奏太快了,以至于他没能很快的想透其中究竟是利是弊! 房琯、崔涣等人早就盼着李亨册立李豫为太子了,只要储君位置定下,他们的心事也就少了一半。 其实,秦晋绝对举双手双脚赞同立李豫为太子,但是却不希望过早的立他为太子。因为李亨的例子就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十多年的太子生涯简直不堪回首。 过早的成为太子只会使李豫成为众相攻击的靶子。 这也是许多太子最终都没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原因之一,过早的册立为太子,称其为捧杀也不为过。 在这个时候,秦晋希望李亨能收回这个想法,但君无戏言,既然已经出口就等同于倾覆之水,再也难以收回了。 李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嫡长子李豫。 “从今天起,你肩上的胆子就重了,朕希望你能克服万难,不能被暗中窥伺的饿狼和宵小们打垮了!” 说着话,李亨的眼圈居然红了,也许是他想到了自己作太子时的遭遇,一时情绪激动,竟至险些失控落泪。 李亨从太子的位置上艰难的熬到了登基之时,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当真不堪回首,因而他当然不希望自己i的儿子也遭受这种痛苦。所以,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他扫平一切恶意与中伤。 然则,李豫并没有从容答应,反而坚辞不受。 “父皇,儿臣至今无尺寸之功,何敢现在就以储君之位,见外于兄弟之间?请父皇收回成命!” 秦晋暗暗称号,李豫坚辞不受就对了,如果答应下来只会给他过早的于朝中树敌。现在还没当太子呢就出了一桩谋刺案,如果当了太子,各种明枪暗箭,简直是防不胜防。就算李亨现在铁了心的要保李豫,可谁又能保证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不会改变呢? 毕竟时移世易,人事俱变的例子太多了。 李亨却忽然笑了。 “你是朕的嫡长子,从生下来就理当承继朕的一切,这是天经地义的!” …… 秦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太极宫,直到回到中军帅堂,仍旧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清虚子这几日总缠在秦晋身边,见他这幅样子,觉得很奇怪。 “大夫这是怎么了?一场大朝会直到黑,怎么还失魂落魄了?” 秦晋没好气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广平王即将被册立为太子,其中利弊实在不好说!” 清虚子想了想,又笑道: “大夫可是怕广平王过早成为太子,会遭受各种明枪暗箭的攻击?大谬矣!天子如此做正是出于对广平王的保护,储君位置已定,为的就是让那些心有觊觎之人死心!” 秦晋道: “你能保证天子此时心意十年不变如一?” 闻言,清虚子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 “大夫何时也这般患得患失了?这世间事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又岂能事事都算在先机?广平王一鸟在手,总比千林在望,两手空空好得多了吧……” 秦晋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不禁盯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这道士平日里说话神神叨叨,像今日这般睿智通达还是头一次,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真人所言有理,却再猜一猜,广平王的头号敌人是哪一个?” 清虚子闭着眼睛,手指捻动,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骤然睁开眼睛,说道: “张!” 只一个字,便再无其它,然后只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晋。 秦晋点了点头。 “窦宪一死,张皇后恐怕就要得以脱难,广平王今后有得麻烦!” 岂料,清虚子却笑容尽数收敛。 “大夫何以只看到别人的灾数,却看不到自身也已经大祸临头了?” 秦晋一愣,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之意,不无可惜的说道: “如果不是建宁王李倓在大朝会上突然发难,秦某又怎么可能措手不及,让窦宪自尽于狱中?” 清虚子道: “窦宪从被抓那日就已经注定一死,今日不死,明日,后日也难逃此数。关键在于,建宁王是如何知道广平王一事的内幕。” 清虚子如此说倒提醒了秦晋,他思忖一阵又摇摇头道: “真人许是多虑了,建宁王爱护兄长心切,站出来指斥张皇后和南阳王也无可厚非。” 在民营的时候,建宁王李倓就以脾气直白倔强闻名,现在做出这种骇人之事来本也不奇怪,秦晋根本就没有深想其人的动机。偏偏清虚子一番阴阳怪气说出来,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味,一时之间又有些摸不清头绪。 秦晋不满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有话就说,有屁就痛快的放,再这么遮遮掩掩,神神叨叨,就打将出去!” 偏偏挨了骂,清虚子又极为受用,呵呵的笑个不停……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八章:副使急认错 秦晋总觉得这老道今日有些古怪,心知此人必然别有想法,但这厮一张嘴就劝他造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倘若他真的权倾朝野,手握天下兵马大全,造反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的情况是,朝廷刚刚稳定了关中的局面,因为李隆基西逃蜀中而丢失的人心正在回暖。 而且,唐朝依旧是天下人心的所向之处,如果他秦晋果真头脑发昏听从了清虚子的怂恿,于这种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存在的时候谋反,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真人是否想吃炖羊肉和烤饼了?今日且留下,管够!” 秦晋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和清虚子讨论那些根本就不成熟的可能性。 清虚子听到羊肉管够,果然眉开眼笑,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拍打着自己的肚子。 “大夫就知道这五脏观想着羊肉味了,既然如此,贫道敬谢不敏!” 其时有酒肉和尚,秦晋还是见到清虚子以后才知道还有酒肉道士。清虚子能言善辩,又自有一副神神叨叨的本事,因而不少人都被他蒙的晕头转向。只不过,独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秦晋。 “莫做那套虚假把式,秦某倘若改了主意,你还能咽着口水回去?” 清虚子嘿嘿笑道: “大夫不会如此残忍的,再说,火器营初具规模也有贫道的功劳,贫道只向大夫讨一顿羊肉,管饱,管够,怎么看都是便宜了大夫呢!” 秦晋笑了,清虚子这么说他还真不好反驳,这个老道在打造器具上有着过人的造诣,很多东西只是大致描述了一下,他居然就能琢磨捣鼓出来,几次试验修正以后竟大致出入不差。 见秦晋笑的心虚,清虚子得意洋洋,又乘胜追击。 “听说今日大朝会建宁王突起发难,如果贫道所料不差,应该打乱了大夫的安排吧?” 秦晋心道,还是让这老道又说了回来。 “迟早都是一样,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清虚子却收敛了笑容,声音逐渐发冷。 “大夫此言大谬,岂止是有些麻烦?麻烦大到简直难以挽回!以贫道之见,这建宁王表面上是为广平王叫屈喊冤,实际上则另有目的!” 秦晋心下凛然,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可清虚子如此揣测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建宁王今日有此表现,必然会进入天子的视线之中,将来也一定会有所重用。 但若说这是企图心,也不能说他心中揣着的是满满的恶意吧? 清虚子这个老道哪都好,就是说话爱危言耸听,总爱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人心。 “真人总是如此,从来都以恶意揣测人心,难道天下就没一个好人了吗?” 只见清虚子又笑嘻嘻的答道: “这世间人,无一个不是根性本恶,可这恶一生下来又被世人伪装以善意,贫道以恶意去揣测他们正是以天道之法窥伺人间的种种丑恶,正是要揭开弥天的虚假躯壳!” 秦晋认同清虚子的某些说法,但还是没办法全盘接受。 “不管如何,只要建宁王没有与神武军为敌之心,何妨使其如愿?” 清虚子一点都不肯口软。 “大夫岂不闻人心不足蛇吞象乎?” 秦晋被他说的一阵无语,恰在此时,仆役们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和饼子进入了屋内。 肉香气立时缓和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 秦晋以筷子挑起了铜盆里一大块猪肉。 “先吃,填饱了肚子再说也不迟!” 其实,不等秦晋说话,清虚子已经双手其上,抓起了滚热流油,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大吃大嚼了起来。如果有人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名动关中的道士竟然向饿狼饿虎一样吃着肉食! 后堂的门被从外面拉开了,郭子仪从容进来,对捧着羊肉大吃大嚼的清虚子视若无睹,径自来到秦晋面前。 “杨行本所部神武军已经尽数演练完毕,明日便可如期进行大观兵!” 提起大观兵,秦晋放下了手中的猪肉,又拿起了案上的一块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肥油。大观兵是他最紧张的一桩大事,此前一直被广平王遇刺的插曲占据了太多的精力和注意力,现在必须转到这桩大事上来。 “大观兵看似没甚重要的,但是它决定着长安军民上下的军心士气,如果成功将事半而功倍,失败则反之,因而必须严加重视!” 神武军的日常训练与营务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规矩,已经用不着秦晋面面俱到的安排,现在他只反复的向郭子仪交代着这次大观兵的重要性。 秦晋曾敏锐的察觉出,郭子仪对大观兵这种白白耗费人力物力的举动有着他的不解,因而其态度是不以为然的。 “大夫多虑了,神武军上下都训练有素,末将的作用也只是上情下达而已,余者皆由各营将士自行完成了!” 郭子仪说这话绝非敷衍,因为这是他切身的体会,如果是以前的边军,主帅每每有新的举措,如大观兵这种集体调动的事件,全军上下和打一场硬仗也没甚区别。可看看眼下的神武军,上情下达以后,居然就能执行的七七八八,这种执行力的的确确令其叹为观止。 但是,赞叹归赞叹,郭子仪认为秦晋这么做更多的是做给天子看的,但是如果仅仅只为了天子就如此靡费人力物力,未免本末倒置了。不过,他又不想在秦晋面前多说什么,因而就选择了沉默。 秦晋却要说服郭子仪,但也知道口说没用,只等将来见了效果,此人自然会心悦诚服。 总体而言,郭子仪是个有自主想法,又坚决执行主帅军令的大将,这种人既好用,又可在关键时刻独当一面,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加难得的是,此人已经有了十数年的从军经验,行事沉稳老练,这是神武军那些年轻将佐们远远不及的。 两个人争执了半晌,完全报清虚子当做了不存在一般。 只见这老道吃的满嘴流油,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以后,将手上的肥油在道袍上使劲擦了两把,这才插了一脚进来。 “两位尽说这些车轮话,大观兵这桩事既然连天子都首肯了,无论如何没有更改的可能,何必在这里争些没意义的事呢?还不如早早的准备停当,好让天子满意,回纥人震撼,也就不虚了耗费一场人力与物力!” 郭子仪习惯性的微笑着,他自然看的出来,清虚子表面上显得公正,其实是在拉偏架,一开始就在指责自己的担心是无意义的。 不过,郭子仪还有一点好处,不会处处与人争强。别看他和秦晋商议军政事宜的时候据理力争,但对这老道只一笑置之。 “真人所言极是,郭某听说真人负责打造的火器营已经初见成效,不知何时可可交付军中啊?” 清虚子得意的笑着,又摆着手。 “不急,也急不得,火器营可是咱神武军的杀手锏,将来出关灭了安贼小朝廷用的,现在过早的亮出来,只会让他们有了准备!” 郭子仪则依旧笑吟吟的说道: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如果能够震慑敌兵打击士气,郭某倒以为何妨在大观兵上亮出来!” 在这一点上,郭子仪的想法和秦晋不谋而合。 “火器营的确应该亮出来,震慑的主角不是安贼,而是回纥人!” 回纥部一直自我膨胀,尤其在唐朝屡屡受挫之后,已经俨然有了一种隐隐的优越感。为了打击回纥人的这种优越感,亮出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以震慑他们的非分之心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唉,贫道也只是一舒己见而已,大夫既然已经有了定策,贫道坚决拥护就是!” 大观兵最终还是被推迟了一日,因为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先完成了,那就是药葛毗伽上殿觐见李亨,并亲自向李亨道歉求情。 这是秦晋一早就与药葛毗伽约定好了的,只要他能以低姿态认错求情,天子有了台阶,自然就会放了磨延啜罗。 药葛毗伽简直把秦晋当成了救命稻草,在得了这个许诺之后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大唐天子看,自己绝对是忠于唐朝的,此生不敢或忘。 百官们还没从建宁王挑起的风波中缓过来,一个个都在天子驾临之前低低议论着涉案人等将会被如何处置,也许今日再次召集朝会,没准就已经有了决断。 但朝会开始以后,百官们却发现全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这仅仅是一次接见外邦使臣的朝会而已。 百官中有不少人都认得药葛毗伽,只见他一身的盛装,表情拘谨而焦虑,在人前笑的似乎也有些僵硬。 “大唐天子驾到!回纥使臣药葛毗伽上殿!”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药葛毗伽浑身立时一阵,马上大步流星的往殿门口走去。 在门口时,一名宦官将他拦住了。 “解剑,去履!” 按照礼制,上殿觐见天子是决不允许带剑和穿靴子的。 药葛毗伽依照宦官的安排做足了,这才整理了一下袍服,抬腿入殿!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一十九章:猎物网中围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小使臣药葛毗伽拜见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 李亨衮冕在身,端坐榻上,他一直没认为当这个皇帝有何欢乐可言,药葛毗伽的一句“天可汗”却好像给他灌了一口清心顺气汤,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坦。 是啊!唐朝到了这般光景,差点连京师都被叛军攻下,还怎么可能使外邦臣服?让他们甘心任凭天可汗驱使呢? 然则,药葛毗伽作为草原霸主回纥的副使,一句天可汗出口,就等于承认了李亨天可汗的资格。 秦晋距离李亨的距离只隔着一排宰相,李亨的表情都看一清二楚,那种由内而外生出的亢奋情绪,也读的明明白白。 可翻过来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悲的处境呢? 从李世民开始,历代天可汗何须草原番邦承认才能作数?哪个不服直接提兵打过去,哪怕远在万里的西域或河中都易如反掌的取敌国都城,擒敌国酋首! 反观现在的李亨,药葛毗伽一句天可汗就使他亢奋了,这不正是唐朝衰微与不自信的表现吗? 但是,可悲归可悲,这么做并非自欺欺人,而是让回纥部带了头向新天子、新天可汗道贺,如此一来,至少在一两年内那些心怀异志的番邦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也为唐朝尽快灭掉安史叛贼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说到底,底气硬有底气硬的做法,底气不足也有底气不足的做法。一切以现实为基础制定的政策,将会为唐朝这艘又老又破的大船稳定好难以控制的船舵,失之不会偏离了航向。 药葛毗伽按照秦晋所教的内容,向李亨承认了回纥兵在长安城内的不法行径,并表示愿意加倍的赔偿城中百姓所遭受的损失,且交出直接行凶者以告慰冤死者的在天之灵。 百官们一时间都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趾高气昂的回纥使臣居然如此奴颜婢膝的认错求饶。这也太超乎常人所料了吧。 回纥兵到了长安以后,不少官员都见识了这些人的蛮横与不讲理。长安城外的凋敝让这些人找到了足够的自信,根本就不把当地的百姓和维持治安的军卒放在眼里,动辄呵斥打骂。 不少非神武军系统的军将都为了不惹事,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因而才使得回纥人愈发猖狂。 后来,不少官员们听说这些无法无天的回纥兵竟闹到了长安城里面去,还弄出了人命。长安城里可是神武军负责的区域,人们都等着看神武军将如何对待此事,秉公法办,还是姑息纵容! 然则,出手的竟是京兆府。那些看起来骁勇善战的回纥兵们竟然折在了京兆府差役的手中,悉数被下了大狱。 一些官员提起京兆尹崔光远就频频赞叹,此人不愧是与安史叛军交过手的人,就该狠狠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番邦野人,难道大唐糟了乱,就要被这些昔日的臣属之国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吗? 也有一些人不看好崔光远的动作,回纥人不好惹,他们的数万大军可就在长安以北不足百里的醴泉,万一得知此事以后不管不顾的南下讨要说法,岂非眨眼就是一场兵祸? 关中已经被孙孝哲快折腾成了人间地狱,再也禁不住折腾。因而,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写好了弹章,只等兵祸一起,立时就弹劾崔光远恣意妄为,擅开兵衅! 然则,这出惊心动魄的大戏终究没有按照官员们预料的方向走下去,而是突然插进来广平王谋刺的大事,然后又以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收场。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回纥人怎么就服了软呢?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也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既然回纥人认错服软,也就是说不会有兵祸危及长安。 这个结果对李亨而言也是远远超出了预想,本来事件棘手的事,现在竟变成了十足的大好事。他无意的看了一眼秦晋,都是这个年轻人化腐朽为神奇,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因广平王遇刺而生出的烦闷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于是,在药葛毗伽做足了低姿态以后,李亨金口一开,念在他们勤王南下,忠心王事的份上,赦免了磨延啜罗等人的罪过,可以即刻开释,打也有言在先,倘若日后再犯就绝无轻饶之理! 在得到了天子的确切许诺之后,药葛毗伽如释重负又依照汉人礼数叩拜,然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知小使臣何时可见磨延啜罗?磨延啜罗为正使,理当前来觐见天可汗!” 磨延啜罗本是正使,理应由此人与李亨交涉,但现在他身陷囹圄之中,说起来也是一奇。 这时,宰相房琯说话了。 “磨延啜罗有罪之身,哪还有资格做正使觐见天子了?国事交涉何妨由药葛副使一并为之?” “这,这合适吗?” 房琯笑道: “药葛副使年高望重,若不合适,还有谁人合适?” 药葛毗伽闻言后虽然还有些犹豫,但眉宇间也不免露出欣喜之色,哪个不喜欢被人带高帽子呢,尤其这顶帽子还是大唐宰相送的。 “既然如此,小使臣就,就勉为其难了!” 殿上一众官员看的直想发笑,却又不敢。回纥部难道没人了吗,怎么派来了这么一个无能之辈,几句话就能使之乖乖就范,也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两日的功夫,朝廷百官们一惊一喜,此次朝会顺利结束。药葛毗伽急冲冲的到京兆府大狱中去接人,除了几个手上有人命的主犯,余者一概被当场释放。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磨延啜罗。 磨延啜罗在京兆府大狱中关了数日,可谓是心忧如焚,一方面怕自己暴露身份,一方面又因为出了越狱的插曲而心神不宁。 现在总算有惊无险的出来,他也不免谢天谢地,心中亦开始盘算着怎么从唐朝君臣那里扳回一局。 不过,在见到药葛毗伽亲自来接她后,磨延啜罗不免吃了一惊,直到离开京兆府,到了合适的说话地方才问道: “叔父不在醴泉带兵,怎么亲自到了长安?觐见天子的日子唐朝可定下了?还有他们的大观兵又是那一日开始?” 瞅着对一切懵懂无知的侄子,药葛毗伽连连感慨,刚刚会飞的雄鹰还不如野鸭子。 “啜罗啊,听叔叔的话,你也别着急!” 药葛毗伽越是这么说,磨延啜罗越是心里没底,越是着急。毕竟自己隐姓埋名在京兆府大狱中关了几天,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掌控。偏偏药葛毗伽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预料到了一定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何事,叔叔快快说吧!” 药葛毗伽摇着头,说道: “叔叔已经代你去见了大唐天子,并亲自向大唐天子认错求情……” “放屁!” 一向自诩睿智的磨延啜罗愤怒的打断了叔父药葛毗伽才说了半截的话。 “我才是正使,你有什么资格瞒着我去见了唐朝的皇帝?还代我认错求情,我有什么错?” 就算药葛毗伽再好脾气,此时也有些恼怒,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磨延啜罗对他毫不留情面的破口大骂,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如果不是叔父代为向大唐天子求情,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易的出来?” 磨延啜罗冷笑道: “唐朝君臣不知我身份,只要查实了我与命案无干,自然会放人!” “不知你的身份?” 这回连药葛毗伽都有些看不起磨延啜罗了,一个人自以为是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愚蠢还能是什么? “唐朝君臣早就查明了你的身份,如果不是叔父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大事化小,后果和下场可想而知!” 外邦使臣当街行抢,闹出了人命,又公然聚众对抗执法,一概按照唐律处置,身无命案之人虽然不至于斩首抵命,可坐上几年牢或者受刑还是免不了的。 磨延啜罗只觉得背后直冒凉风,到那时,他那些觊觎已久的兄弟们,恐怕巴不得在自己的头上狠狠踩上几脚。 如是分析,药葛毗伽说的也没错,自己之所以能有惊无险的出来,还真亏了这无能的叔父在唐朝君臣间斡旋。 想归想,磨延啜罗可绝不会服软认错,嘴上依旧硬气的很。 “请叔父尽快安排时间,我要觐见唐朝天子!” 怂人也有三分脾气,药葛毗伽余怒未消,没好气的答道: “大唐天子说你有罪,不见你,是以都让叔父代劳了!” “这,岂有此理……” 磨延啜罗怒气上涌,却又无从发泄,意识到自己还身在长安城中,又不得不强压了下来。 “唐朝君臣欺人太甚,既不见我,还留在这里作甚?走,咱们回军中去!” 药葛毗伽斜眼看着侄子。 “恐怕一时还走不成,明日就是大观兵,如果不如约参加,你以为能出得了这长安城?” “如何就出不去?” 磨延啜罗的声音陡然提高,但马上又意识到失言,警惕的望了望四周。这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可瞬息之间,他又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监视,窥伺着。他竟有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个被围在网中的猎物。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章:大夫夜拜访 磨延啜罗不死心,当即就带着人打算强行出去,谁知才走到了半路,就有一队骑兵迎了上来。 药葛毗伽在长安已经住了多日,对长安城内人马的旗帜藩属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看迎风招展的旗号是神武军,不免有些惴惴。 好在对方还算客气,领头的军将冷淡而有礼,谈吐不俗,虽然看服色旗帜应该品秩不高,但一定出身自富贵礼仪之家。 “副使,驿馆在东方,因何要往开远门去?” 药葛毗伽表情尴尬,只得遮掩道: “听说开远门是神武军与叛贼交战最多的地方,小使臣打算去参观参观……” 那军将听了,面色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但也只一闪即逝,回应的语气依旧冷淡。 “西边各门修整尚未完毕,无令不得出入靠近,副使还请见谅!”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了!” 药葛毗伽带着磨延啜罗扭头就走,他生怕唐朝人言而无信,一转眼再把磨延啜罗抓起来投入京兆府大狱。毕竟他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心中装着猛虎和苍鹰,受此屈辱之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现在大军不在身侧,他们两个都成了笼中之鸟,一旦惹怒了唐朝君臣只有任人鱼肉的下场。 药葛毗伽经历了开元天宝盛世,见识过**兵威,是从骨子里畏惧唐朝,敬服唐朝。因而,他的意识中,即便唐朝现在正经历叛乱,也只是一次可以从容渡过的低谷。假如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将来唐朝兴兵报复,他们的下场难保将会步了突厥人的后尘。 五十年前,突厥人虽然屡经唐朝讨伐,但依旧在草原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时至今日已然时过境迁,草原还是那片草原,但草原的主人已经成了回纥部。这其间的沧海变化,如果没有唐朝,回纥部恐怕还只是听命于突厥可汗的一个小部落而已。 因此,磨延啜罗的野心在药葛毗伽看来,无疑是不自量力和可笑的。 磨延啜罗怒气冲冲的返回驿馆,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无论是跟随药葛毗伽来的部众,还是之前与之一同入狱的勇士,都对他有了一种不是很明显的轻慢。 这使得他更是无名火起,又苦于无处发泄。 磨延啜罗铁了心的要离开长安城,他不相信,唐朝人会一日不停的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他打算寻个机会再溜出去。 然则,到了掌灯时分,驿馆外面的当值军卒忽然多了数倍,都是全副武装来回巡逻,一看就像如临大敌一般。 药葛毗伽看出了磨延啜罗的心思,就耐着性子劝道: “听叔父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汉人常常说,大英雄能忍人所不能忍,何不把这次遭遇当做对自己的磨练呢?” 头一次,磨延啜罗觉得这懦弱无能的叔父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虽然他没有明着表示赞同,可心里面还是打消了强行离开长安的念头。 与此同时,他也在反省着自己的错失,明明自家占着优势,一切只要依照情势理法而作,绝不至有现在的尴尬处境。唐朝君臣也局不会恣意妄为,如此对待勤王的外邦使臣。说到底,还是他的小聪明使然,将他们叔侄推到了眼前的境地。 叔侄二人正无言相对间,房门外响起了驿馆役卒的声音。 “贵使安好,御史大夫到了,还请两位贵使移步一见!” 闻言,磨延啜罗的火气又起来了。 好大的架子,见与不见又岂是对方做主的?难道当他们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僚属吗? 药葛毗伽适时的拉住了磨延啜罗,明确的回应了外面的役卒。 “我们这就到正堂去,不会让御史大夫久候!” 岂是,秦晋如果刻意托大,完全可以招他们到军中一见,又何必亲自赶来呢? 与磨延啜罗正好相反,他觉得这是秦晋在表示善意。 药葛毗伽所料果然没错,他们见到的秦晋不是如一般唐朝官员那样,冷着脸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秦晋和磨延啜罗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在京兆府的大狱中,两个人就已经照过面。只是彼时磨延啜罗以为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秦晋也假装着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因而算不得正式见面。 这一次,有药葛毗伽的郑重介绍,秦晋也做足了礼数,如此一来磨延啜罗的怒火反而转变成一种戳伤自尊的利器了,仿佛自己是个没有脑子的蛮牛,在人家面前屡屡出丑,又毫无风度。 磨延啜罗也是在长安生活了十年有余,对汉人的文化也有着较深的认识,这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棋差一招,则步步皆差!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草原上的勇士也不例外,秦晋的一举一动都做足了礼数,药葛毗伽叔侄二人也就还足了礼。 一番虚礼过后,秦晋开门见山。 “此前对大使多有得罪,也是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秦晋此次登门,所为就是要消除这误会,以使此事不至影响唐与回纥的累世交好!” 药葛毗伽干笑了两声。 “大夫也说了,大唐与回纥既然是累世交好,又怎么会因为一两件事而生了嫌隙呢?这是大夫多虑了。” 说罢,他又转向磨延啜罗,冲他使了个眼色。 “大使说是也不是?” 磨延啜罗几乎是捏着鼻子嗯了一声,但也是难得的让步了。按照他刚刚出狱时的想法,把秦晋这厮扒皮抽筋也难解心头之恨。 秦晋呵呵一笑,仿佛他们之间的误会果真如灰尘一般微不足道,只轻轻的一口气就给吹的干干净净。 “贵部毅然勤王,对我大唐乃是雪中送炭,天子曾说,草原的回纥骑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必当重重犒赏,南下以后军饷靡费皆由朝廷负责,请贵使放宽心便是!” 两万多人马南下,人吃马嚼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药葛毗伽和磨延啜罗都以为要和唐朝反复的交涉拉锯,想不到对方竟主动的承揽了下来。 这种心虚是他们在南下之初就包藏着祸心的表现,其一有窥伺唐朝虚实的打算,其二还有趁机捞取好处的想法,正所谓趁人之危就是如此。 现在,秦晋亲自连夜拜访,又主动提出来会供给军粮,更显得唐朝坦荡自信,似乎并不把他们当做可以正视的威胁。 对药葛毗伽而言,秦晋带来的消息使之如释重负,可磨延啜罗却觉得有种被人轻视的羞辱感。 这诚然是磨延啜罗过人的自信与自尊心的一种反面表现,但也使他间接的明白了,唐朝似乎并没有多么在意他这支精锐的草原骑兵。至少没有当做一个可以比肩当年的突厥的对手。 磨延啜罗自从长安回到草原以后,就暗暗立誓他一定要使回纥部像雄鹰般一飞冲天,超过当年的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早晚有一日要入主中原,做这天下之主。 然则,现实是残酷的,初次领兵南下就如此憋屈的吃了一次暗亏,将来回到草原上,必然会招致取笑。这也是绝难容忍的。 “回纥人马南下,至今未立尺寸之功,没有和叛贼交战过一次,敢问大夫,唐朝将来会如何平乱?需要回纥骑兵去攻打何处?” 秦晋淡然一笑。 “眼下长安之围已解,安史叛贼实力大大受损,再难对潼关和长安发动进攻。所以,自此以后,唐朝对安史叛贼就会转守为攻,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是因为现在正处于春耕农忙之时,只等入了夏,收了第一季的麦子,也就是大军挥师东进之时!” 看到秦晋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磨延啜罗心有惊异,虽然孙孝哲在关中全军覆没,可安史叛军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举东出?又有多少可堪一战之兵? 在此之前,磨延啜罗曾仔细的研究了孙孝哲被关门打狗的原因,大体上还是靠着运气,孙孝哲几次在关键时刻都选择了最坏的一条路,从同官仓数百万石粮食被烧开始,他就已经注定了覆亡的命运。 “我回纥勇士难道也要在醴泉等到入夏才能杀贼吗?” 秦晋摇了摇头。 “眼下河东战事频仍,史思明重兵进攻太原、绛州等地。如果贵部能由云中东出幽州,必然会对安史叛军造成极大的震动!” 这对回纥骑兵而言是南下了,又北上。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没有决断,因而更不可能立时回答秦晋。 秦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叔侄二人的反应,也不逼着他们表态,又笑吟吟的道: “明日便是大观兵的日子,希望两位贵使如期而来!” 磨延啜罗一口应下,他早就想见识见识神武军的真实面貌,大观兵虽然不能揣测出其战力几何,但终究可以窥其一斑,究竟多么与众不同,还是与唐朝其它边军一般乏善可陈,都要等到明日才能剪除分晓。 “大夫放心,小使臣叔侄明日必会如期前去观兵!”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一章:一响震四方 对于唐朝朝廷而言,连日来数次大事起伏跌宕,百官们甚至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建宁王指控南阳王和张皇后,然后是回纥使臣认错服软,现在又开始了规模空前浩大的大观兵。 提起大观兵,不少官员曾在几年前见过一次,那时秦晋还仅仅是个县尉小吏,他麾下所领的也仅仅是数千新安团结兵。这些团结兵历尽千生万死,从新安转战数千里才安然抵达长安。 当时,这些团结兵的精神面貌和整齐划一的队列都给了满朝君臣太大的震撼。尤其是当时的天子李隆基更将秦晋破格提拔为神武军中郎将。当时,任命秦晋为神武军中郎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杨国忠为其挖好的坑,只等跳进去,不死也的扒层皮。 然则,谁又料想得到,秦晋义无反顾跳进了坑里以后,应是把火坑变成了聚宝盆。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一个个就像换了人,从无所事事到现在竟也都成了独当一面的领兵大将。 这些事说起来便引得一干官员们慨叹连连,当初如果知道神武军有这般光景,便也把自家的子侄送到军中去,熬到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中郎将了吧。这还在其次,能够在这场复国平叛的乱世中建立功勋,封妻荫子,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大好的前程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 呜!呜呜!呜呜! 牛角声阵阵回响,随之而起的又是隆隆战鼓。百官们俱是一身的武弁服,陆续出现在北禁苑的大校场之上。 放眼望去,但见旌旗招展,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之势。 校场正中,不知何时竟堆起了两座丈许的土堆,被夯实得就像两座小山。有些人瞧着奇怪,就议论了几句,不知在校场上弄两座夯实的土堆作何用意。 百官们在当值军卒的引领下,按照各自的品秩抵达相应的区域位置。人们都在翘首以盼,等候着今日的主角,天子李亨。 不论何时何地,天子永远是最中心的角色,没了天子的出席,就算神武军把大观兵玩出花来,也不会使得这北苑校场出现如此盛况空前的浩荡景象。 而在北禁苑的外围,早就被人山人海的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但依旧没有泯灭了人们喜欢看热闹的天性。更有许多商贩嗅到了其中浓厚的商机,推车挑担的在北禁苑的必经之路上叫卖着。 秦晋出了通化门,赶往北禁苑时,瞧见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这长安的土地上根本不曾发生过战乱,盛世还是那个盛世。然则,跟在他后面的崔光远却潸然落泪了,哭的像个孩子。 秦晋身边的所有亲随和官员们都一言不发,崔光远的落泪戳中了所有人心中的隐痛。 好端端的一个大唐盛世,怎么就会轰然崩塌呢? 以十万计的无辜百姓都成了叛军恶鬼的果腹食物,在这条通往北禁苑的大路上,有着无数的冤魂正在天上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平定叛乱,恢复太平。 按理说,秦晋应该早早的就在北禁苑等着,只等典礼开始,然后就陪同天子一同观兵。但是,他刚刚接到了来自于河东的战报,太原陷落了,五万河东唐.军全军覆没,监军张辅臣壮烈殉国。 因此,河东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史思明的主力也可是从太原抽身,大举扑向绛州防线,由此,卢杞所领的神武军将同时面临着来自于河北与河东北部的双重攻击。 他和郭子仪也正是因为此才在军中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为的就是探讨太原的失陷,对河东战局的影响。 秦晋想的很简单,一旦绛州不可守,就把卢杞和神武军的主力从蒲津口撤到冯翊郡,到时候只须凭借着黄河抵御叛军。只要关中不失,战事就会有复起之时。 郭子仪却与秦晋的看法相左,认为河东不可尽数失陷,否则刚刚因为长安之战而凝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将再度泄掉。 商讨了好一阵也没有个一致的结果,眼看着大观兵就要开始了,一行人只得急匆匆的赶往北禁苑。 时辰一到,战鼓咚咚擂了三通,神武军排着整齐的方阵,向一块块移动的铁板逐渐进入了百官们的视线之中。脚步落地之声如同千人一腿,在校场上空反复回荡。 坐在胡床上的李亨面色涨红,显然是被现场的气氛鼓动的振奋不已。 “秦卿练得好兵!这才是我大唐精兵!” 李亨也算见识过各地的边军,但论起军容风貌与这铁板一般的方阵,无人可出神武军之右。 他一连声的说了好几遍“练得好兵”,才注意到秦晋没有出现在校场上。 “秦卿何在?” 一直侍立在李亨身边的宦官李辅国赶忙道: “御史大夫正在城中赶来,许是营中有事,耽搁了!” 李辅国自问与秦晋拴在一根绳上,因而替秦晋遮掩了一句。其实,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李亨自语道: “御史大夫向来行事有矩,今日迟到,也许有军中大事非他处置不可!先不要张扬,静看观兵便是!” 大观兵虽然由神武军做主角,可秦晋却几乎没有参与其中的任何事宜,主要由杨行本和乌护怀忠负责。 李辅国一边看着,还一边的赞着: “御史大夫练兵,独具一格,这一块块的方阵,想要人走的齐了,可不是件容易事呢!” 对此,李亨也深有感触,他虽然没练过兵,可却见过宫中排练乐舞。往往上百人的舞者优伶需要需要排出整齐划一的形制时,却是演练一百遍总有一百次失败。 练兵也情同此理,尤其军中的壮士们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能够把这军阵走的千人如一人,实在令人暗暗赞叹叫绝。 真至于李亨也在好奇,秦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够把这些厮杀军汉练的如同绵阳一般听话。 他打算在大观兵之后向秦晋一问究竟,扭头瞥眼间,正好就看到了急匆匆而来的秦晋与郭子仪。 李辅国极富眼色,当即就迎了上去,将秦晋引到李亨身侧。 “突然有紧急军务,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李亨硬是忍住了没问是何等军务,也制止了秦晋打算回报的举动,只说: “先观兵,一切等到结束再说!” 此时,李亨已经意识到了,秦晋口中的军务一定不是好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要说及此事为好。 秦晋心领神会的站在了李亨的身侧,放眼向远处的军阵望去。然后他又扫向了几处官员聚集的区域,好半晌才寻到了挤在一处的磨延啜罗叔侄。在他看来,这二位才是今日的主角。 好戏即将开演。秦晋在李亨的身侧提醒道: “陛下捂住耳朵,一会将有巨响!” 李亨不明所以,又顾及天子仪态,没有依言捂住耳朵。也就在秦晋话音落下一会的功夫,整个校场突然地动山摇,与此同时巨大的爆响连续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将李亨从胡床上惊的跳了起来。 “大地动……” 隐隐间,已经有人高呼着地动了。 不过,立即有维持秩序的神武军大声宣讲: “此乃观兵演武,诸位稍安勿躁!” 李亨惊魂未定,又见秦晋指引着校场的方向让他去看。视线投在校场正中,不免骇然。 原本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竟然在瞬间就被夷平了,景象触目惊心,其上还笼着团团浓烈的白色烟雾。 李亨失声问道: “这就是火器的威力?” 秦晋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不错,这两座土堆的确是霹雳炮爆炸后炸平的!” 李亨骇然又道: “如此利器,天下再无坚城矣!” 这种霹雳炮能够把小山一样的夯土堆夷为平地,自然,当世的夯土城墙也挡不住这种火器的威力。 其实,李亨并不知道,为了达到惊人的效果,这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下,埋设了大量的霹雳炮。倘若攻城,对付小县城的城墙或可,向长安洛阳这种大城的城墙,虽然也是夯土筑就,也绝没那么容易炸坏。 这其中的内情秦晋没有明说,而是默许了李亨的评价。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以威力惊人的火器展示于世,一则可以振奋唐朝的军心士气,二则可以威慑那些心怀叵测的番邦小国。 比如回纥使臣,磨延啜罗叔侄二人。 药葛毗伽被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此地动山摇,在听到了神武军此为观兵演武的高呼后,直以为是用了妖法作弄。 与之相反,磨延啜罗在惊骇之余,绝没认为这是妖法,他一早就从叛军俘虏空中听说了神武军有种名为火器的东西,用在阵战之时可以糜烂一片,受伤者肢残臂斷。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叛军溃兵的胡言乱语,现在才知是真有其物! 不过,磨延啜罗依旧对此持着怀疑态度,认为有可能是秦晋在其中用了不为人知的障眼法。 他就不相信,就算威力再大的武器,也不能平白的把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夷为平地了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二章:留都又失陷 药葛毗伽小声的说道: “唐朝何时,何时会妖法了?如果,如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那岂非无敌于天下了?” “什么妖法?如果真的有妖法,又何至于被安禄山打到了长安城下?” 磨延啜罗不忿的驳斥了一句,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便故意的把声音又压了下去。 “叔父莫要被唐朝人吓落了胆,这不过是他们玩弄的障眼法,为的还不是恐吓咱们?” 话虽说的斩钉截铁,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没底,因为一时间也捉摸不透,唐朝人是究竟如何把两座小山一般的夯土堆夷为平地的。 不过,神武军并没有就此收手,又有一支军阵出现在了校场之上,巨大的架子在挽马的牵引下缓缓前进。 许多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神武军在长安解围之战时使用过的石砲,只不过比之战时低矮了不少,看起来也精致了许多。 很快,大约有二十架的石砲被固定在了校场的正中,投射方向对准的乃是北方,那里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仔细望过去不知何时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木板。 刚刚在惊骇中缓过来的百官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天子李亨侧身询问身旁的秦晋。 “秦卿,如果朕没猜错,这就是石砲的实物了吧?” 秦晋欣然点头。 “陛下猜的没错,这是经过神武军改造以后的石砲,体积更小,威力不减,可以更安全的投射霹雳炮,请陛下捂住耳朵,接下来还会有巨响!” 李亨笑了,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妨。 “将士们都可以近距离的操作,朕又岂能被这区区巨响惊着了?如此利器可以杀敌盈野,发出的巨响也是天籁之音,朕喜欢听还来不及呢!” 兴奋之下,李亨的话也多了起来。 不远处,磨延啜罗叔侄也对这二十架石砲在不停的品头论足着。 磨延啜罗从未见过此物,觉得神武军的花样越来越多,真是不清楚这种可以移动的木头架子又如何杀人了! 一阵急促的鼓点骤然响起,紧接着又是三声尖利的哨音。 众目睽睽之下,二十架石砲的摆臂猛然弹了开去,众人只觉得有二十个黑影朝远处的人形木板阵飞去,瞬息间爆炸此起彼伏,白色的硝烟团团腾起。 操作石砲的神武军军卒动作十分熟练麻利,以极快的速度一连投射了三轮,然后就开始收起架子,把石砲拴在挽马上,渐渐步出了校场。 人们初时还有些莫名其妙,这表演到了一半怎么人马架子就全都撤了呢?但随着北面远处的白烟渐渐消散,这才骇然发现,那些人形木板早就碎成了千片万片,没有一个还能保持完整。 这一回,磨延啜罗竟呆立了半晌没有吭声。如果说此前将两座夯土堆夷为平地搞的是障眼法,那么炸碎木板阵则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他自问自己的眼神不差,也不会看走了眼。 只听药葛毗伽无意识的嘟囔着: “如果,如果唐朝有如此利器上千,数万人马岂非顷刻尽覆?” 磨延啜罗竟也跟着下意识道: “难怪孙孝哲二十万燕兵尽数折戟于长安城下,如果神武军能早一日拿出这种利器,洛阳又何至失陷,潼关又何至失陷?” 一连两声发问,没人能回答他。而报有这种想法的,也不单单是磨延啜罗一个人,天子李亨就在感慨,如果**有这种利器在手,收复东都岂非指日可待?而当初太上皇任凭杨国忠打压秦晋,并把其撵出长安,怎么看都是昏聩之举。 当李亨向秦晋表达了对这种利器寄予厚望的想法之后,秦晋苦笑道: “石砲与霹雳炮确实厉害,但陛下所见威力却是有一半都掺了假的!” “掺了假?” 李亨邹起了眉头,神情又是疑惑又带着几分不快。这么做,不就是欺君了吗?不过,他认为秦晋既然敢说出来,就必然有其理由,于是静静的等着解释。 秦晋道: “臣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做给关中百姓看的,可以提振士气民心。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回纥等外邦看的,使之放弃非分之想。不过陛下也请放心,这种火器的威力虽然没有刚刚所见那般威力,仅仅是因为制造不够精良,只要经过不断的改进,早晚有一日,其威力可胜过当下百倍千倍不止!” 如果这等话出自旁人之口,李亨只会当做夸夸其谈,但秦晋从来还没说过空话,不免就有几分信了。然则,一想到威力可及眼前的百倍千倍,不禁心中凛然,如果当真有威力如此巨大的利器,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无法摧毁的? “若百倍千倍于此,岂非一日杀人百万?当真乃军国利器,可朕却不希望有朝一日会见到如此恐怖的东西,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只希望万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秦晋心道,若论将来威力巨大的武器,又岂止于百倍千倍?后世的核武器就算毁灭整个地球也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些东西就算说出来,以当世之人的知识储备也难以理解。 “陛下仁心,臣感佩不已,臣心中所想的,只恨不能杀光叛贼,使之难再为祸!” 整场大观兵的焦点全在于霹雳炮的表演上,可以说收到了远超预料的效果,百官为此振奋不已,个番邦时辰则胆战心惊,就连知道内情的天子李亨,虽然不似臣下那般兴奋了,可心中也是对未来持着一种很是乐观的态度。 这次大观兵的主角不仅仅有神武军,还有李嗣业的安西军,以及由蜀中来的剑南边军。 安西军的五千精骑完全是唐朝传统的精锐模样,刚一出场人么就觉得这是一支久历风沙的百战老兵,其与生俱来的杀气绝非那些新兵蛋子可比。毕竟在长安城周边的军队,十之七八都是新招募的军伍。若论参军时间的长短,就连成军不过两年的神武军也难以相比。 “唐.军威武,唐.军威武!” 传统的口号立时响彻校场上空,五千张嘴异口同声,立时就挑起了上下官员的激动情绪,也都纷纷跟着高呼威武。这使得今日观兵的气氛再一次被推向**,朝廷有如此强兵,军心士气如虹,哪个还敢说朝廷只是盘踞在关中做苟延残喘之举? 种种谣言在今日大观兵之后将不攻自破! 李嗣业与段秀实在三日前就已经受到了天子李亨的接见,李亨对他们很是满意,这两个武将能够不远千里从西域赶回来,足见其真心。 在问起安西节度大使梁宰的情形时,李、段二人尽管极力遮掩,但李亨还是看得出来,此人有观望的意图,应该是不赞同出兵的。 李亨虽然是个厚道人,但却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骗,许多世情早就洞若观火。 因而,在凉薄之人的反衬下,他更加珍惜那些肯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施以援手的人。 大观兵圆满落幕,百官散去,百姓散去,原本热闹非凡的校场登时冷清了下来,然则李亨却并不急于离去。身后跟着房琯、秦晋、郭子仪、李嗣业等一干文臣武将,在禁苑兵营中步行参观。 他要见识见识这霹雳炮的真实威力。 “秦卿可否将霹雳炮再演示一次?” 虽然没有明说,秦晋又岂能不知道,李亨这是要看看霹雳炮的真实威力! “如陛下所愿!”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玩弄玄虚,也没有使用石砲发射,仅仅是将三枚霹雳炮埋在了土堆中,然后以火把点燃引信。 轰的一声,土堆立时被炸的四分五裂,李亨再一次愕然,想不到纵然不作假,这威力也惊人急了。 当李亨问及观兵如何作假时,秦晋呵呵笑了。 “说是作假,其实也算不得全然作假。比如石砲的演练,臣事先已经叮嘱人在木板阵里埋设了数百枚霹雳炮,威力自然震撼无比!” 李亨闻言一愣,也跟着笑了,他可没想到,竟是这等作假的法子,说到底也算不得全然作假,毕竟爆炸的威力可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乎,李亨对未来更加充满了希望。 “现在秦卿不妨将此前未及奏报的军务说与朕听了!” 跟在李亨身后的房琯和崔涣面色登时变化,他们虽然不清楚内情,但也敏锐的意识到,这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在大观兵时当众宣布,岂非更好? “陛下,臣得到了河东军报,太原失守了,监军张辅臣壮烈殉国!” 张辅臣在宦官里算是少有的厚道人,当初在长安时,也颇为善待备受打压的李亨。 因而,李亨听说张辅臣在太原城陷后力战身死,也不免有几分感伤。 “张辅臣可还有什么家人、着有司从优抚恤。” 朝廷对张辅臣进行追封那是必然的,但这毕竟都是虚的东西,重要的是要从优抚恤其家人,才不枉其抛洒了一腔热血。 宰相房琯在听到太原陷落的消息以后,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太原作为唐朝在北方的留都,意义十分重要,当此之时失陷,绝对是个噩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三章:民心未必齐 “陛下,留都失陷,河东危矣,但立下决断才是!” 太原是高祖李渊的发迹之地,政治意义极为重要。除此之外,更加重要的是,此城地扼河东南北,若然不保,河东自然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房琯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李亨脸上的笑意早就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忧心忡忡。 不过,李亨自知在兵事上没有过人的韬略,所以也不给予表态,而是环顾左右,问道: “众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房琯当即答道: “太原不保则河东必失,河东一失则关中危矣,因而必须全力将太原夺回。臣建议遣精兵强将赶赴河东,一举夺回太原城!” 李亨点了点头,又看向秦晋。 “秦卿以为如何?” 房琯的建议与秦晋的想法正好相左,他并不认为朝廷必须在河东耗费过多的精力,这也是他此前和郭子仪争执过的。 本来,秦晋还想深思熟虑之后再做表态,但既然李亨问起了,也不妨直抒胸臆。 “臣以为,太原虽重要,却远未到精兵强将尽赴河东的地步。” 李亨闻言稍有惊讶之色,毕竟秦晋身上还有河东节度副使的使职,换言之,河东乃是秦晋的治下之地,安常理揣度,必然会赞同房琯的意见,可他居然不同意集中力量尽快收复太原。 “秦卿是否有更好的建议?朕愿闻其详!” 秦晋从容道: “我朝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若要强攻,必须击敌七寸,如果将有限的力量消耗在河东,绝对得不偿失!” “敢问大夫,何处为叛贼七寸?” 问话的是崔涣,崔涣向来少言寡语,这次突而发问,显然对秦晋的说法很感兴趣。 “安史叛贼的七寸有两处,一在河北,二在洛阳。破一处,都会使安史叛贼有断臂之痛!” 房琯手捋须髯,沉思不语,崔涣又接着问道: “秦大夫所言不差,但老夫还有疑问。” 秦晋欣然表示: “崔相公尽管问就是!” “好,既然如此,老夫还请秦大夫解惑,朝廷若发兵河北,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者经东都,走大运河。二则出河东,翻越太行山。现下这两处关键所在俱在叛贼之手,又何谈进击河北?” 崔涣语速很快,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道: “唯有东都洛阳,或可一试,以秦大夫预计,若朝廷东出,可有几成胜算?” 这番分析也算中肯,但秦晋听在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这摆明了是在以疑问相刁难么! 不过,崔涣又怎么可能难得住秦晋?他早就把河北河南的形势摸透的烂熟于心,自问没有人比他更能洞悉两地的局势,以及各地抵抗的军力情况。 “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可为朝廷再添一臂!” 李亨喜形于色,道: “秦卿快说就是!” “据臣所知,封大夫一直在云州、代州等地坚持抗贼,只可惜没有援兵和补给,一直难有进展。” “封大夫?可是封常清?” 崔涣再一次发问,不过这一次显然有些惊讶意外,以至于音调都高了不少。 “正是!” 此时,李嗣业也在李亨身边,听到封常清的名字,身子不由得一颤。他曾在高仙芝和封常清麾下为将多年,对这两个人既敬且重,只是安西距离中途过于遥远,许多消息也仅仅是一知半解,此前的传言也仅仅说封常清在陕州大火以后就下落不明,而高仙芝后来虽然拜相,但自潼关兵败也不知所踪。现在忽然听到了封常清的消息,不但活着,甚至还在云州、代州一带抗贼,这就由不得他不动容了。 不单单李嗣业,就连李亨也失声问道: “秦卿所指之人可就是封常清?” 秦晋重重点头,表示认同。众人立时哗然。 “如果朝廷能派人与之联络,派以援兵,接济粮草,封大夫所部将成为范阳最大的威胁。安禄山和史思明必然时时刻刻都觉如芒刺在背!” 崔涣立刻对李亨道: “陛下,臣赞同秦大夫的建议!” 这句话说的很是干脆,倒让秦晋有些意外了,他满以为对方还要再刁难几句,不想竟干脆利落的表示了赞同之意。 说实话,李亨也很是赞同秦晋的建议,但是,封常清于太上皇在位时,可是待罪潜逃之身,如果要重新使用,就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否则,李亨在处理和李隆基之间有关系的问题时,每每都谨小慎微,生怕为旁人落下了话柄。 果然,担心这个问题的,不止李亨一个。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琯道: “陛下,封常清在天宝十四载就戴罪潜逃了,当此之时就算再用,也要给前罪做个了断。” 李亨不置可否,房琯继续道: “臣建议,可令封常清戴罪立功,将来示功劳大小,再议其罪!” 说穿了,房琯的建议就是先搁置封常清有罪的争议,等到打完了仗再说,到时候是赏是罚,对朝廷的大局就无关紧要了! 秦晋觉得这么做有失偏颇,让人为朝廷效死力,还不愿意承担责任和风险,这么做岂非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由此,他在内心中对房琯的评价登时降了一格。房琯其人虽然不像李林甫和杨国忠那样奸猾自私,可终究脱不开自身的器局,凡事不敢担责任,又怎么能配得上宰相之首呢? 因而,秦晋不再犹豫,马上说道: “房相公此言差矣,陛下既要用此人,就要明确赏罚,否则岂非陷陛下于不义之地?” 这等于间接的扇了房琯一巴掌,只见房琯面色涨红,竟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他的建议本来也无可厚非,既规避了不必要的麻烦,又能办成事,在李隆基时代,这可是顾全大局的金玉良言。但是,在秦晋那里就成了馊主意,他想反驳,可其中的理由又岂能宣之于口呢?这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 说到底,房琯的那些理由都不够光明正大,难以拿上台面掰开来说,否则就无疑为自己做了小人的定性。这对他来说是绝难承受的。 房琯的建议,为李亨规避了麻烦,为他本人免去了风险,可麻烦和风险总要有人承担的,不二的选择自然就成了出力又流血的封常清。背着一个未定的身份和前途去为唐朝流血拼杀,秦晋大有感同身受之意,觉得这么做也未免过于凉薄了。 秦晋终究还是给房琯留了脸面,否则直言指斥,只怕立时就得羞得他辞官归隐。 就在对方张口结舌的当口,秦晋再次建议: “臣以为,若要用封大夫,就要赦免其罪,授以封赏,如此还有谁不敢浴血用命?” 李亨本来还有些犹豫,他在担心因为封常清的处置,将来有可能会合太上皇牵扯不清,可听了秦晋的话以后,立时就有了决断。 “好,秦卿乃谋国之言,朕便如你所请,赦免封常清所负之罪,摄御史大夫,持天子符节,节度河北道军政诸事!” 秦晋心下暗赞,李亨虽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只要有了决断也毫不含糊。怕只怕他身边的人都是房琯这等只知道自保的政客,虽然于国事未必有杨国忠那种危害,可也绝不容小觑了。 他马上赞道: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李亨身侧的几位重臣也跟着纷纷唱和。 房琯的脸上稍显尴尬,但很快也就随之消散,似乎并未挂在心上。 每一次在皇帝身边总有意外的收获,秦晋本来还思量着如何才有合适的机会为封常清说话,现在不想竟成了,重新使其下落正大光明的公之于众。其实,封常清在云州和代州一带活动,人马虽然只有数千,但对范阳西北部也造成了不小的滋扰。 秦晋一直命人暗中接济其甲兵与粮草,否则也不可能撑持到今日。 但是,太原城陷落以后,河东神武军与封常清所部的联络也即时中断,现在,封常清就处于孤军奋战的境地,因而必须尽快使其规建,名正言顺的以唐.军之名作战,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使用唐朝在河东河北的一切可用之资源。 然则,与封常清通过几次信以后,秦晋的心绪反而低落了。 因为封常清在河北道北部活动之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当地的百姓们对唐朝并没有用多少感情。绝大多数地方百姓,只知道有安禄山,不知道有天子。 是以,河北道尽管有颜杲卿这种忠贞不二的官员,但民心却是一盘散沙,因而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些情形秦晋并没有告知李亨,他以为朝廷现在虽然没有足够的实力大举东出,但是必须做出长远的战略计划,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荡平安史叛贼。 君臣数人议论国事,重心很快又从河北转到了河南。攻打安禄山的老巢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收复东都洛阳,对唐朝而言才是迫在眉睫的。 秦晋明确的提出了收复东都的建议时,所有人都不免振奋异常!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四章:大夫生负疚 收复东都的建议令人振奋,但房琯、崔涣都觉得现在出兵为时尚早,因为关中马上就要面临着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朝廷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持大举作战。 李亨被左右不同意见搅扰的头疼不已,便搁置了今日的议论,表示大观兵圆满结束,一切可以从长计议,然后带着一干宫人宦官离开了禁苑,返回太极宫。 既然天子都走了,房琯和崔涣为首的政事堂重臣也跟着离开,直至此时,秦晋才发现一个身影格外的低调与落寞,是韦见素。 韦见素早在李隆基时代就是政事堂的宰相,执掌门下省。都是因为神武军的兵变,在李亨与李隆基之间的立场摇摆不定,这才被李隆基所冷落。说起来,也是受了他的牵累。 不过,秦晋对这个官场的老练政客并无同情怜悯之心,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是其女韦娢。 当初如果不是韦娢冒死报讯,恐怕他早就成了渭水河畔、长安城下的一抔黄土。 在长安被围大乱之时,秦晋还特地打探过韦娢的下落。因为他曾确切的得知,韦见素跟随李隆基逃亡蜀中并没有带着韦娢一并离开。 “韦相公留步!” 鬼使神差的,秦晋高喊了一声。 原本就慢吞吞走在最后的韦见素听到了有人唤自己,便下意识的回头,却哑然发现是秦晋。 他和秦晋之间的关系,素无交好,细究起来怕是只有过节。 但是,毕竟同朝为官,秦晋现在还是当今天子驾前的红人,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秦大夫可有要事?” 韦见素的声音很冷淡。 秦晋尴尬的笑了笑,这才说道: “魏相公可知令爱下落?” 秦晋本想告知韦见素,韦娢目前的处境,既然长安已经安然无事,他也回到了长安重新做宰相,何妨将女儿接回去,一家团聚呢? 不过,想法是好的,韦见素却未见起领情。 只见韦见素嘴角起了一层冰冷如霜的笑意。 “老夫何曾有过女儿?倒是有个外嫁之妇,早就不知道韦家门庭在何处了!” 一番话说的酸溜溜,阴阳怪气,很显然,对韦娢仍旧有着极深的怨气。 秦晋叹了口气。 “老相公又是何必……” 就在半个月前,他无意中得知了韦娢的下落,当年的城中名媛贵妇,此时竟在宫中做了低阶女官,虽然当初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没有家人的她依旧像水上浮萍一样,没有归宿。 现如今,韦见素对他的这个女儿依旧记恨在心,秦晋打算撮合他们父女重归于好的想法也过于一厢情愿了。 “如果秦大夫没有其他事情,老夫家中还有一子卧病在榻,不便久留,告辞了!” 秦晋只得放韦见素离去,韦见素口中有一子卧病在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次子韦倜。 韦倜在跟随李隆基逃亡蜀中的路途中受到了乱兵的惊吓,从那时起就病了,这半年多以来,断断续续就没好过。 韦见素本以为带着他回到长安之后,病情能有所好转,哪知道经过路途颠簸以后,反而更加厉害,甚至于发展到卧床不起,据说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 秦晋也约略知道,韦倜和韦娢姐弟俩关系十分要好,便决定去见一见韦娢。 交代下了军中事务,秦晋只带着十几个随从也进入了长安城。此时的长安城尚未宵禁,街头的百姓还沉浸在大观兵的兴奋之中,自进入城中开始,一种欣然活跃的气氛便始终围绕在左右。这在秦晋而言已经有年余不曾感受过了。 百姓的精神面貌很大程度决定了一个政府的健康度,有民众如此,也就说明着唐朝在关中仍旧有着不可撼动的民众基础,不是一两个军阀就能够撼动的。然则,唐朝的君臣中绝大多数很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搞李隆基时代的那套权谋之术,无怪乎一把好牌最后还是混得凄凄惨惨。 因此,他必须时刻提醒着自己,绝不能使这种悲剧再度上演,就算为了自己,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秦晋心中想着心事,不觉之间就到了皇城外。 韦娢在宫内任女官,可不是外臣想见就能见的,不过秦晋在长安城内的威望和人脉,想要见个宫中的人也并非难事。只要对方不是皇帝的妃嫔,不是公主,就好办的很。 这件事也就着落在了他在宫中的第一大盟友,李辅国的身上。说起来,得知韦娢的下落,也多亏了李辅国,因而也就一事不烦二主。 秦晋从未因私事与李辅国见面,直到他提出了要求以后,李辅国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大夫若是看中了此女,何不向陛下求个恩典?留在府中做个暖被的人儿也好啊……” 别看李辅国是个没了下边的人,男人该明白的事他都明白,甚至也从不避讳谈及男女之事,这边厢就一通鼓动秦晋。 秦晋自然看得出,这其中有作弄自己的成分,便苦笑道: “将军莫要取笑了,谁都知道,秦某早晚要尚公主的,招惹了别家的好女子,岂非害人终身?” 李辅国嘿嘿笑道: “大夫此言大谬,天底下哪个好女子不想与大夫贪欢一响呢?恐怕下一刻立时就死了,也会趋之若鹜呢!再说,那韦娢又岂是好女子了?崔家的聘妻,背弃夫家在先,现在又为娘家所不容,哪个好男儿会要这等女子做正妻?大夫对她青眼有加,是她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言语之中,对韦娢竟满是不屑和鄙夷。秦晋心下暗暗发冷,这并非李辅国一人对韦娢的偏见,而是当时普遍的一种看法。 这让秦晋更加觉得愧对于韦娢,如果不是自己,那个天之骄女一般的贵妇,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之下场吧。 细细想来,从新安时开始,几乎每一次重大的转折都有韦娢的身影夹杂在其中,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秦晋自问未必能有今日之自己。如果她不能有个好的归宿,自己恐怕这辈子都要愧疚难消。 随之,秦晋的面色也开始阴沉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李辅国是何许人也,人精一般,加之又对秦晋和韦娢过往的一些事小有了解,立时就明白了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大夫可是觉得愧对这个女人?” 秦晋不置可否,李辅国却自顾自的说道: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为之,大夫又不曾求过一个字,说到底这又与大夫何干呢?天底下妾有情郎无意的多了去了,如果一有要死要活的怨妇闹腾起来,男儿郎便要以身相许,这世上岂非要乱套了?” 这时,李辅国收敛了脸上戏虐的笑容,竟也一本正经起来。 “请恕奴婢直言,如果大夫因此而愧疚,莫如就此不见,就算对那女子的善待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秦晋如梦方醒,此时去见韦娢的确大为不妥。既然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又何必亲自去招惹她呢? 念及此处,秦晋又看向李辅国,想不到这个后世恶名累累的阉人居然也有与人为善的一面。不知为何,对这阉人的印象就好了不少。 “多谢将军提醒,确乎不宜再见,不如手书一封,请将军代为转达。” 话一出口,秦晋觉得也不合适,便改口道: “手书也可免了,只请将军对此女多加照顾,另外告诉她,其弟韦倜病入膏肓,也就在一两日……” 李辅国心领神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夫放心便是,奴婢自有分寸,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与李辅国告辞之后,秦晋牵马沿着皇城向北而走,一路上竟怅然若失。他当然不是傻子,韦娢若非对他有情,又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出手相救,甚至连父女反目也在所不惜。然则,自己却要像个懦夫一般的,连这份恩情都不敢直面。兵变之时,韦娢于他可有救命之恩。倘若就此对人家不闻不问,那又与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一念及此,秦晋登时出了一身透汗。 尚公主与否那是后话,今日总要还了韦娢的救命之恩! “调头,回太极宫!” 秦晋的随从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又想到了何等大事,只见他如此急色匆匆,便也不敢耽搁一个个紧随了上去。 李亨得知秦晋求见之时,颇感到意外,毕竟他们君臣刚刚分开不久,该议的事,也都说的七七八八,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又追到了宫里来呢? 不过,意外归意外,李亨向来都是在第一时间接见秦晋,生怕耽搁了要事。 然则,当秦晋略有些迟疑的说出今日面圣的目的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秦晋这个人从来不曾说过私事,可今日求见,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当然,李亨除了不解之外,还有不快,毕竟虫娘与秦晋是有婚约的。秦晋今日一本正经的提及那个女人,难道是要悔婚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五章:天子的主意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虫娘是李亨最疼爱的妹妹,如果秦晋因此而悔婚,对虫娘造成的伤害就可想而知。除此之外,这桩婚姻不单单是一次为公主招一个驸马,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是不能公之于口的,一旦悔婚,必然会造成不利影响。 出于对虫娘的心疼,和对局面的忧虑,李亨虽然面上笑容不减,可好心情却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过,李亨毕竟是个城府甚深的人,他马上又想到了秦晋曾为了虫娘甚至连性命都不顾的举动,心中又安稳了不少。 当初,虫娘被怀疑患了虏疮,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个别人建议药杀虫娘以免除大肆传染的祸患。就连李亨都为此而犹豫不决,只有秦晋明确的表示了反对,甚至不顾个人生死,乃至于鲁莽的亲自带着虫娘出城,如此种种,若说秦晋对虫娘无情,便难以解释了。 李亨淡淡的看着秦晋,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陛下,韦娢对臣有救命之恩,如果臣只顾念着与公主的婚约,眼看着有救命之恩的女子遭遇不幸却不闻不问,这岂非忘恩负义?” 李亨约略也听说过韦娢曾救过秦晋,一直以为是谣言,想不到竟是真的。 “你想悔婚吗?” 李亨在心下一寒之际就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万一秦晋一口说出了悔婚二字,这岂非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是关心则乱,李亨在处理这件事上,竟也有些感情用事。 秦晋则道: “臣并无悔婚之意,然则也见不得她在宫中做粗使杂役,还请陛下开恩!” 至此,李亨一口气松了下来,只要秦晋没有悔婚的意思,一切就都好说,就算他想纳此女妾,也不是不能商量。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设置的底线,并不会轻易的说出来,集市交易不还讲究个讨价还价吗? 冷静下来以后,李亨的脑子也转的飞快,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朕倒有个主意,不知秦卿以为如何。” 秦晋本是硬着头皮来的,想不到李亨竟如此好说话,,然则这种商量的口吻,他又觉得回答似乎不妥,不答也不好。 正迟疑间,李亨就自顾自的说道: “朕便替你这个妹夫做主了,既然是你的救命的恩人,也就是虫娘的恩人,朕便赏她一个郡夫人如何?再赐下宅邸,以供生活。” 李亨就差应承下来,再给她找个如意郎君,这样也就给他的妹妹除去了一个隐患。但这毕竟不是玩笑事,哪有天子为一个女人做媒的,如果传扬出去,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模样。 这倒让秦晋愣住了,想不到李亨居然也如此善解人意,这固然是解决了韦娢目下清苦的处境,也使得自己避免了为难。 事实上,在此来之初,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悔婚的最坏打算,毕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弱女子在宫内孤苦无依。而李亨的主意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一直纠结在心的矛盾。 “陛下圣明!” 秦晋还能说什么,当然只有一连声的盛赞。 李亨见自己的主意收到了效果,也甚为高兴,忙上前扶起了他,拉着他的手臂道: “今日秦卿此来也提醒了朕,与虫娘的婚事也不必再拖了,当初太上皇定下的婚期本在去岁,只因为长安被围形势不允许,现在没了后顾之忧,自可择良辰吉日了!” “一切全凭陛下敕命!” 解决了一桩麻烦,李亨的心情又阴转晴,竟也开了一句玩笑。 “难道秦卿就不着急吗?” 这让秦晋如何回答,只好尴尬的报之以一笑。 说实话,他和寿安公主只接触过那么一次,还是在生死关头,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可能也不超过十句。双方既没有相互了解和吸引的过程,也没达到喜欢与爱恋的程度,两个人的婚约与盲婚哑嫁也没什么区别。 然则,秦晋对虫娘还是颇有好感的,可如果说他急着娶一个不怎么了解的女人,还是有些夸张了。 来到这个时代也有数年之久,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连个可以知冷说话的人都没有,因而秦晋也对这次皇命在身的婚姻也有着一些期待。 …… 掖廷,韦娢忙碌了一天,疲惫的坐在院中石凳上歇息,用手捶打着酸软的腰肢,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不知外面年月,但繁重的体力活使得日子过得飞快,时日一长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听说叛军被打败了,长安之围也已经解除,就连父亲都奇迹般的回到长安重新做了宰相,然则这些都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不论外面的情形如何变化,她在这里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的。 一开始,韦娢在掖廷里做女官,不过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可是后来,长安解围,连民营都解散了,宫中的执事曾表示可以将她放归回家。她为此只能黯然涕下,长安虽大,却已经没了容身之所。 韦见素在此之前就已经明确表示与其断绝父女关系,她仅有的财产也在乱民的烧抢中损失的干干净净,出了宫去,难道要寄人篱下,或是沿街乞讨吗? 因而,韦娢决定就此留在宫中,不再奢望其它。至于那个她至今都念念不能忘的人,早就已经不报希望了。他为了寿安公主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及,又怎么可能再正眼看她呢? 屋内的疯女人又在叫骂不止,韦娢捂住了耳朵,这个广安公主自从受到责罚以后就情绪大坏,每日总要发泄一阵才能作罢。她在这里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监视看管此人。 但是,掖廷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粗使的宫人本就不多,她这个女官也不得不承担起一些粗使的活计。 虽然比养尊处优时劳累清苦了不少,也好在没有内廷的那些勾心斗角,也乐得悠闲自在。 忽然间,院外敲门声起。 韦娢大感奇怪,这里三五日没人上门是及常见的事,尤其在这即将掌灯的时辰,有谁会来敲门呢?连问都省得问了,她动作缓慢的走了过去,打开院门,看清楚外面的来人,一时间竟愣住了。 竟是太极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宦官李辅国。 说实话,韦娢对李辅国是没有好感的,一见到此人皮笑肉不笑的脸,就不觉浑身发毛。奈何人在矮檐下,早就没了做贵妇时的矫情与骄傲,规规矩矩的与其见礼。 出人意料的是,李辅国居然对她很是客气,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弄得她莫名其妙,又心生警惕戒备。 东拉西扯了好半天,李辅国才说出了一桩韦娢急于了解的消息。 “听说令兄卧病,时日不短了,有时间去看看吧。” 韦娢此前的确听说过韦倜有病的消息,但也没往坏处想,若非与父亲的矛盾,早就去探望了。 “承蒙将军照顾,不胜感激!” 韦娢与一般的宫人女子完全不同,虽然没了贵妇的骄傲气,可与李辅国说话时也全然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李辅国暗道: 还真是朵带刺的花,秦晋这个人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论起采花就是绝对的笨拙了。这等娇艳欲滴又有性格的女子,此时不摘又更待何时呢?只可惜了,暴殄天物。 心中替秦晋惋惜不已。然则,惋惜归惋惜,他也没耽误了今日来见韦娢的正事。见对方似乎并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之意,只好明确说道: “令兄病入膏肓,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还是去见见吧!” 闻言,韦娢如遭雷击,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与晴天霹雳无异,好半晌之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滚落,却没有一丝的哭声。如此无声的涕泣,反而更令人心生恻隐。李辅国自问不是个怜花惜玉的人,但见韦娢如此涕泣,惊也有些不忍目睹下去。 该交代的事交代完了,也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在这里看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也是晦气。 李辅国临走时还在院中的石凳上留下了十两黄金。在宫中的奉金禄米极是有限,韦娢倘若去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能帮她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韦娢才从伤心与震捅中醒了过来,就连李辅国是何时离开的都浑然不觉,借着依稀的月光,她发现了李辅国留在石凳上的一锭黄金。 抬手拾起了起来,上下掂量了一阵,觉得分量不轻。李辅国作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宦官,从来不会亲自到掖廷中,今日不但来了,还和颜悦色,又是告知弟弟病入膏肓的消息,又是临走赠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难道一个阉人也心怀不轨,别有企图吗? 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想起了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弟弟。她和弟弟韦倜的关系最好,平日里也是这个弟弟对他有求必应。一想到今后再也难以见到他的音容笑貌,便不禁悲从中来。 夜深人静,她终于嘤嘤的哭了出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六章:娘家受羞辱 次日一早,韦娢收拾停当,向掖庭令告了一日的假,便由宫禁角门一个人出了幽深的太极宫。刚离开了宫墙的范围,她就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的抬起手臂以衣袖遮挡炽烈的阳光。 太极宫内宫墙高大,殿阁比邻,本就肃杀幽冷,再加上掖庭署拥挤狭窄,有些地方整年都难得见到阳光。在习惯了这种幽深阴冷的环境后,刚刚见到如此炽烈的阳光,韦娢竟有些难以适应了。 时隔半年之久,韦娢再一次行走在长安街头,竟有恍若隔世的错觉,这街市依旧是往日的街市,可瞧在眼中都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昔日,她是宰相之女,出行都是车马随从前后相拥,所交往者不是公主、县主便是高官命妇。 可看看现在,形单影只不说,穿的再也不是华贵婀娜的纱裙,除了一领普普通通的布裙以外,身上饰物全无,混入人群中,再也没人能认出她曾经是个万人瞩目的贵妇。 然则,这些人生的起伏际遇对她来说并未是最痛苦的,求而不得良人才是心头始终无法抚平愈合的伤口。在从前,锦衣玉食,这些女儿家的心思都成为了点缀生活的调剂。可自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以后,调味剂立时就无限的放大,成了时时刻刻难以忽视的痛苦之源。 于大街上走了一阵,韦娢觉得腿脚发酸,不得不停下来以缓和身体上的疲惫。忽而,马蹄声与疾斥声交相传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向路边而去。在她反应过来以后,这才发觉一辆马车已经从身侧急驰而去。 于危难之际施以援手的是一名路人,如果再慢了半步,后果恐将不堪设想。在后怕的驱使下,韦娢面色苍白,但还是向那路人微微一福以道谢。路人憨厚的咧开嘴笑了,只说出手相助乃本能使然,然后就一溜烟的走了。 以往出门,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今日靠两条腿走路,居然走的如此艰难。 如此,韦娢在路边歇了一阵重又往父亲宅邸所在的坊走去。只是经历了马车的冲撞以后,她再也不敢大意,生怕那一处路口再突然冲出来,冒失的马车。 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韦娢不免暗暗叹息,从前他只觉得在这长安的街头纵马疾驰是件极好玩、快意的事情。每每乘车时只恨驭者驾驶的太慢,骑马则不断的加鞭快马。现在才知道,这么做对于街头的路人而言,是多么的危险。 往往同一件事,换了视角,所得到的感觉也就大相径庭。 自从韦娢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以后,如此这般的不同感悟,比比皆是。 韦见素的府邸依旧在胜业坊,是昔日的旧宅修葺而成,进入坊内以后,韦娢不免触景生情。再看看与之一条道路之隔的秦府,至今仍是残垣断壁,虽然外间对着不少的木料石料,显然修葺的进程并不快。 韦娢微感诧异,秦晋是长安之战的第一功臣,现在又是天子身边最信任的重臣,何以修葺一座宅邸还这么拖拖拉拉? 韦府内,当年的临街小楼虽然外观破败,但至今还立在那里。想起从前日日在这小楼上,只为了看他一眼,亦是恍如隔世。现在,他与位极人臣也只差了一步之遥,今后自己也在没有能力暗中相助了。 韦娢不知道父亲是否还会让她进门,但为了见阿兄最后一面,总要亲自登门一试。幸甚看门的仆从还是韦家的老家奴,瞧见她以后不禁眼眶泛红。府中人都不知道韦娢的下落,都以为她在乱民烧抢以后就遭了不幸。 再说,在长安大乱之前,韦见素就已经狠下心,将韦娢逐出了家去,任其另辟宅邸居住。是以,韦倜回到长安以后,尽管在卧病之中,依旧派出了不少家奴四处寻找,然则除了被烧毁的宅邸外,竟一无所获。 得知阿妹生死不知之后,韦倜十分伤心,因而也病情愈发的重了。 现在见到韦娢突然出现,老家奴竟喜极而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韦见素并没有阻止这个女儿入府探望韦倜,当韦娢出现在韦倜的病榻之前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今风流倜傥的阿兄至今竟形容枯槁,瘦得已经脱了相。 “阿兄,阿兄……”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韦娢已经泣不成声。 此时的韦倜尚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阿妹在呼唤自己,直以为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竟看到了幻象。 这个认知使韦倜既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终将要与这个世界道别,高兴的则是,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能寻到他最心疼的妹妹了。 眼睛睁开,视线渐渐清楚明亮,果然,韦娢的音容笑貌出现了。 韦倜笑道: “妹妹又去哪里逍遥自在,知不知道阿兄找得你好难……” 韦娢是来探病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哭哭啼啼的,于是又强打精神破涕为笑。 “阿兄要快点好起来,咱们还要纵马郊游呢……” 韦倜苦笑了一下,抬了抬手臂,却只是稍一抬起,便不由自主的落下,他这副身体别说骑马,能重新走路都已经是奢望了。 忽然,韦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便道: “想不到,想不到做梦的感觉也如此真实,阿兄只想在这梦里,不再醒来……” 见阿兄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韦娢心痛不已,便向老仆询问是如何病成这个样子的。 老仆一边垂泪,一边叹息。 原来,韦倜的身体本是十分健壮的,但在太上皇西狩的途中不小心掉队失道,又遇到了聚众山中的贼人,后来虽被随行的禁卫救下,可自此受到惊吓以后就病了,一直迁延不愈。 韦娢听后默然不语,假如没有这场浩劫灾难,韦倜也就不至如此了。 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她见多了人间惨剧,许多昔日的贵戚与龙子凤孙若遭遇了强贼要么是清白不保,要么是性命不保,能跟着太上皇西狩的,也是长安百万百姓中的幸运者呢。只可惜,韦倜却是这一群幸运者中最不幸的之一。 正暗自出神的功夫,一阵嘈杂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入了室内。 韦娢微一皱眉,只从声音就能判别出来,这是她的三姐和四姐。 当初在府中时,韦娢有着阿兄韦倜的照拂,几个姐姐虽然比之更得父亲喜爱,然则却都没有她过的更好。平日里,除了嫉妒以外就是冷嘲热讽。 而她又是个性子爱憎分明的人,没少给这几个姐姐找不痛快。今日回来探望韦倜本不想和这几个姐姐见面,现在想避开却是不能了。 最先进来的是四姐,一眼瞧见村妇般打扮的韦娢,眼中便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阿妹今日回来,可就不走了吗?都以为你在乱军中失踪了呢,也不知道这半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啊,刁民作乱的时候,可糟蹋了不少两家好女儿呢……” 韦娢对于这几个姐姐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只想着今日既然已经见到了阿兄,就要立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根本就没有半点留恋。当初如果不是这几个姐姐在父亲面前怂恿,她又怎么会被许给了崔安世那年过四十的恶贼? 而比起自己来,几个姐姐却都嫁得了如意郎君。比如今日过来的三姐嫁给了开国县侯郑家,四姐嫁给了开国郡公王家,门当户对,年龄相仿,见者无不艳羡。 尤其是长安大乱以后,郑家和王家的小郎君都在民营和团结兵中有功,眼看着前程似锦,是以妇以夫荣之下,韦娢的姐姐们也就越发的得意和目中无人了。 眼见着韦娢这副德行,就知道她在外面过的不好,现在失去韦倜的庇护,又没有夫家的照顾,直与丧家之犬也不遑多让,是以取笑讥诮也更加的肆无忌惮。 再看韦倜,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迷糊神态,自然也难再为她出头了。 “瞧着阿妹无车无马而来,这么急着走,是要到哪里啊?可别去了不相干的地方,辱没了韦家的门声!” 韦娢不想和她们翻脸过甚,便道: “小妹在宫中做女官,自然不会辱没了韦家的门声。” 三姐仿佛听见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大事,声音极为夸张的啧啧道: “原来是做了宫中的女官,有朝一日还能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呢,到那时可不要忘了姐姐啊!” 宫中的女官并不等于天子的妃嫔,纵然有几率被天子看中,但她在掖廷做女官,恐怕这辈子也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韦娢的三姐看准了她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裳,就断定她过的必然不好,在宫中的地位也必然很低,否则也不至于连车马从人都没有一个。 宫内的宦官也好,女官也罢,都有着令人艳羡不已的例子。比如高力士、李辅国,权倾朝野,就连宰相都要忌惮三分。还有数十年前的上官婉儿,堪称女中宰相。然则,这些肯定都与韦娢是不相干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七章:身在梦中邪?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两个姐姐百般讥诮嘲笑韦娢,一干奴仆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正当此时,忽然,韦见素的贴身仆从外面急惶惶而来。 “天子使者到了,请诸位娘子一并到中堂听诏!” 韦家没少见过传诏的天子使者,天子诏书通常只须韦见素到场即可,像这种全家出动的场面并不多见。三姐、四姐顿觉今日的天子诏书非比寻常。 然则,那仆从猛然瞧见了韦娢,便迟疑着道: “还请五娘子换了华服,一并去听诏。” 岂料三姐冷眼瞥了韦娢一眼,又换了副笑脸对韦见素的贴身仆从道: “五妹早就阿爷被逐出家门了,现在又穿的村妇一般,何用她去了、少她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四姐也跟着附和,那仆从便不再多,只叮嘱了让他们快,然后转身而去。 三姐四姐急着赶去听诏,自然也就顾不得奚落韦娢,争先赶着去了。如此一来,反而使得韦娢落个清静,可以留下来多陪阿兄一会。想韦倜这等支离的病体连起身都费事,就更别提到中堂去听诏了。 今日到韦府来宣诏的宦官并非旁人,乃是当今天子李亨身边的第一近侍,李辅国。当此之时,李辅国手握宫禁大权,又亲掌宫禁宿卫,其权势比之当初的高力士犹胜一筹。能够劳动李辅国亲自来传召,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韦见素的女儿和儿子们都激动不已,踹扯着父亲大人定然是要封爵高升了。 然则,自韦见素以下,一干人等都到齐了,李辅国眯着眼睛扫了众人一眼,却又拖着长音道: “韦相公,贵府的人可还没到齐呢!” 此时的韦见素也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让李辅国来宣诏,初时可真真把他吓了一大跳。以他目前这种处境想要再进一步是绝不可能的,那么可以劳动李辅国亲自宣诏的便很可能是宣罪抄家这等大事。然则,看李辅国笑吟吟的模样又绝非是坏事。 “将军,韦某府中的子女差不多都到了,唯有次子倜,卧病在床,起不得身……” 李辅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不是韦倜,不是韦倜。也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告知韦相公,今日当由谁来领这天子诏书。” 现在的韦见素虽然是政事堂里的宰相,但不过是房琯和崔涣的添头,既不得李亨看重,也没有实权。是以李辅国并不如何尊重于他。 在李辅国的这一番言辞里,韦见素恍然听出了一些门道,难道这次宣诏的对象不是他韦见素本人?不过,这就更让韦见素奇怪了,想他韦氏一门,除了自己以外恐怕还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劳动李辅国亲自宣诏吧! 然则,奇怪归奇怪,韦见素还是要问仔细了。 “请将军明示!” “奴婢听贵府五娘子返家探望阿兄病情,难道魏相公不知情吗?” 韦见素老脸一红,韦娢入府家奴自然是通禀了的,他念及韦倜与韦娢自幼感情就好,便允许这个被逐出了家门的女儿入府。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辅国竟也知道韦娢回府的事,这可真真是奇事了。 同时,韦见素也意识到,难道李辅国今日宣诏的对象竟是韦娢? 这个念头刚一跳出来,韦见素便觉得郁闷极了,假如天子当真是遣了李辅国道自家来向韦娢宣诏,这,这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而且,打脸还不算,韦娢毕竟是一介女流,天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宣诏,究竟所为何事? 心下烦乱之际,韦见素竟然想的出了神。李辅国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 “韦相公既然知道五娘子回来了,因何不请来接诏?难道想欺君不成吗?” 这个帽子扣的太狠,韦见素绝对承受不起,如梦方醒的他连连否认,并急忙让贴身的仆从去请韦倜那里请韦娢。 四姐对是个心思简陋的人,看不明白眼下的阵仗是因何而起,竟突然道: “五妹只身回来,无车无马,只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就此出来听诏,恐怕,恐怕对圣人不敬……” 李辅国闻言,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呵呵笑了。 “还是韦家四娘子想得周到,奴婢早就带来了华服,来人,一并送了去换上就是……” 四姐偏偏还看不明白脸色,又道: “穿戴打扮,至少也要耽搁一个时辰……” 三姐倒是看得明白,想得通透,心中又惊又妒,不知五妹有何等际遇,竟能得天子青睐,但见四妹去触霉头,却也不拦着,只等看她的笑话。 李辅国顿觉韦家这四女儿也的确蠢的可爱,到了这份上居然还看不明白情势,只笑道: “无妨,等得起,就算两个时辰也等了!” 至此,四姐就算再蠢也明白了,恐怕今日接诏的主角就是五妹了,霎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吓的浑身瑟瑟发抖。李辅国何许人也?天子驾前第一红人,权势堪比当年的高力士,连阿爷都不敢在他面前轻易喘一下大气,居然肯为了韦娢换好华服等上两个时辰,韦娢在这半年里究竟有什么际遇?想到刚刚自己对她的奚落,以及从前对她的陷害,便觉得得罪这妹妹实在是太狠了。万一妹妹勾结这阉人打击她的夫家,岂非易如反掌?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四姐顿时像瘟鸡一样耷拉下了高傲的脑袋,心下惶惑不安。 韦娢打算多陪阿兄一会,可韦见素的贴身仆从急吼吼的赶了来,后面还跟着宦官和宫女。 “五娘子恕罪,奴婢瞎了狗眼,请五娘子责罚,还请马上换了华服,到中堂去听诏!” 这仆从前倨而后恭,实在令韦娢摸不清头脑,但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便问道: “阿爷接诏,又何须我非去不可?” 仆从带着哭腔道: “奴婢也不知怎的,亲来传召的乃是左卫大将军,不是奴婢敢置喙多嘴的……” 李辅国以左卫大将军之职执掌禁中宿卫,韦娢是知道的,听此人亲来传诏,也不免暗暗心惊。倒是跟在后面的一名宦官话了: “请韦家娘子放心装扮就是,将军此来专为娘子一人传诏!” 这话的明明白白,室内的韦家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韦娢反而冷静异常,问道: “妾身没有尺寸之功,天子又因何颁诏于我呢?” 宦官笑道: “韦家娘子放心,是大好事,尽管装扮就是。将军吩咐了奴婢,不着急,慢慢等!” 韦家中堂,韦家上上下下的心里都好像揣了个兔子,一个个惴惴不安,李辅国只宣诏的对象是韦娢,却不是何事,当真让人摸不清头脑,又不知是福是祸,因而都如坐针毡一般。 大约也就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韦娢终于在宦官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此时再看她,光彩照人,与此前的村妇形象直有天差地别。 三姐四姐看在眼里,两双眸子里充满了不安和妒忌之火。 “大唐天子诏命,韦家五女于国有大功,册封为天水郡夫人……赏千金,赐……” 至此,谜底揭晓。 当此之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之母或妻子才能受封郡夫人,而当世的宰相也不过才三品的秩级,可见这郡夫人的地位之高,是仅次于国夫人的命妇秩级。 韦家众人顿时都惊异不已,想不到韦娢居然于国有大功,竟还以未嫁之身便成为了天水郡夫人,起来就算韦见素的老妻也才是四品的郡君而已。而且,诏书中明言,韦娢在出嫁之前,不得离家,看起来是对她的约束,实则实在警告韦见素,此前所谓的逐出家门全然无效。 如此一来,韦娢竟成了韦家门内,地位最高的女人。 在外人看来,韦家的女儿受封郡夫人,这也算的光耀门楣的喜事,可对韦见素而言,却是吃了苍蝇一般,除了难堪就只有难堪。只见他的面色忽红忽白,显然是被气的不轻。但这毕竟是天子诏书,他在天子驾前又没有任何宠信可言,为了家族前程,也只能忍气吞声。 “臣韦见素接诏谢恩!” 韦见素乃是一家之主,由他领头谢恩,韦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这才纷纷跟着谢恩起身。 面对这番情景,李辅国大感满意,也算是教训教训韦见素这薄情寡义的父亲。都是亲生之女又何苦厚此薄彼呢?韦娢在韦家时所受的不公遭遇他也曾听过不少,为了与清河崔家联姻,宁可让韦娢以一个花季少女嫁给丧偶的老鳏夫崔安世,还险些使之因为成了叛逆之妻而遭到诛联。所幸,聘妻毕竟不同于已经过了门的妻子,当初在位的太上皇看了霍国长公主的求情就免了韦娢应受的罪责。 韦见素这老东西倒好,不但没有一字半句的安慰,反而还责怪这个女儿弃夫逃家,当真是可恶至极。无怪乎韦娢后来宁可为了救秦晋的性命而背弃了他这个父亲。 “天水郡夫人请起吧,今后凡有为难事,但寻奴婢便是。” 这句交代,顿时令三姐四姐更生不安。一家上下也是各怀心思,表面上却都努力做出高兴的模样,向韦娢道贺。 只有韦娢,冷眼旁观着围在身边的家人,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八章:东都忽内讧 李辅国将在韦府中所见所闻一一告知秦晋,又连不迭的感慨道: “都道韦相公谨言慎行,治家却也是这般无力,那些子女的嘴脸实在让人鄙夷的很。” 韦见素的几个子女对待韦娢的态度前倨而后恭,根本不是出于亲情,只是因为地位使然,便由嚣张跋扈变成了低眉顺眼,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对于这种情形,倒是超出了秦晋的预想,他原本只以为韦娢与娘家关系紧张乃是出于自己的原因,现在看来竟是根深复杂。由此,他又不由得有一丝担忧,自己这一脚插了下去,对韦娢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一时间还真就难以清了。 表面上看,韦娢的地位又恢复如以往一般,就此锦衣玉食,甚至更胜一筹,在韦府地位更是仅次于韦见素。但与家人之间的裂痕则愈发的深了。俗话,疏不间亲,这么做也许欠了考虑。 李辅国见秦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竟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看出了其担心之所在。 “大夫可是在担心如此一来,更使韦娢与家人裂痕甚深?大可不必!” 他也不等秦晋承认或是否认,只自顾自的着: “似这等王侯公卿之家哪里还有寻常百姓的人伦之情?地位越高,就越是高处不胜寒啊,到头来争得你死我活也是屡见不鲜呢!” 秦晋头表示同意李辅国的法。往后公卿家如此,皇室贵胄更是如此,为了权力和地位可以父子反目,兄弟残杀,没有人是不能被背叛的,也没有人是不能被牺牲的。 “所以啊,又何必自寻烦恼。大夫给了韦家五姐身份地位,就等于助她在家中有了一争高下的资本,倘若不争,又没了庇护,便只能任人鱼肉。除非……除非大夫肯娶了她过来……” 李辅国的话越越多,又旧事重提,秦晋竟没有插嘴的机会。到此,他又话锋一转,道: “听公主的车驾已经过了同州,这几日也就要抵达长安了,圣人之意,最好在此番出征之前晚婚,大夫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而坏了……” 秦晋闷哼了一声,打断了李辅国的啰嗦。 连傻子都知道,李亨联姻是想将神武军彻底成为他父子麾下的亲信劲旅,由此一来,天下觊觎皇位之人便再无机会,就算太上皇李隆基想回来夺位也绝无可能了。 然则,秦晋又立即从李辅国的话中捕捉到了另一种信息。 “天子已经定下了出征的日期?” 此前,君臣等人为出征的最后日期争执不下,政事堂希望尽早,而秦晋则以为以秋天为宜。关中面临的头等难题与挑战并非来自关外,而是关内本身。那就是缺粮,缺粮会让神武军成为没牙的老虎。 十万降卒虽然已经尽数展开屯田,但最快也要在入秋时才会见到效果。来自江南两淮的粮食无法通过大运河送抵关中,最终都只得囤积在江陵。除非。除非能打通关中与江陵之间的通路,但在工业基础几乎为零的唐代,这种想法等同于异想天开。 “入夏!圣人私以为入夏是最后期限,第一批冬麦有了收成,可以一战!” 秦晋目光一凛,又问道: “房琯的看法呢?” 李辅国摇了摇头。 “房琯和崔涣这几日一改此前不急不躁的态度,直催促圣人乘胜出关,圣人现在犹疑不决,一时便不欲与之商议!” 秦晋这才恍然,李亨若要商议,也只会先与自己商议,怎么可能绕过自己先河房琯商议呢?若果真如此,自己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李辅国压低了声音。 “奴婢句不当讲的话,圣人素来寡断,但若下了决心,也是旁人难以更动的。大夫何不趁着这段功夫,设法在潼关囤积一批粮草,将来出关也不至于没了吃食!”至于第一批冬麦收成下来,连赈济百姓都未必能够,更何况大举东出作战了! 秦晋暗叹,都李辅国其人只是个弄权的人,但今日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许多自诩有经世致用之才的人。 这些话李辅国的很深,秦晋得领他这个情,便直言表示: “入夏出兵,将军若为监军,乃是最好!” 收复东都的大功哪个不想沾一沾边,李辅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挂名做个监军,大功就可以稳稳到手。岂料李辅国却摇头拒绝了。 “奴婢这身子骨大不如前,已经禁不起车马之苦,一时半会怕是离不开长安了!” 秦晋看了李辅国一眼,试图从他的目光中寻到其真正的想法,但一无所获。秦晋知道,李辅国绝对没有实话,身体不好云云只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不敢轻易离开长安,离开天子身边。 这其实也是秦晋以退为进的法子,如果平白的给自己弄个监军,他还真怕李辅国横插一脚进来,以至于掣肘。现在李辅国既然明确的予以拒绝,就他们也正好可以一内一外互为援手。 次日,天子召见重臣入宫议事。秦晋进了皇城,一连看见了李嗣业、郭子仪、李光弼等人,这让他微感诧异。李嗣业和郭子仪入宫觐见还在情理之中,此时的李光弼身上并没有多少功劳,虽然品秩不低,可也绝没到跻身于天子亲信的地步。 若非郭子仪举荐,李光弼此时只怕还在京中赋闲呢。 来到天子便殿,房琯、崔涣等宰相早早就到了,就连好些日子不见人影的魏方进也赫然在列。当他的目光转移到韦见素身上时,正好对方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四目相对,秦晋立时能感受到对方若有若无的敌视之意。 秦晋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直自诩功利至上,竟也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了当朝宰相。他只能报之以歉然的一笑,不管对方是否领情。 “朕今日急召列为爱卿,只为商议出征事宜。” 着,李亨将目光转向房琯。 “房卿,你来吧。” 房琯当仁不让,道: “臣之学生从洛阳逃了出来,昨日刚刚抵达长安,带回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逆首安禄山之子安庆绪与安庆恩内讧,在长安杀的血流成河,这正是我唐.军东出的大好时机啊!” 霎那间,秦晋眉头突突一阵乱跳。 他一直知道安禄山的两个儿子素来不和,可也不至于杀到血流成河的地步啊? 安禄山现在的皇后是段氏,段氏所生之子安庆恩在去年被加封为齐王,一直被安禄山寄予厚望,有很大可能将被立为太子。但安庆恩毕竟才只有十六七岁,不论威望还是对军队的影响力都远不如其兄安庆绪。 就是因为有着安禄山的一意支持才有了问鼎储君之位的希望,后来,史思明与安庆绪不和,便也摆明了车马站在安庆恩一方。双方势均力敌,争的不分上下,再加上安禄山还没死,虽然病的不轻,可也不至于杀到血流成河啊? 除非,除非…… 一个念头猛然从秦晋的脑中跳了出来,难道安禄山已经死了? 假如安禄山死了,洛阳才有可能出现血流成河的局面。 但是,神武军安排在洛阳的密探并没有送回任何消息,也就是洛阳即便发生了变故,恐怕也不至像房琯的那么夸张。 崔涣当即进言: “陛下,叛贼内乱,机会稍纵即逝,如果趁机杀回洛阳,则可一战而竟全功!” 面对激动请战的宰相,秦晋选择了沉默,他知道,此刻若站出来反对,恐怕会被人加以无情的诋毁和反击。 倒是广平王俺奶不住,出言反驳: “关中粮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如果出兵,就等于让军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杀敌,这,这又与豪赌何异?” 房琯却道: “洛阳的含嘉仓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洛阳,一切困难就都迎刃而解。” 李豫也振振有词: “孤注一掷不是兵家正道,难道相公忘了孙孝哲之败吗?” 孙孝哲之败到根子上就是过于自信轻敌,又孤注一掷,才弄的满盘皆输。 这时,一向有影子相公之称的韦见素却突然话了。 “陛下,此时争论出兵或为时尚早,不如先确认房相公所言属实与否!” 李亨头道: “确当如此,洛阳城中究竟有没有血流成河!” 话的同时,秦晋明显可以感觉到李亨压制的兴奋与激动。的确,倘若叛军内部闹分.裂,互相厮杀,对唐朝而言绝对是个天大的利好消息。如果什么都不做,恐怕也朕有不过去。 韦见素这个建议倒是老成持重,秦晋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臣附议!” 至少先把房琯急于出兵的念头堵回去再,急于有所建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急着送死可就不是好主意了。 秦晋多少有诧异,房琯自从回到长安以后,一直以稳重面目示人,这几日因何竟一反常态,执意好战呢? 房琯面无表情,当即对韦见素的意见表示赞同,请准天子尽快证实,洛阳城内已经在自相残杀!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二十九章:天子提婚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房琯赞同了韦见素的意见,反而省了秦晋多费口舌,今日君前议事至此也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洛阳的消息传回来。 李亨的兴致很高,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急于将众臣屏退,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郭子仪。 对于这个在长安之战中崭露头角的大将,李亨心中有不出的喜爱。 “郭卿,朕曾听,是御史大夫将你从刽子手的利斧下救回来的?” 关于秦晋法场救郭子仪的传闻,在长安城中也是流传已久,就连李亨也有所耳闻。平日,秦晋刻意不提郭子仪差命丧法场的这桩旧事,一则不想大肆宣扬他和郭子仪之间的关系,省得白白生出许多麻烦。二则郭子仪几乎丧命与李辅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高调谈及此事,只会加重李辅国对神武军的猜忌之心。 至少现在,秦晋还不想把李辅国当做一个敌人。 早在长安一战之初,秦晋就与郭子仪有过一次深谈,至少在平定叛乱之前,他希望郭子仪能够不提与李辅国的仇怨,一旦乱事平定,则必不会干涉其个人恩仇。 当时,郭子仪马上就表示,他本就不是个恩怨心极重的人,既然自己没死,也没有必要把仇恨一直放在心上,死抓着不放。 如此,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以后,关于郭子仪加入神武军,便又在军中流传了另一个版本。 李亨现在忽然提及此事,秦晋自然不能欺君,便直言道: “陛下,确有此事!” 他抢在郭子仪之前话,就是怕郭子仪为了避嫌而谎话,至少当此之时,在天子面前实话,远胜于谎话。 只见郭子仪面无表情,附和着秦晋的话。 李亨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又问道: “郭卿当时所犯何罪,竟至于死罪?” 至此,秦晋明白了郭子仪的态度,就已经放心下来,相信郭子仪会给天子一个完美的答案。 “杨国忠曾有意拉拢臣下,臣因此为朔方节度使,后来杨国忠谋逆事败,臣便被当做附逆的首恶,判了斩立决!” 李亨闻言,展颜一笑。 “杨国忠党羽亲信众多,朕可如数家珍,却为听过有郭卿位在齐列,若是朕当时在场,也可为郭卿证明清白!” 停顿了片刻,李亨又道: “既然太上皇在西狩之前已经委郭卿为朔方节度大使,朕又岂能食太上皇之言?今日便正式授符节,领神武军一部,仍受兵马大元帅节制!” 秦晋曾在长安危难之际受命为兵马大元帅,现在依旧担着这个差事,李亨如此安排,一则加恩笼络,二则依旧使其接受秦晋的节制,属于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李亨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朔方、陇右之地乃是关中西面与西北面的屏障,必须由他信得过的重臣把持。这个郭子仪的忠心与能力毋庸置疑,领朔方道自然也就是合适的人选。 郭子仪大惊失色,连忙表示自己能力浅薄难以胜任,请李亨收回成命。他现在可不想和太上皇扯上任何关系,都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果自己和太上皇扯上干系,那还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吗?恐怕连秦晋都得给连累了。 郭子仪会错了李亨的意,是以坚辞不敢受。李亨马上就明白了郭子仪因何而担心,便笑道: “朕意已决,郭卿但受就是,为朕把好关中的西北大门!” 与此同时,秦晋也捏着一把汗,生怕李亨和郭子仪之间突然出现了意外之事,现在有了圆满的结果,不禁暗暗庆幸。他觉得,李亨现在正对长安做一次全面的官员梳理,在尽量保证才能的情况下,以亲疏远近为先,任免一批官员,罢免一批官员。 秦晋觉得,这么做器局还是了。当初太宗能够不计前嫌,重用废太子李建成的旧部,才收了太子余党之心,李亨如此做法,只会使非太子一派的诸臣更加惶恐,而与其离心离德。 当然,秦晋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李亨谏言,天子纵使再爱才,重才,也是喜欢要脸面的,如果当众谏言,弄不好就成了打脸。细一想,其实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秦晋心中想着这些心事,低头不语,李亨的注意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李光弼身上。 李亨在不熟悉一个人之前,对这个人本能的保持着怀疑和审慎的态度,这是他多年太子生涯养成的基本习惯。 李光弼这个人是房琯举荐的,而且李光弼还是神武军中的人。 李亨既没有直接和李光弼对话,也没有询问房琯,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秦晋,问道: “秦卿,李光弼其人,可堪为将?” 这么问很直接,也显出了他并不看好李光弼。因为李光弼在整个长安之战的过程中都碌碌无为,只在最后阶段才出来为朝廷效力,在他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 秦晋想了想,便道: “昔年大将军王忠嗣曾,‘得我兵者,光弼也!’陛下便知此人才智如何!” 闻言,李亨果然一愣。 比起仪表堂堂,高大威猛的郭子仪,李光弼无论甚高还是仪态都只能算是中人之资,种种第一印象叠加在一起,使得李亨多少有轻视于他。王忠嗣乃是开元天宝年间第一名将,哥舒翰、安思顺等一干边将节帅都出自此人帐下,既然能对李光弼有如此赞誉,一定是此人确有将兵之才。 然则,李亨现在最顾虑的并非才干,而是品行。假如李光弼和李林甫、张等人是一丘之貉,能力越大,便愈发有可能成为国之祸害。 于是他有问道: “秦卿以为如何呢?” 尽管李亨十分明显的表现出了对李光弼的轻视,李光弼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席间最末,身子纹丝不动。 秦晋被问的直皱眉,他肯定是看好李光弼的,但如何评价,又是当众评价,可真真为难人也。思忖了好一阵,才道: “器格沈正,才优将相!” 这句话是历史记载上李亨对李光弼的评价,其中溢美至极,秦晋现在原话摘录搬了出来,就是不想李亨因为第一印象的偏见而埋没了这个日后闻名于历朝历代的亮弼之臣。 果然,李亨还是相信秦晋的看人眼光,不免对李光弼其人另眼相看。 李光弼本是秦晋的部下,却要走宰相房琯的门路,如此明目张胆的改换门庭,也难怪李亨看不上他。 假使最初向李亨举荐李光弼的是秦晋,那又另当别论了。 然则,秦晋在殿上对李光弼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有些出乎李亨的预料。然后李亨又接着秦晋的赞美之词也跟着赞了几句,便道了声乏。重臣们心领神会,纷纷告退。 秦晋刚出了便殿,一名宦官一溜跑追了上来。 “大夫留步,陛下请大夫留下,单独奏对!” 对此,秦晋丝毫不觉得意外,李亨每逢有大事决断,必然会召其单独奏对。 返回来后,李亨见到秦晋反而不提国事,竟直接起了寿安公主。 “朕接到了冯翊郡的禀报,虫娘已经到了同州,五日功夫便可抵达长安,秦卿和虫娘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秦晋大感意外,不知什么好,只默默的听着。 “朕已经令太史局择吉日,下个月十七就最宜嫁娶,秦卿也不要总顾着国事,兵事,总住在军营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秦晋暗道,古今中外,劝臣下不要总是顾着国事、兵事的皇帝,恐怕也就只此一家了。 “陛下,臣的府邸尚未修葺完毕,下个月的十七,恐怕难以……” 李亨呵呵笑道: “为了恭迎太上皇返京,朕早在数月之前就下敕修葺兴庆宫,连带着永嘉坊的几处宅院也一并修好了,朕便赐你一座,何来担心呢?” 秦晋欣然接受了李亨的安排,胜业坊他的确是不想回去住了,挨着个与自己不对付的邻居,和韦见素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有个自己永远难以给予温情的韦娢,不如不见的好。把家安在永嘉坊内,正好可以避开了这些尴尬。 “臣谢陛下恩典!” 李亨又笑道: ‘秦卿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朕。朕赏赐宅邸乃天经地义,更何况就要成了朕的妹夫,朕就算不爱惜你,也得心疼虫娘啊……’ 李亨一口一个妹夫的叫着,这让秦晋有种不出奇怪,和皇帝攀上亲戚,有个做皇帝的大舅子这是什么滋味? 忽然,秦晋又想到了坊间对大唐公主的各种传言,又不禁暗暗咋舌,希望虫娘别是这种皇家公主才好。如果是这样,将来千秋百年之后,史书上不知该如何嘲弄于他了。 见秦晋脸上忽而绷紧,继而又苦笑,李亨大感奇怪,这可是他从未见过的。 “秦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直管跟朕就是,朕绝不会亏待未来的妹夫!” 秦晋赶紧收敛心神,躬身道: “臣十分满意现下的境况,没有其它要求,一切全凭陛下恩典!”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章:宰相自领兵 距离李亨召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一连有三路密探经由潼关返回了长安,均带回了可靠消息,晋王安庆绪与期望安庆恩两派之间的确发生了一次冲突,双方在洛阳城内展开激战,伤亡上万人。 除了秦晋的神武军以外,李亨也到了密报,情形与秦晋所知的大致不差。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上至李亨下至普通的官员都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之中。 李亨于甘露殿再次召见了秦晋与房琯等重臣。这一次商议的已经不是是否应该出兵,而是何时出兵,由谁领兵。 但是,与李亨和房琯不同,秦晋对此并不报乐观态度,他从各方情报的蛛丝马迹中得出了一种预感,那就是叛贼内部的矛盾并没有完全爆发,此时出兵未必会有预期的收获。因为安禄山还没有事,这个老贼虽然身患重病,但只要一日不死,底下的人就会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当秦晋的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以后,李亨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解之色。 “秦卿何以如此认为啊?” “陛下,臣认为,此事当审慎对待,一则敌情不明,二则粮草捉襟见肘。” 房琯当即打断了秦晋的进言。 “秦大夫此言差矣,洛阳城内安贼儿子自相残杀,死伤过万人,足以证明叛军内部已经撕破了脸,如果不在此时趁机东出,只怕耽搁上个把月的功夫,一旦分出胜负,岂非错失了良机?到时候,我朝上下悔之晚矣,秦大夫又何以自处?” 这一回就连甚少有存在感的魏方进都站在了房琯的一方。 “房相公不领兵,不知粮草靡费之恐怖。但有行军作战,靡费数量则倍于寻常驻扎之时,现在没有战事勉力维持尚且捉襟见肘,房相公既然一力求战,粮草又从何处来呢?” 秦晋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房相公若能变出足够支用的粮草,秦某又岂会劝圣人审慎为之?就算洛阳城内有发生内讧,一样会提兵出关!” 房琯嘿嘿冷笑,却也不再与秦晋争辩,而是重现面相天子李亨。 “陛下,我大唐又不是只有神武军一支强兵,秦晋一个将才,微臣不才,愿领大军东出,至于粮草补给,臣亦有办法维系!” 李亨还是很看重宰相房琯的,虽然此人是太上皇推荐过来的,但他能够做到公心为正,的确比杨国忠要强出了百倍不止。只是唯有一件事令他摇头,不知为何,不管哪个做了宰相的位置,总是鬼使神差的与秦晋不和。 将相不和乃是国政大忌,这一在太平盛世之时尚可维系平衡,然则现在可是刀兵平乱的关键时刻,就绝难容忍了。 房琯是个有相才的人,李亨素来对他很是重视,如今房琯竟信誓旦旦口吐惊人之语,不但他这个天子惊呆了,甘露殿上的一干臣子们也都震惊了。 宰相自请领兵东征,的确令人振奋。当世时,文武官员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出将入相是有所官员一生的追求,出则为领兵大将,归则为总领国政的宰相,这种人物在大唐百多年的历史中层出不穷。 因而,房琯提出来由他亲自领兵东出,官员们虽然震惊,但却不认为这是在大话,反而极是认真的表达了支持和拥护的态度。 李亨召集的朝会规模比上一次稍大,就连崔光远李泌等人也参加在列。除了崔光远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官员都赞同房琯出兵的建议,许多平日里站在秦晋一方的官员这次也选择了支持出兵的建议。 李亨十分满意的扫视了一眼殿内的众臣,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泌身上时,不免有些的惊讶。 因为他竟愕然发现,平日里屡屡和秦晋唱反调的李泌,竟然低眉顺眼的,不置一言,似乎在昏昏入睡。 但就李亨的内心而言,他是千万个赞同出兵的,由于得位的不正,压力时时刻刻如影随形,迫切的使他有所建树,尽快平乱。太上皇眼看着就从蜀中返回长安了,为了彻底盖过这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老皇帝,自己必须有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比如保住长安,克服东都。 “房卿若东出,须兵马几何,粮草几何?” 当李亨如此发问,甘露殿中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意,看来出兵已经在所难免,一时间不免人人振奋。 只见房琯从容道: “兵马十万,粮草自筹!” 李亨了头,朝廷刚刚打赢了长安之战,关中的兵马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除了有数万神武军以外,还有两万余剑南边军,李嗣业所领安西军扩充而来的数万人,在醴泉更有两万余远道而来的回纥精兵。 可以,此时的唐朝在兵员选择上,比起太上皇西狩之前要从容了许多。因此,李亨心中也很是有底气,房琯要求的十万兵马可轻易达成,至于粮草自筹的法,虽然不明细节,但总觉得既然出自宰相之口,就不会是狂悖之言。 秦晋一直以神武军为主导对抗叛军,在他的潜意识里也只有神武军才可为主导,现在房琯突然跳了出来,顿时令他心生警觉,难道房琯要谋夺自己的兵权? 此时自己不赞同出兵,如果房琯要求带着神武军出关,自己就难以招架反口了。 念头及此,秦晋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前他的思路总纠缠在是否应该出兵的问题上,却一不心掉进了自己给自己挖好的坑里,如此明显的失误,倘若被对方逮到,岂非先就输了一半? 至此,秦晋有后悔,不如当初就同意了出兵,先将东出的主导权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再慢慢筹谋,相机而动,不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吗? 后悔却晚了,房琯现在的表现从容而自信,赢得了天子和百官们的支持与信任,秦晋若是现在突转口风,只会被人当做反复无常的轻挑之举。多年来树立的老成谋国之形象恐有一朝崩塌的可能。 就在秦晋心生乱麻之际,房琯再度话。 “臣向陛下要两支强兵!” 李亨欣然允诺。 “房卿但就是,朕无不答应!” “臣请以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为副。” 这两个人的确都是善战之辈,李亨暗暗头。 “除了安西军与回纥兵,臣还请以潼关裴敬之兵为策应,在必要的时候予以配合作战。” 裴敬在潼关的兵马属于神武军体系,而此时的神武军也从禁军体系而转为地方边军,名义上归属河东边军。秦晋以河东节度大使的使职,节制所有分布在关中以及河东等地的神武军。 如果让裴敬配合房琯,就绕不过秦晋。 李亨一时有些沉吟,目光瞄向了秦晋。 秦晋虽然心中烦乱,但却反应极快,当即表示: “臣虽然不赞同此时出兵,但若陛下有诏,亦当从之!” 对秦晋的这个表态,李亨很是满意,这才是一个忠臣能臣应有的态度,虽然立场明确,却也分得清大局。 李亨又思忖了一阵,便道: “神武军关中主力暂且不宜调离长安,十万屯田降卒若没了威慑唯恐作乱,裴敬于潼关的兵马,房卿可酌情调动!” “陛下圣明!” 房琯不再提要求,只习惯性的盛赞了一句。 李亨的辞让秦晋暗暗松了一口气,房琯似乎又无意谋夺神武军的兵权,细细思量,他又觉得自己把房琯此人看得太过卑鄙。也是天子身边的宰相每每与之为难,以至于他都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宰相但凡与之做对,就必然心存不良。 今日看来,房琯与他多半只是政见不合,却没有那些腌臜的卑鄙心思。 由此,秦晋对房琯的看法与评价反而又有些变好了。 离开甘露殿以后,崔光远从后面追上了秦晋,一直埋怨他为何不主动争取出兵,反而把这份大功劳让给了房琯。 秦晋面无悲喜,只平淡答道: “神武军准备不足,没有必胜的把握,自然不能出兵!” 崔光远很显然不满意秦晋的这个回答,又急道: “大夫就实,哪次出兵有必胜的把握了?又不见大夫退缩半分,大夫究竟在担心什么?” 直觉使然,崔光远觉得秦晋的一反常态必然有隐情,这才使房琯逮到了机会。 秦晋呵呵笑道: “此时出兵的把握不足五成,加入安禄山恢复了洛阳的局面,全力反扑,又当如何应对?” 崔光远瞪圆了眼睛,楞了一下,又一拍大腿道: “大夫既然有这种担心和顾虑,因何在甘露殿上不曾过一个字?” 秦晋摇了摇头。 “无凭无据的揣测之言,了也难以令人信服。” 这时,崔光远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 “可,可,大夫明明……又因何不极力劝阻陛下呢?” 崔光远的脑筋转的几块,认为秦晋的担心不无道理,于是马上就想到了请命出征的房琯,如果他连同十万兵马都折损在了潼关外,岂非又使唐朝遭受重创?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一章:公主还长安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没有直接回答崔光远,而是板起脸反了问一句: “甘露殿群情皆愿一战,大尹以为秦某的话会有几个人揣在怀里反复掂量?” “这……” 崔光远一时语塞,他也知道秦晋的话有道理,但总觉得既然明知道有潜在的风险,又不竭力阻止,于心有愧。 “大夫当竭力阻止才是,天子纵然冲动之下做出了决定,一旦冷静下来未必不会……” 秦晋摆手道: “大势不可逆,秦某虽然有些影响力,可以难以逆势而动!” 自从歼灭了孙孝哲的二十万叛军以后,朝廷上下由此前的惶惶不可终日转而信心满满,都以为只要出兵就可以一举而竟全功。尤其现在洛阳城内还发生了大规模的内讧,更使得这种自信乐观情绪得以加强。 而且,秦晋还明白李亨难以明的苦衷。 眼看着太上皇就要从蜀中返回长安,他急于收复东都,就是为了坐稳这个夺来的皇位,以彻底盖过其父的威望。 秦晋十分清楚,不管他怎么规劝,都与李亨的诉求相左。李亨虽然对他言听计从,可毕竟还是个皇帝,有着自己独立的思维想法,怎么可能像傀儡一样不假思索的全盘支持自己呢?所以,他这次一定不会得到支持。 既然知道劝谏无用,又何须做无用功! 出了太极宫,春日微凉的晚风让秦晋一身的汗意尽数消散,顿觉神清气爽,心思也更加的活络。潜意识里,另一个想法又蹦了出来,心中愈发的安定了。 …… 长安驿馆,药葛毗伽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就在刚刚他和侄子磨延啜罗接到了大唐天子的诏书。唐朝军队即将出关展开对安禄山逆贼的围剿,回纥两万精锐作为此次出征的左军先行出关。 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的由草原赶来关中,等的就是这一刻。 相比于药葛毗伽的兴奋,磨延啜罗却有几分不满足。 “唐朝天子不派秦大夫领兵为帅,却只派了个宰相,这是何等道理?” 药葛毗伽大有深意的看了磨延啜罗一眼,这个侄子虽然有野心,但有的只是勇悍而已,心思还是火候不到啊。 “此乃制衡之道,任何君主怎么可能坐看臣子一家独大呢?” 他自问见惯了血雨腥风,明争暗斗,起来也是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怎料反而被磨延啜罗狠狠的鄙视了一通。 “草原雄主但凡强盛一时者,都是以力以智,何曾见过纵容属下自相残杀克制而成就霸业的?” 在磨延啜罗的眼里,害怕部将尾大不掉就打压限制,甚至在功业未成之时,这种君主等着他的也只有失败一条路。 药葛毗伽被侄子噎的不出话来,他想找个有利的论据反驳,但一连张了几次嘴,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只得端起案头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汤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则,茶汤刚刚还是滚开的,这一大口喝了进去,他立时就觉得口内火烧火燎一般,一张嘴就把滚热的茶汤又尽数喷了出来。 霎那间,药葛毗伽身前尽是淋漓的茶汤,狼狈至极。 磨延啜罗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好半晌,药葛毗伽才缓了过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 “啜罗,不要看了叔父的经世致用之言,草原上的雄主虽然都是以力以智而强,却都时时刻刻警惕着部属的壮大,葛勒那子心思就比你细了一百倍。” 药葛毗伽口中的葛勒就是磨延啜罗一母同产的哥哥怀仁可汗。提起怀仁可汗,磨延啜罗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不见了。他一直懊恼与自己出生的太晚,把汗位归属葛勒的原因都归咎于哥哥早生了五年。 虽然怀仁可汗继位以后先后干掉了几个对汗位觊觎的叔叔,又对草原上不老实的几个不落予以雷霆一击,种种举措使得回纥的霸主地位如日中天。但磨延啜罗相信,倘若自己继承了汗位,做的只会比哥哥好,不会比哥哥差。 只可惜这世上容不得假设,晚出生了五年,他就只能乖乖的坐怀仁可汗治下的副汗。然则,现在的副汗与突厥人横行的时代已经大大不同,除了地位上的尊崇以外,权力并不比一个部落头领大多少。 别看他现在率领着两万精锐,可当真要举大事,恐怕没有几个会跟从的。 愣怔了一下,磨延啜罗立刻警觉的恢复了此前的笑脸。他不想让药葛毗伽叔叔看出他心底的想法。 “如果没有秦大夫和神武军,啜罗觉得,唐.军必败!” 这种言之凿凿的话在药葛毗伽看来直与孩赌气的戏言没有分别。 “房琯虽然没什么领兵的经验,可他麾下的大将不容觑,李嗣业在安西十数载,西域诸国哪一个不是闻风丧胆?安西军更是赫赫威名,有此人为副,岂有必败之理?” 磨延啜罗对叔父的法不屑一顾。 “李嗣业算什么东西?封常清和高仙芝如何?不都一败涂地?那个高仙芝到现在还生死未知,安西军至此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闻言,药葛毗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侄子道: “亏你在长安也生活了三五载,如此用词当真词不达意!安西军数万主力仍在西域,不曾有过大战,又何来强弩之末的法呢?” 比起磨延啜罗,药葛毗伽在长安生活了十年,自然更为精通汉家问话,他也每每以此而自傲,把那些粗鲁的兄弟看做野蛮的生番,常常不屑一顾。 磨延啜罗被叔父嘲笑了一通,脸色有些涨红,只狠狠的扔下一句话。 “唐.军必败,叔父好自为之!” 药葛毗伽被气的也拍了桌子。 “既然你贪生怕死,现在就带着你的部众滚回草原去,叔父留下来,杀肥羊,分人口!” 却见磨延啜罗忽而冷笑。 “我只唐.军必败,又没我回纥勇士必败。肥羊须得杀,人口也得抢!” 宰相房琯已经向他们许诺,但凡叛军士卒,只要有所俘获就归于回纥。但凡叛军财物,回纥抢夺到手,唐朝也不会所要。 有了这两个保证,就算不给他们一文钱,一粒米,也足够诱惑了。 这叔侄二人都是在唐朝腹地生活过多年的人,对于两京的富庶早就垂涎三尺,随随便便抢一把都足够部众吃喝三五载了。 药葛毗伽闻言一愣。继而又规劝道: “千万不要玩火,听那姓秦的对咱们回纥精兵百般不放心,甚至曾有杀你我之意,倘若……” 磨延啜罗的神情很放松,对叔父的胆很是不屑。 “叔叔真是胆,畏首畏尾又怎么杀肥羊?如果这次为帅的是秦大夫,我自当收敛行为,安安稳稳的打到洛阳去。可现在为帅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宰相,又惧从何来?”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 “汉人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秦大夫还不是君,咱们在关外的作为,他就是得知了,事后又能奈我何?” 这番话药葛毗伽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不安,面色阴晴不定。磨延啜罗看在眼里,腹中暗暗鄙夷,他这个叔叔就是厉害在一张嘴上,起大道理差不多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落在实处,却处处胆,畏首畏尾。 这也是为什么怀仁可汗几乎杀掉了所有的叔叔,独独对药葛毗伽网开一面,又时时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究其根本,还是这个人的胆子太,执行力太差。 磨延啜罗不想和这个叔叔弄的太僵,便又缓和了语气,道: “叔叔,有啜罗在,你又怕从何来?风险啜罗一力担下就是,得了缴获,你我一人一半还不成吗?” 药葛毗伽没想到侄子这么大方,顿时就咧开嘴笑了。 “叔叔倒不是害怕,只怕将来,万一你被可汗怪罪,叔叔于心不忍啊!” 看在财货的份上,药葛毗伽放开了与磨延啜罗刚刚产生的龃龉。叔侄二人决定在出兵之前到长安街头好好逛一逛,此次离开以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 当时的各番邦国以及草原部族,只要踏上过这片土地,就没有一个不对大唐西京长安的瑰丽繁华而心心念念,药葛毗伽叔侄二人自然也没能例外。 自从得到天子征召诏书以后,神武军已经放宽了对这叔侄二人的监视,不再干涉驿馆中回纥人的行动,因而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出了驿馆。 此时距离长安大战结束也不过月余的功夫,可走在街头时却几乎已经看不到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城市曾经历过二十万人围攻的战火。除了偶尔有几处还可以看到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以外,入眼处处都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忽然间,前面大街上开路的锣声阵阵传来。百姓们闻声纷纷蜂拥挤了过去。药葛毗伽叔侄见状也觉得好奇,便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那路人道: “这都没听吗?是咱大唐的寿安公主回来了,那可是太上皇许给秦大夫的……当初秦大夫为了救下公主,在二十万叛贼军中单枪匹马的杀了个七进七出……”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二章:王子的变化 大街上的百姓对这种传闻津津乐道,一旦有人打开了话匣子,立时就有人围聚了上来,打听着新鲜的内幕。 “快,御史大夫是如何七进七出的?那些该天杀的叛贼,难道就拦不住吗?” 这种质疑几乎马上就招来了成群的白眼。 “拦住御史大夫?怎么可能!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别叛军那些土鸡瓦狗,就算天兵天将来了,也休想挡住他分毫!” 现在的磨延啜罗的确已经很服气秦晋其人,但这看客吹的神乎其神,他不禁撇了撇嘴。 “天兵天将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秦大夫毕竟也是人,二十万叛军若蜂拥而上,谁又能挡得住呢?” 他万没想到,自己这话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上百道锋利的目光投射向了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恐怕就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磨延啜罗甚至感受到了围在身边那些看客目光中的不怀好意。他和药葛毗伽都是铁勒人,体貌特征与关中的汉人大不相同,因而这番话反而使看客们注意到了他们的身份。 “杂胡儿休要胡,御史大夫若不是星宿,又怎么可能全歼孙孝哲叛贼的二十万叛军?” 磨延啜罗连忙道: “秦大夫所凭借的,乃是人马之精,武器之利,与星宿又有何干呢?” 见侄子还在与街头的百姓争执,药葛毗伽在他身后使劲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并低声用突厥提醒着: “别和这些草民一般见识,赶快几句软话,脱身才是上策!” 被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在当中,药葛毗伽大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生怕这些人失去了理智,把他们当做安禄山的替罪羊,出气的对象,撕碎成骨头渣子都不剩。 经过提醒,磨延啜罗才如梦方醒,也一改强硬的作风,硬挤出来几丝笑容,道: “诸位的也在理,加上秦大夫乃天上的星宿,扫平叛贼自然手到擒来!” 如此表明了立场,围聚在街头的百姓们果然都高兴的表示赞同,与此同时,那时刻几乎就要爆发的敌意竟也骤然减弱了。 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叔侄二人狼狈不堪的逃离了人群的包围,直到附近的百姓不是那么多了,这才站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才这一溜跑至少也奔出去一里地。 然则摩肩接踵的人群似乎无穷无尽,沿着大街的左右两个方向望去,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直至此时,磨延啜罗才惊叹长安恢复能力之强,当初据长安差一就被抢空了,人口也逃走了六七成,可看现在这副光景,其熙攘程度竟更胜从前。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回纥的单于城,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大战之后必然只剩下一片萧条,别这种百姓摩肩接踵的情形,恐怕就连找到几个活人都极为困难。话又回来,单于城虽然是回纥的王城,但草原人毕竟有着逐水草而居的习惯,是以单于城虽然是王城,可规模却连长安城内的皇城都不及。 “快走吧,愣在路边,再被那些狂热的百姓围住,咱们叔侄可吃不消啊!” 药葛毗伽的话让磨延啜罗身子一阵,他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准确的汉语来形容在长安街头所见之百姓。那就是“狂热”。的确,长安的百姓对秦晋和神武军有着一种近似乎狂热的追捧与崇拜。 这种情形在回纥是前所未见的,别回纥,就算上一任天可汗治下的长安也未曾见过。如此种种认知,更使磨延啜罗感到沮丧,他这次带兵南下本想趁机大捞一把,心底里甚至还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想法。一旦发现唐朝已经无力回天,不妨便以回纥精骑占据长安和关中,效法当年的匈奴人刘渊入主中原,也未必不可能。 然则,连日来的遭遇和所见所闻,将他的这种想法彻底撕了个粉碎。 先有神武军威力惊人至极的恐怖火器,现在又见识了关中百姓对神武军的信赖与热爱,对唐朝充满了信心,那么他怎么还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呢? 到底,磨延啜罗只能乖乖的履行此次南下的表面初衷,加入唐朝的平叛大军。 “叔叔,明日咱们就赶赴醴泉,三日后大军开往河东!” 药葛毗伽目光一凛,问道: “你下定决心了?” 他这么问实际上一语双关,有些判断不便明言,便一次探查磨延啜罗心底真正的想法。 “唐朝声望如日中天,虽然安禄山那杂胡儿暂时占据了优势,可时日一长必会惨败,此时咱们若不紧跟在唐朝身后,他日唐朝缓过神来,又怎么会善待咱们呢?” 岂料药葛毗伽却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啜罗,你这么既有道理,也没道理!” 叔侄二人脚步不停,赶往驿馆方向,口中依旧咋交流着对局势的看法。 “叔叔有话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吊人胃口?” 经过此次南下的一系列接触,磨延啜罗算是看透了自己的这个叔叔,分析局势有理有据,许多建议也极是中肯,但就是个毫无执行力的人。因而,他虽然轻视药葛毗伽的无能,却对其人的分析颇为看重。 “回纥所图者并非是唐朝的善待,而是以雪中送炭的举动换来丰厚的回报!” 听了这话,磨延啜罗有些恍然,他潜意识里一直把唐朝当做敌人,因而就一直忽略了这种可能性,现在仔细思量一番便觉得药葛毗伽的话极为在理。 “叔叔所言甚是,啜罗此前太过自大孟浪,如果不是这次南下,早晚会因此而吃了大亏!” 药葛毗伽竟毫不顾忌磨延啜罗的颜面,跟着头赞同。 “以前的磨延啜罗的确过于自大,但这次在唐朝,在神武军,在秦晋的手里吃了一亏以后,也算因祸得福,否则……” 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硬生生的转口道: “这秦大夫以老夫看也是个厚道人,否则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你治罪,又让可汗无话可!” 如果在此之前,药葛毗伽对他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摘,他必然会暴跳如雷,当场翻脸。可现在不由得手扶额头,轻声道: “若啜罗与秦晋易位而处,定会杀之而后快,就连叔叔也不会放过。” 一缕寒光从磨延啜罗的眼睛里冒了出来,可骤然间竟又变成了一种后怕的神色。 倘若秦晋是个以杀戮成性的人,自己惨死在其屠刀之下,这是不是怀仁可汗也就是自己的同产兄弟乐见其成的呢?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磨延啜罗顿时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虽然在暖春融融的阳光下,依旧冷的浑身颤抖不止。 有了这种认知以后,磨延啜罗竟一改了此前的心性,对秦晋彻底由敌视转为拉近关系。 与其在外面屡屡树下强敌,何不多结一些善缘,将来可以依仗为外援? 只瞬间的功夫,磨延啜罗的心中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没错,就是兄长的可汗之位。 而为了夺取这个可汗之位,就必须保证自己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而那些结下的善缘,不定将来某日就可以派上用场。 药葛毗伽只提醒着磨延啜罗不要发楞,赶紧赶回驿馆才是正题,明日就会赶赴醴泉返回军中,现在可不能再出半差池了。他又哪里想得到这个年轻气盛又有几分鲁莽的侄子内心中竟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又发的什么愣?还不快走,你看看这周遭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想通了所有关节的磨延啜罗心情大为畅快,心思也通透了许多,再回首看自己此前的诸多行为和想法,简直愚蠢的可笑,他真想给自己两巴掌以惩戒这种愚蠢。然则,现在的醒悟终究还不算晚,上天既然给了他机会,就一定要把握住,千万不能错过。 “叔叔不要担心和忧虑,你我叔侄没有害人之意,唐朝人不会拿咱们如何的,这些百姓只是对他们的朝廷和神武军狂热至极,又与咱们有什么影响呢?” 换了一种心境,竟连看待这些狂热的长安百姓都大不相同。 药葛毗伽愕然不已,他退后了两步,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这个侄子看了好半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还是那个性格急躁,又极为自负的侄子吗?这种神态,这种语气,竟与他那年长五岁的哥哥,怀仁可汗越来越像。 意识到这些,药葛毗伽的身体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一颤,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惧意,又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他之所以选择与磨延啜罗同在一起就是看准了其人的弱,自大自负又性格急躁,如此心性是极为容易把握和加以影响的,如此自己才好从容在回纥王城内复杂的关系中左右游走。 然则,就在刚刚,药葛毗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走了眼,磨延啜罗在一瞬间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实在有些难以捉摸。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三章:拜访秦大夫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着药葛毗伽,这兄弟二人早晚有一天会刀枪相向,那时自己又该何以自处呢?他既不想站在怀仁可汗一边,杀掉磨延啜罗,又不想帮着磨延啜罗造怀仁可汗的反。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竟是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卷了进来,卷进了潜在的危机之中。 不过,药葛毗伽在转了几个年头以后又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竟也没了退路,一旦这种担心成为现实,凭着自己与磨延啜罗看似亲近的关系,伟大的怀仁可汗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药葛毗伽傻眼了,事情怎么会这样?磨延啜罗明明只是个易怒的愣头青,根本就没有资格,也不可能与怀仁可汗争锋。现在倒好,幼虎忽而成了深沉的猛兽,锋芒初露时就已经逼得人难以正视了。 也罢,只能一条路跑到黑,究竟前面究竟一片坦途,还是万丈深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叔叔,药葛毗伽叔叔……” 这回又轮到药葛毗伽呆呆的发愣,以至于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磨延啜罗的脚步,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里。 缓过神的药葛毗伽突然发觉周遭环境的陌生,当即问道: ‘这,这不是回驿馆的路,咱们怎么走了进来?’ 磨延啜罗从容笑道: “叔叔不要担心,这是永嘉坊,御史大夫秦晋的新宅就在这里,既然路过又岂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 登时,药葛毗伽竟被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何等道理?洪水猛兽,躲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在药葛毗伽的心底里,对秦晋其人是存着畏惧之心的,几次交手他和侄子都处于明显的下风,对于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没事也不要往上凑。可磨延啜罗做事每每总是出人意表,仅仅在药葛毗伽愣神的功夫,竟然就有了这等骇人的想法。 “以叔父观之,唐朝朝廷上,宰相房琯与御史大夫秦晋谁会更长久?” 药葛毗伽没料到磨延啜罗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勉力抚着脑门,思考着其中的各种门道,很快就有了结论。 “目下看,房琯虽然强势,可又不像是个能长久执政的模样。多也不过三五载,少的话就难了!” 药葛毗伽对于汉人的相面之学颇有兴趣,因而凡事总爱以面相上的出入为借口。 磨延啜罗又问道: “那御史大夫秦晋呢?” “至于秦大夫么……” 药葛毗伽手捋着颌下的虬髯,思忖了一阵,才有些迟疑道: “惭愧,老夫也看不出来!” 实际上,他是有个更加骇人的想法不敢出来而已。 磨延啜罗仿佛看穿了药葛毗伽的心思,也不揭穿,只嘿嘿的笑了。 “既然叔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又何须啜罗再多做解释呢?如果不向秦大夫有所表示,将来的事又岂能事事顺遂?” “有,有这个必要吗?” 房琯此次才是东征的主帅,一旦攻克洛阳,只会圣眷更胜,此人风头也必然一时无两,然则盛极而转衰也就在咫尺之间。在这段时期,为了不卷入这些复杂的争斗中,与各方都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可现在磨延啜罗竟然还一头扎了进去,选择了短期内不被看好的秦晋,这么做究竟是冒险呢,还是他胸有成竹? 然而,就在犹豫的当口,磨延啜罗已经敲响了秦府崭新的门环。 几乎在同时,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见是两个便衣胡人,态度比起那些街头的百姓反而客气了不少。 “贵客此来何意啊?” 药葛毗伽不禁摇头,这秦晋为官日短,的确不懂长安权贵府邸的规矩。哪有门房上赶着问方可来意的?当初他在长安为质子的时候,每次求见当时的宰相李林甫之时,就算见门房一面,也颇费功夫。而且,这还只是千头万绪的第一步,在门房那里也要下足了力气才有可能尽快见到宰相。 现在的秦晋虽然不是宰相,但以其功绩和天子的信任,足以视作没有宰相秩级的宰相,门房竟然毫无架子可言,这不也是寒门出身的官员的通病。 药葛毗伽骨子里羡慕极了那些勋戚贵族,对这种固定等级诧异的各种规矩推崇备至,现在看到秦府门房的谦卑和寒酸,不禁竟对秦晋生出了一丝轻视之意。 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只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磨延啜罗当即回答那门房: “使臣磨延啜罗,求见御史大夫!” 药葛毗伽也随之报上了身份、姓名。 “使臣药葛毗伽,求见御史大夫!” 那门房似乎听过这两个使臣的名字,当即敞开了侧门,更为恭谨客气。 “请二位使臣在门房稍后,人立刻入内禀告家主君!” 磨延啜罗叔侄来的也是巧了,秦晋本来对新宅的事并不怎么上心,但天子今日突然颁下敕命,令其放下所有的公事,必须回到家中,因为寿安公主正好在今日返回长安。 秦晋进入永嘉坊以后,立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第一次到这永嘉坊乃是拜访杨国忠。第二次则是拜访刚刚拜相的哥舒翰,甚至还在哥舒翰府外目睹了哥舒府家奴羞辱安思顺胞兄的悲催一幕。至于第三次到永嘉坊,则不是拜访任何人,而是出于兵变的需要。 可以,此前每一次到这永嘉坊内,不是提心吊胆,就是面临着生死抉择。当时的他又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搬入这全天下人都羡慕不已的永嘉坊内! 其实,官场上的人都看的明白,永嘉坊纵使是铁打的,可里面的住客却是短则三五载,长则七八年就要换上一茬。白了就是任君地位如何尊崇,就如娇艳的鲜花一样,没有百日红的道理。 搬入永嘉坊是位极人臣开始的标志,然则时时刻刻逆流而上,就得像一只鱼,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流水无情的冲到瀑布悬崖的下面,生死由命。 他在长呼了一口气之后,踏入属于自己的华贵府邸,仅仅踏入大门开始,就连连咋舌,胜业坊的旧宅竟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秦府原有的家奴早就先他一步抵达了新宅,做各种安置,然则秦晋却发现,宅子大了,可人也多了起来。他的家奴原本也就不超过三十个人,可这一会的功夫,大致过眼的人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个。 他唤过了须发皆白的家老询问因由。 家老这才回禀,是天子又赏赐了奴婢百名,兹以用度。 秦晋暗自发笑,真不知这是公主驸马的待遇还是功臣原本就该如此。 熟悉的声音很快敲响了他的耳鼓,随之两个婀娜的身姿也出现在眼前。 是繁素和蛮,这两个女人原本是兴庆宫内的宫人,被李隆基赏赐给了秦晋。李隆基的用意很明显,这是赏给他做妾室的,因而其地位与普通的奴仆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再加上秦晋的着意善待,实际上每当秦晋不在的日子里,她们两个已经俨然是半个主母。 其实,细数下来,秦晋真正在府中度过的日子,只怕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两个娇柔的女人此时早就泪眼婆娑,一阵风样的扑了过来,可在距离秦晋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又生生的站住了。 被泪水浸湿的眸子里既有思念又夹杂着幽怨,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只能化作泪珠,止不住的淌落。 秦晋明显能感受到她们与自己的距离感,可刚刚明明还恨不得一个个扑将上来。 只瞬息间,他就恍然,繁素和蛮一定是得知了寿安公主即将成为这座府邸真正主母的消息。 秦晋曾特地翻过唐律典籍,驸马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然则现实情况确实唐朝的公主比之前朝太过于强势,因而并没有哪个驸马当真就纳了妾侍,甚至于当真纳了妾的,那个妾侍也多半没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唐朝的驸马圈子里竟保持了这种不是规矩的规矩,但凡尚公主之男子,只得独宠一人。然则,这些大唐的公主们却偏爱搞一些广布雨露的戏码,成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显然,繁素和蛮也明白了她们的处境是何等的尴尬,苦难的日子刚刚结束,日思夜盼的好郎君终于可以见面了,居然又等到了这等晴天霹雳的消息。 秦晋的主意倒是很坚定,不管那个虫娘究竟是否如初见时温婉如一,他都必须把这两个女人留下,除了男人好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原因,还有一就是,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或者曾经的女人再次堕入苦难之中。 就在秦晋因为几个女人儿陷入纠结之中时,门房急急赶了过来。 “主君,回纥使臣,磨延啜罗与药葛毗伽求见!” 这使得秦晋登时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以及麾下回纥兵马已经被选做了东征的左军,怎么突然间又来拜访自己呢?叔侄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四章:隐晦之交锋 “有请!” 秦晋思忖了一下,立即让门房请磨延啜罗叔侄二人进府。不过,他并没有按照时下的惯例,到正堂去见那两个人,就是在这院子里等着他们的到来。 繁素和蛮似有一肚子的话,却无从起,又见有回纥使臣求见,姐妹二人只得识趣的先后回避,空气中只留下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秦晋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 不多时,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一先一后进入了秦晋所在的院落,他们瞧见秦晋似乎若有所思,便只站在当场,也不急着话。还是秦晋恍然回过神来,发现叔侄二人正眼睛不眨的望着自己,于是歉然笑道。 “片刻失神,两位不必拘束,与秦某一同走走如何?” 药葛毗伽建基最快,马上陪着笑道: “室内闷热,使臣自草原来,很不适应,御史大夫如此体恤,正是求之不得呢!” 明明秦晋想在院子里话,药葛毗伽却的好像是为了他们着想一般,如此一来双方都呵呵一笑,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了不少。 秦晋摆明着是不想和这叔侄二人有过多的纠葛,在这院子里边走边闲聊,话时也可以任意掌握分寸。 不过,药葛毗伽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向秦晋表示诚意,不实际的东西,岂非白来了一趟?他在侄子磨延啜罗的唆使下,下定了决心以后,反而比磨延啜罗更加的积极。进了秦府以后,磨延啜罗反而变得沉默少言,更多的时候他只当做一个听者,对秦晋和叔叔之间交谈的话题,连半句话都插不上。 秦晋与药葛毗伽在交谈的同时,目光不时在磨延啜罗的脸上扫过。在这叔侄二人当中,他看得出来,这个侄子才是主导。药葛毗伽看似老谋深算,一切似乎都占据主导地位,实则做主的都是这个略显急躁、狂妄的年轻人。 然则,今日的磨延啜罗给秦晋的感觉却大不一样,自从进府之后竟沉稳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秦晋本来就是做好了装糊涂的打算,因而才不打算主动探及对方拜访的真实目的,只任由药葛毗伽不断的恭维自己,他只嗯啊的敷衍着,然后又一面指着院中亭台楼榭,让他们欣赏。 药葛毗伽原本的主意是,自己提个话头,如果秦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自当顺着话头下去,接下来才方便直言此来的目的。可现在的情况却与预计中恰恰相反,秦晋多数时候都在指着府中雅致的景观,顾左右而言他。 一时之间,这个奸猾的回纥使臣也有弄不明白,秦晋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眼看着在秦府中耽搁的功夫越来越长,如果该的话没出来,秦晋又下了逐客令,那他们的谋划可就是功亏一篑。 念及此处,药葛毗伽偷偷的瞥了磨延啜罗一眼,又向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别只让他一个人话,现在也得站出来引着秦晋表态啊! 磨延啜罗作为一直旁观二人交谈的角色,很容易的就发现了秦晋的真实态度,他似乎在有意回避叔侄二人打算提及的话题。明明双方合作乃是双赢的事,这种表现可就有违背常理了。 只是药葛毗伽心切之下,一时间竟没能领悟到这一。 磨延啜罗马上失去了耐心,突然开口道: “御史大夫以为房相公此次率军东征,成败几何?” 秦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心道这叔侄二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起了正题。但他也知道,这问题不是关键,仅仅是引出下一句话的头而已,是以并不置可否,反而将这问题又抛给了磨延啜罗。 “贵使认为胜算几何?” 磨延啜罗也不再虚应,竟只伸出了五根手指。 秦晋的眉头跳了跳,这厮也算直接,竟然就如此给出了答案。 “五成?贵使也未免太高看安贼了,再,有回纥精兵的帮助,此次东出就算不势如破竹,也一定会稳扎稳打,步步推进,直到克服东都!” 这话出来连秦晋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更何况磨延啜罗了,只见他忽而仰面大笑。 “想不到睿智如御史大夫也被一次大胜就冲昏了头脑,使臣冒昧提醒大夫一句,草原上的雄鹰也有因为大意被猎物所伤的时候,轻视敌人永远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秦晋突然表现出了兴趣。 “哦?贵使若有指摘,愿闻其详!” 药葛毗伽当即变了脸色,他们是来求投靠的,怎恶磨延啜罗像是被恶鬼附体了一样,话居然半情面都不留呢? 他刚要阻止磨延啜罗,但却已经晚了。 “大夫须知,孙孝哲虽然全军尽殁,叛军遭受重大挫折,但其精锐尚在,东都已然牢牢的控制在其手中,如果单单只寄希望于地方的内讧为致胜的主要因素,这本身就是一次豪赌。更何况,房相公从未领过兵,突然将十万人,只怕他手忙脚乱呢!” 磨延啜罗故意对房琯在言语中有所不敬,就是看准了秦晋与房琯之间存在着潜在的不和因素。虽然着这种不和还不十分明显,但房琯几次在天子面前的建议,对秦晋而言却带来了不的冲击。 比如这次大举东出,作为长安守卫战最主要的功臣和功勋人马,秦晋及其所率领的神武军,居然双双被边缘化了。 磨延啜罗也正是看准了这一,才肆无忌惮的断言此次东出必败,以此来向秦晋示好才有可能改变对方回避的本意。 果然,秦晋微感诧异,回纥人居然没有向房琯全面靠拢,反而还有意与之保持距离。但马上,他又心生警惕之心,这叔侄二人就像狡猾的狐狸和豺狼,时时都存着不良的心思,焉知他们这不是故意为之的呢? 于是,秦晋突然脸色一变,斥道: “涨贼寇威风,灭我唐.军威势,难道你们还另有居心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顿时让药葛毗伽浑身一颤,心道磨延啜罗玩火玩大发了,现在惹恼了秦晋,又该如何收场? 磨延啜罗也是豁出去了,迎着秦晋犀利的目光,又进一步道: “使臣当然忠诚于大唐,但只有大夫和神武军东出潼关,才会克敌制胜!回纥勇士虽然勇武,却不想跟着房相公白白的做了冤死鬼!”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秦晋多少也明白了这叔侄二人的意图,应该是有主动示好的意图在里面,可是磨延啜罗一向颇有野心,甚至此前还有偷偷潜入长安的过激举动,现在突然转了性,也难怪秦晋怀疑他的真实目的。 药葛毗伽见秦晋只是神色发怒,身体却毫无愤怒的表现,就知道磨延啜罗的剑走偏锋可能起到了效果。 不过,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却陡得听秦晋冷笑质问: “尔等如此挑拨离间,究竟是何居心?” 这等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如果秦晋顺着磨延啜罗的话头深入下去,不正让他们揣度到了自己的想法吗?秦晋并不傻,绝不会做这种自曝底线的蠢事。 果然,磨延啜罗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他心思里的确存了挑拨离间的念头,但更多的是想以这种方式向秦晋示好。毕竟在对方面前贬损政敌,是个很容易引起共鸣的法子。 当然,如果秦晋因此而对房琯妒恨之心更盛,与之纷争陡起,也是磨延啜罗乐见其成的。 现在被秦晋忽而破了心中见不得光的隐念,磨延啜罗一时间也变得张口结舌。 “使臣,使臣万万,万万不,不敢……” 药葛毗伽更是被吓的魂飞天外,他们明日就可以离开长安城,到了军中才算彻底的摆脱了受制于人的窘境,可这急躁的侄子偏偏又用如此过激的言语来招惹秦晋。 可别忘了,他们在长安擅动刀兵是理亏的,如果不是天子赦免,只怕磨延啜罗现在还被关在大狱中呢。 “大夫息怒,息怒,使臣这侄子头脑一向发昏,话词不达意……” 岂料秦晋陡而又大笑起来,脸上寒霜尽退。 这反而把数质量人笑的糊涂了。 “磨延啜罗头脑发昏?怎么可能?” 秦晋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又道: “磨延啜罗对此次东征心存担心,也是足见其对唐朝的忠心,但房相公有经世致用之才,又涉猎兵法多年,虽未曾建功,却不见得不知兵,再有回纥精锐勇士相佐也是如虎添翼,你们的心思我已经明了,尽管放心回去,大唐也不会因为一两场胜负就会决定生死!” 磨延啜罗还想解释,却见秦晋已经不欲再交谈下去,摆明了一副撵人的态度。 叔侄二人只好有些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出了永嘉坊,磨延啜罗猛然眼睛发亮,竟又一扫刚刚丧气。 “御史大夫刚刚的隐晦,却是在暗示我们,他已经接受了咱们的示好,只不过这些汉人们都胆的很,连御史大夫也不例外,凡事都不肯透了,非得云山雾罩,任人猜想不可!”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五章:婚事遭反对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药葛毗伽可远不如磨延啜罗那么乐观,直认为他是一厢情愿,秦晋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承诺,他们这次拜访与无功而返又有什么区别呢?当药葛毗伽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磨延啜罗却不屑的笑道: “叔叔总是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对方若轻而易举的表态,并给了咱们许诺,那才值得怀疑呢!” 闻言,药葛毗伽一愣,马上也有所明悟,磨延啜罗说的也不错,秦晋毕竟刚刚狠狠的整治了他们叔侄二人,现在自己眼巴巴的凑上去示好,人家肯相信才怪呢! “既然早想得到这一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咱们只等着到中原去抢肉吃,得了实惠才是正经!” 磨延啜罗时时都不忘了,在叔叔面前展现自己的优越感。??? “此言差矣,如果今日不来铺垫一番,他日才显得突兀呢!” 说到底,这叔侄二人才不在乎唐.军这次出征胜败结果如何呢!倘若败了,唐朝必然越依赖于来自外部的援助,那么回纥部在唐朝的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如果此战胜了,他们叔侄在其中都是有着大功的,将来回到回纥,也是不可忽视的资本。 更何况,不论胜败如何,叔侄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抢掠财货人口,充实部众才是关键。 草原上的征伐并不以屠戮仇敌为终极目标,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击败对方,抢走对方的女人和男丁,以及他们的牛羊,一次壮大自家的不落。这种思维习惯就算到了中原大地也不曾改变过,能够吸引他们的永远都是财货和人口。 而且,这一点是得到了那位房宰相亲口许诺的,如此也足见对方为了拉拢回纥部精兵,居然不惜行险。 磨延啜罗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和秦晋达成一致,两者成为唐朝与回纥之间互相可以倚靠的力量。自打认识到自己与怀仁可汗永远都不可能消失的矛盾以后,他就再也不把秦晋视作敌人,而是当成了潜在的依靠者。 倘若有了神武军的支持,那些威力恐怖的武器,只要一亮出手,怀仁可汗的禁卫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又怎么能敌得过毁掉夯土小山的威力呢? 每一次回想那日大观兵的情景,磨延啜罗的这种想法就越的坚定。对于拉拢或者说投效秦晋这件事,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总而言之,他相信只要锲而不舍,一定会得到回报的。 一旁的药葛毗伽并不了解侄子此刻的心思,只完全沉浸在对财货和人口的憧憬之中。而秦晋对它们态度上的不冷不热,似乎也没有对其情绪造成过多的波动。 “走吧,叔叔,抓紧会驿馆,收拾好行装,咱们今夜就动身北上,返回醴泉!” 听到磨延出落打算连夜出城的想法,药葛毗伽十分惊讶。 “何以如此啊?” 磨延啜罗却淡然答道: “回营心切,与其在驿馆里辗转反侧,不如连夜赶路!” 说的虽然轻巧,药葛毗伽却不相信这就是实话,磨延啜罗一定还有什么想法没和他说实话。但既然侄子不想说,他也就不打算追问,反正自己也恨不得马上回到位于醴泉的军中。 这一老一少各怀着心思,快的消失在了长安街头,身形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秦晋撵走了药葛毗伽叔侄以后,正打算到后面去宽慰繁素和小蛮,让她们放心,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她们。门房又急急的一溜小跑了过来。 “主君,主君,河东来人了!” 河东来人四个字立刻吸引了秦晋的全部注意力。 “快带来见我!” 秦晋甚至于都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就打门房去领人进来。当门房离开之后,他又等不及,也跟着在后面往府门方向而去。穿过了两重院子,一个高大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照壁之后。 “皇甫老将军!” 秦晋万万没想到,拜访他的河东来人竟是皇甫恪!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只见两颊深陷,颧骨隆起,不但黑瘦了,眉宇间也难以疲惫虚弱。 皇甫恪在史思明的突袭进攻之下,部众四散,其本人一度也生死不知。后来总算逃过了史思明的围追堵截,但也是身受多处创口,部众虽然再次集结,可损失的人马却过了五成之多。 其军心士气与从前跟不能同日而语。相比之下,卢杞所领的河东神武军则表现的顽强出色,虽然也损失不小,但终究是顶住了史思明叛军一浪猛过一浪的攻击。依托河东南部复杂的山地,将其十数万人马尽数拖在了大山之中。 在此之前,秦晋只知道河东方面会有人回京向天子回报当下战况,并请求派遣援兵。但并不知道回来的竟是皇甫恪。 “皇甫老将军,请入中堂说话!” 对待皇甫恪,秦晋自然不会拉着他向对待磨延啜罗叔侄一样游园。 皇甫恪见到秦晋以后,眉宇间也露出了大大的欣喜之色,就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仅从对方一身的风尘,秦晋就可以判断出皇甫恪并未来得及落脚,就到了这里。刚想询问他是否回过家中,但马上又想到对方在长安早就因为杨国忠的陷害而家破人亡。 后来李亨继位,彻底为皇甫恪平反冤情,也赏赐了宅邸,但宅子里却没有一个姓皇甫的,皇甫恪仅剩下三个与其同在军中的儿子幸免于难。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老妻与其他的子女和诸多孙儿没了,可总算没有断子绝孙。三个儿子尚在壮年,依旧可以给他生下这一支的传人。 “大夫可有酒肉?老夫这肚子饿的空空如也啊!” 秦晋心下酸楚未散,闻得皇甫恪讨酒肉吃,当即命府中奴仆立刻置办烤羊腿和上好的麦饼,至于好酒,自然也不可能少了。 很快,酒肉齐备,皇甫恪放开了肚子吃喝,竟生生的吃掉了两条羊腿,十张饼子,两坛子醇酒。 秦晋赞道: “将军宝刀未老,犹胜当年啊!” 皇甫恪已经年过花甲,一顿竟能有如此食量,实在惊人。皇甫恪闻言摇头笑道: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只看神情言谈,秦晋就知道在河东的惨败,使之大受挫折,以至于心气都散了,因而才会有回京之举吧,否则又怎么可能丢下部众与战场只身而返呢? 很快,皇甫恪开始讲述他在河东的惨败,秦晋静静地听着,说到惨烈之处,只见对方眼眶通红,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滚落在襟前。 眼见如此,秦晋不胜唏嘘! 皇甫恪一直以顽强好胜面目示人,在经历了家庭与沙场生涯的双重惨剧之后,意志消沉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提及秦晋和长安守卫战时,皇甫恪的眼睛里又迸射出了灼人的光芒。 “二十万叛贼,安禄山做梦都该痛煞惊醒啊!” 皇甫恪一扫眉宇间的阴霾,又爽然大笑。 秦晋也跟着笑,可总觉得情绪有些压抑,便问道: “皇甫老将军面圣之后,有何打算?” “老夫年老糊涂,精力不济了,回去只会害了那些热血儿郎们。”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在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道: “老夫临来长安之前,已经把那些幸存的儿郎们都托付给了卢杞,卢杞是块带兵的好材料,大夫没有看错他!” 秦晋就料到了皇甫恪会心灰意冷,打算想办法劝说其重新返回沙场,否则唐朝便好端端的失去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忽然,皇甫恪话锋一转,竟提到了秦晋的婚事。 “老夫听说,大夫马上就是驸马了?” 说话间,皇甫恪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奇怪的神色。 秦晋尴尬的一笑,他也知道,唐朝的驸马不好当,在此之前几乎罕有世家大族愿意自家子弟尚公主。 见秦晋尴尬不作声,皇甫恪竟又道: “大夫当初何以不坚辞呢?” “天子恩典,何以坚辞啊?” 秦晋当初并无过多的想法,但在皇甫恪看来,秦晋这是一记昏招。 “大夫现在坚辞也为时不晚啊,等到木已成舟,可真就悔之晚矣了!” 唐朝律法虽然允许夫妻之间和离,但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地位却颇为不同,毕竟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又岂能如寻常人家一般和离呢? 秦晋觉得皇甫恪有些小题大做,就算唐朝的公主名声不好,也不至于如此畏之如虎吧? 但是,秦晋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是以沉吟着,没有说话。 皇甫恪见秦晋似有犹豫,便又继续劝道: “大夫当与望族联姻才能得以久长,天子家向来腥风血雨,倘若长公主是个贪权之人,以大夫的功绩和人望,可都是至祸之源啊!” 秦晋默然,他没想到,皇甫恪居然对自己和寿安长公主的婚事如此不看好。 此时的寿安公主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姐妹,因而按照唐朝的礼制,应该称之为寿安长公主。 “皇甫老将军过于偏见,寿安长公主秦某也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六章:兄妹的对话 皇甫恪直言不讳的表达了他对这桩联姻的不看好,并一口气讲了许多关于唐朝公主乱政、淫.乱的例子。? ? 其实,不用他说,秦晋在记忆里也能搜检出不少关于此类的事例。然则,在其看来,这更多的不过是皇甫恪的偏见而已。 似乎皇甫恪只要提到李家或者和李家有关的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齿,虽然秦晋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但天子赐婚的事,又岂能儿戏了? 皇甫恪自顾自的说了一阵,也现了秦晋不以为然的态度,便问道: “大夫可有顾虑?天子赐婚,臣子一样有拒绝的权力,纵使短时间会使天子不快,长久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秦晋笑道: “如何娶了公主就像世界末日一般?难道天子家的女人都是洪水猛兽吗、” “世界末日?洪水猛兽?” 皇甫恪楞了一下,秦晋的用词有些异于常人,但紧接着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若非大夫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又何必做这破人婚事的小人了?总而言之,大夫若想有所作为,万万不能答应下来,不,就算是答应了,也要坚持推掉,推掉这门婚事!” 如此斩钉截铁的劝告,令秦晋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皇甫恪来,难道这其中果然有如此厉害的牵扯吗? …… 太极宫,天子李亨围着虫娘一连转了几个圈子,直到见了幼妹毫无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揽着她的手臂,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何以如此伤感?虫娘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当众哭鼻子,羞也不羞。” 虫娘依旧是那个温婉可爱又不时有些调皮的少女,她甚至还伸出细嫩的手指在李亨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李亨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很享受。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没有一丁点架子,对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也都极是宠溺,其中尤其以永王李璘和寿安长公主虫娘为最。 现在李璘被太上皇派往了江陵,只有这个妹妹还能让他不时的体会一下家人的温暖。 不过,李亨也故作生气的板起了脸。 “刮天子的鼻子,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说的不伦不类,反而把虫娘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以手臂掐在纤细的腰肢上以维系身体的平衡。 “太子哥哥现在成了皇帝哥哥,架子却大了不少,要罚便罚吧。” 笑声戛然而止,虫娘转而撅起了嘴,眼眶里竟似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李亨心头一软,此前胡疮之事他没能坚定的保护虫娘已经心里愧疚万分,哪里还能见得她落泪呢?如果当初不是秦晋的一意坚持,只怕虫娘现在早就化作白骨与黄土了。 于是他软下了声音,道: “我,我何时说要责罚你了,怎么,怎么就哭了呢……” 李亨是个情感比较内敛的人,又不善于言辞,因而安慰虫娘时竟有些结结巴巴。 见到他的如此窘态,虫娘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他原本就是想捉弄李亨,现在见小计谋得逞,自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李亨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那个鬼灵精怪的虫娘不会那么爱哭的,如果不是先前的愧疚心使然,只怕还要小小教训她一下。但一想到虫娘在这半年多以来所遭受的苦难,哪里还能忍得下心呢?是以被捉弄了也高兴舒畅。 扯着虫娘嘘寒问暖了一阵,直问的她有些厌烦,李亨才转入了正题。 “虫娘,你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再过一阵子,就该……” 虫娘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突然听李亨说起了自己的婚事,顿时满脸通红,原本还溢满嬉笑的眸子立时羞涩的躲闪着李亨的视线。 “阿兄这么说,就是要赶虫娘走了?虫娘要一直陪着阿兄,虫娘不嫁!” 俗话说长兄为父,李隆基又对幼子**不好,因而几个弟弟妹妹都对李亨报有一种如父如兄的感情,虫娘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虫娘口中说不嫁,实际上心里可是千肯万肯,那个在万马军中护着她的大英雄,还有谁能及得上呢?从那一刻起,虫娘早就暗暗的誓,此生非君不嫁。然则,这毕竟又是小女儿心事,纵使李亨如父如兄,她也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愿。 李亨毕竟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虫娘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但他也不说破,只呵呵的笑着,说道: “既然虫娘不想嫁个秦晋,正好,最近广元公主和金城公主都求朕赐婚于他,朕便在她们之中斟酌一个人选吧……” 虫娘登时急了,忙道: “谁说不嫁他了?只是,只是……” 李亨好整以暇的看着虫娘一脸的窘态,也算对她的小小惩戒。 “只是什么啊?” “只是现在还不想嫁嘛……” “秦晋年方弱冠,又文武全才,求慕的好女子千千万万,难道虫娘就不怕被别家好女子抢了去?” 虫娘忽闪忽闪眨着乌黑的眸子,已经明白这是李亨在戏弄于她,心中不禁一阵懊恼,怎么就一时不慎被捉弄了呢?但随即又不禁有些气馁,正所谓关心则乱,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秦晋,除他以外,纵使万千男子也再难进入她的心扉了。 开过玩笑,李亨收敛了笑容。 “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下个月的十七,这几日好好准备吧。” 婚期来的太快,虫娘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至于因何而失落,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李亨觉了虫娘的失落,便问道: “嫁得如此郎君,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虫娘的眼圈忽而泛红,抬手拭去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虫娘实在惦念父皇,当初是父皇为虫娘选得郎君,现在,现在……” 听到每每提及了太上皇,李亨的眼睛里闪过了复杂的神色,他对这个父亲早就没有了半点的父子之情,他们之间所剩下的,只剩下了惧怕和猜忌。 “放心吧,父皇在你的婚期之前就会回到长安的。” 李隆基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动身返回长安,如果按照预期,再有半个月也就足以,那时距离虫娘的婚期至少还会有半个月的功夫。 虫娘以为自己是在思念父皇,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完全是,总而言之,触景生情之后,就是莫名的想哭鼻子。 终于,虫娘大声的哭了起来,就伏在李亨的身侧。李亨的脸色有些白,身体有些抖,伸出已经生了皱纹的手,轻轻抚在虫娘的后脑上。 他知道,虫娘在因何而哭。当初,她被御医诊断为无药可医又极具传染性的胡疮以后,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就连他这个兄长也不例外。当时的绝望与病痛完全承受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这是何等的残忍! 天幸还有个秦晋,不管不顾,甚至于置生死与度外,这才救了虫娘,是她逃掉了冤死在自家人手中厄运。后来,所幸虫娘所患的只是痘疮而已,一场虚惊,可当时谁又看得明白呢? 一念及此,李亨心中猛然一动,眉头突突直跳。 痘疮,胡疮,难道御医当日真的只是断错了症这么简单吗? 轻抚着虫娘的后脑,一头乌有些散乱的斜垂在肩上,随着哭泣声在有节奏的抖着。李亨暗暗叮嘱自己,必须暗中查明当时的所有真相,倘若没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也就罢了,否则,会让那些曾经参与其中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虫娘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收住了声音,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子一般。 李亨不忍心再取笑她,命人送来了饭菜和水果。 “走这一路也累了吧,先吃饱了再去休息,朕早就命人准备好了虫娘的房间,还有身边缺多少人,只管告诉李辅国,由他调配过去。” 至此,李亨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各种琐碎事宜,虫娘哭过之后,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加之饥肠辘辘,也不顾形象的鼓着小脸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去冯翊,以及躲在延州的日子里,最让他难熬的是终日只能吃些冷硬的食物,似这等宫廷的珍馐佳肴,只闻一闻味道都直流口水。 趁着虫娘狼吞虎咽的当口,李亨又说道: “朕已经在永嘉坊重新修建了一座大宅,作为将来你们新婚夫妇起居之用,另外,还会再额外增加两千户的食邑……” 虫娘一边吃着,一边也不忘了与李亨说话。 “大宅和食邑赏赐给虫娘恐怕不妥,眼下正是朝廷最困难的时候,虫娘怎么还能再给阿兄增加负担呢?食邑暂且记着,等到将来收复东京,平定叛乱,阿兄再加上一倍虫娘也不会推辞……” 虫娘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亨闻言,差点掉下泪来。自从登基做了这个天子以后,身边的后妃和儿子不是索要官职,就是所要财物,更有甚至者还打算兴兵作乱,弄出来谋刺广平王的恶劣事件。到现在为止,只有虫娘这个妹妹,是真的为他而着想。一时间他竟有些鼻间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七章:劝说广平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广平王李豫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自从南阳王李系被曝出是谋刺案的幕后主使以后,剑南边军的提调之权就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但是,李豫本来就被新军里的一干纨绔子弟牵扯的无暇他顾,因而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看顾剑南边军呢?经过几次向天子上书以后,李豫正式推荐了建宁王李琰接替自己执掌驻扎在子午关的剑南边军。 李琰接手剑南边军以后,意气风,踌躇满志,打算有一番作为。 这日他便找到了皇兄李豫,希冀与这位好说话的皇兄再帮帮忙,向父皇建言,把剑南边军也列在房相公麾下的东征大军里。 李豫听了李琰的来意以后,思忖了片刻,又摇摇头。 “派哪些兵马出潼关,都是父皇和几位相公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定下的结果,贸然请示,父皇未必会答应。” 李豫虽然是个老好人,但毕竟是天子家的长子嫡孙,有着本能的政治嗅觉,但凡涉及到动用刀兵之事,都是极度敏感的,而且李琰又是皇子,如果被有心人因此而算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李豫便在斟酌着如何不伤及兄弟情谊的婉拒调李琰的请求。 正在此时,一名宦官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这是与李豫很是相熟的一名内监,见李琰在场,便有些尴尬的默不作声了,只是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李豫知道这位与自己相熟的宦官此来一定带着公事呢,便问道: “内监此来何事?” “回广平王,寿安长公主回来了,陛下请您也一并过去呢!” “寿安长公主是今日抵京吗?” 李豫闻言一愣,他原来记得当是明日才到,怎么今日就到了呢? “没错,就是今日抵京。” 得到了宦官肯定的回答,李豫才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时间。 寿安长公主虽然比他还小,但论辈分却是他的皇姑,而且两人平日里感情也不错,现在回来了,断然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于是乎,李豫便以此为由头,对李琰说道: “出兵一事来日再说,走,咱们去探望皇姑!” 见李豫不肯帮忙,李琰有些失望,但还是和李豫一同赶往了太极宫。 谁知走到了半路上,正撞见崔光远,两车停在一处,双方打了招呼。这时,崔光远突然请李豫登车相叙,李豫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其必有要事才会如此,于是就让李琰独自乘坐他的轺车,自己则跳上了崔光远的轺车。 进入车厢内,李豫愣住了。原来车内还有另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他也认识,正是刚刚从河东返回长安的老将皇甫恪。 “皇甫老将军?何时回到长安的?” 李豫心下很是惊讶,因为此前他就从秦晋处得知,皇甫恪所部在河东全军尽殁,而且其本人也生死不知。现在居然完好的回来了,可以想见,也是九死一生啊。 悄悄打量了一下皇甫恪,但见其身上并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李豫这才稍稍放心,转而询问河东战事如何。 谁知,皇甫恪却道: “老夫见广平王并非为了河东战事,而是为了秦大夫啊!” “御史大夫?” 李豫又愣住了,顿时明白了,这并非是他们的偶遇,而是对方有意在此处等着见自己呢。又听到皇甫恪言及秦晋,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 “老夫刚刚回到长安就已经听说了,天子把秦大夫与寿安长公主的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十七,敢问你广平王是也不是?” 李豫被问的莫名其妙,心道此事满长安城都尽人皆知,又何须自己来回答,但看在皇甫恪相问的份上,便也如实答道: ‘的确如此!’ 闻言后,皇甫恪猛的一拍大腿。 “万万不可啊!老夫请广平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秦大夫与寿安长公主的婚事!” 这时,李豫心头已经腾起了一丝的不快,秦晋与寿安皇姑的婚事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双喜临门,怎么到了皇甫恪嘴里好像就成了灾难一般。但李豫的涵养极好,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马上表露出来,只以疑惑的目光看着皇甫恪,等着对方给一个完满的答案。 皇甫恪好像知道李豫一定会不高兴,只听他又接着说道: “广平王勿要生气,老夫这么做绝非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大唐社稷着想!” 李豫更糊涂了,如何阻止了秦晋与寿安皇姑的婚事就是为大唐社稷着想了呢?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听着。 而一旁的崔光远也不说话,只以一种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李豫,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否支持皇甫恪的说法。只不过,看崔光远的神情,则应该是完全知道皇甫恪此时要说什么。 “老夫只问广平王一个问题,大唐自太宗开始百多年来,可曾见过有驸马执掌兵马大权,又立下不世功勋的吗?” 李豫心头隐隐一沉,似乎已经摸到了皇甫恪问的原因,但一时又不能或者不愿确认,便摇了摇头。 “并无一例!” 皇甫恪又追问道: “敢问为何没有?” 李豫被问住了,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其一就是李家女子过于强势又名声不佳,但凡有些能耐的人都不愿意娶李家的女子。甚至于坊间还有谚语流传,“尚公主,平地起官府”! 意为娶了公主,就等于在家中起了一座官府管着自己。可见,大唐不论官民,都不把娶公主当做一桩美事。然则,皇甫恪如此“巧遇”自己,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劝说自己阻止秦晋与皇姑的婚事呢? 那么结果就只剩下另一种了,出于权力斗争使然,仅仅在防范二字上,没准就会给身为驸马者带来诸多难以预料的障碍。在官场上甚至有一种不会明言的认知,那就是某个人一旦成为了驸马,他的前程也将就此止步。 李豫心头狂跳,难道皇甫恪就是为此而劝说求助于自己吗? 即便李豫想明白了,他也不会说出来,不但没有当场说出来,甚至还反问了皇甫恪。 “既然老将军有意阻止此事,何不直接劝说秦大夫?总好过假手于人吧?” 却见皇甫恪颓然一叹。 “广平王以为老夫没劝过秦大夫吗?那也要他肯听才行啊!” 皇甫恪顿了一下,似有犹豫,但紧接着又咬牙道: “秦大夫乃人中龙凤,不世出的栋梁之才,可惜就过不了女人这一关,当初以系千万人重担之身,竟然,竟然自蹈险地,老夫,老夫实在不忍……” 说着,皇甫恪竟因为情绪激动而泣不成声。李豫见状,原本满心的不快也立时烟消云散,说到底皇甫恪是完全出于对唐朝的忠心才如此焦虑的,若因此而责备于他就太令人寒心了。 李豫也知道皇甫恪所指秦晋过不了女人这一关所指的是什么,还不是皇姑当初被误诊患了虏疮,其时有人建议杀掉她,以保全全城官民。而在当时,就连父皇都犹豫了,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是秦晋挺身站了出来,护住了孤立无依的皇姑,并亲自护送其离开了长安,其中艰险自是常人难以想象。 秦晋这么做虽然失之于鲁莽,可在李豫看来却全都是至情至义的表现,分担没有因此而看低了秦晋,反而更增好感与敬服之心。也是从那时起,李豫才认为秦晋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并非传言中的唯利是图。 要知道,虏疮是具有极强传染性的,一旦得了就无药可医,能活下来的百中无一。而秦晋与皇姑接触的那么近,被传染几乎是必然…… 好不容易,李豫才把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因为他已经听到了车厢外面传来宫门的开合之声,进了皇城眼看就到太极宫了。 见李豫愣愣失神,皇甫恪又满脸的焦虑,急急问道: “广平王心意到底如何,还请告诉老夫!” 李豫心中委实难以下这个决定,寿安皇姑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可谓是死中得活,自己又怎么忍心于此时亲手插她一刀呢?然则,皇甫恪所担心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秦晋成为驸马究竟是福是祸谁又料得到呢?退一万步来看,也是为将来增加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这时,李豫甚至有些暗暗埋怨太上皇和父皇,为什么要把寿安皇姑下嫁给秦晋呢?当初如果没有这个决定,现在也就不必面临这种烦恼了。陡然间,李豫心中一颤,在想到太上皇,也就是皇祖父的同时,他脑中闪过了一个有些惊人的念头。 难道当初太上皇有此决定,为的就是削夺秦晋兵权而做筹谋吗? 太上皇的手段狠辣,一旦决断便毫不留情面,哪怕是亲生儿子,这一点李豫在做嗣王的时候就已经熟知,现在将种种串联起来,似乎就已经若有若无的摸到了一丝脉络。 可这脉络只会让李豫觉得内心冰凉一片,他只想问为什么,太上皇为什么如此猜忌一心许国的秦晋呢?还有父皇,父皇既然已经夺得了皇位,怎么也糊涂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八章:父子有矛盾 李豫直觉得脑子里好似有一团浆糊,搅的他昏昏沉沉,竟连崔光远一连声的唤他都没听到。 好在驭者停住了轺车,车身晃动停止,李豫立即由出神的状态回到了现实当中,见崔光远和皇甫恪都有些讶异的看着自己,只得尴尬一笑,并没有再说其他的。 已经到了太极宫,崔光远和皇甫恪也跟着李豫鱼贯下了轺车。李豫这才醒悟过来。 “两位也是奉诏入宫?” 崔光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皇甫恪。 “陛下敕令老将军即刻入宫,下吏入宫也是以备咨询。” 崔光远口中的以备咨询究竟是什么李豫不及多想,只心不在焉的拱拱手,便径自在宫内宦官的引领下,先行去了。 皇甫恪与崔光远毕竟身份不比广平王,看着李豫的身形消失在宫门内,这才心事重重的道: “御史大夫绝不能尚公主,为长远计,与博陵崔氏抑或范阳卢氏才是正理……” 这番话似自言自语,可似乎说了一半又戛然停住了。崔光远一开始的想法还只是单纯的出于秦晋的前程考虑,可细细品味皇甫恪的话,他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个可怕的想法猛然从心里面跳了出来,可这种想法和怀疑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若是在太上皇时期,顷刻间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崔光远与皇甫恪是旧识,关系十分亲近,现在去看对方竟觉得陌生极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皇甫恪了吗?但紧接着,他又暗暗叹息,朝廷待皇甫恪也实在不公,陷害其造反在先,杀其家人在后,若非军中带着三个儿子,恐怕现在就是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他能不很吗?崔光远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与皇甫恪易地而处,会不会恨太上皇,恨这个朝廷的晦暗不明?多年的儒家正统浸淫使之抗拒回答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果只有纠结和痛苦。 然则,崔光远再怎么同情皇甫恪,也不能对他有丝毫的安慰,老来有丧家之痛,若放在常人身上,就是疯了也不奇怪。 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皇甫恪为什么极力阻止秦晋与皇室联姻了。 秦晋的神武军根基在河东,而博陵崔氏正是位于河东,范阳卢氏位于河北,无论与这两家的哪一家联姻,对秦晋的助力则不言而喻。可尚公主的结果就恰恰与之相反了,与皇家联姻的功勋之臣,朝廷只会时时限制打压,甚至稍有不慎就会招致灭族的惨祸。 唐朝立国至今,驸马与公主卷入政治斗争中,因此而身死族灭的不胜枚举,他当然也不希望秦晋被卷入皇家争斗的浑水里去,可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直至现在,崔光远才有些恍然,原来太上皇一早就赐婚秦晋,显然其背后没安了什么好心。不过,当今天子又是因何如此积极呢? 以崔光远对天子的了解,他信任秦晋,重用秦晋,断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两个人站在阙下,等着天子的召见,李豫进去了有一阵,可他们依旧没有得到天子的回音。 天子便殿,此时只有父子二人,李豫有些埋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皇,儿臣反对皇姑与御史大夫的婚事!” 李亨惊讶的看着这个一向恭顺的儿子,他十分不解,其因何有这种建议。 “反对?为甚?” “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御史大夫若为皇姑所影响,今后平乱大业岂非平添变数?” 在李亨父子的共识中,平定安禄山之乱肯定离不开秦晋,至少要有很大一部分倚重于秦晋,现在李豫把寿安长公主与秦晋的婚事看成一种对这种共识的潜在威胁,令李亨颇感头疼。 “你的皇姑向来温婉,与世无争,若非她这种性格,朕又岂能尽力撮合?” 得到这个答案,李豫怔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父皇早就考虑到了这个因素。再想想皇姑的脾气秉性,也的确如父皇所说,怎么看都不想那些权利**极强的公主,但他的动摇马上又消失了。 李豫咬牙道: “父皇焉知人心不会改变?” “住口!” 李亨厉声喝止了李豫,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番话是出于自己最看重的儿子之口。 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李亨被气的不说话,李豫则是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劝说父皇打消念头。 李豫彻底被皇甫恪与崔光远说服,认为秦晋与天子家联姻的确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那么他就有责任对此加以制止。因而,他所持仗的是一种使命感,才敢于如此有悖于以往的顶撞李亨。 李豫向来顺从听话,今日却连连顶撞李亨,李亨又气又奇,沉默了一阵,心情渐渐平复以后,便开始暗自揣度李豫的劝说之辞。 “陛下,陛下,皇甫老将军和崔大尹还候在阙下呢……” 过了大约有半个多时辰,一名宦官轻声的提醒着李亨。李亨这才恍然,自己把两位功臣晾在宫外甚是不妥,于是有气无力的瞪了李豫一样。 “你先退下吧!” “父皇,儿臣的建议还请甚重考虑!” 李亨不置可否,只疲惫的挥着手,李豫见状只得告退。 直到皇甫恪与崔光远出现在便殿之上,李亨的脸上才重新浮现出了笑意,只是这笑意显得有些僵硬,仔细看去,神色中还带着一丝心烦意乱。 “罪臣皇甫恪拜见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李亨不等皇甫恪拜下去,就已经起身快步奔了过去,双臂一把扶住了他。 “老将军何以如此自称?你是我大唐的功臣,是我李家的功臣,快入座说话!” 天子如此礼遇,皇甫恪有些动容,激动的再三拜谢,这才与崔光远分别落座。此时,便有宫人端上来了刚刚煮好的茶汤,立时满室充盈着浸人心脾的香气。 不过,君臣三人似乎都无心饮茶,各自都怀揣着心事。 李亨召皇甫恪入宫,乃是为了咨询河东战事。皇甫恪在河东惨败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是现在绝非追究败战之罪的时候,相反,李亨不但不打算追究,还有意重用。太宗曾有“使功不如使过的先例。”对此,他也十分认同。 “河东史思明叛军的实力如何?” 皇甫恪早就料到天子必会询问河东战事,一早就打好了腹稿。 “陛下,史思明叛军势大,唐.军难以正面对敌,是以连续丧师失地。” 尽管李亨早就得知了河东的基本战况,但当真从皇甫恪口中听说,心底还是很震撼和失望的。因而,不免露出了几分忧虑之色。 却听皇甫恪又道: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叛军所依仗为兵锋之盛,唐.军也不是全然没有依仗,河东地势之先要复杂,足以顶的上百万甲士!” 此言一出,李亨又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以皇甫老将军之所见,河东战局何时可有转机?”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可回答起来并不容易,因为谁都难以保证战争的胜负。不过,皇甫沉吟了一阵之后,还是斩钉截铁的答道: “老臣以为,神武军战力犹在史思明叛军之上,只是兵力过于分散,守御河东的也不过三万余人,倘若主力俱在河东,史思明纵使有十五万精锐也是必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精锐兵力捉襟见肘,然则这番话已经是对李亨的最大安慰,至少可以保证,朝廷对史思明叛军是有一战之力的,不至于没有招架之功。皇甫恪与叛军交手的次数甚至比秦晋还多,因而李亨对其也是极为信重的。 皇甫恪又道: “河东战局究竟会如何展,老臣还认为,八成要取决于朝廷东征的胜负!若一战而克东京,史思明叛军将不战而溃,若功败垂成,河东面临南北夹击,形势危矣!” 近一年以来,河东道就像一颗钉子,顽强的钉在叛军的胸腹之间,叛军早就必欲除之而后快,因此才以叛军中的二号人物史思明亲自出马,打算一战而竟全功。但是,河东的战事打了也有半年,从冬天一直持续到春天,便在太原以南一直僵持了下去。 说起神武军在河东使用的一种新战法,皇甫恪立时来了劲头。 “游击之术?” 李亨大感好奇,便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听着。 太原府以北大城尽失,但广阔的乡间山地却是绝佳的伏击场所,神武军化整为零,频频袭扰,若叛军集中主力来攻,则尽数退入山中,惹的叛军不胜其扰,甚至不敢出城,只得窝在城里。 叛军得到了各郡的大城以后,必然要分兵守御,而各城之间又要沟通联络,于是神武军的小股人马便经常于此间神出鬼没,小半年下来竟也杀伤叛贼胡兵两万余人。 这两万人乃是由一次次的几十斩获,乃至几百斩获积少成多而来。 至此,李亨不由得提出了他的质疑。 “就算有两万斩获,难道史思明就不会由河东百姓中强征壮丁吗?” 皇甫恪摇头笑道: “他当然想,然而却无丁可征!”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三十九章:殿上各争执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因何无丁可征?” 李亨追问道。?? 李豫却突然插了一句: “一定是民营之故!” 皇甫恪先是一怔,继而击掌赞道: “正如广平王所言,确是民营之故!” 至此,皇甫恪才又对广平王重新审视起来,看来此人也是有些才智的,并非一如那些十王宅里的皇子一般懵懂无知。 皇甫恪却不知道,李豫在长安守卫战中亲自参与了团结兵和民营的组建,对其中的各种关节了如指掌,此时能够想通河东的因由也不奇怪。 “神武军将各地百姓悉数编入民营,一来解决了缺粮的问题,二来可将所有的百姓有效的聚拢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不至于成了逃民,流民,将来战事平定,可再依大唐律令安置地方,以此保证了人丁户口的减损。这种民营的制度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全民组织起来极为便捷效率。因而,但凡神武军撤离之地,各处的百姓也随着民营撤离,叛军所得不过是空城一座,既无粮草,又无人丁……” 李亨听的连连点头,觉得由皇甫恪所言中可以大致得出一个判断,似乎史思明在河东已经如陷入泥沼一般,进退不得。 李豫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当初杜使君曾在冯翊郡实行坚壁清野,但凡大城一概烧毁,河东为何只撤走百姓和物资,而独独留下空城呢?” “广平王问的好!” 皇甫恪赞了一句,这才缓缓道来。 “河东与关中的局面不一样,地广而多山,留下各郡的大城,就是为了分散史思明有限的兵力。那些大城虽是空城一座,却依旧如饵料一般,由不得他不上钩。” 李亨父子听的津津有味,一时间竟忘了因寿安长公主而生出的烦恼。他们原本以为河东的战事必然惨烈至极,甚至于岌岌可危,以至于朝廷都做好了放弃河东的打算,可现在由皇甫恪的描述中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屡屡丧失土地,却一步步束缚住了史思明的手脚,使之进退两难,疲于奔命。 说了好一阵,皇甫恪的脸上忽而露出惭愧之色。 “秦大夫好策略,只可惜老臣初时不能完全领悟,反而死打硬抗,因而才陷入了史思明的重重包围,几至全军尽殁。” 皇甫恪乃是由唐.军最鼎盛时期一路走过来的老将,向来只有唐朝追着敌国屁股后面穷追猛打的份,何曾被敌军逼迫的如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也正是因为战略理念的不同,皇甫恪放不下以往的包袱,才屡屡有败军之战。 殊不知,唐朝幽燕边军乃天下十大节度使最精锐,最强大的,这些昔日的唐.军悉数成了叛军,自然也就成了唐朝最强大的敌人。唐朝到了天宝年间并没有实行外虚实内的布防策略,受困于漫长边疆的胡虏作乱,李隆基几乎把唐朝所有的精锐之师都布防在了边疆,尤其是契丹人为祸近一甲子的辽东幽燕之地。 是以,河北的唐朝边军常年与契丹人作战,越打越强,朔方陇右等地并无强敌,几处边军战力此消彼长之下,高下也就越来越明显。 这些道理本是极容易参透的,但皇甫恪等一干唐朝文武都处于唐朝鼎盛的心理状态中,一时难以摆清楚自身的实际处境,因而才出现了与实力不符的一种心态。 反而是秦晋不曾在唐.军中待过,也没有切身体会过唐.军的强大,因而没有这些包袱,应对起来则清醒自如。 君臣等人说到尽兴之处,李亨陡而道: “皇甫老将军还要回河东去,朕打算以老将军为河北道节度副使,以期进攻叛军巢穴,直捣范阳!”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李豫下意识问道: “不知父皇打算以何人为节度大使?” 只见李亨一字一顿道: “封常清!” 就连皇甫恪都是愕然,他在河东时也知道封常清的存在,可封常清的实际兵力并没有外界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总数不过数千,又因为缺少援助和补给,很难打硬仗,因而这一年多来只游走在幽燕以北的草原与大山之间,做长期的袭扰。 有很长一段时间,安禄山叛军受此困扰,不得不把战力最强的史思明部留在河北,以彻底清除这一心腹间的大患。后来,受制于粮草的限制,封常清不得不避敌锋芒,直到神武军克服整个河东道以后,秦晋才暗中对其所部予以必要的援助和补给。 只是当时封常清仍为朝廷通缉的要犯,皇甫恪不会把这些细节说与李亨父子,只避重就轻的又介绍了一下封常清所部在河北道与河东道之间的战绩。 这一说又是小半个时辰,听得李亨和李豫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最后又嗟叹不已。每个人心中都在做同一种惋惜和假设。如果当初太上皇不自毁臂膀,下定决心廓清朝局,以使上下一心,朝廷又何至于落得如今的惨状? 但李亨又想道,如果没有太上皇的昏聩而致使频频乱政,自己又岂能这么快就夺得了皇帝之位?然则,这种想法一经冒出来,他又心下坦然,假如能够大唐不遭此劫难,就算晚继位个十年八年也心甘情愿。 可惜假设毕竟是假设,唐朝的劫难已经生了,河北河东中原百姓惨遭叛军铁蹄蹂躏。就连关中的百姓也没能逃得过这一劫,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竟成了叛军用以果腹的食物。这等人间惨剧竟然生在令人引之为傲的大唐。 这实在令李亨羞与回顾,但不管怎么样,朝廷并没有在叛军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倒下,长安至今仍屹立在关中的废墟之上,城内依旧一如昔日盛世一般的熙攘繁华。他相信,只要叛乱平定,以二十年之功励精图治,一定会恢复开元天宝年间的盛世。 一念及此,李亨便有禁不住兴奋,面色也逐渐有些潮红。 这期间,只有崔光远一人全程沉默,仿佛他这次只带了一双耳朵而来。 李亨一同召见崔光远乃是询问长安治安巡防的情况,因为这几日他已经接连听说了几起聚众械斗和入宅抢劫财物以至于杀人的恶行。这种情形可是在长安陷于重围之时也不曾出现的。 至于其中的原因,根子上是因为神武军与左卫军做了交割。至此,神武军不再负责城内的治安,而专注于京畿的防御,不过左卫军显然没能胜任,这才致使长安治安有趋于失控的迹象。 若在太平年景,崔光远作为京兆尹对长安的治安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现在已经大不同于以往,左卫军乃是宦官李辅国掌管统御。他不想背这个黑锅,可又出于许多顾虑,而对此三缄其口。 是以,当李亨问起这些事件的因由时,崔光远有些闪烁其词。最后还是李豫看不下去了,一语道破天机。 “陛下,城中治安乃左卫军分内之事,京兆尹此时已经空有其责,崔大尹也是有心无力啊!” 闻言,李亨皱眉,李辅国那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崔光远身上还兼着左卫军的提调制置使,换言之一样可以有权力调动左卫军,这也是当初李亨刻意为之的。现在崔光远不作为,怎么能全都怨在李辅国一个人的身上呢? 现在崔光远又表现的没有担当,因而李亨有些不快,眉头也随之拧了起来。 然则,他毕竟还是甚有城府惯了的,此番召崔光远入宫不是为了责备,仅仅想敦促其承担起责任,不要尸位素餐。 崔光远这次确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李亨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以为给自己委以了差事就能和李辅国一同节制左卫军了吗?根本不可能! 李辅国是个权利欲极强的人,自从被委以左卫大将军以后,就把新成立的左卫军视作自家的后院禁脔,崔光远就算想插手也全然插不进去。更何况,他早就与秦晋商议过此事,秦晋也认为现在不宜与李辅国因为左卫军而生龃龉,因此所谓的左卫军使职差遣则完全只是有名无实的。 但李亨并不十分了解臣下间这些复杂的关系,当他向李辅国垂询城中治安一事时,李辅国就连呼冤枉,将责任避重就轻的推给了崔光远。 李亨出于对李辅国的信任,一开始就已经相信了七八分,现在见崔光远不做声,就更坐实了其不胜任的猜想。 皇甫恪虽然刚刚还朝,但马上就从各方人物的蛛丝马迹中觉了朝廷内部复杂的关系,这种事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牵扯其中,因为他的家小就是被无辜卷入政争中与之阴阳两隔的。 君臣四人间的气氛立时变的有些微妙,谁也没现,一名宫婢在殿后屏风内闪身轻盈的离开,但也许是出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在出了后门以后竟与一名宦官撞了满怀。那宦官登时大怒,刚要责骂,然而在瞧清楚对方的眉目时,脸上立时又堆起了笑容。 “走路可小小心着些,万一惊扰了陛下,就算我菩萨心肠,也护不住你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章:恶意滚滚来 那态度前后生变化的宦官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太极宫内权势熏天的李辅国,他对这个看似普通的宫人如此优待,自然是因为其身后的主人,寿安长公主。? ≠且不说寿安长公主是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其即将与秦晋成婚,一旦此格局形成,无论宫内外都将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这就好比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以李辅国现在的性子,巴结还来不及,岂肯随意树敌?是以,就连寿安长公主身边的宫人都轻易不肯得罪。 这个宫人名唤梅兮,并非宫中出身,而是寿安长公主落难冯翊郡时,有那里带回来的,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名四十左右的妇人。 “冲撞了李将军,请恕罪!” 还好,梅兮并不是不知礼数,她虽然没有宫中人那般对李辅国有种天然的畏惧,但该做的礼数也都做了十足,这让李辅国甚为舒心。如果是宫中寻常的奴婢,向梅兮这般冲撞了他,恐怕最轻也是打将出宫的下场。 李辅国表现的毫不以为意,只笑着挥手让她尽管离去便是,直到梅兮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他脸上的笑容才尽数敛去。一名心腹宦官趴在他的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霎那间,一丝阴冷骤然腾起。 “这几个老不死的,为甚只盯着某家?他们不仁,就别怪某不义!” 李辅国现在虽然变得很是低调,轻易不肯得罪人,却也不意味着他怕事,一旦有人欺负上门来,一样会强硬无比的打回去。 “走,去左卫军!” 左卫军现在是李辅国经营的重点,他知道仅仅有天子的宠信还不够,只有掌控了兵权才可能盖过当年的高力士一头。 原来,房琯即将出征,把主意打到了左卫军的头上,由于左卫军兵员多出自长安战时的团结兵,因而是有着一定实战经验的,所以他打算十抽其五,以充实东征大军。但这却等于砍掉了左卫军半数人马,在丝毫没有招呼的前提下,他岂能容忍得下去? 不过,到了左卫军以后,李辅国却现自己低估了房琯,前来负责征调的人正是其麾下大将李嗣业,而且李嗣业手中是持有天子敕命的。 天子是李辅国权力所在的基础,又岂敢违抗天子敕命,只是终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手组建的左卫军给旁人做了嫁衣,于是又软语求李嗣业稍待,他要亲自去宫中面见天子,请天子做主。 李嗣业也没有因为自己手持天子敕命而托大,甚至还颇为诚挚的说道: “李某尽可以等,但还是有句话要劝一劝将军,天子敕命绝非一时冲动所下,将军如此急吼吼的去求天子收回敕命,难道不是自蹈险地吗?” 他们两个人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如此交浅言深却是万不得已,如果真让李辅国去天子那里碰个大钉子,那他们的仇怨也算就此结下了。李嗣业在军中官场摸爬滚打半生,熟谙个中深浅,因而宁愿此时把话说的深一点,透一点。 李辅国当然不是个蠢货,立时有如梦方醒之感,他愣怔了一阵,马上对李嗣业躬身一礼。 “若非节帅提醒,某险些铸成大错啊!” 不论文臣武将,抑或是宦官,揽兵权,不肯松手,都是天子之大忌。他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过于顺当,竟有些得意忘形了。 但若要李辅国就这么闷头吃了个哑巴亏,又如何能轻易忍得下去,是以他虽然谢过李嗣业的提醒,脸色依旧阴晴不定。 对此,李嗣业虽然心知肚明,却也爱莫能助,他本身也是听命于人,并无左右朝局的能力。房琯作为宰相,自打进入政事堂以后,一直试图压制削弱长安一战迅崛起的秦晋和李辅国,尤其在兵权上,格外严加防范,以避免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 房琯这么做并非因为个人私怨,事实上他本人与秦晋和李辅国并无纠葛,这么做完全出自于一片公心,为了朝廷甚至不惜同时得罪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因此,比起秦晋与李辅国,李嗣业更加敬服房琯,也认为房琯有可能成为一代名相,贤相。然则,李嗣业也有他的担忧。房琯毕竟是书生领兵,打胜仗是个需要长期积累的过程,并非读过几本兵书,洞悉人心就能水到渠成的。 许多细节,一旦在两军交锋时被主帅所忽略,那么后果有可能是极为严重的。 此时身在左卫军,李嗣业不便多想,只等着李辅国尽快交割,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准备,无论如何都得让李辅国把半数的人马交出来。 在犹豫了一阵之后,李辅国最终还是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长史何在?清点兵马!” 既然李辅国松了口,李嗣业亲自前来的人物也就完成了,便没必要继续耗在这里,让李辅国难堪。 告罪离开以后,李嗣业立即策马去了政事堂,房琯还在那里等着他的消息呢。当房琯听说李辅国并没有做困兽之斗,一颗心也渐渐的松了下来,继而又兴奋的搓着手,在屋子里来回不停的转着圈子。 看着一心忧国的房琯,李嗣业心中有些不忍,便脱口道: “相公如此急于求成,同时与秦、李二人为敌,恐怕过犹不及啊!” 他这话已经说的很是委婉,就差直截了当的警告房琯,一旦秦李二人联手对付他,抑或是暗中掣肘,其处境就大大不妙了。 房琯长长嗟叹一声。 “并非是老夫执意与这二人为敌,实在时不我待。此二人都有大功于天子,如果我这个做宰相的不替天子做恶人,将来他们野心也一定会随着实力的膨胀而膨胀,尾大不掉,便悔之晚矣!君不见安禄山、史思明的前车之鉴吗?” 李嗣业当即一阵愣怔,说道: “这,这怎么一样,秦晋是文官出身,李辅国则是天子家奴,他们怎么,怎么能和安史乱贼相提并论呢?” 李嗣业也是便将出身,房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长安一战的功臣,李嗣业自然也在这个范围之内。房琯看出了李嗣业的窘态,又展颜一笑。 “你不必多心,在老夫麾下之人,又岂能容得下那些暗有野心之辈呢?” 言下之意,既然他打算重用李嗣业为将,就是看准了其不会有异心。但这么说并不能解释房琯那些出自于最大恶意的假设之辞。顿了一顿,他终是说道: “古语有之,王莽谦恭未篡时,老夫自问这一双眼睛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老夫这么说并非认准了其人就是个谋叛之人,问题所在于军权,神武军自成体系,依附于民营,往往每到一地便军民一体,一呼百应。这种情状假使做宰相的不加以未雨绸缪,岂非尸位素餐吗?” 李嗣业无言以对,神武军那一套他也见识过了,的确无往不利,现在的神武军最核心的精锐,恐怕非秦晋不能调遣。 猛然间,李嗣业才反应过来,以房琯宰相的地位,今日竟和自己说了这么多,不禁冷汗直流。 参与到政争中,实非其所愿,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脱下了水,他除了无可奈何也全无办法。 房琯的话还在继续着,只听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说着: “家奴亦有反噬主人的一天,君且试想,若李辅国执掌左卫军日久,一旦天子骤然崩殂,新君又何以制之?” 李嗣业心下骇然,当今天子春秋鼎盛,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其身后的局面将会如何,想不到房琯竟思虑的如此之深。 但是,他也并非全无想法。 “神武军不可相制吗?” 却听房琯淡然一笑,低低的说道: “一丘之貉,何以重托?” 这话说的简单,其中又有太多的可能,李嗣业哪里有可能在短时间想得通透,一时间觉得房琯的想法有些过于极端,忽而又觉得深有道理。 现在的情势也比较明显,左卫军已经逐步取代了神武军负责长安城内防备与治安,而且神武军早晚要被派到战场上去的,到时候京畿之地就只有左卫军一支强兵。那阉人深耕日久之下,一旦失去了当今天子的制约,只怕…… 一念及此,李嗣业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只怕废立天子也不是不能! 惊骇之下,李嗣业又自问,这种想法何其荒唐,煌煌大唐竟有可能使阉人宦官废立天子吗?这样岂非连后汉都不如了?假如哪个阉人头脑热,来个鸠占鹊巢…… 捋着房琯的思路,胡乱想了一阵,李嗣业强令自己将这些杂念驱逐出去,又看着房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房琯道: “机会只有一次,你我此次东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否则今后再无人能制衡此二人!” 这番话说的更是骇人,原来一向稳重审慎的房琯竟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思。 李嗣业下意识的说道: “此役不成,可整军再战?朝廷又岂可因一时胜败而罪人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一章:公主欲质问 话一出口,连李嗣业自己都觉得苍白无比,又怎么可能说服房琯呢? 却见房琯坚毅的面容上露出了丝丝苦笑。 “此战若败,老夫相位必失!若胜,便可成一代中兴之相!” 说到最后几个字,李嗣业忽然现,自房琯的眸子里射出了异样的光彩,一时间也使他顿生激动之心。 是啊!怎么总想着会失败呢?一旦此战获胜,顺利的收复东都,那么天下诸军还有哪一个能够恃功而骄呢?而房琯正可以携得胜之威而整顿朝纲,恢复皇权。 “相公勿忧,此战必胜!” 李嗣业最终还是大声说出了一句能够激励人心的话来。房琯也大受鼓舞,拉着他坐下来,在地图前研究潼关以东的局面。 “自打孙孝哲在关中折损了二十万人马,东都洛阳必然兵力空虚,我挥师东进,正是趁虚而入。张巡于睢阳力挫叛军尹子琦、令狐潮部,日前陛下已经下诏使其为河南节度副使,统御都畿道南部各郡兵马,只要我大军一到,他们则可自南而北上,遥相呼应。” 关于张巡在睢阳力挫叛军的军报,李嗣业也见过不止一次了,因此对房琯的计划也深以为然。 “各方的情报汇总到长安,安禄山在黄河以南的兵力已经不过十五万人,又分散在各地,能够集结一战的,恐怕不会过五万人,十万大军正可以以多击少,各个击破!” 李嗣业则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假使安禄山集结了大部兵马呢?” 房琯一愣,显然并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继而又道: “难道以竟打下的郡县,他不想要了吗?” 这个问题李嗣业无法回答,的确,若大举集结,就等于放弃了都畿道各郡县,毕竟唐朝在都畿道根基深深,各郡县的反抗都很激烈,这也是叛军兵锋迟迟难以突破到两淮以及江南的主要原因。 见李嗣业沉吟不语,房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手指越过了黄河,指着河东的多山地带。 ‘史思明在河东还有十五万兵马,不过却被秦晋的一部神武军拖在了南部大山里,只等东征大军在都畿道初步站稳脚跟,老夫就会上书天子,以关中神武军驰援河东,彻底将史思明的叛军赶出河东。’ 说到此处,房琯的手指继续向东移动着,最后在河北道的位置重重敲了两下。 “届时,如果顺利的话,东征大军已然攻下洛阳,那么便提兵北上,携胜利之威直捣安贼老巢,一举平定叛乱。就算不顺利,叛军也已经陷入处处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只要假以时日,最终一样会取得胜利。” 李嗣业暗暗点了点头,房琯的这个战略的确四平八稳,既能平叛,又限制了秦晋的神武军在平叛战场上有更大的作为。 一道太行山挡在河东河北两道之间,守易攻难,不论从河北或是河东进击另一方势必都不容易。因而,神武军即便击退了史思明部,也未必能乘胜深入河北,最稳妥的法子还是等都畿道的战事完结,做两面夹击。如此一来,秦晋和神武军的作用在平叛之战中必将大打折扣。 李嗣业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久久才迟疑着说道: “房相公忽略了一个人!” 之间房琯似乎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反问道: “你是说封常清吗?” “区区两三千人,又何以左右战局?” 确实,两三千人就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能够施加的影响力恐怕微乎其微。 两人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做了深入的假设与筹谋,直到两人饿的前胸贴后背,这才想起来错过了午时的饭食。 房琯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子。 “三日后出兵,成败在此一举!” 太极宫,宫人梅兮返回寿安长公主所在的院落以后,便把在殿后偷听来的话告诉了虫娘。 虫娘听到大臣反对自己和秦晋的婚事,觉得有些好笑,便呵呵笑道: “那些老头真是甚事都想干涉,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虫娘身边的中年妇人却道: “一点都不好笑,公主难道不怕天子当真就听信了那些老头子的谗言?” 虫娘扭头看着中年妇人,这也是在冯翊和延州时,一直照顾她的妇人,是当地的良家出身,与寻常奴仆还是不同的。 “南姨莫要危言耸听。” 在冯翊和延州时,虫娘一直称呼其南姨,就算回到宫中也不曾改口。 却见南姨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她显然不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反而认为很有可能成为现实。只是,一些话不忍心和这生性乐观、善良的公主说的过于透彻。 在南姨看来,如果当今天子是个善于决断,勇于担当的人,当初就不可能任由最心疼的妹妹,也就是虫娘涉险,甚至于连一身肩负重任的秦晋都牵扯其中。所幸最后两人都是好结局,假如但有一人出了意外,那岂非就是因当今天子而死吗? 不过,南姨也看得出来,在虫娘的眼中,一直视当今天子如兄如父,也从未把以前那些事真正的放在心上,更多时候都在设身处地的为旁人着想,真正想着自己的时候反而少之又少。南姨甚至不止一次的,或明或暗的提醒过虫娘,如果在处处险恶的宫廷中如此与人为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惜,虫娘并没有把她的劝告听进去,行事依旧一如往昔。 然则这一次,南姨的话似乎对虫娘有所触动了,只见他白皙俏脸上的笑容忽而凝固了,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愣怔好一阵,才骤而从座榻上站了起来,口中兀自道: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究竟还要不要娶我!” 虫娘的这番话把南姨和梅兮都吓了一跳,哪有女儿家如此不知矜持的,亲自跑到未过门的夫家问这等事情…… 两个人面面相觑,见到虫娘当真打算出宫,便一齐劝道: “公主何须亲自去呢?大夫梅兮去传话不就行了吗?” “梅兮愿代公主去向那负心人文一问究竟!” 岂料,虫娘却噘着嘴,满心不乐意的看着梅兮哼了一句: “因由还没弄清楚,谁说他就是负心人了?” 梅姨则赶紧站出来附和道: “谁说不是,从中作梗的是那些老头子,驸马为公主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又岂能轻易变心呢?” 虫娘毕竟还是个没接触过男子的少女,耳听得梅姨一口一个驸马,不禁满面羞红,小心脏也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的乱跳。想起当日自己伏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便觉得幸福到了骨子里。 然则,她心里甜的很,口上却不承认。 “南姨口口声声称他驸马,哪个说过一定要嫁他了?” 南姨忍不住扑哧笑了。 “对对对,公主还没说要嫁他呢,陛下兴许就从了那些老头子的主意……” 虫娘终于还是招架不住南姨的取笑,败下阵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绝对不许!” 开过玩笑,饶是南姨和梅兮两个人苦苦相劝,都没能改变虫娘的主意。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从了这位难得任性一次的公主。不过,他们可不敢救这么任由虫酿出宫,听说最近长安城内并不太平,时常生当街行抢的恶**件。还是梅兮建议,找李辅国给他们派两个禁卫护着,省得路上出现意外。 南姨对阉人宦官,尤其是李辅国其人没有好感,坚决反对这个主意。 “李辅国是个口蜜腹剑的人,谁知道他对公主安没安好心思。” 梅兮却道: “李辅国虽然是个阉人,但对陛下忠心不二,又是领兵的将军,听说,听说与未来的驸马又交好,就算不是好人,也一定会照拂公主的!” 她本来想直说秦晋为驸马,但见虫娘刚刚的尴尬并未尽去,知道玩笑可一不可再,于是又改口成未来驸马。 自打跟着虫娘进宫以后,梅兮所见的李辅国对她们一直十分客气殷勤,因而对阉人宦官的印象也随之大为改观,认为南姨的偏见过甚。 南姨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依据,因而只哼了一声不作回答。梅兮很少能在南姨面前得着理,便有些得意的笑道: “公主稍候,奴婢这就去寻李辅国。” 此时的李辅国已经从左卫军返回了宫中,他在那里越来越觉得憋气,是以便选择眼不见为净。得知梅兮求他要几个禁卫护着去见秦晋,顿觉惊诧,有些好奇的问道: “公主去,去见秦大夫?作甚?” 话虽是问了出来,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此急不可耐,还能是作甚了,自然要去私会情郎。别看李辅国是个自幼进宫的阉人,男女之间的事可都门清着呢。 看着李辅国一脸古怪的笑意,梅兮特地叮嘱他道: “将军可要为公主的行踪保密啊,公主此去是要质问,质问那负心郎的!” 梅兮对李辅国颇有好感,竟也没瞒着他,将实情托出。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二章:突至永嘉坊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辅国眯起了眼睛,很有些玩味的看着梅兮,忽而又道: “不管长公主去会情郎,还是找负心人的麻烦,李某尽心伺候就是。” 梅兮焉能看不出李辅国目光中的玩味之意,情知他误会了自己是在为公主掩饰,其实有什么好掩饰的呢?想去看便去看,有了疑问便当面去质问,哪里用得上掖着藏着? “不不不!李将军误会了,公主的确是要质问那负心人的,因为,因为他要悔婚!” 这句话说出来,让李辅国也吓了一跳。寻常人家悔婚不过是丢人而已,可若是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婚事告吹了,恐怕影响的便是半个朝局啊,他李辅国就首当其冲。 不过,梅兮才是个十五六的小丫头,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等骇人听闻的话,但凡每一个有头脑的人都要思量一下其中的真假。只见笑容又出现在李辅国的脸上,问道: “可不许说这等话,万一传了出去,岂非有亏于御史大夫与长公主的声名?” 梅兮见李辅国不肯相信,急道: “李将军如何不相信我的话呢?我在便殿屏风之后都听得一清二楚呢,那个姓皇甫的老头,一直,一直再劝说陛下取消婚事,广平王也另一个绯袍官也在场,他们,他们也不出言劝阻,若非出自那负心人的授意,谁,谁能如此呢?” 梅兮的声音急促而又气氛,落在李辅国的耳朵里,只觉得刺耳无比。 他不由得再次眯起眼睛来,盘算着出自梅兮之口的消息。想不到,自己被左卫军的事缠住了,一时顾不上便殿内事,居然就差点遗漏了这等大事。姓皇甫的老头自然就是皇甫恪,此人乃秦晋在河东的心腹,亦曾被杨国忠陷害逼反,并且其家人也因此均遭惨死。 皇甫恪劝谏天子,试图阻止秦晋和寿安长公主的婚事,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思来想也也理不清头绪,继而又假设着,难道这真是出自于秦晋的授意?可秦晋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与皇家联姻,只会使秦晋与天子的关系更加亲密,而且寿安长公主还是天子最心疼的妹妹。将来他们若生出来女儿,再嫁给储君做正妻,那就是一国之母,如此三五十载之后,大唐的皇帝没准就有了他秦晋的血统。任何寒门出身的人恐怕做梦都想着有如此好事,秦晋怎么就突然转了主意呢? 不过,李辅国毕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生死,就算心中对此事很是忧虑,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看着满脸焦急之色的梅兮,说道: “某这就为长公主派去十名禁卫,凭此令牌,可命他们做任何事情!” 梅兮看着李辅国递过来的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不解道: “公主但有事情吩咐就是,要此物何用?” 李辅国笑道: “你可能不知这禁中宿卫的规矩,除天子敕命以外,非得此物与某之手令不能提调指挥一兵一卒!” 这规矩与以往相比严苛了许多,梅兮却不了解以前的宫中是个什么模样,是以吐了吐舌头,道: “好大的规矩!” “皇家么!规矩不大可要乱套呢!” 不知为何,李辅国对公主的贴身侍婢,也就是这个梅兮,甚有好感,平日里对谁都是板着面孔,唯独见到她总不自觉的就呵呵笑了起来。 梅兮捧着那枚沉甸甸的铜牌,欢天喜地的去了,李辅国望着娇小的背影逐渐淡出视线,眼眶竟然有些发红,眼前也多了一层水汽。 良久,他苦笑摇头,口中喃喃: “像,真像啊!” 李辅国十六岁入宫,家中原本还有个妹妹,在记忆中也与梅西一般的天真无邪,只是自那以后变成永别。后来他渐渐在宫中有了些权势,也曾托人回家乡寻访,但是得到的却全是一无所获的音讯。 据说在他被迫进宫以后,乡里曾遭了盗匪的洗劫,其家人便在那次劫难之后再无音讯。有人说,他的家人被盗匪掳走做了奴隶,也有人说,早就死在了盗匪的乱刀之下。当初乡里在盗匪洗劫之后曾起了几场大火,火灭之后亦发现了几具身份不明的焦尸,那没准就是…… 这也成了李辅国心中永远的隐痛的和遗憾。旁的宦官就算因为失去了生育能力而绝后,但世上总还有家人,从兄弟或本家的子嗣中过继一个承继香火的也比比皆是。 比如高力士本是岭南大族冯家之后,他在权倾朝野之时就曾过继了兄弟的儿子作为子嗣。 而他李辅国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没有一个亲人,纵使想过继一个子嗣,也只能从与之毫无干系的人家中挑选。 “将军,将军……” 一名宦官的呼唤,让李辅国忽而回到了现实中,他有几分不耐烦的瞥向那没眼色的宦官。 “何事?” “寿安长公主带着贴身的侍婢已经出宫了!” 李辅国点了点头,沉声问道: “禁中宿卫可派了去?” “全是身手最好的,将军放心!” 李辅国的声音有些阴冷。 “莫要夸口,倘若长公主有一星半点的闪失,便提头来见吧!” 那宦官被吓得浑身一颤,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李辅国刚刚好似哭过。但是,宫中的所有宦官都知道,李辅国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杖毙犯了事的宦官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像这种性子的人怎么可能流泪呢? 长安大街,一辆普通的轺车自熙攘的车流中缓缓向东行进。 “公主若走御道,此时早就到了永嘉坊,何必像现在这么被挤在路上?” 梅兮有些紧张的向车外张望着,经历过关中的兵祸以后,她已经本能的时刻担忧着危机来临。出了太极宫以后,仿佛处处都隐藏着未知的祸乱。 反而寿安公主与之大为不同,从帘幕后好奇的看着任何异样街边的人和物,仿佛都透着无比的吸引力。其实,这也和虫娘的生长经历有关。她是李隆基与来自西域的胡姬所生,一直不得李隆基换新。因而,李隆基甚少带着她到宫外行走,她自懂事以来,记忆力除了深深的宫苑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宫墙。 此前,长安之战时虽然离开过宫内,但由于在大战之中,所经之地又多是穷乡僻壤,自然与眼下的长安城不能同日而语。 南姨也显得有些焦虑和紧张,没话找话的说道: “听说秦晋日日忙于军中事务,公主去永嘉坊,不去北面的中军,八成要扑空!” 岂料,虫娘却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浅笑道: “我就是要扑空,他得知我去了永嘉坊,还不得急着赶回来?” …… “甚?再说一遍?” 秦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声的问着自府中赶来军中的奴仆。 “长公主到了府中,家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只得来请示主君!” 唐朝的长公主虽多,但家奴口中的长公主只能是寿安长公主,虫娘。可好端端的,虫娘不在宫中好好待着,到永嘉坊去作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要结为夫妻,就算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吧? 但紧接着,秦晋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印象中那个弱质芊芊的温婉少女,怎么可能是这种鲁莽又不知所谓的人呢? “主君,长公主面色不善,怕,怕没有好事,家老交代,让主君千万,千万不要回去!” 秦晋想了想,又道: “我不回去,难道他那老头子就有办法了?” “家老说,说,只要主君肯,肯让他放手施为,一定会让长公主乖乖的回到宫中去!” 对此,秦晋断然摆手道: “不可!” 秦晋从来都不是个逃避的人,不论虫娘因何而面色不善,自己都没有避而不见的理由。如果当真是自己理亏,赔礼致歉就是。假若有误会,当面说清楚,把误会消除。像家老建议的那样躲着,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可能简单的问题越来越复杂。 这时,一名便服军吏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封公文放在公案之上,刚刚送来的密报。 是密报,不是军报。秦晋便清楚,这是关于长安城内的消息,而能够在第一时间送到自己这里来,那就一定是要要紧的事。 秦晋快速的拆开,才看了一行,便松了吊在哽嗓间的那口气。 李辅国调遣了十名禁中宿卫,而这十名禁中宿卫都换了便服,最后到了永嘉坊。而护送之人正是寿安长公主。 “非我亲自回去不可,你先走一步,我安置好军中公务就赶回去,告诉家老,不可顶撞了公主!” 秦晋将手中的公文放下,然后又拿了起来,将之凑到烛台火苗前,不消眨眼的功夫,便见火光飞舞,顷刻就只剩片片飞灰落下。 十数骑飞奔出军营,直奔南内方向的永嘉坊而去,秦晋在马上颠簸着,心中一直不停的寻究着原因,虫娘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如此面色不善的到永嘉坊去寻自己,难道是因为有了危机? 一想到危机二字,秦晋心中咯噔一下……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三章:无声之答案 永嘉坊秦府,寿安公主在家老的陪同下,由一进宅院走向下一进宅院,目光流连于回廊外的各式山石与灌木,她仿佛正以此间主母的身份在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然则,其身后跟着的一众男女仆婢们,却都是紧绷着面孔,如临大敌一般,似乎对这位即将成为他们主母的女人怀着一丝丝的敌意。 “听说御史大夫府中还收了两名妾侍?” 说话的并非寿安公主,而是南姨。虫娘闻言,扭过头来,将视线从回廊外收回,又像那惜字如金的老仆望去。 虫娘早就知道,秦晋的府中有两名妾侍,都是不多见的美人。当初太上皇还在位时,其中一名妾侍甚至还被歹人绑架,秦晋就差把整个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她还清楚的记得,姑母和姐妹们议论起这件事时的兴奋,甚至还有个姐姐公开表示了对那个妾侍的羡慕之情,倘若有个男人肯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禁令,就算当时死了也是值得的。 并且,持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止一个。 虫娘还记得,她当时取笑了姐姐,说她宁可不遇见这等男子,也要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此言一出,当即就把在场的公主县主们逗的前仰后合,其中一位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甚至还摸着她的头笑言,她年龄还小,不懂的男女间的情爱。 “这就是男女间的情爱吗?” 虫娘低低自语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楚。一想到秦晋对那两名妾侍的好,她竟觉得自己胸口处有种莫名的酸楚。 家老慢吞吞的回答着南姨的提问。 “府中确有其人,此乃太上皇御赐家主君!” 言下之意,这是太上皇御赐的,可不甘秦晋的事,若长公主因这件事跑来兴师问罪,那就是找错人了! 南姨对须发花白的家老很不满意,她能从这老头子的语气神态中感受到其骨子里的戒备之意。但是,她毕竟不像梅兮那样年轻又心直口快,想到公主即将成为这座宅子的主母,自己又何必逞一时之意气呢? “男人都是好色的,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公主大度,并不会在意!” 然则,南姨不说话,梅兮却语带不满的嘲讽了一句。这让虫娘有些尴尬,自己明明不是为了她们而来,现在经南姨与梅兮的一问一讽,反倒是像她上赶着到这里争风吃醋一般。 “既然是侍妾,又因何不出来迎接公主?倒要公主去拜见她们吗?” 梅兮见秦府的奴仆都好似木头一般没有反应,说话时就更加的不客气了。 “梅兮,不要难为他们!” 虫娘也觉得梅兮的话说的有些过火,便当众喝止了她。 话音未落,边听一个悦耳的女声自身侧回廊的另一方响起。 “奴婢繁素,拜见寿安长公主!” 这一声说话清越如铃,纵使虫娘是个女子,也不觉得好听极了。 虫娘这时已经摆脱了尴尬,又似主母的姿态打量着面前这个盈盈下拜女人。 “繁素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知道南姨和梅兮的咄咄逼人使自己被动极了,于是便缓和了语气,试图缓解场面的尴尬。 这一刻,虫娘甚至于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冒冒失失的就到了永嘉坊,更不该纵容南姨和梅兮对秦府的奴仆们报之以颜色。她甚至在反而能自己,这可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啊?因何就迷了眼一般呢? 虫娘当然不知道,有一种情形叫关心则乱,若非皇甫恪劝说天子取消秦晋与她的婚礼,梅兮又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她又怎么可能失了方寸呢?只是这些都因为她身在局中而浑然不觉。 然则,既然来都来了,也只能强撑着等下去,等着秦晋回来。。 去听繁素那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奴婢的名字是主君所赐!” 繁素口中的主君自然只能是秦晋,虫娘闻言又觉得胸口好似泛起了阵阵酸楚。这么好听的名字,竟然出自他的手笔,如果自己也能得名如此,就算…… 忽而,虫娘觉得自己不该傻愣愣的站在当场,拿出主母的姿态更是愚蠢的行为,这么做只会是这府中的人对自己成见更深。 她虽然是来质问秦晋的,可毕竟不想让这些奴仆们先对自己生了不好的印象。 想到此,虫娘缓缓的走到了繁素的跟前,稳稳的将她扶了起来。 “名字美,人更美,你们不必都在这里顾着我一人,我只等,等他回来……” 虫娘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秦晋,是以口中打了绊,但马上又恢复了从容淡定。 接触到繁素的一瞬间,虫娘忽然居的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体冰凉,还在隐隐的发着抖,心中顿时明白了,她这是在紧张,惧怕自己。 这个意外的发现反而让虫娘心底里涌起一丝歉疚,自己不是来对她们兴师问罪的,又何至于惧怕自己呢?再说,就算自己将成为这府邸的主母,大唐律典又没有禁止驸马纳妾的规矩,自己自可睁一眼闭眼,做个贤妻良母。 虫娘当然知道他们李家的女儿名声不好,刁蛮为恶,行为不检,弄得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中,但凡有进取之心的人,一律对驸马都尉的身份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却认为,秦晋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一个真正有大胸襟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乎这些世俗的眼光呢?难道男女间的情爱,还要受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束缚吗? 在虫娘的眼里,秦晋是整个大英雄,是他一个人的大英雄。当他单人独骑驰出长安城,当她伏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炽烈的体温与铿锵有力的心跳,便认定了此生非君不嫁。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他们都以为以公主的刁蛮任性一定会给繁素吃些苦头,谁又想得到寿安长公主居然亲自扶起了她来,甚至还和颜悦色的予以安慰。 一时间,这些奴仆们对虫娘的感观又有了逆转,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公主,即将成为自家主母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刁蛮任性的野蛮公主呢? “主君回来,主君回来了……” 一名奴仆急吼吼的狂奔而来,口中气喘吁吁断续的呼喊着。 虫娘闻声望去,果见秦晋跟在那奴仆的身后,稳健有力的快步走了过来。霎那间,她只觉得自己此前的所有怨气都化为了乌有,只要能见到他,只要能日日见到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如此想着,竟失神了,直到秦晋已经站在了虫娘的面前,她竟好似被吓了一跳,迅即又满面绯红。 “长公主此来何事?秦晋来的迟了……” 秦晋的语气很平和,也很客气,但听在虫娘的耳中,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不免有些赌气,鼻息间长长的哼了一声。 此时,家老早就识趣的把一干奴仆都轰走了,他自己也远远的避开,免得秦晋和长公主尴尬。南姨和梅兮当然也不是不知眼色的人,也跟着远远的避开。 在秦晋看来,此时的虫娘确实有些反常,她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明明脸上还挂着笑意,怎么眨眼的功夫就生气了呢?看她噘着嘴,挺翘的鼻头隐隐抽动一下,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实话说,秦晋能在天子宰相间纵横捭阖,可到了这小女子的面前,若想猜透她们的心思可当真不易。 没有任何因由的,一个少女就能瞬息间由喜转忧,此间道理让人如何揣测?秦晋真想两手一摊,自问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怎么就会这样呢? 良久,虫娘终于说话了。 “听说,听说你要悔婚?” 听到悔婚二字,秦晋心中咯噔一下,又顿时了然。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一定是皇甫恪见难以说服自己,趁着觐见天子的当口向天子劝谏。偏巧不巧,这劝谏之言又被冲娘得知,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兴师问罪。 既然知道了原因,就好办了。秦晋看着她的眼睛,乌黑如水的眼珠里含着既热切又犹豫的光。 比起这个时代那些逆来顺受的女人,秦晋觉得眼前的虫娘更像他所来自的那个时代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想法,不会盲从,可又不免任性与柔弱。 不知为何,这个时代的女人那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服从性反而使秦晋顿失兴趣,这可是他那个时代梦寐难求的啊。 秦晋不禁哑然失笑,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任何**的终结居然没有一定之归,求而难得的,才是最想要的。 见秦晋忽而失笑,虫娘忽然觉得这就是回答,一种漫不经心的肯定,也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视。 刹那间,虫娘乌黑的眼珠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 如果这就是答案,她宁愿不听到结果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极力忍住了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虫娘绕过了秦晋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秦晋楞在当场,自己还没回答呢,她怎么就跑了? 远远避开的南姨和梅兮也发觉了虫娘的反常之处,赶忙跟着追了上去,生怕她出了意外。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四章:女人心思深 秦晋觉得寿安公主有点无理取闹,他已经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而且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她居然就气鼓鼓的走了。愣在原地半晌,他终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都说女人的心思难以捉摸,可也不至于像六月天的脸,说变就变吧? 不过,有了这一番折腾,秦晋也发觉自己对天子家的女人还是缺乏认识,她们毕竟都是天之闺女,任性与骄纵恐怕都是难免的,看来要重新评估对虫娘的评价了。这时,白发苍苍的家老返了回来,站在秦晋的身后一言不发,只似乎欲言又止的叹息了一声。 秦晋发觉了家老的存在,便转过身来,问道: “长公主此来,可说为了何事?” 家老显然不是个多话的人,只陈述了基本事实,对于寿安长公主的真实意图则不做任何揣测。 听了一阵,秦晋哈哈一笑,由此也就确定了虫娘此来的真实意图,看来的的确确是为了悔婚。 事情应该挺简单的,皇甫恪阻止联姻的话可能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虫娘的耳朵里,毕竟她是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就算天子身边有些消息被她得知也全然不奇怪。但他还是有点奇怪,虫娘应该是个睿智的少女,怎么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不加任何查证就匆匆的跑来兴师问罪呢?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啊? 其实,秦晋还是忽略了一点,就算再理智,再聪明的人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虫娘之所以没了方寸,也就是因为此。 “主君,今日难得回来一趟,可在家中用饭?老奴已经着人准备了……” 秦晋想也不想,摆了摆手。 “不必,军中诸事繁杂,须臾离不开人,若非得知长公主来了,我也不可能抛下公事回来。” 这一回,家老毫不掩饰的叹息了一声。 “主君一心许国,可也要保重身体,看看……比去岁瘦了可不知一圈啊!” 现在的秦晋的确比一年前又黑又瘦,甚至两颊都隐隐的陷了进去。这一点,并非秦晋所关心的,他的身体还十分年轻,经得起这种强渡的辛苦,谁让自己来到了这个倒霉的时代呢?如果不时时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那带来的后果可就不仅仅是瘦了一两圈。 次日一早是一月例行两次的朔望朝会,秦晋整理冠带,天还没亮就带着几个随从赶往太极宫。抵达宫城以后,只见宫门外已经聚满了准备上朝的官员。透过阙楼,可以隐隐见到含元殿透出来的灯火之色。 秦晋来到阙下,站到了一群三品官员之间,一会到了正点时辰,他们必须按照官阶品秩排序依次上殿。 这其中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毕竟是朔望朝,一些平日里不甚管事的清要老臣也在此时该露脸了。而三品在唐朝已经是实实在在的高官了,与宰相同品的官员,即便不是宰相也都是纵横大唐官场几十年的人了,一个个都是须发苍苍,身体颤抖。只有秦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倒显得是十足的异类。 若再往日里,这些老臣自持威望资历,与秦晋总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除了礼貌上的招呼,并不多说一个字,可今日秦晋总觉得有点奇怪,那些老头子不管生面孔抑或是熟面孔,都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些闪烁的询问安好。 这可太奇怪了,秦晋虽然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也保持着足够的礼貌和微笑,一一做着回应。 秦晋可以感受得到,这些人对他并没有恶意,可在他们的眼睛里却又分明蕴含着别样的神色。 正在他莫名其妙之际,宰相魏方进姗姗来迟,见了秦晋竟也露出颇有些玩味的笑容。 这让秦晋愈发奇怪,便问道: “你们今日一早都吃了什么,如何都笑的如此奇怪?” 他和魏方进共同经历过长安之战的风风雨雨,虽然此人往往只明哲保身,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是以秦晋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截了当的问了起来。 倒是魏方进瞧了瞧秦晋身后的其他老臣,便一把拉着他往后走了几步,又低声道: “可能现在就御史大夫自己不知了,这惧内的名声,已经在长安城权贵圈子内传开了!” 秦晋大为惊讶,不禁失声道: “惧内?传开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难道那些老头子就是因为这个对自己表现如此奇怪? “哎呀,小声些,小声些,难道大夫就不怕人言可畏吗?他们可巴不得从你这套出点内幕消息呢!” 魏方进就差伸手去捂秦晋的嘴,秦晋偏头斜眼回望,果见那些老头子都伸着脖子竖着耳朵,在听着他们的谈话。 “怎么会是这样?又是哪个谣传的?” 秦晋并不在意惧内的传言,但他生气的是,究竟那些人居然如此无中生有!事实明摆着,一定有人趁着昨天寿安长公主到永嘉坊的消息加工琢磨以后传出去的。这种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百姓,一定与其中摸个关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大夫息怒,这种事最讨城中权贵和那些夫妇们喜欢,大夫在意也晚了,只能等他们渐渐淡忘了此事。” 秦晋暗道,幸亏魏方进将此事告知了自己,否则恐怕得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那些异样眼神的幕后原委。看来,以后处理与女人之间的事可要万分小心。毕竟惧内的谣传还算无关痛痒,若是有些…… 却听魏方进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夫且与老夫说说,昨日长公主可当真到了永嘉坊?” 秦晋被问的一愣,在看到魏方进一双老眼里的浓浓好奇之火,不禁被这老头子气笑了。 也就在此时,宰相之首房琯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众人纷纷与之见礼。此人虽然由侍郎一步登上了官场的巅峰,可谁也不敢轻视此人。现在的房琯可谓是春风得意,既得天子的信任,又得天子的重用。两日后他即将率领唐朝十余万大军东出讨贼。 一旦此战功成,房琯将有再造社稷之功,因而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此人。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朝中百官对此番平叛都充满了信心,认为此战如果不出意外,克服东京应该是水到渠成的。 房琯经过秦晋身侧时,除了做足的礼数意外,竟也意味深长的多看了他几眼。 秦晋略有尴尬,暗道,看来自己这惧内的名声算是传开了。倘若他真的惧内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是冤枉的,虫娘甚至都没多与他说一句话就怒气冲冲的掩面而去。 就在秦晋暗暗奇怪的同时,伸出宫苑之内的虫娘依旧闷闷不乐,她闷闷不乐的并非关于秦晋悔婚的消息,而是经过一夜之后,发觉自己贸然赶去永嘉坊的唐突,不知他又如何看待自己。难道也如自己的那些姐姐般的刁蛮任性吗? 越想越是懊悔,懊悔自己的冲动和不理智。是以,虫娘一会斜身躺在在卧榻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出身,一会又来到窗子前,望着外面已经展出朵朵粉嫩花蕾的桃枝发呆。 只听南姨与梅兮的说笑声透过精美的屏风由外面飘了进来。 虫娘不禁暗暗不乐,自己都心烦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两个居然还没心没肺的说笑。正要出言责怪,却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已经转过了屏风,走进室内。 “今日总算为公主出了一口恶气,让那负心人有苦说不出!” 这可听的虫娘有些奇怪,怎么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还是南姨笑着说道: “梅兮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多亏她想出了这主意……” 听完了南姨的简单描述之后,虫娘也不禁乐得前仰后合。 “厮杀于万马军中的大英雄居然惧内,也亏你想得出来!” 虫娘顿觉此前的不悦都烟消云散,觉得秦晋这块木头就应该小小受些惩戒,谁让他管不好自己的部属,让他们乱说话! 梅兮也跟着笑了一阵,却又愁眉道: “那负心人若是铁了心的悔婚,这,这不也没了用处?如此折辱公主,只恨教训得轻了!” 虫娘则挥动丝帕在颈间来回挥动着,现在的天越来越热了,刚刚不过笑了一阵,细嫩的皮肤上竟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施以惩戒无伤大雅,若是玩笑过了,可就不合适!我经过一夜的思量也想的明白,他情深义重,岂会轻易的背弃承诺?无非是他手下的将军有异见,自作主张。” 听闻虫娘如此说,梅兮的脸上顿时显出一丝惊讶之色,漂亮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不安。 “那,那婢子岂不是怪错了人?” 虫娘笑道: “他御下不严,小小惩戒又有何妨?再说,惧内而已,又不是什么坏事,当年开国名臣房玄龄不也惧内吗?又何曾影响他的一世英名了?不照样被太宗皇帝画像于凌烟阁吗?” 在虫娘的心里,秦晋是迟早要画像于凌烟阁的,成为后世人臣竞相崇拜的楷模!这等事,只不过是其间的些许点缀而已。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大夫亦惧内 朔望朝会在午时以后才散场,大唐天子李亨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后宫。天气热的很突然,仿佛前几日还料峭春寒,现在居然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他有些气闷的扯了扯领口,身上的衣衫终究是穿得多了。 “明日准备夏季的单衣吧,朕身上这些冬衣都快捂的长虱子了!” 一名宦官则小心翼翼的回道: “陛下,宫中的定制,还没到更换夏衣的日子……” 李亨有些气恼,身为皇帝居然连换件衣服都要被规矩束缚着,他当太子的时候就被太上皇以层层无形的枷锁桎梏着,现在居然也是不得自由。但是,李亨也无意破坏这些传承了数百上千年的规矩,只是没好气的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捂出了一身的热痱子,也不能穿的凉快点吗?” 见皇帝如此说话,那宦官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他们眼里,当今天子是个不善于表达个人情感的人,像今日这般因为天气闷热而发了脾气,则有些奇怪。 “陛下息怒,都说春捂秋冻,这春日里多穿点,总不是坏事,万一因为冷热交替而被寒气浸了龙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宫中的宦官里,敢于如此和天子李亨如此说话的,除了李辅国就没有第二个。 而且,偏偏李亨就很能听得进去李辅国的话,见到他以后竟露出了些笑意,只是笑的有些牵强。 “朕虽然热的烦闷,但也比不上这里烦闷啊……” 李亨说着,又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李辅国仿佛知道李亨因何事而烦闷一般,便想也不想的劝道: ‘太上皇既然已经由此决断,明知无法改变,陛下又何必为此事而多花费心思呢?再说,只要房相公东征得胜,克服东京,一切麻烦也就迎刃而解。’ 李亨今日发脾气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天气闷热而不能自由的更换衣物,如果一个皇帝因为这些琐事而乱发脾气,那也就太令人看轻了。在他的心里,实则有着不能对臣下明言的苦衷。只有李辅国这个阉人,倒成了他最不加避忌的商量对象。 就在昨天晚上,他得知了太上皇在成都时颁下的诏书内容。坐镇江陵的永王李璘原本是江陵大都督,现在又被封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也就是辽阔富庶的江南之地已经尽在其掌握之中。 就感情而言,李璘是李亨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弟弟,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父子而胜似父子,可即便亲近如此也绕不过权力这道门槛。太上皇一句话就可以令二十几年的亲情于顷刻间烟消瓦解。 李亨当然明白,这是太上皇的手段,他在摆脱了成为亡国之君的危机以后,仍旧不甘心就此丧失坐了四十余年的地位,如此大封李璘,不过是为自己手上增加一些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 李琰在名义上可以掌握江南四道的兵马,再加上有着雄厚的财力支持,未必不能自江南起兵,北上平叛。只要李璘不是个傻子,必然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抢在李亨之前克服东京或者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范阳,都将在朝局上取得足够的威望与实力和天子分庭抗礼,就算夺取皇位也未必不能。 事实上,李隆基这么做已经达到了目的,这也是他两两相制一以贯之的手段,如今这一招抛了出来,立时就把自己从边缘地位向权力中心拉近了不少。 假使李璘能够把握机会取得战功,如此就先成功了第一步,李亨若想在与李璘的争斗中稳居优势,就不得不考虑太上皇的想法,得到他的支持。否则,李隆基一旦倒向李璘一方,李亨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就不得不提及李亨心底里最忧虑的隐痛,那就是得位不正。毕竟李亨的皇位并非李隆基传下来的,而是擅自做主从其手中夺来的。 倘若这顶帽子如果没有足够的功劳加以压制,李亨得位的正当性马上就会成为最大的威胁,李璘就可以以此号召天下讨伐乱臣贼子。倘若走到了这一步,他的被动处境就很难回天了。由此,李隆基对任何一方正当性的承认,正是可以操纵两个儿子力量平衡的一条锁链。 以上种种原因,李亨把烦闷的情绪借由天气热又不能随便更换衣服发泄出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辅国说的没错,只要房琯东征功成,率先克服东京,那么李璘的潜在威胁就会被进一步淡化。毕竟事起仓促,李璘就算要征发江南四道的兵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李亨在时间上占着优势,又有刚刚经历过关中大胜的百战之兵,可以说胜算还是十分之大的。 这些道理李亨早就想的明白通透,只不过还是因为关心则乱,心中烦躁也是常人所难以避免的,就算贵为天子也不能例外。 李辅国如此宽慰,使李亨的心绪平静了不少,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担心,便长舒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向便殿走去。 “陛下,仅仅有房相公率军东征还不够,还得双管齐下才行!” 李亨立时来了兴趣,问道: “如何双管齐下?” “当选派合适之人,到江淮去,把永王堵在江南,必要时候也可……” 李辅国的声音转而有些阴冷,说到关键处止住声音,只把右手为掌轻轻的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闻言见状,李亨眉头拧了起来,他虽然对李璘比较头疼,毕竟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倘若除掉这个最疼爱的弟弟还是于心不忍的。 “李璘未必就心存了妄念,他对朕这个兄长岂能没了尊敬之心?若如此对他,万一……朕心何忍?” 李亨的这番话显然就不尽不实了,他割舍不下与李璘之间的兄弟感情是真的,但若说不相信李璘会心生妄念也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不管怎么说,杀弟的名声在历史上并不比逼迫父亲篡位好多少。 李亨是个很在意身后评价的人,如果这些污点在他百年之后,任凭后人指摘,只想想都毛骨悚然。 “陛下,为君者,当顾念天下,又岂能只顾着小仁小义?” 李亨沉默了一阵,随即又点了点头。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当务之要还是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房琯东征一事上。” “陛下圣明!” 李辅国赞了一句,也不再多说,毕竟撺掇着天子杀弟也不是什么好事,将来万一落下了埋怨,可真真是得不偿失了。有了这种念头,他自然也就不会积极的在天子面前推动此事,许多话点到即止。 两人行至殿门口,忽听里面有宦官的窃窃私语之声。寻常时,宦官在打扫整理宫殿也会有交头接耳的状况发生,虽然这在宫廷制度中是绝对不允许的,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算天子亲自撞见了也不会过分惩戒。 李辅国正要进去训斥里面那几个不知进退的混账,但李亨却拉住了他。因为李亨忽然从里面的低语中听到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是他极为关心和敏感的。 那就是“秦晋”!李亨想听一听,这几个宦官究竟在议论秦晋的什么。 躲在外面偷听,对于一向谨言慎行的李亨来说是一个新奇的行为,强烈的好奇心居然有些盖过了心中的愠怒。 然后,秦晋“惧内”的传言就如此巧合的传到了李亨的耳朵里。本来,作为天子,这种谣言是很难传与他知晓的,可也许是天意使然,竟被几个宦官误打误撞的传了过来。 在听清楚明白了具体内容之后,李亨心中更为不爽,愠怒之意也再度上涌,虫娘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秦晋作为栋梁之臣,又是未来的妹夫,岂能任由这些奴才恣意贬损?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宦官原本议论的正在兴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顿时就吓的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在看清楚面色铁青的天子以后,更是把另一半也都吓的丢到了天外边,一个个跪在地上连求饶都不敢说一句。 这几个人原本都是李辅国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被安排在天子身边,但他们也太不争气,直直的撞在了天子的气头上,因而也不再有保他们的念头。 “拖出去,杖毙!” 一句话说的干脆利落,几个宦官顿时吓得失声求饶: “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辅国冷笑训斥: “天子身边不谨言慎行,万一出了纰漏……就是灭族也不为过!” 当即便有宦官扑上去,拖着他们往殿外去。 还是李亨看着不忍,便对李辅国道: “这几个人做事不密,也罪不至死!” 这一句话总算留下了几个宦官的性命,李辅国便也不再发狠,只让手底下的亲信,将他们杖责之后再送入掖廷。 宦官但凡进了掖庭宫,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所做的差事是最苦最累的,还要日日对着那些因为犯错被贬入里面的妃嫔,只想一想都令人无比的绝望。 李亨坐稳之后,又想起了秦晋“惧内”的传言。 “李辅国,你说一说,秦晋惧内究竟具体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六章:乱起突然间 李辅国暗道,秦晋“惧内”的传闻都是因为梅兮偷听了皇甫恪与天子的进言,如果照实说必然会引起天子的不快,于是他轻声道: “陛下,男女之间的矛盾,老奴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这句话并没有直接回答李亨的问题,然而却是最合适的回答,既没有在天子面前说谎,又可以不把实情说出来。 ? 李亨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歉然。确实,李辅国是个阉人,本来就有身体上的缺陷,让他来品评讲述这件事的确不是很合适。 然则,这种歉然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否则就是对李辅国的另一次伤害。 就实而言,李亨是个很能够为对方着想的人,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哪怕像李辅国这种阉人都很在乎他们的感受。 不问归不问,李亨还是很好奇秦晋是如何“惧内”的,实在想象不到秦晋这种手段了得又统兵十数万的人物居然也怕女人。谚云,一物降一物,看来果真不假。 “走,去虫娘那看看!” 李辅国却惦记着,怕寿安长公主说漏了嘴,把梅兮偷听的事也牵了出来,便婉言劝阻道: “陛下,此时去恐怕只会使长公主难堪,不如等这事淡一淡,再去过问也不晚啊。” 李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了御案之后端做下来,准备处置政务。 李辅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还要寻个机会找到梅兮,让她与长公主统一了口径,千万不能把此事的口风漏出去。 不知为何,李辅国竟在不自觉中把长公主的婢女当做了早就生死不知的妹妹。他当然清楚,梅兮肯定不是她,就算妹妹还活着,此时也已经是年过四十的妇人,怎么可能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呢? “陛下,老奴想起军中还有要务急待处置,先行告退!” 李亨与乃父李隆基不同,认为宦官无儿无女,是掌兵的最合适人选,因而在秦晋等几个亲信大臣以外,又大力提拔重用宦官,除了李辅国掌握左卫军和禁中宿卫,还使不少宦官持节到地方控制军队。 李辅国勤于公事,李亨自然极是支持,也不愿意让他在太极宫中多耽搁时间,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辅国退出天子便殿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太极宫,而是亲自去寻梅兮,他打算告诫她,宫中行事须得谨言慎行,就算寿安长公主得天子疼爱,如此不知推举进退,也很有可能给她们带来大麻烦。 谁知,在长公主的宫苑外,他却扑了空。长公主以及南姨和梅兮俱不在宫中。询问宫苑中的人长公主去了何处,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无所知。看来长公主是有过交代,不许泄露行踪。 这两日长公主频繁出宫,让李辅国很是头疼。现在长安城的治安很不好,光天化日行抢乃至杀人的事件层出不穷,万一被寿安长公主不幸赶上了,他可怎么向天子交代?据说已经有御史因此而准备向天子弹劾,至于弹劾的人是谁,即便没有明言,也已经昭然若揭。左卫军负责长安城内的守御与治安,他身为左卫大将军不管有什么借口也是难辞其咎的。 这件事,天子在昨日就委婉的向他表示过,要他尽快恢复城内治安,如此群臣的质疑声才会相应减小。很明显,天子以他的威严压下了御史们对左卫军和他的质疑。 李辅国表面上手中权柄更胜以往的高力士,可一种无形的压力却时时如影随形,究竟在威势与声望,自己还是难忘当初高力士之项背。 几桩烦心事纠缠到一起,让他只觉得一个头三个大。直至此时,李辅国才有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悟。都说高处不胜寒,至今方有所领悟,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等于将自身置于万众瞩目的位置,这其中既有羡慕与嫉妒,更有恶毒的恨意,若不时时小心翼翼,提防着明枪暗箭的攻击,说不定何时就会有杀身之祸。 出了太极宫,李辅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仿佛那如影随形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天上没有一片云,太阳光有些耀眼,他不自觉的抬手放在额前以遮挡阳光。 战马缓慢的前行,他又明白了高力士因何威权极盛,却不过多染指权力的原因,哪里是他懂的分寸,这分明就是只图自保的长远之计啊。因此,高力士在太上皇在位的四十余年始终屹立不倒,反观太上皇那些起于潜邸之时的旧臣,又有几个落得善终了?不都倒在复杂的政争中吗?就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陈玄礼也不例外。 想到此,李辅国反而冷笑了数声,这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倘若当今天子也能做个太平天子,自己也乐得学高力士一样处处低调。可现在的情形根本就不允许啊,就连天子本人也面临着的严重的潜在危机,倘若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辅国咬牙切齿,天子用他,就是用他的狠辣与无所顾忌,倘若畏畏尾,在意那些狗屁御史的弹章,那又与废人何异呢? 就让那帮狗屁御史尽管弹劾吧,早晚有一日会将这些人的舌头一根根剜了出来,然后再让他们将其吞掉肚子里,看看还有谁敢如狂犬一般的乱吠? 心中暗暗狠,不觉间便已经拐上了朱雀大街,这里是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除了城内的行人,还有为数相当之多的各地商旅。当然,由于潼关的封闭,绝大多数的商旅都来自于河西陇右乃至数千里之外的西域。 除了天子御道以外,宽敞的大街车马如过江之鲫,行人也是摩肩接踵,李辅国和他的随从被阻在人流之中。 等到李辅国醒悟过来时,却现他与随从已经被人流冲散,正想离开这拥挤的朱雀大街,转向其他街路,却陡然听得一阵骚乱自前方蔓延过来。 霎时间,李辅国先是惊讶,继而便是浓浓的怒火。 这些逮人平日闹事也就罢了,今次偏偏被他撞见,那就别怪辣手无情,整治治安了! 李辅国下意识的呼唤部下,打算命他们将闹事的逮人悉数抓捕起来,可他很快就现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了,他虽然带了十几个随从,然则闹事的却不止十几个。换言之,目力所及之人中,竟然十有七八都在趁乱斗殴抢劫。 “真是没王法了,这些刁民视大唐律领于无物吗?” 李辅国几次尖着嗓子高呼,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混乱已然扩散开来,他的声音就像一叶扁舟被吞噬淹没在狂涌的海浪中,半点痕迹都不剩。 至此,李辅国才想起了鸣锣开道的好处。但他之所以轻装简从,也是学着秦晋的模样,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效率,不想有一利就必然有一弊。 “来人,来人,驱散乱民,驱散乱民!” 一开始,李辅国带来的左卫军随从还试图执行命令,可他们很快就现十几个人这么做是徒劳无功的。 猛然间,李辅国身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尽快控制局面,万一蔓延成了大规模的骚乱,自己岂非更加被动? “快去调兵,调兵!封锁解释!” 左卫军的军营在皇城以南,若要抵达,最近的路就是穿过朱雀大街,不过附近的道路早就被乱民所拥堵,想要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这时,李辅国才有点后悔,当初不该着急在神武军手中彻底结果长安城防,至少也得让他们有步骤的一点点撤出去,现在倒好,左卫军的经验与神武军无法相比,接手之后很快就显露出各种问题。 而今日,问题显然更加严重了。 “将军,长安城内还有一支人马可以调动,就在开化坊!” 李辅国此时也是急病乱投医,马上就想起了位于开化坊的新军军营。开化坊在太上皇逃离长安之初被乱民焚毁,后来这里被用作民营和团结兵的营地,直至长安解围之后,又划拨给了由贵戚子弟征募而成的新军。 而新军的主将正是广平王李豫。严格来说,新军并非由天子正规授名的十六卫之一,并未正式成军。所以,他们虽然依旧驻扎在城内,却没有任何职权。 此时,李辅国也顾不得自己与广平王交集甚少,更顾不得调用新军是否合乎规矩,总而言之,先扑灭了这场骚乱才能考虑其他。至少他还有个长安内外观军容使的差遣,往后就算追究,也不是全然没有说辞! “去,快去开化坊请广平王调兵平乱!” 其实,根本不用李辅国派人去调,就在他们奋力往外挤的当口,只闻马蹄疾响,原本还轰然一片的乱民,顷刻间就变得鬼哭狼嚎了。 李辅国定睛细看,只见从开化坊方向涌来了一大群黑甲骑兵,气势煞是骇人。他暗暗嘀咕,难道这就是广平王练出来的勋戚子弟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七章:平白又树敌 来的骑兵果然是广平王的人马,在得知了朱雀大街的骚乱以后,他第一时间动作,首先命人封堵了朱雀大街两侧的各处街口,然后又派出骑兵冲乱聚集在一起的乱民,如此一来乱民就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再也没办法大规模的向一个方向冲击,而是四处逃散。 李辅国就被裹挟在这些乱民之中,忽而向东,忽而向北,又忽而向南。直至此时,他已经放弃了挣扎,与其徒劳无功的试图摆脱乱民的裹挟,不如顺其自然,随波逐流,看这个阵势,广平王止息乱民应该也就在眨眼之间了。 只不过,这个眼眨的时间有点长,整整过去了近两个时辰,朱雀大街才重新恢复了平静,除了趁乱逃掉的乱民以外,绝大多数人都被广平王的人马控制住了,这些人一个个双手抱头顿在地上,不敢出声,但有人试图起身,立即就会招致军棍的痛殴。 放眼望去,沿着朱雀大街竟绵延了一里有余,这蹲在地上的各色百姓乱民中,竟也不乏一些青色、绯色的官服。包括李辅国在内,也在人群中抱着后脑蹲在人群中,只不过,他的官便服颜色为紫,即便置身于拥挤的人群中,也显得格外的扎眼。 此时的李辅国倍感屈辱,又愤怒不已。他在那些新军军卒靠近自己之初就表明了自己的官身,但出于一种难言的心理,并没有直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即便如此,他得到的也是冷冰冰的呵斥。 “广平王有令,凡是乱民,不论何人,一律暂且看管,待验明正身再行释放!” 李辅国本来还打算再解释,但那些新军军卒本就是出身勋戚子弟,族中朱紫服色的官员不在少数,又怎么可能在乎一个连排场都没有,又混在乱民中的官员呢? 查验身份的工作是繁琐而缓慢的,但好在秦晋于解散民营之初为每一个城中居民都发放了照身,这种照身区别与以往行路通关之用的照身,主要功能乃是识别身份,其上详细记录了个人的诸多信息,由身份地位到籍贯居所,乃至于体貌特征,以及作保之人。 而且这种照身每一个都独有一个编号,这个编号与京兆府的存档簿可一一对应。此时的广平王便是利用此来识别身份。 凡是对照过身份的,被区分到另一处集中看管,等待进一步的确认身份。假使遇到没有照身的,则不问情由直接锁拿下狱。至于身份存疑的,或是照身编码与存档簿无法对应的,也一律按照没有照身的处置办法,先行锁拿下狱。 如此一来,进展虽然繁琐缓慢,但一切也都还有条不紊,甄别所有人的身份,也只在迟早之间。 很快,京兆尹崔光远与秦晋联袂而至,他们得知城中闹出了大骚乱以后,也都不敢怠慢,万一处置适当,再使骚乱恶化也不是不可能的。 等秦晋抵达现场以后,发现骚乱已经被广平王的新军控制住,而且甄别身份的工作一样有条不紊。 见状如此,秦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禁暗赞广平王处置的冷静合理。按照以往的规矩,但凡这种因突发事件而引起的骚乱,大多是驱散了事,各回各家之后再实行霄禁,倘若还有人游荡于坊外,便悉数捕拿下狱治罪。 这一回,广平王一反常态,看似由寻根究底的意思。 秦晋觉得,广平王李豫比起一个月以前成熟了不少,处置突发事件能够当机立断,手段又切实合理,而且新军也不再对其阳奉阴违。 广平王李豫见秦晋与崔光远到场,便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也紧张的不行。 “大夫与大尹都到了就好,否则李豫还不知要紧张到何时!” 秦晋和崔光远在骚乱发生的时候并不在军中,而是去了禁苑以北的东征军营劳军,同时又与李嗣业商议了一下潼关以东的局面。 房琯虽然摆了秦晋一道,但秦晋并不希望房琯的东征失败,因而也是极诚恳的与李嗣业交流了自己的意见。李嗣业本人对秦晋毫无成见,甚至可以说更多有佩服和欣赏之意,因而交流起来也极是痛快。 当有人赶到军营禀报,长安城内出现了大规模骚乱时,秦晋也被吓了一跳。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在大军出征的前日出现这种状况,他总觉得不是巧合。 是以,秦晋匆匆辞别了李嗣业,与崔光远急急赶回长安,他一路上忧心忡忡,做了各种最坏的打算,以及幕后主使的推断。现在看到广平王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才放下心来。 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秦晋放眼望了望绵延数里攒动的人头,但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他发现了其中也混杂了红红绿绿的官员肤色。 李豫也就此和他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虽然这些人身着官服,但也不能说放就放,既然混在乱民中,就得按照规矩一一核实身份,确定无误后才可还其自由。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但秦晋也明白,李豫这么做肯定会得罪不少人。突然间他的目光一闪,居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领紫袍,这可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啊,怎么也被控制起来了? 秦晋赶忙指着远处的紫袍让广平王看。 “没看错那应该是紫袍!” 李豫也是眉头一跳,他实在想不到居然能搂草打兔子控制了一名紫袍重臣。 “这可是一奇,但凡重臣出行都有车马仪仗,他就算是被乱民裹挟,也不至于如此吧?” 秦晋也心下奇怪,心道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去,将那各紫袍官员请到这里来!” 李豫还特地嘱咐麾下的军卒要态度客气礼貌些。 下令完毕,李豫扭头冲秦晋低声抱怨着: “这些勋戚子弟毕竟比不得世家大族子弟知书达理,贵则贵矣,却都骄纵跋扈,管束他们实属不易!” 显而易见,这都是李豫在碰了无数回钉子以后所发出的感慨。 秦晋呵呵笑道: “这便如烈马野马,只要驯服了便是良驹好马!” “大夫所言甚是,李豫虽然颇费心血,却也是值得的!” 两人正低声议论间,却见那紫袍官员已然在军卒的簇拥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秦晋只看了一眼,登时就被惊的差点跳了起来。心道李豫这回可麻烦了,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睚眦必报的李辅国! 就在秦晋看清楚李辅国面目的同时,李豫也认出了他。 “如何竟是将军?” 只见李辅国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气鼓鼓的回道: “此乃李某照身,请速速验看!” 说着,从腰间摸出了照身,毫不客气的丢了过去。 其实向李辅国这等身份的重臣,配有紫金鱼袋就已经足够证明身份了。秦晋清楚,一定是那些骄纵跋扈的勋戚子弟们故意给这紫袍官员难堪,可以想见李辅国也一定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态度傲慢,这才有了此时这种状况。 事已至此,秦晋也只能先陪着笑脸,赶忙安慰起李辅国,试图平息他的怒火。但李辅国的怒火岂是几句话就可以平息掉的?奈何始作俑者是广平王,众所周知的储君人选,因而也只能暗气暗憋。可对待李豫和秦晋究竟是没什么好气的。 李豫也连连致歉,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李辅国混在人群里,都是手底下的人无礼放肆。 勉强接受了李豫的致歉,李辅国带着随从,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李豫不禁有些懊恼,大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明明是一桩完美的行动,可现在竟提不起欢喜兴奋了,只是其中原因不便与秦晋等人明言罢了。 “广平王今日得罪此寮,恐怕日后有得麻烦了!” 崔光远替李豫说出了心中的隐忧,但他还有下半句没说出来,只希望李辅国别再因为此时而迁怒怪罪于秦晋头上,否则平白无故树一强敌,秦晋在朝局中的处境可就要处于不利地位了。 想到此,崔光远又偷偷瞄了广平王一眼,心道他还是阅历不够啊,明知道人群中混有官员,却不知区别对待,只想着所谓的一视同仁,看来是受秦晋以及神武军的影响不浅。这一视同仁虽然没错,可也要因人因事而异啊?如果只知道死板的生搬硬套,迟早还要弄出大麻烦。 这是崔光远腹诽之言,当然不可能宣之于口,但还有疑问却必须明确说出来。 “下吏以为,此事必有幕后黑手,否则长安治安或许贫有行抢杀人事件,可还不至于造成大规模的骚乱!” 秦晋和李豫对崔光远的推断表示赞同。 大约掌灯时分,经过甄别已经抓获了没有照身者数百人,照身存疑者百余人,余者皆有照身可查。李豫当即下令要将这些人严加拷掠,让他们招认真凶! 秦晋则有不同的看法。 “广平王何妨由照身存疑者查起!” 崔光远也附和道: “但凡做贼者必然事先有所准备,确当由这些照身存疑者查起……”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八章:事涉陈希烈 由于这是李豫第一次独立指挥的行动,秦晋和崔光远都主动退到了配合的位置上,经过一夜的甄别,果然在那些照身存疑之人的身上发现了不少问题。 首先,他们普遍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胡人或者汉人。原本长安作为大唐的都城,人口在鼎盛时期逾百万人,其中有近半数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胡人或是汉人。因而外地口音在此处本不足为怪,可同时出现在特定的群体里就不得不令人生疑。其次,据交代,这些一点均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即将出征的宰相房琯。 广平王李豫在得知此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被惊的无以复加,要知道房琯乃是当朝宰相之首,又是东征的奉诏持节招讨使,怎么就会涉及到这种隐秘之事中呢?他不敢怠慢,立即将此事上报了天子李亨。 李亨由于习惯了晚睡,一早还没起来就被长子从睡梦中唤醒,在朦朦胧胧中听了禀报以后,直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这,这怎么可能?” 好半晌,他才不敢置信的说了一句。 说实话李豫也是难以置信的,但所有人都异口同声,他又岂能加以轻视呢?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因而也只能报与天子圣裁。 李亨又如何圣裁?当朝宰相,即将出兵的统帅居然涉及到了城中的骚乱,这不是天下之奇谈吗?如果不是奇谈,那就只能是李亨身为天子的失职。在最初的震惊中稳定下来以后,他第一个想起了秦晋。 “此事可告知御史大夫?” 李豫道: “事关重要,并未告知!” “快,快请御史大夫上殿!” 说实话,秦晋在得知了此事涉及的幕后之人也简直以为是个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别说房琯此人的私心本就不多,说他涉及这等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臣殊难相信!”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拍着胸脯保证,房琯一定没有问题,或者落井下石踩得他一蹶不振? 无论哪一种都是秦晋所希望看到的。 李亨无奈摇头。 “朕也难以相信,可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疑神疑鬼本就是为君者大忌,尤其房琯现在是即将出征的统兵之人,秦晋至少有七成的把握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人在幕后搞鬼。 可是,现在就连调查清楚的时间都没有了,午时一过,就是房琯出征的时刻,难道仅剩的三个时辰就能查出真相吗? 正暗暗思量间,李亨忽然从御榻上起身,径直来到秦晋身边,冲他郑重一揖。 “朕摆脱秦卿,务必在午时之前查清此事原委!” 广平王李豫也跟着冲秦晋一拜。 “一切摆脱秦大夫了!” 秦晋本能的想拒绝,他虽然做过许多力挽狂澜的事,但毕竟也是个普通人,他自问此事并非自己能力所及的。但不知为何,竟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出了太极宫,清晨的凉风微起吹过,一身的冷汗消退,身体却毫无这个时辰应有的惬意。太阳自东方冉冉升起,挂在远处阙楼的一角,明亮通红又不刺眼。 “秦大夫等等……” 不用回头,秦晋也知道这是广平王的声音。 眨眼的功夫,李豫就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秦晋回头看了看李豫,苦笑道: “广平王弄出来好差事,可难为死秦某了!” 李豫却一脸郑重的回答道: “李豫也是糊涂了,不知这世间还有谁不能……” 秦晋拦住了李豫的话。 “广平王并不糊涂,糊涂的是老天,让为祸者成了千年的妖精,恣意为祸!” 闻听此言,李豫的眼睛一亮。 “如此说,秦大夫果然认为房相公是冤枉的?” “冤枉与否只能查查看!” 事到如今,秦晋只觉得万分的荒唐,在大军出征之前调查招讨使,这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正唏嘘的当口,崔光远气喘吁吁的一溜小跑了过来。 离着老远就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到处寻不到秦大夫和广平王,果然都在这里,有,有大发现!” “大发现?” 秦晋与李豫异口同声。 “存疑照身的出处已经查出来了!” “究竟何人伪造?”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只见崔光远大口了喘了几下,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清楚的音量说道: “据京兆府查实,这种伪造照身的源头都是同一个人。” 秦晋不耐烦的追问: “究竟是谁?” “前宰相陈希烈!” “是他?” 秦晋和李豫都是一惊,李豫的吃惊是片刻功夫竟又涉及到了一位宰相重臣,而秦晋的吃惊则并非如此,早在长安围城之时,陈希烈就曾涉及到勾结孙孝哲叛贼的案件中,当时密报李亨以后,李亨以大局和念旧为由绕过了此寮,只将其实权剥夺,由此荣养。 想不到这老家伙不但不知感念天子恩德,居然又不甘寂寞,做出这等事情来! “难道陈希烈与房琯有勾结?” 李豫在惊骇之下已经不再对这两个人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然则,秦晋却有拨云见日之感,由确认了几分,此事八成与房琯没甚关系,恐怕都是陈希烈在幕后搞鬼。 “下令锁拿陈希烈吧,事不宜迟!” 秦晋摇头道: “不可以!” 李豫惊讶问道: ‘为何不可?难道还要放纵不法吗?’ 秦晋反问: “抓了陈希烈,那房琯又如何?” 李豫闻言咬牙,竟也没了主意。 事已至此,秦晋决定把陈希烈曾经涉及勾结孙孝哲的隐秘如实告知,李豫听说还有此事,惊讶的无以复加。 “此事父皇可知晓?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正是陛下仁慈,放过了他,却想不到此寮竟不知悔改!竟用心如此险恶,向房相公身上泼脏水!” 李豫思忖了一阵忽道: “这,这也不能证明陈希烈与房相公无涉啊?” 尽管还心有怀疑,李豫对房琯的态度还是缓和了下来。 直觉这种东西很奇怪,至少迄今为止,秦晋的直觉还没有错过。 秦晋又道: “事不宜迟,广平王速将此事禀告天子,我与崔光远分别行事!” 崔光远闻言,也适时的将一封公文递到李豫手中。李豫面色凝重,也不再迟疑,转身又返回了太极宫。 直到李豫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太极宫的重重宫阙中,崔光远才叹息了一声。 “多事之秋,竟至如此!” 秦晋也叹道: “多事之秋本不奇怪,可惜的是天子寡断!走吧,我去陈希烈府邸,你再次提审那些涉案者!” 秦晋总有种感觉,那就是李豫缺少刑讯拷掠的经验,他那些贵戚子弟的新军,说不定审出来的也非实情,这时他有些懊悔,昨夜为了让广平王有发挥的余地,便将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了李豫。现在看来,教训是难以回避的,但有要事,绝不可假手于人! 崔光远也觉察出了秦晋态度的摇摆之处。 “难道,难道大夫怀疑广平王断错了?” 他瞪大了眼睛,一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马上又意识到了其中的麻烦之处。 “没时间多说了,你我各自行事,一个时辰,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 说罢,秦晋上马带着随从与崔光远各自离去。 秦晋身边只带了十几个随从,他于是找到李辅国借调禁中宿卫。此时的李辅国还处于昨日的尴尬与难堪之中,愤怒虽然已经平息了不少,可面色依旧是难看的很。不过,他见秦晋奉诏借调禁中宿卫,也没有犹豫和为难,立刻应允同意。 在给秦晋拨付了五百人以后,李辅国终于还是把满腹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夫如此急急借调宿卫,可是昨日骚乱有了眉目?” 秦晋点了点头,只说涉及陈希烈,他要去捕人。 听说涉及这老家伙,李辅国来了精神。 “某也随秦大夫一同去!” 陈希烈曾在李亨面前屡屡与之为难,现在终于有机会出一口胸中的恶气,他又岂能放过? 秦晋没有拒绝,便与李辅国一同赶往陈希烈的府邸。由于昨日的骚乱,长安城内日夜禁止通行,原本宽阔拥挤的大街上此时冷清极了,除了偶尔飞驰过的一队队骑兵竟再无他人。 陈希烈所在的坊距离皇城也就隔了两条大街,眨眼的功夫五百禁中宿卫便由坊门一拥而入,将其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陈希烈府中的奴仆听到了动静异常,趴在门缝处向外面看竟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大喊着冲向了后宅。 “不好了,兵变,兵变!” 长安先后遭逢大乱,那奴仆直以为是又发生了兵变。陈希烈年纪大,起得早,正在吃早餐,听闻兵变之声,面色微微一颤,便把手中的饼子放下,然后又喝了一口滚热的羊汤。 “走,去看看,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服侍他的贴身奴仆则小心翼翼的扶着这位年逾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步步往大门而去! 当那奴仆终于到了自家主人近前,则用一种近乎于哭腔的声音道: “家主,又,又兵变了!” 陈希烈则不屑的哼了一声: “天子威势正盛,哪来的兵变,开中门!”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四十九章:虚惊又一场 陈府中门大开,秦晋有些惊讶,想不到陈希烈这老家伙还有几分担当,并没有做缩头乌龟。 只见陈希烈在奴仆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围在府门外的禁中宿卫横刀出鞘,一个个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能冲上去将这个古稀老者撕个粉碎。 “秦大夫与老夫所料还是晚了一夜啊!” 不等秦晋说话,李辅国却连连冷笑,呵斥道: “老不死的,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在这聒噪个甚来?” 在来时的路上,秦晋已经把此事隐秘的来龙去脉大致告诉了李辅国,李辅国也是被惊得直吸冷气,想不到居然还涉及房琯,足见幕后之人的用心险恶。 “陈相公,天子待你不薄,又何苦如此呢?” 陈希烈的一双老眼逐渐暗淡,但脸上却毫无追悔之色。 “哈......哈哈……哈哈……老夫这一生,无憾了!” 忽然间,秦晋预感到不妙,赶忙冲了上去,但为时已晚,却见陈希烈的身体摇摇欲坠,继而猛然扑到。秦晋还是晚了一步,直到扶起陈希烈干瘦的身体时,他感受到的只有败絮一般的颤抖。 陈希烈的嘴角里溢出了丝丝暗红色的血液,他那本已无神的眼珠里居然迸出了一丝狡黠和得意,继而又再次黯淡无光。李辅国反应过来时,只见道陈希烈的身体都已经软了下来,眼见着救不活,便在他的身上胡乱踢着。 “老东西,畏罪自杀,畏罪自杀!” 确是如此,陈希烈竟在秦晋抵达的第一时间服毒自尽了。 发泄了一阵胸中的愤怒,李辅国有些慌了。 “陈希烈死无对证,那,那房相公岂非……” 这个想法一经从脑子里跳了出来,他竟骇然的连说话都结巴了。如果不能从陈希烈的口中拷问出实情,岂非永远无法证实房琯的无辜了? 秦晋却反而不似李辅国那般担心。 “先抄掠府邸再说!” 很快,用不上一刻钟的时间,陈希烈府中上下百十口人悉数被驱赶了出来,却独独不见他的两个儿子。李辅国怒意未消之下,拷打陈府的奴仆终于问出了事情。原来陈希烈的两个儿子早在七日之前就已经没有于府中出现过,至于是何时走的,去了何处则没有任何人知晓。 李辅国哪里肯信,把陈希烈的几个贴身仆从打的死去活来,依旧一无所获。最后秦晋不得不制止了李辅国的施暴。 “将军,看样子他们的确不知道,现在关键在于寻出陈希烈勾结贼人的证据!” 李辅国忿忿道: “陈希烈狡猾的像个狐狸,这种把柄岂会还遗留下来?” 这时,一名府中的奴仆却忽然问道: “将军要寻的可是,可是书信吗?” 秦晋闻言,便去看那奴仆,却是臣府中的一个年纪较轻的。 “速拿来我看,若有价值,可免你之罪!” 陈希烈的罪名已经坐实了,这些人的命运最好也只能是流放千里,如果天子不肯开恩,那就没有一个能活过这个秋天。那奴仆听说可以保住性命逃过一劫,立时谄媚的笑了,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李辅国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去拿?”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那奴仆从他的卧室内翻出了一封被焚烧了近四分之三的书信,但所幸大部分内容都保存了下来。 “这,这是从家主未曾烧尽的纸灰里翻出来,奴婢觉得,觉得可能有用处,就,就留了下来!” 李辅国也看了几眼在秦晋手中的书信,所涉及的几个名字令他眉头突突直跳,然后又大笑点指着那奴仆。 “你这厮,脑后便有反骨,一开始就存了出卖主人的心思,实在该死啊!” 奴仆被李辅国的话吓坏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求饶。 “将军饶命,饶命啊,不是已经答应了奴婢,可,可以免罪的吗……” 李辅国厉声道: “答应你的是秦大夫又不是李某,秦大夫饶了你,李某又岂能饶你……李某生平最恨这种吃里爬外的混账……” 秦晋的面色凝重,他觉得手中的信笺竟重于千斤,其间所涉及的名字乃是安贼叛军中的头面人物,比如安禄山手下的宰相严庄,今次城中的骚乱就是此人一手策划的,其目的自是昭然若揭。 当这封书信出现在天子李亨的御案上,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李亨的眉头紧锁,身体有些无意识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失望。 “陛下,此事与房相公并无干系,严庄策划此事,无非是想离间我大唐君臣,以拖延朝廷出兵的时间!” 那书信中隐约提及了把房琯牵扯进来的字句,虽然只有寥寥数句,可证据确实之下,也为房琯洗清了嫌疑。 按照秦晋的预想,李亨现在最合适的处置就是把当下这些事情整理成文,发给房琯,一则安其心,二则予以勉力,告知天子对他的信任是坚定不移的。 如此,才能使这次时间所造成的影响降至最低。但是,李亨却迟迟没有这么做,甚至连秦晋的意见也不征询,只说自己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会。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秦晋只得识趣的退了出去。 出了便殿,李豫、李辅国、崔光远正在殿外等的焦急。秦晋见崔光远也到了,便问道: “如何,可还有收获?” 崔光远惭愧道: “那些贼人嘴巴都硬得很,一口咬定了是房相公!” 秦晋点了点头。 “那些贼人的供状已经不重要,房相公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只有李辅国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晋,他自问如果自己与秦晋易地而处,一定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然后以神武军取而代之,这克服东都的功劳也就归了自己!可惜啊,可惜啊! 想到这里,他又笑道: “其实这也未见得不是一桩好事!” 李豫、崔光远闻言大是奇怪。 “何以见得?” 李辅国又道: “经此一事足见安贼对朝廷的惧怕和黔驴技穷!” 两人恍然,但又总觉得李辅国的说法哪里有些不对劲。 正在三人对望之际,身处漩涡之中的房琯竟然到了。秦晋看到他时,还是有些吃惊,应该是消息已经传到了此人的耳朵里。 李辅国先一步迎了上去,面色古怪,阴阳怪气的道: “房相公可来晚了一步,好戏错过了呢!” 房琯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他对阉人向来没有好感,尤其是李辅国在天子面前恃宠弄权,更是对其人嗤之以鼻。 李辅国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浑不在意,只收敛了笑容,冷冷的看着房琯该如何对天子解释。 房琯脚步落地有声,来到秦晋面前,一双眸子里射出了凌厉的光焰,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话。 “做的好事!” 然后,他便大步向天子便殿而去,继而竟在秦晋身侧卷起了一阵风,其愤怒之意虽无爆发,却是盛气逼人。 在秦晋的印象里,房琯虽然为人有些冷峻,可从无像今日这般强悍凌厉的外露,足见其心中实在是愤怒到了极点。 呆立间,倒是崔光远说了一句: “看来房相公把这笔帐记在了秦大夫的身上!” “不识好歹的东西!秦大夫也够冤枉的,奴婢亲见,秦大夫为了给这又臭又硬的石头洗脱嫌疑,那真真是尽心尽力,如果换做……” 秦晋道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冤枉了,如果他当真像李辅国所假设的那么做,自己岂非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吗? 不过,房琯能够主动前来,也让秦晋觉得心下一松。天子李亨是个生性被动的人,许多事并不愿意主动为之,如果房琯能够主动前来解释清楚,他相信李亨心中最后的那点疑虑也会尽数消散。 “幸甚虚惊一场,房相公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相信他自会有公正论断的!” 崔光远却腹诽着:房琯一定会有论断,却未必公正,此人对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然则可不是个迂腐的谦谦君子。但是,倘若秦晋果真趁此事落井下石,他也一定会看低了秦晋,毕竟这种不顾大局的小人行径又与卖国何异呢?比之杨国忠李林甫之辈也就没甚区别了! 一行人出了太极宫,太阳早已经高高挂在了当头上空,火辣辣的烤着大地,现在居然有了入夏的味道。 秦晋直觉身上闷热不已,便扯了扯紧扎的衣领,试图让憋在衣服内的热气散出去一些,从昨日到今日就好像做了一场仓促而又紧张的梦,事到临头时,他并未多想,现在浑身放松下来,反而觉得疲惫不堪,只想倒头沉睡一场,睡他个酣畅痛快。 然则,事实可不容许他如此放纵自己,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决断处置,这长安城内虽然已经看似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太平,实则危机已然时时存在,稍有放松就可能被有心人趁虚而入。 比如陈希烈之事,如果不是神武军与左卫军的交接过于仓促,又岂会轻易发生? “前面可是大夫?” 秦晋忽闻有人在呼唤自己,定睛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看清楚来人却不由的愣住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章:失败的收买 秦晋眯起了眼睛,只见驸马都尉、光禄卿张清正笑意吟吟的向他走来。这还真是个意外的人物,因为张清还有着一个比较显赫的身份,那就是当今天子皇后之弟!所以,驸马都尉和光禄卿都不过是摆设,真正使人难以拒绝此子的是这个身份。 “驸马都尉好兴致!” 秦晋不冷不淡的与之见礼,又随意的闲扯了开去,毕竟此人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静静的等着他先开口。 果然,张清也不是个绕圈子的人,躬身又是一揖,道: “秦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只见张清虽然弓着身子,但脸上的笑意和语气都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味道。当然,秦晋绝不会吃这一套,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索性就看看他有什么企图吧。 由于对张皇后的感观极差,秦晋连带着对张清都没什么好印象,而且在影影绰绰的传言中,这个驸马都尉仅仅在长安解围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开始作威作福,许多官员似乎也颇多怨言。 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秦晋所秉持的态度是,对方不来招惹自己和神武军,他也就眼不见为净。可万没想到,张清今日竟不请自来了。 “驸马都尉若有公事,可去神武军帅堂。若为私事,秦某只能抱歉,今日诸事繁杂,怕难以分身!” 秦晋的话冷冰冰,张清脸上的笑容忽而一滞,仿佛流水瞬间凝结成冰,然而只有瞬间又豁然化开,笑的竟比之前还诚恳灿烂。 “原也是张某冒昧了,大夫日理万机,但张某此来,可与大夫前程息息相关,还望拨冗一谈!” “驸马都尉诚意之至,大夫何妨就赏他一个脸面?” 不想李辅国竟在一旁帮腔,这可大大出乎秦晋的意料。他有心中不解,扭头去看李辅国,却见李辅国的眼睛里也蕴含着笑意,似乎极是期待他答应下来。 秦晋心中暗道,看来李辅国与张皇后已经早就勾结上了,今日张清主动来请,定然不会是小事。 瞬息间,秦晋便强忍住了心头的怒意,现在政事堂的宰相视之为眼中钉,便不能再得罪了宦官集团与隐隐然自成一派的张皇后系外戚。 “好,便借一步说话!” 张清呵呵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先后往皇城南部而去,那里是李辅国在禁中宿卫的衙署。 崔光远独独一个被留在了当场,他更是不解的看着秦晋渐渐隐没在街角的身影,心中忐忑连连。 今日真是风起浪涌,先有房琯涉及骚乱一事,再有陈希烈畏罪自尽,现在连张清都在拉拢秦晋,他能感受到,长安城内正有一股浑浊的暗流在逐渐积聚,不知何时就会一股脑的爆发。 此情此景与崔光远所想象的大相径庭,按道理来说,长安之战解围,朝局政事堂都重新洗牌,一切都是从头再来,本该欣欣向上,处处充满了朝气才是。可这才不到俩那个个月的功夫,怎么就和太上皇时代一模一样了呢? 这些令人厌烦的争斗何时才能休止啊? 崔光远重而长的叹息了一声,仿佛所有的疲惫和失望都借着这一口叹息发泄了出来。 忽而,崔光远也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抬头一看,是京兆府的佐吏。 “何事?” “禀大尹,陈希烈家的儿郎被逮到了!” “哦?” 崔光远双眉一凛,这可是个令人高兴不起来的好消息。 陈希烈的二子一定装着不知多少秘密,一旦拷掠出来,又不知道多少人忽i被牵连其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干起了酷吏的勾当,可如果不用重典,又岂能轻易的撬开贼人之口?事急则从权,他不介意为此而名声受损,那些到死都抱着好名声,与朝廷却无益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也是他最为厌恶的。 “走,撬开陈二郎的嘴,诸位都有重赏!” 佐吏们办差卖力,图的就是这重赏,现在又于大尹口中得了许诺,神情更是兴奋。 李辅国径自回了他在皇城西南角的衙署,秦晋则跟着张清出了金光门,绕过了太平坊,在与通义坊毗邻处又一片茶肆,张清看似随意挑选了一家走进去,秦晋也跟着入内。 茶肆伙计迎了山来,对张清极是恭敬,也不多问便将两人请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一处临街雅室,秦晋缓缓落座。窗外就是空无一人的大街,戒严尚未解除,如果在平时,只这一眼望下去,便是看不到尽头的熙熙攘攘。 秦晋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等着,等着张清道明今日相请的意图。 “张某以为,我大唐东出平叛,非神武军不可!” 这是一句套近乎的话,如此作为开场白,张清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秦晋心中一片了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 “朝廷拥天下兵马,凡精兵无不可出关平叛,又岂止神武军一家?驸马都尉如此说可是折煞秦某了!” 这时,茶肆的伙计轻手蹑脚端来了上好的茶汤,离着老远就能闻到各种昂贵的香料气味。秦晋的鼻头耸动了一下,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他对这种气味有些过敏。 张清也不急着说话,端起了茶汤细细品味起来,半晌才又道: “也不妨直言,张某有一计可住大夫领兵东出!” 秦晋心下惊骇,他料定了张清一定是在拉拢自己,可也想不到收买自己的条件居然是这个。如果让神武军东出潼关,也就意味房琯难以成行,这个选择对他而言,看起来还真是充满了诱惑呢! 但是,这低下则包含了无数令人不齿的阴谋。秦晋并非是谦谦君子,但现在正处于内忧外患,他岂能带头自相残杀?况且,房琯若能克服东都,对神武军而言也并非全无好处。神武军的探子铺排的太大,河东关中乃至河南都要伸展开去,兵力已经被摊薄到不能再薄,倘若东都克服,神武军就可以趁机挥师北上,集中精力进击安禄山的老巢范阳。 如此一鼓而下,天下传檄便定,到那时,各自在朝廷上拉开弓马斗个你死我活,也不也没甚影响了! 不过,秦晋也没有直接拒绝张清的提议,而是问道: “敢问驸马都尉如何领秦某出兵?” 张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道: “不可说,不可说,现在时机未到,若大夫肯站在皇后一边,这只是迟早之事!” 秦晋道: “皇后母仪天下与天子同为一体,秦某自然誓死效忠!” “不,不,不……” 张清忽而摆手一连说了几个“不”字,但接着却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话语,继而才又说道: “秦大夫公忠体国,世人无不知晓,可皇后也是有苦衷的,希望大夫能够有所体察!” 秦晋眯起了眼睛,觉得这张清好生直接天真,收买人心又岂有如这般交浅言深的做法?恐怕除了愣头青,不会有人借这个茬的。、 “君忧臣辱,秦某敢不体察!还请驸马都尉转告皇后殿下,为天下苍生计,须保重凤体,如此可使天子无后顾之忧!” 说罢,秦晋长身而起,以军中诸事缠身为借口告辞离去。张清还欲劝说,秦晋已经大踏步离去。 秦晋毫不犹豫的婉拒了张清如此直白的拉拢,他相信如果张皇后如果真有意拉拢自己,只要自己不撕破了脸,对方就还会再找上门来。这个张清看起来精明油滑,实际上却并无多少能耐,不过是张皇后的传声筒与傀儡而已。 眼看着时间就到了午时,秦晋所担心的是房琯能不能如实出兵。抵达军中帅堂以后,便有军吏来报,天子亲自送房琯返回军中,军中士气大盛,大军如期开拔! 得知这个消息,秦晋心中的感觉是复杂的,也随之放松了不少。终于在暗流涌动的黑暗中见到了一丝丝的曙光,希望房琯能够不让这希望落空。 要知道,这十余万大军非但是寄托了天子的重重期望,也是关中数百万百姓多深深期望的。 房琯离开长安,对秦晋和神武军而言,压力骤然减小。没了这个宰相之首时时刻刻盯着,作为副相的崔涣则谨言慎行,轻易不会指摘秦晋和神武军,更不会主动的对其进行打压。 如此一来,也是得失兼具,虽然没能领兵出征是个遗憾,可也终于不必束手束脚了,不必事事都担心着是否会招惹政事堂的弹劾。 除了东征以外,秦晋最在意的就是屯田事宜。由于屯田的兵员绝大多数都是叛军降卒,对他们的管理比之神武军还要严格,对于近十万人的屯田队伍来说,这并非一件容易事。然则,韦济居然就做到了无一处纰漏。 为此,秦晋还特地到距离长安最近的一处屯田点去视察,果见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而且那些昔日间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们此刻竟也一个个温顺的好像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一般。听说御史大夫来了,一个个争相目睹,那阵势和兴奋的劲头竟不亚于见到天子一般。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一章:骤闻颖王反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自从送走了房琯和出征大军以后,李亨便每日一早都召秦晋入宫商议军情,有时候甚至一日召见三次。可见他对这次出兵的紧张和重视。不过,令李亨觉得欣慰的是,房琯一路进兵也都顺顺利利,出了潼关便直杀陕州与渑池,所遇到的抵抗也俱是一触即溃,眼见着势如破竹。 大约午时,秦晋从太极宫中返回军中帅堂,此时他已经饥肠辘辘,正打算唤仆役端来羊汤肉饼解饿,却忽有军吏来报,外间有官员求见。 秦晋答一声知道了,便让那军吏安排求见的官员先候着,他得先填饱了五脏庙再说。只是军吏在递上求见官员的拜帖之时,又附上了一封举荐信。他看着举荐信封皮上的字迹似乎有些眼熟,再一细看,这不是杜甫的字迹吗? 杜甫现在的命运可与另一世大大不同,不但在冯翊郡为太守,还在此前一战中立有大功,总算他不是个志大才疏的人,没有辜负了秦晋的厚望。就实而言,秦晋在任用杜甫之初,心中也是打着鼓的,毕竟诗人从政多数都是不靠谱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秦晋不但顶住了来自于孙孝哲叛军的巨大压力,而且在与长安失联的情况下,能够当机立断彻底放弃冯翊,烧毁同官仓五百万石粮食,致使孙孝哲无功而返,导致二十万叛军断粮。 因而,杜甫的能力之强、性格之坚韧已经毋庸置疑,他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甚少举荐官员。今日一反常态,也令秦晋大为好奇,能够得其一纸举荐信的究竟是什么人。当下,秦晋也顾不得吃喝,拆开了举荐信,待看清楚被举荐官员名字之时,不禁脱口道: “原来是他!” 渤海郡人氏高适。 这还真是个小小的意外,想不到杜甫举荐的人竟是高适。对于高适其人,秦晋自小就已经熟读此人的诗句,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令多少不得志之人唏嘘感慨。 当高适出现在面前时,秦晋才发觉此人的无论从外貌抑或是内在的气质,都与诗人二字不搭边。 中等身材,旅途风霜之故,面目稍显黑瘦,双目微微下垂。 “阁下就是高仲武?” 仲武是高适的字。 “正是下吏!” 高适在长安之乱以前官至刑部侍郎,再听闻李隆基逃蜀的消息以后,便也一路追了过去。后来,他又和房琯等人一齐返回长安,但一直不得重用,便闲散了起来。如果不是走了杜甫的门路,此时恐怕还在蛰伏之中呢。 在见到高适以后,秦晋忽然觉得,此前被遗忘的饥饿感又滚滚袭来,便问道: “仲武兄可曾吃过午饭?” 高适答道: “下吏一日只食两餐,是以不曾用过午饭!” 秦晋呵呵笑道: “如此甚好,不如一同吃吧。” 说罢,秦晋一挥手,仆役很快就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分别在他与高适的案头摆上热气腾腾的羊汤和烤肉饼。 “尽管吃便是!” 烤制的肉饼外酥里嫩,表面泛着诱人的金黄色,香气溢满帅堂,只是看着,闻着就令人口水直流。然则,高适却似乎对案上摆放的肉饼视若无睹,冷冰冰的答道: “下吏此来拜见大夫,并非求一顿饭!” 这时,秦晋才恍然,自己这不拒细节的性子对于某些人很受用,有些人却未必受用。也是高适乃杜甫推荐之故,便也没有端起身为上位者的架子。不想,高适却很不吃这一套。 直到此时,高适一直微垂的双目才彻底睁了开来,一双眸子竟是精光四射,其中有傲气也有不满。 秦晋捕捉到了高适眼中的不满,便马上命人撤走了羊汤、肉饼,又郑而重之的冲他一揖到地,诚挚道: “秦某率意行事,请仲武兄勿怪!” 秦晋对高适是很尊重的,尽管他自称下吏,仍旧唤其为仲武兄。 见状如此,高适的面色才重新缓和下来,刚才秦晋看他的模样,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拂袖而去。这种状态,可与印象中的求官不甚相同。按照常理揣度,有求于人当态度谦卑才是,如此冷硬还是头一遭见过。 就算杜甫是个耿直的性子,在落魄时也曾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当初他在韦济府门外徘徊借贷,而招至对方的轻视与折辱,最后还不是忍下了一口气,拿钱走人! 由此,秦晋也知道了高适是个不容易接触的人。 高适也很直接,在仆役收拾干净了案头之后,便直言自己此来乃是为了求官。 秦晋便问他,因何求官。高适也不讳言,道: “满腹才学不报与帝王家,何异于明珠蒙尘?” 秦晋击掌赞了个好字,便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和这种性子冷的人接触,他总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一场颇为意外的见面就在这种略显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但秦晋也清楚了高适的诉求,对方究竟有没有真材实料他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子并无在神武军一系中谋事的打算。 此人志不在此,秦晋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不想错失人才,便将其推荐给了李亨。 当李亨听说了秦晋在高适面前灰溜溜的撤掉了羊汤和肉饼时,不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有些夸张的笑了起来。 “当真要看看,何人能令秦卿如此!” 玩笑说罢,李亨又感慨道: “恃才傲物者大都如此!” 仅此一句评语,秦晋就知道,李亨对高适已经满是好奇与好感。 议论起军情时,李亨的情绪则明显有些索然,这一日房琯大军毫无进展,仍旧停留在渑池。 “房相公已经在渑池停了三日,难道是贼兵势大,难以力克?” 秦晋已经把今日午时以后传回的的军报读过了不止一遍,从房琯四平八稳,又虚虚实实的亲书军报里,他觉得这只是大军就地修整以积蓄体力,再往前只要过了新安,洛阳就近在咫尺,一场大战,恶战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而至。 其实李亨也明白,这只是行军途中的正常行为,但关心则乱,不管内心如何理智,都无法阻止他的忧心忡忡与患得患失。 “朕早就说过,让房相公带着火器营,可他就是倔脾气,偏生不带,说什么此前从无此等奇技淫巧之物,也一样攻城克城……” 听着李亨稍显絮叨的诉说,秦晋心里却清楚的很。这并非房琯发自内心的想法,无非是不想克服东京与他秦晋和神武军沾上一星半点的干系。说到底,这都源自于房琯对于秦晋深深的疑忌。 对此,秦晋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按着房琯的头让对方接受自己吧。 秦晋自问不是纯臣,可也不是个阴谋叛乱的人,如此被人诟病,虽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有些光火,他甚至有时在想,倘若有一日真到了非生即死之时,自己会如何选择?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假使真有那一天,傻子才会坐以待毙呢! 一念及此,秦晋竟有点心虚了,既然存了这个想法,房琯如此看他,似乎也不全然是冤枉了呢! 秦晋咋巴了一下嘴,从这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 “陛下,名将用兵各自有道,最忌讳旁人横加干涉,臣同此心,想必房相公也是如此吧!” 李亨闻言附和着点头。 “正是此理,房琯此人,哪都好,就是太过自信,自信虽然也是好事,可朕就担心他成了自负!” 直至现在,秦晋越来越多的发现了李亨身上的毛病,抑或说是缺点,除了优柔寡断以外,还总爱疑神疑鬼,明明他自己都已经想通的道理,却偏偏假设出多种最坏的可能,然后因为这些假设出来的东西而患得患失,使自己沉浸在一种不上不下的痛苦中,难以自拔! 用秦晋的话说,李亨这就是没事找事! 不过,李亨毕竟是天子,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于大局没有干碍,秦晋也就懒得多费口舌。 两人又议论了一阵,李亨忽然想起了高适,便当即要召见此人。 秦晋本想告退,但李亨拦住了他。 “大夫何妨与朕一同考校此人!” 对于这种恃才傲物的人,李亨见过的并不多,更多是从书上看到的,因而兴趣十分浓厚。 传敕的宦官刚走,李辅国就慌慌张张,又急吼吼的小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李亨闻言浑身一震,心道不是房琯的大军出了意外吧。秦晋也吃了一惊,看李辅国的神情,这大事似乎很是不妙呢! “究竟何事?” 李亨身体前倾,一双手已经紧张的攥成了拳头! “大事不好,不好……” 李辅国因为走得急,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很不连贯,站住以后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才道: “颖王,颖王李璘在江陵反了!” “甚?颖王反了?” 陡然,李亨的目光中竟充满了疑惑,其间还夹杂着几丝放松,但这种放松又很快被紧张与担忧所取代。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二章:祸从天上来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也是陡然一惊,房琯刚刚大军东出,还指望着聚集在江陵的**能够自南向北与之两面夹击洛阳,怎么就在这个当口闹出了叛乱呢?天子李亨虽然担忧,但内心中是十分怀疑的。 “永王反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永王李璘虽然是李亨的弟弟,但却比他小了将近十岁岁,由于其在幼年丧母,因此作为兄长的李亨就将其接入自己的府中亲自抚养,更常常亲自将其抱在怀中哄之入睡。两人名为兄弟,实则情同父子。 因而,在李辅国说出永王谋反的消息后,李亨的反应是极为复杂的。其实,早在一个月以前,关于李璘谋反的消息就已经屡屡传入他的耳朵里,只不过没有切实的证据,都只当做了别有用心的流言而已。 李辅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 “魏恒刚刚从将领逃了回来,如果不是他溜得快,早就死在了江陵!” 魏恒是李亨派在江陵的监军,这的确是实情,在听到李辅国如此说以后,便将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魏恒何在?让他来见朕!” “魏恒已经在殿外候见。” 魏恒哆哆嗦嗦的进入殿中,却见其神情惊慌,面容消瘦,显然受了不少的舟车劳顿之苦。 秦晋默不作声,只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情,哭诉间并不像作伪,可出自其口中的内容却都是模糊不清的。 指控藩王谋反可是极为严重的行为,由不得不甚重,思量再三后,秦晋忽而开口问道: “你说永王谋反,却不曾亲见?” 魏恒哭道: “奴婢虽未曾亲见,但,但襄城王手下的谋士薛鏐却派了刺客取奴婢性命,这是千真万确!若非奴婢的随扈还有几分真本事,现在哪里还又命在天子殿中与大夫聒噪呢?” 秦晋不再说话,只在权衡着,假如永王李璘当真谋反,对局势的影响究竟会有多么恶劣。 然则,李亨的反应却十分的剧烈。 “你与薛鏐有私怨,怎么就能怨恨到永王的身上?” 这句话问的十分突兀,就连魏恒都一阵语塞,但马上有失火落魄的说道: “奴婢的确与薛鏐不睦,可,可他刺杀奴婢也是千真万确的啊,奴婢如若扯谎,便,便甘受五雷轰顶之苦!” 李亨怒目圆睁,嗤嗤冷笑。 “你这杀才,居然欲借天子之手报复私怨,殊为可恨,罪该万死!” 这回反轮到秦晋奇怪了,李亨怎么就能通过只言片语就能一口咬定魏恒是在携私报复呢?不过为了除掉永王手下的一个谋士,居然连永王都一股脑的装了进来,看来此寮胆子不小啊。 准确说,薛鏐是襄城王李偒手下的谋士,而李偒又是永王李璘的长子。 看来藩王在地方掌兵的确是威胁唐朝中央政府最大的隐患,无论何时何地,只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在秦晋看来,李亨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今日此时言之凿凿的指魏恒在携私报复,而且一针见血的说起与薛鏐有旧怨,想必其在江陵一定还另有耳目。 想到这些,秦晋又不自觉的瞄了一眼李亨,看来李亨也并非是全然没有防范的。 也许是魏恒其人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差,居然在李亨断喝之下就把肠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自称绝无暗害永王之意,只是薛鏐敢于坐下如此骇人的歹势,以常理揣度,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呢? 即便如此还巧言善辩,李亨气的身体发抖,如果指控旁人也就罢了,李璘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虽然他现在成了江南四道节度使,可这是太上皇的离间制衡之策,他就不相信,看待自己如父如兄的李璘会坐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而且,除了感情上的因素以外,李亨显然也另有凭据,因而对魏恒的所作所为可说是恨之入骨! “拉出去,打死!” 这五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对于性情温和的李亨而言,这真是破天荒。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一场突然而起的风波就此戛然而止,李辅国见状不忍,上前劝道: “陛下,魏恒毕竟涉罪不浅,若贸然打死,恐怕不妥!” 李亨正在气头上,居然就听不进李辅国的劝说,甚至把李辅国都狠狠的斥责了一通,毕竟魏恒到江陵去当监军,乃是又李辅国推举的! 李辅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李亨对他一向礼敬有加,虽然他只是个阉人,但李亨并未只将其当做一个低贱的阉人,像现在这般不留情面的,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魏恒杀猪般的嚎叫也没能阻止他被拖出去,殿上骤然变的安静,气氛却比之刚才更加的凝重。 良久,李亨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 “朕知道你不服气,看看这个吧!” 说着,一封公文被扔到了李辅国的面前。李辅国展开阅读,面色便红白不定,然后又跪了下来,颤抖着请罪。 见李辅国幡然醒悟,李亨似乎很是欣慰,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选人用人乃是治政之关键,尤其地方监军,倘若选错了人,将遗祸无穷啊!” 秦晋从旁看的明白,果然是李亨另有秉持,否则也就不能如此断定魏恒乃是携私报复。忽然间,他又不禁心下一寒,连江陵都有李亨派去的密探,只不知神武军中有没有。 几个心腹左右手自然不可能是李亨派去的密探,可自己身边的那些军吏佐吏却是无从辨别了。 只听李辅国感激涕零。 “奴婢知罪,知罪了,请陛下责罚奴婢!” 李亨这时才亲自上前扶起了李辅国。 “朕知道你是忠心的,所以只会骂你,骂醒了你,朕还要重用你。犯过一次错,下次就该知道如何避免,才不负了朕对你的厚望啊!” 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就连秦晋都暗暗感慨,李亨对这个宦官如此信任和重用,只是如果他要读到了后世的历史记载,此寮不但将其活活吓死在病榻上,还杀了他的皇后和儿子,又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然而,这些事情都是未曾发生的事件。也许十年后的李辅国果真如此丧心病狂,但现在此刻,他对李亨也确实是忠心的。因此就算秦晋现在说破天去,又有谁能信呢?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踩出来的,李亨在这里教训李辅国不会看人,他自己又何尝会看人用人呢? 李辅国嚎啕大哭了一阵终于渐渐收声,秦晋在殿上已经坐的百无聊赖,他可不愿意坐在这里看这种君臣主仆相知的戏码,外间不知还有多少公事等着他处置呢。 “陛下,军中公事繁杂,臣请告退!” 李亨本想留下秦晋多说一会话,可又觉得秦晋手上的公务的确耽搁不得,反正现在也没有急待商量的事情,留下他来也只是耽误了时间! 念头及此,李亨挥了挥手,示意秦晋可以自行其事。 …… 江陵,大都督行辕。襄城王李偒火急火燎的催促着中堂里的佐吏。 “襄城王请稍待,永王刚刚午睡过了,现在正洗漱穿戴!” 李偒表现的有些失态,尖着嗓子大呼: ‘都什么时候了,还守着那些旧规矩?这里不是长安,也不是洛阳,若有紧急军务,岂非是贻误战机!’ 一声声的抱怨,竟是在指责他的父亲,永王李璘。 这吓得那佐吏赶紧小声劝道: “襄城王慎言啊,永王也是知道今日并没有紧急军务,才如此不慌不忙的,再说,再说听闻朝廷已经派出东征讨贼大军,永王知道后连说洛阳克复指日可待,当值得浮一大白!” 李偒不耐烦的挥着手,让他不要在这聒噪,赶紧去再催催永王。 也就在李偒即将失去所有耐心时,永王李璘四平八稳踱着方步出现在了正堂上。 “还是这个急性子,为父告诫你多少次了?要学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难道就不能长进点吗?” 李璘对这个长子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每每教训起来就总有痛心疾首的模样。 殊不知李偒早就把这一套教训说辞听的腻了,甚至都会倒背如流。 “父王且慢教训,今日儿子来确有了不得大事禀告!” 说话间,李璘已经稳稳的坐在了软榻上,只是他的脖子似乎有点不自然的偏着,好像落枕了一般。不过,这却不是落枕,而是天生的歪脖子。也正因为天生的身体缺陷,作为兄长的李亨才更加疼爱这个幼弟,以免他遭到兄弟们和外人的嘲笑与欺负。 一听这话,李璘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教训儿子。 “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少为大言,少为大言,不能为了引人注意就夸大其词,否则早晚会因此而吃了大亏的……” 李偒更是被憋的满面通红,这次可真真不是什么夸大其词,而且确确实实的祸在眉睫了。 “父王又是如此这般的絮叨,可知你睡午觉的功夫,已经祸从天降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三章:永王下决心 李璘竟不以为意的笑了。 “甚是祸从天降?天子已经剑指东都,克服已经是指日可待,哪里还来的天降祸事?” 在他的眼里,自己这个长子既是急性子,又愿意惹人注目,因而常常会夸夸其谈甚至危言耸听,现在不过是故态复萌而已。 然则,这一次李偒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那种以往的自负和桀骜,眸子里反而时时流露出一种隐忧之色。 “薛鏐刺杀监军魏恒失败,魏恒已经连夜逃回长安!” “又来这一条,不要总是说些危言耸听……” 话到此处,李璘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在猛然顿住后,身体剧烈的起伏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声调大声质问着: “你,你再说一遍,薛鏐刺杀了谁?” “薛鏐刺杀监军魏恒不成,反被其逃脱!” 霎时间,李璘怒不可遏。 “这薛鏐,本王向来待他不薄,因何如此恩将仇报?去,去把这个不知感恩的野狼带来见我,倒要问问他,因何如此忘恩负义!” 与其父的失态相比,李偒虽然也显得情绪焦虑,却是平静的多了。 “父王,薛鏐虽然因私怨而杀魏恒,可魏恒也自有取死之道,世人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不该杀吗?” 李璘在暴怒之后,又颓然瘫在软榻上,喃喃道: “确实该杀,可,可杀他之前就不能找本王商量,商量吗?” 薛鏐与魏恒的恩怨在大都督府中几乎尽人皆知,魏恒虽然是个阉人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色心,竟以卑劣的手段偷偷猥亵了薛鏐之妻,薛鏐之妻受辱不过便在当夜悬梁自尽。 然则,这一切并没有为人所见,等到薛鏐得知其中内情时,已经为时晚矣。没有任何证据,魏恒当然抵死不会承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魏恒回到长安,一定会向皇兄告刁状,甚至诬陷……不行,须得立即向皇兄解释清楚才行,写信,对,写信……” 李璘喃喃了几句,便手忙脚乱的在案头铺开了纸张,又提起笔来,可右手抖得厉害,竟难以成字。李偒也是情绪激动到了一定程度,忽而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的推到了地上。 “父王,都到了这等时候,写信还能有用吗?天子相信那魏恒还是相信这没声没语的几行字?” “说的是,须得亲自返京一趟,对,亲自返京,当面向皇兄解释,皇兄一定会相信的……” 眼见着父亲如此失态,李偒竟顾不得父子君臣间的礼制,上前一把扯住了他袖子,做色道: “醒醒吧,半月以前天子曾颁诏让父王返回程度侍奉太上皇,父王可曾听诏而去了?现在解释,哪个还会相信?返回长安,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句话使李璘如遭雷击,他自问没有对皇兄不忠的想法,可又想建功立业,如果没有这场劫难,他也许就会庸庸碌碌的老死在长安十王宅。然则,乱世即到,总不能毫无作为吧?带兵平乱,建不世功勋,哪个李家不想如此呢? 太上皇似乎能窥到李璘心中所想一般,先是封其为江南四道节度使,授江陵大都督,后来又追授了他广陵大都督。可以说,江南千里之地已经尽在其手掌握,哪个又肯于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功业呢? 虽然李璘也知道皇兄一定会因为他拒不奉诏的决定而感到生气,可只要顺利的平定了安史乱贼,他便会负荆请罪,皇兄也一定会向以往一般原谅他的…… 然则,现在竟被一个阉人把这一切都毁掉了,设想中的功业不但没来得及实现,还面临着即将被诬陷的不利境地。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偒瞪着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薛鏐、韦子春正在外面候见,父王不如让他们来说!” 李璘目露怨恨之色,当即恨声道: ‘让薛鏐那野狼来见我!’ 薛鏐与韦子春同时出现在中堂,李璘有些讶异,这二人平日里似乎不怎么友好,怎么今日竟走到了一处?难道薛鏐的恶事里,韦子春也有份参与?这可就令人难以置信了,若说薛鏐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那么韦子春则是极为冷静理智之人,此二人几乎是互为水火的存在。 不过,李璘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他要质问薛鏐,为什么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罪臣薛鏐拜见永王!” “亏得你还有脸自称罪臣?” “臣杀魏恒乃为私愤,然则只要永王借此而成就大业,臣愿自戮而谢罪!” “住口,违法杀人在先,现在又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不要以为本王宅心仁厚就可以口无遮拦!” 李璘又惊又怒,一时间竟忘了追问其罪责。忽然,一旁的韦子春说话了。 “臣亦以为此乃成就大业的千载难逢之机会!” 李璘不傻,见韦子春都这么说,当即就明白了其中因由。 李偒和这几个幕僚整日里在私下劝说他据江南千里之地,仿照东晋故事而坐拥半壁江山。李璘一直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而不肯答应,只想不到他们竟用这种办法把自己逼到了绝地上。 想明白了一切以后,李璘瞪着长子,本想训斥几句,却忽然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才指着李偒道: “你,你做的好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为父沦为不忠不孝之人吗?” 这话说的有些凄惶,倒大出李偒的预料,他以为一定会遭到父王的指责和斥骂,可谁知竟是这样。 然则,李偒并不因此而觉得内疚,甚至觉得父亲冤枉了他。古今但凡成就大事者无不有着非常人之心,当断不断只能白白的来这世上走一遭。 “事已至此,父王责怪,儿臣无话可说,只希望父王有得天下之日,能记得儿臣今日的……” “住口!” 李璘厉声喝止,但这一声大喝在最刺耳处戛然而止。他忽然发现,自己果然没了选择,刺杀监军这种事,正如黄泥掉进了裤裆里,怎么能解释的清楚呢?想到从前三个哥哥惨死在太上皇手中,不禁深深的打了个冷颤。 “说吧,你们希望本王如何做?” 此言一出,李偒三人脸上同时现出了喜色。 薛鏐当即说道: “当务之急,须得控制大都督长史李岘,要么为王所用,要么斩草除根!” 大都督府中负责一切日常事务的,都是地位不显的长史,因而在平时,大都督更多的是象征性官职。薛鏐有此建议,也在常理之中。 长史李岘算起来也是李唐皇室远枝,素有贤名干才,如果能拉拢此人为永王所用,自然会添一臂助。 李璘闻言却惊道: “李长史么?今日一早已经因病辞行,返回长安去了!” “什么?走了?” 李偒三人再度异口同声,在这种关键敏感的时刻,李岘因病辞行,其中必有蹊跷。 薛鏐语带埋怨的说道: “永王因何就放他走了?他这一走,长安很快便会得知即将起事的消息!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这时,李璘也有些慌了神。 “这,这,你们若早些过来,本王岂能轻易就信了他?” 李偒也一连声的埋怨着父亲行事过于草率,怎么不多问一句,多留他一天呢…… 一直不怎么做声的韦子春打断了李偒和薛鏐的抱怨。 “事到如今,也不是厘清责任的时候,倒不如想一想对策如何!” “有何对策?” 李璘问道。 韦子春沉吟了一阵,说道: “江陵虽有江河之利,又聚集了大批粮食财货,然则却不是形胜之地。大都督何不移镇金陵?”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薛鏐则击掌赞道: “此言大赞!金陵乃六朝古都,虎踞龙盘之地,若以此为根基,大业就先成了一半!” 韦子春故意强调了李璘大都督的官职,所指的可不是江陵大都督,而是太上皇后来追授的广陵大都督。因而,李璘若移镇到金陵也是名正言顺的。 眼见儿子和幕僚们都如此的笃定自信,李璘忧急之心也渐渐去了,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过于紧张。想想也是,现在整个江南只要他想要,就可以用四镇节度使和江陵大都督、广陵大都督的名义悉数纳入麾下,江南各地的兵马也得悉数听从调遣。 拥有如此之多的筹码,就算长安也得审慎对待自己吧? 一念及此,李璘又觉得皇兄未必会真的和自己撕破脸,可一想到皇兄此前对其种种的好处,又有些闷闷不乐和愧疚之心。忽而,韦子春又道: “永王宅心仁厚,一定会因为与兄长对立而自咎。臣却有一言,请永王斟酌,但凡世间事,不可因小义而忘大义,若能据此而成就一番大业,使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一代圣君!” 听了韦子春的说辞,李璘依旧闷闷不乐,但心结已经开始松动,毕竟哪个李家的儿郎不想成就大业呢?他虽然身有缺陷,却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老死在十王宅。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四章:大夫的心思 李偒见机的快,当即厉声呼唤军吏。 “速派骑兵百人,追回李岘!” 军吏慨然应诺,刚要出去却又被永王李璘叫住。 “慢着,李长史与我乃同族,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父王!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 李偒略显急愤的叫了一声,但这一回无论李偒如何危言耸听,李璘都只坚持己见。韦子春不想他们父子争执个没完,便道: “永王宅心仁厚,原也无可厚非,不论死活,只要认回来即可!” 抓住李岘最根本的目的乃是截住可能走漏的消息,魏恒虽然为监军,但毕竟是个阉人,又无凭无据的偷逃回去,若想替永王开脱也并非难事。 “臣建议,当立即派遣使者赶赴长安,解释说明魏恒逃离江陵一事!” “如此双管齐下,当可为我们争取到至少三月以上的时间。” 薛鏐对韦子春的建议很是赞同,在他卡那里只要拖延住三个月,举大事之前的准备就可以悉数完成了。 李璘扶了扶脖颈,长时间的正视是他颇感难受,但在幕僚面前总不能不顾形象。 不过,这点身体上的难受比起内心的忐忑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 “万一追不回李长史,派去长安的人还有何用,岂非送羊入虎口?” 李偒对父亲的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很是不耐,便道: “无论成与不成,这点牺牲还是要做的!” 言下之意,不管怎样,这一步必须得走,总要有人为此而将生死抛诸脑后。 李璘心下顿生恻隐。 “如果,本王说是如果,李长史返回了长安,派去的使者岂非,岂非性命不保?” 李偒还待争辩,韦子春却道: “派去的使者自有脱身知道,永王放心!” 韦子春的话,李璘还是很相信的,由此便点头放心。 其实,哪里有什么脱身知道,韦子春这么说也不过是宽李璘之心而已。 三路追击李岘的骑兵派了出去,接下来就是煎熬和等待,直到掌灯时分,也没有好消息送回来。君臣四人端坐在中堂,相顾无语,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甚至于连轻微喘息声都因为静极了而倍显粗重。 当最后一路追击的骑兵返回江陵以后,众人已经明白,消息走路难以避免。李璘连连叹息,急的直搓手。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须得立即有所动作,否则皇兄,皇兄的雷霆处置便要到了!” 李偒对父亲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胆小如鼠十分不满,这哪里是一个成大事者所应有的性情?然则,为了胸中沟壑内伟大抱负,他只能拥立父亲。 这时,薛鏐则道: “既然李岘的出逃已经难以挽回,那么事不宜迟,三日内,须得立即动身赶往金陵,只要控制住金陵,又扼守住江陵,这江南千里之地将尽归永王囊中!” 进薛鏐如此言之凿凿,李璘犹自不信的问道: “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本王只须人到了金陵就可以执掌整个江南了?” 韦子春接着薛鏐的话头道: “这只是第一步,到了金陵以后,须得发布檄文,指斥太子逼迫君父,篡夺皇位的事实,当天下臣民认清楚这位背君叛父者的真实面目以后,自然就会纷纷倒向永王了!” 李璘一开始还挺欢喜,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颇有些为难。 “如此岂非就要彻底与皇兄撕破脸了?皇兄抚养我长大成人,这么做恐怕……” 李偒闻言,顿时就急了。 “父王念及兄弟情谊,那位好皇兄可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你的首级!” 李璘登时愠怒,指着李偒大喝: “放肆!” 韦子春和薛鏐都是频频皱眉,这父子俩就像前世的冤家一般,只要在聚一起,说不上五句话就必然会争执起来。 大计定下以后,李偒当即命令部署连夜动作,一万精锐护军,护着永王李璘先一步起行,沿着长江东下而去,直奔金陵。与此同时,江陵也需要人马镇守,薛鏐便被委以重任,以大都督府长史之名义留下来负责镇守。 …… 长安,李亨重责了魏恒之后,总觉得心中郁闷难解。如果魏恒私自逃回了长安,那么李璘果真心内坦荡,就该派人到长安来解释。不过,此前李璘的表现也是让李亨心生不满,他曾下诏命李璘返回程度侍奉太上皇,那个一向温顺乖巧的弟弟居然拒绝了,而且还说出了一个他不好拒绝的理由。 当时,安禄山部叛军以重兵挺近江陵,李璘直言如果自己返回程度,对当地的军心士气将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衡量大局之下,李亨只好捏着鼻子默许了李璘的行为,但不满和疑虑的种子已经种下,伺候只要有个风吹草动,都不免令人心揪不已。 在魏恒返回长安的第三日,来自江陵的使者也紧随而至了。 见到李璘亲笔手书的信笺以后,李亨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事情的真相果如他此前预料的一般。 于是,为了安抚李璘和以正法纪,魏恒被处以腰斩之刑,即刻行刑。同时,李亨又封了李璘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为王,如此以示自己对他的信任和宠爱。 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彻底处理解决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而是房琯已经东出的十余万大军,在东都洛阳的战事未曾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隐患都不能轻易的揭开来。现在的朝廷毕竟兵力有限,不可能同时应对内忧外患。 这些都是一个为君者应有的筹谋,而李亨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李璘的兄长,出于兄长对幼弟的关爱,他也忍心将李璘当做仇敌,也不相信李璘会如此对待自己!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和笃定,李亨重处了魏恒以后,又重赏了李璘。与此同时,新一任监军也将与天子诏书一同抵达江陵。 秦晋对李亨的做法大体上还是跳不出毛病的,当此之时绝不能计划矛盾,必须将其搁置起来,只有房琯大军获胜以后,朝廷才有足够的精力腾出手来,剪除这一大祸患。 他与李亨不同,没有兄弟感情的包袱,又有着对历史进程的了解,知道李璘其人早晚必反,以现在的情势来看,迟些反要远远好过过早露出反意。 然则,郭子仪则有着与秦晋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夫恐怕要一厢情愿了!” 秦晋讶道: “一厢情愿?难道李璘已经等不及了?” 他搜索着记忆中关于李璘的所有记忆,可惜并没有关于李璘何时造反的确切日期,因而也只能通过各种已知的情况作出推断而已。 郭子仪思忖了一阵,才慢慢说道: “等不及的绝非永王,而是襄城王!” 襄城王李偒是李璘的嫡长子,这一点秦晋是清楚的,可那个李偒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而已,他真的有足够的能力影响资历和威望都远胜于他的李璘吗? 思量了一阵,秦晋猛然起身,在帅堂一角的大唐全图前站定。这是他凭借记忆中的标准地图所绘制,虽然也是粗糙的很,但比起当世的那些抽象画一般的地图已经明晰了不知多少倍。 江陵就是汉时的荆州,此地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乃“七省通衢”之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李隆基让李璘坐镇江陵,实则是有着极为复杂的目的。 秦晋在地图前盘算着,把李璘从身边放出去,给了他最重要的江陵。当时大运河已经被叛军阻断,两淮江南的粮米赋税无法运抵长安,便都被积存在了这“七省通衢”的江陵。有了充足的粮米,振臂一呼就能拥有精锐甲士数以十万计。 这个谋划不可谓不高明,给了李璘如此高的起点,只要他但凡稍有些头脑,便不难做出些功业来。届时,李璘便成为了李隆基手中可以制衡李亨的一颗棋子。李亨出于得位不正的先天劣势使然,则必须倚重于李隆基的支持,而李璘若想与李亨一争短长,自然也绕不过李隆基。 如此一来,本已经失位失权的李隆基,在这种两厢制衡的手段下,又可以对朝廷施加以影响。 沉吟了良久,秦晋一语不发,李隆基的用心昭然若揭,但他此时也没有合适的应对之法。一切都在猜测之中,在没有真凭实据以前,李亨不可能对李璘下手,事实上朝廷也很难在克服洛阳的同时再承受一场内乱。 郭子仪也跟着来到了地图前,他的手指沿着江陵一路向东,最后在金陵的位置上重重的敲击着。 “永王最终会东进江陵,看来他是想要效仿东晋故事,划江而治,作用半壁江山啊!” 秦晋也不禁暗暗佩服郭子仪,他是有着前一世的记忆,才能在大局上有料敌先机的优势,而郭子仪仅仅凭借着只鳞片爪的消息就能做出这种推断,当真是不简单! 忽而,秦晋心中一动问道: “可能推断出永王何时造反?” 郭子仪面不改色,轻声的答道: “如果没估计错,他们现在已经反了,正沿着长江南下呢!”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五章:相由心生也 太极宫,李亨召见宰相崔涣时,特地提及了关于李璘的事件,表示一场有可能突然而发的大祸消弭于无形。言及其中种种复杂的心境,他也不由得连连唏嘘感概。但忽而崔涣只言片语就把话头引向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宦官魏恒。李亨又顿时表现出了对此人的厌恶,甚至于憎恨。 当然,崔涣作为宰相,在天子面前说任何话都不是没有原因的。换言之,他提及始作俑者的魏恒,也自有其目的。 “陛下,宦官为一镇乃至数镇的监军,乃是代天子行事,身上责任重大,可阉人未曾受过孔孟教化,良莠不齐,万一再出现几个像魏恒这般的人物,又岂能每次都有圣明天子将其一眼看穿?” 魏恒携私报复襄城王手下的幕僚,竟不惜连永王李璘都拖下水,其心机不可谓不阴毒,此种祸害必欲杀之而后快。 而崔涣的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骤然投下了一块巨石,顷刻间水花四溅,波澜起伏。 李亨不禁愣住了,是啊,似这种携私报复竟不惜牵连天子之弟的恶劣事件,可是闻所未闻的。这也由不得他不反思,自己大肆任用宦官到地方上做监军,甚至亲掌兵权的举措,如此种种,究竟是对是错。 原本他以为宦官没有家室后代,又是天子家奴,这种人是最没有私心的。而且,最根本的一点是阉人没有立身的根基,他们一切的权力都来自于天子,只要天子牢牢的牵住手中的枷锁,便可予取予夺。任用这种人监督兵权,掌握兵权,自然是最理想的了,从此便可免去了日夜忧心武将造反的烦恼。 对宦官的大肆任用,有唐以来李亨并非是先行者。这个先行者恰恰是李亨最畏惧,最抵触的太上皇李隆基。李亨在夺得帝位以后,几乎选择吸收了李隆基的大部分手段,包括任用宦官参与兵权,制衡武将。他甚至在李隆基的基础上走的更远。 比如,以李辅国为左卫大将军,直接掌握十二位之一的左卫军。非但如此,李辅国还一手掌握着禁中宿卫,整个皇城的守御之权责,也尽数操于此人之手。、 李亨忽然发现,如果李辅国产生了异心,他竟没有可以制衡的人和手段了。 左卫军在李辅国的执掌之下,负责长安外廓的治安,禁中宿卫也在李辅国的执掌之下,负责皇城和太极宫的守御。如此一来,皇城内外的兵权尽数操于一人之手,岂非大大的不妥? 一念及此,李亨登时汗透重衣,心下后怕的同时,又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崔涣,心道此人果然不负宰相之名。 由此,李亨任由自己失神,心下权衡琢磨着,究竟该以何人制衡李辅国。 就实而言,李辅国是李亨身边最信任的人,此人能够在他最危险,最落魄的时候都能做到不离不弃,又怎么可能有异心呢?然则,感情上的因素并不能取代理智的思维,担负涉及到江山社稷,就不得不未雨绸缪。 秦晋自然是一个人选,但李亨却不想将他卷进朝廷内部的斗争中来,此人是要有大用的,如果平白的为其树敌,只会使之陷入无穷的麻烦之中。 在考虑的人选中,广平王李豫并不在其列,反倒是他的另一个儿子,建宁王李琰,其轮廓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李琰的性格嫉恶如仇,敢作敢为,又顾念兄弟情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想到这里,李亨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崔涣也不急着打断皇帝的思路,只双目微垂,静静的等着,等着皇帝说话。 半晌之后,李亨终于开口说话: “监军使职已经存续三十余载,即便朕有此心,也不能在一朝一夕间废止,重要循序渐进!” 崔涣面无表情,躬身赞道: “陛下圣明!” 李亨又道: “不过,左卫军的主将朕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闻言,崔涣的眼皮猛然张开了,眸子闪出灼人的光芒,但依旧是静静的等着。 “建宁王素有能力,以此人掌左卫军。不过毕竟年资浅薄,便先任为左卫将军吧!” 左卫将军比左卫大将军次了一等,但以李琰为作为将军实际负责军中常务,就等于间接制衡住了李辅国。 崔涣的眼皮又跳了跳,似乎对李亨的这个决定并不甚满意。 “陛下,建宁王虽有能力,老臣却以为广平王更胜一筹!” 言下之意竟是觉得李豫更合适执掌左卫军。 李亨则摆手道: “崔卿误会了朕的初衷。广平王朕是要有大用的,让他卷入朝内纷争,并不合适!” 这番话却出于崔涣的意料之外,愣了一下,竟追问道: “敢问陛下,将委以广平王何等重担?” 李亨也不隐瞒,直言道: “房琯克复东都以后,朕打算派广平王坐镇洛阳,居中提调,直捣安贼巢穴范阳!” 陡得,崔涣竟一揖匍拜。 “陛下圣明!” 直起身子时,低垂的眼皮间竟似有一丝晶莹的光芒! 又了却一桩心事,李亨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话头一转就提起了他刚刚收入囊中的人才。 “崔卿可听说过渤海郡高适?” 崔涣眯起了眼睛,琢磨着这个名字,半晌后才悠然道: “陛下所指,莫非是‘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高仲武?” 李亨击掌笑道: “看来此人诗名在外,连崔卿都有所耳闻。” 高适的律诗尤其以边塞为最,其高亢雄浑的风格也正迎合了时下文人的审美,因而当李亨第一次读到高适的诗文时,立即就被粗朴直白的文字所吸引了!相比之下,诗中多愁苦之意境的杜甫诗文则不被时人所喜。 赞了几句高适的诗文水准,李亨话锋一转,又问道: “高适此人崔卿以为当得大任否?” 崔涣道: “诗文可见才情胸襟,但究竟能否胜任有关职司,老臣也不敢妄下断语!” 对于崔涣的回答,李亨有些失望,但这是老成之言,在没有考校之下,怎么能通过诗文来断定一个人是否有经世致用之才呢? “此人就在京中待诏,不如请崔卿考校一下!” 崔涣眉头隐隐一挑,宰相乃是代天子总领国政,并非充任天子因人设事的佞幸之臣。如果高适本人果真有才学,便应按照朝廷体制,或以登科入仕,或以军功入仕,或以门荫入仕,似这等逾越规矩的行为,是他难以容忍的。 如果人人都以幸进为飞黄腾达的终南捷径,天下人便只以钻营为荣,大唐官场岂非要乱套了? “陛下,老臣以为……” 这一次,李亨没有给崔涣继续劝谏的机会,而是将其打断。 “崔卿且听朕一言。现在乃是内忧外患的危难之时,就该不拘一格的使用人才,重用人才,如果因为他没有资历便不能任用,抑或是过不了吏部铨选就弃用人才,这才是国之损失!” 崔涣想不到,李亨竟还有这样一番说辞,他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见崔涣默不作声,李亨乘胜道: “此人究竟如何,崔卿过眼便知!” 实际上,李亨也是想借崔涣的眼来断一断高适此人究竟如何!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高适便由宦官引领进入殿内。 崔涣初见高适其人,不禁大为惊异,他一直以为高适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见之下却发现已经是鬓发隐隐斑白之人。 其实这也怪不得崔涣,在此之前高适的官运一直不好,三年前还是个封丘县尉,去岁稍有转机,也只在哥舒翰麾下做过一任左拾遗的小官。 如此一来,崔涣反而对高适顿增好感。这也是他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如果寻常人见到一个年过半百却毫无建树的人,一定以为这个人没什么真材实料,可他偏偏觉得,只有经历过数十载苦难磨砺的人才有资格委以重任,在关键时刻才能镇得住局面。 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二十出头就屡立大功,官位如脱缰之马一样的蹿升,这对于当事者绝非好事。在心智尚未沉淀的人身上,这种经历很容易就会将其引上歧途,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甚至于…… “臣高适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一句声若铜钟的拜语让崔涣顿感精神一震。此人声音洪亮,眉目方正,丝缕须髯点缀颌下,端得是一副忠臣干才皮骨。 说来也怪,崔涣刚刚还觉得高适是个依靠钻营的幸进之徒,现在居然一反初衷,对其好感倍增。 李亨善于察言观色,自然已经将崔涣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他对高适的看法有了改观,便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继续看着他的反应。 只有高适端坐于君前,浑然不知天子和宰相对他的品评。一个人的外貌如何,往往会使人有着迥然不同的第一印象,如高适者,崔涣就依照五官须髯断言这是忠臣皮骨。这原本也没有什么根据,不过也还有相由心生一说,奸恶之人多数都被人冠以鼠目獐眉之名!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六章:宰相的忌惮 君臣三人相谈甚欢,直到天色渐晚,宫人将殿内的烛台点燃,灯光扑朔摇曳,依旧兴致不减。 终于,李亨觉得肚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惊觉已经错过了晚间的饭食,不禁满脸歉然,又一遍敲着脑袋。 “看看朕这记性,竟然忘了吃完,都饿坏了吧,今日就在朕这里吃!” 崔涣闻言,正身肃容对李亨一躬。 “陛下记性虽然不好,却是百姓之福啊!” 高适也跟着说道: “太上皇昔日曾说,独瘦一人,而天下肥。陛下殚精竭虑,臣感佩之至!” 李隆基早年间的确励精图治,曾有大臣说他最近清瘦了,李隆基则抚额说出了那一番话。由此可见,其人并非天生只知享乐的天子,只可惜不能善始善终,才有今日之辱。 现在的李亨虽然没有独瘦自身而肥天下的想法,可终究是日日顾着政务,吃睡也都极少。现在陡然听高适提起了太上皇昔日的典故,心中也不免凄惶感慨,如果太上皇能够始终如一,大唐又何至于有今日的惨祸呢? 李亨苦笑了一下。 “若说实话,朕也想多睡一会,按时吃饭,闲来湖上泛舟,岂不美哉?可现实不容许啊,朕自继位开始的那一天,没有一刻不是诚惶诚恐的,有时候就算是做梦都每每会被惊醒,只不知这江山社稷还能在朕的手中存续多久……” 说到此处,李亨的声音开始哽咽。 “亡国之君啊,亡国之君,朕做梦都怕啊,怕后世给朕……” 一语未罢,竟已经泣不成声。 李亨无论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天子,心里都藏了太多的苦,从来不能与人倾诉。他毕竟也是个普通人,除了天子的尊贵以外,普通人会有的喜怒哀乐他也一一俱全。而刚刚高适提及太上皇,正好就触碰到了李亨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天子当殿大哭,这让崔涣与高适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也只能强忍住,抽噎着。 君臣三人的状态反倒把殿上侍候的宦官看傻了,多少年来只见过天子开化大笑,但真真就没见过君臣在一起抱头痛哭的。 好半晌,李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痛哭之后,他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之前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也淡了不少。只是在臣下面前如此毫无顾忌的袒露内心,多少还让他有点不适应。 大约一刻钟之后,宦官捧来了羊肉与特腾腾香喷喷的饼子。正打算开吃,却听宦官从外面高声道: “御史大夫秦晋觐见天子!” 秦晋身为李亨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重臣,有着随时入宫觐见的特权。而在掌灯以后入宫觐见天子这是极不寻常的,非但李亨,就连崔涣与高适都心下一颤,莫非兵事上又有了反复? “快召!” 李亨急急命宦官将秦晋引入殿内。 秦晋果然是无事不来,他把和郭子仪的那番分析简明扼要的陈述了一遍,又言之凿凿的断言,永王李璘必反,请李亨早做准备,省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现在正值房琯东征收复洛阳的关键时刻,如果李璘这个时候跳出来作乱,东都一战失利又该如何…… 听了秦晋的这些分析,李亨顿时有些傻眼。他虽然认定了魏恒是携私报复,但秦晋之口却从来没有说出过空话,今日连夜入宫显然是认为迫在眉睫了。 手中还捏着半张油油的饼子,口中的羊肉也才嚼了一半,李亨呆愣在当场,一时也没有反应。 崔涣却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又不紧不慢的拿起案头的巾帕,一点点擦掉了手上的油渍。 “御史大夫莫要危言耸听,可知无凭无据就下如此骇人听闻之断言,会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吗?老夫今日也要问上一问,如此构陷天子幼弟,领兵在外的藩王,究竟是何居心?” 最后几个字,崔涣几乎是用尽了爆发之力说出来的,甚至于把殿上侍立的宦官宫人都吓的身子一抖。 这个指责可太严重了,构陷领兵的藩王,已经和谋反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秦晋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丁了,怎么会被几句话就吓住了呢? 只见他面不改色,从容道: “崔相公说秦某空口无凭,那么秦某也要问问,崔相公说秦某构陷藩王,可有站得住脚的根据?” 这下反问有些绕,绕了一个圈子其实是质问对方能否拿得出永王没有造反的证据。崔涣不知何故竟一时语塞,继而又目光一凛,一甩袍袖,道: “莫逞口舌之利,当下没有什么比得上朝局安稳,一切都以克复洛阳为先,如果御史大夫执意如此,老夫便是拼得这宰相不做,也要力抗之!” 此前,官场中都传言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虽然有些耿介,但也绝不是那种性格刚猛炽烈的性子。然则,其今日的表现也大大出乎秦晋的意料之外,这么说已经等同于两人正式撕破了脸。 换言之,秦晋如果要执意坚持永王必反的说法就要拿出切实可行的证据,否则就休要再提! 这回反轮到秦晋语塞了,他的这些说法也都是根据现有信息与前世的记忆合理推测出来的,但要拿出切实的证据也就没辙了。 经过崔涣的厉声喝问,李亨终于缓过神来,也放下了手中的饼子,一口硬将嚼了一半的羊肉狠狠咽进肚子里,可因为肉混着饼子没有嚼透,登时就被噎的坐立难耐,只好端起了案头的羊汤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才算喘匀了这口气。 “两位爱卿不要争执了,朕知道你们的初衷也都是为了朝廷,但现在朝廷也实在是难以一心二用,秦卿的建言虽然甚有道理,可这些问题总要一件件慢慢处理,急也没有法子啊?” 秦晋意见李亨有和稀泥的兆头,就知道今日的警告怕是没人能听了,一时默然无语。 不过,崔涣显然并不接受李亨和稀泥的意愿,而是依旧态度强硬。 “陛下,秦晋此人构陷藩王,当以谋反论处,以正法纪朝纲!” 眼见着崔涣摆开了架势,大肆向秦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李亨不禁暗暗头疼。他虽然对秦晋的建议持存疑态度,可也不意味着同意崔涣这种喊打喊杀的说法。说秦晋构陷藩王,居心叵测还是有些过头了。 只是崔涣偏偏抓住了秦晋的小辫子就不松手了,死死的将其咬住,非让李亨给个说法不可。 其实,崔涣与秦晋无冤无仇,之所以骤然发难,针对秦晋,不过是与房琯一样持有了同样的看法,那就是秦晋已经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如果不寻着合适的时机将其打压下去,时日渐长以后,对朝廷则极为不利。 秦晋暗道今日倒霉透了,如果知道崔涣在场,又这般针对自己,他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公然进言的。只可惜事已至此,想吃后悔药也没有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秦晋也看出来了,李亨并无意处置自己,是以任凭崔涣喊打喊杀的指责,都平静以待。 如此一来,反而显得秦晋从容镇定,胸怀坦荡,崔涣则有些失之于刻薄了。 对崔涣的暴起发难,李亨也比较诧然,没想到这位年逾花甲的宰相居然也有如此动怒的时候。然后,他又有几分不满的看向秦晋,今日之事无根无据的就轻下断言,是不是过于孟浪了? 不过,李亨知道这两位重臣的初衷都是为了朝廷,对哪一个都不愿意轻易斥责,只无奈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等着他们停止争吵。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适终于说话了。 “崔相公、秦大夫且先息怒,请听下吏一言!” 这句话一出口,李亨、秦晋、崔涣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高适。 “且先不论陛下与永王亲疏与否,藩王领兵在外,按照惯例,朝廷也必须有所钳制。否则,汉朝七国之乱,晋朝八王之祸,就是前车之鉴!” 崔涣胸口起伏,显然还没从对秦晋的愤慨中出离出来,现在听了高适的话,竟忽而觉得心思澄明了不少。是啊,怎么光想着如何打压遏制秦晋,永王领兵在外,频频传出即将造反的消息,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吧!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又立时有了主意,针对永王的防范措施可以渐渐做起来,但揪住秦晋构陷勤王的罪名,也一刻不能松手。 如此一来,高适刚才的话看似在帮着秦晋说话,实际的效果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让崔涣心思所及之处更全面了一些而已。 李亨算是明白了,今日崔涣的架势应该是不分出个上下结果来誓不罢休,而他又不想使两位重臣失和愈演愈烈。 忽然间,殿上的宦官惊呼了一声。 “陛下,陛下……” 原本剑拔弩张的崔涣闻言扭头望了过去,只见天子正捂着胸口摇摇欲坠呢! “崔相公,陛下这几日一直心口疼,可,可别再……” 说话间,只见李亨已经歪倒在了宦官的身旁,双目紧闭,牙关紧咬!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七章:江陵已造反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亨被宦官扶着回了寝殿,后面还跟着诚惶诚恐的御医,直到左近无人他才猛然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眸子里透射出的光芒可没有半分病态,他猛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一下可把身边的宦官吓坏了,带着哭腔的劝道: “陛下,陛下,御医刚叮嘱了要静卧休息,不可劳累,怎么,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 再说下去,宦官已经哭出了声来。 却见李亨笑道: “哭甚哭?朕身子好着呢!” 说这话,他又以手握拳在胸口处猛砸了两下。宦官见状,也顾不得脸上的眼泪鼻涕,半信半疑道: “陛下当真没事……” 李亨心道,当然没事,如果不当场诈病,又怎么能解围呢?以崔涣所表现出来的架势,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场面。如果他执意偏袒某一方,只会使得局面更加复杂,崔涣更恨秦晋,而秦晋也会因为天子的偏帮而陷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赶走了崔涣和秦晋以后,李亨的解脱与舒畅持续了并没有多久,接下来他也不由得想到了永王李璘的处境,如果自己是他应该如何处置应对呢?答案迟迟没有……. 这一夜,李亨一反常态,竟睡足了四个时辰,一觉醒来已经天光方亮。他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正打算召唤宫人服饰穿衣,却见李辅国急吼吼而来。 “陛下,陛下,永王的使者到京了!” 李亨正将身体摆成大字型,任由宫人将袍服套在两臂上,听到“永王使者”四个字,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襟不整,就直接转过头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再说一遍,永王的使者?” “正是!” 永王李璘的使者在日前已经来到长安了,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又来了一拨呢? “他们在哪?立即召入宫中!”停顿了一下,他又一摆手,“不,不必召入宫中,你亲自去问问,此来所为何事!” 如此,李辅国就奉敕命到驿馆去问询永王使者此行的目的。 而永王使者的回答也很让人意外,他们带来的竟是对意图刺杀监军的案犯的处置结果。 当薛鏐的首级被摆在李亨面前时,李亨显得有些不自然,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腐臭气息与狰狞可怖又青黑的面孔混杂在一起,使他觉得透不过气来。这首级虽然经过特殊的处理和腌制,但现在毕竟是初入伏天之时,腐烂也是在所难免的。 “陛下,已经找人辨认过,确认是薛鏐无异!” 长安城里,见过薛鏐的人并不多。魏恒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已经被行刑处死,但他的随从并没有悉数处死,其中绝大多数都见过薛鏐,所有人经辨认以后,纷纷确认此系薛鏐首级。 谋刺监军形同谋反,薛鏐本人自然没有脱罪之理。李亨顾念李璘领兵在外,本打算在这件事上和稀泥,不予追究,现在李璘派人送来了薛鏐的首级,正好令他彻底放下心来,昨夜的忧虑也都消散不见。 然则,李亨也还有些感慨。 “原来秦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句自言自语中既有对秦晋的调侃,其中也隐约藏着一些失望。 “陛下,崔相公……” 一听说崔涣来了,李亨马上紧张起来,吩咐宦官告诉崔涣,他见了反贼首级后,身子不适,打算回寝殿休息。 此时殿内只有李辅国,他见李亨如此,就知道这是在躲着崔涣。崔涣这老不死的揪着秦晋不放且还不算,居然还把矛头也伸向了他,总要寻着机会给这老东西些滋味尝尝。 “陛下,崔相公急吼吼而来,恐怕有极重用的事,如果避而不见万一耽搁了……” 李亨却苦笑道: “你有所不知,崔涣现在正揪着秦晋不放,非让朕治他构陷藩王之罪,现在李璘把薛鏐的首级都送到长安了,崔涣岂非更要理直气壮了?” 永王杀薛鏐除了惩治不法以外,更重要的是向朝廷表示,他绝不徇私。以杀掉手下幕僚来向朝廷示好,这么做只会使得其幕僚们离心离德,也就反证了没有异心。这才是李亨放心的根本。 李辅国却欲言又止。 “奴婢以为,此事当远没有陛下思量的那么简单!” 这话让李亨眉头一跳。 “没那么简单?难不成还有隐情?” 李辅国道: “奴婢不敢说!” 李亨面露不悦。 “朕让你说!” “奴婢怕说了,也被人冠以构陷藩王之罪!” 李辅国说话时,脸上满是委屈。李亨听后却乐了,道: “放心,哪个敢指责你,都有朕兜着!” 李辅国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 “杀薛鏐一事,可以往好的一面理解,但也能往不好的一面揣测!” “何处不好?” 李亨的眉头已经微皱起来。 “谋刺监军一事乃魏恒犯下无耻之罪在先,薛鏐虽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啊。” 这句话马上提醒了李亨,薛鏐为什么要刺杀魏恒,还不是因为魏恒居然以阉人之身猥亵了他的妻子吗?常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身受如此奇耻大辱,哪个七尺男儿能忍得下这口气?倘若不声不响的咽了下去,才会被人所不齿吧! 想到这里,李亨道: “朕原也以为薛鏐情有可原,才没有穷究此事,想不到李璘竟杀了他!这薛鏐也算是有血性之人!” 李辅国马上接着李亨的话锋往下说。 “陛下所言甚是,奴婢以为,永王杀薛鏐,怕有欲盖弥彰之嫌疑!” 直到此时,他才把自己推测出来的想法和盘托出矛头竟直指永王。 李辅国这么做当然不是损人不利己了,崔涣在此前曾建言天子剥夺他对左卫军的提调之权,现在广平王兼了左卫将军,他很快就将在事实上被架空。来自此处的恨意,自然驱使他处处与崔涣为难。 崔涣既然死咬着秦晋不放,那么他就替崔涣再添点堵。 而且,李辅国的分析也不是漫无边际的瞎胡说,倒也丝丝入扣,就连李亨都找不出毛病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诛心之言,总不能凭借几句话就对一个领兵的藩王动手吧?他总得手中有足够的兵力才行啊! “好,朕知道了,此事休要再与旁人提及!” “陛下放心,奴婢的嘴巴紧着呢!” 李辅国这一盆冷水泼下来后,李亨马上就改变了主意,命人将崔涣请进殿内。他倒想看看,崔涣将如何死咬着秦晋不放。 “陛下,老臣眼拙……” 哪成想,崔涣跪倒在李亨面前竟声有颤抖哽咽,这又让李亨大觉奇怪,崔涣此来不是对声讨秦晋的吗?怎么看着又像请罪呢? 李亨端坐在御案之后,也不说话,只等着崔涣啰嗦完了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永王,永王他真的反了!” 这话从崔涣口中一出来,李亨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在当场,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是不是听错了。 “崔卿,你再说一遍!” 崔涣的声音依旧颤抖,面色灰白一片。 “陛下,永王真的反了!” 现在听的千真万确,李亨直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李辅国见状不妙,赶紧俯身扶住了李亨。 “陛下,陛下…..” 一阵轻声的呼唤使得李亨神思又恢复了过来,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 “怎么就反了?” 崔涣依旧匍跪在地。 “江陵大都督府长史李岘今日一早逃回长安,说明了一切,老臣,老臣才知道,错怪,错怪了秦晋!” 李辅国心下惊骇不已,想不到事情竟败坏的如此之快,长史李岘逃回来自然也就说明了一切。不过看着崔涣这副模样,又觉得有几分解气,让这头老倔驴回头可真不容易。只是崔涣松了口,则不能拉着秦晋狠狠的整治此人,有些便宜他了。 李岘乃是李唐宗室,又素有正名,宦官的话不可信,而此人的话则正与之相反。 “李岘在何处?速宣来见朕!” 李岘此时已经在殿外候见,不一会功夫,就由宦官搀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当李亨看清楚来人时,简直不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人就是李岘,这分明是一个邋遢的乞丐。 由于事情急迫,崔涣和李岘都顾不得君前失仪,立即就入宫觐见,因此李岘的形象也就可想而知。 仔细看去,李亨竟然发现李岘的身上竟还有几处伤口,包扎在外面的麻布条已经染成了紫黑色,显然已经有些日子。 “陛下,臣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啊……” 这一路上,来自江陵的追兵对他围追堵截,李岘也是几经危难才得以脱身。当李亨听完了李岘对自身遭遇的讲述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李璘啊李璘,朕知道你身体有残缺,怕你受欺负,从小就护着你,甚至将你接到自己的府中来养着,与你同吃同住。这原本就是出于兄弟之情的爱护,也没有图着你的回报,可你,可你就是如此回报于朕的吗? 在这个天下,谁反了朕,朕都不觉得难过,唯独是你啊! 李亨面色红白不定,眼前阵阵发黑,摇摆了一阵终于还是挺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八章:左拾遗为将 李亨骤然晕倒,无论李辅国还是崔涣,马上都慌了神。经过好一阵忙活,听到李亨长长的痛叫了一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并没有大碍。 天子的身体要紧,抓紧处置李岘带回来的消息则更加的急迫。 李辅国拿来的软垫,让李亨靠着,继而又命人赶紧去端御医熬制的进补汤药。宦官们好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崔涣却已经等不及了。 “陛下,如今李璘既反,朝廷当立即征调大军予以剿灭,否则,否则…… 这“否则”二字之后,崔涣却难以继续下去,他在担心,一旦李璘丧心病狂,与安禄山坑壑一气,那朝廷的局面可就真真难以收拾了。毕竟江南四道乃天下粮米财赋之地,如果朝廷失去了那里的呼应,平乱只能是遥遥无期。 如此推断也太过骇人,崔涣怕自己说出实情以后,李亨再受到刺激晕了过去,因而才有些犹豫。不过李亨在清醒过来以后脑筋显然还不是很清晰,竟虚弱而又急切的追问着: “否则,否则什么?” 其实,以李亨的能力而言,看透这其中的危机易如反掌,只可惜他现在心神俱乱之下,已经难以冷静的思考。 崔涣不再犹豫,直截了当的答道: “李璘弱于安贼合流,唐.军危矣!” 他口中的唐.军指的乃是房琯,房琯率朝廷十余万精锐出关,本来对洛阳是志在必得的,现在突然冒出来李璘谋反的意外,崔涣也好,李亨也罢,早就方寸已乱。、 李辅国见崔涣口口声声要派兵剿灭李璘,便冷笑讥讽道: “崔相公昨日不还替李璘辩解吗?怎么今日这脸变的比六月天还快?” 崔涣本就对李辅国不屑,现在见他于这种时候还顾着私怨,也丝毫不给他脸面,当面斥道: “崔某公心谋国,对错坦然,功过亦愿一肩承担,何须内监置喙?” “你!” 李辅国被崔涣呵斥的竟无言以对。他现在官拜左卫大将军,但凡官员见了都要敬称将军。可崔涣居然当面指斥其为内监,便是告诫其宦官的身份,不要掺合军国重事! 然则,崔涣也说了,功过与否都会一肩担下,受功没有什么,主动承担过错却是多少大唐官员都不敢的。 因为只要承担了过错,很可能这辈子的前途将就此戛然而止。是以,委过于人,或者弃车保帅则成了一种常态。 “陛下,高适求见!” 一名宦官进了殿内。高适昨日深得李亨的喜欢,被破格授予了日间任意进宫求见的特权。 现在殿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宦官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和忽略。不过,李亨在静坐了一会,忽而道: “宣高适入殿!” 李辅国终于抓住了崔涣的话柄,言语犀利的反击道: “既然崔相公敢于承担,那么李某也要直白问问,昨日口口声声说秦大夫构陷藩王,这又算不算构陷同僚呢?” 岂料崔涣竟似浑不在意,冲着浑身瘫软的李亨长揖到地。 “陛下,臣有不察,不明之罪,今日事罢,愿辞官去职!” 此言一出,非但李亨,就连李辅国都吓了一跳,想不到这老家伙竟如此刚烈,比之从前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已经是判若两人。 李亨当然不愿意崔涣辞相,此人虽然对秦晋有成见,不过骨子里却是公忠体国。如果因为这点过错就将其赶回老家,岂非让天下忠臣士人寒心? “御史大夫秦晋,觐见天子!” 忽而,又有宦官在外面高呼。 在这吵成一锅粥的时刻,秦晋居然也到了。秦晋的待遇比之高适又更胜了一筹。他可以不经通禀,直接入殿觐见。 很快,秦晋与高适几乎同时进入了殿内。 “两位爱卿来的正好,都来参详参详,李璘谋反事当如何处置!” “陛下,臣赞同崔相公的建议,当立即派兵剿灭李璘叛军,否则将对房相公的东征大军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他在殿门口时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崔涣中气十足,声音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外面。 李亨不禁一怔,问道: “出兵?朝廷哪里还有兵可出了?” 现在的关中只有神武军和左卫军两支兵马,神武军兵员不过两万人,那是要准备随时策应房琯东征大军的。潼关倒是有裴敬的三万人马,可潼关关乎三辅生死,兵力更不可轻易调动。至于,左卫军和那些纨绔子弟组成的新军,李亨都不确定他们是否有合格的战斗力,更何况,关中也必须有足够的兵马坐镇,以备不时之需。 总而言之,李亨心念百转都找不到一支可以派往江陵平叛的大军。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今日却是已经到了这地步,又何从平乱呢?” 李辅国当即眼珠一转,建议道: ‘陛下,事急从权,不如以神武军讨伐李璘!’ 崔涣立即针锋相对: “神武军人马本就不多,兵员又多是关中河东任事,到江南去胜负未可知也!” 李辅国眼皮一番,当即就要和崔涣进一步争执。 秦晋却忽而开口了。 “陛下,臣举荐一人,可抵十万精锐!” 李辅国和崔涣俱是被惊得一怔,这秦晋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有李亨目露喜色,他知道秦晋从未说过空话,甚至于在昨日间,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推断,到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证实了他的先见之明? “秦卿举荐何人,快快说来!” 秦晋从容道: “此人也在殿内,就是高适!” 高适? 所有人都大觉不可思议。高适此前不过是个左拾遗这等无关紧要的小官,又从来没表现过其有过人的将才,怎么到了秦晋的嘴里就成了堪抵十万精锐的不世之才了呢? 李亨听到了高适的名字,先是一阵愣怔,继而目光又马山个转到了站在秦晋身后的高适。他一想到高适乃秦晋所举荐之时,心中立时也就了然,秦晋一定早就深悉高适之才。 与李亨不同,崔涣则更多的是对秦晋的另眼相看。高适虽然是秦晋所举荐,但言行举止却处处与之划清界限,这也是崔涣欣赏他的另一则重要原因。能够不畏上,不媚上,这才是一个合格官员所应有的基本素质。 以秦晋之精明自然能够看的出高适对待他的态度,可他依然极力推荐高适,这就令崔涣有些看不明了。以崔涣对秦晋的了解,这种人在身边聚拢了一个小圈子,党同伐异,是标准的奸臣配置。按道理说,既然高适不肯投靠,换来的应该是不遗余力的打击才对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让崔涣暗暗心惊。他虽然很看好高适的为人,经过一番交谈也可以感觉到此人的才干,但也无从根据如此笃定的称其能低十万精锐。 秦晋今日所言,要么是夸大其词,要么是真有识人慧眼! 至于,秦晋究竟属于哪一种,崔涣也糊涂了,也看不准了。这对于仕宦数十载的崔涣而言,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状况。既然无法看清秦晋的用意,也就不急着表态,只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等着秦晋把后续的内容说出来。 “陛下,李璘造反名不正言不顺。陛下只须以一人,持天子诏书到江南去,昭告官民百姓,叛军便可烟消瓦解。” “就这么简单?” 李辅国没想到秦晋的建议居然是以诏书平乱,觉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崔涣却陷入了沉思,忽而又道: “李璘拥江陵之兵,又有积聚如山的粮食,仅凭一纸诏书就能使之伏法吗?” 秦晋道: “当然不能,这就需要剿抚并重了!” 剿抚并重,说到底还不是要动刀兵?可朝廷却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到江南去了。再说,此一去远隔千山万水,潼关通往洛阳沿着大运河南下的道路早就被掐断,指望着翻山涉水,恐怕大军没等到地方就得在路上兵员损失过半。 崔涣再次质疑道: “朝廷无兵,如何剿抚并重!” 秦晋呵呵一笑,从容答道: “不是早说了么?高适一人便可抵十万精兵!” 在秦晋的刻意引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向了高适。 李辅国竟也暂时忘了与崔涣为难,急急问道: “高拾遗?一人就当十万兵?” 称为了瞩目的焦点,高适有点不适应,只好沉声说道: “秦大夫谬赞,私下揣度,大夫之意乃是令臣持天子符节,赶往两淮征发当地兵马……” 此言一出,所有人顿觉恍然,同时又觉得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呢?谁知道地方上的官员们究竟是心向长安,还是心向江陵呢!可以说,此去路上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只有胆识俱佳的人才能堪此重任。 李亨扭头,以征询的目光看向秦晋。 秦晋马上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正是如此!只要陛下诏书一到,地方官吏兵民必然与朝廷站在一边,李璘叛军看似强大,但只要应对得法,并不足以为祸江南!” 这是他经过一夜甚是熟虑所得出的推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五十九章:崔涣愤辞相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是透彻。李辅国觉得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自己的预想,明明崔涣和秦晋是两个对着眼顶牛的人,怎么就在高适这个人的身上取得了一致呢?昨日李亨与崔涣、高适三人之间的对话他都知道,现在秦晋又分析的丝丝入扣,如此一来,似乎高适到江南去就已经变得顺理成章了。 然则,这却不是李辅国所期望的,最好的结果是把秦晋和他的神武军支出长安,如此一来放眼关中的兵马几乎或多或少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者房琯和秦晋这两位重臣出京,更少了可以制衡他的重要人物。然后只剩下一个崔涣,也好筹谋多了。 李辅国虽然一直拉拢秦晋做为可以奥援的盟友,但在关键时刻却不在乎一脚将其狠狠踢出长安去。毕竟朝廷争斗历来如此,岂有妇人之仁的道理? 不过,他虽然能对李亨有着居住轻重的影响,但在这种涉及社稷存亡的大事上,如果拿不出切实可依的理由,是不可能说服李亨改变主意的。以他的能力和见识,当然找不出更胜秦晋与崔涣的理由,因此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 想到这里,李辅国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好事之差那么一步就成了,奈之如何呢? 当李亨与秦晋、崔涣三人的意见达成一致时,今日这仓促的议事很快就有了定局。 高适以低微的左拾遗一跃而成为出镇地方的淮南节度使,一道的军政财权俱在手中。 不过,这乃是临危受命,高适此一去并无兵马,可以说是单刀赴会,九死一生。还有刚刚大难得脱的江陵大都督府长史李岘,也被授予淮南节度副使,与之一同赶往淮南,征调当地兵马,一举荡平永王李璘突然制造的叛乱。 大体方针战略定下以后,李亨还是很不安心,便又与秦晋、崔涣、高适三人商议具体细节。 秦晋则明确的表示,他只负责推荐人才,至于高适在赴任淮南节度使以后,究竟如何平定永王李璘的叛乱,则不会妄加置喙。 对他的这种表态,崔涣明显又是一怔,越发看不明白秦晋的心思和为人了。如果说他努力为高适说项,乃是为了拉拢和控制,那就必然会有所图,既然必有所图,则肯定要对高适在淮南的事加以干涉,否则此前他所做的一切就无从解释。 现在秦晋的行事就朝着这种方向发展,崔涣又抬眼瞥了一下秦晋。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重臣,居然有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稳重和气度。 这个发现让崔涣眼皮一跳,怎么以前就没发现秦晋身上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令人可以称道的地方呢?霎那间,他又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觉得奇怪,同时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切莫不可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越是奸恶之徒就越是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忠臣孝子。“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说的就是这种朝廷上怪现象。那些殚精竭虑,忠心谋国的大臣偏偏多遭受流言蜚语的攻击而谨小慎微,甚至惨淡收场。而像王莽这种篡汉自立的乱臣贼子,却在獠牙毕露之前伪装的谦虚恭谨,使世人甚至称颂其为孔孟之后不世出的圣人。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崔涣又不自觉的瞥了秦晋几眼。 秦晋与崔涣并肩而作,忽然心有所感,一扭头正好发现崔涣在频频偷瞄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并没有出现针锋相对,火星四射的局面,恰恰相反,崔涣竟有些心虚的别转头去。 顿时,秦晋觉得好笑。他在朝堂上见识过太多对自己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的大臣,但像崔涣这么偷眼看自己的人却还是头一遭撞见。 也是他兴致突起,便笑着调侃道: “崔相公因何频频瞥向秦某,却又偏偏不敢直视呢?难不成有心虚之事?” 只见崔涣的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尴尬的僵成了一团,连丝笑模样都看不到了。 当然,秦晋也不傻,他知道崔涣和房琯一样,都视自己为潜在的乱臣贼子,就算不除去,也要下力气打压,此人刚刚的目光分明是一种打量的神色,其中又参杂着些许的疑惑和好奇。 这时,高适已经开始向李亨表示自己到淮南以后准备要做的事情,而且还条理十分清晰的列出了一二三四五。秦晋暗暗道:像高适准备去淮南做的事,八成以上都是随机应变,相机而动,怎么可能身在千里之外就定下了可执行的细节呢?这不过是在宽李亨之心而已,因而这也算得上是善意的谎言吧。 一念及此,秦晋的嘴角微微上翘,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有着那一世的记忆,可以料事先机,自然知道高适此去马到功成,摧枯拉朽,因此全无担心之意。 不过,李亨却是一本正经的坐在地图前面,前倾着身子,仔仔细细的听着高适详尽而又不失生动的讲述和解释。 看来这个高适果然了得,既有临机应变之才,又胆识过人,其口才也是有如悬河之水滔滔不绝。秦晋忽然竟觉得,比之此人自己在这三方面还要差了许多。 渐渐的,崔涣也被高适的话语所吸引,忽而眉头紧促,时而又舒然展开,冷不防的又提醒了一句。 “此去淮南,艰险自不必说,切记要临机应变,这地图上的策略,做个腹稿也就好了,一旦有变则要心无旁鹫大胆处置……” 他自觉说的委婉,但在秦晋听来,已经近乎在提醒高适不要只顾着纸上谈兵,到了淮南以后还是要因时因势而动。 再看高适的脸上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恭恭敬敬的向崔涣行礼,谢过他的叮嘱,并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天子的厚望。 李亨本来挺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崔涣名为建议,实为训诫的话,心中略略有些不快,高适的分析每一处都丝丝入情入理,怎么还鸡蛋里挑骨头呢? 崔涣这个人在当宰相之前可不是这个口碑,怎么人的地位变了以后,连性子都变了呢?耿介刚烈就自不必说了,对贤良还吹毛求疵。 但李亨的不快也仅仅是不快而已,他知道崔涣生性忠良,一心谋国而不谋自身,仅此一点就甩掉了满朝文武几条街。 恰在此时,李辅国敏锐的捕捉到了李亨脸上一闪即逝的不快之色,决定趁机再找一找崔涣的麻烦,以报失去左卫军权柄之仇。 “崔相公不是说功过意见承担吗?奴婢倒要为秦大夫说句公道话,日前口口声声要治其构陷藩王之罪,现在不管怎样也要给个合理而又公道的说法吧?”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为之一惊。李亨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暗示李辅国不要在这个时候挑事,攻讦崔涣。不过,李辅国心头恨意正盛,居然连天子的提醒都假意没领悟到,依旧似笑非笑的质问着崔涣。 果然,崔涣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凝固了。 李辅国见状就知道这一下击中要害了,他打算乘胜追击。 “这且不算,身为宰相却判断错了时局,如果李岘中途被反贼追杀而死,岂非要误了军国大事?” 这一句指责分量极重,直等于昏聩不胜任的断语评价。 崔涣终是脸上挂不住,突然起身离席,来到殿中在李亨面前长跪不起: “臣年老体衰,昏聩不胜任,自请致仕回乡!” 最后说道致仕回乡时,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甚至于哽咽。 因为李辅国说的没错,假如李岘死在了半路上,永王李璘造反的消息恐怕要三两个月以后乃至更长时间才能传回长安,因此而耽搁的战机恐怕难以估量。为什么秦晋可以通过只鳞片爪的消息就能准确的推断出永王李璘的动向,他却不能呢? 在请罪的同时,崔涣也质问着自己,最后只能归于自身能力的不足。 如果能力不足而又忝居相位,对朝廷,对天子都是不负责任的。念头及此之下,他才愤而辞相请求致仕。 这一下,李亨反而愣住了,想不到原本只是朝堂上的日常争吵,现在竟演变成了崔涣羞愤致仕。等到他意识到崔涣的情绪不对,打算出言阻止时,已经晚了。 “老相公莫要妄自菲薄……” “陛下,非臣自薄,实在是忝居相位而不胜任,臣宁愿让出来,使有能有德者居之!” 李亨本就素来寡言,现在更拿不出有力的说辞使崔涣回心转意。在他意识中,政事堂的宰相,房琯与崔涣可互补不足,剩下的韦见素不过是个添头,夹在两人之间凑数。现在房琯领兵出征,如果崔涣再挂印辞相,让他一时间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呢? “陛下,请恕臣直言,崔相公并非不胜任,而是对臣有先入为主之见,才被蒙蔽了眼睛。只要假以时日,臣相信,陛下定能看到重臣和睦,一心谋国的景况!” 秦晋忽然站了出来,指出崔涣的问题在于带着偏见看人,而不是能力不足。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章:宰相被糊弄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李亨马上就从秦晋的话中看到了一道豁口,这就足以使他名正言顺的安抚崔涣,然后将其留在政事堂。 “崔卿有偏见之失,罚俸半年。但是,既无实过,若因此而辞相,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了?说朕没有识人之明吗?” 这句话切中了崔涣的要害处,他当然不能也不会说天子没有识人之明,而偏见之失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只不过被李辅国以言语相激之下,羞愤难当才有了辞相之语。现在天子以小过委之,表面上看是责罚,但确实给他搭了个下台的台阶。 如果崔涣看不明白这一点,不明白李亨的一番苦心,那也就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 “老臣知罪,领罪!” 李亨见崔涣松了口,紧绷的身体不由得松了劲,只要这老头子不闹情绪辞相,一切都好办。 “有过能改,善莫大焉。不过,朕也有一言相送,为了朝廷和睦之大局,希望崔卿莫要再针对秦晋就是!” 闻言,崔涣汗颜。他确确实实是针对的秦晋,可初衷恰恰是要给朝廷以安稳。然则,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在这次针对中,他不但败的丢人之至,最后还是在秦晋的引导下,天子才给他铺了个台阶。 崔涣自问从不以私人恩怨左右自己的决定,可现在也有些迷惑了,他当真把一颗心摆放的公正了吗?如果是因为针对而针对,那岂非是舍本逐末了? 如此种种,虽然如一团乱麻摆在了眼前,但他还是从容的转向秦晋,并深深一揖。 “秦大夫请受老夫一拜!” 秦晋也没想到,这个耿介刚烈的老头子居然说认错就认错,他哪里能安然受了崔涣的一拜?赶忙跳了开去,让开崔涣的正面。 “崔相公折煞秦某了!”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该说的李亨都已经说完了,再说就等于是画蛇添足。 在场的人都隐隐松了一口气,只有李辅国一个人心事重重,所有不顺心的事都攒到了一起心情如何能好得了?不过,虽然不能因此而扳倒崔涣,但只要能带着机会挤兑挤兑他也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如果是奴婢被人如此恶意的冤枉,也不会受这一拜的!奴婢听说,汉朝时,诬陷是要反坐的,不知崔相公如何解释?” 崔涣今日差点中了李辅国的激将之计,多亏了秦晋的既往不咎与天子的照拂才没有灰头土脸的离开长安。 实际上,崔涣是有大志的人,如此辞相又怎能甘心?但本性使然,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和道理,也只能咬牙承担责任。一旦走出了误区,他的头脑也澄明了,对于李辅国这种不痛不痒,又阴阳怪气的话则完全当做听不到。 李辅国一句话问了出去,众人心里都是一紧,心道李辅国怎么就揪着崔涣这倔老头不放了?如果当真逼得崔涣甩手而去,政事堂里一时半会还真就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替代人选。 只不过,在看到崔涣完全无视了李辅国以后,秦晋也觉得暗暗好笑。看来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之法来对待。李辅国胡搅蛮缠,崔涣就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如果跟着纠葛下去才是愚蠢呢。 看来,崔涣这老头子也不算蠢,至少还知道怎么还之以颜色。除此之外,秦晋还在李辅国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什么叫他也不受这一拜?还有诬陷反坐这种乱七八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有种挑拨离间的味道。 此前,李辅国一直表现的中规中矩,他还以为这宦官当真转了性,便也没有任何偏见的乐意与之合作,现在看来此人贼心不死,只是藏得更深了而已。一念及此,秦晋提醒自己今后凡事都要小心,尤其是这个李辅国,万一不小心折在此人手中,那就是阴沟里翻船啊! 就在秦晋暗想着李辅国的奸诈毕露之时,李亨和崔涣最忧虑的还是永王李璘叛乱之事。 个人恩怨暂且放在一边,崔涣又向李亨推荐了一个人。 “臣建议,以汝南郡太守来瑱为淮南西路节度使,与高节度东西呼应,夹击李璘,则可万无一失!” 李亨也是眼睛一亮。崔涣这个建议当真是谋国之言,让高适去淮南,再用来瑱加上一重保证,如此一来就算不万无一失,失败的可能性也被大大降低了。 来瑱此人自安禄山造反以后,先后南阳、颍川等地做过太守,屡屡挫败了叛军进攻淮南等郡的兵锋。此人与高适一同行事,再合适不过。 李辅国还是有点不甘心,对崔涣的建议冷嘲热讽道: “行军打仗最忌讳领出多门,两两相制,到头来只怕落得个两两相败!” “李辅国,住口!” 李亨实在忍不住怒声呵斥了李辅国。这可把李辅国吓了一跳,自从他到李亨身边还从未遭受过如此呵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但家奴就是家奴,哪怕天子家的家奴也是一样,李辅国马上本能的匍跪在地上,把脸死死的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看起来竟像一只可怜的小鸡雏。 秦晋暗叹,李亨终于难得的发了一回怒,但那也胜不过李辅国精湛的演技,别看他现在一副可怜的模样,但只要出了这殿门口,便还是那个一人之下的李辅国。 偏偏李亨就最吃这一套,见李辅国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小鸡雏,心中难免升起些许不忍,也暗责自己出言太重,其实完全可以换另一种方式俩阻止的。 只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是肯定收不回来的,现在也只能轻声的安慰几句: “好了,朕也没说你有罪,回去好生反省反省就是!” 一般而言,宦官是绝没有资格在重臣与天子议事时发言的。李隆基在位时,高力士权倾朝野,但也从未越雷池一步过,比起这个权势大不如他的李辅国也是低调的多。 李辅国汗透重衣,暗骂自己过于得意,怎么在天子面前就忘乎所以了呢?如果因此而失掉了天子的宠信,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是以,他只得千恩万谢,然后又乖乖的起身退下。 如此一来,崔涣作为重臣的颜面总算彻底保住了,李亨作为天子也能够对臣下有个交代。 现在议题又回到永王李璘造反一事上。 李亨扭头看向高适,道: “高卿来瑱合作,朕相信一定会马到功成!” 高适并不多言,只低声道谢: “臣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荡平江南乱事!” 永王李璘造反的最终处置有了结果,君臣等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第二日,崔涣早早起来赶到政事堂,还没进去,就听几名佐吏小声议论着朝局与新鲜事。这种情况原本常见极了,他并未放在心上,可在即将推门而入的当口却听其中一人提及了秦晋的名字。 经过数日间与秦晋的交手以后,崔涣对秦晋这个名字已经十分敏感,因此并不急于进去,只停在外面打算听一听这几个佐吏究竟在如何议论秦晋。 而这一听之下,崔涣的眉头也不自禁的拧成了川字。 原来是一个叫张行的御史今日向天子递了弹章,弹劾秦晋二十条大罪,每一条都是稳稳的死罪。只这还不是让他最气的,更可恨的是,几名佐吏居然打算把张行的弹章鱼目混珠,避过他这个政事堂的宰相,然后混在一般的奏疏中呈递给天子。对于秦晋的弹劾,他并不甚在意,毕竟御史有风闻言事之责,御史的弹劾也多数当不得真,但重点在于,几名佐吏就想糊弄宰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怕是也没少被这么糊弄过。 崔涣再也忍不住,哗啦一声,一把拉开了门,只见里面的佐吏顿时如惊兽一般,纷纷跳了起来,待看清楚崔涣那张因为气氛而有些扭曲的脸以后,一个个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在哪?拿来!” 崔涣的嘴里蹦出了四个字,他一连说了两遍,才有一名佐吏壮着胆子问道: “崔相公所问,所问何物?” 崔涣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冰冷的说道: “张行的弹章!” 众人身子又是一抖,心知崔涣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现在可真是一头撞在刀口上了。 “怎么?耳朵都聋了不成?” “没,没……” 几个佐吏七手八脚翻了一通,终于把张行的弹章翻了出来,放在崔涣平素办公的案头。 如果是往常,崔涣道真是唐办公,一应佐吏就会也跟着忙起来,翻找文书,裁纸研墨,记录摘要等等。可现在,几个佐吏没人敢随便动弹,都自觉的站成了一排,等候着宰相的发落。 这些政事堂的佐吏都是流外官,换言之其不但没有品秩,甚至其地位连最低级的从九品下都远远不如。因此,这种中枢的佐吏是不能进入官僚体系内流转的,但凡百里挑一者,苦熬数十年才有可能鲤鱼跃龙门,由流外官转为流内品官。 而在宰相身边办事的书令史们是最有机会获得这种幸运的,只要表现的足够出色过人,一旦被宰相赏识,自然就可能一步登天了。然则,现在,几个佐吏都清楚,自此以后只怕前途将一片漆黑暗淡!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一章:政事堂丑闻 崔涣看着那几名佐吏心道,这种佐吏最擅长的就是欺上瞒下,如果就此赶出中枢,只怕还会到地方上为祸。?一念及此,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这可把佐吏们吓坏了,心中更是忐忑,不知宰相将如何处置他们。 谁料到,崔涣暗暗运了半天的气,居然只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你们都说说,张行所言,有几分在理?” “啊?” 众人傻眼了,这种近似于猜谜的问题,真真是令人再头疼不过。问题的关键不在张行弹劾秦晋的二十条大罪真实与否,而是能否猜中这位宰相的心思。因而,这些人都不敢轻易的开口。 终于,其中一名书令史慢吞吞的说道: “下吏以为,以为张行所列这二十条大罪,实在,实在是胡说八道,对,胡说八道!该杀,该杀!” 在将胡说八道四个字吐出来以后,这名书令史又自言自语般的确认了一遍,不知为何有一连串说了两次该杀。 有些佐吏看着那书令史的眼神都不对了,大家都知道政事堂中几位宰相对秦晋的态度,房琯与崔涣向来旗帜鲜明,无时不刻不想打压此人。韦见素则为人谨慎胆小,在政事堂也极为低调,比太上皇在位时还少说话。至于魏方进,已经成了神龙见不见尾一般的人物,大权旁落以后便甚少出现在政事堂了。 因而,这书令史语出惊人旁人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非但不想要前程,还打算被治罪下狱吗?要知道,欺瞒宰相这一条大罪就足够给他们这种卑微的佐吏带来牢狱之灾。不过,仍旧没有人敢跳出来公然指责那书令史。 崔涣冷笑了一声,指着那书令史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崔某如何没见过你?” 这政事堂内佐吏崔涣都能一一叫出名字,只瞧见敢于言的书令史竟是个生面孔,于是才有此一问。 “下吏来兴,今日,今日刚调入政事堂当值!” 来兴,崔涣默念了一声,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这种名字凡人只须听过一遍就很难忘记。 “你倒逐条说说,张行如何胡说八道了?” 这来兴也当真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旁人必然会依言逐条驳斥,可他却看也不看那二十条,直言道: “以一己私利弄险于朝堂,自然该杀!所列罪状,根本不值得一驳!” 也许是豁出来以后心态反倒如常了,那叫来兴的书令史再开口时已经流利无比又斩钉截铁。崔涣在听了来兴的解释以后,没来由的竟觉得胸口有些胀。他总觉得来兴对张行那一己私利的指责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想起那日在天子驾前口口声声让天子治秦晋构陷藩王的大罪,后来事实证明永王果真谋反,李辅国逼迫过甚,也是那个秦晋,居然还为他铺好了下台的台阶,这让他的一张老脸往何处放? 崔涣竟然在佐吏面前失神了,关于他是否为了针对而针对这种自我反省又一次冒了出来。 佐吏们能进入政事堂当差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哪个没有电察言观色的修为?是以都看出来了崔涣神色间的失神,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却没人敢妄加揣测。 来兴站在崔涣面前,脸上已经由决绝转而忐忑,最后已经近似于绝望。 崔涣最终还是缓过了神来,见来兴面色惨然白,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你来说,为什么要瞒着崔某,把张行的弹章递上去?” 谁都没想到,这位当朝的三品宰相居然会直接问这种问题。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了绝望之色,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大家都清楚,就算他们不说,这政事堂里事还有查不清楚的吗? 来兴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刚才那大义凛然的姿态已经全然不见。 崔涣冷笑厉喝: “怎么,都以为宰相之手不伤蝼蚁吗?” 来兴的两鬓间陡然汗如雨下,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 “张行给政事堂从了钱一千贯钱,买个必保的途径,因此,因此……” 崔涣也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此事有幕后的黑手在政事堂作祟,想不到却挖出了一窝蛇鼠。 其实,于是风闻言事原本是直呈天听的,但李辅国当了宰相以后,就改了这个规矩,所有御史的奏疏都必须到政事堂走一遭,由他审察一遍,合格者方可呈递给天子御览。 这种办法曾深得李隆基新欢,终于可以对杂音耳不听为静,又不必担下了弹压御史的恶名。 李隆基一朝的后期,这种朝政弊端多如牛毛,新天子李亨继位以后,一直殚精竭虑于克敌光复的大事,是以也没有精力改变这些弊端。 崔涣是开元天宝年间走过来的官吏,自然深悉此理,但也绝没想到,除了宰相公然动手脚以外,宰相身边的佐吏居然也在暗中动着手脚,以此聚敛钱财。 仔细询问了其中的细节以后,崔涣断然唤来了政事堂的护兵: “把这个几个佐吏一体锁拿,听候落!” 在崔涣看来,这是十足十的丑闻,如果政事堂佐吏坑壑一气收受贿赂的消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模样,到头来他们这几个宰相恐怕都只有引咎辞相一条路了! 然则,这种事情又岂是能轻易瞒过去的?天子那里也必须有所交代,瞬息转念,崔涣决定非但不压住此事,恰恰相反还要大张旗鼓的处置此事。 下定决心以后,崔涣也一改宰相的矜持,亲自带着护兵到各个公廨中拿人,所见到的佐吏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捕拿! 前前后后捕拿了近百人,用时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崔涣还不算完,又拿来的政事堂的花名册,命人按图索骥,上门将今日没有当值的佐吏也一一捕拿。 该抓的人都抓完了以后,崔涣正了正衣冠,觉得是时候入宫面圣,将此事和盘托出。 由政事堂审查奏疏,至少宰相还有可能掌握全局动态,而佐吏抱团干涉,这就会出现连宰相都难以掌控的权力空间。试想想,天子和宰相的眼皮底下就被一群佐吏偷走了权力,往是贪污**盛行,往大说则是亡国之兆!如果别有用心之人收买了这些佐吏,岂非就能公然戏弄天子和宰相了? 崔涣脚步沉重,越走越急,心想着只要见到天子就必然建议天子,改革迫在眉睫。 刚进了宫门,却见秦晋也跟着走了进来,崔涣心中略有尴尬,便只咳嗽了一声加快脚步,不打算与之同行。谁知秦晋却从后面高呼了起来。 “崔相公等等秦某,等等秦某!” 就算崔涣再不想见秦晋,此时也只能停下脚步等着秦晋追上来。 不过,就算他等了,也没打算与之闲聊。 “崔相公,有喜事!” 秦晋刚一见面就笑嘻嘻的说着有喜事,崔涣就觉得脸上**辣的,政事堂出了这等丑事,此人居然还如此刻意的强调有喜事,他甚至还不无恶意的怀疑秦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进宫的目的,现在就是要恶心自己呢? 见崔涣面色不善,又有些愣,秦晋自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兜圈子,说道: “屯田的具体数字统计出来了,” 闻言,崔涣愣住了,神色间浮现一丝尴尬,他再次以小人之心了,但还是问道: “多少?” “共计一万零三九顷!” 秦晋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一个数字。 “多少?” 一时间,崔涣竟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抑或是对方没有说清楚,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 “共计一万零三九顷!” 秦晋也很配合,跟着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崔涣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激动之下竟当即一把扯住了秦晋手臂,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崔涣才强克制住身体的抖。 “老夫一直以为降卒屯田未必是易事,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人贼,如果不被关进降卒营内,就如纵容虎狼归山,遗患无穷,谁想到竟当真让崔大夫生生赶出了万顷田……” 在士大夫眼中,孟子的话可谓是治天下的标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而民又以食为天,也就是说朝廷的头等大事没有可与粮食相比的。恶战之后的关中大片田地抛荒,缺乏人力,秦晋在这种情况下,竟不声不响的抢种了万顷田。按照一般年景,这算下来,至少也得有五十万石粮食,足够关中百姓挺过青黄不接的季节了。 原本崔涣还不打算与秦晋多说话,现在早就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外,拉着他的手臂,不厌其烦的询问着其中的细节,往后还能抢种出多少天地…… 秦晋呵呵一笑,一拍手中所持奏疏。 “崔相公莫急,天子过目以后,便归你了!” 崔涣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看看,一急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秦大夫今日入宫面圣,必然会有详尽的准备,奏疏详细列明自是应该,应该的!” 秦晋附和着笑了笑,自曝其短: “不满老相公,其实是崔某记不住那些繁杂的数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二章:共商甘露殿 兴奋使得崔涣暂时忘却了政事堂内的丑闻,兴冲冲与秦晋联袂赶往甘露殿去觐见天子,一路上所遇到的宦官和官员们都是恭敬的施礼回避,但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却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都说宰相崔涣与秦晋势同水火吗?前几日还影影绰绰的听闻这位老相公在天子面前参其构陷藩王之罪,也就是永王谋反那件事,虽然事实证明永王的确谋反了,可这位老相公行事也不至于吧? 一时之间,宦官也好,官吏也罢,都在私下里觉得奇怪,这是两个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现在怎么就到了几乎把臂同行的地步呢? 还有更让人难以理解的,就算崔涣放弃了对秦晋的成见,可秦晋就是不会记恨在心吗? 猜测毕竟是猜测,如此种种很快就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传出宫去。李亨登基以后对宫内消息的管控极是严格,严谨宦官传递任何事情出禁城,一旦被有司发现某一日的议事内容被传了出去,那么当日当值的所有宦官都要因此而领罪,最轻一等也是被逐出宫去,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不过,似这种没有具体时间地点和当值者的事情,李亨所立的规矩再严也是封堵不住那千百条舌头的。 李亨昨夜睡得晚,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等到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时间已经堪堪到了午时。也就在此时,崔涣与秦晋联袂而至。这也让他大为惊异,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所看的事实。 好半晌,他才神情略有些古怪的说道: “两位爱卿联袂而至,又春风满面,当真是少见啊!” 臣下之间互相攻讦,尤其政事堂里的宰相和领兵的文臣武将对掐那是常态,李亨对于这种令人头疼的局面早就习以为常,现在忽然看到和睦的竟像反而不适应了。 崔涣也不顾李亨话中的揶揄之意,而是罕见的喜形于色,道: “老臣当逢大喜,自然春风满面!” 李亨不解,又偏头看向与之一同而来的秦晋。说实话,秦晋也对崔涣的这种态度有些别扭,明明前两日还喊打喊杀的要治罪于己,现在竟热络的好像老友一般。假如崔涣是那种见利忘义,奸猾狡诈,曲意奉承之辈,他反倒不奇怪了,偏偏此人是个性子耿介刚烈的人,如此行为也的确令人尴尬。 秦晋暗想,就算一下子抢耕了万顷田地,也不至于使一个宰相的政治态度发生根本性的逆转吧? 是以,李亨这征询似的的一瞥,秦晋也无法换之以答案,只能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由此李亨更是好奇,急急问道: “究竟何事大喜?” 崔涣兴冲冲道: “老臣进宫本另有要事,可在路上听了秦大夫说,降卒营抢耕了万顷田地,而且还将继续抢耕出更多的抛荒田地,这,这真是老臣年余以来听过的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啊!” 原来是屯田成功了! 李亨心想竟是这件事使得崔涣高兴起来像个孩子,这也足以见得他是个一心忠于国事之人啊。与此同时,也在慨叹,为什么太上皇明知道身边有这种不计私利而一心公忠体国的臣子不用,却只用李林甫、杨国忠那种自私自利的奸邪小人呢? 关于降卒屯田的事,政事堂的宰相惊讶大奇也不足为怪。从一开始,房琯和崔涣就极力反对此事,只是因为秦晋的地位超然,这才没有因为宰相的强烈反对胎死腹中。相较于房、崔两位宰相而言,李亨对秦晋是很信任的,因而当秦晋提出来以降卒自成一营专注屯田之时,就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换言之,降卒营屯田成功,是李亨一力支持的结果,而且在这几个月中,他也没有一天忘记过对降卒营屯田的关注。因而,在得到了如此令人欣喜的统计数字以后,李亨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少了崔涣那种惊喜,多了一份喜怒不惊的冷静。 不过,李亨还是感慨的,如果当初他没能顶住房琯和崔涣等一大批官员的压力,而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又岂会抢种出万顷田地呢? 看着一脸喜色的崔涣,李亨觉得他几乎都忘记了,在几个月以前,他是如何疾言厉色的与房琯联手反对此事。 当然,他们的反对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降卒营里关押的不是一般的降卒,这都是些吃过人的恶魔,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此生都难以洗去的罪业。把这些人放出降卒营,让他们到田野荒地里去种地,万一再聚众危害,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亨当时也对这种隐患心存疑虑,但出于对秦晋的信任,还是咬牙坚持的力挺。如今坚持得到了回报,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也在李亨的胸中油然而生。这种成就感并非顺风顺水所能带来,而是与面临的压力成着正比的,因而压力愈大,这种感觉才弥足珍贵。 不管怎样,有了这屯田的粮食,饥荒便不会持续太久,朝廷在关中就可安然度过今年乃至明年更大的饥荒与困境。 活人千万比之杀人千万,都是非常人可创出的大功,想不到秦晋其人可一人兼之。对于人才,李亨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信任,比如秦晋,比如房琯,有些是他自己发掘的,有些是太上皇推荐给他的,但他并没有因为各种芥蒂而弃之不用。仅此一点,李亨相信,自古至今能做到如此胸襟的皇帝,恐怕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秦晋将具体的统计数字整理成了奏疏呈递给李亨,李亨将这份奏疏掂在手里,几张纸的分量很轻,但他却觉得沉甸甸的。 崔涣一改往日的习惯,对降卒屯田成功一事赞不绝口,虽然不是明着直接称赞秦晋,也与直接称赞查不了多少了。 秦晋则在这种极是欢喜轻松而又奇怪的氛围中,简明扼要的讲述了降卒屯田所取得的成果,以及对这些降卒将来的规划。在他的规划里,至始至终也没有彻底放弃让这些吃过人的恶魔重新走上战场。 不过,秦晋也知道有崔涣这个拧巴人在场,该避重就轻的全都予以回避,为的就是在天子面前少些争执,能多将一些谋划定在实处。至于,那些让崔涣不爽的谋划,则会另找个时间,与天子密议。 李亨频频点着头,对秦晋的谋划很是满意,然后又明确表示,关于未来的谋划,都一概诏准,余者放手施为就是,只须详细列个章程让他做到心中有数。 秦晋的公事说完了,李亨又将目光转向一直眯着眼细听的崔涣。这才忽然记了起来,崔涣不是说今日还有要事求见吗?怎么现在竟不急着说话,在看他脸上之前的欣喜之意已经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并不明显的忧虑之色。 对人心向来敏感的李亨马上意识到,崔涣今日一反常态也许就与这件难言之事有关。 不过,李亨也不打算让崔涣难堪,如果他还没做好说的准备,就耐心的等着,等到他主动说出来为止。只是这一等气氛就尴尬了,秦晋汇报完该说的公事,李亨的话也不多,甘露殿内君臣三人一时间竟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秦晋也忽觉气氛有异,而这异处正是来自于与他联袂而至的崔涣。 终于,崔涣在沉默良久以后,缓缓的说出了自己今日进宫的目的。 政事堂有佐吏坑瀣一气,扰乱圣听,聚敛钱财,这都是极严重的大事,如果遇到汉武帝那样的残酷的皇帝,可是要大开杀戒的。 相比之下,秦晋在那一世耳濡目染了太多的勿戳勾当,似这种佐吏暗中操作奏疏的行为,他估计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只不过李亨和崔涣等人的起点高,接触流外官的机会甚少,甚至于数十年已经没有密切的与这些流外官打交道。因而才像现在这般大惊小怪。 秦晋暗叹,既然崔涣打算把盖子掀开来也好,大唐官场经过李林甫、杨国忠二十年的折腾都快烂到根子里,现在也是时候刷新整顿了。他之所以当做视而不见,是因为有更大的事要谋划,如果参与到刷新吏治中,那就不免要身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不但要与那些奸险小人斗,还要和权臣贵戚斗,总而言之,如果打算插一脚进去,就要做好与半个官场为敌的打算。 而且更为难做的是,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可能把一场清理吏治的好事,演化成了党争,从而彻底使朝局败坏,甚至祸及其后数十年。 虽然秦晋并不是怕事的人,仅仅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不已。 他有个原则,那就是饭必须要一口一口的吃,做事也同此理,分个轻重缓急,先解决了急待需要解决的麻烦,才能把次要麻烦放在眼前。否则,贪多嚼不烂,胡子眉毛一把抓,反而有可能好心而办了坏事,最后反而使局面更加的败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三章:大夫再出手 李亨与秦晋的身份不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自然看待问题的视角也就不一样。秦晋能够容许朝廷上下的各种弊端乃至于恶行,而李亨就不能,身为天子对任何有损权威的行为容忍度都是最低的。 也因此,李亨在得知政事堂居然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供那些流外的蛇鼠谋取私利以后,被气的浑身发抖。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指责那些佐吏,而是对崔涣投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一瞥中所包含的内容,崔涣一点不落的全都读得明白,于是更加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一瞥之后,李亨不等崔涣说话,就腾的一下起身,怒道: “依朕看,把那些令史、书令史一遭统统撵回家去,省得这些蛇鼠继续为祸!” 他显然也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的衙署应该不仅仅限于政事堂,长安作为帝国都城,衙署也是一座挨着一座,恐怕这座冠绝天下的第一大城早就被这一窝蛇鼠噬咬的千疮百孔。 秦晋也被吓了一跳,李亨这一次是动了真怒,看他抖动的肩头,瞬间涨红的面部,一张一翕鼻翼,都清晰无误的显露出气内心的愤怒。 但生气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生气使人冲动,谁知道冲动之下李亨会做出什么呢? 秦晋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再多清净了,于是抢在崔涣之前主动说道: “陛下息怒,官场流毒并非一朝一夕而成,可怕的不是发现了问题,而是问题处处都有却没能发现,若不可挽回,悔之晚矣,才令人痛心疾首啊!” 李亨是个听劝的人,觉得秦晋说的也不无道理,在太上皇当政之时,就有许多为政弊端,他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后来做了天子以后才一手改变了许多看不惯的地方,但毕竟人力有限,以天子所能接触到的层面也就仅此而已了,更多的弊端乃至至祸之源他是实难发觉的。 经过秦晋的劝说以后,他也觉得发现了弊端总比蒙着眼睛看不到要好上了千倍百倍,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一念及此,李亨看向崔涣。 “崔卿可有解决弊端之法?” 崔涣在来的路上早就想了个大概,既然佐吏烂到了骨子里,又不能另起炉灶,不如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查,清除掉害群之马,把有能力又想做事的清白之人提上来。 但秦晋在听了崔涣的想法之后却暗暗摇头,这么做可不靠谱,以他的推测,流外官里凡是能挤入要害衙署的,一定都是潜规则的佼佼者,哪个可能屁股干净?总不能八成人不干净,就把这八成全都清退吧?那朝廷还要不要办公了?要知道朝廷的日常运转可不是靠那些品官老爷们,全是依靠这些数量庞大的令史与书令史。 都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就是这道理。 “陛下,臣以为对这些流外官不可轻易清退,否则中枢将陷于彻底瘫痪的境地。” 崔涣眉毛一挑,问道: ‘秦大夫难道以为,这些人全都烂透了?’ 秦晋苦笑道: “就算没全烂透,也差不多了!” 这时,崔涣也记了起来,秦晋早几年还是个地方小县的县尉,平素里接触役隶的机会多得是,肯定了解这些底层吏员的猫腻,所以如此推断也并非是全无道理。但是,这反倒令崔涣为难了,难道还要在那些朽烂的佐吏中,挑一些留下,再挑一些人清退吗? 这么做岂非有失公允?又便宜了那些留下来的人。 秦晋只呵呵一笑,说了六个字: “雷声大,雨点小!” 崔涣不明所以,就直言道: “秦大夫莫再打哑谜,明知道老夫急的已经失了方寸……” 李亨也对秦晋口中这六个字颇感兴趣,“雷声大,雨点小”的表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可具体运作起来就不明所以了。 甘露殿内的气氛又由沉重压抑,转而向着积极的一面进展,这也正是秦晋所要看到的。总领朝政的人不应该畏惧困难和问题,更不应该被困难吓的缩手缩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为政之要。 秦晋思忖了一阵,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午时以后,秦晋和崔涣又几乎是把臂同行的状态离开了太极宫,宫内外的官吏和宦官们又都看了一次稀奇景。 当天下午,长安城内所有公署都接到了政事堂的行文,要求明日一早所有在籍的官吏佐吏必须倒署应卯。 这则行文令所有官署的长吏都有点摸不清头绪,政事堂这是要作甚,仅仅应个卯就得把人都折腾出来吗?但这种公事没有他们抗辩的理由,是以连夜命人传达,次日一早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当然,就算有政事堂的行文,也未必是人人一定到公署应卯的。许多人都想当然的以为,这是上位者在无事生非瞎折腾人,是以也都不怎么当回事,尤其是长安大战以后,官署的规矩大部分都因为战时被破坏掉了。那些被破坏掉的规矩再想恢复如初,可就没那么容易。 而官署的长吏们多是为官一任便要迁转的,为的只是使整个官署正常顺利的运转,至于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则没有几个人愿意做。 这其中,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就是政事堂。政事堂所有的佐吏们都噤若寒蝉,知道昨日事败,又被宰相抓个正着,一个个都是生死未卜。 政事堂佐吏们被抓包的事,虽然也传了出去,但这在大战之后的长安而言,也并不算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都只可怜那几个被抓现行的倒霉蛋。 直到神武军突然开进了皇城,将一处处公署分割包围,领队的军将所来名册,当众点名,应卯者胆战心惊,未到者责备直接清退,永不叙用。至此,京中一干官吏佐吏们才明白,今日是要有大动作,否则平白的为什么要动用神武军? 应卯之后,这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士也不抓人,只看着在场的流外佐吏,由一名宦官监军当众宣读命令,令所有人互相举发,若有举发不实者,一律清退。若有不举发者,也一律清退。 开始还有一些佐吏自以为后台硬实,还公然顶撞一下,但马上就被当场革职,撵出公署,一丝一毫的情面都不留。 如此一番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流外官,只能按照宦官监军宣读的命令行事。而宦官所宣读的是军令,并非诏旨,也非公文。 政事堂内的气氛则比其他官署要平和了许多,佐吏们都自以为在劫难逃,但谁想到结果竟是相互举发。他们以为举发的越多,越详实就有可能脱罪,便搜肠刮肚不遗余力的回忆着所有已知和接触过的不法之事。 秦晋与崔涣一同来到政事堂,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案头就已经摆放了厚厚的一摞举发状。 细细审阅了几十张下来,其中涉及的除了流外官,甚至还包括不少流内品官。 在崔涣看来,这是意外的新发现,原本他只想整治成员庞大的流外官,不想竟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把一些流内官也牵了出来。而且,这些流内品官中不少人的品秩都是正五品以上,甚至位于实权要职。 崔涣早就出离了愤怒,想不到流内流外都是一般的烂掉了,他自叹可能真的老了,位高权重以后竟然连中下品秩官吏的龌龊情形都一概不知。 秦晋大致看过了一部分以后,就将这繁琐的工作交给部属,其中流内官一概抽出,这些是要呈递给天子过目裁决的,至于那些涉及到被举发者的佐吏名字则被一一记录在案,并整理成册,其中所涉及的不法之事,以及涉及的人事及银钱都一一详细记载。 眼看着如此,一干佐吏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本以为能侥幸逃得过去,现在看来那些来自神武军的书吏们如此认真记录整理,怕是要把他们明正典刑啊! 至于宰相崔涣,则全程不发一言,只不断的翻看着涉案的名录与具体记录,案卷多到以至于他最后都麻木了,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旦彻查竟有如许多的蝇营狗苟之事。 其中还有不少举发与官职无干,完全是私事,比如通奸、不孝都被统统挖了出来。 秦晋看着就觉得好笑,但随即又有些亏损,玩弄人心是门并高深的学问,后世的人早就把各种手段弄的炉火纯青,他只不过是拿来用用而已。 以强大的心理攻势威逼,使他们举发同僚,只恨举发不多,不详实。 其中很大因素并非果真以为可以脱罪,而是秦晋在这里留了口子,让他们有一线希望,但凡举发满足若干条件或有意外发现者,不但有希望保住官职,还有立功受赏的可能。 就是这种把人置于地狱又给予希望的处置手段,不论内心多么强大的人都只能乖乖就范,就算那些曾经位高权重的人也不例外!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四章:小吏难遮掩 掌声时分,军吏将收集整理后的举发状汇总以后,发现竟有一人交了白纸一张,上面只有日期和具名。秦晋见了大觉奇怪,就拿着这份白纸举发状去找崔涣。崔涣听说有人居然还敢负隅顽抗,当时已经有些隐怒,但在看了上面的名字以后,却也恍然。 “原来是他!” 秦晋讶然问道: “崔相公可识得此人?” 崔涣捋着颌下胡须,语气平静的答道: “来兴此人是昨日才进入政事堂当值的,没有举发也在常理之中。” “来”姓在当世并不普遍,但秦晋却能一口气至少能叫上三五个来姓名人。往上数五六十年,有酷吏来俊臣,现在还有刚刚被任命为淮南西路节度使的来瑱。如今又在政事堂里发现了个叫来兴的书令史。 这究竟是世界小,还是原本就不多的来姓子弟都来做官了? “此子行为比那些油滑老吏,倒有几分生涩,应该是刚刚选拔上来不久,大夫若感兴趣不妨叫来一问!” “如此甚好!” 不知何故,秦晋就对这个叫来兴的人无端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反正现在也是无事,军吏们统计举发状,最终按门类编辑成册至少也要三两日的功夫,不如就看看这来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在崔涣这个宰相心里留下名姓。 由于所有的佐吏都被限制在衙署内不得外出,是以来兴在片刻之后就跟着军吏来到了秦晋和崔涣所在的公廨内。 秦晋眯着眼睛观察此人,其年龄明显比想象中小了许多,但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冷静和沉稳。只看了上下几眼,他也不由得认为,此人的心理素质和城府的确大大异于常人。但这两点并非秦晋判定人才与否的标准,究竟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你就是来兴?” 秦晋的语气多少有几分不客气。 “小吏来兴参见崔相公,秦大夫。” “因何交上来空白的举发状?” “回大夫话,小吏昨日才来政事堂当值,是以并没有机会知晓其中的隐秘之事!” 秦晋笑着点了点头,但又突兀问道: “难道此前的衙署内也没有吗?” 来兴被问的一滞,显然是没料到刚刚还笑吟吟的秦大夫居然立刻就问出了这么险恶刁钻的问题。 “回大夫话,如果大夫问来兴此前历任的衙署内有没有这种事,小吏的回答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若要小吏出卖同僚以自保,乃至于获得升迁的机会,请恕小吏做不到!” 秦晋陡的哈哈大笑起来。 崔涣也被秦晋与来兴的对话吸引住了,这一番回答不卑不亢又有理有据,当真使他对此人又增好感。只是在他看来,秦晋这一阵突然的大笑似乎有在掩饰内心尴尬的嫌疑。由此,他也想看看好戏,素来不肯吃亏的秦大夫是如何对付这小吏的。假如秦晋在小吏面前输了一阵,也许明日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秦晋并没有继续与其争执,而是在笑声收住以后登时说了三个好字! “不肯出卖同僚,确是义士之举!” 这句赞赏显然也令来兴颇感意外,与此同时眉宇间也闪过了一丝自傲。 然则,秦晋的话并没有说完,在稍做停顿以后,当即话锋一转。 “不肯出卖同僚虽然看似义气,但确实小义,不肯同流合污,又不敢承担责任,是为小仁。不过这都只牵扯到你一个人,但是,若知情不举就有违朝廷法度。想必书令史也听过,即便秦某违犯法纪,也同样须得受罚。” 说到最后几个字,秦晋的口气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了。 来兴被秦晋突如其来的转着弄的有些发懵,不禁问道: “小吏虽然独身起身,但也知道奉公守法,敢问何处有违法度了?” 秦晋道: “你是否有违法度,秦某说了不算,要事实才说了算数!” 这倒不是秦晋故意刁难考校此人,而是来兴的眉宇神色间不经意时竟流露出了些许的狡诈之色。他一向深信自己的直觉,便觉得此人也许并非若表面所见一样。 眼见着秦晋和来兴这样不入流的小吏较劲,崔涣也忘了看热闹的初衷,赶紧上前打圆场。他本以为双方争辩几句,斗几句嘴也就算完了。毕竟这来兴也算有几分骨气的,并不似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净做些为人不齿之事。可这一眨眼的功夫,秦晋居然就有要动真格的意思,这可大出所料之外啊。 只见来兴面色已经发青,咬牙问道: “小吏敢问大夫,事实又在何处?” 秦晋冷笑: “何处?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罢,他吩咐军吏调出了来兴的履历文书,将其所历任的衙署都重点勾了出来,然后又命人速去相关衙署提调任何有关来兴的举发文书。 此时的皇城内被神武军封锁的衙署不止政事堂一家,大大小小几十处官署都在和此处做着同样的事。而神武军的工作效率又是极高的,就算在一个时辰内调齐了所需要的材料也不足为奇。 崔涣却觉得秦晋有些小题大做,可毕竟身份使然,又便公然为一个书令史说清。 不想秦晋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 “崔相公可在想秦某是否小题大做了?” 崔涣被秦晋看破了心事,便也不再遮掩,道: “秦大夫揪着这个来兴不放,其实大可不必,万一……” 其实崔涣更多是出于对秦晋官声的考虑,秦晋此时的身份就相当于精美的瓷器,那来兴区区书令史不过是瓦片而已,万一两厢撞上,吃亏的永远是瓷器。所以,即便这书令史有罪,只须着得力之人惩办也就是了! 秦晋则毫不在乎所谓的官声,如果他的直觉对头,那就要拿来兴此人做那骇猴的鸡。假如自己错了,便证明来兴不但耿介忠直,还是个可用之人,擢拔重用就是! 只可惜啊,秦晋越发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只是等待的功夫,那来兴的脸上就已经不自觉的冒出了汗,而且身子还时不时的不自然的扭动记下,这都是紧张的外在表现,如果他当真是个襟怀坦荡的人,又何须如此呢? 纵然心理素质在好的人,只要做了亏心事,总会在身体上有着些许的表征。 “崔相公多虑了,寻常官员注重官声,就像鸟雀爱护羽毛一样。秦某却没那么多顾虑,官声好一样做事,官声不好也一样做事,又与旁人何干?” 早在此前崔涣就知道秦晋是个异类,可那时他一直当秦晋是潜在的乱臣贼子,是以对他不论有什么表现,都不会觉得奇怪。可自从几次交手之后,对秦晋的印象大为改观,再看秦晋的行事风格,也就有了还算中肯客观的评价。 现在看来,秦晋果然是特立独行,有一套异于现时官场的行事准则。 崔涣不是个死脑筋,更不会对打破常规的东西轻易就给予否定。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派出去的军吏先后返回,关于来兴的案卷在案上竟堆了寸许高。 秦晋冷笑着,大致翻看了几张,又都交给崔涣,让他也看看。 崔涣看的就比较仔细了,只是不看则以,一看还是大大觉得震惊。其中所涉及的营私舞弊之事竟有上百条之多,而涉及的银钱数额居然超过万贯。这可与来兴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大不相称了。如果不是秦晋和神武军调查出来的,他直以为这简直就是量身订造的构陷了。 然则,崔涣也明白,来兴不过是个区区书令史,秦晋犯的着如此费心的构陷他吗? 这只不过是千丝万缕中的任意一缕而已。 一念及此,崔涣呆住了。崔涣常年在中枢为官,深知各衙署关于信息的共享提调都有着说不清楚的难处,就像今日这种公事,若没有个十天半月休想弄出个清楚的结果。而神武军处置起来,也就是半日而已。而且,神武军乃是以阵战见长的,想不到做这些文吏的分内之事,居然也盖过人一头。 他看了秦晋一眼,实在搞不明白,秦晋是用了什么法子,把神武军练成了一支允文允武的人马。 好半晌,崔涣才抖着手中的案卷叹道: “老夫又走眼了,看来这眼见也未必就是实的!” 此时的来兴似乎比之刚才还要紧张,但两位高官都没有发话,他自然也不能擅自说话的,只是身子看起来竟抖的厉害了。 秦晋看也不看来兴,对崔涣说道: “此子有意欺瞒,若无真凭实据,秦某也看不准呢!” 崔涣又道: “秦大夫休要自谦,老夫自叹弗如!” “也是这来兴一时大意,他既然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难道他就能跳出了鸦雀的范畴吗?” 崔涣闻言点头。其实,秦晋的直觉乃是来自于此前一世的人生阅历。像政事堂这种地方,就算书令史这种流外官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倘若没有关系和打点,凭借公开的铨选,几乎没有可能进来当值。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来兴在进入政事堂之前,仅仅打点就用掉了上万贯钱。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五章:江南闻刀兵 很快,崔涣也从案卷上的统计数字中发现了其收受和打点出去的银钱数目有出入,其打点的数目竟比收受的数目高出了将近一倍,他心中暗暗寻思,难道是神武军粗心大意统计错了? 不过,秦晋则靠近了崔涣,指着那些统计数字道: “崔相公可知这统计数字因何出入不符?” 这也正是崔涣想知道的。 “愿闻其详。” 秦晋瞥了来兴一眼,此子立时就是浑身一颤,仿佛秦晋的目光就像刀子一般,扎的他站立不安。 “此人终究还是有些钻营心的,如果秦某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借贷了!” 这回崔涣终于傻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了当官居然还有人借贷的。 崔涣毕竟是象牙塔内的顶尖人物,对这些底层的龌龊事所知甚少。秦晋前几年就曾听杜乾运说过,不少人为了升迁不惜借贷,而长安城中也有不少半官半商的“捉钱令史”,专门盯着那些缺钱打点的官员,放出一笔笔款子便能有数倍乃至十倍的收获。 当初秦晋在冯翊郡处置的同州县令薛景仙就曾招认过,曾在“捉钱令史”那借了万金打点虢国夫人谋取官职,但此后不久杨国忠就身陷政争漩涡中无暇他顾,杨氏诸姐妹也都人人自危,他那万金自然也打了水漂。所幸,虢国夫人还算守诺,最后好歹为他谋了个同州县令的差事。否则很难想象他的下场,那些“捉钱令史”对于欠钱不还的闲散官员可从来不会手软的,只须略施手段就能搞的对方遗臭万年。 秦晋把这些当做秘闻故事娓娓道来,崔涣听的入神,却也是骇然不已。很难想象,大唐的官吏竟不知有所少人受制于这“捉钱令史”,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提起薛景仙,崔涣忽然又想到了年前曾传到蜀中的一则密报,那时他还跟随在太上皇左右。正是这个薛景仙在陈仓县做县令,捕杀了杨国忠之妻裴柔及幼子杨晞、还有虢国夫人及子裴徽。 这则消息引得太上皇涕泣不已,甚至于一连三日没有吃饭。当时,他也觉得薛景仙做的太过狠绝,如果稍稍有所顾及的话,捕拿解送到成都也就是了。现在想来,很难说不是因为杨家姐弟收钱没办事而结下的仇怨在作祟。 听了秦晋关于“捉钱令史”整治欠债不还者的花样手段,咋舌之余,也愈发确定薛景仙当初下狠手捕杀虢国夫人以及杨国忠妻室也许和那些仇怨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念及此处,崔涣暗想,看来须得寻个由头,尽早将那陈仓县令免官贬黜才是,以这种因私利而下杀手的人做一方父母官,只能使地方愈加荼毒。 秦晋并不知道自己随意提及的旧事,竟然使崔涣对一个毫无干系的偏远地方的小官而动了贬黜的心思。 再看那来兴,此时早就已经抖如筛糠。直到秦晋和崔涣齐齐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时,便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相公饶命,大夫饶命……” 他的确是向“捉钱令史”借了钱打点才侥幸进入政事堂做书令史的,这还是因为长安大乱之后“买官”行市一路下跌,他才得以用两万贯钱买来了这个差事。可谁又想得到,天有不测风云,进入政事堂当值的第一天就被那些蠢如猪狗的同僚所连累。 一开始,来兴还以为自己才进入政事堂当值,说不定能侥幸脱逃一劫。可谁又料得到,宰相崔涣竟把事情上禀天子,弄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他也是堵了一把,想在秦晋和崔涣面前以直名换取侥幸,不想还是功亏一篑。 想到身上背负的万贯巨债,利息滚滚而下,他就是卖儿卖女,卖了自己也还不上啊……是以,求饶时来兴哭的格外凄惶。 不过,有罪就是有罪。秦晋对于这种人毫无恻隐之心,只吩咐人将来兴押解下去,将来会依照唐律审结处置。 处置过来兴的事,夜也深了。秦晋抻了个懒腰,这才觉得腹中空空,已经在咕咕的叫了。 “忙起来就忘了饭时,崔相公勿怪!” 不说吃,崔涣也没觉得饿,现在听秦晋提起,立时也觉得腹中饥饿感腾腾而起。 唐朝公廨内都是有厨房和食堂的,崔涣吩咐人将烤炉的炉火吹旺,烤上几张饼子,两条羊腿,他们要在这公廨内挑灯夜战。 崔涣诚意相邀共同进餐,秦晋自是欣然答应。不过秦晋也很是感慨,倘若七日之前,有人告诉他,将会与崔涣共进夜宵,那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从房琯与崔涣在蜀中回到长安就任宰相开始,这两个人就一直眼巴巴的找他的麻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再看眼下的光景,真是让人感慨唏嘘,与崔涣冰释前嫌,化敌为友,这是秦晋求之不得的,假如这个耿介忠直的宰相能和他携手共进,说不定会使这个乌烟瘴气的朝廷空气为之一新也说不定。 毕竟大乱之下,一切旧有的东西都被打碎了,如此新东西才有进来的希望可能,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说服崔涣未必是难事。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烤饼与羊腿被盛在铜盘里端了上来。香气阵阵钻入鼻孔,秦晋只觉得腹中馋虫大动,口水不可遏制的分泌出来。 他从早晨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口糕点,早就饿的不行,此时也就顾不得形象,熟练而又迅速的以银刀割下极快嗞嗞冒着油的羊腿肉,撕开半张烤饼卷了起来就是一通大嚼。咬一口,满嘴留香,满嘴流油,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不遑多让。 崔涣见秦晋吃的爽快,也觉得此人率直而不造作,甚为对脾气。也手口并用,狼吞虎咽的吃起了烤饼羊肉。 这回反轮到秦晋惊讶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平素里极重官声,又不苟言笑的宰相,狼吞虎咽起来竟然也全不顾形象。不过,秦晋一直认为,吃烤饼羊肉就该有关中汉子的豪爽劲头,扭扭捏捏的小口慢咽,实在不适合吃这等美食。 “崔相公吃这肉饼,当真有勇士风范!” 秦晋的话中没有揶揄,而尽是溢美之意。 …… 江南东道,江阴。数千战船自长江河口浩浩荡荡转入大运河,各色旗帜遮天蔽日,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宛如长龙向南方蜿蜒而去。大运河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道北方发生了叛乱,前一阵子还听说安禄山打进潼关,长安都陷落了,许多人都以为这天下要改名换姓,谁知过了几个月的功夫,这天下还是唐朝的天下,唐朝的天子也依旧姓李。 纛旗高悬醒目,“广陵大都督李”向两岸的百姓们昭示着唐朝依然是天命所在,安禄山叛贼不过是跳梁小丑。 江南百姓数十年不闻刀兵之声,若说最近的一次也还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造反者来头也不小,祖父乃是开国名将英国公李勣,为了反对武则天牡鸡司晨,闹腾的也是轰轰烈烈。后来武则天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率众讨伐,大军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没几日的功夫江南再度恢复平静。造反者不但辱没了先祖英国公之名,还被取消了李姓,恢复本来的徐姓。 若说整场叛乱也不是没有精彩之处,出自大才子骆宾王之手的讨武檄文直指武后杀姐,杀兄,弑君,弑母,直将其写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此檄文发往各郡县立即名动天下。 至今仍有鲐背老者记得当年的境况,回忆起生疏的往事来,也禁不住啧啧几声。 现如今,终于又见到了李氏子弟统兵到江南来,更多的是打破了时人的安稳与闲散,仿佛只有从这如过江之鲫的战船与遮天蔽日的旌旗才能感受到北方的的确确是发生了叛乱。 “听说广陵大都督乃是永王,皇帝最器重的儿子!” “你说的应该是太上皇吧,现在已经是至德年,当今天子是永王之兄。” “对对对,不管是哪个,总归是天子最信任的人哩……” 江南之地已经近四十年没见过天子近支的皇族,李隆基总结此前历代的造反规律,把所有的兄弟儿子孙子都圈养在长安的十王宅、百孙院里,数十年不曾有一个王就藩到地方郡县。尤其是这大海之滨,山高水远,皇帝对当地百姓而言,只是个既遥远又陌生的象征,来来回回也只有一任又一任的太守与诸官吏,他们从未切身的体会到何为皇恩雨露。 永王李璘抵达江南的消息一经传开,立时就使得民间沸腾如开锅之水,许多人甚至不远数十里特地跑来这大运河边一睹皇子皇孙的风采。 “快看,快看,那就是永王!” 不知是哪个先高喊了一声,围聚的百姓们循声举目,远远的却见巨舰敌楼的纛旗下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将军,右手按在腰间宝剑的剑柄上,正身远眺,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六章:我王轻秦汉 有诗云: 王出三江按五湖,楼船跨海次扬都。 战舰森森罗虎士,征帆一一引龙驹。 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 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一阵爽利的笑声过后,永王李璘点指着案头的几篇诗稿,道: “李翰林诗名远播,今日亲见才知道所言不虚啊。” 几篇诗稿甚至还带着未干的墨香,是军吏刚刚从庐山屏风叠处捎回来的,只可惜这位诗名冠绝天下的大才子没有跟着军吏一同赶来,让李璘有些意兴阑珊。他一扭头见韦子春眉宇微挑,似有不以为然之意,便问道: “如何,李翰林笔墨可还有瑕疵?” 韦子春平素少言寡语,很少主动参与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只有永王开口相问才不得不答道: “恢弘磅礴,好!” 倒是李璘在一旁的长子,襄城王李偒肚子里藏不住话。 “父王说的没错,李翰林诗做的好,但口气也太大了,没有尺寸之功就自比谢安,还笑谈净胡沙,如果真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就不会只让军吏捎来些不顶用的狗屁诗文,烧火都还嫌不够!当年汉昭烈帝三顾茅庐与诸葛武侯有隆中对,成就了一代佳话,可没听说过用诗文吹牛皮就能平定叛乱的。” 纵使李璘再骄纵儿子,此时也很有些不悦,笑容也渐渐在脸上消失。 “这是有感而发才写出来的,阿爷早就告诉你,多读诗文,写好文章,如果你但有一点听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学无术!” 他就不明白,诗做得好也有错吗?这个儿子非得说些不相干的话来标新立异。还好,李翰林没用他三顾相请,只说安置好家小就动身赶来广陵入幕。 襄城王李偒是个急性子,脾气又火爆,被李璘在幕僚面前揭了短处脸上挂不住,便顶撞道: “他要有本事何不先出长策,听说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也只将他用来取乐,应景而已,难道太上皇也看走了眼吗?” 李璘被儿子顶撞的也是气血上涌,脱口道: “太上皇如果不看走眼,能用安禄山那狗贼吗?天下又何至于有今日之乱?”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李璘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尽管人人都知道正是因为太上皇的纵容,才使得安禄山一步步坐大,最后野心膨胀再难遏制,有了今日之祸。然则。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为尊者讳也是必然的,就连当今天子李亨都不敢指摘太上皇的过错,又何况他这个永王呢?如果此间的话传了出去,对他的不利影响自然可想而知。 但好在厅中只有李璘父子与韦子春,韦子春又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也就不必担心谈话外泄。 好一阵,李璘才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刚才他那番话,虽然人人都得避讳,可还是心知肚明,说的确实没错! 最后还是韦子春主动说起了眼下的局势,岔开话题使得几个人不再徘徊于尴尬之间。 “永王既已到了广陵就该立即驻兵扬州,然后发布公告安抚江南百姓,招揽贤才……常州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 李璘呵呵笑道: “常州太守李文常与我有旧,绕道江阴也是意在招揽。” 韦子春似乎并不打算停止对李璘的劝谏,又道: “请恕臣直言,永王持太上皇符节,身兼江陵、广陵大都督,江南四道节度使,位高权重,又何至于纡尊降贵来拜会一个下属呢?” 眼见着李璘被韦子春说的没了话,李偒也跟着添油加醋。 “父王早就该听儿臣的,尽早到扬州去,厉兵秣马准备北伐才是正经,如果总是这般访友念旧,何日才能成就大业?” 别看李璘不肯对韦子春稍加颜色,对李偒这个长子却是有怒便发。 “我不成就大业,你就自去成就,何必整日在这里嘁嘁聒噪?” “父王……” 李偒一脸委屈,不敢再多说,他如果能自立门户又何必拉着优柔寡断的父亲呢?就连李璘下起事的决心,都是他和薛鏐二人定下的苦肉计逼迫而定。 一想到薛鏐,李偒又暗暗嗟叹,薛鏐此人果然是有古风的义士,为了它们父子居然连发妻都舍得任魏恒那阉人蹂躏,可如果不是逼走了魏恒,只怕李璘此时还在江陵犹豫不决呢!更不可能兵临广陵。不管怎样,大军都到了江南地方,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经营地方,有两件大事是当务之急,其一必须控制地方财权,其二招揽地方兵马。这两点都不是什么难题,江南地方的财赋大都在官吏手中,控制了官吏就等于控制了财赋。至于地方兵马,维持治安绰绰有余,但比起李璘带来的数万披甲精锐那就相形见拙了。 有了兵权,地方官吏就算不和李璘一条心,也得屈服于兵马威权之下,如此所有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是李璘父子和韦子春、薛鏐一早就谋划好的。只还有一点零李璘觉得可惜,薛鏐与韦子春两个幕僚一武一文,如果配合使用则顺手至极。现在擅武的薛鏐留在了江陵,身边只有韦子春一人,便总有缺了一臂的感觉。 忽闻外面声浪阵阵,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李偒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只见船外岸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虽然离得远看不清百姓面目,但也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如火热情,细细听去竟是在高呼“永王万岁”。 李偒回身喜道: “父王快来听!” 不用李偒提醒,李璘和韦子春也听到了外面成山成海的百姓在呼喊永王万岁。纛旗所在的巨舰船楼高出堤岸丈许,李璘凭窗居高临下望去,入眼处都是疯狂高呼的百姓。这种境况他只在太上皇登临勤政楼与民同乐时见过,而这一次受万众拥戴的主角却换成了他本人。 “民心,这就民心啊,本王初时还心有忐忑,现在见到民心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如,不如到外面去,也好与江南百姓接触交流……” 由于激动使然,李璘稍显瘦弱的身体竟隐隐有些发抖,不过韦子春却拦住了他。 “永王初来乍到,为防万一,暂时不宜公然露面!” 李璘有些失望,但还是从善如流。 “说的也是,安全为上,就听先生的!” 其实韦子春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理由,那就是李璘的身体有缺陷,脖颈天生歪向一侧,导致他的头总是不自然的偏向一侧,如果以这副形象出现在百姓面前,对他的名声只会起到反效果。 “不如由襄城王待劳,与江南地方百姓接触交流。” 韦子春的建议正中李偒下怀,刚要答应下来,厅中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拉开,一名军吏肃容进来。 “报,吴郡太守府送来牒文!” 吴郡在常州郡的东面,郡太守急着送来牒文,也是出乎厅中诸位的意料。韦子春代为从军吏手中接过了牒文,打开之后又呈递给李璘。李璘只看了一眼就勃然大怒,将手中牒文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李希言匹夫,殊为可恨!” 李璘如此异常的反应把韦子春和李偒都吓了一跳,李偒赶紧弯身将地上的牒文捡起来,这才发现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质问李璘为何领兵到江南来。 “这个李希言好大胆啊,先生看看,咱们该如何回复?” 然后,他又把牒文交在韦子春手中。不等韦子春说话,李璘怒气冲冲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用商量吗?本王乃天子血脉,又兼领江陵、广陵大都督与江岸四镇节度使,李希言不过区区太守而已,有什么资格发牒质问?分明是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只见他面红耳赤,又激动的在厅中快速的踱着步子,停顿了片刻又厉声道: “好,他想要本王的回答,本王就提兵过去亲自给他答案!” 韦子春闻言大惊,当即阻止道: “永王不可!” 李偒则认为父王终于血性了一回,于是站在他那一边。 “先生何必总是如此谨慎?江南地方一定有不少官吏在观望,既然李希言主动天出来,不妨就将此人做了那骇猴的鸡!” 韦子春已然坚持己见。 “吴郡太守李希言乃高祖曾孙,同为宗室,若拿此人开刀,恐怕不利于人心……”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正好触到了襄城王李偒的逆鳞,尖利着嗓子,摇晃着脑袋喝道: “高祖曾孙怎么了?父王还是太上皇之子,当今天子之弟呢,论身份尊贵,他李希言还差得远。” 闻言,韦子春沉默了,李璘父子的意见高度罕见的一致,也同时都忘了到外面去安抚百姓,各自沉浸在怒火中打算踏平了吴郡,把李希言拉出来当众宰了,以吓唬那些不分眉眼高低的江南官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七章:跨海下扬都 李璘父子一怒之下大兵上岸转道,大张旗鼓的开往吴郡郡治苏州,大运河两岸的百姓不明所以,便又纷纷尾随观看,其热闹景象哪里有半点大战在即的紧张,倒像是上元节街市一般的热闹拥挤。 然则,李璘所在的中军此时已经是肃杀一片,大军抵达江南的第一战不能马虎,诸将面色紧张而严肃的商讨着进兵的细节,而在这之前韦子春早就把讨伐李希言的檄文都拟好了,斥责李希言拒不疯掉,抗拒持天子符节的军令就已经形同谋反,这个理由绝对说得过去。 前军主将季广琛乃是青徐节度使,在李璘麾下诸将中地位最高,资格也最老,隐隐然自有气势,左军主将浑惟明,右军主将高仙琦借以其为首。 此时他们正在等着探马的回报,一旦确定了吴郡的布防措施以及兵力状况,就是大军猛攻之时。 现在季广琛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跟在后面看戏的百姓,一旦打起仗来,刀箭无眼,伤及无辜可不是他所愿。 但襄城王李偒听了季广琛的担心后却满脸的不以为然,指其妇人之仁,如果驱散百姓少说也得耽搁一日半天的功夫,万一错过了最佳的战机,这个责任谁来负? 季广琛当然付不起首战失利的责任,觉得李偒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有些时候的确要杀伐决断,虽然有些过于无情,但总比兵败身死要强得多了。 很快,探马带回来了吴郡的消息,消息详尽到超乎想像,苏州四野并无一兵一卒,就连苏州城内也不过老弱残兵千余,大军只要开到就可以一鼓而下。 此时,李璘已经以乏累为由回到卧房休息,其子襄城王李偒代他主持军议,得知苏州武备竟如此飞驰,兴奋的一跃而起。 “当真是天赐良机,诸位今夜可在苏州城内拥红倚翠,香汤沐浴了……” 说罢,便哈哈大笑,笑的肆无忌惮。 李偒笑了一阵发觉竟无人附和,立时冷了脸下来,问道: “诸位难道怯战吗?” 季广琛面色如常的答道: “下吏由青徐而来投奔,为的就是辅佐永王荡平乱世,岂有畏敌怯战之理?” 李偒满意的点头道: “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全军出击,一战下吴郡!” “不,此计不妥。以下吏谋划,驻兵广陵才是上策,大军主力当在今日连夜赶往扬州,倘若广陵顺从听调还好,假如有人心怀不轨就引兵强攻,用兵贵在神速,以免夜长梦多。” 听到季广琛的谋划,李偒愣了一下,此前他的注意力全在吴郡郡治苏州那里,只把郡太守李希言当做第一个即将击败的对手。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考虑了,李希言是可恨,但将广陵掌握在手中才是重中之重,于是便又试探着问道: “以节帅之意,我军当务之要是扬州?” 季广琛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苏州本就不堪一击,只须派浑惟明引一偏师去攻即可马到功成,至于我军大部则溯流而上,直取扬州。以襄城王之意,在扬州城内拥红倚翠,香汤沐浴又如何呢?” 说到最后,季广琛的笑容里别有意味,这引得李偒一拍脑门,附和道: “对,对,夜入苏州自是不如到扬州的好!” 扬州既是江都,乃广陵郡郡治,五胡乱华时大量汉人南迁,为这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再者此地既占冲要之利,又有水路之便,更是如虎添翼,百多年间竟已成了江南第一繁华的大都市。直至隋大业年间,扬州到了最鼎盛的时期,隋帝杨广甚至以此为都,一住多年不回关中,甚至死也死在了这里。 李璘迷糊朦胧中只觉得船身晃荡的厉害,睁开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腹中也是翻江倒海,他强忍住呕吐的**,向窗户处望去,隔着薄薄的窗纱依稀隐约可见外满有星光点点。这时,他才恍然,船竟然在飞速的前进。 一念及此,李璘陡然翻身坐了起来,现在船队应该停在岸边马头才是,等待大军进击苏州,怎么居然趁夜开动了,而且速度还如此之快?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大声疾呼: “来人,来人,快来人!” 声音焦急而又紧张,几名宦官闻声慌慌张张的小跑了进来,由于跑得急,再加上船身不稳,还有一个站立不稳,摔了狗啃屎。 “都说说,船队现在要去哪里?” 几个宦官眨巴着眼睛,纷纷对视了一阵,才嗫嚅道: “奴婢,奴婢听说大军要,要去江都。” “江都?” 李璘莫名其妙,又无名火起,说好的天亮就去苏州,怎么现在就疾奔扬州了呢? “韦子春呢?李偒呢?都招来见我!” 不到片刻功夫,韦子春和李偒先后到了永王李璘的卧房。李偒打着哈气埋怨道: “半夜三更不让人好好睡觉,还道有什么紧急军情!” 只见李璘铁青着脸,怒视着长子李偒,好半天没有说话。 在怒视的过程中,李偒也觉出了其父的不满,便又说道: “父王连夜召见,不知,不知有何要事……” 李璘指着儿子点了好一阵,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呀你呀,不分尊卑长幼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学着那些不肖子,打算子盗父兵吗?” “父王,儿臣冤枉啊……” “你冤枉?那我问你,昨日计划着攻下苏州,天亮一早入城,现在如何又改道江都了?如此南辕北辙的大军调动,你问过我一个字吗?” 李璘一张嘴就数落个没完没了,直说得他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让宦官烧水煮茶。 兀自坐着,喘了一会,李璘又看向李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说过你多少次了,要长进,要长进,可到现在行事还那么乖戾,难道就不知道规矩二字是怎么写的么……” 喝了一口刚刚煮好的茶汤以后,李璘口中解渴又开始喋喋不休。反倒是韦子春尴尬的陪坐在一旁,低眉顺目,也不说一句话,似乎也一个字都没听见。 终于,李璘意识到冷落忽略了韦子春,就对他歉然道: “先生见笑,这个不肖子一日也不让我这个阿爷省心!” 这时,韦子春的眼睛才算睁开。 “永王息怒,襄城王没有禀报请准就擅自做主确实有错,但大军夜取江都是应有之举,也十分必要!” 这句话说的很平淡,李璘却听出了韦子春的画外之音,登时前倾着身子问道: “难道江都有变?” 韦子春摇了摇头。 “有没有变现在还说不好,但十有七八,江都的情形与苏州也不差多少!” 说的虽然委婉,但也直等于告诉李璘,江都的官吏也是不肯服从他的。 李璘有些颓然,身子有些萎顿。 “怎么,怎么都要和本王做对呢?” 他开始在发问,又像在自言自语,陡然间身子绷得直挺。 “季广琛呢?让他来见我!” “季节度已经率前军先一步赶往赶赴丹涂,只等天亮后,永王便可入当涂城歇息,然后大军再进击江都!” 丹徒与江都隔着一条长江对望,丹阳在南岸,江都在北岸,大军若要取江都,则必下丹阳。 好半晌,李璘竟突兀问了一句: “那苏州呢?苏州派谁去了?” “请永王放心,左军主将浑惟明引偏师攻苏州,此时说不定已经克城了。” 李璘这才有些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安慰,总算这些部属们还顾及着自己的感受。 次日一早,丹阳太守阎敬之弃城而走,向西逃窜,丹徒城一鼓而下。等李璘和中军抵达丹阳城下时,季广琛已经率领大军渡江北上直扑江都。在丹徒住了一夜,吴郡方面也有了消息,苏州亦是一鼓而下,只可惜与丹阳一般,让太守李希言跑了。 而李璘对李希言的余怒未消,便命右军主将高仙琦带兵追击。其时,吴郡太守李希言与丹阳太守阎敬之遥相呼应,顿兵于当涂。 高仙琦以奇袭之计,先后分别击败李希言与阎敬之的人马,只可惜李希言狡猾如狐,再一次逃脱虎口,而阎敬之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一战成擒。 就在高仙琦凯旋回到丹徒的当日,季广琛也派人南渡长江回来报捷,其所率主力前军击败了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成功克下江都。 一连串的胜利让李璘有些应接不暇,此前的惴惴不安也随之一扫而空。虽然没有活捉对他出言不逊的李希言是个小小的遗憾,但逮住了与之同流合污的丹阳太守阎敬之也是令人振奋的。杀鸡儆猴的主意他始终没有改变,只不过那只鸡由李希言变成了阎敬之而已。 当韦子春听说李璘执意要杀阎敬之,便又适时的出来劝阻。 “如果永王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折服阎敬之,使之归顺,如此便可轻易收江南官吏之心!” 李璘接受了劝谏,决定纡尊降贵亲自去劝降这位丹阳太守。 见到阎敬之时,李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黑胖汉子衣服已经残破不堪,还沾满了血污,满脸的虬髯也打了绺上面遍布尘土秽物,这是大唐的太守吗?如果说此人是个山匪头目倒有几分贴切!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八章:太守甘受戮 “阎使君,永王亲自来探望你了!” 知道永王打算劝降阎敬之,是以军吏对待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可阎敬之听说以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兀自半倚半坐的垂着头。直到军吏一连喊了三遍,他才勉强抬起头来,眼神如火,与之目光接触之后,李璘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 “阎某双腿已断,请恕不能起身行礼!” 阎敬之的声音硬邦邦的,但言语总算还客气,没有对待旁人那般破口大骂。 李璘知道这种人越是忠烈,就越是不易驯服,便耐着性子安抚。他瞧见阎敬之的双腿处果然盖着一席看不出本色的麻褥,便俯身掀了起来,腐臭气息顿时扑鼻而来,差点把他熏晕过去,定睛看时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阎敬之双腿处的裤管早就被撕烂,上面血肉模糊,有一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牢室内的苍蝇闻到血腥味,一窝蜂的扑了上去。 李璘不禁以袖子掩住口鼻,他打算命人处置一下阎敬之的伤口,但再看之下却发现已经渐显腐烂的伤口处居然还有奶白色的蛆虫在蠕动,终于再也忍不住,扭头哇哇吐了起来。 直至此时,阎敬之僵硬的脸上才划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文人官员都是有着极强自尊的,现在落得这副悲惨境地,竟连个乞丐都不如,其心中的愤懑与难堪也可想而知。 “阎某已经是伤残将死之躯,永王又何必来自取惊吓呢?” 好半晌,李璘才恢复了平静,以精致的丝帕抹了抹嘴,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调说道: “本王万万没想到,阎使君的伤势竟如此之重,本王一定会请最好的伤医,将,将使君的伤腿医好……不过,使君大好才华,为何不能与本王一同平静北虏,开创不世之功呢?” 阎敬之似乎若有所思,忽而道: “永王错爱了阎某,阎某若果真有堪乱的本事,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呢?” 李璘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了,他也觉得阎敬之的话有些道理,如果此人当真有本事,就算不能守住丹阳,保命逃走也是绰绰有余吧!这时,他想起了再次逃得一命的吴郡太守李希言,不禁暗道,看来此人倒是个有能之人,不愧为高祖曾孙。 一愣怔的失神后,李璘忽听阎敬之让他近些说话,便下意识的靠了过去。骤然间,阎敬之暴跳而起,双臂死死的勒住了李璘的脖颈。 “乱臣贼子,不忠不孝,阎某就算寸寸烂成腐肉,也不会投降于你!” “你,你……来人,来人啊,救……” 李璘突受惊吓,甚至连说话都不能成句,只觉得阎敬之的一双手像铁钳一样,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这时,跟在李璘身边的随从和军吏们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要把突然发疯的阎敬之从李璘身上拽下来,可阎敬之也许是爆发了所有的力量,一群人竟没能将其来开。最后还是负责看管的狱卒心狠手辣,抄起手腕粗细的军棍就往阎敬之的北上砸去。 阎敬之眼看即将不支,竟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冲李璘的脖颈上咬了下去。 啊! 杀猪般的惨嚎差点把牢房的顶棚掀开,幸甚阎敬之挨了第三下军棍就已经不省人事。再看永王李璘的脖颈上早就鲜血淋漓。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又见李璘半身血淋淋的,不知其受伤轻重,如果阎敬之那一口正咬破了血管,只怕人就没救了。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发觉李璘并无大碍,只是那一口咬掉了他脖颈上一块鸡蛋大小的肉。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疼痛还是在所难免的,疼得李璘鼻涕眼泪淌了满脸。 阎敬之死不悔改,顽抗到底,又袭伤了永王,自然没有活命的道理,被处以腰斩之刑。襄城王李偒亲自监刑,行刑场地就设在城中东市,围观的百姓成山成海。本郡的太守被处以腰斩之刑,而且还是以叛逆之名,这对于江南百姓来说,更多的还是一种猎奇。 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战争的恐怖与杀伤力。毕竟永王以经营江南为首要,对百姓也算秋毫无犯。 所谓腰斩之刑就是行刑者以利斧将受刑者拦腰砍成两截,受刑者一时又死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肠子和内脏滑落出来,忍受着鬼神都为之痛叫的折磨。如果行刑者的手法生疏,或者斧子不够锋利,一次没能砍断,就要砍上两次或者三次,这种折磨是常人绝难想象的。历史上,前汉景帝时的名臣晁错便受此刑而死。 次日一早,阎敬之的首级被砍了下来,被挂在长江边码头的高杆之上。江面上的过往船只,以及岸边的行人远远便可望见。 守在岸边的军卒不知道,江心一条小舟上的人正在远远望着高杆上已经发黑发臭的首级,一个个睚眦欲裂。很快,小舟和江面上行船也无甚区别匆匆溯流而上,大约半日后进入扬子津旁的一处水寨。 这里是淮南采访使李成式的屯兵之处,在败出江都以后就逃到了这里。得知阎敬之被俘惨遭酷刑之前,他早就派出了手下大将分兵两路屯驻要津以拖延时间,等待朝廷援兵。其中,步军兵马使裴戎驻军瓜步州,李神庆则率马军袭扰晋陵郡与吴郡,以钳制丹阳李璘大军。 “阎使君死的壮烈,必会名垂青史,千古不朽,诸位都不要难过,咬牙坚持住,朝廷的援兵就要到了!” 阎敬之的死对李成式部众打击甚深,士气一落千丈,日日都有逃兵出现。然则,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很快另一则坏消息又传回了扬子津,李神庆率马军投降了永王李璘。而且,与李神庆一同投降的,还有吴郡太守李希言的部将元景曜。 一时之间,江南东道反抗永王最中坚的两股人马便有彻底土崩瓦解的势头。但是,李成式身边锁于兵力不过两千余人,自保都难以保证,更别提主动出击了。派往长安的使者已经上路了三拨,不知何日才能盼来回音。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渐渐恢复了大战之前的气象,包括城外那些大战后残留的痕迹也渐渐被铲平抹除。由潼关到长安数百被破坏掉的烽燧也一一修好。这绵延百里不绝的烽燧乃是向长安示警的关键手段。 与寻常烽燧预警引火不同,乃报平安之用。每日日落后,潼关的守军就会在烽燧上燃起烽火,然后烽火向西沿着各处烽燧次地点亮,直到长安为止。 这种烽火火名为平安火,唐朝立国百多年来不曾灭过,在去岁还是第一次熄灭。当时,李隆基也是发现平安火没有亮起,才连夜带着亲信大臣与儿子们偷偷逃出了长安城。 秦晋检视了几座烽燧以后,不禁叹道: “此物第一次派上用场,竟是当做了逃命的示警手段,如果当初设立烽燧报平安火的始创者泉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京兆尹崔光远向来与秦晋一同出行巡视,他见秦晋居然提及了太上皇,便好意提醒道: “大夫慎言啊,现在太上皇功过与否连天子都不敢说,又何况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呢?” 秦晋呵呵一笑,也换了话题: “我在想,能不能另有办法增强潼关与长安的沟通,使得通讯速度远远快于这费时费力的烽燧!” 烽火传讯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快速,最有效,最稳定的方式,除此之外就再无第二种,不过崔光远知道秦晋向来都有奇思妙想,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大夫难道还有更好的通讯办法?” 秦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如果我说有一种工具,能够在眨眼的功夫传讯到千里乃至万里之外,并能即时传回反馈,大尹可相信否?” “这,这……世上当真能有这种东西?恐怕天上的神仙也做不到吧……” 崔光远难以置信的眨着眼睛,头一次觉得秦晋是在异想天开,什么东西能在瞬息间千里传音?这种事就算传说中的神仙也不是个个都能做到的。 秦晋一时兴致突起,又道: “何止于传音,就算与千里之外的人,声形并茂的交流也可以呢,就像你我在这咫尺间交流,一般无二。” 这种有悖于常理认知的说法崔光远理解不上来,但见秦晋说的一本正经,全无调侃玩笑之意,又不由得凝眉沉思起来。 秦晋忽而轻叹了一声: “大尹觉得神仙都难以做到,可在那个世界,对于一个普通人,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崔光远抬眼看向秦晋,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永远都笼着一层纱帐,好像有许多秘密一般。虽然没有根据,可他一向自信直觉精准,还未曾看错过什么。但,念头转了几个转,忽又惊觉,假如后世人人都可以如此方便的交流,那这个世上还能有秘密吗? 比如皇宫中的秘闻消息,根本就不用人带出去,只须用那种即时通讯的法子传出去即可。 “就算大夫所言的世界里有这种即时通讯的法子,那里的朝廷也一定会严加限制,否则,否则谋反者举事岂非易如反掌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六十九章:兵临新安城 历代谋反,消息沟通永远是重中之重,崔光远有这种想法也不足奇怪。但秦晋也禁不住笑了,心道崔光远果然是官场斗争的料,三句话都离不开本行。 “大尹只想着不好的一面,如果可以即时沟通,军队的战斗力又岂止增加了十倍?” 看着秦晋似笑非笑的眼神,崔光远一拍脑门,笑道: “大夫着眼处永远是永远在大局上,下吏自愧不如!” 秦晋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接受崔光远的恭维,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但兵事,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和交流,其效率也不止百倍啊!” 崔光远竟也跟着感慨,假如当真如此,政事堂的宰相和天子就不必日日提心吊胆,望眼欲穿,等着关外传回消息了! 念头及此,崔光远又自嘲的笑了笑,道: “这都是神话中才能有的东西,若拿到人间来,使用者岂非得遭了天谴?” 秦晋闻言一愣,继而又大笑。 “如果秦某敢说,可在数年内抑或十数年内造出这种工具呢?” 这一回,崔光远笑不出来了,肃容问道: “大夫难道不是在说笑?” 见崔光远当了真,秦晋赶忙收敛心神,知道今日和崔光远说的太多了,便以手往上指了指,道: “只有天知道!” 这句话答的模棱两可,崔光远反而不再问了。 其实,这只不过是秦晋见到烽燧传递平安火后突然生出的念头,并没有长远的计划,而且这种工科技术也并非他所长,基本原理虽然也多少了解一些,可要造出实用的工具,哪怕像电报这种相对原始的超远距离通讯工具都不是轻易能成功的。更何况他现在诸事缠身,压根就无暇分身去研究这些自己本就不擅长的领域。 说过一阵话以后,秦晋有些意兴索然,也不知是不是被勾起了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感觉居然又有些模糊不清了。 “秦大夫在这里就好了,可让奴婢寻的苦啊……” 李辅国的声音远远传来,秦晋的思绪迅速从虚幻中抽离,扭头望去,果见李辅国一行十数骑正快速向他和崔光远所在的烽燧赶来。 崔光远在宫内外的人缘都还不错,至少也是哪个也不得罪,便笑着问李辅国: “将军赶得如此急,难道是关外有了新的军报消息?” 说话间,李辅国已经在烽燧下勒马停住,一片腿下了战马,也不上去,只在下面大声说着: “不是公事,长公主差了奴婢来问问大夫,大婚时的大礼服选用何种样式,知道大夫军务繁冗,奴婢随身都带着图样来了。” 崔光远又道: “大礼服历来按照定制,怎么现在又多了别的样式?” “长公主执意如此,奴婢也是办的差事,大尹这话可回答不来。” 李辅国的态度很是谦恭和气,秦晋在两人对话时就已经下了烽燧,不过他可每被对方的这种表现所迷惑,正所谓口蜜腹剑也就是如此了。 但现在两人毕竟还是盟友关系,他还不想使神武军在朝中平白多了一个政敌。 秦晋看了一下李辅国随身带来的图样,是绢帛质地的册子,做工十分精美,细看之下隐隐有着叫不上名的图案,翻了几页,里面所画的都是大礼服的款式,不过看起来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他随便指了一个,告诉李辅国: “告诉长公主,就选这个吧!” 李辅国得了准信,也不耽搁,上马飞奔而去。 崔光远看着李辅国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心下疑惑,李辅国在宫内外可算是位高权重,怎么对寿安长公主的婚事这么伤心?而且这种小事也亲力亲为,若说他巴结长公主吧,也全无道理可言,长公主虽然受当今天子疼爱,可毕竟对朝局没有任何影响力,巴结什么呢? 他又看了看秦晋,难道是以巴结长公主来巴结秦晋,这就更不可能了,现在就连秦晋都要对李辅国这阉人曲意逢迎,便更没有翻过来的道理。 左思右想之下都闹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恐怕现在更烦心的是秦晋才对。 崔光远知道,神武军一系的将领和文官大都反对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婚事,尤其是刚刚返回长安又被天子重用封赏的皇甫恪,此人态度最为鲜明也最为激烈,甚至还向天子进言,以阻止这桩婚事。不过可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听说就连驻守潼关的裴敬都写了信回来劝说秦晋回心转意,就是如此,也没见着秦晋有回心转意的迹象。 想到此处,崔光远暗暗摇头,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看当初秦晋拼了性命冒险将罹患胡疮绝症的长公主送出长安,就能知道八百头牛也难以拉其回心转意。 “大夫对半月以后的婚事似乎不甚上心啊?” 秦晋仔细看了崔光远一眼,此人从不打探私事,今日怎么也一反常态了?不过从他的目光中大致也可以判断,似乎也是不甚赞同这桩婚事。 “这些琐事自有天子私人去安排,秦某也乐得安稳,大尹也知道,时间多么不够用,今日除了视察烽燧,还要赶去二十里外的军垦屯田,进度如何不能只看纸面上汇报的数据,不亲自实地抽查一番,怎知底下人瞒报虚报?” “似大夫这般胡子眉毛一把抓,就算有十个分身也忙不过来,何不交给有司循例去办呢?” 秦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如果交付有司,就等于拱手将全力让渡出去,这对神武军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且神武军内又不能任意另辟衙署,所以,到头来,他只能一个人多受累了。 不定时的抽查已经是他的最大极限。 “如果大尹肯带来,秦某倒也乐意!” 崔光远道: “崔某也想,这等民生大事,政事堂岂能轻易放手?” 说到政事堂,崔光远又想起一件事,最近听闻秦晋与宰相崔涣走的很近,似乎两个人已经冰释前嫌,来往也比以往密切多了。 “听说崔相公对大夫的要求无不应允,只要大夫肯开口,崔相公未必不能。” 秦晋笑道: “大尹何时也学会绕弯子了,有什么就直说!” 崔光远脸一红,不想心思已经被秦晋说破。 “其实也没什么,崔某也觉得,大夫当对前途三思而后行啊!” 秦晋心道,看看,果然又是与寿安长公主的婚事。 他就不明白了,难道做了唐朝的驸马,真就前途暗淡么?仿佛自己即将纵身跳进火坑一般,站在坑边的人纷纷都要阻止,好像一跳进去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秦某也不妨直说了,古人尚重然诺,秦某既然早就应允,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秦某也绝不会食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崔光远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没用,在他的印象里,只要秦晋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还没有人能够改变呢。 …… 都畿道,新安。浩浩荡荡的东征大军就驻扎在关城的西侧,宰相房琯一直站在新安残破低矮的城头上观望着四周的地势。 这里曾是汉朝设立的函谷新关,虽然与寻常地方想比是个扼守四方的要道,但比起弘农的函谷故关则要差了太多。经过近一千年的战火与变迁,这里早就没有当年函谷关的半分模样,入眼尽是低矮的夯土墙,城下四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蒿草,与城里的残垣断壁所相应,处处都是一派荒无人烟的凄凉景象。 不过,房琯所感兴趣的并非这座关城本身,而是因为此处乃秦晋的发迹之地,听说彼时的秦晋不过是区区新安县尉,此子究竟何德何能以不到五千的团结兵竟挡住了孙孝哲超过五万的精锐叛军。 房琯很想找出其中的答案,便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几乎围着整个新安关城走了一圈,其山势与河流都与这座狭窄的关城融于一体,几乎处处都能作为守城防御可借助的。 一路上,房琯连声咋舌,想不到这小小的新安关城竟有如此地势,山势与气象。能够将此处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秦晋当真称得上用兵之才。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前房琯一直认为秦晋在新安的功劳有过分夸大的嫌疑,但现在看来,似乎也并未夸大,甚至于有些刻意的低调了。 “相公,长安有急递到!” 直到军吏嘴来禀报公事,房琯才意兴阑珊的回到了中军,天子三日一问,何时可抵达东都洛阳。 说实话,房琯此行的任何动作都是极为谨慎的,每每三思之后还要再推演几遍才可下达军令。 即便如此,大军距离东都越近,房琯就越是有些紧张,与其称之为紧张不如说有几分患得患失的心理。 毕竟克复东都乃是自开国以后就再不曾有过的不世之功,任何一个人作为主帅都会慎之又慎,争取一战而功成。 所以,房琯每每都只做同一个回复,让天子李亨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好消息就快来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章:天下无双全 长安城内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房琯的胜利翘首以待,比如大观兵以后就一直留在长安的杨行本,还有新近被天子看重至极的老将皇甫恪,他们不止一次在秦晋面前表示,房琯所领大军虽然看起来战力非凡,但这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又各怀心思的人马,得胜并非易事,最后还得神武军出马来收拾残局。 秦晋虽然对房琯压制自己和神武军的行为不满,但既然他想争这份功劳就让他争好了,神武军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做,比如现在策划中的出河东,直击安禄山的老巢范阳。不过,打出河东也并非易事,现在史思明的人马于河东明显占优绝大的优势,神武军所能掌控的郡县只有绛州以南的山地。 秦晋一直认为,就战略而言反击也是需要时机的,只要房琯在洛阳打开局面,甚或是直接克服洛阳,神武军便可倾力压上,分从东、北两个方向对史思明部做决战一击。 但是,杨行本眼睛里只有克服东都的大功,对于直捣范阳这种计划并不是很感兴趣。去岁一战下来,杨行本有了切切实实的战绩,而且临机决断又对整个战局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因而自信心与一年前的低谷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相较于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杨行本,皇甫恪则沉稳了许多。 “大夫所做谋划也是以备万全,如果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将来房琯又立新功,咱们神武军一系只怕要彻底被这老倔驴压制了!” 杨行本闻言冷笑,他都想象的出来,房琯老匹夫若是没有存进之功,一切都好说,假如真如皇甫恪所言顺利的克服东都洛阳,对神武军的打击一定是不遗余力的。 情知实际便是如此,他不甘心的拍了一把大腿。 “还不是不想让咱神武军坐以待毙吗?” 皇甫恪道: “谁说要坐以待毙了?大夫正在与天子商议出兵河东的时间,只与长公主大婚之后便会有确实的准信!” 杨行本有些奇怪的看了皇甫恪一眼,问道: “你不是一贯反对大夫和长公主的婚事吗?怎么现在听口气倒挺支持一般?” 皇甫恪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老夫从始至终都是反对的,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国亡了,也得接受现实,去做亡国之奴?” 这话就说的有些夹枪带棒,但皇甫恪也不以为忤,只还是呵呵的笑着。 “年轻人啊,不知道直则易折的道理,如果不懂的变通,好心也会做了坏事!” 杨行本的生性敏感,看问题又恨偏激,所以对皇甫恪这种看起来四平八稳,又试图左右逢源的为人多有不屑,便讥诮道: “若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我肯定愧不如矣!” 正在此时,门帘挑开,秦晋大步走了进来,见两人面色都是不善,就知道他们又有了争执。 不过,他才不打算涉入这两人间那点鸡毛蒜皮的恩怨,只装着不知情一般。 “好消息,有捷报到了!” 听到“捷报”二字,两人反而紧张的直起了身子向前倾斜,异口同声的问道: “洛阳还是广陵?” “洛阳!” 洛阳两字出口,杨行本的脸都快变形了。 “洛阳克复了?” “还没有,不过在新安打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胜仗,歼敌以万计,俘获叛降的河南尹达奚珣,大将杨朝宗。” 在听到捷报的地点是新安以后,杨行本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是洛阳就好,否则可真就没咱们神武军什么事了!” 秦晋知道杨行本想的是什么,但这种风气绝不可在神武军中公然助长,因为这里不是河东,也不是冯翊,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无限放大,如果不加倍小心,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也正因如此,秦晋肃容斥道: “从来只有盼着打胜仗的,哪有盼着打败仗的?” 这种心思如果在文官中简直与小人无异,但军中甚少讲求这些,同为一系的人马,谁也不避忌谁。 杨行本得了秦晋的斥责不但没诚心受教,反而还说道: “房琯不打败仗,还有咱们神武军的机会吗?谁还没个贪图功业的心思了?就不信他房琯没有,若没有又岂会与大夫争功?不管最终是谁克复了洛阳,又都有什么心思,只要结果是预计中的,旁人也只能聒噪一阵而已!” 秦晋自然知道杨行本口中预计里结果是什么,那就是克复洛阳的功劳出自于神武军之手,如此一来就连皇帝都不能轻易的对他们施以颜色了。 但,任何事都有如一把双刃剑,会带来利好的一面,同样也会带来不利的一面。 树大招风,功大遭嫉,这么浅显的道理谁都能说出来,但真要身临其境,恐怕就很少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贪欲了。 倘若这份不世大功名正言顺的落在他秦晋和神武军的头上,他也不会矫情的往外推,既然现在房琯争到了,就任其争到手好了,秦晋清楚自己年不及三十就到了如此地位,又有哪个天子不会忌惮呢?如此下去,三十年后,还有谁能够制约呢?到那时主弱而臣强,局面实在难以想象。 就算现在天子看不到那么远,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可朝中还是有无数双的眼睛,也会死死的盯着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天大的功劳眨眼间就可能变成了至祸的罪魁祸首,与其争着抢着跳进火坑中,还不如顺其自然,挫一挫锋芒,避一避风头。 纵观从古至今,像秦晋这种升迁速度也是绝无仅有的,而他的升迁又绝非因为皇帝的宠信而得来,几乎全部都是因为实打实的军功,这就更加的不得了,使得朝中重臣对他更生警惕之心,有如防贼一般。 对于自身的这种不公平待遇,秦晋一开始还心有不平,但久而久之后也就坦然了,他相信不但是自己,就连李林甫和杨国忠这等位高权重,乃至于权倾朝野的人恐怕也时时有着无法对外人言说的危机感,那么这种待遇也就是任何一个打算攀登权力高峰之人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如果他不能适应这种环境,结果就只能是被这个时代所无情的抛弃,甚至于毁灭。 所以,没有拿到克复长安这个可能立下千古奇功的差事,秦晋的心境反而就平和了,甚至说毫无惋惜和失望可言,旁人拼命争夺的东西,在他看来就是烫手的山芋。相比较之下,直取范阳的谋划便没有那么惹眼,他和神武军也不至于在这场平乱的最关键一役中颗粒无收。 只是这种心思不能明着和部众们说,秦晋也只有对他们的这种强烈愿望和稀泥,泼冷水。 杨行本对于秦晋即将与寿安长公主大婚一事反对并不激烈,独独对神武军与克复洛阳的大功失之交臂而一直耿耿于怀。而皇甫恪此前一直明确表示反对大婚之事,也劝过秦晋应该积极争取克复洛阳的差事,不过这几日却日渐没了声音,甚少提及这两件事。 以秦晋的揣度,皇甫恪经过这一段时间在中枢的活动,应该已经摸清了秦晋的处境,甚至于猜透了他的心思,因而也就不如以往那么担心,寡言少语也就不奇怪了。 队伍大了不好带,手底下能人多了,身为主将的秦晋同样也不容易。神武军的向心力毋庸置疑,他本人也在神武军一系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坦然的享受这一切而麻痹大意。 对于每一个亲信部下的心理状态,秦晋都要做到细致入微的掌握。 “达奚珣这老狗,不以死殉节,却平白的做了叛臣,现在又被我唐.军生俘,还有何颜面回到长安呢?” 杨行本争不过皇甫恪,又被秦晋活了稀泥,一口闷气无处宣泄,就把发泄的目标对准了达奚珣。 达奚珣的确是罪有应得,现在又被房琯抓了回来,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就算天子对他再开恩也是难逃一死的结局。 皇甫恪却道: “达奚珣、杨朝宗被俘对朝廷是一则绝佳的好消息,提振士气,激励军心不在话下,天子少了些忧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就心安了不少!” 这句话显然并非出自皇甫恪肺腑,秦晋已经发现他说话时竟带着揶揄的神情看着杨行本,便不由得暗笑。皇甫恪虽然已经年近花甲,却还是一副顽童的脾气,平白的总招惹杨行本作甚了。 果然,杨行本受不得激,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想要发作可运了半晌的气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又忿忿的坐了回去,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皇甫恪见小计得逞,又程乘胜道: “看来大夫得早些与天子议定出兵范阳之事,若晚了,只怕这桩大功都要被房琯一口夺了过去!” 秦晋不置可否,杨行本却先长身而起。 “杨行本愿为先锋,自朔方出击,与河东夹击幽州!”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一章:忽闻江南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达奚珣与杨朝宗在三日后被押解进入长安城,负责接收囚犯的有司官员故意大造声势,将进城的时间安排在了午时之后,此时正是街市上行人商贾最多的时候,囚车队伍自长安东侧的延兴门进城直到昇平坊又往北绕往东市。鸣锣开道之声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围观。 许多百姓不明所以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囚车里关押的究竟是什么人。 而在囚车上其实就钉着数尺见方的木牌,上面以黑漆写着人名,只不过多数人不识字,还是不明所以。 围观的百姓中毕竟有识文断字的人,终于把木牌上名字念了出来。 “投贼叛臣,河南尹达奚珣……杨朝宗……” 杨朝宗何许人也百姓们不清楚,但河南尹达奚珣还是不少人都知道的,而且又是投了安贼的叛臣,现在被囚车拉了回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被东征大军所俘获的。 “杀了这狗贼!” 沸腾的人群中有人愤怒的喊出了第一声,这就像火星跌进了火药堆里一样,顿时整个街市都被迅速点燃引爆。 人们纷纷拥挤着向前,在场的人哪个没有亲人死在战火之中,又有哪个没有亲人成了那些恶贼的果腹之物?这种刻骨的仇恨不是生活又重归于平静就能被抹杀掉的。 百姓们的想法都很简单,如果没有这些奸贼叛臣助纣为虐,叛军怎么可能打进关中来?而达奚珣又是河南尹这等重要高官,人们把愤怒都集中在此人身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石头,土块乃至于鞋子像冰雹一样砸向了囚车内达奚珣,纵使有木栏的阻挡,达奚珣还是被砸的狼狈不堪。奈何身上夹着近百斤的锁具,就算他想躲也力不从心。 此时的达奚珣哪里还有半分重臣模样,一领青袍污秽破烂,脸上糊着汗水与尘土和城泥浆,泛白的嘴唇上有几道干裂的口子触目惊心。这只不过是个受尽了折磨的五旬老者,初时他还想争辩一番,可百姓们哪个会听他说话?回应的只有更多的石块和土块。眼见无可奈何,达奚珣只有绝望而屈辱的闭上眼睛任自己承受这种双重的羞辱。 忽然,达奚珣觉得脸上粘湿一片,还带着淡淡的温度,继而恶臭涌入鼻腔与口中,睁开眼竟发现是一团破布包裹的屎尿被兜头砸下来。 达奚珣以看不出本色的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他甚至不敢去看愤怒的人群,只张开嘴干干的嚎哭起来。 “老天啊,达奚珣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囚车队伍在东市到达京兆府的大街上竟堵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鼓楼处传来的咚咚的净街鼓声,负责宵禁的禁卫才赶来驱散不肯离去的百姓。 太极宫,甘露殿。大唐天子李亨看了一眼躬身汇报今日情形的京兆尹崔光远。 “如此多的百姓聚众围攻囚车,达奚珣死不足惜,可一旦局面失控,百姓间相互踩踏,后果你可知道吗?” 早在天宝六年的上元节,就有上万观灯的百姓因为秩序失控而发生了踩踏,而负责治安的禁卫根本就无法冲进去维持秩序,甚至于有人趁乱干起了杀人抢劫的勾当。那一夜被踩死踩伤者数百人,举朝都为之震动。 当时的京兆尹就是因此被李隆基革职流放,想到这些,崔光远的脸上、额头上、两鬓间已经汗流成河。他想解释这些事都是那些有司官吏搞出来的,等到他得知此事,亲往东市处置已经来不及了。 “臣处置不力,请陛下降罪责罚!” 李亨其实并无意重处崔光远,只想借此事警告他不要忽略了对民乱的防备,只是这等事不能宣之于口,因而才揪住了百姓失控相互踩踏的旧事做文章。但他又见崔光远认错态度倒是诚恳,气也就消了大半,道: “既然有错就不能不究,罚俸半年!” 崔光远差点没惊掉下巴,此前他见着李亨气氛难平,心道这回怕是官位不保,谁曾想竟是这种不痛不痒的结果。 “臣领罚,谢陛下开恩!” 终究达奚珣和杨朝宗被解送长安是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李亨的脸上还是挂着难以抑制的欣然之色。 “听说达奚珣受了不少罪?” 崔光远答道: “此等贰臣纵使百死莫恕其罪,遭受些许辱厄又算得了什么?达奚珣为我大唐河南尹,不思朝廷恩德,却做了伪燕的宰相,臣以为必得严惩以警告世人!” 李亨叹了口气。 “当年朕还在做太子时,百官都疏离于朕,独达奚珣不惧流言与朕伪善,想不到竟有今日下场。” 崔光远不语,他忽然觉得李亨似乎在暗示自己,替达奚珣求情。但是,像达奚珣这种做了伪燕宰相的叛臣可算得上是首恶了,怎么能轻饶了呢?如果连达奚珣这种首恶都放过了,将来再有人造反也就无所顾忌,反正到头来也不会被天子赦免。此风绝不可助长。 正思量间,忽闻宦官轻手蹑脚的入殿。 “陛下,达奚珣在殿外候见!” 崔光远惊讶的望向李亨,却见李亨笑道: “是朕命人带他来的。” “陛下此举恐有不妥!” 面对崔光远的劝谏,李亨摆手道: “就算达奚珣做了叛臣,朕招他来问一问因何做贼也不行吗?” 达奚珣上殿之后,只刚刚踏过了门槛,就匍跪于地,膝行向前,喉间呜咽干嚎。 “陛下,罪臣实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啊!” 崔官员眯眼看过去,这哪里还是个位高权重,不怒自威的达奚珣,眼前只有一个干瘦苍老又颤抖可怜的老翁而已。 “达奚卿,你还好吗?” 谁都没想到,李亨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达奚珣先是一愣,继而更是嚎啕痛哭,久久难说出口半句话来。 就连崔光远都不禁暗自嗟叹,早就听说当今天子极是念旧,对待叛国叛君的达奚珣都能如此善待,便可见一斑了! 就实而言,达奚珣在朝为官时,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官声也甚后,后来天子体恤他让他到洛阳去做河南尹,都是对老臣的优待。可谁能想到,就是这种老好人在需要他硬气的时候,偏偏就硬气不起来,到头来一世英名尽毁,还要被写在青史之上供后世唾骂,万年不绝。这又是何苦来哉呢?难道一死就那么难以抉择吗? 不过,李亨善待归善待,但还是直言告诉达奚珣。 “朕虽然与达奚卿有旧,却不能枉顾国法,关于你的惩罚还要交由政事堂议处,勿要怪朕啊!” “老臣背君叛国,早就该一死以谢罪,可,可老臣……” 达奚珣老泪纵横,终于哆哆嗦嗦的骂了自己一句: “老臣恨啊,恨自己没有一死的勇气。陛下……” 达奚珣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来,渴求的目光透过浑浊的泪水望向李亨。 “老臣此时再自裁,是不是晚了?” 这话让李亨如何回答?倒是崔光远想说,只要他肯自裁谢罪,多晚都不晚,至少青史上还会给他添一笔,知耻而自裁谢罪,总比当做囚徒明正典刑要好上千倍万倍。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达奚珣这么问根本就不是想死,而是在摇尾乞怜,希冀与天子能赦免他的死罪,给他一条活路。 李亨最终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达奚珣被带了下去,临退出时还频频可怜的看着他。崔光远也觉得心下恻然,但也知道,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承担其中的代价和责任。既然做了叛臣,还不起实际的希冀于活命,当真毫无廉耻! 当日晚间,秦晋忽然得到了天子的急召,进宫之后才发现崔涣等几位重臣也已经到了。再看李亨已经早没了一早的欣然放松之神情,代之以难以掩饰的忡忡之忧心。 “广陵军报,丹阳太守阎敬之被永王斩杀,江南西路已经大半不保……诸卿都说说,该如何应对才好?” 此时殿上众臣也是忧急于色,又拿不出妥善的办法。秦晋相对比较冷静,问道: “可有高适的军报?” 李亨摇了摇头。 “高适至今仍无音讯,此乃淮南采访使李成式的求援军报!” 秦晋道: “既然高适还没有音讯,陛下又何须忧急?如果江南地方能自行应对永王叛军,又何须另行派遣节度使赴任呢?” 明知道秦晋的话有道理,可李亨还是不敢冒这个险,生怕一个决定失误,便满盘皆输。 毕竟永王所威胁的不仅仅是洛阳战局,更还有他天子之位的合法性。而永王身边之所以能很快聚集了一片干将,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有着极大的号召力。一旦朝廷在讨伐永王一事上失利,只怕有更多的地方官吏和武将会倒向永王,到那时李亨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陛下,为稳妥起见,奴婢以为,不如遣一能臣再赴江南,若高节度马到功成自然是大好,倘若失败了也可以就势弥补,如此也不至于耽搁了大局不是?” 李亨点了点头,觉得李辅国的主意很有道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二章:廷议起争执 李辅国虽然很想秦晋出外为将,但当着秦晋的面是万万不会想天子做如此建议的,毕竟此时大唐官场中的共识是,只有留在长安的天子脚下是最好的结果,一旦出外不是苦活就是累活,还有远离中枢以后更会大权旁落,从而丧失对天子的影响力。这是任何一位重臣都不希望见到的结果。 比如房琯,虽然与秦晋争功赢了一局,可是一旦人离开了长安,对长安政局的变化就鞭长莫及,虽然崔涣是个很靠谱的人,但总归要比他亲自把握权柄要差了许多。 李亨询问李辅国当以何人为将合适,李辅国却矜持着不回答,只说道: “奴婢也是一说,至于陛下打算派遣谁去,却是没有那份看人的本事了!” 李亨呵呵一笑,道: “将军谦逊!” 李亨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于是又将目光扫向甘露殿内的众人。 “诸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时,李亨看似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但秦晋分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忧虑,只不过被强行的压制隐瞒而已。其实,李亨的心理素质与其父李隆基想必并不算好,尽管有着十余载压抑的太子生涯,练就了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城府,可这心理素质毕竟是天生的,纵然有意克制也绝难做到了然无痕。 秦晋根本就没意义李璘能够成事,阎敬之的斩首也绝对不是江南局面的全部,他相信只要高适一到江岸,就会立即以淮南节度使的名义整合各路人马,对李璘形成合围的态势,到那时攻守容位,优势就彻底在朝廷一面了。 不过,这毕竟都是揣测之辞,如果没有事实作为依据,是很难服众的。因而,他并不急于说话,只是等着其他人发表自己的看法。 作为宰相的崔涣自然不能不说话,他在沉吟了一阵之后,便道: “陛下,臣以为当等一等高适的军报,如果高适扭转了局面,这也就是虚惊一场!” “如果高节度的军报迟迟不到呢?” “这……” 李亨的一句反问使得崔涣语塞,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又怎么能打包票高适一定会很快有军报,而且是捷报呢? “陛下!” 忽然,魏方进说话了。秦晋讶然看向他,虽然也是在想,可魏方进早已经有半隐退的架势,对朝中大事已经很少插手,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今日怎么就说话了呢? 李亨原本对魏方进就没报希望,在他的眼里魏方进不过是个墙头摇摆的投机之徒,留着他在宰相的位置上,完全是因为他于长安一战中立有大功,不好做鸟尽弓藏的事而异。 “魏卿可有建议?” “老臣觉得,永王必败,陛下又何须自乱心神?” “魏相公此言可有根据?” 李辅国代天子问道。 “根据?” 魏方进忽而呵呵笑了,目光转向了秦晋,缓缓道: “因为高节度乃秦大夫推举之人,所以必胜!” “这,这是何道理?” 李辅国想不到堂堂宰相竟说出这种没有水准的话来,但事涉秦晋他又不能多做批驳,只得含混其辞。 岂料魏方进竟又道: “陛下,老臣敢问陛下,秦大夫自入京以来,所荐之人可有无尺寸之功者?所做之事可曾一无无成?所经阵战可尝一败过?” “这……” 甘露殿内众人这才明白魏方进因何有此一说,觉得这种说法实在荒诞不经,但细细回忆,却又不由得都呆愣住了。因为他们竟找不到一例可以反证魏方进的反问! 崔涣倒吸一口冷气,魏方进不提醒时,他还从不曾想过,现在想来还真是如此。比如神武军中的几位悍将猛将,裴敬、卢杞、杨行本在三年以前全都是长安城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一个个劣迹斑斑,不学无术。但也就是这短短的三年功夫,竟全都脱胎换骨,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国之柱石。就连现在威震天下的神武军在当初也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花架子而已,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不正是由秦晋一手缔造的吗? 除此以外,还有那个冯翊郡的太守杜甫,在此前一战中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听说冯翊郡百姓均是托于此人,十之八.九都得以保全。而杜甫的声名鹊起则更是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做过的品秩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员外郎而已。 最关键的还有一个人,崔涣不由得吧目光瞥向了端坐如钟的郭子仪,此人若非秦晋施以援手,恐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又何至于有今日之功呢?在长安守城战中,郭子仪的抢眼程度恐怕是仅次于秦晋的,而且尤为难得的是,此人同时得天子与政事堂看好,被绝大多数官员寄予厚望。 这一番举证下来,崔涣居然就找不到一个可以驳倒魏方进的例子,由此他竟也信了几分,也许秦晋果然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但是,治国可不是玩笑,又岂能用这种近乎于术士方士的玄乎之言来当做施政的依据呢?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郭子仪的身上,紧接着就又有了主意。 “陛下,臣建议以郭子仪为江南东道招讨使,驰援江南。若平定永王之乱,便可经由淮南北上,夹击叛军!”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他不认为现在把秦晋派出去是合适的,毕竟关中初经大乱,人心未定,还需要此人来稳定关中。而且自从潼关于唐朝立国百余年来第一次被攻破以后,朝廷上下都已经失去了自信,危机感处处可见,一旦秦晋离开关中,必然会造成某种负面的影响。虽然崔涣一时之间还预料不到会有何种负面影响,但总归觉得,秦晋是此时最不易离开关中的。 毕竟朝廷的根本在于关中,关中的根本在于长安,长安的根本则是天子! 为保万无一失,崔涣绝不想在此时把秦晋调出关中。 崔涣此言一出,李辅国脸上的肉马上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他与郭子仪有着解不开的仇疙瘩,打压之尚且不及,怎么能平白的再送给此人功劳呢? 直至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晋终于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郭子仪并不适宜离开长安!” 李亨原本以为这是个最合适的安排,见秦晋反对便很是惊讶。 “秦卿何以有此一言呢?” “臣近日曾得报,吐蕃国内发生政变,副相玛祥仲巴杰夺取军政大权,吐蕃地方兵马时有侵入陇右地方……” 秦晋与天子和百官不同,始终以一种超然的姿态看待唐朝此时的处境,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安禄山一个人身上时,他的眼睛则不曾放过唐朝的任何一个邻居。 除了回纥人以外,对唐朝构成最大威胁的就属吐蕃人。 甚至于说,回纥人与唐朝的关系近似于爱恨交加,既相互利用,又想在对方身上捞取更多的好处,这种关系比较微妙,虽然有着潜在的敌意,却并非难以避免最坏的走向。而吐蕃与唐朝的关系则不同了,这些来自高原的野蛮人,取代了昔日羌人的地位,成为关中腹地最大的隐患。最近这几十年来,唐朝和吐蕃的相互征伐就从不曾停止过,王忠嗣、哥舒翰等一干名将也是与吐蕃的数次大战中才崭露头角的。 秦晋依稀记得,就在安史之乱后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吐蕃人曾一举攻入长安,烧杀抢掠,彻底将唐朝的脸面踩在地上,踏了个稀巴烂! 而近来,吐蕃人进来频繁的出现在陇右,秦晋觉得这并非是普通的冲突,应该是一种试探,试探唐朝的虚实,和底线。 毕竟潼关的陷落彻底打碎了唐朝不可战胜的神话,将唐.军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均为一朝打散,像吐蕃这种唐朝的世仇自然要伺机上来沾点便宜,就像一只恶狗般狠狠的咬上一大口。 李亨被吓坏了,竟失声道: “难道吐蕃有犯我之心?” 他做了十余年太子虽然甚少参与政务、军务,但也十分清楚开元天宝以来与吐蕃打过的大大小小的仗已经难以计数,此时吐蕃若来趁人之危,是极有可能的! 其实陇右的军报早在一个月以前就频频传回长安,秦晋在那时就在时时注意着吐蕃人的动向,但这种小的冲突在以往太平年间也不曾断过,因此便打算静观其变,不想以自己的揣测贸然作为根据,是以也没有告诉李亨他的这种想法。 此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关中保留足够多的人马,以震慑这些外藩蛮夷,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然则,陇右的军报政事堂是知晓的,天子也一定是看过的,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吗?秦晋疑惑的看向崔涣和李亨,李亨的表情是一脸茫然,崔涣则大有惊异自责之色,脸上也是红白不定。 原来,正因陇右与吐蕃的冲突在开元天宝年间就是常态,所以崔涣便习惯性的忽略了这些看似正常的问题,但今日一经秦晋指出,也不由得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三章:弄巧反成拙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夜深人静,李亨难以安眠,在榻上辗转反侧。李辅国也是心有惴惴,便一直侍奉在寝殿内,打算寻着个合适的机会以阻止给郭子仪继续立功的机会。崔涣的建议他是一万个抵触的,但秦晋既说吐蕃有潜在的威胁,不宜再往关外调兵,可因何又不将郭子仪派到陇右去呢? 如果把郭子仪调到陇右去,丢在鸟不拉屎的戈壁高原上,自然就远离了平乱的战场,那些百年难遇的大功自然也就随之远离此人。 所以,李辅国的谋划是把郭子仪弄到陇右去,这还要多亏了秦晋的启发,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来对付这个天子面前的红人呢! “将军既在外间,何妨进来与朕说说话?” 李辅国已经相当长时间没在寝殿内侍奉了,今日李亨见他在这里,而自己又无心睡眠,索性就想与之闲谈一阵,以排解心中的忧虑! “奴婢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李辅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既然李亨主动如此,便正中其下怀! “你说说,吐蕃人当真觊觎我关中之地吗?” “陛下,奴婢虽然不懂兵事,不敢胡乱说。” 李亨则若有若无的呵呵笑了一声。 “不打紧,就当与朕闲聊,说说你的看法!” 其实,李亨心中是忐忑不安的,房琯东征捷报未传,永王江南造反令人揪心,现在突然又冒出了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只觉得自己快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不等李辅国说话,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世人都道天子好,打破了头也要争着坐这天子之位。可你知道么?朕从做上这个位子开始,就没有一日不是胆战心惊,直等于一屁股坐在了火炉上一般!当年朕做太子时,虽然也有朝不保夕的处境,可毕竟有太上皇的庇护,没有社稷覆亡之忧啊!” 一连串沉重的叹息使得殿内气氛极是压抑,李辅国没想到李亨的内心竟如此脆弱,今夜所吐之言显然是憋在心中许久的了!不过,他可不认为天子之位是烫屁股的火炉,如果让他来做,就算只能坐十年,哪怕是三年五载,然后便死了也是值得!他死之后,又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呢? 这些想法李辅国也只能在心里转一圈,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陛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奴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恨自己无能,无法为陛下分担哪怕一星半点的忧虑……” 李亨苦笑道: “政务军务自有大臣们操持,朕只要你的忠心,分忧与否却无须挂怀!” 他这本是宽慰李辅国,李辅国却觉得心中有点不是滋味,至于因何不是滋味,一时间又难以理清,斟酌了一阵,才又道: “陛下所虑吐蕃之事,奴婢倒有点小小的看法!” “哦?说说!” 李辅国此时也不再避嫌,直言道: “吐蕃人与草原上的突厥人、铁勒人一样,都是逐水草而居,并无定居的习惯。这关中的耕地对它们也就没有用处,之所以虎视眈眈,贪图的还不是咱们唐朝的财货?” 寝殿内烛火明灭闪烁,突然间,李亨的眸子里增添了几分凌厉之色。李辅国心下一寒,但还是咬牙道: “既然如此,陛下只须投其所好,自然也就能解了这燃眉之危,等到安贼叛军平定,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你要让朕向吐蕃人进贡求和吗?” 唐朝天子自太宗开始就被周边的番邦小国共推为天可汗,李亨现在虽然是个落难天子,但天可汗的帽子也没打算就此扔掉。换言之,越是处在不利的处境,便越是看重这些虚名,让他以天可汗之尊向吐蕃人行贿买通边境安宁,这等屈辱之事,是绝难做到的! 李辅国道: “陛下,文皇太宗尚与突厥人有便桥之盟,陛下焉得不能?” “此事休要再提!” 李亨坚决的挥手,厉声拒绝了李辅国的建议。 见状,李辅国心下窃喜,他早就知道李亨不会答应的,只有过了这一步,接下来才好抬出另一个办法。 “陛下若以为此举不妥,奴婢还另有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由此,李辅国便建议李亨以郭子仪为陇右节度使,到地方上和吐蕃打几次硬仗,让他们知道疼了,自然就不敢再生轻举妄动之心! 李亨听了以后喜形于色,却不置可否。 次日一早,李亨再召来重臣商议,却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建议。秦晋与寿安长公主晚婚还有不到十日之期,如果届时还没有高适的军报,便以郭子仪亲赴淮南,以备不测。至于吐蕃的隐忧,便以宰相魏方进为正使,李辅国为副使,送去财帛牛羊,包括女人,买得边境至少三年平安! 这个想法一经宣之众人,李辅国登时就傻眼了,他万万想不到,郭子仪被调出了长安,而自己也被调出了长安,而且还是到吐蕃那种苦寒之地,一路上危险重重,是否还有命回来都不一定呢! 李辅国本能的想拒绝,可他又不敢,如果敢有一字半字的推脱,只怕自此以后就难以得天子如此宠信了!是以,尽管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众臣里唯一一个被不幸牵连进来的也只有魏方进一人。 魏方进原本已经不问政事军务,突然间得了出使吐蕃的差事,一双老眼居然登时放光。秦晋看在眼里,暗叹,魏方进终究不是甘于寂寞人。只是天子因何在一夜之间就有了这种决断,仍令他觉得意外。 出人意料的是,崔涣并没有反对这种近乎于自取其辱的法子,反而还跟着推敲,完善一些细节。 “陛下深谋远虑,臣感佩之至。此一去当软硬并用,恩威并施,才能使吐蕃人感念我大唐之恩德,和不可轻犯之军威!” 说实话,李亨在做出这种决定时,已经想过会遭到重臣的反对,可结果竟是轻易就得到了支持,就连以耿介爆裂著称的崔涣都深表赞同。 “崔卿所言老成谋国!只这威又如何并施呢?” “陛下只须遣一万精兵,随使同行便可。吐蕃人并非如我大唐一般实行郡县制,全国兵马皆有朝廷一体节制提调,其兵马多是各部落临战集结而成,所以各部落间也必然各怀心思。既得财货之利,吐蕃各部落的野心欲望也将随之消减,吐蕃副相玛祥仲巴杰纵使还有强攻之心,各部头领也未必愿为其卖命,做火中取栗……” 崔涣自昨日回去以后,当即整理数月以来所有关于吐蕃的军报,这才发现,吐蕃实际上已经在陇右至河西一带调集了近十万大军,这几乎相当于吐蕃的全部兵力。如果倾举国之兵,若说吐蕃人没有攻唐之心,那才是天大的谎言。 明了之后,崔涣暗自汗颜惭愧,如果不是秦晋多心,他险些就忽略了这即将到来的危险。 …… 江南东道,江宁。李璘在夺取广陵以及江南诸郡以后便驻兵于此,胜利来的太容易,以至于使他认为皇位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一步距离。 他所要做的就是先于皇兄李亨克复洛阳,乃至于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范阳。 为了彻底定计,李璘特地将他麾下的几大江陵从各地招至江宁,季广琛、浑惟明等人深表赞同,认为李璘此举当是顺天应人。 自从他们在广陵等地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以后,赶来投奔的各地**也日渐多了起来,反对永王的人马也只剩下了李成式和李希言等寥寥数支,并且都已经是残兵败寇,只凭借着长江水道复杂在负隅顽抗。 就在众人厉兵秣马,雄心壮志之时,一则消息随着一骑飞驰,传入江宁,朝廷的援兵到了! 对于季广琛等人而言,这早就在意料之中。但李璘陡闻之下竟紧张不已,声有颤抖的询问: “朝廷,朝廷派了谁来?带了多少兵?” “淮南节度使高适,据传领兵十万,至于具体数目多少,并无确切数字!” “这,这怎么可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季广琛思忖一阵,道: “永王勿忧,臣认为朝廷并没有如此多的兵马交给高适,这十有八.九是故布疑兵之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骄兵必败的道理本王还是知道的,如果高适当真带来十万兵马,将军又该如何应对?” 季广琛沉默了一阵,直言相告: “若果真有十万大军,我军便当依托江宁地利以守为攻,若不能力敌,就只能先避敌锋芒,寻机再战!” 永王麾下虽然也号称有十万精锐,但真正的可战之兵也就五万之数,高适假如真带来了十万人,季广琛并无必胜把握,但他十分笃定,朝廷不可能在江南投入这么多人,也没有这么多兵马可征调。 由于时间过于仓促,永王的兵马没有完全控制长江水道,李成式和李希言凭借着复杂的水道与之顽抗,所以长江天堑并不能被充分利用,这也是季广琛所算计在内的,否则别说十万人,就算二十万人,想要轻易的渡江南下也非易事。 高适没有人马的优势,又是远道而来,师老兵疲,就算再加上李成式、李希言那些残兵败寇,季广琛相信,击败他们也只在眨眼之间!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四章:朽木难堪任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江南东道,瓜步洲。淮南节度使高适与淮南采访使李成式、吴郡太守李希言聚在一堂。周围的条件很是简陋,兵不满万人,粮不过五日。二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朝廷派的援兵盼到了,可数一数高适随行的人马至多也就一千人,一干人本来热络的心立时就冷了下来。 现在永王李璘的势力渐渐坐大,从江陵到广陵连着半条长江都要落入其掌握之中,难道朝廷以为派了个节度使再加上一千人就能平定江南叛乱? 高适绷着脸,目光从李成式和李希言的脸上分别扫过。他又岂能看不出这两位的失望之色?但天子既然对他委以重任,便要竭尽全力而为。 “永王坐镇江宁城,其爪牙则分布在广陵、吴郡等地,高适以为,只要出兵就得集中全部兵力,直捣江宁,拿下永王,余者叛军将作鸟兽散!” 李成式并不想与高适为难,但高适的这个主意也确实过于蠢了,这不就是以卵击石吗? 相比之下,李希言的性子则桀骜的多了,直言不讳的质疑道: “高节帅莫不是在说笑?我与采访使的人马加起来也不满万人,难道高节度会撒豆成兵的本事不成?” 高适没有带兵来,随行的一千人连塞个牙缝都不够,也难怪李希言对他没有好脸色。 瞬息间,正堂内的气氛就尴尬了,李成式咳嗽了几声,打算打打圆场,缓和缓和气氛,谁知高适却直接请出了天子符节。 “天子符节在此,李希言、李成式上前听命!” 居然直接动用了天子符节来压制二李,李希言瞪了瞪眼睛,忽觉正堂外寒气逼人,似有刀枪碰撞之声,猛然惊觉,这高适竟在不知不觉间就控制了正堂北外,恐怕但又不从者就会被当场缉拿格杀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只会被高适栽以叛逆之名,从此名列叛将之册,这是李希言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只能闷声应了声诺。 瓜步州内的残兵当夜便倾巢而出,直扑江宁城周边。不过一夜的功夫,江宁守军忽然发现,城外竟漫山遍野的都是唐.军,目力所及之处旌旗密布,人头攒动。 当永王李璘得报时,他正在用早点,一开始还兀自不信。直道江宁依山傍水,地势险要,寻常人马没有十万众,休想围城。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李璘当即召见季广琛等部将人与其一同到城上去查勘敌情。 季广琛与浑惟明等人尚未离开江宁返回地方,跟着李璘一同登上了江宁城墙。江宁城的规模并不大,规模可比上县县城,但也足有两三丈高。李璘把着女墙向外望去,入眼旌旗密布,东南风阵阵刮过,树木枝叶与数不清的旗帜一同摇摆,竟看不透城外山林间究竟藏匿了多少人马。 见到此等情形,李璘的心又悬了起来,手竟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他忽然想起了皇兄坚守长安的战绩,居然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全歼了孙孝哲的二十万叛军,难保不会对江南大兵压境。 昨日季广琛的话言犹在耳,如果朝廷以十万人马围攻江南,则须避敌锋芒,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打不过啊! 李璘沿着城墙上甬道一路向东走,以观察的更加全面,但不知是否心中忧惧的缘故,竟一不留神脚下打绊,整个任顿时就摔了个狗啃屎。 这一摔可是当着城墙上全体将士的面,跟在李璘身后的季广琛都不忍目睹,扭开头去,心道:永王这一回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丢人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对军心的动摇,堂堂永王竟被城外的疑兵吓成这个德行,让抛却生死跟着他的将士们怎么看? 对于季广琛这种身经数十战乃至上百战的老将而言,一眼就能看出城外看似规模浩大的伏兵虚实。入眼处大多是山林与旌旗互相掩映,真正的军卒却没见几个,这明显有故布疑兵之嫌。 打仗有一半打的就是心理战术,哪个先失了方寸,便先输了一半。 可永王现在就被吓的几乎破了胆,往后的艰难险阻,他又能顶住几回呢? 仅仅是永王摔了一跤,就让季广琛生出了这许多的想法,只有摔跤的正主,李璘还不自知。只见他被随从扶起来以后,尴尬的自嘲道: “走得急了,走得急了……” 只不过这结结巴巴又干巴巴的借口又有哪个能信呢? “永王不必担心,这一定是高适故意布下的疑兵,为的就是打击我军心士气。如果永王不信,便派出三五千人马,出城清剿,必然如我所料!” 李璘被似乎没了主意,便点头答应了季广琛所请。 半个时辰以后,数千步卒出了江宁城,搜掠一阵之后,果真收缴回了不少的唐.军旗帜,独独没有抓到活口。一问之下,竟是漫山遍野只有那些旗子,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半个人影,别说人影,就连鬼影也没见半个。 如此,季广琛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就是高适故布的疑兵,只可惜这一招对他是没有半点用处的。现在又向永王证实了城外乃是以兵之计,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彻底歼灭李希言与李成式的残兵。 李璘思忖了好一阵才问道: “不是说高适从关中待了十万人马过来,可他的人马呢?就算有半数的虚报,五万人总还是有的吧?怎么可能城外山野间空无一人呢?” 对此,季广琛认为,高适很有可能轻装简从而来,并没有带来多少人,于是当即让永王下令,清理干净城外山野间的所有唐朝军旗。 大约在日落之前,清理工作逐渐完成,李璘看到城外由恢复如故,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可谁又想到得到,第二日一早,军吏再来报告,城外由北漫山遍野的插满了旌旗。 只是这一回不但有旗帜,还有隆隆的战鼓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李璘听后顿时六神无主,立即招来襄城王李偒和韦子春,请他们商量出个意见来,然后他再与季广琛商议。 韦子春一口认为这就是高适在故布疑兵,至于旌旗和战鼓都是疑兵的把戏而已。 襄城王李偒的意见则与其父大致相当,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由于他们三个人都没能达成一致意见,李璘便没有召见季广琛,只是令其暂缓返回广陵,包括浑惟明等人也都被滞留在江宁城内。李璘的用意很简单,那就是把这些人留在身边,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的安全。 其间,李璘再度命人出城清理山野间的唐朝军旗,却遭到了季广琛的反对,认为这么做浪费精力,又有可能使出城散落在山野间的军卒遭到伏击,坚持无果之下只得作罢。 过了午时,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城外的战鼓声却越来越响,应和着没完没了的知了鸣叫,李璘被扰的心神不宁,总觉得心头萦绕着一抹不祥的阴云。 入夜以后外面的声音渐渐没了,李璘折腾了一整天,身心俱疲,早早的便躺下休息。好梦正香之际,他陡然惊醒,忽闻走水之声此起彼伏,便紧张的招来了身边的宦官,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谁知,宦官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多数人都站在院子里跳脚望着隐隐暗红发亮的夜空。这时,襄城王李偒急惶惶赶了过来。 “父王,城中走水,烧得厉害,火势一时半刻怕控制不住……” 李璘本就紧张兮兮,在得知城中走水,火势又控制不住时,登时就陷于崩溃的边缘。 “不,这不是走水,一定是朝廷兵马潜入城中的细作所为,快,快,我要出城,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里……一定是举火为号,朝廷就要攻城了……” 李偒愕然,纵使他知道父亲精神紧张,但像现在这种几乎陷于毫无逻辑的自语情况还是始料不及的。 兀自嚷嚷了一阵,李璘见身边的人都愣在当场,登时抽出了把放在榻边的长箭,怒道: “哪个不尊号令,杀无赦!” …… 季广琛头疼不已,连着两日有疑兵之扰,现在居然又半夜失火,还被烧的难以控制,真不是是巧合还是天意便如此。心中正惴惴之际,却忽有军吏连滚带爬的跑来报讯。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永王,永王……” 那军吏显然过于激动紧张,一连说了好几个永王,后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季广琛被急的直皱眉,喝问道: “说!永王究竟如何了?” “永王带着襄城王和随从自景运门出城而走……” 季广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摇晃了两下,竟险些跌倒。他一把上前揪住了军吏的衣领,面容扭曲,声音尖利。 “永王何时走的?” “走,走了,也就一刻功夫,说,说是朝廷的人马打进城了……” 火光映照下,季广琛的面色一片惨白,神情极是骇人,良久才松开了仅仅揪住军吏衣领的手,重重的长叹了一声。 “唉!快去追啊,都愣着作甚?”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永王的覆灭 季广琛也顾不得火灾现场,失魂落魄的赶往县府充作的大都督行辕,刚进门迎面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竟是永王的第一幕僚,大都督府长史韦子春。 “韦长史难道没与永王一路出城吗?” 他知道,这个韦子春是李璘最信任的人,走时竟然没将此人带上,可见其惶恐与仓促。 韦子春也是一脸的莫名与震惊,急道: “韦某一直看顾火场,也是得讯才将将赶来,抵达行辕时,就已经不见了永王的踪迹!” 作为永王最信任的人,江宁城防皆有韦子春负责,季广琛虽然功高,但在这城中若想有任何军令,也绕不过此人。 “韦长史快派人去追啊,永王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用季广琛提醒,韦子春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追了,他也搞不明白,怎么一场火灾就使一向沉稳的永王如此失态呢? 李璘等人逃的也快,派出去的人追了整整一夜都没回来,直到正午时分,一行人才垂头丧气的陆续返回,永王和襄城王亦在其中。 韦子春和季广琛见永王父子没有大碍,便也放心下来。 此时此刻的永王实在已经后悔羞恼到了极点,这出城以后一路所过之处非但没有一个朝廷的军卒,就连鬼影子都没有半个,他也知道自己被高适故布疑兵之计所吓住,但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只得咬牙接受了这个令其不甘的现实。 季广琛安慰了一阵李璘,便急急的离开了行辕,然后立即召集浑惟明等众将密议。 季广琛与浑惟明等都是江淮兵出身,自然而然就都走得近。现在,众人也都知道了永王出逃的消息,此时虽然被追了回来,但也令大伙心寒到了极点。 “诸位,季某有一句话要问一问,我等跟随永王是为了造反吗?” “当然不是!” 众人异口同声。 “天下离乱,太上皇流落巴蜀,诸皇子中没有比永王更贤能的,我等追随永王,不过是要堪乱定国,但领江淮之兵,直驱雍洛,大业可成。可现在,永王既不能当大任,我等又要名列叛逆,后人又会如何评说?难道要永远背下这千载骂名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谁都知道,季广琛的话究竟做何用意。永王绝对是个不能成大事的人,如果跟着他一条道跑到黑,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又祸及族人子孙,不如在牵扯未深之际及时抽身…… “该怎么办,全凭季军使一句话!” 季广琛目光陡而冷峻,扫视众人一圈。他有现在的决定已经是深思熟虑过了的。那日,永王在城墙上居然被高适故布疑兵吓得行动失措,后来一场失火又致使其不管不顾的连夜仓皇出逃,这等人就好似扶不起的阿斗,再留下来只怕会越陷越深。 “季某不愿名列叛逆,可也不想背叛永王,今日便要逃命归国,愿从者便与季某当场盟誓,永不相负!”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所谓逃命归国,其实就等于是放弃了永王,重新投靠朝廷,只是季广琛不愿拿永王的首级老换取重新投效的筹码而已。 再看季广琛的一双眸子里已经是寒光阵阵,如果哪个敢以永王为质,恐怕就立时会遭致扑杀! 也只沉默了一瞬的功夫,众人齐声道: “愿与季军使割臂为盟!” …… 李璘一觉醒来,天色依旧漆黑,距离天亮还早,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他也想通了,既然高适故布疑兵,就必然是他兵力空虚,否则又何须玩这些花样呢?堂堂正正的攻城就是! 他觉得有必要和季广琛深谈一次,这个季广琛无论能力还是资望都在江淮系的军将中隐隐居首位,所以必须取得此人的谅解,才能将连夜逃城的影响降到最低。 盛夏的夜很是闷热,李璘抻了个懒腰,打算到院子里纳凉,消一消这满身的热汗,谁知李偒却又急吼吼的到行辕来见他了。 自驻兵江宁之后,李璘就有意培养这个嫡长子,让他到军中领兵,见他夜离军营,便皱眉道: “天还没亮,不在军中坐镇,总往行辕跑什么?难道吃不得军中的苦?还念着锦衣玉食?” 若是以往,李偒早李璘的训斥,一定会仰着脖子反驳,可这一次却理都不理,只哭丧着脸,道: “父王,季广琛、浑惟明那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带着亲随,连夜逃了!” “甚?你再说一遍!” 热汗未消,冷汗又骤然冒了出来,李璘身子陡然一僵,几欲晕倒。 “季广琛、浑惟明这些王八蛋全都跑了!” “他,他们为何逃走?” 李偒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到李璘面前。 “这是季广琛留书!” 强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李璘强忍着恐惧和愤怒将寥寥百余字读完,大意是季广琛告知永王,不得已才出逃归国,瞬息间愤怒驱使得他将羊皮纸撕得粉碎,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化解心头的一切怨愤。 “追,都给我追回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怒吼,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偒被吓得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父王虽然爱唠叨,却从来都是温和宽仁的,怎么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还愣着作甚?带兵去追,去追啊!不,不用你去,本王亲自去追,追上他,倒要好好问一问,因何背弃本王,难道本王薄待了他们么?” 就实而言,李璘对季广琛等江淮一系的军将十分优待,要钱给钱,要粮给粮,除了不能给节度使、郡太守这等须有天子名义册封的官职使职以外,几乎倾其所有。这也是季广琛等一干江淮军将对其趋之若鹜的主要因素。 李璘后续的表现也实在不堪,以至于这些原本对他死心塌地的军将们纷纷与之离心。不过,季广琛他们总算没有以李璘的首级换了军功,还算厚道不少, 李偒作为半个局外人,对此看的相对明白,可李璘早就被愤怒填满了脑子,哪里还能做理性的思考? 两千骑兵风驰电掣的出城,李璘劝服戎装,亦在其中。李家子孙虽然被养在十王宅中长大,但几乎人人精通马术,因而这马上颠簸对他而言也毫不在话下。 他只追季广琛一人,誓要将此人擒住,严惩解恨! 李璘领的骑兵都是一人三马,追击起来可以片刻不停,季广琛与数百随从虽然走的早,但毕竟每人只有一匹马,马力不能持久,因而在两个时辰以后便被轻易追上。 季广琛眼见着无法逃脱,索性也不再奔逃,顿兵以待! 李璘远远就瞧见了为首的季广琛,两千骑兵呈扇形将旗数百随从围住,旦有令便一齐击杀! “季广琛,本王待你不薄,因何叛我?” 该说的,季广琛都在留书中说明,只大声回应: “臣感念永王知遇才不肯加恶念,如果永王执意为难,季广琛也只有决死一战了!” 态度坚定决绝,李璘竟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待人以诚,厚赏笼络,此法屡试不爽,现如今他自问没有偏薄于人,却被无情的背弃,不解、愤恨、失落种种情绪俱涌上心头。 这就是从未遭受过挫折之故,一旦遇到了预想不到的困难,进退失据也不奇怪! 李璘忽而态度软了下来。 “难道,是本王对不住你吗?” 季广琛豪不为所动,只态度坚决。 “如若永王不肯放我离去,便只能决死一战了!” 刹那间,李璘失魂落魄,终是没有下达作战的军令,放开一条生路,让季广琛从容离去。 返回江宁城,李偒迎了上来,告知并非所有人都走了,江宁步军兵马使高仙琦并没有与季广琛等人割臂盟誓,而是坚定的留了下来。 李璘勉力振奋精神,对高仙琦厚赏一番,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大都督行辕,不再露面。 不过旬日时间,广陵等郡先后宣布重新归附朝廷,季广琛等人亲自往当驻兵当涂的节度使行辕,拜见高适! 高适则代天子便宜行事,诸将附逆的罪名一律赦免,只令他们领兵效命,就算将功折罪。如此一来,由江陵到广陵数道地盘,各郡兵马纷纷转向高适,表示将终于朝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李成式与李希言二人惊讶咋舌,一开始他们很不看好这个只身赴任的节度使,为保存实力而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现在对方竟不费一兵一卒,如此轻易的就分化瓦解了李璘的叛军,令优势重新回到了朝廷一方。 回想起来此前与李璘所做的艰苦战斗,死伤无算,竟都好像是无用之功了。 二李并非嫉贤妒能,争权夺利的人,在意识到他们的不妥之处后,就一同向高适请罪。高适只哈哈一笑,便与两人尽释前嫌。 “永王覆灭只在迟早,不过高某却要劝两位,只驱赶便可以,莫要追穷寇!” 两人不解,问起原因,高适的回答则意味深长: “永王毕竟是太上皇骨血,又与天子为兄弟,难道诸位忘了汉武故事?”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义士欲求死 一连数日,江宁城外战鼓声声,搅扰的李璘心神不宁,再加上季广琛等人投靠了高适,他只得日日躲在大都督行辕里唉声叹气。襄城王李偒见父亲如此颓丧,便打算劝说其决一死战,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总比日日躲在城里担惊受怕的等死要好。 的确,自从季广琛等江淮系的人马纷纷叛逃以后,李璘便再无举措,似乎已经绝望了。 “父王,难道咱们起兵从江陵顺流而下就是为了到江宁等死的吗?” 李璘似乎完全听不到,只半依靠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好像只有从这书卷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不自然的扭了扭歪向一侧的脖子,连日来的失眠使得脖颈僵硬而又酸痛。 对于这种无视,李偒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发作了,只见他激动的奔了过去,一把抢下李璘手中的书卷,然后又狠狠的摔了出去。 “读书,读书,如果父王只想着‘输’,当初又何必答应举兵?现在难道就甘心自此断子绝孙吗?” 被抢走了手中的书卷,李璘终于有了反应,但声音还是有些迟钝。 “起兵? 当初如果不是你撺掇着薛鏐设计逼迫于我,你我父子此时还在江陵安享太平日子呢,何至于有如此惨境?” 李偒被气的连连喘着粗气,努尔笑道: “难道都是儿子的错?难道父王不想君临天下吗?” 到了此时此刻,李偒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这个父亲一辈子软弱又没有担当,既想稳定天子宝座,却又不敢面对挫折与困难,难道他能指望这种人来力挽狂澜么? 一念及此,李偒绝望了,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就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难道一开始的纷纷来投都是假象吗?凭什么朝廷派了个光杆节度使过来,就把一众江淮人马都拉拢了过去? “凡事你自作决定,难以决断的就去问韦长史吧!” 看着儿子似癫狂发作般的仰面长嚎,李璘终于说了句还算正经的话。 李偒忿忿的转身离去,甚至都不顾君臣父子间的礼仪,留下一副完全无所谓神态的李璘独自留在黑暗之中。 不过,当他找到韦子春以后,这位背寄予厚望,甚至于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广陵大都督府长史也是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现如今的局面,韦子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擅长的是谋划长策,而非应对这种具体的兵事提调。原本他建议永王李璘扼江陵而坐镇广陵,尽收江淮之地以为根基,这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长策,然则正因为李璘父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策,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直言道: “如果不是永王与襄城王连夜奔逃,江淮诸将又何至于一夜之间就四散而逃了?” 被韦子春如此指摘,李偒的脸面很挂不住,想要说几句硬气话来遮掩难堪却又实实在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好半晌,他垂头丧气的瘫在座榻上,目光有些呆滞。 “事已至此,只请先生能挽救我父子于艰危啊!” 韦子春摇了摇头。 “韦某受永王大恩,自然会以死报之,现在朝廷在江南已然成势,再想改变已经难上加难。” 李偒像被烧红了的炭火烫到屁股一样,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难道,难道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韦子春默不作声,但这无声的回答已经足够了,李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不想死,他不想从此遗臭万年,世世代代都要背着叛逆的骂名,他还想做太子,然后再做天子呢……可到了现在,所有的幻想都已经成了黄粱大梦,甚至于连这黄粱大梦的味还没闻到,就已经被残酷而冰冷的现实砸醒了!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的,摆脱先生再想一想……” 韦子春道: “如果薛鏐还在,或许能指挥军队挽回一些颓势……” 薛鏐曾在陇右和安西从军十余年,后来因为得罪了长吏才离开军中,辗转至下又在叛军攻破潼关后投靠了与之有恩的李璘。只可惜,薛鏐为了李璘白白献出性命,到头换回来却是这种结果。 韦子春实在为薛鏐觉得可悲和可惜,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薛鏐是个有古风的义士,可永王父子却都是志大才疏又毫无担当之徒,这就是时也命也,凡人无法抗拒! 任命的韦子春看破了结局,但他不会像季广琛那些人一样重新折木而栖。 李偒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还提薛鏐作甚?难道是责怪本王害死了薛鏐吗?” 韦子春沉默不语,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任凭着李偒又叫又跳,仿佛与其毫无干系一般。 李偒闹了一阵,身体疲惫不堪,终于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口中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这是做梦,这一定是场噩梦,赶快醒过来吧,醒过来吧……我想回长安,回长安啊……” 霎时间,只见李偒的脸上已经沾满了鼻涕眼泪流,哭的就像个孩子一般。 韦子春终是不忍,道: “襄城王若想回长安,韦某也还有一策,只不知襄城王是否愿意!” 闻言,李偒就像揪住了救命的稻草,双眼顿时一亮,整个人又从地上直了起来。 “先生快说,我都愿意,都愿意!” 韦子春看着李偒,一字一顿的道: “向天子请罪!” 一时之间,李偒竟没能反应过来。 “向天子请罪?请罪就能回长安?请罪就能使父王摆脱高适的合围……” 一连串的反问戛然而止,他忽然明白了,一双眸子里立即涌现出难以遏制的愤怒,一拳砸在地面上。 “难道先生让,让父王投降吗?韦子春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蛋……” 韦子春并无其他反应,只点了点头。 “唯有如此才有生还长安的可能!而且,只能向高适投降!” 李偒再次歇斯底里。 “高适竖子,本王恨不得将这王八蛋扒皮抽筋喂狗去……” 骂了一阵,李偒终于安静下来。 “请罪也是一法,这就去劝说父王……” 他临出门时,又扭头回来,眼中充满了厌恶的看着韦子春。 “先生若想保命,大可以学学季广琛,何必出这种卖主求荣的主意呢?” 这句话实在刻薄,李偒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韦子春孤坐在一豆灯火之下,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苦笑。若非永王与他有救命之恩,又怎么会一脚踩进这火坑里呢?但这就是他的选择,到现在也没有后悔。枯坐片刻之后,韦子春摸了摸腰间的短刃,一柄短刃远远不足以防身,之所以现在时时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以死保节。 短刃打造的很是精致,短柄以金丝缠绕,末端又镶着淡蓝色的宝石……摩挲了好一阵,韦子春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别急呀,很快就轮到你派用场了……” …… 剑南西道,由巴州通往关中的古道上,一支规模在千人上下的车队,缓缓向北一点点挪动着,就像一只只苍老而又笨拙的陆龟。 这支队伍里,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曾御极天下打四十余载的天子李隆基。只是他现在已经并非天子了,天子的位置早在一年多以前被儿子生生的夺了去,经过最初的愤怒与伤心之后,他也渐渐的接受了变成太上皇的事实。 在唐朝,太上皇只是个政治斗争落败可怜虫,失去了权柄,失去了以往的一切荣耀,被儿子监禁与防备,他甚至可以想象成为太上皇以后的凄惨晚景。 不,这不单单是李隆基的想象,当年的高祖在成为太上皇以后被迫迁出太极宫移居到别院时,其屈辱、难堪与无奈,已经无从亲见。可他的生父,也就是睿宗皇帝被自己幽禁时的孤独幽怨却是此生都难忘的。 春风得意了半辈子,李隆基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居然也走了父亲与先祖的老路。不过,李隆基又岂是轻易肯服输的?哪怕落得现在这种境地,也没有一刻放弃过! “陛下,这都是第三波使者了,催着陛下快些回京呢,太子……不,皇上十分想念陛下……” 李隆基看了一眼高力士,道: “这称呼要改一改了,此处荒山野岭自是无妨,如果回到了长安,恐怕我也护不得你周全啊!” 凄凉之色,溢于言表,高力士见状不禁落下几滴浑浊的老泪。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才又道: “以后就称太上皇吧,这点委屈,朕还受得了,虚名而已!” 高力士抬袖子拭了拭眼角隐约的泪花,频频点着头。 “好了,高兴着点,告诉使者,就说朕这把老骨头走不快了!” 高力士又哽咽着点头应诺。 李隆基看着他,忽而问道: “朕之所以选则由巴州经子午关返回关中,就是想走慢些啊,你看看江南来的奏报。” 李隆基虽然是太上皇了,但毕竟人尚在外面,还有一定的自主权,可以明发诏旨,可以与闻国事。 高力士知道,这必然是关于永王李璘的消息,只有在提起永王时,太上皇脸上才会露出点笑容。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七章:永王传死讯 展开奏报,果然是关于永王李璘的消息,只是内容让高力士颇为心惊。李璘居然已经从江陵起兵南下直抵广陵,并且已经得到绝大多数江淮系军将的投效,竟渐渐有了成势的模样。他暗暗咋舌,想不到当年那个身体有缺陷的瘦弱皇子竟也有如此魄力和手段,以前还真是小看了此人。 高力士并非糊涂人,虽然很多事他表面上装的糊涂,可心里都清楚的很。 当初李隆基逃出长安,到达成都以后就大封诸子到各地去领兵,为了是使李氏江山不至于断绝,不论哪个儿子可以成事,这江山终究还是姓李的。不过,等道太子李亨自立为帝的消息传至成都时,李隆基依旧坚持此前分封诸子就藩的诏书,其用意也就破耐人玩味了。 以常理揣度,但凡社稷有覆亡之危,天子当竭力扶持身为储君的太子才是,并且应该倾尽所能的为其清理掉一切障碍,这也是一个老迈而几乎失去整个天下的皇帝最后应该做的事情。只可惜,太上皇并没有这么做,甚至都没有想过为太子铺路,这当然有马嵬驿那场兵变的怨恨在作祟,而更根本的原因则是,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这个嫡子,心中所存的只有提防和忌惮。到了成都以后尤其更甚。 太上皇一生都擅长平衡相制之术,用这种法子,他可以稳稳的控制住朝局,没有一个权臣乃至于宗亲敢于造反,如果不是出了安禄山这个异类,只怕太子依旧还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绵羊呢! 可现在呢,一旦当了皇帝,便也名正言顺的与太上皇分庭抗礼了。 高力士偷眼看了看太上皇,原本他的须发是灰多白少,现在想找出几根黑发来,却是困难极了,心中不免一阵恻然。 说到底,太上皇把李璘封到江陵去,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后来又授予其广陵大都督,以及江南四道节度使,更是希望他能据地而自重,可以由江南起兵平乱,最终以达到钳制日渐坐大的李亨。 想想睿宗皇帝凄凉的晚景,高力士亦是亲眼所见过的,被亲生儿子夺权幽禁,郁郁而死,太上皇不肯轻易放权,他自然清楚原因所在了。 也就是说,李璘在江南越是坐大,李亨就越不敢对太上皇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要主动与之妥协,以换取太上皇的支持。 这种制衡的把戏,高力士见过太多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恭喜太上皇,永王不负众望!” 李隆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苦笑。曾几何时,他何须如此忌惮那个绵羊一般的儿子呢?现在被夺了皇位不说,还要竭尽所能的加以钳制,当真世易时移啊,许多事实难预料。 然则,这终归是诸多坏消息里的一件好消息,李璘越是壮大,自己也就越是安全。 “既然永王在江南已经渐渐成势,太上皇何妨就走的快一些,想必皇帝也急着与太上皇分享这个好消息呢,届时朝廷可以分从关中与江南夹击安禄山叛贼!” 李隆基笑了,笑了多少有点顽皮,他可清楚极了,李亨在得知李璘成势的消息以后,一定是如坐针毡的。 不过,现在还不是加快返回长安的时候,他要等,李亨一定不会放任李璘在江南坐大,也必然会派人去予以剿杀,只等着李亨在江南碰壁,甚至于一败涂地,才是他回到长安最佳的时机。 高力士想了想,还是建议道: “陛下总该见一见皇帝的使者,如果总是由老奴接待,恐怕……” 他是怕李亨面子上过不去,只会越发加深父子矛盾,这么做除了泄愤以外,对太上皇并无好处。 李隆基摆手道: “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必如此婆婆妈妈,就去告诉那些使者么,朕身子不爽,就不召见了!” 李隆基这么慢待李亨派过来的使者也是有所依仗的,现在连蜀中都在传奇得位不正,而且恰逢李璘在江南竖起了反对李亨的大旗,李亨就更加急于希望李隆基对他的合法性予以确定和承认。 其实,李隆基什么都不用做,只须尽早的返回长安,坐镇长安,就等于向天下人昭示,他是支持李亨的。 事实恰恰与之相反,李隆基一路上慢吞吞的磨蹭,就是不希望给予李亨这种支持,同时也是暗助了李璘一把。只要李璘争气,挫败了李亨派去江南的人,所有的谋划便成功了一半。虽然他再难夺回皇位,可夺回一些权力总是大有可能的。 从巴州到符阳,短短七十里的距离,车队竟整整走了七日,几乎用一日十里的速度在前进。三波滞留在车队里的天子使者都急的没有办法,按照这个速度,只怕要走到至德三年才有可能抵达长安,到那时恐怕什么菜都得凉了。 说来也是奇怪,从第三波使者之后,预想中的第四波使者就没了,李隆基一行又晃晃荡荡,慢慢吞吞的奏了小半个月才到难江。至此,天子的第四波使者才终于到了,比起以往三五日一波使者的频率可是降低了太多。 高力士又按照李隆基的授意,代为接待了天子的使者,只这一回却令其颇感诧异,天子使者的态度居然傲慢了不少,甚至于绝口不提催促太上皇返京的事了。高力士浸淫于权力漩涡中心数十年不倒,所凭借的除了对李隆基不二的忠心以外,就是极为灵敏的嗅觉。 这所谓的嗅觉并非鼻子辨别香臭的功能,而是对各种人心动向的微妙把握。比如这天子使者一反平常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他们敢于如此。 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于心头,但对方不提,他又不好主动开口相问。 最终,天子使者也没有让高力士提心吊胆过久,而是递上了来自于江岸的军报,让他转呈给太上皇。 “捷报,高节度刚到江南就逆转了局势,附逆的季广琛等人已经弃暗投明,这江南的叛乱怕是没几日就要定了!” 使者言语间透着说不出的轻松和随意,仿佛说起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但这对高力士而言,却足以在其内心激起惊涛骇浪了。 高力士十分清楚,一旦永王事败,对太上皇而言,处境就十分的不利了,甚至于要用险恶来形容。他相信,只要李亨击败了永王,将会少了许多顾忌,报复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急惶惶的拜别天子使者,高力士将永王陷入困境的消息告知了李隆基。李隆基沉默了良久才道: “江南的人到了没有?” 高力士摇了摇头,很明显李隆基并不会相信李亨单方面送来的消息,他在等永王送来的消息,只有得到印证之后,才可以确认这不是故意弄出来的假消息。 只是等的过程竟是异常的煎熬,这就好像待判的囚犯,不知未来生死一般。 好在又过了三日,江南的人也找到了李隆基的车队,他们在巴中大山里迷失道路,绕了许久,一路打听着才追了上来。 不过可惜,人虽然到了,带来的却是十足的坏消息。 “襄城王打算劫持永王向天子请罪,事败逃走,大都督府长史韦子春在此后也自尽身亡,永王受此打击更是一蹶不振,覆亡只怕也在迟早之间了!” 高力士的心凉了,他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永王还有可能挽回颓势,现在连永王、襄城王父子都闹了内讧,其败亡不也就近在咫尺了吗?没准此时已经败了也未可知呢,毕竟来自江南的使者抵达巴蜀已经半月有余,鬼才知道江南又有了什么变化。 “太上皇……” 看着一脸呆滞的李隆基,高力士想安慰几句,宽一宽他的心,可话一出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良久良久,李隆基终是长叹了一声。 “草诏吧……” 高力士愣了,现在下诏书于局势还有什么用呢?迟疑的功夫,李隆基已经缓缓口述了。 “废永王李璘为庶人,谪迁于房陵……” 此诏书一出,便等同于太上皇确认李璘谋反事败,同时也确认了自己的失败,这场暗地里的较量和斗争以天子李亨的完胜而暂时告一段落。 “太上皇……” 高力士实在不忍心下笔,李隆基却催着他快写。 “朕能为李璘做的事也仅止于此了……” 话语中透着凄凉与无奈,高力士甚至还品味出了几丝愧疚,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在印象里的太上皇,对身边的任何人似乎都可随时牺牲掉,当年一日间斩杀三位皇子的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太上皇可是没掉过一滴眼泪,而今其声音都好似有几分哽咽了。 先一步废李璘为庶人,贬谪房陵,就堵死了李亨处死这个造反弟弟的可能性,至少现在的李亨还不敢公然违抗李隆基诏旨。 过了符阳以后,车队再也不做耽搁,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旬日之后,终于抵达子午关,再往前走就是他们阔别一年之久的关中。 大唐太上皇李隆基眺望着关中大地,不禁百感交集,然则也就在此时,永王的死讯传来了。李璘败走江宁以后一路南逃,被江南西道采访使皇甫侁斩杀于江南西道与广南东道之间的大庾岭。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八章:噩梦又一场 李璘之死的消息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下,李隆基一时间甚至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李亨的攻心战术。 “绝不可能,李亨仁厚,又对李璘从小就疼爱有加,纵使李璘提兵造反,也断不会加害其性命的!” 高力士实在忍不住,便试图让太上皇恢复冷静和理智。 “太上皇接受现实吧,历朝历代的造反者岂有不死的道理?当太上皇怂恿永王取广陵之时,就应该已经预料到,一旦他事败会是何等结局吧……” 这句话差点没让李隆基崩溃了,他终于失声反问道: “难道是朕害死了永王?是朕害死了他吗?” 迎着李隆基愤怒而悲伤的目光,高力士不作一言,只静静的躬身侍立着。说心底话,他是不希望太上皇以这种手段挑拨两个儿子的关系,然后再借由二子的矛盾和博弈从中渔利。但是,他忠于太上皇已经五十多年,如今早就须发花白,即便认为这么做有不妥之处,可也只能全部接受。 李隆基虽然情绪激动,但心智依旧异于常人,马上就猜到了高力士对自己这种做法有着不以为然的地方。 他似乎冷静了下来,又沉重的叹了口气。 “你以为朕想这么做么?朕也是逼不得已当初谁又知道李亨能否一肩挑起匡扶社稷的重任,所有的果子也就不能全放在一个筐里,分开来放,就算烂也不至于全都烂了……” 李隆基用近乎于一种絮絮叨叨的方式解释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高力士依旧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一定会遭到李亨的报复,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是担心这位老迈的太上皇,回到长安以后的处境。 如果李隆基在成都时,什么都不做,全心全意的支持李亨,那么现在的境况是否又该是另一番场景了呢? 高力士一直都认为,李隆基、李亨父子的关系未必全然不可修复,只要机会合适,又做的恰到好处,父子俩的关系一定会有长足的进展、然则,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李隆非但没有全力支持李亨,反而暗中拆台,鼓动永王李璘与之争夺江山,新仇旧怨加在一起,还能指望着人家以怨报德么? 都说天家无父子,以李亨仁厚、软弱的性子可以说是缓和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好条件,但是,再好的性子也不代表着会任人随意揉捏啊?更何况,李亨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而是大唐的皇帝,身为皇帝除了私人利益以外,更要顾及朝廷的威权,于情于理都不会没有针对性的反应的。 只不过,这些话让高力士怎么和李隆基说呢?难道告诉他,小心点,回去之后你的儿子就要报复你了?所以,现在必须低调行事,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高力士现在已经尽量低调了,许多与天子使者之间的协调他都暗中忤逆了李隆基的意思,而选择了妥协,希望如此可以减少一些被针对的可能。 高力士还是有些天真了,这世间许多事不是你想退让一步就可以风平浪静的,暴风雨既然酝酿了那么多年,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 再看李隆基,在提起李璘之后,他终于痛苦的把脸埋在了干枯的双手间,肩头幅度剧烈的抖动着,一种近似于干嚎的声音从喉间断续发出。 “是父皇对不住你啊……” 高力士的一番话使李隆基清醒的认清了现实状况,李璘之死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种自责夹杂着挫败后的悲伤与愤怒,使之彻底的歇斯底里了! 嚎叫了几声之后,李隆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的表情终于平静下来,用一种冷静的异乎寻常的声音说道: “众将士早就归心似箭,朕不想再多耽搁了,传朕敕命,加快行进速度!” 见状如此,高力士心中说不出究竟如释重负,还是愈加沉重了,他只偷眼看着太上皇还泛着泪光的眼睛,竟头一次觉得,自己面前也不过是个无助又无奈的古稀老者而已。 这种感觉即便在李隆基决定放弃长安时,他都没有产生过,也绝非是当时的高力士没感受到,而是此时此刻李隆基的心已经死了,所有不甘的心境都随着永王李璘的死而彻底的被抛弃粉碎了。 “太上皇,夜里风大,还是早些休息吧!” 看着步履蹒跚,打算出去的李隆基,高力士忽而劝说了一句。 “朕烦闷不已,哪有心思睡觉啊,让外面的风吹一吹,心里或许还能舒坦一阵。” 高力士暗叹,文人吟诗填词,惯常有凄风苦雨这等赋予环境情绪的语句,实则是对自身情绪的一种延伸,如果心下郁闷,春风也会凄苦不已,如果心下得意,就算秋雨寒凉,朔风凛冽也同样会有另一番不同的感悟。 所以,就算让李隆基出去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的收获和结果。 李隆基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天没好好睡觉了,高力士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服他,安安稳稳的休息,而不是再考虑那些他已经无法再掌控在手中的东西。 最终,李隆基也没有听从高力士的劝说,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凉风,此时虽然是盛夏,但关中南部的山地中,山风仍旧凉的很,日出以后用过简单的早膳,他就病倒了。 这可急坏了高力士,如果太上皇因为吹了一夜的风就要驾鹤西去,这也太过于倒霉了吧!,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李隆基的额头已然滚烫,显然烧的不轻,在迷迷糊糊中他更觉得自己见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和姑母。 不过,这却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家族聚首,姑母太平公主用世间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恶毒语言咒骂着他,嘲笑着他。父亲也没有好颜色,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但也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迷糊间,父亲和姑母都不见了,李隆基一闪目居然又瞧见了长子李瑛。一脸鲜血的李瑛再也没有了以往印象中温良恭俭,面目狰狞可怖,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独独却不说一句话。 李隆基好似五内俱焚。 “李瑛,是你么?” “父皇,儿臣痛啊!” 忽然,李瑛说话了,又抬着血淋淋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脖颈。李隆基抬起眼皮,努力瞪着浑浊的老眼看过去,竟见到李瑛原本好好的脖颈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污浊的鲜血骤然喷溅了他满身满脸满眼,眼前彻底模糊血红一片。但这还不算完,待他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李瑛的人头赫然已经从躯干上跌落在地面,鲜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粘在李瑛原本清秀的脸上,一双眸子也已经空洞无神,只斜斜的瞪着地面,似乎死不瞑目。 李隆基骇然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居然无法控制,想要说话也咿咿呀呀的难成语句,无奈之下只得闭上双眼,不再看眼前的一切。 他忽然记起来了,长子李瑛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他杀掉了么!与李瑛一同被杀掉的,还有另外两个儿子。 “太上皇,太上皇……” 在关键时刻,高力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隆基居然觉得心安了不少,仿佛这个声音自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再睁开眼时,血腥不堪的场面早就消失不见,发现自己已然躺在舒适的胡床上,须发皆白的高力士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呼唤着他。 原来是噩梦一场! 太上皇即将返回长安的消息终于在长安城内传的沸沸扬扬,而李亨此前也有意渲染此事,因此百官们对太上皇即将结束西狩之旅也是颇为期待的,仿佛只要太上皇的车驾回到长安以后,一切噩梦就不曾发生过一样。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唐朝也还是那个唐朝。 不过,与百官们一片欢欣鼓舞的心绪很是不同的,则独独秦晋一人。 他很清楚,李隆基和李亨父子二人就好像磁铁同为北极一般,永远不可能和睦相处,而李隆基在永王李璘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让李亨吃尽了苦头,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几乎可以预见,将很快就会急转直下。 这对父子间的关系变坏并非全部重点,关键在于太上皇和皇帝同时居住在长安城里,只怕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又将会因为此而产生动荡。在这种外患远远未除的形势下,长安显然再也经不起任何内乱了。 秦晋倒觉得,李隆基在成都多待几年,对长安朝局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李亨太急于需要李隆基为其帝位的合法性做注脚,只有李隆基尽快回到长安,才会使坊间的各种谣言不攻自破。 这时,清虚子摇头晃脑的走进帅堂。秦晋一见此人就顿觉头大,这个牛鼻子老道整日在他耳朵边聒噪,尽说一些有的没的,什么天命云云,这不是在给他添乱么?且不说天命这些话是否靠谱,但就秦晋此时的实力和威望,远远还达不到革唐朝之命的程度。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七十九章:恶意度上皇 不过这一次清虚子却大大出乎秦晋的预料,并没有在他面前聒噪,反而向他打听起了关于李隆基的消息。 秦晋瞪了清虚子一眼,没好气的道: “私自打听议论太上皇的行踪,若被人知道了,便能治你个意图谋逆罪!” 清虚子对于秦晋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还咧嘴笑了,道: “大夫莫吓贫道,难道大夫还要检举贫道不成?” 秦晋被清虚子噎的没话了,他当然不会,也可能去举报清虚子。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接触了解,此人虽然平时说话不是很靠谱,但做事却一丝不苟,尤其在火器营的组建中是出了大力的,尤其他异于常人的想象力,更是令人咋舌不已。 “好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果没别的事,秦某还要准备表文,入宫面圣!” 跟清虚子,秦晋一贯不假辞色,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便要将他撵走。 清虚子说着要走,脚下却一动不动,又道: “贫道最近听说了不少谣言,都说太上皇回来以后可能,可能还要和皇帝争……” 啪的一声!清虚子的话还没说完,秦晋就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 “这种没脑子的话你也跟着传么?皇帝有拯救长安,力挽狂澜之功,就算太上皇回来了,也不可能动其分毫!” 清虚子撇了撇嘴,显然对秦晋的话不以为然。 “谁说的?贫道可知道左卫军里不少人都惦记着太上皇呢!” “左卫军?你听谁说的?” 现在的左卫军已经操纵在广平王李豫的手里,他怎么可能任由左卫军中流传着这种谣言呢?但随即,秦晋又狐疑的看向了清虚子。 “你又在搞什么猫腻?左卫军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里是长安,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万一哪天招来了祸事,可别怪秦某庇护不得!” 清虚子夸张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表示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但还是坚持着之前的判断。 秦晋索性扭头问他: “说吧,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在秦晋的催问下,清虚子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大夫可要想好了,究竟站在哪一边!” 秦晋早就烦透了那些内斗的蝇营狗苟,如果不是唐朝内部自家相互掣肘,勾心斗角,局面也不至于败坏的那么快! 他是打定了主意两不相帮,李隆基若要与李亨去斗,便让他们斗吧,反正以父子间的实力而言,李亨明显是站着上风与优势的,只要李亨依旧可以操控朝局,这天下就不会大乱。 李隆基的车驾在三日后抵达了长安,李亨为太上皇的返京准备并安排了规模空前的欢迎仪式,一波又一波的拜迎官员在他过了子午关以后就陆陆续续的赶了过去,五里一小迎,十里一大迎。 直到太上皇车驾抵达长安城外时,城内竟有万人空巷之势,令秦晋都不禁位置咋舌。李隆基虽然在最危险的时候弃长安于不顾,可现在长安的百姓居然好像忘了此事一般,纷纷狂热的加入了迎接的队伍中,争相目睹这位已经成了太上皇的昔日天子。 同时,秦晋也再次发觉,李唐在天下尤其是关中百姓的心目中,其地位并非短时间可以消磨掉的,像清虚子天命云云,在当下纯属是作死! 当盛大而又繁琐的仪式陆续完毕之后,李隆基终于进入了阔别已久的兴庆宫。此时的兴庆宫大半都已经修复完毕,虽然许多地方仍旧可以见到损毁的痕迹,但毕竟已经死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激动之下他还掉了几滴眼泪。 包括李亨在内,随同的重臣老臣们见到太上皇唏嘘落泪,都忍不住泪湿沾巾。 李亨更是跪在李隆基面前,表示儿子不孝,使父亲晚年仍受颠沛流离之苦。然则在秦晋看来,李亨的这一番表现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或者说有些做作。诚然,李亨是个仁厚的人,但也绝非完人,似乎只要到了李隆基面前,他就本能的带上了面具,开始表演。 李隆基哪里肯再让李亨跪在自己的面前,不容分说一把就将其搀了起来,便用干瘦的老手紧紧的握住其右臂,与之一同并肩行走在兴庆宫内宽敞的直道上。 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二人身后的重臣老臣们看了更是泪眼连连,暗暗称道,大唐定乱即将不久! 如此良久,李隆基忽道: “朕做了四十余载太平天子,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尊贵,今日做了天子之父,才觉得确实是尊贵了!” 此言一出,李亨竟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但毕竟在父亲几十年积威之下,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种身份地位的转变。然则,李隆基忽然说了这一番话,他费好大的力气才算弄明白,这竟是一句恭维话! 李亨有些发傻,此前十余载太子生涯,对他而言,太上皇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不敢有须臾放松,生怕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出了错。而太上皇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喜怒无常,动辄冷落施威。 此时此刻,竟似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改变了,太上皇居然放下了尊贵和威严在恭维他! 李亨想得明白,其身后的百官们又何尝想不明白,不禁都是暗暗感慨,这天真的是变了。 李隆基看着李亨,神色一如普通父亲般的和善慈祥,仿佛这一切都自然极了。 “父皇!” 骤然间,李亨竟哽咽了,他顿时发现,那个曾经天神一般的皇帝的确已经老了,比之从前,现在却更像个一个普通的父亲,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比起从前那个冰冷疏离的天子,他更认同此时的太上皇。 如果不是顾及着群臣还在身边,恐怕父子间就差相拥而泣了,就连秦晋都觉得大为出乎想象。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次尴尬又各怀鬼胎的过长,可谁曾想,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看来,人毕竟是人,就连皇帝也不例外,不管李隆基父子此时的状态有多少分是演出来的,但秦晋也依然看得出来,其中都有着内心情感的真实一面。 预想中的情形没出现,秦晋却是很高兴,只要李隆基想通了,不再给李亨添堵,踏踏实实的安享晚年,长安的局势也自然就不会再乱,他也就不必在复杂的内斗中左支右拙。 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果然就不再过问政事,终日只和一干梨园子弟娱乐,时常与玉真公主一同论道,过得也是优哉游哉。只偶尔召见一些开元天宝年间的老臣,说一些体己的话。 秦晋在这一日也接到了太上皇的敕命,准备在当日巳时初正之后入兴庆宫觐见。 皇甫恪此时也在中军,听闻李隆基召见秦晋就有些郁郁寡欢,恰逢清虚子与之迎面而来,便问道: “皇甫将军何事闷闷不乐?” 他和皇甫恪在河东时就有不少交集,加之皇甫恪心向道家,两人便更是亲近了不少,是以也不瞒着他。 “太上皇召见大夫,老夫觉得不妥!” 清虚子扑哧一笑。 “贫道看是将军想起了与太上皇的旧怨吧!” 皇甫恪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拂袖而去,竟点了点头。 “真人说的不错,想起灭家之仇,老夫就难以安坐!” 清虚子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同情看着皇甫恪,明明灭家之仇的仇人就在眼前,却永远都不能报仇,这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他乃出家的道人,没有凡尘俗世的牵绊,对皇甫恪的仇恨自然也就无法体会。 “先不说将军大仇,秦大夫眼下就有池鱼之祸啊!” 皇甫恪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的池鱼之祸是什么。 “难道应该阻止大夫觐见太上皇?” 清虚子点了点头。 “必须阻止!太上皇召见那些赋闲的老臣无关紧要,但召见秦大夫,绝对没安了好心!” 清虚子的目光忽而冷冽起来,但也是一闪而逝,以至于皇甫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个向来笑嘻嘻的真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令人生寒的眼神呢? 紧接着,皇甫恪就想明白了清虚子的用意,秦晋乃领兵的重臣,李隆基作为太上皇本身就该尽量避免与之接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私下召见秦晋只会令皇帝生疑!而一旦皇帝生疑,对于大臣而言可就绝对是不妙了! “这,这会不会是真人想得多了?” 尽管道理想的明白,但皇甫恪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太上皇居然还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清虚子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答道: “贫道岂能看错了他?秦大夫若去,只会给他自己和神武军招惹来麻烦,难道将军不打算和贫道一同阻止么?” “老夫责无旁贷!” 但皇甫恪也在担心,以他的了解,秦晋是个十分自信也很自负的人,如果一旦做出了决断,就算十头牛、二十匹马也难以拉得回心转意,万一……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章:炎凉冷暖哉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皇甫将军慢走一步。” 清虚子又把皇甫恪叫住了,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 “为防万一,不如咱们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 皇甫恪见清虚子又打起了哑谜,有些莫名其妙,他和秦晋不一样,对这个来自终南山的青虚真人颇有敬意。 “只须遣了人去,先回绝太上皇,生米煮成熟饭……” 闻言,皇甫恪面露惊讶之色,不禁有些犹豫。 “万一事败,又当如何?” 他虽然也不赞同秦晋和太上皇走得近,可还是认为应该循规蹈矩的行事才对,是以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该如何劝谏。又哪里想得到,这青虚真人竟然要剑走偏锋。 “放心好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秦大夫知道了,也只能为咱们遮掩,默许了这事实而已!” 皇甫恪沉着脸,总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最后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很快,两个人一起找到了军中长史李萼。秦晋身边的大小事务都由此人负责处理,要想成事则必然绕不开此人。 一开始,皇甫恪以为李萼此人对秦晋忠心耿耿,行事又少变通,必然不会赞同此事。只有清虚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将军担心个甚来,凡事事在人为,不去想,不去做,永远都不会成事的!” 岂料,李萼听了二人直截了当的要求以后,竟一拍大腿质问: “两位如此欺瞒大夫,可知后果?” 皇甫恪答道: “既然来了,自然知道担着什么干系,长史君只说,答不答应!” 事到临头,清虚子反而缩在了后面,任由皇甫恪打头阵。 李萼哈哈大笑。 “皇甫老将军果然好担当!李某也认为太上皇完全没有必要召见秦大夫,此事倒不用老将军承担,将来大夫但有追究,某来担下便是!” 直到此时,清虚子才又说话: “两位高义,贫道佩服得紧啊!” 兴庆宫,交泰殿,宦官宫人们前后的忙碌着,胡桌上摆满了色香各异的丰盛美食。李隆基特地选了这可以同案而食的胡桌,也是大有深意,他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问身边的高力士: “秦晋到了么?” “太上皇放心,秦大夫随后就到。” 高力士的话音刚落,便有宦官一溜小跑的进来,在高力士的身侧耳语了几句,高力士听后面色当即剧变。 李隆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似乎也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再急也没有问出口。 “太上皇,秦大夫派人来说,城外降卒营发生骚乱,他,他带着人赶去平息了,今日,今日可能……” 后面未说出口的几个字高力士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几日太上皇没少遭到冷遇,不止一个大臣曾拒绝过。比如太上皇亲手送到皇帝身边的崔涣,便直言:上皇若有公事,则可下达诏旨,臣无不从命,若为私事,臣以为天家无私事,不见也罢! 像崔涣这种拒绝的直白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拒绝的人都是采取了一种婉拒的方式,就好比秦晋,降卒营骚乱可大可小,急着赶去处置难以脱身,到哪也跳不出毛病来。 可一次次的设宴相请,却十次有三四次就成了空等,世间凉薄居然连天子也难以避免。 高力士甚至暗暗为此泪垂,当初上皇若要宴请大臣,大臣们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哪敢推三阻四的拒绝呢?他生怕李隆基受不了这种人生落差,一面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一面又私下去托请,但结果也不外乎屡屡碰壁遭到冷遇。 而李隆基的承受能力则远远的超过了高力士的预料,既没有黯然神伤,也没有大怒发作,而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人趋利避害也是正常,想不到连秦晋也是这等人啊!” 李隆基似自言自语一般摇着头。高力士则小心附和道: “太上皇明鉴,不过,也许,当真是降卒营的乱子走不开啊,老奴听说那降卒营里关押的可都是孙孝哲的余部,都是吃过人的!” 叛军围困长安时以百姓为军粮,这件事在长安早就不是秘密,甚至还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试问哪一家没有亲人惨死在那些恶魔的肚腹之中呢?只不过,蜀中与长安消息闭塞,虽然李隆基在成都时也隐约听说过吃人做军粮的事,但也都以为是谣传,回到长安才发觉竟然是真的。 高力士的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李隆基却不置可否,心中似乎隐隐有些后悔,而这种后悔的感觉就像毒蛇一样在啃噬着他的心脏,几次午夜梦回他都在反问自己,假如当初选择留在长安,自己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呢? 虽然李隆基的反应很平静,但高力士却发现,太上皇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于是便换着法的取悦于他,只可惜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都收效甚微。 他知道,太上皇有心结,其中之一就是贵妃,这也是回到长安以后许多人绝口不提的忌讳。而这件事又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只能另寻他法为太上皇宽心。 出城郊游狩猎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在虽是到了盛夏,可天气并不怎么炎热,以太上皇的身子骨可以承受烈度不高的出游。 于是,高力士就分派下去,准备郊游。但很快,负责出行的宦官就找到他叫苦叫难,原来竟连数量足够的马匹都凑不到! 这等事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虽然长安刚刚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但也不至于连三百匹马都凑不齐吧? “将军,在上皇返京之前,李辅国就把本应配属兴庆宫的马匹都调走了,说是军中缺马……” 又是李辅国! 高力士虽然脾气好,城府深,但也隐隐有些发怒。自打回到长安以后,这个李辅国几次三番的在暗中找兴庆宫的麻烦,他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装作不知,可现在居然把歪主意动到了太上皇的身上,便无论如何也隐忍不住了。 可他马上又颓然了,忍不住又如何呢?现在的李辅国可谓是如日中天,手中权柄尤胜昔日的自己,胳膊是无论如何都拧不过大腿的啊! 然则,高力士又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此前李辅国算个什么东西?连给他提鞋都嫌不配,现在居然小人得志的作威作福了! 负责出行的宦官见高力士失神无语,便不禁问道: “将军,奴婢该如何处置呢?” 高力士冷然反问道: “马匹不齐,还出游个甚来?” 李隆基现在虽然是太上皇,但一切待遇排场依旧等同于天子,如果连仪仗都凑不齐,强行出游也只能为其再添新赌! 这些兴庆宫的中下等宦官也是在此前屡屡受冷遇,都受不过李辅国以及手下的欺辱,本以为可以趁此事让高力士为他们出一口恶气,谁曾想,居然连昔日权倾朝野的高力士都不得不服了软,于是众人这才了然,太上皇已经彻底失势了,他们留在兴庆宫里便等于再无出头之日。 做宦官的,如果想要出头,就必须进入天子的视线,得到天子的恩宠和信任,只有如此才有可能鱼跃龙门,自此权财兼收。而今,太上皇突然就失势了,那些指望着巴结高力士希冀与得到太上皇恩遇的宦官们就都不免大失所望了。 自从高力士张罗出游未果之后,还未兴庆宫里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后遗症,那就是宦官宫人们在当值之时所出现的纰漏越来越多,其中有两个与太上皇较为亲近的宦官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在光天化日下大打出手。 一开始,高力士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何处,直到有一次他服侍着太上皇到花萼相辉楼去,未及进入居然听到殿内的当值宦官居然无所顾忌的在胡乱议论。 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而细听他们所议论的内容,更是让高力士火冒三丈。 大体意思就是太上皇现在不行了,朝不保夕,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是有了今日没明天,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更有甚者还幻想投靠李辅国以求谋得出头的机会。 高力士生怕李隆基被气坏了身子,百年赶忙劝道: “太上皇不是说要去勤政楼么?那里可以望见东市,百姓们也能难得的一睹天颜……” 李隆基铁青着脸嗯了一声,便一言不发的往勤政楼而去。 临离开时,高力士唤来了自己的亲信,嘱咐道: “今日花萼相辉楼里当值的人,不论男女,一概杖责五十,撵出长安!” 李隆基身边的人也早就见不得这种吃里爬外,见利忘义的东西,得到了高力士的授意之后,如狼似虎的扑了进去,不由分说便将殿内所有人一体捕拿。 眨眼的功夫,五十余宦官宫女被当众杖责,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连整个兴庆宫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而后,受杖责之人无一例外的又都被连日赶出了兴庆宫,赶出了长安。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辅国那里,于他而言就好像嗅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眼中扑腾着兴奋的光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一章:东市讨公道 秦晋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真不知应该赞他们好,还是骂他们一顿。 “你们几个心都野了是吧?这么重大的事,居然敢瞒着我擅自做决定?难不成……” 怒气冲冲之下,后半截话却被突然咽了回去,因为他想要出口的话是现在这个时代绝对不能说的。现在连李萼和皇甫恪都被清虚子鼓动着敢于替自己做主,疏离太上皇,将来瞒着他搞黄袍加身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但这话想想就可以了,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皇甫恪和李萼倒是颇有些担当,纷纷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偏偏始作俑者清虚子却低着头,所在后面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现在秦晋看着清虚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货自打投靠他以来就没有一刻不再撺掇着自己造反,如果他但凡有一点意志不坚定,自不量力的做出自立这等行为,那才是蠢如猪了!想想曹操篡汉,司马氏篡魏,至少都是经历了两代人的深耕才能成功。 再看看自己和神武军,声名鹊起至今也不过说那两年,至于声威连朝廷上的大臣都镇不住几个,又何从奢谈自立呢?更何况,唐朝目前的状况又非汉末与曹魏可比,就在两年前还是鼎盛时期,声威远播四海…… “清虚子,你不说话我也知道,都是你挑唆的吧?现在怎么成了缩头乌龟?” 清虚子讪着脸,道: “大夫可冤枉贫道了,皇甫将军和李长史都说了,是他们派,派了人去回绝太上皇,可,可每贫道什么事。再说,这个时候和太上皇保持距离也不是什么坏事,此前永王谋反就是太上皇撺掇的,同样是儿子却如此偏帮,当今天子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可不能上去赶那池鱼之殃啊……” 啰哩啰唆的说了一阵,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又转移话题,指出太上皇的处境极是不妙,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与此同时,李萼与皇甫恪也纷纷表示清虚子说的在理,若秦晋当真要责罚,就责罚他们。 秦晋被气的笑了,这两个家伙也是死脑筋,明知道清虚子如此,居然还为其遮掩。 “不责罚你们?那时休想。现在都回去收拾收拾,长安城可留不下你们了!” 李萼是神武军长史,皇甫恪现在又隶属于河东军镇,都是秦晋名正言顺的下属,他自然也有权任意提调他们。 清虚子一听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要受罚,而且还是被撵出长安,立马就服软了。 “大夫只要不把贫道撵出长安去,让贫道受什么罚都成!” 离开长安就等于远离神武军中枢,到那时万一秦晋把他给忘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了。 看着清虚子发慌的模样,秦晋肃容问道: “只问你一句,究竟是不是你撺掇他们的?” “这,这……” 清虚子迟疑了一小会,马上就连不迭的点头。 “是,是是贫道的主意……” 秦晋哈哈大笑,指着清虚子骂道: “果然是你这牛鼻子老道!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长安留你不得!” 清虚子傻眼了。 “大夫不是,不是答应了贫道……” 秦晋又一板脸,问道: “我答应你什么了?” 清虚子刚想分辨,秦晋刚刚就答应了他只要自己实话实说就把他留在长安,可细细一回想,秦晋可不没说过这种话么,只是就势一问而已…… 李萼和皇甫恪倒是痛快,痛快的领罪受罚。 “末将甘愿领罪!” 秦晋忽而摆手道: “哪来的什么罪,下不为例就是,让你们出城,是要去降卒营。”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不禁问道: “去降卒营作甚?” 秦晋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还不是你们给我找的事,降卒营不是闹了骚乱么?难道不用处置么?你们先去打个前站,我明日一早就到!”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闹了半天是虚惊一场。 秦晋处置完军务,在午时左右才打算出城,可到了东市附近却发现靠近兴庆宫一侧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居然连大街都围的水泄不通。而且,人群非但没有消减的势头,反而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也闻风拥上去。 见此情景,秦晋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城中早有禁令,不得有百人以上聚众拥堵,为的就是防止再发生民乱,怎么现在还是屡禁不止呢?自从神武军交出了城内巡防治安的差事,城内闹出的乱子也是一桩挨着一桩,没安稳消停几日。 “去前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晋知道自己不适宜在插手城中的巡防治安,但也不等于可以干瞪眼看着没办法,现在负责城内治安的是左卫军,而左卫军又归广平王实际提调,大不了在了解情况以后就去找广平王。 正暗自猜想的功夫,军吏已然费力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为首闹事的是几十个宦官,听说,听说是要向高力士讨个公道!” 秦晋一听就愣住了,这可真是新鲜,头一次听到宦官集体示威抗议,而且还公然挑衅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 “左卫军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左卫军来维持治安么?” “下吏所见,左卫军的几个校尉也在,不过也都在一旁干看着,似乎有意纵容!” 有意纵容? 这可就蹊跷了,如果当真如此,那就说明左卫军是得了授意的,针对高力士,无非还是要让李隆基下不来台,只因为不好直接明目张胆的把矛头对准李隆基而已,李隆基毕竟还是太上皇,就连李亨都得恭恭敬敬在人前做出绝无罕有的孝子模样。 一想到李亨,秦晋顿时就心中一动,难道,李亨当真要报复其父了? 不应该啊! 以秦晋对李亨的了解,只要李隆基就此安稳守己,未必会公然报复,就算李隆基对李亨再无情,再刻薄,这父子大防终究不是可以轻易逾越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秦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李辅国,而且此人又兼领左卫大将军,虽然实权已经在广平王手中,可他说一句话也并非全然没有分量。 李辅国这么急着跳出来,显然是有着他的打算,秦晋早就想过此事,无非是怕高力士威胁到他的地位和威权。而且,此人暴发户心理十分严重,尽管手握重权又极度的不自信,羞辱打击高力士也是借此树立威权和自信的一个过程。 至于李亨内心中是否有敲打李隆基的心思,秦晋还真就不敢下定论了,谁知道李辅国如此猖狂,是不是得了李亨的授意呢? 如果清虚子或者李萼在这里,一定会劝说秦晋不要蹚这浑水,李辅国与高力士之间较力,就让他们较量去。然则,秦晋自有行事准则,他定下的长安城内治安要则便等同于自己权威的一种延伸,如果因为两个阉人之间的较力而成了废纸一张,那今后岂非阿猫阿狗都可以公然违犯了? 所谓“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口号此前不也就白喊了么? 主意打定,秦晋于马上仓促写就手书一封,命人急送广平王。他本人也不再出城,带着十几个随从远远的停在坊外街边,时刻注意着勤政楼外广场上的动向。 “前面的人速速退避,不要妨碍左卫军巡城!” 秦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人呵斥了数声之后,才明白是针对他们的!他在长安城内向来低调,一不打旗号,二不前呼后拥,如此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给那些御史以攻讦的口实。 今日出城,秦晋也只穿了一件普通服色的武弁服,就算八九品的官员同样也可以穿着,因此被人呵斥也就不足为奇了。 秦晋冷然瞪了一眼为首呵斥自己的军将。 “勤政楼前围聚数千人,你不去管,偏来驱赶我等路过之人,左卫军就是如此执法的么?” 这军将乃是左卫军中的一个校尉,也是贵戚出身,自打出娘胎也是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人物,当了左卫军的巡城校尉以后更是威风八面,今日不想被扫了威风,当即就恼了。 “左卫军巡城,竖子安敢聒噪?活得不耐烦了,还是以为自己身上有一身青皮,可以趋吉避凶?” 言语间放肆讥讽,秦晋的随从们虽面有愤然之色,却都坚定安稳的站在当场,没有军令之前绝不会有人擅动。 巡城校尉讥刺秦晋有一身青皮,实际上是把他当做了普通八九品的小吏,这种品秩的官员于长安城中可谓是多如牛毛,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如果面前此人识相,乖乖服软,没准会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假如再这么冥顽不灵,提什么执法不执法的,那就只能怪他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秦晋当然不会如其所愿,巡城校尉当场发作,怒而大口呼呼的喘着粗气,仿佛被气的不轻,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一挥手,当即便冲上来两名军卒,打算捕拿秦晋。 治安要则有一条,但凡破坏治安者不论官民,五品以下当场锁拿,五品以上请入京兆府问话,再交由巡城御史据实参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二章:大夫失踪了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就去锁拿秦晋,到了这时就算秦晋没有军令,他身边的随从也绝不可能再袖手旁观,当即纷纷动手把试图靠近秦晋的几个人一一打翻在地。 “住手!” 秦晋忽而大喝了一声,随从们不禁纷纷讶然失色,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没长眼的宵小们冲上来拿人不成。但是,尽管有再多的不理解,随从们已经得到了明确的军令,于是就都住了手。 手下的军卒在眨眼间就被打到了七八个,那巡城校尉也是心惊不已,以为自己遇到了厉害角色,通常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豢养得起如此身手的随从武士。可他忽然又发现,那个为首的大胡子年轻人居然喝止了随从的进一步动作,似乎不敢过于张扬一般。 巡城校尉心中立时就是一动,一个大胆的假设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如果此人并非达官显贵呢?这个念头一经冒了出来,巡城校尉只觉得浑身如热血沸腾了一般,如果此人不是达官显贵,那就只能是叛贼混进长安城中的细作。 如此,便也可以解释这些人为什么身手了得,又不欲张扬了! “来呀,将这些人给我统统捕拿!” 原来巡城校尉还只打算捕拿秦晋一人,现在却是改变了主意,既然已经假设这些人是奸细,那么就必须一网成擒,决不允许有一个漏网之鱼。 秦晋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的夸张表现,很快便有两个军卒拧住了他的双臂,大拇指粗细的麻绳也兜头就捆了下来,不一会的功夫,秦晋一行十余人就都被那巡城校尉押解往左卫军。 太极宫,甘露殿。 “陛下,陛下,兴庆宫外面闹了大乱子,几十个宦官聚众闹事,说,说要向高力士讨个公道!” 一名宦官急惶惶的一溜小跑进来,李亨初听闹了大乱子也被吓了一跳,但听说是宦官们之间的龃龉,便又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忽而又回味过来,不禁失声问道: “你再说一遍究竟发生了何事?宦官们如何向高力士讨公道?” 李亨是在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其权力方面的嗅觉堪比猫狗,当下就意识到,既然事涉高力士,就必然脱不开太上皇。换言之,一切涉及到太上皇的问题,他都必须慎之又慎。 等到宦官又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之后,李亨已经可以确认,这一定是高力士和某些人之间的龃龉一次性的爆发了。 “李辅国呢?传来见我!” “陛下,李将军今日出城公干,听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至此,李亨已经心下了然,李辅国早不出城,晚不出城,偏偏在这种当口出城,分明就是要避嫌啊! 李亨也知道,李辅国早就有意劝说他不要过分纵容太上皇,看来今日针对高力士不过是打狗给主人看而已。不过,李亨一直念着父子之情,心中也是犹豫极了,因而对太上皇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的一些小动作都视而不见。 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李亨也无意惩治李辅国,只打算尽快的平息此事,息事宁人才是朝局安稳的根本。 “速召秦大夫入宫!” 既然李辅国躲了出去不肯管事,那么李亨只能交给秦晋来经办此事了,虽然广平王也是个人选,但毕竟资望浅薄,万一出了纰漏可就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李亨一连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秦晋赶来见他。秦晋的神武军帅堂就在丹凤门南,距离太极宫也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就算从皇城的最南侧绕进宫中,一个时辰也够走七八个来回了。 “秦大夫呢,如何还没来?出去迎一迎……” 李亨如此一连催促着宦官出去迎了几次,最后竟都没有等到秦晋的人过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传敕的宦官才慌慌张张的疾奔了回来,一见到李亨竟哇的哭了出来。 “陛下,秦大夫,秦大夫他失踪了!” 这下连李亨都傻眼了,原本在一个半时辰内积攒的愤怒一时间竟再也发泄不出来。至此,他也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是真实存在的,秦晋乃万马军中的主帅,又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失踪呢? “说明白些,何为失踪?秦大夫人现在又在何处?” 那宦官的表情似乎惊恐到了极点,颠三倒四的讲述了他在这一个半时辰中的经历。 原来,那宦官到神武军帅堂传敕,却被告知秦晋在一刻钟以前离开了,正打算到城西的降卒营去视察。于是,传敕的宦官便马不停蹄的往城西追去,岂料直到了降卒营,见到皇甫恪了,却并未见到秦晋。 皇甫恪当时也颇为讶异,按时间推算,秦晋也早该抵达降卒营了,怎么就没有按时抵达呢?这对于向来严格守时的秦晋而言,也太过罕见了。 于是,皇甫恪当即派出了游骑返回长安城寻找联络,最后所有人都是无功而返,而秦晋其人则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到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皇甫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当即就通知了长史李萼,让他务必在天黑之前寻到秦晋,否则长安就有可能出大乱子。 李萼一开始还觉得皇甫恪有些小题大做,也许秦大夫有私密事不想被旁人得知,因而才隐匿了行踪。但皇甫恪却正色道: ‘秦大夫一人身系朝廷安危,又岂能有私事呢?万一出了闪失,你我哪个又能担下这等责任?’ 经过提醒,李萼这才如梦方醒,立时吓的汗透重衣。 就此,李萼组织神武军中的游骑四处寻找秦晋的消息下落,皇甫恪则与那传敕的宦官一同赶回长安,向天子禀明此事。 李亨听说皇甫恪到了,便当即宣其上殿,那宦官也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是以他急不可耐的想听一听皇甫恪又作何解释。 皇甫恪所说的自然也是同一内容,大致就是秦晋忽然失踪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否则将有可能被别有居心之人所利用。 其实,李亨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看起来很平常的意外,他相信秦晋也未必真的失踪了。但是,皇甫恪肃容满面,一句句交代好像临战前咚咚敲响的战鼓,没一下都震的他心神发颤。 由此,李亨才意识到,也许是他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 “陛下,臣建议,应立即征调三支互不统属人马进驻皇城,保守宫门。与此同时,立即将各宫门守将兵卒换防……” 李亨也不再质疑皇甫恪小题大做,而是一一从善如流,顷刻间就亲笔手书了敕命。他久历权力斗争,甚至其中的要害在何处,倘若真到了形势晦暗不明的程度,他知道如何应对才是最合适的。 首先,调驻扎在北禁苑的一部剑南边军即刻进入皇城,负责守御安福门、顺义门、含光门。接着又调神武军进入皇城,负责守御朱雀门到景运门……最后被调进皇城的就是广平王的左卫军。 由此一来,皇城之内算上原本隶属于李辅国的禁中宿卫居然已经驻下了四股互不统属的人马。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秦晋依旧没有消息,而各方人马的提调也一一布置妥当。 至此,虽然还没有秦晋的消息,可皇甫恪终究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亨的处置则比皇甫恪想的更长远,除此之外,更以宰相崔涣为四军军使,以郭子仪副之。皇甫恪见状也不禁为天子的英明而折服,如果不是听说天子行事优柔寡断当是有希望成为汉光武一般的中兴明主吧。 当军马提调完毕,李亨的注意力则全都放在了寻找秦晋下落一事上。 神武军内包括长史李萼、清虚子在内的一应人等都被宣至甘露殿问话。 通过个人口中的叙述,对秦晋今日所必经之路线做了一个简单的摸排,最后竟然发现,秦晋很有可能是在东市外围观人群附近的大街上失去踪影的。 那几十个宦官早就被广平王带着左卫军一一锁拿下狱,聚众闹事,威逼皇宫禁苑,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杀头的大罪。此前虽有李辅国的交代,左卫军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是广平王亲自带人来捉,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于顶撞呢? 李亨君臣觉得此事背后说不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否则秦晋失踪与宦官向高力士发难怎么可能如此巧合的同时发生呢? 如此一来,那些向高力士讨要公道的宦官可算倒了大霉,被严刑拷打逼问,折磨的死去活来,只是任凭如何拷掠,竟然从这些宦官口中得不到半点关于秦晋的消息。 这下就连崔涣也慌了神。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现在已经过了掌灯时分,甘露殿外黑洞洞的一片,只有不时摇摆闪烁的风灯时隐时现。殿内君臣诸位的心情也一如那随着夜风摇摆的风灯一样,明灭闪烁,左右不定!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三章:低调返军中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从今日当值的军将入手,也许会有发现!” 崔涣在感叹了一阵之后,又忽而有了主意。广平王也正在一筹莫展,听了这个主意也兴奋的一拍大腿。 “也只有如此,说不定会有大突破!” 此前,左卫军中只是通报了寻找秦晋的消息,对全城展开挨门挨户的搜索,如何就忘了从哪些兴庆宫附近当值的军将那里询问一番是否可曾遇到过异常的状况呢? 广平王告退之后,匆匆出了太极宫,赶回左卫军帅堂,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将,准备对所有的可疑之处进行一次彻底的摸排。 巡城校尉张淦原一直打算求见广平王,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随时可以见到的广平王竟一直都不在。后来,到了下午时他才听说,竟是御史大夫秦晋失踪了,难怪广平王一整日都不见踪影,想必也和这件事有关。 直到将近午夜,广平王回到帅堂,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将集合,张淦忽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大事,看来御史大夫秦晋到现在还没找到,难道是发生了意外?还是混进城的细作将其绑架抑或是直接给…… 一念及此,张淦不由得打了冷颤,他不敢再想下去,秦晋何许人也,几乎是长安城内老少妇孺尽人皆知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干掉呢? 再联想到今日捕拿的那十几个细作,张淦心底又有些隐隐兴奋,说不定御史大夫的失踪就与这些细作有关呢!假使当真如此,自己岂非就立了大功? 越想越得意,他恨不得立即赶去帅堂拜见广平王,将今日的收获和盘托出。但是,另一则消息却使他如遭受了一记闷棍般。 因为广平王召集军将的因由早就被帅堂内人透露了出来,并非是为了寻找御史大夫的下落,而是重点盘问今日兴庆宫勤政楼外广场上聚众闹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具体的处置措施。 “听说是御史大夫因为勤政楼外广场聚众闹事才下落不明,广平王打算细究此事!” 当即,张淦心里凉了半截,今日正是他负责东市附近的巡防,同时也是李辅国打了招呼对那几十个宦官网开一面。也因此,他也格外注意聚众围观的人群,所以才捕拿了那十几个细作。 广平王询问这件事,明显是要揪出一个人来为此事担责,那么身为巡城校尉的张淦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忽然间,张淦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左卫军不作为,致使大量的百姓围观,这的的确确触犯了城中治安要则,细究起来自己绝对难以脱罪。但这些也不是没有因由的,左卫大将军李辅国的话难道就不能听么? 但这话可以向任何人辩解,却不能向广平王辩解。此时朝廷上下又有那个不知道,广平王就是未来的储君,在储君手下当差办事,却要听一个宦官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思来想去,张淦颓然发现,自己只能赌一把了,宁可认下这使职之罪也不能把李辅国牵扯进来,否则今后自己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但他也不是全无筹码,至少今日还捕拿了十几个细作,或许可以为他扳回一些胜算也未可知呢! “去几个人,把那些细作提上来!” 这时,才有几个军卒嗫嚅着说道: “校尉,校尉,王三郎刚入夜时,听,听那几个细作胡诌,说是那个为首的年轻大胡子就是,就是秦晋!” “哪个秦晋?” 张淦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能是哪个秦晋,当然是御史大夫秦晋了! “那几个细作当真以为咱们都是三岁儿童般好糊弄吗?” 冷笑尚未及在脸上彻底荡开就在瞬间凝固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这几个人的身份还有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便是王三郎听来的胡说八道!可如果这胡说八道是真的呢? 张淦一把揪住了那下属的衣领子,压低了愤怒的声音,问道: “你认为,为首的大胡子有没有可能就是秦晋?” “俺,俺觉得有七八分像,当初大誓师时,俺曾远远的瞧过热闹,虽然瞅不真切,可,可总有几分是记得住的……” 听了下属模棱两可的话,张淦只觉得后背嗖嗖直冒凉风,假如当真是这种可能,他便再无活路了! 然则,不到最后一刻,张淦并不打算放弃。 “走,去地牢,看看那几个人,究竟是虎是豹!” 一开始,秦晋有意要看看这些左卫军的人究竟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可直到天色渐黑,眼看掌灯了,他就也有些急了,毕竟一身的公事等着去处理,而且自己半天的时间行踪不明,神武军内没准就要急的翻了天。 秦晋颇有些后悔自己孟浪,但他也实在没想到,仅仅是一念之间的玩笑心理,竟使得整座长安城都差点陷入动乱之中,天子李亨更是直接做好了应对兵变的准备,大肆调防军兵。 掌灯之初,秦晋命人告知看守他们的真实身份,岂料却被对方毫不留情面的骂了回来,说他们如果是神武军的人,自己还是皇亲国戚呢! 正等待煎熬着,地牢的门哗啦啦被从外面打开,巡城校尉张淦在一干属下的簇拥下进入了阴暗潮湿的地牢。 地牢里关押的人并不多,秦晋和十几个随从就挤了两个囚室。 张淦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和忐忑,来到那个自称是秦晋的年轻大胡子面前,本想仔细端详一番,可刚一接触到对方如炬的目光后,竟似雷击一般,不自觉的就垂下了眼皮。以至于他都没看清楚这个年轻的大胡子究竟是何等样貌。 “敢问尊驾真实身份究竟……” 不等张淦艰难的把话说完,秦晋就直截了当的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就是秦晋,如果不信,可以到神武军中去,请长史李萼来辨认!或者请广平王屈尊也可!”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可停在张淦心里却是有如鼓槌般,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了大鼓上,震得他肝都发颤了! 尽管如此,张淦还是强忍住了所有的惊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既然尊驾是秦大夫,因何今日在东市外却不道明呢?” 张淦暗骂,这厮如果说自己是某某高官,他又岂能孟浪行事,猪油蒙了心将之当做细作,惹来今日的大祸? 秦晋只笑了笑,并不回答,倒是他身边的随从喝道: “大夫行止岂是你这区区巡城校尉可以盘查的?又何须向你交代?现在只问你一句,将我等抓了回来,依据的是哪一法则?” “这,这……” 张淦再也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口中也不由得结巴了起来,如果当初这些人像现在这么理直气壮,而不是装出一副心虚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想歪了呢?思来想去,细作一事肯定不能提了,否则更得使自己落得一个眼昏无能的名声。 秦晋却打断了随从对张淦的质问。 “好了,张校尉也是循例行事,不要为难他。” 张淦抬手抹了一把两鬓几乎要淌成河的汗水,感激涕零道: “大夫体恤下吏,下吏感佩莫名!” 秦晋又和颜悦色道: “既然秦某与张校尉方便,不知张校尉能否与秦某方便呢?”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张淦就算蠢到了家也明白秦晋话中之意,连不迭的招手打开囚室的锁具,然后又躬身道: “下吏今日鲁莽,还请大夫恕罪!” 张淦现在是想明白了,不管这个年轻的大胡子究竟是不是秦晋,都一定不是细作,索性就低服软吧。只是他心里还有着小盘算,如果表现的太过卑躬屈漆,反而被对方瞧不起,如果姿态放低之中再带着一点不卑不亢,或许还能挽回些印象也未可知。 秦晋不置可否,只说道: “希望张校尉不要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权当你我从未见过!” 直到目送秦晋等人离去,张淦才忽觉今日的晚风竟有些凉,其实也不是晚风凉,而是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的透湿。但张淦还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如果对方果真是秦晋,自己对他百般无礼,又因何放过自己一马呢?还有最后那句“权当从未见过”是什么意思? 当秦晋出现在大街上时,立即就引起了巡城军卒的注意,由于秦晋意外失踪的原因,巡城的军卒比以往多了数倍,待发现是失踪的秦大夫以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眼看着聚在身边的军卒越来越多,秦晋只好冲他们喊话: “诸位值夜辛苦,秦某有公事在身,不能在街上耽搁久了,希望诸位能各归各位,秦某也好尽快赶回军中!” 巡城的军卒里,不管此前隶属于民营还是团结兵,都对秦晋有着一种近似于崇拜的敬畏,因而他仅仅是说了一句话,这些围观的军卒立即依言散开。 没了各种牵绊,秦晋顺利的回到神武军帅堂,长史李萼等人见到秦晋自行返回,都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在听说今日城内如何骇人的暗流涌动之后,秦晋不禁有些犯愁,看来这善后远比自己想象中麻烦多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四章:暴雨将欲来 皇甫恪见到秦晋全须全尾的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得知秦晋曾被巡城校尉张淦误抓以后,当即表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谁知秦晋却制止了皇甫恪,并告诉他此事最好低调处理,不宜过度声张。 对此,皇甫恪大为不解,但既然秦晋一意坚持不追究,他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秦晋于甘露殿觐见天子,表示自己和巡城的左卫军产生了一些误会,所以耽误半日时间,并以此请求天子责罚。李亨被秦晋这莫名其妙的遭遇也是弄的一头雾水,他这里在昨日晚间都做好了应对兵变的最坏打算,哪成想居然是一场误会闹出来的虚惊。 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宰相崔焕一直冷眼旁观着秦晋的表情,并未多置一词。李亨安慰了秦晋几句,又追问着昨日的具体细节,秦晋也不隐瞒,便避重就轻的把与张淦之间的误会做了简单的陈述。 “无圣明捕拿朝廷重臣,视法度于无物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涣此时才沉声只问了一句。 秦晋则自责道: “也怪臣的疏漏,轻装简行又没有及时亮明身份,张校尉尽职负责,先行羁押也无可厚非。” 崔涣眯起了眼睛,直觉使然,他并不觉得秦晋所说的是事实全部,但他也能感觉的出来,对方打算息事宁人。这与他所了解的秦晋似乎大不一样,按照此人的脾性,相安无事则罢了,但若主动冒犯必会数倍以报复,怎么此番还主动遮掩上了? 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吗?崔涣暗暗揣测着,暗道这件事里一定还有隐秘,不过在秦晋这里肯定难有突破,也只能从那个巡城校尉张淦处入手,彻查此事! 崔涣虽然与秦晋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却不意味着会包庇徇私,如果秦晋一心公事,全无过错,他自然乐意与之携手合作,可假如对方打算弄出些幺蛾子以祸乱朝纲,这就是绝不能容忍的了。 换言之,崔涣与秦晋的和好,只不过是抛去了以往的偏见,用一种比较客观的眼光去看待其所作所为。 秦晋离开甘露殿以后,崔涣主动留了下来,向李亨建议,虽然秦晋的失踪是虚惊一场,但勤政楼外广场上的聚众骚乱却不可息事宁人,必须彻查到底,需要被负责的人必须出来受到惩罚,否则后人纷纷效仿,长安将再无宁日。 李亨犹豫了一下,才道: “此乃政事堂分内之事,相公放手为之便是!” 他当然知道这背后有李辅国的影子在内,有心为其遮掩,但崔涣一心为公,如果自己因为私谊而挫伤了他,那岂非如同太上皇一般昏聩不明了么? 至于李辅国,李亨只希望他不要涉及太深,小有惩戒令其收敛行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臣请准陛下,由广平王与老臣一同查办此事!” 李亨点头全部诏准。 …… 张淦在送走了秦晋以后一直心下忐忑,不知秦晋究竟会否放过自己,万一报复起来,仅凭巡城校尉的身份是万万难以预知对抗的,更何况他又与李辅国有着瓜田李下的干系,在广平王那里一向也讨不到好,本可以之为靠山的人根本就无从指望。 还有那个李辅国,张淦此时在心里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厮就是个毫无担当的没胆鬼,出了事躲的比兔子还灵巧,如果这口大黑锅全都砸在了他张淦的头山个,那才是冤枉死了。 由此,张淦也不愿坐以待毙,便打算带着礼物登门求见堂叔父张垍。 张垍早太上皇西狩时为大理寺卿兼署刑部尚书,虽然当今天子得位以后不受待见,但毕竟人脉深厚,也许还能帮得上忙。 出门时,正撞见了亲信属下薛正。薛正对张淦此时出访送礼颇为关切,便问其要拜访何人,当他得知张淦打算拜访的人是张垍时竟极力劝阻。 “校尉切不可拜访张垍,否则将受其殃及而再难自保!” 张淦大惑不解的问道: “张淦乃是我的堂叔父,又是宰相张说之子,太上皇驸马,就算不受当今天子待见,怎么可能会倒霉呢?” 薛正压低了声音说道: “校尉糊涂啊,难道你没听说张家兄弟在太上皇西狩以后组织官吏打算投效安贼叛将孙孝哲么?” 张淦一愣,又忙道: ‘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可以搬上台面的证据,在民间疯传一阵也就罢了,做不得准!’ “此言差矣,这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朝廷早晚有一日会惩处这些有投敌行径的贰臣,否则又该让功臣何以自处呢?只是现在时机不到才隐忍不发而已,如果校尉打算长久太平,从此之后就必须与之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这句劝告令张淦浑身冷汗直流,他的确知道,张垍、张均兄弟曾组织了不少亲信官员布置投敌一事,只不过后来因为秦晋的入城而被迫终止。而且,在围城时,张垍兄弟一直和孙孝哲有着联系,此事若被举发出来,恐怕…… 张淦干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道: “我与张垍毕竟是堂叔父的关系,又岂能彻底脱去干系呢?” 薛正则道: “此时划清界限,将来万一朝廷清算,才好有转圜的余地啊!” 由此,张淦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过,他并未料到,祸事还是不可避免的找了上来。 三日后,李亨探视太上皇时,太上皇对长安城中治安提出了严重的不满,并要求必须严惩当日负责警戒巡防兴庆宫外的主要责任官员。 李亨一向以孝子面目示人,自然不会在这种芝麻小事上违拗太上皇的意思。于是乎,一纸诏命到了政事堂,崔涣与广平王本就有意从张淦处入手,只是一直忌惮此人背后的张氏家族而有所顾忌,现在得了诏命哪还耽搁,当即就把张淦与一干亲信统统锁拿下狱,严刑拷问。 事情到了现在,似乎已经超出了崔涣所预料的范围,他一直试图将整件事控制在违犯治安要则的处置范围内,但平地风起之后,便必然有暴雨随之倾盆而下。 有御史弹劾宰相崔涣与广平王包庇宦官,执法不公。那些在勤政楼外聚众闹事的宦官哪一个不是违犯了治安细则?聚众闹事引起千人以上规模的骚乱,则可立处斩刑。现在距离事发日已经过去了七日有余,还不见有哪个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呢! 崔涣看着这些弹章眉头紧皱,他知道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也许一场权力斗争的风暴就要借此来临了。他在宦海辅臣了半生,此种嗅觉分外敏锐,知道主动权已经不知不觉的转到了旁人手中。 而那些人正是希望此事不断的发酵膨胀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崔涣不由得有些暗怨,秦晋啊秦晋,看看你惹出来的好事。 果不其然,更多的官员参与到了对宦官声讨的群体中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宦官群体的超然地位已经隐隐然盖过朝臣,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在高力士士气而肇始,李辅国时期而达到了极盛,不但控制着皇城内外的兵马大权,还深刻的影响着天子的诸多决定。这也使得朝臣彻底沦为了被宦官任意摆布的境地,这种不满在盛世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被威权所掩盖,可现在朝廷经历了几次大劫之后早已威信尽失,于是乎所有的不满便借由此次毫不起眼的意外事件而彻底爆发了。 千夫所指之下,李亨惊讶的发现,矛头竟都隐隐的瞄向了李辅国。但又他清楚,李辅国这是在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如果因为群情义愤就牺牲了李辅国,今后又如何自处呢?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再次颁下诏命,对于闹事的宦官全部施以腰斩之刑,当日所涉及的军中将领以及臣工则一律追究责任。 广平王铁青着脸找到了崔涣。 “天子诏书已下,一次腰斩五十多人,恐怕并不足以消除沸腾之怨愤,还有可能把朝局引向不可预测的歧路上去啊。崔相公,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崔涣向来坚韧,这一次竟也感到了茫然和无力,他忽然有些想念房琯,这个老家伙虽然行事不爱循规蹈矩,可刚猛狠辣的手段又常常使政敌难以招架,如果他在长安坐镇,必不会使局势败坏如此。 “广平王啊,请恕老夫直言,事情发展至今,天子也好,太上皇也罢,都没有可能使之停下来了!” 广平王面色微变,道: “不就是杀几十个宦官么?怎么会如此的复杂?” 这一刻李豫甚至于怀疑崔涣年老而力竭,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局势当真已经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左右的了。 在斩杀聚众闹事宦官的诏命颁下以后,红了眼的朝臣们又疯狂的盯上了另一个树大招风的群体。那就是在长安失控及被围其间,众多明里暗里投敌的官员,首当其冲的事件则是彻底揭开了陈希烈之死以及勾结叛贼的龌龊勾当。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五章:抽丝茧自开 陈希烈投敌及自尽事件曾被朝廷刻意低调的处理隐瞒,为的就是不使人心动荡,此时被统统揭了出来,立时就招惹了极大的愤慨。』』『天籁当此之时的长安城里,不论官民,哪个没有族人丧生在叛贼的口腹之间?连带着,那些毫无气节又与叛贼勾结的官员便成了最好的泄愤对象,与之相比,那些直接以人为军食的叛贼则没那么可恨了。 籍由陈希烈自尽的被深挖,众多权贵与叛军里外勾连的龌龊事也都被一一挖了出来。 这种自下而上的风潮最为骇人之处,乃是不受任何人和官署和控制,而起传播手段则是手抄成册分扩散,实际而言只要有了第一本手抄册,便会以一种恐怖的度数量成倍的传播出去。 几乎每一天都有少则七八个,多则十数个官员贵戚被挖掘出来。所有投敌的举动和证据都被晒在大庭广众之下,经过官员圈子的传播之后,又会很快的流向民间市井,被鼓动起来的百姓就会齐声吆喝着袭击那些涉事官员的宅邸,甚至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也是常有之事。 左卫军的应对则雷厉狠辣了许多,不论哪个,只要敢于闹事,又被抓住了就被从严重处。可即便如此也压制不住愤怒不可遏制的百姓。而且,这种愤怒也渐有转移向神武军的势头。 广平王李豫忧心忡忡的去找崔涣商议,觉得再任由失态展下去,长安城内岂非要乱套了? 岂料,崔涣却也无可奈何,在广平王实在逼问的紧了以后才不得不说道: “请恕老臣直言,如今之乱象全在于天子私心而起。” 李豫面色剧变。 “天子何以有私心?” 在他的印象里,父皇从来都是勤俭克己的楷模,简直就是心目中所有英明君主的化身,怎么在宰相的口中竟成了徇私呢? 良久,崔涣才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辅国。” “李辅国?怎么会……” 李豫的话说了半截就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此事的根由就在于李辅国和高力士斗法,结果伤及了太上皇,而太上皇毕竟是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皇帝,又怎么能忍受昔日家奴的羞辱呢?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是而非,就算李辅国和高力士斗法,太上皇由如何能操纵这汹汹民意呢? 这个想法令他实在惊骇,原来闹了半天,归根结底还是太上皇与天子之间的较量啊! 崔涣看着愣怔出神的李豫,苦笑道: “广平王若看透了其中因由,就知道老夫因何束手无策了,俗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希望止息风波,有人却恨风浪太小,你说说,咱们这些飘在浪头的小舟又有什么力量阻止呢?” 李豫忽而身子瘫软,失声道: “局势怎么会变化成这样……” 崔涣扭头看向敞开的窗外,闷热的天气实在令人喘不过气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流露出丝丝意味深长。 “有时候啊,毒疮早虽然阵痛难忍,说不定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否则溃烂日久,蛇虫鼠蚁借此盘根错节,整个身子遭受日久侵袭,便也烂到了骨子里……”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李豫一脸的不解,实在难以理解其中的暗指之意。 …… 长安城内巨浪暗涌齐齐,神武军内部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借由这强有力的庇护,外间闹的虽凶,却没有一星半点的风浪波及到此。 皇甫恪望着远处巍峨隐约的大明宫阙楼,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 “如此局势,秦大夫倒像个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这又是何道理呢?” 此时,江南的永王叛乱刚刚平定,房琯又领大军在外,对东都洛阳做奋力一击,如果长安在此时乱了起来,谁知道接下来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呢! 李萼也是唉声叹气,他也不明白,局势怎么就急转直下到了这个地步,平素里刚直的崔相公,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秦大夫都齐齐的默不作声,就连当今天子也是未曾过一字一句的评说,似乎都成了看客一般。 “再这么个闹法,所谓‘锄奸’也就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打击异己的龌龊手段而已!” 其实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每日里那么多被手抄册揪出来的投敌奸贼中,未必没有被冤枉的,然则众口铄金之下也是百口莫辩,也只能打断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而已。 抱怨了一句之后,又道: “难道诺大的朝廷就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这时,一直笑吟吟品着清茶的清虚子吐出了口中泛着微微苦涩之意的茶叶嫩芽,道: “还别说,秦大夫这不加佐料的清茶当真还别有一番味道,苦中带涩,细细回味之下,又尽是甘香……” 三个人的关系这几日热络的极快,皇甫恪和李萼对清虚子的态度也由神秘转而亲近。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享口舌之欲?” 李萼年轻脾气急,就埋怨了一句。清虚子向来在口舌上不落后于人,便反驳道: “天子不急,宰相不急,秦大夫不急,长史君急个甚来啊?” “你……” 看着清虚子一脸的无所谓和嬉皮笑脸,李萼就气不打一处来,随着了解的深入,这位素来为人所敬重的终南山“真人”也越的露出了其本来真实的面目。 只不过清虚子没等着李萼接话,却又压低了声音道: “只问一句,你让天子和宰相站出来说什么?难道指着那些一个个忠正之心的大臣,告诉他们不要揪出投敌的奸贼,朝廷要息事宁人么?” “这,这能一样么!” 李萼承认,朝廷现在确实需要的就是息事宁人,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可又觉得清虚子的话也有些道理,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就等于把自己立成了靶子,恐怕就算天子也难以承受吧。 清虚子笑容转冷。 “怎么不一样?民意向来就是没脑子的东西,一根筋,非对即错,非黑即白,大势所趋又泥沙俱下,谁若敢以身档之,管你三七二十一都给碾压的粉身碎骨!” 李萼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皇甫恪则凝眉思忖了一阵,才叹道: “这总得有个头吧?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还不彻底乱套了?” 清虚子又道: “乱吧,乱的透了,也自然就干静了!” 不知何故,李萼忽然长叹一声,似乎有所领悟。 “咱们那日轻薄了太上皇,或许才阴错阳差的有了今日的局面,早知如此……” 皇甫恪则斥道: “胡说,太上皇居心不良,咱们替秦大夫未雨绸缪,又何错之有了?” 皇甫恪恨李隆基杀了他的全家,此时提起太上皇也就无所顾忌,这反倒对了清虚子的脾气,呵呵笑着: “皇甫将军说的对,咱们本没有错,错就错在秦大夫不该没事找事……” 皇甫恪和李萼等愣住了,怎么又撤到秦大夫身上了呢? “两位想想,秦大夫那日无辜失踪了大半日,当真没有任何影响吗?城内外的兵马提调虽然不动声色,可皇城禁宫的番上防卫可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遍啊,那架势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就是应对兵变的!” 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忽略了秦晋失踪的那半日光景,以及秦晋失踪以后长安皇城禁宫内一触即的紧张气氛,现在经由清虚子的提醒,皇甫恪与李萼都在瞬间呆愣住了。 “难道秦大夫失踪的那半日功夫还别有隐情?” 清虚子只似点头又摇头的说了一句: “有没有隐情贫道哪里清楚,只是其中带来的连锁反应,对人心所造成的影响,还用贫道去悉数吗?” 清虚子的话一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皇甫恪与李萼实在难以想象,如果当下这种局面正是出自于秦晋的引导,那么一切模糊凌乱的事件,或许就串成了一条线,但还有一个疑问使他们疑惑着。 动机呢?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两人实在弄不明白。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 “都别胡思乱想了,这都是贫道的揣测之言,未必就做的准,比如其目的所在,贫道也是苦思不得其解啊。二位哪个若挨不过好奇心,大可亲自到秦大夫那里去问一问……” 霎时间,李萼看着似笑非笑的清虚子大有一拳砸过去的冲动,明明是这厮好奇心惹的瘙痒难耐,偏偏又要让他们去触霉头,当真狡猾的紧啊。 皇甫恪则似乎若有所悟。 “如果此事果真由秦大夫所引导而来,那么以大夫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必然一早就想好了解决之法,咱们在这里倒是胡猜瞎想了!” 清虚子击掌笑道: “皇甫老将军一语中的,似大夫心思,岂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尽数揣度的,不如屏息静气,等着看好戏登场吧!” 说到看好戏,李萼心念一动,道: “眼看着就到了秦大夫与寿安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城中如此纷乱,说不定便要延期了……” 神武军中一系向来反对这桩联姻,其中尤以皇甫恪为,李萼此言则让他眉头一挑,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会,大婚之期不会再有改动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八十九章:廷议决生死 距离秦晋大婚之期只剩下了七日的功夫,但朝局动荡纷纷,以至于神武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几乎给忘记了,现在三人忽然提及,又是觉得阵阵头疼。 李萼有感于局势的恶化,不禁嗟叹了一声。 “在下倒记起了一件事,两位接触大夫日短,恐怕还不知道……” 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又似自言自语道: “现在果然就想得通了!” 这反而把皇甫恪与清虚子二人弄糊涂了,清虚子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便瞪着眼睛催问: “别打哑谜,有话就痛快的说,吊着人胃口算怎么一回事?” 李萼这才换上了一副颇为玩味的表情,只不过又反问了一句: “两位可知当初秦大夫是如何出京到冯翊任太守的?” 清虚子那时还隐居在终南山里,许多事都是道听途说,知道自己听到的那点风声已经不知过了几道手,又被多少人精细的加工过,于是也不献丑,只耐心的等着李萼说出真正的答案。皇甫恪则不同,那时的他刚刚因为杨国忠的陷害而举兵造反,对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因而秦晋离开长安到冯翊郡做太守的因由也是知之甚详。 “听说是被杨国忠与鱼朝恩联手挤出了长安,不过从后来的态势看,离开长安到地方上去,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游龙入大海!” 李萼摇摇头,道: “事实全然不是如此,我与当时的长史陈千里有旧,他说过,秦大夫乃是主动自请外出,否则又有谁能将之挤走呢?” 此言一出,皇甫恪与清虚子都愣住了,如果此话出自旁人之口,他们只会以为这是胡说八道,但李萼是个行事谨慎的人,绝不会信口胡说。 如果李萼所言为真,那么秦晋的所作所为就处处透着与时人的不同。时人都宁可在长安做低职小官,也不愿意到地方上做大吏。他又为什么主动要求外出呢?难道在一早就规划了到冯翊以后的方略么?还是早就料到了冯翊、河东以及关中的形势会有急剧的变化? 清虚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皇甫恪也凝眉沉思起来,假如秦晋当真在两年前就定下了今日所要走的路,那就真真太不可思议了。良久之后,清虚子才舔了舔嘴唇,又清了清嗓子。 “贫道一直以为能堪透天机,原来竟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皇甫恪则道: “真人所堪天机,神武军以及秦大夫又当作何命数呢?” 平素里最爱唠叨的清虚子此时却缄口不言,一脸肃容的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还要多活几年呢,可不想遭了雷劈!” 皇甫恪与李萼都笃信道教,对清虚子的态度与秦晋有着本质的不同。 “真人难道是说……” 如此讳莫如深,就算傻子也能猜的出来,清虚子口中的天机一定不简单,否则用的着遭雷劈吗! 李萼的话也只说了半截,后半截话则被他藏在了肚子里。 神武军有着天然的庇护,因此神武军一系的官员竟在这场纷纷乱乱的风潮里都没有遭受冲击,似乎风向也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不好惹。 太上皇李隆基很快便在天子李亨探视的时候主动要求其尽快平息风潮,否则波及朝政,影响到领兵在外的房琯就不好了。 李亨一口答应下来,却也是无可奈何,朝廷的人心最是难以把握,悠悠众口又怎么能轻易堵得住呢?更何况,这种时候堵不如疏,只有善加引导,使之戾气发泄出去,才能得以安然度过这次难关, 面对李亨的困难,李隆基则从旁提点,尽快杀掉那些聚众闹事的宦官,以一场大刑杀,势必可以有效的加速这种风潮的进程。 李亨回到太极宫后,便在甘露殿召见了宰相崔涣与广平王李豫。 他的脸色阴沉至极,以至于崔涣和李豫都觉察出了其反常之处。 “太上皇又再催促朕尽快杀掉那些闹事的宦官,细细想来这些宦官也不过是无辜受累之人,如果让他们用性命来换取官愤民怨的平息,实在于心不忍!” 李亨这不是做作,宦官虽然低贱,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将他们像蝼蚁一样悉数碾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则很难过去心里那道坎。 崔涣则不以为然,假如当真能用五十条宦官的性命换取朝局的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将这些统统杀掉,哪怕这个数字以十倍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怕只怕,人杀了,风潮不但没能止息,反会愈演愈烈,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涣的本意也不想杀这么多人,只要从中揪出几个领头的正法就可以起到足够的震慑与警示作用,完全没有必要全部杀掉,大规模的杀人除了泄愤以外,他看到的只有残忍。 但是,崔涣毕竟宦海浮沉了半生,看问题又岂能这么肤浅?这次风潮的根本之所在,仍旧如永王叛乱一样,乃是当今天子与太上皇的权力之争,只不过暗中较力的场所由江南转到了朝堂上恶容易。 他觉得,杀掉那五十多个宦官或许是太上皇开出的条件,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下,风潮自然就有了平息下去的借口。也许,事态进展到这一步也并非太上皇所乐于见到的,毕竟这种近乎于没有底线的朝争对朝廷的影响是具有毁灭性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大祸。 为了朝廷,为了天子,崔涣都认为有必要赌一把,但是这许多话又不能和天子明言,他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看向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的天子,心中暗暗想着:难道以天子的心智就看不透此中的关窍所在吗? 试问一个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人,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境地,怎么可能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呢? 崔涣相信,李亨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有着难言之隐而已,因此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做臣下的给予支持。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坚定的说道: “陛下,宦官聚众闹事虽然其情可悯,但毕竟是坏了战乱后制定的治安要则,以情形计也当从众论处,既然已经不能法外开恩,便只能秉公处置此事!朝廷法度所在,即便陛下心存着仁慈悲悯之心,怕是也难加干预!” 李亨眉头拧的更紧了,仍旧一言不发,只有广平王李豫看了看心情败坏沉重的天子,又看向忽然发生态度转变的宰相崔涣。 就在昨天,他和崔涣交换意见之时,崔涣还口口声声坚持着,不能平白的一次杀掉如此多人,可今日到了甘露殿上,这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但是,李豫又素来敬重崔涣这个宰相,是以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会贸然的开口质疑,只屏息静气看着君臣二人如何最终处置此事。 长久之后,李亨的叹息声竟仿佛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透着重重的虚幻感。 “就按照崔卿的建议去办吧,朕乏了……” 崔涣与李豫一前一后退出了甘露殿,李豫追上了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的崔涣。 “崔相公留步……” 一连喊了几声,崔涣竟没听到,最后还是经过一同随行的宦官内侍提醒,才恍然警觉。 “老夫失神了,广平王勿怪,勿怪!” 李豫岂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只等两人周遭十步之内再无旁人时,急不可耐的问道: “崔相公因何一力主张杀掉那些无辜的宦官?” 崔涣先是一愣,继而又冷冷的反问: “老夫建言句句有法可依,那些宦官聚众闹事,形成规模达万人的骚乱,险些酿成难以挽回大错,又何谈无辜呢?” 李豫一时无言以对,知道崔涣所言不错,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分辨道: “昨日崔相公还说他们罪不至死,如何一日间竟态度判若两人,请恕李豫不服!” 崔涣正了正身子,道: “广平王此言差矣,律令并非为了使人服气,即便不服也必须认下,否则人人皆可法外施恩,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同样一件事竟反正都能说出理来,李豫也是郁闷,他在口舌上与崔涣相对完全出于下风,眼见着无法阻止,便口不择言的说道: “既然崔相公不肯施恩,李豫去求秦大夫,让秦大夫来找相公说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急急离去。 崔涣看着气冲冲而走的广平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而又暗叹道: 广平王生性仁厚,一如当今天子,却没有当今天子的隐忍性子,遇事好急于求成,遭到挫折就喜怒于色,这也都是年轻人身上的通病。可广平王毕竟不是一般人,将来是要做太子的,在皇帝百年之后还要承继整个江山社稷,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呢? 恐怕他现在去找秦晋也只能碰到一鼻子灰吧! 崔涣如此暗暗想着,他虽然与秦晋相交日浅,可对秦晋的了解却远胜于一般人,如果此人欲干预此事早就有所动作了,又何必默不作声到现在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章:祖孙夜相见 李豫气咻咻的冲出了太极宫,一路打马急往神武军帅堂奔去,谁知道了辕门外却被拦下,心中登时不爽到了极点,但军中事连皇帝都要按照规矩来,何况他仅仅是个广平王呢,便耐着性子道: “我乃广平王,有急务求见秦大夫!” 辕门的军卒还算客气,直接告诉他: “今日中军开始为期三日的应急演练,任何非军中之人不得入内,营中之人同样也不可轻易踏出一步,轻广平王三日后再来!” 李豫真的是急坏了,明日五十多条人命就要被杀,宦官们虽有罪,但谁都知道这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真正有罪的人不能得到惩罚,却要无辜者赔上性命,难道这就朗朗乾坤的大唐盛世所有应的世道吗? “确是急务,实在耽搁不得,三日后就来不及了……” 李豫神色急切,以至于脸都变了形,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厚重的辕门重重合上。 这次宦官事件的大致情况他也都了解的七七八八,巡城校尉张淦的嘴虽然硬,但他手下人却并非都能熬过酷刑,不少人已经招认。就在刚刚来此的路上,招认的供词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此事背后果有李辅国的影子。 最初李豫并没有把此事归咎到李辅国的头上,但现在几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此人,登时如眼前朦胧之纱挑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李辅国……”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豫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李辅国现如今是天子驾前的第一红人,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今日因何举棋不定,原来答案竟是在顾及着这个阉人。 他自问没有能力在父皇面前扳倒此人,而现在连一向嫉恶如仇的秦大夫都适时的搞起了劳什子演练,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长安城内,朝廷之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驱使着所有的人,就连强悍如秦晋此等人都不得不低头。 “难道还有比安禄山叛贼,那些吃人恶魔更可怕的人吗?” “殿下安知没有?这普天之下最恶毒凶狠的敌人永远不在你的对立面,而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你的身边,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轻则鲜血淋漓,重责立即毙命!” “先生莫要吓我!” 李豫退了两步,瞅着面色阴郁的李泌,甚至都忘了指出他言语称呼的逾制。李豫现在仅仅是广平王,而殿下是用来称呼皇后以及皇太子的,若被有心人听去没准又要大做文章。但李豫这个人向来不爱循规蹈矩,李豫虽然对他颇为敬重,但也是因为此并不甚亲近。 今日,他也是实在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来找到这个足智多谋的先生,讨个主意。哪曾想到,李泌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一句话就点出了骇人的结论,之所以连秦晋都极度低调,就是因为他也怕,怕这无人可以不怕的敌人。 可这个敌人究竟是谁呢?如果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敌人隐藏在朝廷中枢,将之揪出来绳之以法,岂非就天下太平了? 当他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以后,李泌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何时才能成长起来啊?朝局如此惊骇险恶,若没了当今天子的庇护,你又该何去何从……” 李豫突然发现,李泌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忧虑以外,竟还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诚如李泌所言,李豫一直在其父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太上皇在位时的所有动荡朝局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在他的成长经历中,身边也更多是惊叹和溢美之词。 尤其是长安守城之战,李豫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论在民营中,还是团结兵里都拿得起放得下,更于战后亲掌左卫军,成为天子控制京师长安的重要臂膀。然而此时此刻,李泌对他的评价反而降低了,这难道不是吹毛求疵吗? 说实话,李豫的心中是不服气的,得不到李泌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殿下慢走,李泌还有一言忠告!” 李泌急促的脚步随着李泌的声音停住了,只听李泌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缓慢。 “为朝廷计,为江山社稷计,李泌奉劝殿下,莫要掺合在这次风玻璃,闭门谢客,独善其身才是根本!” 听了李泌的忠告,李豫反而笑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豫本以为先生是个急公好义的大贤,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与那些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之辈还有甚的区别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也难怪李豫难过,李泌于他幼年时就与其父李亨亦师亦友,在其成长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大贤砥柱骤的形象而崩塌,霎时就使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泌也不恼怒,仍旧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他。 “难道秦晋也是蝇营狗苟的鼠辈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和你一同伸张公义呢?几十个阉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个阉人为代价,换来朝局风波的平息,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却是不仁’,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李豫的身体在颤抖,猛然转过身去,冷冷的回应。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却先生教诲,但李泌还以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说罢,也不再犹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离开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随行宦官上来询问: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踌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李泌的话在时人看来没错,但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明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辅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偏偏都任凭着那几十个被利用的阉人送命背黑锅呢? 难道父皇也会被身边的人所蒙蔽吗?难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预朝争的害处吗?李亨那原本可以顶天立地,可以撑起一切的形象,瞬间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塌。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彷徨感一股脑的都涌上了心头。 李辅国暗中怂恿宦官发难,无非是要彻底扳倒高力士,让高力士彻底不能在威胁他的地位。不,不对。他马上意识到,李辅国并不是单纯为了自保而针对高力士,而是要踩着高力士彻底上位…… 这个想法让李豫直觉得背后冒凉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确认,李辅国是个包藏祸心,早晚必将胡乱朝纲的无耻卑劣之徒。他身为李氏子弟,绝不可坐视不理! “去兴庆宫!” 宦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脚下却是没动。 李豫喝道: “耳朵聋了吗?去兴庆宫!” 兴庆宫绝非李豫可以轻易去的地方,私下里去见太上皇,可以被做出无数种解读。若在以往,他也知道避嫌,除了跟着父皇一起去问安,平素里绝不会踏足一步,但今日也是急病乱投医,实在没了办法。 兴庆宫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造访者,立时上下一片忙乱。毕竟太上皇回到长安以后,这里就比从前冷落多了,朝廷中数得着的重臣,不曾有一个踏足此地。而今日,又是在晚间,未来的储君广平王独自来了,又怎能不叫人忙乱? 就连在便殿内枯坐的太上皇李隆基得知这位嫡长孙的到来也甚是讶异! 看着嫡长孙英朗俊逸的面庞,李隆基的一双老眼似乎有些迷离,透过朦胧的水雾,视线仿佛穿越回了五十年前,那时的他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意气风发,看着面前的孙子,竟觉得与自己像极了。 霎那间,李隆基竟难以自抑,老泪纵横,哭的像个孩子。 这一幕却超出了李豫的意料,在他印象里,向来深不可测的太上皇如何就哭了?还哭的肆无忌惮…… 一时之间,李豫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排解才合适。 李隆基足足哭了有一刻钟时间,才渐渐的收住了哭声,枯瘦的脸上道道沟壑间挂满了浑浊的老泪,他拾起衣襟轻轻的反复的擦拭着。 “孙儿啊,夜间来见祖父,可是有了难以决断的难题?说吧,祖父虽然老之将死,但毕竟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出些主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豫又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太上皇在大哭了一阵之后,连眼泪都未及擦干,就看出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孙儿请皇祖父收回成命,放过那些,那些宦官!” 说话时,李豫的底气并不足,他知道是太上皇头一个提出来要尽杀这些人的,现在想求他收回成命又谈何容易? 然则,令李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李隆基竟轻描淡写的答应了。 “还道甚的难事,不就是赦免几个闹事的阉人吗?既然孙儿来求了皇祖父,皇祖父焉能不答应?” 说罢,李隆基这才颤巍巍的离开座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豫,又颤声问着: “看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一定误了晚饭吧,且坐一会,皇祖父命人给你准备烤饼和羊肉……”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一章:隐隐欲废立 李豫虽然早就饥肠辘辘,可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肉饼却毫无食欲,但碍于太上皇殷切注视的目光,也不得不勉强吃了几口。 “来这里之前,可去过秦晋那里了?” 正暗自胡思乱想间,冷不防李隆基又问了一句,李豫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的答道: “孙儿的确去过秦晋那里!” “见着人了?如果所料不差,一定不会见到!” 李豫惊讶的问道: “皇祖父如何猜得到?” “你这个娃娃,以为祖父这一大把年纪都白活了么?到现在虽然已经是大半个身子都进棺材的人了,可就这看人的本事还没丢掉!” 李豫默然不语,他有些不以为然,还真想问一问太上皇,既然看人甚有一套,因何又错用了安禄山呢?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在肚子里转圈,却绝对不敢问出来。 “想不想知道秦晋因何不见你?” “孙儿自然想知道的,请皇祖父解惑!” 李隆基直了直弯曲的腰杆,最终也没能把身子绷得笔直,只得放弃又重新佝偻起来。 “前一阵秦晋自请受罚的事,你可听过?” 李豫一愣,没想到太上皇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当时秦晋自请受罚闹的长安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树大拇指夸赞,可又与现今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干系呢? “秦晋自请受罚,无非是要维护他所一手弄出来的律令,朕虽然不愿苟同,也不得不承认其坚持律令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 李隆基向来以权术为本,律令只不过是为其提供方便的门面把式而已,秦晋则反其道而行之,坚持律令为先,权术为后。如此治军倒是无妨,可如果延伸到朝政上来,虽然会有积极的效果,然则也如同一柄双刃剑般,束缚住了天子的手脚。这种律令为先一旦在朝廷上形成了风气,便会上下一同维护,再难有人可以撼动分毫。 这是李隆基的隐忧,他提及其中的某些关键处并非是要李豫了解这些,而是另有用意。说完,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豫,看着他的反应。 好半晌,李豫才用一种不甘的口气半问半答。 “难道,难道秦大夫也反对赦免那些宦官的罪吗?他们,他们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如何不揪出幕后的主使?不是也有质问主谋而不闻胁从之说吗?” 李隆基微微摇头,他忽然发觉李豫竟还有迂阔的一面,这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中又有哪一个是睁眼瞎?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吗? 就实而言,无论哪一个都看得出来,可谁又敢站出来指责那个墓后主使呢? “主使者?谁?李辅国吗?” “皇祖父……” 李豫愣住了,他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说话如此直白,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 不等李豫缓过神来,李隆基从案上堆积的卷册中翻出了其中的一卷,抄在手上递给他。 “这是秦晋呈给政事堂的‘律令论’你拿去看看。” 李豫又是一奇,他还头一次听说秦晋会做这种文章,世人都知道秦晋善将兵,善打仗,却还头一次听说其也能做文章。 看着李豫略显夸张的表情,李隆基笑道: “你们都忘了吧?秦晋可是天宝十载的进士,论才学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寻常大臣比之也差得远呢!” 经李隆基的提醒,李豫也才记了起来,秦晋的确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官场间流传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为三十岁考过明经科已经很老了,而五十岁考过进士科则算年轻的。 秦晋至今还不到而立之年,文武样样都出类拔萃,实在令人不禁赞叹。 李豫怀着这种既震惊又感慨的复杂情绪翻看着那一卷《律令论》,其正文仅仅千余字,大概是一则综述、总论,但其中却不厌其烦的阐明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律令为先。 李隆基指着卷册上其中的一句,说道: “律令不诛心,幕后主使虽然心怀叵测,却难以欲加之罪!这就是秦晋不见你的原因所在!” 其实,李隆基在说这话时,心中还存着一丝疑虑不便与李豫言明,这也仅仅是一种直觉而已,没有任何依据的支持。那就是,他隐隐感觉到,秦晋似乎颇为忌惮李辅国其人,至于因何有这种直觉,却又很难说明白其中的因由。 李豫这才恍然。 “怪不得人人都作壁上观,原来,原来都是在害怕……”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李豫气话归气话,但他还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谁又能说那几十个待宰的宦官真正清白呢?他们被利用了确是不假,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不诛心的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一连违犯了两条可杀之罪,若以乱世重典的惯例,只杀其人已经是开恩了。 忽然间,李豫看到太上皇浑浊的眼睛里寒光一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另一个想法猛然从脑子里跳出来,谁说秦晋会放过幕后的主使了?李辅国除非再也不作恶,否则早晚必备律令所制! “孙儿明白了!” 李豫的态度转变很快,从单纯的同情那些将死之人,转而为理性的面对。 然则,李隆基还是暗暗摇了摇头。他和李亨显然都对这个将来承继大统的人寄予了过多的期望,可惜李豫不能做到心狠手辣,又心思单纯,这的确是好为人,可绝不是一个天子所应具备的素质。 李隆基从二十多岁时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关节。 当天子的人,注定就要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这倒不是说当天子的人必须抛弃父母子女,而是要将所有的牵绊一股脑斩断,不论任何人,为了江山社稷,无不可牺牲! 想到此,李隆基颇为心疼的看了一眼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孙子,叹息一声。他毕竟是在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不像自己,武后当国的那个年代,没有人可以给其应有的庇护,自小就生长在朝不保夕,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自然也变多了许多的无情。 李豫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简单,恰恰犯了身在政局之中的大忌。身为上位者,所有问题必须复杂的分析和判断,而在提出处置方法时,则反其道而行之,越简单越好。不懂这个道理,他往往就会在各种看似合理的事实左右下而变的东摇西摆。 然则,李隆基无意耳提面命的对其进行说教,而是相信,身为大唐社稷的继承人,早晚会有一天亲自领悟! 李隆基到现在已经年逾古稀,对所有的儿子不曾有过真正的温情,一辈子都在防着他们,暗算他们。皇子们也对这位亦天子亦父亲的人畏多于敬。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可今日不知如何,见到孙子李豫连夜而至,胸中本已经铁石冷硬的地方,似乎软化了许多。 “任何决断祖父都支持你,现在,你还是一如来时的初衷吗?” 李豫迟疑了,他问自己,难道当真要救下那些宦官吗?公义和真正的除恶难道仅仅就要着落在那些不堪之人的身上?掂了掂手中的卷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秦晋,毕竟这个人自从主持长安防务以来,还未曾令其失望过。 …… 长安城外,娄亭驿。马厩里一次性竟栓了上百匹战马,小小的驿站从未接待过如此之多的人和马。因为此处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距离,但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加紧几步赶路尽快赶到城内过夜,除非是错过了时辰,不得已之下才在这里歇息一夜。 驿吏程三闲坐在当院的石盘上,好奇的抻着脑袋,侧耳倾听着堂屋内那些人在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 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用的都是左卫军的通关文牒,不过程三却感觉的出来,如此只不过是刻意低调的掩人耳目,他们真正的身份也许当与天子有关。领头的那个人看起来也有四十上下,然而却颌下无须,分明就是个宦官啊。 宦官虽然是贱民,为世人所不齿,但宦官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天子家奴的身份,凭此甚至比那些朝廷重臣更得天子的信任,早些年的边令诚,不就被天子派到西域去杀敌立功了吗?后来还有什么程元振、鱼朝恩也是风光一时。至于权倾朝野的高力士,更是位高权重,就连宰相都不敢轻易得罪。细算起来,宦官虽然低贱,可一旦发达了,时来运转,那就都是人中龙凤,绝不能小看了。 “你的人可看清了?” “看的清清楚楚,广平王夜入兴庆宫,直留了一个半时辰才出来。” “何曾想到过,到最后竟是广平王揪着咱们不放!义父,不如……” 啪! 清脆的耳光声自堂屋内传了出来。 “混账王八蛋!废立之事岂是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以说出口的……” 这几句话听的真真切切,程三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大热的天里硬是周身发寒,打了个哆嗦。 乖乖俺的娘,这些人都是哪路来的神仙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二章:举发谋逆案 程三被吓坏了,这差事是长安大乱之后才被派出来的,能够吃一口官家的饭当真不容易,因而他也很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但现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心中既惊惧又忐忑,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要这般好奇来听他们的谈话呢?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知道这等骇人的密谋。 废立太子即便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绝对能够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狂涛海浪来。如今满关中的百姓谁人不知,广平王李豫在长安守城一战中表现的出类拔萃,加之又是天子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几个阉人在这乡野间的驿站里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议论着废立之事,在程三这种良家子看来,已经极不正常了。 觉得当院里非久留之地,程三起身欲走,却与突兀进入院中的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怀中所捧的物什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眼睛瞎吗?” 被撞了的那人满脸怒容,斥骂着程三。 程三此时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走,现在倒好被撞了个正着。他低着头,连不迭的赔着不是,又赶紧俯下身去慌乱的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些东西入手时,程三才突然惊觉,这竟都是一些金玉器物,仅凭手感就觉得一定价值连城,再看旁边还有一支檀木箱子,此时已经被摔的裂成了两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长眼睛……” 程三忽然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听了不敢听的话,仅仅面前这些摔坏的器物,就不是他能赔的起的。 “你是该死,知道这满地的东西是要给谁的吗?说出来吓死你……” 这时,堂屋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是晁金乌吗?进来就是,在外面聒噪甚来?” 那人只得恶狠狠瞪了程三一眼,口中喋喋骂道: “等着你的,见了干爹再找你算这笔帐!” 说罢,晁金乌大步流星的穿过当院进了堂屋。看着那人没入屋中的背影,程三恍然反应过来,此人虽然生的魁梧,岁数也仅在三十上下,可也没有蓄须,明显也是个宦官啊!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出了娄亭驿的大门,一下子又惊觉过来。 这些宦官鬼鬼祟祟又拿了这许多财物,难不成当真意图谋反? 程三登时就汗透重衣,觉得自己真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他平素里只是个胆小的谨慎人,就连邻里之间的矛盾从来都小心翼翼的对待,不肯结下一个仇人。现在倒好,忽然间就得知了这种惊天的谋逆大事,是当做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是到城里去告发呢? 告发的声音刚刚从心里蹦了出来,程三便如陷入冰火双重之地一般,忽而满头大汗,忽而又瑟瑟发抖。 谋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事,看这些宦官们的模样绝非那种谋事不秘之人,也就是说他们有很大可能会杀掉自己灭口,想到家中的妻儿老小,不禁悲从中来,又连连的唉声叹气。 这还是什么世道?刚刚经历了那场吃人的浩劫,现在又被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谋逆大案中,天哪!这可教人如何甘心? 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大不了先带着妻儿到陇右的堂叔家避避风头,等到过了风头,再回来…… 正天人交战之间,程三忽然发现官道处一个骑着驴过来的人像极了自己的妻弟,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这不就是妻弟么? “你,你怎么来了?” 离着老远,程三的妻弟就大呼着: “姐夫,姐姐生了,生了,大胖小子,八斤!” “生,生了?” 程三才想起来,孕妻已经怀胎十月,产期可不就在这一两日吗?然而,欢喜是短暂的,马上他又愁容满面,现在自己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累及家人呢? 妻弟带来的这则消息就像一柄大铁锤把他砸的身体巨颤,如果仅仅是一家大小逃难也就罢了,可现在又添了新生的儿子,逃难的路上,十有八.九成就得夭折。程家本就人丁单薄,祖上在武后当政初年早过大难,各支都被折腾的七零八落,这个新生儿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其受那路途劳顿之苦呢? “姐夫,姐夫,姐姐生了,生了……” 妻弟见他只顾着愣神不说话,就连连的招呼着他。 程三被强行拉回现实,本想托其到京兆府报案,可话到嘴边念头陡起。 到了这种时候,除了父子之外,哪个都不能轻信,又岂能假手于人呢? 于是,他强打着精神笑道: “刚想起又一桩极要紧的事未及料理,不如你先替我在这里看上半日功夫,仓库里还有些未及造册的物什,你捡着需要的可拿上一些,切记莫要明显了就行!” 大战之后的长安物资匮乏,但凡管着物资仓库就是了不得的肥差,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合理消耗份额之内的东西补贴家用。 妻弟一见有这等好事,登时就连连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等着看好吧,一定把这娄亭驿给拾掇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程三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又一指当院堂屋道: “那里住着贵客,没事莫要过去,惊扰了人家!” 妻弟不明所以,还满眼好奇的问道: “怎么,这鸟不拉屎的娄亭驿还能住进来贵客?是哪家的贵戚官人?” 程三板起脸,故作神秘的道: “你知道规矩的,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 再次叮嘱了一番,程三骑着妻弟的那头毛驴拐上通往长安的官道。直到离开娄亭驿,他马上用鞭子连连抽打毛驴的屁股,毛驴吃痛就撒开四蹄没命的向东狂奔。 十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现在已经是下午光景,眼看着就要到了宵禁落城门的时辰,万一误了时辰,难不成还要等到明日不成?万一被那些宦官察觉了蹊跷,连夜把他干掉也不是不能。 一念及此,程三心里更是火急火燎,可怜胯下那头毛驴,被累的满嘴喷白沫子,堪堪在日落之前,总算见到了长安那巍峨的阙楼。然则,直到抵达城门下,他才绝望的发现,城门竟早已关闭。 绝望之下,程三差点哭了出来。不过,他马上瞧见城外面过着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心中立时又凉到了极点。难道城内已经发生了兵变?否则,城门怎么可能提前关闭呢? 不对!那是神武军的旗帜啊! 神武军在百姓的眼中就是朝廷的威武之师,怎么可能参与兵变呢? 程三的心里又腾起希望之火,一鞭子甩在毛驴屁股上,差点累吐血的毛驴受惊之下猛的又窜了出去。 “前面的人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神武军在演习……” 果然,早有军卒高声警告,不要再向前靠近。 听说是神武军演习,程三心下稍安,只要不是兵变就好,赶紧勒住了毛驴,也大声的回应着: ‘俺,俺是娄亭驿的驿吏,有,有紧急军情,军情要见秦大夫!’ 秦晋一身兼多职,除了御史大夫的职官以外,还有河东节度使的使职,再就是神武军大将军。因而,他此时求见秦晋也算合乎常理,但以地位低微的驿站小吏求见朝廷重臣,虽然算不得异想天开,可也绝非易事。 “秦大夫公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程三原也没打算一有请求就能见得到,否则也就不是三品的重臣了,他就差急的当场哭出声来。 “确有紧急军情,关乎社稷的大事,非见不可!” 程三咬牙坚持着,对方军卒见他如此坚持,便道: “实话跟你说,秦大夫此时并不在军中,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俺们中郎将此时正好在军中坐镇,可以带你去见中郎将!” 中郎将?程三心中打着狐疑,他只相信秦晋,秦大夫的名声与一年前想比早就是天渊之别,谁不知道若非秦大夫一心为公,奋不顾死的留在长安,只怕长安陷落不说,就连唐朝的天都要变了吧! 任何人都有可能兵变,只有这义薄云天的秦大夫,绝对不可能兵变! 程三本想再坚持,可转念又一想,中郎将好歹也是从四品的高官了,就算比不得秦大夫也一定是秦大夫的亲信,先见着了这个中郎将,再见秦大夫就容易的多了! “如此甚好,有劳通禀!” 那军卒让他等着,然后便打马飞奔而去。程三也不由得暗暗感慨,神武军果然不同,对待他们这些低品小吏也如此客气,如果换了旁的禁军,恐怕早就不由分说的把他撵走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军卒又赶了回来,领着程三进入了军阵之中。他耸了耸鼻子,觉得鼻息间有一股硫磺燃烧后的臭味,而且越往阵中走,这股味道就更浓烈,而且四周还飘着东一团西一团的白色烟雾。 程三暗吐舌头,不知道神武军在搞什么演练,总是给人一股难以揣摩透的神秘感。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三章:郎将欲行事 “一直都听说神武军的大名,今日头一次得见峥嵘,也,也算是三生有幸,开眼了……” 操练之声不绝于耳,程三试探的恭维了一句,打算向那好脾气、好说话的军卒套一套口风。 谁知那军卒的反应却又很冷淡,抑或是说对他的恭维有些不领情。见那军卒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他立时就心虚的低下头去,不甘于只对事,尽管他也没什么事好心虚的,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 “长安大战时,团结兵和民营都轮流上阵,与咱神武军配合,几个月轮换下来,见过血的人没有八.九成也得有七八成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你怎么还是头一次见呢?” 很显然,程三的这句恭维恰恰暴露了他潜在的问题。 程三也立即反应过来刚才这句话惹了麻烦,赶紧遮掩道: “大战时俺生了场急病,因而并未有幸与神武军并肩作战!” 军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甚相信,但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程三暗暗骂自己愚蠢,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耳光,怎么就只顾着恭维,忘了这一茬呢?他现在这个娄亭驿驿吏的差事乃是论功筹赏而来,不过他却不是正主,乃是使了银子顶上来的,如果此事揭开去,不知要有多少人丢官去职乃至人头落地。 一身冷汗出透了以后,程三再也不敢胡乱说话,只忐忑的跟着那军卒向前走。 “俺们杨郎将的脾气急,你说话时简单一点,别啰嗦个没完,知道不?” 突然间,军卒居然又好心提醒,程三连连躬身称谢,心里却道: 他口中的郎将一定就是指神武军中郎将了,对于神武军中的主要人物,长安百姓可如数家珍,一共三位中郎将,各姓裴、卢、杨,其中裴、卢二位中郎将领兵在外,那么这位杨中郎将定然就是杨行本了。 杨行本的底细也是全无秘密可言,其族叔正是臭名昭著,惨死在马嵬驿的杨国忠,却不知秦大夫因何还重用此人。是以,因了杨国忠的牵累,杨行本于神武军三中郎将里的名声是最差的。 一念及此,程三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可到了现在,他又岂有退缩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想想今日一早起来时,还心心念着孕期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眼看着劫难过去,日子即将蒸蒸日上,程家也在此时大有开枝散叶的征兆,哪料得到不过半日功夫,竟身不由己一脚踏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漩涡中。 “兄弟如何热成这般样子?” 那军卒忽然问了一句,程三这才现自己在不觉之间已经满面流汗,只得故意道: “还不是这几日和家中婆娘折腾的紧,虚,虚了……” 说着又露出个你懂得的眼神,那军卒不疑有他,砸吧着嘴,嘿嘿的笑了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终于见到了杨中郎将,入眼处却是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侧身站着,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近年的战阵风霜,面目上棱角却是分明极了,仿佛刀劈斧凿一般,一眼就看得出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不过,等杨行本转过来时,却把程三吓了一跳,因为在那白净面皮上的左脸上,赫然挂着一道暗红色的弯月形疮疤,看得出来定然是刀剑锋刃所致。 程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杨行本却下意识的抬手轻抚了左面部的刀疤,笑道: “莫害怕,这是年前叛军贼子所为,大难不死,正是老天让杨某留着这有用之身杀贼的!” 杨行本记事时家里条件已经十分优渥,及至成年杨家又飞黄腾达,早就养成了骄傲于常人的心态,加之又生的俊秀英朗,如此翩翩公子堪称是城中名门贵妇所争相示爱的良配,如今脸上多了条刀疤,使之对旁人异样的神色分外敏感。 然则,年余的军旅生涯,杨行本也已经摆脱了当年的稚气与鲁莽,对待程三这种小吏依然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甚至还毫不避讳的提及令他难堪的伤疤。 程三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想起来时军卒的提醒,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到现在他已经不知自己出了多少汗,总而言之里面中衣已经是湿漉漉又粘又滑的一片,说不出有多难受。 长久混迹于底层官吏之间的经验又使其明白,这种事绝不能着了痕迹,如果贸然认错请罪,只会使对方更加难堪。在见到杨行本并无愠怒之意,心下才稍稍放心,同时也暗暗可惜。 如此俊朗的翩翩公子脸上平白多了一道伤疤,看来战祸离乱也部分贵贱,都要跟着遭殃倒霉啊! “听说你有紧要军情通禀,现在就说吧!” 程三竟差点忘了自己求见的目的,马上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小人乃娄亭驿小吏,今日驿站中接待了几位禁中出城公干的宦官,看排场与架势身份都不低……” 杨行本眉头微皱,道: “说重点!” “是,是!小人在当院里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那几个宦官在商量着废立,废立太子,言语中,似,似有谋逆之意……” “谋逆?” 杨行本也被惊的一怔,但马上又以狐疑的目光看着程三,打算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毕竟这种大事可不是能胡乱攀扯的!其实,也不怪杨行本信不过程三,只看程三言辞不由衷,又目光闪烁,伸头缩脑,种种表现都不是可堪取信的人。 “可记得那几个宦官的名字?” 入住驿站都需要登记职官姓名,娄亭驿自然也不会意外,问一问也是打算确认真假,如果可以肆无忌惮的谈及废立这等近乎于谋逆的大事,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不低。而宫中品秩稍高的宦官,杨行本差不多都有所了解。 “这是登记的簿子,请中郎将过目!” 程三是个细心的人,他就怕到了长安城以后空口白牙没人相信,因而才把娄亭驿里登记的簿子拿了出来。上面不但有官吏亲笔具名还有职官印鉴,这个东西是绝难作假的! 杨行本在程三翻开的那页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不过独独一人的名字很是陌生。职官为内官监的职官,虽然是闲散官,但秩级可不低! “这个叫程璜的人,样貌如何,仔细描述!” 他指着程璜的名字,询问道。 “回中郎将话,这个程璜正是那些宦官们头目,其中一人还称其为义父!” 宫中的高品秩宦官都收了不少义子,以拉拢后进的可造之材成为自己的羽翼,而宫中有资格收义子的宦官就那么几个。因而,杨行本基本已经断定,这个程璜一定是假名,至于其真实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数一数不在长安城内的宦官头目,除了李辅国还能有谁呢? 杨行本忽而声色俱厉,斥道: “大胆刁钻小吏,禁中内官乃天子家奴,岂会行谋逆之事?若非信口雌黄,就是别有居心,左右,拖出去打杀!” 这一下事起突然,程三反应过来时,脸都被吓旅了,又觉得胯间温热湿粘一片,登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以头碰地。 “中郎将饶命啊,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宦官谋逆之事句句属实,都是小人听来的……” “还敢嘴硬,若从实招来,或可饶你一条狗命,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杨行本涨红了脸,脖颈间青筋暴露,显见是动了真怒,程三只在哭号求饶间偷瞄了一眼,更是大为惊惧,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可依旧豁出去死咬着自己所言非虚。 事实上,他也只有如此了,如果把莫须有的诬陷承认下来,才是死路一条吧! 同时,程三连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不如直接回家带着妻小亡命而去,就算新生的次子夭折了,可总还有长子在,现在倒好,自投罗网不说,还有可能被一锅端掉,然则已经悔之晚矣! 岂料,杨行本竟又嘿嘿的笑了出声,并亲手将程三扶起。 “勿怪!谋逆非同小事,只得试探虚实!” 程三听到杨行本的话以后马上又傻眼了,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以后,身子差点当场虚脱掉,幸亏有杨行本扶着才没有再次瘫倒在地上。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胯间失禁的窘态,觉得丢人丢到家了,但不管如何,总比全家老小丢了脑袋要好上千倍万倍。与之相比,丢人已经不算什么了! “中郎将,是,是相信小人了?” 杨行本平静的说道: “相信与否,全看此番过去有没有斩获!” 程三一时间没能明白杨行本话中之意,杨行本已经断然下令: “点齐骑兵五百,随我往娄亭驿操演!” 神武军不愧训练有素,军令下达之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五百骑兵,一人双马,就已经齐整整的列队于前,雄赳赳,气昂昂。 这一幕都把程三看傻眼了! 杨行本又命人给了程三一批战马,令其头前带路,并顺道指认谋逆的嫌犯!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四章:人赃俱获矣 关中沃野,战马飞驰,烟尘弥漫,十里地的路程顷刻既至。程三虽然会骑马,但也只勉强跟得上,又觉得胯间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疼,竟是生生被马鞍子磨破了皮肉。若是往常十里的距离也不至于磨的这般血肉模糊,只是因为他曾在长安城外被杨行本吓的失禁了,有了尿液的缘故才被摩擦的如此之惨。 杨行本见程三走路奇怪的模样便知道他被磨破了大腿上的皮肉,这种情况在初学骑马的人身上十分常见,其本人也曾有过这种尴尬的境况。按道理向程三这种小吏不至于如此不堪,便更是心生鄙视之意。 “娄亭驿到了,还请足下先一步进去探探情况!” 程三被吓了一跳。 “这……里面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中郎将饶了小人吧……” 程三可十分清楚,杨行本让他先一步到驿站里去探明情况,根本就没有把一个小吏的性命放在心上,是死是活毫不在乎,可他自己得在乎自己的性命,是以直接开口求饶。 杨行本被气笑了。 “胆小如鼠又如何做大唐的官吏?若再胆怯,休怪军法无情!” 一句话把程三噎了回去,程三还想狡辩几句,但看到杨行本眸子里射出的杀意寒光,顿时就吓的没了话。 “小人,小人并非胆小,而是小人走了这么长时间,只怕一露面更会使里面的贼子起疑!” 杨行本冷笑一声,骤而一挥手,身后的五百骑兵立时骑弩高擎,直到手臂挥落,五百支弩箭呼啸而出,直砸入了娄亭驿里。 “神武军剿匪,里面的山匪听着,束手就擒或可留一条活命,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此言一出,五百骑兵也跟着同声高呼,当即就有山呼海啸之势。 过了好一会,娄亭驿的望楼上才出现了一个哆哆嗦嗦的人影。 程三虽然胆子小,不过眼神却挺好,一眼就瞧见了望楼上的人是他那脑袋缺根筋的妻弟。 同时,妻弟也认出了程三,登时哭喊着: “姐夫你可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要杀俺,外面又来了剿匪的官军……啊……” 一声惨叫,妻弟的呼喊声停止了,身子也矮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 下面百步以外的程三见状,不禁缩了缩脖子,更加庆幸自己溜得及时,否则只能与妻弟一般下场。 “杨郎将,那,那是小**弟,贼人杀了俺妻弟,为俺妻弟报仇啊!” 杨行本看都不看程三一眼,再次高呼道: “里面的贼子听着,多杀一人,表要一人抵命,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五百骑兵也跟着喊了三声之后,娄亭驿里才姗姗有声音响起: “别,别误会,咱们是禁中内官监出来公干办差的,不是山匪!” 杨行本哈哈大笑,只是笑声中冷的几乎可以凝水成冰。 “贼子还敢假冒内官监的宫人,何其天真?神武军剿匪,不问身份,一律先行捕拿!” 程三发现杨行本虽然带着五百骑兵,却似乎并不急于发起进攻,而是在这好整以暇的闲谈一般,他不明白这些人在忌惮什么。 不过,这种情况之下,又哪有他说话的份,是以只能干着急没咒念! 轰! 骤然间,随着一声巨响,程三顿觉地动山摇,双腿本就发软,好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等到抬起头来时,竟发现娄亭驿的后面腾起了一团烟云,就像一株巨大的蘑菇。 “乖乖俺的娘,不是雷公电母下凡了吧!” 话一出口,他又反映了过来,这一定是神武军的制胜法宝,火器! 也就眨眼的功夫,娄亭驿的正门被打开了,里面出来的竟是神武军军卒。其中一人冲着外面挥动手中的旗子。 见状,杨行本低呼了一声。 “解决了,进去瞧瞧!” 程三如做梦一般,怎么轰隆一声巨响就把这些意图谋逆的贼子给制服了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哪里知道,娄亭驿里的那些个宫人在神武军面前与虫蚁也没甚区别,捕拿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杨行本所在意的乃是宫人手中可以指证其谋逆的证据,若拖延的时间长了,那些人绝望之下没准就会毁灭证据。因此,他才从正面吸引注意力,实则又派了一小队人马从娄亭驿后以霹雳炮发动突袭,速战速决。 娄亭驿里蹲满了五花大绑的宦官,程三按照杨行本的吩咐清点着人数,共计三十七人,这与登记簿上一般无二。 “杨郎将,清点过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刚说完,他就一拍脑袋,大叫了一声: “不对,少了一个,小人离开时,有个后赶进来的宦官,还,还没登记……” 然后又在人群中搜寻,也没寻见,暗道此人可能是逃了。虽然这一次突袭大获全胜,但程三总隐隐有点不安萦绕心头。 “禀中郎将,证据清点完毕,未发书信共计二十五封……” 杨行本并不在意抓住了多少人,跑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在意的是能不能逮到证据,在得知证据大多完好以后,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你们之中谁是贼首?” 这一声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所有人都被一团破布塞住了嘴巴,于是他又走到一个肥胖的宦官面前,抽出了其口中的破布。 “你来说!” “是,是少监马元!” 马元? 杨行本眼皮一跳,居然是他,此人是李辅国的四大义子之一,也是其最得力的臂助,不想竟逮住了他!可惜啊,不是李辅国本人。 其实他也料得到,以李辅国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如此亲力亲为。 “误会,误会,俺们都是内监出来公干办差的,不,不信,可以验明正身……” 说到验明正身时,那肥胖的宦官结巴了起来,毕竟这是自曝其短,也是极羞于启齿的事情,不过为了保命也只有如此了! 杨行本做戏做全.套,又命人上前检视,挨个在那些人的胯间试探,果然都是空空如也。 肥胖宦官又费力的指了指顿在地上的矮瘦之人。 “那,那就是俺们少监!” 其实,不用人指出来,杨行本也认出了少监马元,虽然此人特地披上了一身布衣,又在脸上抹了不少灰土,可依旧难以掩饰自己的容貌身形。 杨行本出入宫禁随不算频繁,可对重要的人也是格外留心,是以并不陌生。 “果然是马少监!” 杨行本命人给马元松了绑,又亲自将其搀扶起来,问道: “杨某听说马少监并非出城,如何又到了这乡间野地里的娄亭驿呢?” 马元也许是做贼心虚,解释道: “奉了内监之命,又密事要经办,不宜说……” 杨行本呵呵一笑,露出了个明白的神情,也不再追问。 “禀中郎将,刚检视了书信,其中涉及废立太子之事,恐怕不是误会!” 此言一出,马元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冤,冤枉啊……” 杨行本目光一寒,制止了马元,冷冷道: “是真是假不是杨某说了算,还要看证据,既然事涉预谋废立太子,便不是杨某一人可以擅自决断的事情,此事会上报秦大夫,再与天子与闻!” 在听到会有天子与闻时,马元的神情反而不拿么慌张了。 “走,回城!” 五百骑兵狂奔而去,直到尘土消散后,呆愣愣的程三才反应过来。 “妻弟,妻弟……” 被神武军留在近乎半悔的娄亭驿,程三异常恐惧,但马上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妻弟,连滚带爬的往望楼而去。 …… 长安城,神武军帅堂。秦晋面沉似水,他刚刚得知了宦官聚众议论废立太子的消息,此事绝非小事,他本不愿卷入这些是非中,偏偏手下人却不这么想,认为只有主动插一脚进去,才有可能取得主动。 秦晋虽然不想过早的惹麻烦,可麻烦既然被掀了起来,也不会畏惧。 “二郎,今日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杨行本于家中行二,因而秦晋平素只称其为二郎。杨行本沉声答道: “今日逮到了少监马元,马元又是李辅国的螟蛉义子,更一同搜出了预谋废立太子的文书,正是趁此机会扳倒李辅国的大好机会。此人心胸狭隘,又胸有祸结,若不尽早除去,早晚必成我神武军大患!” 在座之人,除了杨行本以外,还有清虚子、皇甫恪,郭子仪有军务在身,是以并未出席。 除了杨行本积极表态,欲尽快除掉李辅国以外,余者都沉默不言,似乎对过早与李辅国翻脸并不赞同。 秦晋的目光在皇甫恪的脸上游弋了一圈,终于还是问道: “皇甫老将军以为如何?” 皇甫恪沉吟了一阵,说道: “现在最棘手的是,这些证据应该如何处理,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使神武军陷入多面树敌的不利境地!老夫早就说了,长安城是个是非地,不如河东地方来的痛快!” 这是一句看似随口说出的抱怨,实际上也表露了他离开长安的心思。 秦晋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离开长安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要领兵外出,也必须肃清朝局上的不稳定因素,留下个稳定的后方,他可不想步了哥舒翰和高仙芝的后尘!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五章:乱上又添乱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现在秦晋面临的抉择很简单,两条路,一是向天子奏报此事,二是先通知广平王李豫,让他做好应对的准备,然后再奏报天子。 原本以皇甫恪为首的保守一派,只希望保持现阶段的稳定,而不愿意打破这种相对平衡的均势。可杨行本捕拿少监马元的行动却彻底打碎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均势。马元既是可以扳倒李辅国的利器,也能成为一块烫手的山芋,关键只在于如何处置此事。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论如何选择,神武军一系与李辅国一系的裂痕将明朗化。 终于,在秦晋的逼视下,皇甫恪叹了口气,不是很情愿的表态。 “既然事已至此,老夫觉得,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须击敌要害,如打蛇七寸,以雷霆之势,使其再难翻身!” 皇甫恪的想法很明确,那就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制敌于死命。虽然他不赞同主动打碎当前的平衡均是,可一旦有了变化,如现在这般不得不做出决断,那也绝不会有半点的含糊和犹豫。 清虚子马上摇头晃脑的附和。 “贫道也赞同皇甫老将军的主意,现在最忌讳温吞水,不能再幻想着李辅国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与咱们像从前一般。再者,贫道观李辅国此人,眉宇奸猾,祸心暗结,不如早早除去,以安后患!” 倒是一向以处事犀利闻名的长史李萼沉吟了一阵质疑道: “李辅国虽有祸心不假,可从未与咱神武军摆明了车马为敌,甚至还多有偏袒相帮,杨中郎将今日此事,恐怕有些孟浪了!” 虽未直接表明态度,可也等于告诉大家,他是不赞同现在就和李辅国翻脸的。 秦晋历来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之所以召集大家议论,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同意大家的看法,让所有人都赞同自己而不至于闹出分歧,毕竟所有决定的执行者还是他们,就算秦晋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三头六臂事事都亲历其为。 清虚子白了李萼一眼。 “长史君这话有欠考虑,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与之翻脸,难道还妄想着李辅国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萼并不与清虚子争辩,但还是宣泄了一番他的不满情绪。 “神武军向来讲求令行禁止,最忌讳擅自行事,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地,皆因杨中郎将而起,不知清虚真人又如何看待呢?” 清虚子小眼睛圆睁。 “如何?长史君所问何其可笑?马元预谋废立太子,从根本和长远而言,是与我等有着切身厉害干系的,难道还要鼠目寸光只顾着眼前那点好处吗?” 清虚子和李萼二人的关系本来不错,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争的面红耳赤,倒让大伙吃惊不小。 “你……” 李萼哪想得到清虚子言语如此刻薄,竟然直指其鼠目寸光,可他又不愿意反唇相讥,否则只会将他们两个人的争论演化成一场骂战,沦为军中笑柄。 顿了一下,他终是说道: “一切听凭秦大夫决断,但李某也有所保留,必须追究杨中郎将擅自行事之责,否则将来人人效仿,军中法纪岂非就要乱套了?” 李萼的话也有道理,但凡事总要分清楚主次,在此时谈处置责任,实在有些过于不分轻重。 秦晋清了清嗓子,至此,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已经统一,那就是以雷霆之势彻底打垮李辅国,使其再无翻身之日。 “大夫,现在当立即联合广平王,一举清除掉天子身边的奸人,如此也算为社稷除了一害!” 也就在此时,郭子仪急急赶了回来,他也是得了秦晋的通知之后,不顾军中公事从数十里外疾奔而回。 当得知秦晋已经下定决心干掉李辅国时,力劝阻止。 ‘秦大夫万万不可!李辅国包藏祸心,朝野尽人皆知。可当今天子最是念旧,不论李辅国存了什么心思,毕竟于天子有患难之谊,只要天子一日尚在,就一日不会对其有所改观,倘若大夫率先开至德一朝的党争先河,即便天子迫于压力杀了李辅国,也从此会对大夫生了疑忌之心。如此一来,伤人伤己,神武军的阻力将会更甚以往!’ 清虚子白了郭子仪一眼,不满的驳斥道: “休要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家的威风。李辅国预谋废立太子,搁在哪一朝都是死罪,今日被逮了个正着,天子又岂能听之任之的纵容?” 郭子仪冷笑反问: “逮了个正着?我且问你,所有证据可有一样指向了李辅国?到时候,李辅国只须一番推脱,就可轻易的撇清干系,到头来不过牺牲掉义子马元而已。” 清虚子一阵语塞。他对内情虽知之不甚详细,可也清楚做李辅国的文章都得着落在马元的身上,可天子凭什么就如此信任李辅国呢? 其实,郭子仪有一些话是不便当众明说的,李辅国对天子而言,除了是共患难的主仆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作为其权力的延伸,以一种颇为超然的地位,既制约以房琯、崔涣为首的政事堂,又制约着有定鼎之功的神武军一系官吏。 如果秦晋贸然打破这种互为制约的平衡,也必然会让天子产生浓浓的危机感,试想一下,天子又怎么可能对秦晋如以往那般的信重了呢? 究其竟,郭子仪的看法与李萼大致相当,那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对长安而言既是面临这一场暴风骤雨。 “大夫此时应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已经得罪了李辅国,也只会使天子更加看重。” 清虚子不屑的啧啧连声,质问道: “这话贫道就不甚明白了,凭甚得罪李辅国只会使天子更加看重?当真好没逻辑!” 李萼突然搭话: “在天子看来,秦大夫以大局为重,不以个人利害为先,孰高孰下自然立见分晓。” 秦晋居然就心动了,他此前的确坚决的打算干掉李辅国,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前一世的记忆,生怕此人做大以后再也难以制约,现在听了郭子仪的劝说,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些草率。 于是,他便开口向郭子仪征询具体意见。 “敢问当如何处置才更加合适?” 郭子仪沉思了一阵,道: “大夫既有此问,想必已经有了决断,郭某就不加以置喙了!” 秦晋也不禁暗赞,这个郭子仪果然最擅长的是洞悉人心,居然把自己的想法看了个透彻。相比之下,其他人则只从利害出发,竟忘了眼下最关键的乃是天子,一旦获天子猜忌,就算神武军的功勋再卓著,实力再强大,都只会成为致祸之源! “好,秦某现在就进宫面圣,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吧!” 在座的人,最失望的恐怕非杨行本莫属了,他针对李辅国或多或少夹杂了一些私人因素,因为杨氏一幕惨遭屠戮,李辅国从中起了极坏的作用。他又毕竟是杨氏子弟,虽然独善其身还成了定鼎功臣,但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神武军在杨氏一门覆灭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那都是情势所逼,而煽风点火又授意杀人的,则与李辅国那阉人完全脱不开干系。 秦晋看了杨行本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复杂,他完全理解杨行本内心中的苦涩,不过却爱莫能助,能否走出阴霾只能靠他自己了! 恰在此时,忽有军吏匆匆进来,在秦晋身侧附耳禀报: “寿安长公主大张旗鼓的进入兴庆宫探望太上皇……” 秦晋眉头微皱,心道当真是乱上加乱,寿安长公主难道不知其中的水有多深,多浑吗?为什么还要一脚踩进来呢? 现在,朝野上下都已经把秦晋和寿安长公主视作一体,也就等于寿安长公主的任何言行都会被人强行与秦晋联系到一起。 秦晋真心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公主的事,他还没法去强行干涉,毕竟两者身份还是君臣关系,熟悉程度也仅限于区区几面,无论从哪一方面,现在都很难说得上话。 寿安长公主的行为很容易会被解读为秦晋的立场是支持太上皇李隆基的,而秦晋本心而言,是根本不希望李隆基再参与到朝政中来,最好只做个安心养老的太上皇。 李隆基若想夺权,只会做一个搅乱朝局的搅屎棍,只有如此才能从各方的争斗中坐收渔人之利。 “管不了那许多,先进宫再说!” 秦晋不禁叹了一句。 众人愕然,显然也都看出秦晋得了军吏耳语之后,面色愈发复杂。 秦晋出了神武军帅堂,直往太极宫而去,到乐宫门外却意外得知天子并不在宫内,而是往城北检视大明宫的修缮进度。 太极宫地势低洼,到了夏天就湿热难当,李亨打算重新修缮大明宫也可以理解。 于是,秦晋又转向赶往大明宫,这事再也不能耽搁,夜长梦多之下,多耽搁一刻,就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六章:内监太心虚 第六百九十六章:内监太心虚 “义父,义父。马元的确不知所踪了,派出去的人在娄亭驿找到了驿吏,说,说是被一股官军骑兵都掳了去,看着旗号像,像是神武军!” 李辅国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惊肉跳,现在听闻义子马元本神武军掳走,登时也紧张起来,一把就揪住了俯身在面前的义子,少监于海。 “再说一遍,马元被神武军抓走了?消息不会有错?” “义父,义父放心,孩儿已经确认过了数次,断不会有错,断不会有错。领头的人是秦晋麾下一个叫杨行本的郎将。” 李辅国登时大骇,马元所谋划之事乃是预谋另立太子,所针对的目标当然是广平王李豫,而他也不是背后没有依仗,否则仅以内侍省的内监又岂能有资格妄议另立太子之事呢?只万万没想到的是,马元居然落到了杨行本的手里,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倘若落在别人手中,他或许还不会这么担心,独独杨行本此人实在是难以预测。 作为天子李亨身边最得宠的近侍,李辅国当然知道杨行本的出身,此前在马嵬驿被被乱刃分尸杨国忠正是其族叔,而杨氏一门的纷纷毙命,又多出自于其本人的授意。也因此,这个姓杨的漏网之鱼不把他当做仇人才怪。 “这个马元,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经命他寻偏僻处行事,怎么还是落到了外人的手里!” 内侍省少监于海并不知晓杨行本的底细,便主动出谋划策。 “不过就是个区区中郎将,义父只须像以往一般利害诱逼,岂能不甘为驱策? 李辅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这个义子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不去弄明白杨行本的底细就贸然行事,到最后如何丢了性命恐怕还不知所以呢!”” 于海兀自不服气,分辨道: “这姓杨的虽属神武军,可谁说神武军就能在长安一手遮天?义父地位远胜于秦晋百倍,只须在天子驾前稍加引导就能使其……”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于海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左脸受力之处立时就显现出一个又红又肿的巴掌印。 于海惊骇愕然,不明白好好的义父为什么扇了自己一耳光,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委屈嗫嚅道: “义父,义父因何体罚孩儿?” 李辅国点指着于海的额头,没好气的骂道: “打你是为了让你长点脑子,且不说神武军好惹与否,但就那个杨行本便不能去招惹,你可知道此人是何出身?” 挨了一耳光之后,于海再也不敢分辨顶嘴,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 “孩儿不知!” “不知就多问多看,告诉你吧,杨行本乃是杨国忠狗贼的族侄,视我等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招惹谁也不能招惹此人,知道吗?” 于海也没料到,杨行本的背景竟如此深厚,但马上又喜上眉梢。 “既然杨行本乃逆杨狗贼的族侄,理应一并株连,义父只须向天子建言,不久可以将此人名正言顺的除掉吗?” 闻听此言,李辅国又气又笑,真想再抽于海一个耳光,但最后也没下得去手,狠狠道: “说你蠢,不如马元,总还不服气,杨行本于长安一役中有大功,别说为父,就算天子也不可能任意处置的,你的眼睛和心思难道都长在了狗身上吗?净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馊主意!” 于海也傻眼了,但心里多少竟还有点隐隐的兴奋,看来马元是彻底完蛋了,而马元完蛋他不就可以趁势在义父面前取而代之了吗?然则,这种小心思是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被李辅国得知,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既然杨行本与义父有大仇,何不,何不趁此机会与之硬撼,就算,就算拼了命,也得将其拉下马来,如此,如此后患可除!” 李辅国动了真怒,一脚踹在于海的心窝处,竟将其踹出了数丈之远。 “你,你这个混账王八蛋,难道要把我的命也拼掉吗?你知道神武军和秦晋是多么不好惹吗?还是说你在巴望着马元早早的死了,你好取而代之?现在我就告诉你,做梦!就算马元死了,就凭你这猪脑壳也别想,做梦也别想!” 咳咳! 李辅国竟被气的连连咳嗽,也是他这几日害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又加上这两日出城躲嫌疑,劳顿之下身子也就更加虚弱。可他在针对高力士之前,也绝对没想到秦晋竟也被牵连了进来。 仅仅广平王一人被牵进来,李辅国根本不怕,甚至在谋划着如何除去有些天真的李豫。但他偏偏就忽视了一直低调存在的杨行本,而这个杨行本也正想蹲在黑暗中的饿狼一样,逮着机会就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就有致命的效果。 怎么办,怎么办? 秦晋啊秦晋,李某不与你为敌,可老天却也好像不乐意呢! 这时,李辅国的其他义子也得到消息走了进来,纷纷进言,使其与秦晋决裂,并且应该先下手为强,到天子那里告一状,指其意图发动兵变,谋立广平王! “义父,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除掉了秦晋,又可干掉广平王,何乐而不为呢?” “哎!此言差矣,分明是一箭三雕之计,若能独自除掉广平王,义父又何必与那妖婆合作,平白的再树一强敌呢?” 被几个义子争吵的头大如斗,李辅国不禁怒喝: “都给我住口!,现在谁也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留在宫里,哪个敢擅自出去勾连旁人,休怪我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中都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可终是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李辅国虽然对他们这些义子颇为骄纵,可哪个若是不听话,处置起来也绝对令人胆战心惊。 “你们几个,都好好想想,如何能救得马元脱险,不要总想着取而代之!” 他这话可以说是点中了在座所有人的心思,少监马元最被李辅国看重,其他人虽然表面上与之和和气气,但实则又妒又恨,此时马元栽倒了杨行本的手里,都巴不得他早点见阎王,又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的为其着想呢? 而李辅国的心思并非全然如嘴上一般放在马元身上,他更担心的则是与秦晋的同盟关系将就此破裂。 实际上,马元和他所预谋的一干证据落在杨行本手里,而秦晋又没能在第一时间来找他通气,李辅国就已经意识到,秦晋也许正在谋划着如何扳倒自己! 然则,不知为何,李辅国不管在旁人面前多么的硬气,就连太上皇和高力士都不放在眼里,可在秦晋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 如果能翻脸,李辅国哪里会有半点犹豫,早就翻脸了! 可这种在秦晋面前莫名其妙的不自信又不能在几个义子的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只不停的提起马元,让他们集思广益,实际上则是在转移视线,使这些人因为妒忌而难以察觉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担忧。 思来想去,李辅国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既然不敢得罪秦晋那就不如自己主动找上门,求也好,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交换也好,总要把眼前的危机应付过去。 也正在此时,他得到了眼线的回报,秦晋刚刚去了太极宫,不过天子当时并不在太极宫,现在已经赶往大明宫。 李辅国悚然一惊,心道秦晋果然要动手,该不是要在天子面前将马元牵扯进废立太子之事的情由和盘托出吧! 不行,必须敢在秦晋得见天子之前把他拦住,李辅国觉得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马上动身。 刚要离开,又有人来禀报要情,寿安长公主摆明了车马仪仗进入兴庆宫,满长安城的人都看看的真真的。 这则消息又使李辅国一阵眩晕,只觉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形容自己此时的状态太合适不过了。 同时,他在心里又哀叹着:秦晋啊秦晋,为什么偏偏是你成了迈不过去的坎呢? 寿安长公主虽然以打着探望太上皇的名义进入兴庆宫,可落在李辅国眼里,无疑是选定了立场,支持太上皇和高力士。而试图以打压高力士,落太上皇的脸以加强自身威权的李辅国看来,这不就是在针对自己吗? 寿安长公主与秦晋的大婚之期已经不到七日,两人之间早晚将要同为一体,换言之便是长公主的态度也代表了秦晋的态度。 一念及此,李辅国也顾不得等候杂役们准备车马,而是径自牵了一匹军马翻身上前,便急急打马而去。 李辅国在禁中比起一般的大臣是有特权的,比如可以使用太极宫通往大明宫的夹道,这就等于抄近路,一定会比秦晋少耽误不少的功夫。 以于海为首的义子们见李辅国火急火燎的奔入夹道之中,也都不明所以,纷纷牵了马急追上去。这个时候不在他面前卖力表现又更待何时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七章:路边有交易 李辅国抵达建福门里时,用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下马后还不及喘息就拉住了宫门守卫追问秦晋是否已经入宫,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从长安城里往大明宫去必经之路有三道门,一是建福门,二是丹凤门,三是望仙门。其中,丹凤门居中,乃是天子出入的正门,而大臣们则走位于丹凤门两侧的建福门或者望仙门。 秦晋素来从建福门出入大明宫,因而李辅国才急急在此处等着拦住他。 除此之外,李辅国也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又派了义子于海到望仙门去候着,万一秦晋走了望仙门也要无比将其拖住。 岂料,李辅国在建福门里一连等了超过一刻钟也不见秦晋的影子。他不由得惊诧的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也在不断的泛着嘀咕。 秦晋今日走的的确是建福门,之所以迟迟未到,只不过是在路上耽搁住了。他得到了政事堂的确切消息,天子以长公主即将大婚为由,下令免于处死那些聚众闹事的宦官。这也间接的表明了,天子在希望息事宁人的同时,或多或少的都在偏帮着李辅国。 至于高力士的面子,到了现如今连张草纸都不如了。 世事就是这般奇怪,一年之前谁又能想得到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李隆基也有大权旁落的一天,甚至于被昔日的家奴宦官所针对。而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现在更是一文不名,被李辅国这个昔日根本就拿不上台面的宦官欺侮的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有人赶来报信,称李辅国正在建福门里等着他,看起来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知所为何事。 秦晋暗暗心惊,明白此人一定得知了马元被抓的消息,随从建议他避走望仙门。但秦晋却断然拒绝了,李辅国既然在等着自己,又岂会不在望仙门安排人手呢?如此躲避倒不如直面其人,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实话,秦晋也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才没有大张旗鼓的与之撕破脸,如果李辅国在这个当口态度强硬,也许终将难以避免双方的撕破脸了! 抵达建福门,果然见李辅国已经早就在门外急的转圈子了,直到发现了秦晋骑马而来,当即就迎了上来。 秦晋神色一如往常的与之打招呼见礼,李辅国却已经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的道: “请秦大夫借一步话,李某有要事相商!” 秦晋心中一动,暗道他果然已经得到了风声,但看其表现又不像是兴师问罪,试问有哪个蠢货会蠢到当面质问呢? 怀着狐疑的心思,秦晋下了马与李辅国来到辅道之侧避开了往来的臣僚。 “实话吧,李某也不掖着藏着,马元之事还请大夫高抬贵手!” 着,李辅国竟深深一躬到地。这可让秦晋大跌眼镜,他猜测了数种可能,独独没想到此人竟会是如此态度。 秦晋的反应很快,当即一把扶住了李辅国,一本正经回应道: “我与内监素来交好,岂会刻意针对?但马元所涉之事涉及到广平王,又岂能欺瞒天子呢?” 他这话既有冠冕堂皇的敷衍,也是在实情,纵然有心不与之为难,马元的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虽然是敷衍,李辅国却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但面上却满是愁容,叹息连连: “都是某择人不慎,收了马元这逆子,不想竟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俨然发自肺腑。秦晋也暗暗赞叹,这李辅国的演技也算一流,如果不是东西内情的人没准就会被他的演技所欺瞒了。 秦晋并没有顺着他的话下去,而是话锋转而犀利,问道: “马元乃内监螟蛉义子,一句责任不慎又岂能轻易脱咎?” 话时,他直直逼视着李辅国,而李辅国却全然没有心虚之色,以手握拳咚咚捶着胸脯。 “秦大夫责备的是,李某难辞其咎,难辞其咎!” 其情真意切状,令人叹为观止。 “可李某确实对天子一片忠心,这一日月可赞!” 秦晋冷着脸,不置可否,他从李辅国的身上看到了远远甚于高力士的高调与嚣张。高力士其人深谙官场之道,为人低调至极,即便权倾朝野时,在大臣面前也是动辄自称奴婢,谦逊至极。 而这个李辅国的言语间虽然客气,但眼神里却不见一丝半的谦逊,今日的低头也不过是情势所迫而已。 秦晋自问着,和这等人合作算不算与虎谋皮呢? 但是,秦晋也着实意外,意外这个李辅国竟然对自己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拉下脸来亲自求饶。 当然,秦晋也并非对李辅国的动机毫无怀疑,鬼才知道这厮背后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审视着其神色的同时,自然也在揣度着其真实的目的。 如果李辅国再这么演戏,秦晋也不会松口做出什么保证,万一此人挖了坑让自己往下跳,岂非就中了诡计圈套? 是以,秦晋不但不再话,反而肃容站在当场,看样子就像等着在听李辅国的解释。 李辅国做作了一番之后眼见着秦晋没有任何表态,心里也是暗道对方狡猾,居然切中了自己的心思。他本来想用一番做作表现引出秦晋的话头,只要有一星半的言语偏向自己,也就可以少压上些筹码。 不过很快李辅国又释然了,如果秦晋是如此轻易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人,那他还值得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吗?答案是否定的,当然不可能! 沉吟了一阵,李辅国终是重重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就打开天窗亮话了,只要秦大夫不刻意针对,某自当涌泉相报!” 直白的简直让秦晋难以置信,他们两虽然表面交好,可却不足以到了这种可以深谈密事的地步,换言之当此之乃是交浅言深。 秦晋觉得李辅国的目光忽而变得炽烈起来,与之前的谦卑态度迥然不同。 这才是李辅国的真实面目吧!一个咄咄逼人,又拿得起放得下的阉人! 秦晋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左右自己的决定,虽然明知道眼前此人心思险恶,却又愿意与之曲意应和。 秦晋只面无表情的回了四个字。 “何以为报?” “可助大夫取收复东都不世之功!” 这份交换条件不可谓不重,但却不是秦晋想要的,在他的眼里,收复东都的功劳根本就是烧红了火炭,任凭哪一个人捧在怀里都会先被其灼伤。与其夺这等虚名,不如闷声扩充实力,如此又不为人所忌! 所以,秦晋根本就没打算和房琯争这份功劳,恰恰相反,房琯自以为在限制削弱神武军,实则正中了秦晋的下怀。如果房琯不主动请缨,朝廷还真就找不出第二个比秦晋更合适的人选。 秦晋摇了摇头。 “房相公取东都也就在旬月之间,秦某并不想节外生枝。” 李辅国眉头微皱,带着几分不信的神色看着秦晋,他也难以置信秦晋居然会有如此洒脱的心态,如果不是如此那必然是在讨价还价,以谋求更多的好处和利益! 起来也是好笑,两个人均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却像商贩一般在光天化日的路边讨价还价,其间所涉及的更是于朝政有着绝大干系之事! 然则,谁让一切都事起突然呢,已经容不得李辅国有更多的时间按照常理做事,秦晋又是个最不拘繁文缛节的人,对那些官场的惯例也向来嗤之以鼻。此时,他已经有八成可以确认,李辅国确确实实在向自己讨饶,抑或是希望以让步来换取自己免于针对马元之事来大做文章! 想明白了李辅国的真实意图,秦晋又暗道侥幸。他本就听从了郭子仪的劝而放弃了针对李辅国的意图,现在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又岂能轻易的将其放过呢?不狠狠的敲上一笔,他就不姓秦! 一念及此,秦晋也就从容了许多,眼睛里透出几分笑意,看着有些发怔的李辅国又道: “难道在内监的眼里,秦某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这反而让李辅国打了个寒颤,如果秦晋当真摆出一副正儿八经讨价还价的模样,那还好,大不了与之锱铢必较便是,只要交换条件可以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最要命的就是秦晋这种态度,既不翻脸,可也绝不落个准话,就是把人吊在那里,让人进退不是。 现在,李辅国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自然就落在了下风。不过,至少有一他还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秦晋是有与其妥协的心思的,只要确认了这一,一切也就好。 比起和秦晋拼个两败俱伤,或者一败涂地,其余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有所顾忌! 只是,秦晋明确拒绝了夺收复东都之功的建议,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好处更甚的交换条件吗? 李辅国心念电转起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八章:徇私又奈何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秦晋笑着表示,他与李辅国互助互利相交甚欢,原本也没打算做落井下石之事,请其不必胡思乱想。 但在李辅国看来,不提交换条件才是最麻烦的,虽然他现在至少可以肯定秦晋对自己并无打杀之意,但这个人情可欠的大了,将来何时还,如何还都是很令人心里没底的事。 然则,毕竟不能把所有腹诽之言都放在明面上讲,尤其是秦晋还表现的如此痛快,如果自己再斤斤计较,可就落了下乘。 李辅国自打觉得自己的地位能够取代高力士以后,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就算落不下明达大度的名声,至少也不能让人讲究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至于他针对高力士,也绝非仅仅是心里膨胀之下的扭曲,而是希望借打压高力士可以敲山震虎,震一震太上皇这头跌下神坛的笼中虎,只要此计一成,放眼朝野上下还有谁敢和他作对呢? 然则,事情的进展并未如其预料的一般容易与顺畅,先是太上皇一改回京以后的低调,态度十分强硬,甚至不惜与李亨翻脸也要惩处有关人等。这只是其一。其二,广平王李豫居然也公开站在了太上皇一边。 这就让李辅国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广平王乃是公认的储君人选,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而且当今天子的身体并不算好,如此积劳之下谁知道还能安稳几年呢?万一数年之内有个风雨不测,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因此,打压甚至干掉恨其入骨的广平王李豫也就成了第一要务。 可谁又能料得到,此事刚刚谋划,便因为马元行事不密而泄露,马元本人也落在了秦晋的手里。 眼看着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好在秦晋并无恶意,因而才能有惊无险。 李辅国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两鬓间如小溪一般淌下来的汗水。 “既然如此,李某也就放心了,现在便与秦大夫一同去见天子,向天子请罪。” 秦晋觉得李辅国并不适宜与自己同去,但李辅国态度坚决,于是他也就没再坚持。 其实,李辅国心中自有想法,他今日在大明宫外与秦晋会面,天子早晚会知道的,与其由别人口中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不如自己主动争取宽大,以其对天子的了解,自己也必然有惊无险。 两人并肩而行,但秦晋却是心事重重,他已经做好了不与李辅国死磕的打算,可谁又能料得到天子的态度呢? 要知道马元所涉及的乃是谋立太子这等可以动摇国本的大事,按照以往的官吏,多数是要被诛族的,李辅国身为马元的义父又怎么能轻易的独善其身呢?他可以不与之落井下石,当让他包庇李辅国也是全然做不到的,这件事必须如实禀报李亨,至于李辅国如何摆脱与马元的干系和牵连,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天子在紫宸殿,这里在以往是天子和大臣们日常议论处置朝政的地方。 空荡荡的殿内刚刚装饰一新,柱子上的红油生漆甚至还未干透,一股特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李亨于丹墀上负手而立,深吸一口气后竟有些陶醉的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这种气息竟使他内心感受到了莫名的安稳和愉悦。 如此心境过于久违,以至于李亨一时间有些忘我。 他自做了太子以来,没有一日不战战兢兢,时时小心翼翼,甚至连东宫都不敢住进去,只为了向父皇表示自己的恭顺和无争。可即便如此,父皇依旧对其苛刻之至,怂恿宰相打压,逼迫他废掉了太子妃韦氏,还杀掉了韦氏的兄弟族人。 现在想想这些往事竟然恍如隔世,此时,父皇也成了太上皇,再难以对其构成致命的威胁,大明宫也在如火如荼的重建修葺,很快至德新朝气象一新,只要收复了东都,平定了安贼叛军,想必他在青史上也必然会成为千古并不多见中兴明主吧! 正沉浸在幻想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是一名随侍的宦官走了进来。 “陛下,秦大夫与李内监在殿外候见!” 李亨兴致正好,便挥手道: “此时又不是坐朝议论,让他们进来便是!” 片刻之后,李辅国踉踉跄跄的奔进了紫宸殿,一见面就匍跪在地痛哭流涕。 “陛下,奴婢死罪,死罪啊,无颜再见陛下……” 这一幕是李亨所没有料到的,以至于他盯着痛哭流涕的李辅国愣怔了好一阵,才转向站在一旁的秦晋。 秦晋虽然面无表情,可明显能看出来身体有些僵硬,也许他也是知情的,否则两人就不可能联袂而至,李亨如是暗暗想着。 李辅国无法回答问题,李亨便直视着秦晋问道: “秦卿你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晋也没想到,刚刚在殿外还镇定自若的李辅国,仅仅进了紫宸殿的大门便好像换了一个人,这种演技和心理素质当真非常人所及。 但他并没有半分犹豫,依旧面无表情的答道: “此事关乎国本,臣以如实陈述与奏疏之上,请陛下御览!” 关乎国本四个字的声音不大,但在紫宸殿内却清晰无比,落在李亨的耳朵里就刺耳至极了。他现在继位不满一年,虽然有保住长安的功劳,可皇位并不稳固,因而对这种问题格外重视。以至于他竟忘了口口声声请罪的李辅国,甚至也忘了把关乎国本的大事和李辅国联系到一起。 然则,直到李亨看清楚了奏疏上的白纸黑字,也不得不骇然失色。 内侍省的少监马元居然意欲勾连大臣谋立太子,这种事就连重臣都不敢轻易左右天子,马元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有控制太子,谋朝篡位的打算吗? 一念及此,李亨罕有的发怒了。 “马元现在何处……” 刚问了一句,李亨又瞥见了匍跪在地依旧痛哭的李辅国,终于省悟过来,此人因何如此模样的请罪。 马元不正是李辅国的义子吗? 一想到这些,李亨的心里就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以至于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起来吧,说说你何罪之有?” 李辅国哪敢起来,只分外用力的以头碰地,哭诉着: “奴婢有失察之责,以至于义子马元猪油蒙心,竟铸成如此大错……” 话没说几句,竟泣不成声了,好半晌才接上来一口气,断续道: “马元这个畜生辜负了浩荡皇恩,奴婢也难辞其咎,请陛下一并从重处置,责罚!” 李亨在刚刚的愤怒过后竟很快平静下来,虽然面色如乌云密布,可身子依旧稳稳的,连半分颤抖都没有。 “朕不见马元了,直接命人审结处斩就是!”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刚刚那个怒不可遏的人不是李亨本人一样。 秦晋心里也是愈发的讶异,郭子仪所预料的果然不差,李亨对身边的亲随如李辅国这等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倚赖和容忍,如果自己贸然与李辅国翻脸争斗,恐怕即便获胜也是惨胜,从此将失去李亨的信任,而一旦失去了天子的信重,再想做事可就只能事倍功半了。 在秦晋看来,李亨的这种微妙变化的态度,正是李辅国牵扯其中的原因,以至于其并不打算深究其中的内幕,只想以马元做了最终的替罪羊,而草草平息此事。 “陛下,奴婢也自请一并受刑!” 此言一出,秦晋果见李亨隐藏在宽大袍服内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可还是一点没落的被他看在眼里。 “你不过失察而已,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就是,朕早就劝过你,那些义子在你身边各有所图,又何必……” 才说了一半,李亨似乎有什么顾忌一般,竟欲言又止了。 李辅国当即表态: “臣愧对陛下恩情,今日便将所有义子赶出宫去,此生再也不收义子!” 言语间表现决绝,一副痛心疾首,痛改前非的模样。李亨却摆了摆手,道: “也不必都赶出宫去,你那几个义子若因马元而受了无妄的连累,又让朕于心何忍?留他们在宫里,只要能尽心办差,何妨大度一些?” 这主奴二人之间的对话可又让秦晋开了眼了,恐怕当世的父母对子女也没有如此骄纵的,处理问题也是浮皮潦草,不疼不痒。 长此以往下去,以李辅国这种心性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日渐骄纵呢? 但李辅国并没有轻易的领下这轻描淡写的惩罚,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表示,必须请天子严惩于他,最后天子耐不过去只好点点头道: “再罚半年,不能更多了!” 闻言,秦晋于腹中禁不住发笑,心道这主奴二人也当真令人无语,如此公然的不法之事,竟像小孩过家家一样装模作样商量着就决定了。 李亨于此时的表现,与长安守卫战以后大相径庭,竟似换了个人,以至于秦晋都怀疑紫宸殿上负手而立的皇帝是个假的! 当然,这是绝无可能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六百九十九章:举荐第五琦 紫宸殿上气氛始终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秦晋把奏疏递了上去以后就很少说话,李辅国则一副哭哭啼啼,痛心疾首的模样。只有李亨面目平静,似乎这件事对他的震动并不甚大。 “秦晋,五日后就是和虫娘大婚的日子,好生歇息几日,也好做些准备。” 李亨让秦晋做准备,是另有因由的,这桩婚事是关中遭难以来,李唐皇室的第一次喜事,因而他打算大张旗鼓的办一场规模空前的婚礼,一切规格都超出标准准备,只要不超过天子的礼制,就算与皇太子、藩王相当也在所不惜。 如果秦晋的婚礼得以顺利风光的完成,对安定长安民心则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同时,李亨的帝位也将更加稳固。 自从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李亨虽然绝口不提自己的忧虑,可危机感却如影随形。也因此,他在对待涉及李隆基的各种事务时,也显得格外的谨慎。 秦晋对婚礼并无多少期待,这桩天子早就赐下的婚姻对他而言,更多的只是一种履行任务和职责的心态而已。 李亨的思路似乎很跳跃,在提及了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婚事以后,竟又提及了房琯大军催要粮草的事宜。 只不过,比起对战事的期待,粮草却是李亨一直揪心的问题,长叹一声道: “关中粮草紧缺,府库钱财也差不多都被掏空了,朕倒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倒让秦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便建言道: “陛下,说起府库缺钱,臣想起了一个人。” 果然,李亨的眸子里闪出了兴奋的光芒,探着身子问道: “秦卿有何贤能举荐,快说就是。” 秦晋想到的这个人,名字很特别,叫做第五琦,曾为北海录事参军,在河北彻底陷落以后,奔来长安,于长安已经滞留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无所着落,加之又经历了潼关告破以后的战乱,更是贫困交加。后来,此人曾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向秦晋投书,说出了自己对朝廷府库开源节流的一套设想。 其实,第五琦的这套设想不止投到秦晋那里,包括杨国忠、高仙芝等人都曾是他的投书目标,只不过都是石沉大海而已。 独独到了秦晋那里,秦晋立即被其中的“榷盐法”所吸引。 朝中重臣向来以农业为重,只有秦晋了解这贸易之利。所谓“榷盐法”说白了不过是食盐官办垄断的法子,虽然构思并不复杂,可他一眼就看透了其中无尽的商机。 如果能把天下盐铁之权收归朝廷,所得利润将难以估量。 而且改革盐法这件事,早在前汉时代就已经有人做过了,只不过后来几经变故都废止了而已。当年汉武帝的托孤重臣,桑弘羊便以财计而闻名天下,只可惜其人毁于政争之手而家破人亡,其所改办的盐法也自然随着人亡而政息了。 这个第五琦在投书中阐述的颇为详细,甚至于许多细节都做了注释,也足见其在地方上任职的心得并非泛泛。 “陛下,北海录事参军第五琦曾向臣投书,阐述‘榷盐法’对朝廷之利。” “‘榷盐法’?” 李亨的神色流露出一丝丝怀疑,这个第五琦所建议的,难道是要加收盐税吗?现在天下大乱,而其又是非正常得位,争取民心也是目标之一,加征税赋只会使百姓与自己离心离德,这也是他很难接受的建议。 这时,李辅国也抹干了眼泪,附和着天子的话音问道: “难道那个第五琦想要建议陛下加收盐税?” 秦晋摇了摇头,便把榷盐法中食言官办的思路说了一遍。 与其由收税获利,不如将盐铁之权收归朝廷,朝廷只须向从事盐铁行业的百姓们支付一定的酬劳,于是那部分因为收税困难增加成本,而损失的大部分利润,便可数以倍计的流向朝廷府库。 李亨和李辅国都鸭子听雷一般,根本不明白秦晋口中那些难以理解的因果关系,但至少也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个第五琦是能人,其提出的“榷盐法”会给朝廷府库增加难以想象的收入! 李辅国到也直接,在听了个大概以后,直接向李亨谏言。 “既然这个第五琦有管仲之才,陛下何不让他做个好度支郎呢?” 这个建议正中李亨下怀,他本因为马元一事而心神不宁,是以对第五琦的“榷盐法”并无后续打算,现在经由李辅国的提醒竟有如豁然顿开一般。 李亨轻轻拍了一下御案,道: “好,便以第五琦为户部侍郎,拜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山南等无道度支使。” 说着,李亨看了看秦晋,问道: “秦卿以为如何?” 秦晋被李亨这一连串的加官也有些诧异,连第五琦的面都没见过,就如此加官,当真令其压力山大。不过,就实而言,经过近半年的接触和观察,第五琦本人也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李亨能对其不拘一格委以重任,将其从一北海小吏而提拔为掌管财赋重地度支大权的实权大吏,也一定会得到成倍的回报。 “陛下明鉴!” 今日到紫宸殿有两个没想到!秦晋离开大明宫以后,心中暗暗道着侥幸。 一是卖了李辅国一个顺水人情,二是寻着合适的机会,举荐了第五琦这个有敛财本领的能吏。相信有第五琦经营江淮等地的盐税,很快便会见到成效,再有一个季度就要进入秋季,届时正是地方负责征收租庸调的日子,如此一来或多或少可以填补些因为河北河南损失了过多的户口数而造成的租庸调缺口。 当秦晋的一众部将听了他在大明宫内外的遭遇以后,也都不禁抚额相庆。 “竟是坏事变了好事,且先让那阉人多自在快活一阵!” 揭发马元事件的始作俑者,杨行本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很爽利的表示,拥护秦晋的决定。毕竟秦晋与寿安长公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在这个时候与李辅国拼的你死我活,岂非因自家的私怨而连累了他吗? 杨行本虽然性子生来有些偏狭,但也不是个心理阴暗,不择手段的人,经过数次磨难和挫折以后,其性格中的偏狭反而日渐转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沉稳。 原本秦晋以为杨行本的性子并不适合做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吏,因而才在潼关陷落以后将其派到冯翊郡协助郡太守杜甫守土保民,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人不但出色的完成了秦晋所交办的所有任务,更是决断有方,为长安守城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秦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尤其是今日他能大方坦然的对待家族仇人,更证明其政治上的成熟已经有了一日千里的变化。秦晋能从杨行本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实际上这也大可不必。 其他人没有对秦晋那种对历史人物先知先觉的优势,自然不清楚哪些人有至祸的根子,都以为李辅国现在与神武军交好,就不宜于当此之时翻脸,反而应该增进彼此间的关系,以达到互助互利的效果。 如此一来,纵使政事堂一言九鼎的房琯凯旋归来,也很难再对神武军有实质上的制约了! 然则,那些人又何曾了解,秦晋对李辅国的忌惮和担忧并未有一时一刻的放松,现在之所以和平相处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只要再有合适的机会,他依旧要毫不犹豫的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一想到五日后的大婚,秦晋心里竟有些小小的畏难情绪。 在紫宸殿上时,他已经得到了李亨的明确指示,婚礼要超规格的风光大办,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李唐皇室的这桩婚礼,以这种喜事冲淡安贼为祸的乖戾之气。 李亨的所有理由都光明正大,不容推脱辩驳,秦晋觉得自己就像被强行架在火上烤的羔羊,一想到各种繁琐冗长的礼仪环节便也忍不住直皱眉头。现在正值盛夏,关中大地酷热难当,而大礼服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罩在身上,如此一整天的在外面暴晒下来,体力稍微弱点的人恐怕就得丢了半条命。 到此时,秦晋还真有些怀念那个时代的清凉衣服,可到了这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非但在外人面前不能随意的袒露肢体,就算在家中时,稍微注意体面的人也不会轻易的穿那些清凉衣服的。 譬如现在,秦晋正一脸一身的热汗,却不能把衣襟敞开,让热气尽速的散发出去。 否则,就连那些御史言官都会借此而攻讦于他,上书参劾其衣冠不整,不顾官员体面,失礼于公器前,对朝廷大大不敬…… 总而言之,这都是些秦晋听着都会发笑的借口和理由。 正巧,清虚子大剌剌的走了进来,不过他身上所穿的则是一件形制款式奇怪的衣衫。平日里邋遢的道袍没了,上身所着衣衫就像去了两袖的中衣,一双麻杆似的手臂裸露在外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章:忽闻捷报至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长安的夏季闷热难耐,太阳升起尚不到一个时辰,灼人的热浪就已经渐渐弥漫开来。秦晋在军中有早起的习惯,通常都是踩着太阳初升的时辰便早早的洗漱收拾妥当。不过,此时此刻他竟连袍服冠带都没整理完毕。 用过了早餐以后还要赶早到太极宫去觐见天子,两名姿容娇俏的婢女正一前一后围着秦晋忙的香汗淋漓。 往日都是军中仆役帮他整理这繁杂的官员便服,今日回到永嘉坊的府邸,却无论如何都不适应这几个看起来凌厉,却手忙脚乱的婢女。明明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可以通通整理完毕,可那这两名婢女竟然连半个褶子都不肯放过,往往一处位置要反复的整理数遍才算作罢。 不过,这都是寿安长公主亲自挑选的宫人,秦晋也只能捏着鼻子听凭他们摆布自己。 偏偏这两个婢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秦晋的不耐烦,反而还一应一和的商量着哪条带子该打什么结好看,哪一种玉佩系在腰间更显风流倜傥。 秦晋端着两臂,站在屏风前,身子都开始有些僵硬,实在忍不住便插嘴道: “觐见天子无须多配金石,只须佩戴紫金鱼袋即刻!”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玉手相击,好像恍然大悟一样,连连说道: “驸马说的是耶,奴婢可忙的差点忘了呢!” 两人年岁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起话来如其本人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竟没有半分宫人奴婢身上那种战战兢兢的死气。 秦晋心道,这两人也就是遇到了自己这个怜香惜玉的主人,倘若换了旁人,若有主母在旁,不被狠狠的教训一顿才怪。一阵失笑之后,他又有些奇怪,真不知道寿安公主是从哪里寻的这些稚气未脱、不是天真本性的少女宫人呢? “听你的口音不像关中本地的人。” 那个身材高挑的婢女见驸马询问自己,更是兴奋的像只鸟儿一样,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道: “驸马是如何知道婢子非关中本地人呢?” 这时,另一个脸蛋稍显圆润的婢女则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娇笑道: “真是笨啊,驸马听了你说话,自然就知道啊!” 两个婢女忽而又笑作一团,秦晋索性也不再板着身子等他们拾掇自己,便收起双臂大剌剌的到软垫处坐下。 就在昨日他接到了天子敕书,命其在大婚之前放下手中的一切公务,只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为大婚做准备。 秦晋倒有些哭笑不得,大婚的每一处细节都有专门的礼官负责,又需要他准备什么呢?传敕的宦官很是善解人意,又讨好的直言天子之意,实际上就是让他放松休息而已。 长舒了一口气,秦晋惬意的闭上了眼睛,真是难得的片刻安宁,听着耳边莺莺笑语竟有些失神了,倘若这还是大唐盛世,天下成平,没有战乱之虞,如此倚红偎翠也不失为人间鼎鼎的美事了。 “驸马如何坐下了?袍服冠带尚未整理妥当呢,再耽搁便要误了入宫的时辰呢……” 两名婢女不由分说,又把秦晋从座榻上拉了起来,说的竟好像是他偷懒了一般。 秦晋也觉得有趣,便配合的任由他们摆布,两名婢女又围着秦晋忙活了整整半个时辰,这才算是放过了他。 离开了永嘉坊,秦晋一眼就能瞧见巍峨壮丽的兴庆宫阙楼,这里是太上皇居住的地方,曾经是整个大唐的权力中心,然则现在却门可罗雀,曾经显赫一时的永嘉坊也变得门可罗雀。 不过是出了一道门,又入了一道门而已,秦晋又顿生世事变幻无常的感慨,哪怕是一朝的天子也难以摆脱命运的捉弄。 看看太阳已经日上三竿,秦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又走了一阵才慢慢醒悟。这种不适感觉完全是因为突然间闲了下来,正是这种闲散使得他有些无所适从。 觐见天子也不过是应有之议,天子体恤臣下,恩典休息,礼应上殿叩谢才是。 一进了皇城,秦晋便发现许多禁卫都在交头接耳,好似议论什么。这可不是正常的现象,平日里负责宫门守卫的禁军对它们的要求都极是严格,若出现这种情况不但要治当事军卒的罪,连他们的主将也要一并受罚。 现在倒好,居然在重臣面前公然交头接耳。 秦晋隐隐然有些愠怒,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毕竟禁中宿卫不归他节制提调,擅自干涉会引人非议的,尤其他本人的身份又极为敏感。 但很快,那些行为不检的军卒也发现了低调骑马而来的秦晋,都赶紧恢复了正常。就连秦晋自己都没意识到,日久之下,竟也养成了令人倍感压迫的官威。 官威这东西,乃是身居高位者久而久之形成的一种气场,加之秦晋的威名自长安一战以后已经遍布关中大地。把守宫门的禁卫大都认得他,就算再放肆,在这尊煞神面前也都得收敛形色,不敢自已放纵。 秦晋暗暗想着,禁中宿卫如此不堪,若追究起来,这笔帐还得算到李辅国的头上。看来这个宦官治军并非最佳人选,虽然是皇帝的亲信,可也难以凭借这一特殊的身份,轻易就将这些桀骜不驯的军卒收拾的服服帖帖。 带兵治军说到底并非操练兵法那么简单,究其竟还是管住人心,拢住人心,若不能使人心相向,所谓兵法也根本无从说起。以眼下情形看来,这些禁中宿卫并非是什么精兵悍将,甚至于一旦发生了剧变,先倒戈了也不是不能。 这也就是为什么说,将为兵之胆。 想着这些,冷不防一名城门将来到秦晋面前见礼。 “大夫今日入城的早,末将有礼……” 说着深深一躬!秦晋一看,这城门将也是眼熟的很,当初此人曾在团结兵中任校尉,不想现在竟已经成了宫门守将。 宫门守将不用上阵前厮杀,又全责甚重,对此人而言自然是高升了。 “此处守将黄效呢?” 只听这守将说道: “黄效被调走,另有任用,今日开始变由末将在此当差!” 秦晋一时间没想起此人的名字,但也没有相问,他明白了这些军卒因何如此放肆了,看来是新到的守将并未能及时服众。 不过这也是正常,在军中上下不服乃是常事,通常只要加以时间,有能力的将领自会将部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此人在团结兵中就表现不俗,现在既然能做到宫门守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秦晋心中揣着心事,刚要进入太极宫,却听那守将又道: “大夫可能还不知道,刚刚从潼关外送回了紧急军报,看那报信的使者浑身浴血,大家伙都心怀忐忑啊!” 竟有房琯军中的使者到了!秦晋闻言顿时也是惊讶现于脸上,再联系到使者浑身浴血,自然而然就与战败联系到了一起。 至此,他也顾不得再和这宫门守将啰嗦,大踏步便往天子常住的甘露殿而去。 抵达殿外,又见几个小黄门也在交头接耳,只不过他们的脸上比起那些禁中宿卫来,显然是多了几分慌张之色。 怀着同样忐忑的心情,秦晋进入甘露殿,但见到天子李亨满面笑容,愣怔了一刹,原本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如果是坏消息,李亨此时也绝不可能满面笑容。 “秦卿来的正好,前方捷报到了!” 捷报?秦晋心中巨震,难道是房琯已经克复东都洛阳了? 倒是一旁的李辅国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给秦晋解答了疑惑。 “房相公大军三战三捷,歼敌数万,就在十天之前已经推进到洛阳城下,想必克服东都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闻言,秦晋暗道,怪不得房琯送来了捷报却不大张旗鼓,原来是底气不足啊,在东都未曾克复之前,一切捷报都是没有意义的,万一在东都洛阳城下功亏一篑,此前的所有成绩则可能被一笔抹杀。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最终全军覆没于长安城下就是现成的例子。 “是啊,据说房相公斩首的叛贼首级在洛阳城外堆了小山,自此叛贼上下再也不敢与之正面相抗!” 李亨的声音中带着兴奋,但出于天子的矜持又必须保持着克制。 “秦卿与虫娘大婚之前,得此捷报,也是老天在为卿相贺啊!但愿上苍佑我大唐,平叛定乱,自此国泰民安!” 说着,李亨的神情又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睛,虔诚的向上苍祷告着。 秦晋接过了李亨递过来的捷报,上下仔细的看了一遍,通过其上所陈述的各种数字判断,房琯的确在洛阳城外打的不错,而且似乎大败了一股从淮南方向北返的援军。 倘若果真如此,两淮方向的军事压力将大大降低,这对朝廷即将展开的征收租庸调也是一则绝对的好消息。 只要过了今年,朝廷的府库必会渐渐充盈起来,到那时就可以养活更多的军队,平叛也自然更加的稳妥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一章:再现火牛阵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东都洛阳北二十里千金堡。唐朝东征大军浩浩荡荡云集于此,统帅房琯在一众部将的陪同下,攀上了瞭望敌楼,放眼望向东南方隐隐掩藏在云雾间的土黄色城墙。那里就是大唐东都洛阳。 安贼禄山的伪燕军在长安惨败之后仿佛失去了以往所向披靡的战斗力,先后在峡石与长石山被打的惨败,唐.军铁骑兵锋直抵洛阳城下。这是自天宝十四载冬以来,唐朝军队第一次以进攻者的姿态出现在潼关以东。 然则,房琯却毫无连战连胜的志得意满,他依旧紧皱着眉头,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河山陷入沉思之中。若是只身为大军统帅,也许就没了眼下的这许多烦恼,可他同时又是大唐的首席宰相,所顾虑的就要更多了。战事到了这个地步,收复洛阳已经是迟早之事,可洛阳乃是大唐东都,繁华尤胜长安,如果一战而毁,就等于百年积蓄一朝尽丧。如何能把危害降到最低,正是此时此刻困扰着他的最大难题。 思来想去,房琯也没有个好主意,只得扭头望向身侧的李嗣业,问道: “李将军有何良策能不战屈人之兵呢?” 这个问题可真把李嗣业难住了,思忖了好半晌,终是直言道: “相公难道是在顾虑洛阳毁于战火之中吗?” 房琯沉重又不无焦虑的点了点头。以前只见大将出征威风凛凛,凯旋焕朝又志得意满,当真以为这也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直到亲自领兵才发现其中的难处远胜于想象。 “某不能做毁掉洛阳的罪人,自高祖建国立朝以来,经百年积累才有了今日的繁盛,若如此轻易的毁掉,不知何时才能重现这般繁华啊!” 李嗣业干咳了一下,似乎清理了嗓子,道: “请恕末将直言,相公此举何异于自缚手脚与安贼作战呢?若有闪失,东征便有可能功亏一篑,到那时,别说兵不血刃的收复东都,就算保住东征的成果也未必可得。别忘了,伪燕史思明的叛军主力仍在河北,若我大军不能速战速决拿下东都,待史思明挥师南下渡过黄河,便立时要遭受两面夹击啊!” 李嗣业说的确属实情,房琯猛然警醒,竟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只顾着想眼前的局面,却一时疏忽了在河北虎视眈眈的史思明。要知道,此贼也是安贼叛军中仅次于安禄山的一员悍将,并非虾兵蟹将那么好对付。 究竟该怎么办,房琯在犹豫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有了准定主意。 “李将军之言醍醐灌顶,请受房管一拜!” 李嗣业哪里能受房琯这一拜?赶紧闪开身躯,又一把扶住了他,将之生生托起。 “嗣业世受皇恩,今日又岂能不直言而告?相公言重了!” 至此,房琯当真觉得,此次出征由李嗣业做副手当真是选对人了。想想当初高仙芝与封常清在安西做大都护和节度使时,都不约而同的重用此人,便足见此人之能了。 “好,三日后总攻洛阳!” 房琯在纠结中豁然开后,大声的说道。 …… 磨延啜罗松动了一下鼻子,鼻息口腔内充满的牛粪味令他颇为不适,放眼望去但见黄牛上万头,仅此起彼伏的牛叫声就有声势震天的架势,俨然一支黄牛军团。 “叔父,唐朝宰相弄了这许多黄牛,白白浪费粮食,也不宰上一头半头犒赏三军,究竟是何用意?” 来自回纥部的叔侄在峡石一战中歼敌上万,证明了他们存在的价值,不过越靠近东都以后,房琯给他们安排的战斗就越少,他们也乐得清闲,只终日像游山玩水一般的跟着行军。 药葛毗伽眯着老眼,手缕灰白的胡须,缓缓的,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你不是都有了主意吗?又何须问我呢。” 磨延啜罗抬手挠了挠后脑,道: “汉人肚子里的弯弯虫子太多,若叔父也不确定,侄儿自然也不敢妄下断言。” 药葛毗伽瞥了侄子一眼,暗暗点头,心道这个侄子总算没有白白到唐朝走一朝,越来越稳重成熟了。也是磨延啜罗屡次在秦晋手里吃亏,终于学了乖,不再目中无人。这当然是件大好事。 “大胆的决断,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 这一回,药葛毗伽反而鼓励磨延啜罗大胆的做出决断。 磨延啜罗这才说道: “侄儿听说从前有一个叫做田单的汉人,以火牛阵大破强敌,一战而复国,也许房相公正是要以此阵对付安禄山!” 药葛毗伽点了点头,磨延啜罗的判断于他不谋而合,房琯是个熟读史书兵书的人,此番东征许多战法都有先例可循,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他们叔侄都曾先后作为人质在长安生活了十数年,对中原汉人的历史都颇有些研究,因而想到一块也不足为奇。 “火牛阵!房相公定然要以火牛阵大破洛阳最后的叛军!安贼叛军擅攻不擅守,未必肯拒城而守,定然会派出大军一洛阳城为依托,与唐朝军队做输死一战。现在侄儿只担心,洛阳城内的叛军故意拖延时间,等着史思明的人马赶到后,再做南北内外夹击,如此唐朝军队的处境就不妙了!” 磨延啜罗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任谁都知道伪燕叛军近半数主力都在河北,如果大举南下唐朝军队与之相抗并不占优势,甚至还要处于劣势! 不过,药葛毗伽却对磨延啜罗最后的这番话嗤之以鼻。 “两国相争,有时候争的并非兵事,而是谁犯的错误更少!” 磨延啜罗似懂非懂,但也没有开口相问。事实上根本不用他发问,药葛毗伽直接就做出了解释。 “洛阳的陷落,潼关的陷落,都是唐朝内部犯了难以弥补和挽回的错误,这才使得安禄山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中原之地,甚至于威胁关中!说句对天可汗不敬的话,安禄山叛军初起时,他所担忧的并非只有安禄山一个人,只怕是看着高仙芝、封常清那些人也都想安禄山第二第三吧,否则又何至于有密诏处死的谣言呢?” 磨延啜罗觉得舒服越说越玄,于是辩驳道: “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当不得真!” 药葛毗伽冷笑反问: “当不得真?封常清因何逃亡至云中一代至今不肯南返?而唐朝也装聋作哑好像好不知情一般?这都是正常现象吗?还有哥舒翰之死,高仙芝的惨败失踪,哪一个不是因为唐朝的内部斗争而引起?说的更难听一点,安禄山所取得的一连串决定性胜利,都是天可汗君臣拱手送上去的,怨不得旁人!” 这番话说下来,磨延啜罗简初时觉得并不认可,但细细思量之下竟越发觉得有理,他一直以为这个舒服是糊涂蛋,所以才能成为怀仁可汗唯一放过的同族叔父,现在看来真相未必如此。 “难道,伪燕内部也有内斗?难道史思明根本不会南下解围?” 磨延啜罗终于从药葛毗伽的话中揣度到了他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哈哈,啜罗啊,你能看透这一点就不简单,终于够资格与乃兄一较短长了!” 最后这一句话使得磨延啜罗猛然心跳加速,嗓子发干! 药葛毗伽说的虽然含混,但他却清楚,所谓乃兄便是其同产的哥哥怀仁可汗,至于一较短长又何须再明说呢? “唐朝宰相也一定是看透了此点,才如此好整以暇的厉兵秣马!” 对于这种看法,磨延啜罗却显然不赞同叔父的观点。 “未必,听说唐朝宰相还派了不少人往济源一带攻略,为得就是断史思明的必经之路,以扫清后患!” 药葛毗伽闻言又点了点头。 “也是有这个可能,不过看那些赶牛人的形色,也许这一两日便会有大动作,你我叔侄也有幸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火牛阵了!” 听说马上就能见识到传说中的火牛阵,磨延啜罗也难抑心头的兴奋。 叔侄二人同时沉默的当口,忽有传令的军吏由中军飞马而至,送来了大军主帅的军令。 药葛毗伽是回纥部的主将,接过军令后打发走那军吏才将之展开,一看之下立时神色一变。 “所料果然不错,唐朝宰相明日要行火牛阵,你我叔侄这次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然则,磨延啜罗兴冲冲的看了军令的内容后,又不免有几分失望,这一次他们仍旧负责侧翼的袭扰和掩护,换言之,仍然是充当喝汤捡漏的角色。 “难道我回纥的骑兵勇士们还不如一群畜生吗?” 药葛毗伽却毫不以为意。 “那些畜生就算死光了,三两年便又可长成,若骑兵勇士则须至少十五年啊,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 磨延啜罗不说话,这一点他岂能看不明白,可究竟心里还是有点奇怪的感受,唐朝人打仗似乎总有许许多多的顾虑,就好像绑住了自己的手脚一般,如此打仗,不输才怪! 可令他十分不解的是,即便如此自缚手脚,此前百年来唐朝依旧打的草原各部族闻风丧胆,更是把强盛一时的突厥人彻底赶出了草原。如此只是想一想,都觉出唐朝人的可怕,如果他们放开了手脚,岂非无敌于天下?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二章:神威火牛阵 第七百零二章:神威火牛阵 “大战提前开打了,房相公说是为了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明日一早便对洛阳城外的叛贼发动突袭!” 听着手下军吏通报由中军传过来的消息,磨延啜罗甚至有几分兴奋,这可是在中原腹地打的大仗啊!当年的神都洛阳可是令其父祖一辈垂涎向往的圣地,然则谁又能想得到自己就要带领着草原上的回纥部勇士们在这里纵横驰骋了。 “啜罗,你怎么看?” 药葛毗伽的声音适时在耳畔响起,磨延啜罗此时有点不以为然的看着叔父,道: “叔父洞悉人心,却在兵事上过于谨慎胆小,侄儿倒觉得房相公是个勇武决断的人!” 到了现在,磨延啜罗已经对房琯的印象大为改观。最初他觉得此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之所以能够带领十数万唐.军出关作战,乃是因为其宰相之首的身份。而这主帅的位置,在他眼里也只有秦晋最为合适。可经过了数战大捷之后,竟又发现此人对兵事并非一窍不通,反而还有古之名将风范的影子。 药葛毗伽意味深长的看了侄子一眼,欲言又止。 磨延啜罗焉能看不出叔父的心思,便直言道: “叔父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难道侄子还能不听吗?” “你别忘了,当初离开长安时与秦大夫的约定,现在一改初衷,唯恐……” 话才说了一半,磨延啜罗当即挥手打断了他。 “叔父不必说了,你我叔侄与秦大夫也不过是因利而合,没有谁要对谁从一而终的道理,现在咱们跟着房相公能吃肉喝汤,焉有退缩的道理?” 药葛毗伽想了想,觉得磨延啜罗的话也很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说,可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发虚,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纥部骑兵所在的位置是千金堡西南三里的一处高坡,由于附近并无林木阻挡,是以视线可直抵数里乃至十数里之外。此时,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上万头黄牛已经被驱赶至最前沿,卷起的尘土很快便弥漫了整个上空,看起来壮观不已。 千金堡内,房琯正凝眉查看由各处送来的军报,他最为关注的便是叛军动向。从种种迹象看来,叛军的兵力部署已经对唐朝军队的进攻有所准备,只是并未充分到最佳状态,是以他才决定将决战时间提前一天。 能否歼灭叛军部署在洛阳周边的主力关乎到整个洛阳战局的成败,如果一个不慎,使其主力逃脱,或者龟缩入洛阳城内,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他而言就十分尴尬和危险了。 有这种机会其实也得益于安贼叛军的作战习惯,擅攻而不擅守,因此即便守城也选择城外决战,而不是向唐.军一般,彻底放弃城外,只凭借坚固高大的城墙做战。 其实,这两种战法古已有之,各有千秋。许多名将甚至更推崇前者,也就是时下叛军所持的战术。但是,这也正中房琯的下怀,他最怕的就是战事拖久不决,时间拖的越久,变数就会越大,而现在可以与叛军在野外决战,则给了他一战全歼叛军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火牛阵一法早在出潼关时就谋划好了,想不到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竟给了他施展的机会。一想到可以再现千年前田单挽救齐国于危亡间的火牛阵,这位沉稳果决的宰相也不由得激动的心跳阵阵。 一夜无眠,天色尚未破晓,房琯便已全副铠甲加身,亲自到军中做最后的视察和动员。 上万头黄牛已经饿了一夜,在饥饿与恐惧的驱使下,烦躁不安的叫着,声音此起彼伏甚至可以传到数里之外。乍听起来就好像无数只鬼神来到了地面上一般。 黄牛的尾部都绑满了易燃物,发动之前,需要把所有的黄牛全部点燃。黄牛吃痛,便会不顾一切的向前狂奔,如此一来上万头黄牛所组成的火牛阵就会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纵使安贼叛军战力惊人,难道还敌得过这火牛吗? 房琯站在一头烦躁不安的黄牛身侧,伸出手用力在牛背上抚了抚,那黄牛似乎也心有灵犀一般,竟神奇的停止了叫声。 一旁的部将军卒见状,都不免精神为之一振,觉得这是好兆头,齐声说道: “此乃上上大吉之兆,此战定然旗开得胜!” 房琯笑了笑了,又肃容点头。 “此战必胜,不负皇恩!” 很快,这句话就此起彼伏的传了开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响成了一片,数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轰隆轰隆的行军声竟好似闷雷一般,大军开拔,目标正是位于谷水东岸的叛军集结地。 谷水发端于渑池,自西向东经新安等县于洛阳西北方汇入洛水,安贼叛军的主力正是驻扎于此地。千金堡一带的地形虽然开阔,可再向洛阳方向靠近,便已经山峦起伏,而这处河口的平顺之地就成了最适合大军通行的地方。 因此,叛军主力驻扎此地,房琯所领的大军也要事先攻取此地。 天色渐渐亮了,不过天上却是阴云密布,云层压的很低,仿佛随时就会降下瓢泼大雨一般。由此能见度也开始变得很低,即便在高坡之上,视线也很快被云蒸雾绕的水汽所阻住。 房琯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火牛阵的关键便是火攻,如果老天于此时降下大雨,火牛阵之利岂非大打折扣? “报!叛贼大军已在谷水河口列阵!” 听了军卒的禀报,房琯面无表情,只沉声问道: “距离叛军还有多少里程?” “不足五里!” 五里的距离说到就到,两军眼看着就要接阵。然则,叛军的保守表现也让他增强了不少信心。以往的几次大战,叛军都是先于唐.军主动发起进攻,而唐.军也两次三番后发治人,勉强取胜。现如今,叛军兵锋受挫,竟不敢再贸然发起进攻,这也足以证明唐.军的兵威正在随着胜仗的积累在一点一点的恢复。而对安贼叛军来说,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的信心也正在被消磨殆尽。 三个时辰,只要再给他三个时辰,贼老天想下雨便下吧! 房琯抬头又看了看低沉沉的天,心中暗暗的祷告着。 “火牛阵准备!” 把上万头黄牛身上的易燃物悉数点燃,也是个不小的工程,而负责驱赶火牛阵的军卒仅仅有一千人,因而必须提前有所动作。 很快,黄牛的惨叫声便先后连城了一片,紧接着便一头又一头的四蹄刨开,没命的向前方狂奔而去,仿佛只有没命的狂奔才能减轻背上火辣辣的痛感。 眼看着火牛阵火光大盛,烟雾四起,房琯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 万头耕牛,可耕良田万顷,今日一战之后能够幸存下来的恐怕也是十不存一。 然则,这种神色也仅仅一闪而过,比起那些白白损失的耕牛,他更在意这一战的胜负,只要顺利的夺取洛阳,死伤万把耕牛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着火牛阵的启动,整个大军也开始跟在后面缓缓的向前推进,大致与火牛保持了一里的距离。 房琯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清楚列阵以待的叛军,他实在想不明白,以这些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无往不利的火牛阵呢? 要知道,一头寻常耕牛重六七百斤都是常事,以急速奔跑之下,就算有十数人人拦在前面都未必挡得住它,更何况上万头耕牛呢? 果不其然,房琯发现叛军军阵产生了不小的骚乱,以往齐整的阵型与不可一世的怒吼声被乱哄哄一片所取代。 “擂鼓!” 这种情形也正在房琯的意料之中,在他的眼里挡在火牛阵前面的叛军已经成了一群死人。 随着鼓声咚咚的擂响,紧随在火牛阵后的大军主力开始加快行进速度。 也许是受了唐朝军鼓的影响,叛军也开始针锋相对的擂鼓,战鼓声除了可以传达军令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稳定军心,激励士气,只要战鼓持续不断的响着,军卒们就会随着自家鼓声的节奏而奋勇向前。 战鼓声的效果很快显现,叛军的骚乱渐渐平息,然则火牛阵也已经夹杂着嘶吼与飞溅的泥土碾压而至。陡一接触,最前面的叛军便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见闻者无不胆战心惊,即便勇悍如安贼叛军面对如此血腥的场景,也都畏缩不前。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上万头重达六七百斤的畜生,而且还是发了狂的畜生。 叛军主将气急败坏的大声疾呼: “哪个敢退,立斩不赦!” 可这威胁却轻飘飘软绵绵的毫无效果,叛军士卒们宁愿选择被斩首,也不愿意在当此之时死在火牛的冲击之下。 “擂鼓,擂鼓,给我顶住,顶不住,谁都别想活着……” 叛军主将陷入了癫狂,他实在想不到,才刚刚接战,便有兵败如山倒的征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恐怕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全军覆没。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三章:功亏最后时 接战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房琯的嘴角已经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而这种笑容通常都在大胜底定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此时,叛军阵型大乱,再想回天除非有奇迹出现。 紧接着,叛军军阵内燃起了熊熊的大火,耀眼的火光与浓烈的烟雾混杂在一起,更使得战场上混乱不堪。然则,火光和烟雾居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反作用,本已经受惊的耕牛不知何故竟又被火光和烟雾所震慑,开始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而不是一开始那样只往一个方向冲击。这就给驱赶火牛阵的军卒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因为火牛阵即将有失控的可能。 立马在远处观战的房琯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却并不甚担心,反正火牛阵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叛军军阵也在火牛阵的冲击下陷于七零八落的境地,接下来便由军中将士完成对它们的最后一击吧! “全军出击!” 随着主帅军令下达,掌旗使手中旗帜变幻,数万大军轰然开动,如山呼海啸般的狂奔而出。 也就在与此同时,火牛阵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有一两头耕牛在火光和烟雾的阻吓下居然调转了方向,往来时的路上的狂奔。这就相当于起了带头作用,其他的耕牛见状也跟着纷纷掉头。负责驱赶的军卒一看这种情况便慌了神,哪怕这些耕牛向两侧四散而逃也绝对好过当下这种情形,因为大军马上就要发动攻击,火牛阵调转了方向岂非矛头指向了自家人吗?一旦冲撞到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只可惜,耕牛毕竟是畜生,又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火光和战鼓声都成了它们失去最后一丝温驯的诱因,任凭驱赶的军卒如何鞭打呵斥都不顾一切的往来时的方向狂奔。也许在它们简单的头脑里,只有往回跑才有可能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等到房琯发现这种状况时,大军已经出动,即便想要躲也来不及了。 “房相公,火牛阵调头,我大军有被冲垮的危险!” 李嗣业面色焦急,眼睛里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担忧。 这种状况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一切似乎都尽在掌握中的房琯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房相公倒是说句话啊?再不下决断,火牛阵就要冲垮自家人马了……” 上万头耕牛至少有六成调头直冲唐.军军阵,房琯坐在马背上看的清清楚楚,也觉得屁股底下升起阵阵凉意。 然则,受了惊吓而狂奔的耕牛是不会留给房琯更多的时间的,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已经一头扎进了正向前突进的唐.军军阵里。 “房相公,快下决断吧,火牛阵已经冲进大军之中,再晚,阵脚就要乱了!” 火牛阵的威力李嗣业已经见识过了,叛军何等的勇悍,都在这群畜生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倘若放任不理,只怕这些唐.军也会紧随其后,落得一样的下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个结果?” 不知何故,房琯口中竟在喃喃发问,这可把李嗣业急的满头冒汗。关键时刻,房琯这个主帅不是要急出了失心疯吧? 其实,房琯心中的确存着一种不解的情绪,记载中田单破燕军的火牛阵明明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可每提及过这种阵法会有反噬的状况啊?更没说过火牛阵一旦反噬,又该如何应对处置? 直到李嗣业大力的摇晃着他,房琯的心神才被重新拉回现实之中,但是,只这一忽的失神,唐.军前锋已然被火牛阵踏的乱七八糟,溃不成军。 “老夫现在心绪不宁,李节帅你说说,现在该如何处置才能把影响和危害降到最低?” 现在不是顾及脸面的时候,是以房琯也很实诚的说出了自己现在心乱如麻的处境。李嗣业闻言,也是急的两手一摊,他能有什么好办法?那些耕牛都是畜生,又是受了惊的畜生,此时根本就不会再听人的指挥,只会由着性子狂奔乱突一阵,什么时候耗光了体力,什么时候才可能会停下来。为今之计,也只能避开这些畜生,省得被叛军占了便宜。 “撤兵,整军来日再战!” 李嗣业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房琯听后大摇其头。 “这,这总攻决战岂能是儿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军心士气泄了,再想凝聚起来,千难万难啊!” 李嗣业沉默不语,自己领兵多年,这点浅显的道理又岂能不知道?可以眼下这种状况,如果不壮士断腕般的立下决断,极有可能糜烂一片,而被反应过来的叛军打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被火牛阵冲散了大片人马,李嗣业举目观察,至少当在万人的规模,而随着烟雾越来越浓,战场上的形势便更加显得扑朔迷离,叛军的动作也难以准确的观察到。 在房琯那里,还在为这次攻击突袭戛然而止觉得惋惜,李嗣业心中却时刻担心着叛军回趁机反咬一口,到时候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房相公不能再犹豫了!” 原本房琯在东征的路上杀伐决断,也很得李嗣业的推崇,可现在他却发现面前的房琯竟像换了个人一般,近乎于糊涂的固执坚持,而在需要立下决断时,又是无比的优柔寡断。 只见房琯的脸上阴晴不定,其内心当中正在进行着艰难的天人交战,一方面对战场形势的忧虑使得他有意放弃这次进攻,可另一方面这次进攻准备已久,也盼望已久,如果铩羽而归,不知何时才能与叛军主力决战,一旦他们龟缩进洛阳城内,以洛阳城内的粮食储备坚持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假如领兵在河北的史思明趁机南下,此次东征将有可能功亏一篑! “不!不能撤!强行顶住火牛阵,杀过去!现在叛军阵脚已乱,此时若草草放弃,才是给了他们生的机会!” 猛然间,房琯提气大声的喊着。李嗣业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到房琯居然失心疯到了这般地步。 强顶着火牛阵向前冲击,军中将士没等和叛军交战,就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那群畜生的蹄角之下,就算挺了过去,哪里还有士气和体力攻杀敌阵呢? 愣怔之下,李嗣业赶紧劝道: “房相公不可一意孤行,如此只会使……” “不必多言,速归本阵,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房琯罕见的打断了李嗣业的话,声音中带着颤抖,带着歇斯底里。 大约无例外的半山腰上,磨延啜罗叔侄目睹了河口怪诞而又突兀的一幕,也是都被惊得目瞪口呆。明明对付叛军的火牛阵怎么就突然反噬了唐.军呢?明明胜券在握的唐.军遭此突如其来的状况,非但被打乱了阵脚,甚至还在转瞬间就陷入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叔父,唐.军要败了!” “先不要妄言,房相公智计过人,又有决断,未必不能挽回颓势!” 药葛毗伽虽然不让磨延啜罗瞎想,可他的声音中分明又满是颓然之色。 磨延啜罗指着远处团团烟雾缭绕的战场上空。 “叔父且看,火牛阵反噬,房相公迟迟没有应对之策,显然是已经乱了方寸。而大火产生的烟雾又遮挡了战场,叛军的所有动作都难以在第一时间发觉,如果他们此时趁势反击,叔父以为当有几成胜算?” 药葛毗伽应声下意识答道: “至少也有八成!” 磨延啜罗突然笑了,竟笑的有几分不甘心。 “何止八成,假如叛军趁机反扑,唐.军必败!叔父,这里已经并非我回纥部久留之地,还须早早想好退路!” 他当然希望房琯此战获胜,可既然战败难以避免,总不能陪着他搭进去从草原上带来的勇士。也多亏了房琯对回纥部骑兵的不信任,只让他们负责在外围侧翼袭扰,如此一来反而使他们置身于战场边缘,即便与战场脱离也是十分容易的。 “不要轻举妄动,再等等看,万一还有转机呢?” 药葛毗伽考虑的问题相对要更多,万一房琯成功的挽回了突然出现的颓势,他们于此时却偏偏撤了,将来怎么交代?仅仅一个临阵退缩的罪名就有可能给他们叔侄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虽然唐朝未必会真的以军法杀了他们,可这个把柄落在怀仁可汗那里,又焉知不会被加以利用呢? 磨延啜罗似乎也远较刚刚南下时成熟了许多,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沉不住气,反而还对药葛毗伽的说法表示赞同。 “叔父所言极是,就再等等看,假如唐.军兵败不可挽回,再走也不迟!” 反正这叔侄二人是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在形势未明朗之前冲上去,为它人火中取栗。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战场已经彻底被烟雾所弥漫,不但看不清楚叛军的动作,就连大半的也被掩在其中。偏巧此时又起了东南风,烟火借着风势更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把拥堵在河口的一点点的吞没。 陡然间,杀声大起……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四章:败讯动长安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长安太极宫永福门,大唐天子李亨在宦官的搀扶下登上了东南角的阙楼,举目眺望,星星点点的灯火遍布于一片黑暗之中,就好像天上的银河。? ??? ? 李亨回头看了眼一直紧随其后的李辅国,笑着说道: “你可知道,一个城市的繁华能从何处体现吗?” 李辅国也跟着向阙楼外望了一眼,眨着眼睛答道: “奴婢以为,当看城墙有多高,储粮的多寡,能养活多少人口!” 这么回答也无可厚非,衡量一个城市的标准,人口当然是最根本的,但李亨却又摇了摇头,抬起手臂指着远处摇曳密布的灯火,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都不是,你看这初夜时的灯火,比从前……” 他刚想说太上皇在位时,但马上又意识到失言,便改口道: “从前繁华时,朕在勤政楼上便见过这般规模的灯火,现在想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啊!” 说着话,李亨感慨连连,李辅国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奴婢当年人微位卑,无缘登上勤政楼,敢问陛下比现在时,是多还是少呢?” 这句话若在旁人身上,是绝绝对对不敢问的,万一当时的灯火比现在的多,岂非是给天子难堪吗、但李辅国就是有这个把握,既然天子主动提起了,就一定是希望自己与之深入的说下去。 事实上,李辅国的想法也正中了李亨的痒处。只见这位刚刚登基不满一年的天子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得意。 “若就实而言,不相上下!” 虽然不相上下,但也是绝不可以小看的。毕竟,长安刚刚经历了历时达数月之久的大战,能恢复的如此之快,绝对是个奇迹。这也是李亨隐隐然产生骄傲情绪的原因。 “只有小富之家才有余钱在入夜以后点灯,如果衣食无着又怎么可能把不多仅供生活之用的钱浪费在照明上呢?看看,看这满城的灯火,每点亮光所代表的就是一个小富之家啊!” 李亨手指着虚空,情绪显得有几分激动。 “陛下勤政爱民,奴婢感佩之至!古今圣主也不过如此啊……” 此时的李辅国在李亨面前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甚至于怎么好听就怎么说。偏偏李亨听了以后还很受用,只不过他对自己还算有着清醒的认识,又笑着摆手。 “别尽拣好听的糊弄朕,朕需要你在身边时时以实言提醒,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知道拍朕的马屁!” 如果换了别的大臣与此时的李辅国易地而处,一定会被天子这番话吓的跪地请罪,但李辅国却深知李亨的性格,笑的愈谦卑。 “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见过那些圣主是什么模样,可陛下的功劳却是实打实的看在奴婢眼里,挽救社稷于危亡之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处置政务,哪一样不是为圣主者该做的呢?如果这还称不得圣主,还有谁能称为圣主呢?” 李辅国在辩解的同时,又狠狠的拍了一记马屁。 李亨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也不与之多做争辩,只点指着他笑道: “这话也就在朕的面前说上一说,如果被宰相们听到了,朕可没你的脸皮那般厚……” 说了一阵话,李亨疲惫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长长的打了个哈气之后,又伸展双臂,抻了个长长的懒腰。 “明日就是虫娘大婚的日子,朕今日破一回例,现在就回宫去歇息,养精蓄锐!” 李辅国附和着点头,又似欲言又止。李亨见状就让他有话直说。 “奴婢一直有句话如鲠在喉,今日陛下既然问起,就也斗胆建言。陛下龙体乃是大唐根基所在,如此废寝忘食,万一身子熬不住,大厦岂非就有将顷之危了?” 闻言,李亨的眼前竟腾起了一层水汽,好半晌才道: ‘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可朕不能休息啊,关中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眼下正是百废待举之际,朕又怎么能独自享乐呢?现在房琯领兵在外,每日耗费钱粮之巨令人瞠目结舌,朕如果有半分松懈,又从何处为他筹集粮草呢?’ “陛下……” 突然,李辅国竟呜咽了,一句话哈没说完斌已经泣不成声,再看他的眼眶里已经挂满了泪水,继而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宫墙阙楼冰冷的石阶之上。 “陛下日日如此操劳,日渐消瘦,奴婢看着,看着心疼啊……” 李亨也许受到了李辅国的情绪感染,虽然面色相对还算平静,但身体却抖的厉害。良久,他才走了几步来到李辅国身前,将手扶在了李辅国的肩头。 “朕知道你是为了朕着想,但社稷为大,朕的身体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够使大唐回到从前那般的安定繁荣,朕哪怕只能再有十年寿数也是心甘情愿的!” “陛下慎言,不可……” 李辅国被这一番话下坏了,即便一直有演戏的成分参杂在所有的举动里,但毕竟也是无法摆脱命运之手的,现在李亨这番话直如许愿一般,若当真被老天听到了,他实在不干想象下去,想要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就在阙楼上的气氛由喜转忧之时,宫阙外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阵马蹄声很快就吸引了这主奴二人的视线,李亨扭头向宫墙外望去,只可惜入眼的尽是一片漆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并不能照亮这宫墙内外,大街上似有战马飞奔,又似什么都没有。 “报!关东急报!” 所谓关东急报就是来自于潼关以东的军报。李亨在房琯率师离开长安以后,特地给了房琯所派信使以特权,只要是房琯所送来的消息,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他都要在第一时间得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天色黑透了以后,还会有战马骑士飞驰入宫。 李辅国的反应极快,当即说道: “恭喜陛下,定是房相公捷报,说不定东都此时已经克复!” 至此,李亨再也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激动,手心里已经满是湿粘的汗水,除了身体抖的更厉害,面色也开始变得忽白忽红,只不过这种面色变化在宫阙风灯的映照下难以察觉而已。 但天子的矜持使得李亨强压住了所有的紧张和激动,静静的等着关东急报送到他的手上。 然则,送到李亨手上的却是一卷带着暗红色血迹的军报,不祥的阴云立时就拢上了心头,以至于他几次都没能拍开外面的封泥。最后还是李辅国上前手忙加乱的一通忙活,才从防水的油纸封皮中取出了一卷不大的羊皮纸。 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百字,更是写的歪歪扭扭,落款处的阳文印鉴也并非宰相房琯,而是辅助房琯的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 李亨一目十行的在军报上扫了一眼,心下就已经凉了半截,东征大军在千金堡一战中中伏遇袭,人马尽数溃散,房琯也在败退中不知所踪…… “这,这不可能是真的……” 李辅国惊讶的现,天子原本只是抖的身体竟然已经摇摇欲坠,继而一口暗红色的血液从其口中喷了出来。 “陛下……” 随着鲜血的喷出,李亨的身体如败絮落叶一样瘫软了下去,若不是李辅国眼疾手快,抢上前去扶住了瘫倒的李亨,只怕就要从阙楼的石阶上翻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御医,快传御医…….” 此时的李辅国也慌了神,就算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军报里一定是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否则天子怎么可能激怒攻心,吐血晕厥呢?他才不关心关外的战况如何,只关心李亨的身体。 李辅国疯了一样背起李亨瘫软的身体,往甘露殿方向奔去,与此同时不断的祈祷着,天子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坚持下去! 天子吐血晕厥的消息被李辅国严密封杀,但来自关东的急报却难以封杀,因为除了有送给天子的以外,还有送给政事堂的。 宰相崔涣得知了关外惨败的消息,连夜进宫觐见天子,却被把守宫门的守将强硬的堵在了外面,不管崔涣如何气急败坏,半点都不通融。 此时,就算崔涣再后知后觉也意识到,宫内一定有了不为人知的变化,否则天子在面对如此重要的军机之时,又怎么能选择对宰相重臣避而不见呢?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恐怕难以独自撑持局面,便又忙命人去通知秦晋,一面令其戒严长安外,一面又通知广平王,同样也戒严长安城内。只要城内外不乱,这朝局就不会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在一一安排了应对措施以后,崔涣总算长舒一口气,也不急着见天子了,因为着急也没有用,于是只得回到政事堂中,静静的等着后续军报的送达。他也知道,像这种大战,绝不可能只送来一份简单描述惨败的急报就算完的。只要有李嗣业这种级别的主将在,大战也一定会激烈的进行下去,然后或遣人往长安求援,或往长安示警。 若求援,说明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若仅仅示警,则东征大军大事去矣!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五章:树影稀落落 崔涣在政事堂内等着后续送来的军报,但却一无所获,这更使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联想到太极宫宫门禁闭,又见不到天子,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一时间竟有面对大厦将倾时的恐惧与无力回天感。 “房琯啊房琯,你带出去了朝廷十余万主力大军,可千万不要……” 不祥的预感实在难以说得出口,原本他还怀疑那份军报究竟有几分当真,现在看来实在不能以乐观的心态看待此事。 不行,无论如何如何必须见到皇帝,否则如此惊天的大事,就算他身为宰相也担不起这份重担啊! “相公,政事堂外有贵人求见!” 政事堂内佐吏颤巍巍轻声的禀报,佐吏们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就看到崔涣一脸的阴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也可以肯定,其所忧虑之事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麻烦。若再以往,看到崔涣心情不好,绝大多数的佐吏是不会凑上前去触霉头的,然则今次却是个例外。 “何人求见?” “回相公话,贵人说了,一见便知!” 崔涣早就心乱如麻,眼见现在还有人在这里端架子,打哑谜,也就失去了耐心,不耐烦的挥手道: ‘崔某现在没空,你去告诉外面的求见之人,待大事以了再来也不迟……’ 佐吏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顾虑,最终还是咬牙说道: “您还是见一见吧,贵人嘱咐下吏勿要说破身份,相公一见便知。” 崔涣刚想将那佐吏轰出去,可话到嘴边心下就是一动,难道来人与今夜的变故有关?念头一经冒出来,他立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暗道现在的形势如此击破自己怎么还如此的后知后觉呢? “带他来见吧!” 得到了宰相肯定的答复,那佐吏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姿婀娜的人影出现在摇曳的烛光之下。崔涣讶然,竟是个女人!只可惜此人已一袭薄纱罩面,看不清楚面目,正在揣测其身份的时候,只听她压低着声音,款款道: “天子吐血晕厥,不宜公开露面,外朝一切事宜全权摆脱崔相公……” 闻听此言,崔涣便如遭铁锤重击一般,眼冒金星,头晕脑胀,以至于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天子现在如何了?” 好半晌,崔涣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他要确定天子的病情,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则须立即有所决断。至于这个决断的内容,就连崔涣本人都下意识的回避,毕竟废立天子这种事太过于重大,岂是他一个人能够一肩扛下的? 薄纱后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 “御医正在诊治,也许片刻就好,也许……” 忽而,女人的声音竟多了些哽咽。 也在此时,崔涣想起询问此人的身份。不过,对方只轻轻的摇头。 “崔相公又何必知晓我的身份呢?只要知道我对崔相公没有恶意便足够了!” 然则,这句话又使崔涣的心脏在胸腔里翻腾了一圈。难道还另有人对自己存着恶意吗?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也无怪乎崔涣敏感,他从未独自担当一面,现在陡然重担压身,焦虑和紧张也是不可避免的。 “承蒙提醒,崔某茅塞顿开,请受崔某一拜……” 崔涣并非愚笨之人,此人可以自由进出宫禁,又能代天子传话,能够满足这两点的女人在太极宫内恐怕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甚至于用一只手指就可以。除了即将大婚的寿安长公主还能有谁呢? 但寿安长公主既然不想暴露身份,崔涣当然也不会贸贸然的揭开其身份,只是诚恳的说道: “若有需要崔某出手相助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还真有一件事,我要去永嘉坊,烦请崔相公派些人与那些巡城的军卒沟通。” 这也是应有之议,除了天子本人和当值的军将,即便皇亲国戚也很难在戒严时随意在街道上走动,尤其还是黑天以后。不过,政事堂也有权力赋予某人于夜间行走街上的特权。 如此,崔涣就更确定面前此人的身份是寿安长公主。 只见女人刚要转身离去,却又停住了脚步,伸出芊芊嫩白的素手在自己的额头处轻轻拍了一下。 “险些忘了提醒崔相公,长安若不想乱,须得控制兵权,禁中宿卫不得出皇城,外廓禁军不得入皇城。” 这可把崔涣惊的好一阵愣怔,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此老练的主意竟是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再联想到寿安长公主的身份,崔涣又禁不住暗叹,果然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 秦晋那厮脑筋就十分灵活了得,现在看来,这个马上就要嫁给秦晋的寿安长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 怔怔出神的功夫,面纱女人已经在随从的簇拥下一步步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想到明日就是长公主和秦晋大婚的日子,城内至少有半数的官员在准备明日的典礼,看来这一切都要随着败报的送回,以及天子的吐血晕厥戛然而止了吧!等他恍然时,才发现对方的身形早就消失在虚空夜色之中。 崔涣连连摇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出嫁还重要呢?可偏偏就在其大婚的头一天,发生了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悲剧。原本好好的一场盛大婚礼,转瞬间就要为此而搁浅。 因为天子此时还处于昏迷之中,那些安排好的种种典礼,只怕要无限期的搁置了。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天子的身体和潼关外的形势。 崔涣觉得房琯未必像军报上所言败的那么惨,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现在只焦虑担忧一点,那就是自己身为宰相之首竟然在天子病重时不能随侍左右,万一天子有个山高水长,遗诏又该由谁代转呢? 此时天子生死未卜,私下里想着遗诏绝对是犯忌讳的。可崔涣还是忍不住去推测判断,如果当真出现这种情况,守在天子身边的就一定是内监李辅国。 到那时,不论天子真正的遗诏是什么,他都可以宣布拥立其自身属意的皇子。 但有一人肯定在其备选的行列之外嘛就是广平王李豫。李豫在处置闹事宦官一事上已经和李辅国闹的势同水火。双方都互相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通力合作呢? 崔涣甚至还设想,自己是不是先伪造一份诏书呢?一旦李辅国以权谋私,他便将这份难辨真伪的遗诏公之于众,到时候看官民们究竟相信当朝的宰相,还是没了下边的宦官? 答案很简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支持一个宦官,到那时广平王就可以顺利的继太子位,继皇帝位。 尽管知道着诸多的设想都犯了天子的忌讳,可为了大唐的复兴和长治久安,身为宰相之首,重要分担一些风险吧?否则宰相若如此好当,岂非任人都可以进政事堂了? 心念电转下,崔涣笔走龙蛇便写就了一份遗诏,然后小心翼翼的卷好,藏在腰间所系紫金鱼袋之中。 这是一个双重的准备,万一天子不行了,便先一步拿出来,万一天子好转苏醒,一切准备也就变得没有意义。此刻唯一的问题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关外战事,又不清楚天子现在的处境,正是这种消息的不对称,才有可能给了李辅国这等内侍的可乘之机。 崔涣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但涉及到国本之事,也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揣测李辅国的所有行为。这倒不是他对李辅国存在着极强的偏见,不过是责任使然而已。 既然消息不对称是其中关键的隐忧,那便将其打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两则消息,便等于将所有事都翻开来晾在众人的眼前,有心人自然也就绝难借此横生事端! 一念及此,崔涣立即命佐吏起草文书,说明关外急报与天子吐血晕厥之事,然后分送朝中五品以上重臣知晓。 …… 永嘉坊秦府正堂,一名青袍官员正侃侃而谈,秦晋眯着眼睛,似睡似醒,实则却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面前此人乃是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与北海尉第五琦一样,同时在李亨继位时赶到的长安。 只不过第五琦擅财计度支,因而才得到了秦晋的破格举荐。至于这个贺兰进明,除了有个博古好雅、经籍满腹的名声以外,此时恐怕还要多了睚眦必报与公器私用一条。 秦晋曾听第五琦无意中说过,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与当朝宰相之首的房琯有旧怨。如果房琯尚在长安,贺兰进明一定难以起复。第五琦在秦晋面前给贺兰进明说了不少的好话,只可惜秦晋用人只量才为准绳,像贺兰进明这种进士科出身的才子官员,一身不合时宜的自卑与自大,用这种人往往要慎之又慎,一旦用错了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也就在观察期间,贺兰进明主动求告上门,并向秦晋阐明了房琯必败的理论与揣测。 “……一言以蔽之,关东残局不论大夫愿意与否,非得大夫收拾不可!”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六章:使君的投靠 秦晋似乎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贺兰进明,自打房琯争先带着大军出关以后,到他这里来分析时局的人都快磨平了门槛。其中也不乏看衰房琯之人,但像贺兰进明如此肯定房琯必败的人还是头一个。 身为上位者久了,秦晋已经适应了寻常官员的投怀送抱,对他们一律采取不远也不近的应对态度。说实话,朝廷的官员里至少有一半都是些凭借各种关系上位的人,而这一部分人里至少还有半数能力低下,不胜任。 只不过在这种裙带关系异常发达的社会里,为官者即可以没有能力,也可以没有才学,只须背靠一棵强壮而有力的大树,才是最关键的。 这个特殊去不会肯轻易得罪他们的原因之一。 贺兰进明求见时,秦晋原本也打算举而不见,但其在北海时的旧属第五琦去也不止一次的在其面前提及此人,因而他又对贺兰进明此人产生了颇多的兴趣。 “说说吧,秦某何德何能收拾残局?” 一句话就把贺兰进明噎了回去,然而此人原本也没的打算一开口就能说服秦晋,于是只在思忖片刻后就一字一顿的答道: “房琯乃是纸上谈兵之辈,又嫉贤妒能,公私不分,这种人做领兵数十万的统帅,焉有不败的道理? 贺兰进明指责房琯公私不分已经给房琯留足了颜面,否则直言出来,也足以使其愿望落空,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否则他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复起了。 “这些都不是战败的必然理由,如果此时秦某就公开提及此事万一将来又有反复,又当如何补救呢?” 贺兰进明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回答的依旧干脆。 “房琯胜败与否,下吏宁愿以向上人头作保……” 秦晋赶紧拦住了贺兰进明的话头。 “你就是舍得将项上人头交出来,秦某也不敢收啊,朝廷品官自有法度约束,秦某区区御史大夫并无权力干涉其中。” 对此,贺兰进明直以为这是秦晋故作矜持,试问又有哪个人不想一肩担下收复东都的功劳呢?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事先烧了秦晋这热灶,偏偏烧冷灶的人又没有几个。后来,房琯横空出世,以宰相之身领大军东征。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消息,然则贺兰进明又凑近了秦晋几分,声音也压得极低。 “实话说吧,下吏在山东有亲戚任职,虽然陷身于贼首,却是一心向着朝廷的。其间,下吏的亲戚又使人捎来急信,称,称房相公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山穷水尽的阶段,想必官方的军报此时也该送抵天子和政事堂那里。” 贺兰进明把话都说的如此明白无误,秦晋也知道自己必须得表态了,于是就点了点头,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房相公虽然甚少作战经验,但又哪一个名将不是从一名普通的军吏做起呢?所以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 又是一阵敷衍之后,贺兰进明陡而面色一变。 “难道大夫还以为这样一支东拼西凑的人马,能够和在两淮与叛军作战的个地方军相提并论吗?” “如何不能?” 秦晋不想与贺兰进明在这个无聊的事件上进行争辩,也就有意无意的点了个头,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无意彻底争执。 贺兰进明瞧见秦晋只是不断的摇头,点头,早就急的满头大汗,如果对方不吭听凭游说,那些哑巴吧之人岂非要寒透了心? 想及此处,贺兰进明又道: “秦大夫若不信,下吏敢做赌发誓,房相公战败的军报将会马上被递送到长安。” 话音刚落,家老便悄无声息的进了堂屋内,又在秦晋的身侧耳语了几句。至此,秦晋脸上原本稍待红晕的神色已然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表情。 实际上,秦晋也或多或少的假设过房琯的战法和对手情况,其战败的可能性与取胜的可能性仅只占了百分之二十而已。这是个看起来很低的数字,然则秦晋几次三番的以点醒,贺兰进明也立时有了警觉,知道自己没能切中秦晋的要害,而且还是一连两方面出手都被驳斥的体无完肤,现在又哪有精力做其他事情呢? 直到确认贺兰进明的话并非儿戏之言,秦晋脸上竟似乎笑开了化。 “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话才说了一半,秦晋就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贺兰进明还想分辨几句,但秦府的家老身形矫健的踏步进入堂屋。 永嘉坊新宅第的这些家老并非都是胜业坊秦府被烧毁之前的原班人马,许多人都属于寿安长公主的嫁妆,换言之,秦晋面前的家老是个宫中带出来的阉人。只不过也看得出,跟随寿安长公主到秦府而来的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宦官。 贺兰进明也很快发现,这是个没胡子的中年人,心思转念下也就想明白了这个家老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并不打算说破,因为求见秦晋一次并不容易,今日好不容易轮到了他,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呢? 秦晋听罢耳语,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可里面滚烫的清茶仍然洒的到处都是,书案上,衣襟上,使得他看起来颇为狼狈。 “你再说一遍,谁,谁败了?” “大夫现在便知下吏所言不虚了吧?” 秦晋的声音并没有经过刻意的压低,因而贺兰进明听的清清楚楚,于是也就有此一问。 没胡子的家老面无表情,答道: “是宫里传出来的秘闻,房相公战败,到现在人还不知生死,天子得知消息后,急火攻心,已经晕了过去。现在听说天子已经醒过来,且并没有大碍,实在阿弥陀佛……” 秦晋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实在想不到房琯居然败的如此之惨,如此之彻底。就在数日之前,房琯还特地派回来信使,告知天子以及朝野上下,大军已经兵临洛阳城下,将之克复只在迟早之间。可现在说败就败了,很难不使人产生怀疑,质疑军报的真实性。秦晋此时的心境就是如此,他忽然也发现贺兰进明看似夸夸其谈的分析,细细思量间竟很有些道理,也不得不承认道: “房相公之败,秦某没有想到,但天子吐血晕厥只怕是有心人故意杜撰,你们以讹传讹吧?” 没胡子的家老把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 “不不不,这绝不是以讹传讹,宫中有人亲眼所见,就连政事堂的宰相都在宫门处吃了闭门羹,见不到天子!” 这个消息让秦晋心中又是一颤,他敏锐的察觉到,也许天子的吐血晕厥属实,也许有些人又该趁此机会兴风作浪了。 “大夫此时莫非打算进宫?万万不可如此!” 秦晋有些疑惑的看向贺兰进明,此人还当真猜对了他的心思。 “宰相见不到天子,一定有人从中作梗,秦某由如何能坐视不理!” “大夫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难道还要带兵撞开宫门吗?以下吏建议,大夫此时甚至不宜再留在城中,而是尽快到北禁苑的军中去,随时以应对不测。中枢有崔相公坐镇,虽然见不到天子,可有人想兴风作浪,却绕不过他去!” 秦晋再一次不得不承认,贺兰进明的建议确有道理,实际上他本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就回军营去,贺兰使君与秦某一同去吧!” 秦晋这一句邀请之言无疑是向贺兰进明表示了他的接纳,贺兰进明闻言后欣喜万分,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下吏留在城内,对大夫而言更为有利,关键时刻,可助大夫沟通大尹与广平王!” “嗯,也对,便如你所言。” 秦晋在长安城内有两大重要臂助,其一是对其言听计从的京兆尹崔光远。其二是有储君之实,无储君之名的广平王。广平王虽然不归秦晋的节制,可两人不仅关系融洽,还有着不少的利益契合点。 另一方面,秦晋与贺兰进明现在尚处于交浅言深的地步,许多涉及关键事的集体商议也不能贸然塞入此人,如此只会让神武军的内部也跟着鸡飞狗跳,对贺兰进明这个外来者抱有深深的戒备之意。 秦晋对贺兰进明做了简单的交代以后,就带着百余名随从出了永嘉坊。他打算由东门出城,然后围着城墙绕上小半圈,最后安然抵达神武军位于北禁苑的军营。 谁知,才出永嘉坊坊门,就遇到一支马队风驰电掣而来。自从秦晋搬入了永嘉坊之后,永嘉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那么又是谁敢公然带着人马,直往永嘉坊而来呢?要知道,即便永嘉坊仍属民宅,可当今的太上皇一早却定下了规矩,永嘉坊内所有的宅院一律归属皇室内府所有,换言之大臣们只有居住的这一点点权力。 当今天子对寿安长公主十分宠爱,便将永嘉坊的宅院交给了公主。 永嘉坊自此将有了秦晋与长公主这一双显贵要人居住,巡城的禁军又岂敢掉以轻心?像眼下这等纵马疾驰的场景,更不应该出现在坊外!这些人究竟意欲何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七章:重楼宫阙深 子时初刻,太极宫甘露殿内传出了时断时续的抽泣之声,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缓慢而又艰难的责备着: “朕,朕死不了,皇后哭甚来?” “长安的局势才刚刚安定下来,朝野内外又都是些虎视眈眈的豺狼,陛下如果就这么倒了下去,可,可让臣妾孤儿寡母的如何活下去啊……” 抽噎的声音很明显来自于一个女人,很快又有一个类似与公鸭的声音紧随其后。? 八?一中文 ??㈠.?8?1㈧Z??.?C?O?M “皇后殿下勿忧,陛下只是激怒攻心而已,那些个豺狼翻不了天去!” 大唐天子李亨此时正斜倚在软榻之上,眼睛里尽是疲惫的神色,他对皇后的哭泣和埋怨很是不满,但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严厉的责备于她。虽然她和广平王的矛盾给其添了不少的麻烦,但念在患难夫妻的情分上,依旧没有深究谋刺广平王之罪。 猛然间的一阵猛烈咳嗽,使甘露殿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李辅国慌忙去唤御医,张皇后也在旁边急的直转圈子,也是心神皆乱。 此时御医都在殿外候着,一听到传唤便战战兢兢的奔了进来,给天子号过脉以后才稍稍安心,然后说道: “陛下脉象虽然虚弱,但并无恶化迹象,应该只是普通的咳嗽,将养一阵想必就会有所改善!” 李辅国急得有些失态,追问道: “将养一阵,这一阵究竟是多长时间?几个时辰,还是几天?” 御医被李辅国的架势吓得频频低头,嗫嚅着答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说准定时日,又怎么可能是人力所控制的呢?” 李辅国当真火冒三丈,他是由最底层的宦官一步步走到今日高位的,对这些内苑皇宫的这些御医手段也都了解的门清。给天子诊脉治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换言之,不管什么急病,都一律温吞水的诊治。这种方法对他们而言自然是最保险的,可对于天子而言,就不那么好受了。更多时候,许多显贵的病情就是被这些庸医活活拖死的。 “朝廷养着你们就是要你们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现在到了考验你们的时候,却又百般推脱,庸医,全都是庸医!” 李辅国突然间作了,甚至忘了就躺在身边的天子,他看着这些獐头鼠目,眼神飘忽的所谓的御医们,只在心里暗暗誓,一旦顺利过了今日这关,来日必寻个机会把这些人统统流放到西域去,受那封杀酷寒之苦。 御医们都被吓的像受了惊的绵阳,最后还是李亨替他们解围。 “也怪不得御医,朕这病的根子是积劳而来的,今日急火攻心不过是个引子,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化的干净又岂能在瞬息之间呢?” 李亨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喘息了好一阵,才又指着那些御医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至此,御医们才如蒙大赦一般的鱼贯退出了甘露殿。 甘露殿上,除了几个侍立的宦官宫人,又只剩下李亨与皇后既李辅国三人。 “陛下,奴婢有一言,此时比须冒死觐见!” “但有话,直说就是,只要于社稷有利,朕无不允准!” 若再往常,李辅国得了这个答复必然一口气的都说出来,可现在却迟疑了好一阵。 “现在陛下龙体欠安,为千秋社稷计,使心怀叵测之人彻底断了犯上作乱的念想,是不是该考虑册立太子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很安静的甘露殿上更是静的令人头皮紧,甚至于连喘息都不敢过于用力。 好半晌,李亨才拍着脑袋,说道: “的确,一直没有册立太子,是朕的疏失……” 其实,李亨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将长子李豫当做了自己的继承人,而且刚刚继位时就已经暗暗下定了立其为太子的决心。李亨之所以迟迟没有立李豫为太子,更多的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李亨本人过早的成为太子,虽然有着名分上的优势,可也使之成为了最瞩目的靶子,十数年来,与他或明或暗为难的大臣用两双手都数不过来。出于自己的切身教训,因此册立太子的进程才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下来。 然则,李亨也万万没想到,就算他不急于册立太子,也不等于李豫就不会面对威胁,甚至于这种威胁要比他本人做太子时更加的严重。至少太上皇在位之时,还没有人敢于公然谋刺太子。 现在,李辅国突然提出了册立太子之事,李亨的心跳就阵阵加。他能感觉的自己右臂的无力,几次打算撑起身体,却几次都用不上力。 对于身体的这种虚弱,李亨甚至于不敢告诉那些为其诊治的御医,只默默忍受着病痛为其带来的恐慌和痛苦。 “册立太子不是小事,朕要好好思量一下,你们先退下吧!” 李亨没有即时给出答案,反而把李辅国和张皇后一同哄了出去。 出了甘露殿,张皇后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逼视着跟在后面慢吞吞的李辅国,许久都不说话。 别看张皇后乃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可李辅国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反而还放肆的与之对视着。 “皇后殿下可有事情吩咐奴婢去做?” 最终,张皇后的目光还是柔和了起来,用一阵前所未有过的温和声音说道: “陛下册立太子,将军以为普安王如何?” 普安王李侗乃是张皇后与李亨所生之子,今年刚刚满十六岁,李辅国心中念头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挂着谦卑的笑容。 “普安王聪慧过人,素有才名,若陛下肯册立其为太子,奴婢私以为是极合适的!” 见李辅国在装糊涂,张皇后却失去了耐性与之一旦点的兜圈子,谁知道天子下一刻会不会就已经有了决断呢?现必须分秒急争! “直说吧,若能说服陛下立册立普安王,将来必有回报将军之时!” 与此同时,李辅国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一早就属意于广平王,奴婢不过是个宦官,又怎么能使陛下改变主意呢?” 张皇后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李辅国的脸上,一字一顿道: “旁人可能没有办法,将军如此说就是自谦了……” 正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张皇后相信只要筹码足够大,像李辅国这种人完全可以被收买过来。 就在张、李二人还纠结于册立太子的人选之时,宰相崔涣已经在小黄门的引领下进入了太极宫。太极宫内只亮着稀疏的灯火,完全没有皇家禁苑的辉煌与气派。重重阙楼的阴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竟像一只只恐怖的怪兽,借着黑夜的掩护伺机兴风作浪。 “陛下,陛下……” 崔涣匍跪在李亨的面前,话刚出口就已经哽咽至泪流不止。见到皇帝还是清醒的,他此前的所有忧虑和紧张终于可以一并抛诸脑后,但看皇帝的面色似乎又极是难看,又不免有几分担心。 “崔卿快起来,朕只是听了前方军报,急火攻心而已,现在已经没有大碍!” 提及关外的军报,君臣二人竟同时收声,甘露殿内再一次静的令人害怕。 良久,还是李亨先说话了。 “房琯兵败了,十几万大军分崩离析,朕,朕该怎么办啊?” 看着虚弱又带着几分愤怒,几分急躁的天子,崔涣心如刀绞,他强行忍住了哽咽。 “当下关外形势晦暗不明,为稳妥起见,老臣已经先一步下令在长安内外戒严,防止有人趁机添乱。接下来,必须稳定潼关防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房琯和东征大军被全歼了,也得保证潼关不失。只要潼关不失,关中就是安稳的。关中安稳,长安便安稳,大唐便安稳!” 比册立太子更急迫的乃是关外的战事,李亨相信,就算自己不说出立谁为太子,以几位在京的实权大臣而言,都会明白立哪一个皇子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陛下,兵法以胜败为常事,就算房琯败了,也未必会全军覆没,刚刚的假设只是先做好最好的打算,以备万全。只要判明形势,重新整军,入秋之后仍可派出大军剑指洛阳,陛下又何须过分忧虑呢?” 也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李亨竟有些结巴了。 “当,当真可以整军再战?” “有何不可?天下过半税赋都在朝廷之手,天下的人心更是向着陛下,我大唐同时占着天时与人和,胜算至少也在八成以上!” 经过崔涣的一番分析,李亨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一片潮红之色,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辉,与刚刚的疲惫和忧虑竟然不同。 “朕怎么没想到,朕怎么没想到,还真是朕多虑了……” 李亨忽而直视着崔涣,道: “不行,不能等到入秋,大军若无接应唯恐被悉数追歼,若能反击,却又没有朝廷的援助,只会功亏一篑。朕要再次东征,崔卿可有合适的人选为帅?” 崔涣想也不想,一字一顿的答道: “广平王堪当此任!” 李亨却连连摇头。 “不行,广平王虽然也小露头角,若领兵克敌,只怕还不如房琯!” 崔涣却又说道: “御史大夫秦晋可为副帅!” 第七百零八章:毒妇生恶念 永嘉坊外,秦晋迎面遇到了一支疾驰而来的马队,这令他紧张至极。长安的政局但凡只要有个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没准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有人趁机发难,他现在算是人单力孤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可在看清楚当先马上之人的面目时,秦晋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借着火把光芒,一张清秀的面庞若隐若现,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寿安长公主。 “太好了,总算赶得及!” 此时的虫娘一身利落的劲装,虽然夜色浓重,但火把光芒闪跃,修长紧致的腰肢仍然依稀可见。然则,秦晋哪里还有心情关注这等事情,他只想知道,虫娘在这个当口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在秦晋的印象里,虫娘一直都是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现在看到她娴熟的驭马技巧,竟有几分错愕。 “公主如何深夜来此啊?各坊街市已经戒严……” 虫娘却干脆的打断了秦晋的提醒。 “请,请郎君速速随妾身入宫去觐见天子!” 一声郎君让虫娘耳热心跳,好在有着黑夜的遮掩,秦晋并没有看清楚她脸上所流露出的娇羞神情。 虽然婚礼按照计划挡在明日举行,可照着眼下这般局势发展,明日的婚礼只怕充满了变数。只是因为情势紧急,她一时间还来不及为此而懊恼。 李家的儿女自幼长在深宫之内,耳濡目染之下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争斗,虫娘又天生聪慧,岂能看不出当下局势的微妙与险恶之处?房琯战败对大唐而言,的确是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可也不足以动摇长安局面。真正令她如临大敌的是,皇兄竟在得知房琯战败生死不知的军报后吐血晕厥。 天子的健康突然恶化,一切原本看似绝对安然的平衡,竟脆弱的不堪一击。 崔涣下令命秦晋出城去掌握军队,而在虫娘看来,更为紧要的是守在天子身边。不论皇兄生死如何,这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入宫?” 秦晋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但马上就明白了虫娘的用意。这时,虫娘已经翻身下马,紧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焦急的催促道: “现在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了,郎君早一刻赶到宫内,就早一刻能够掌控当前的局面!” 仅仅是瞬息间的功夫,秦晋已经把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遍,如果说长安是大唐的重中之重,那么天子就是长安的重中之重。此时到神武军中去,只能保证他个人的安危,而如果能守在天子的身边,就算天子在今夜驾崩了,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控局面! 秦晋也不废话,当即就同意了虫娘的建议,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派了人出城往神武军中送信,简要的向杨行本说明情况,并令其整军随时应对变化。 安排完毕之后,虫娘也早就坐回到了马背上,一行人打马扬鞭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街道之上。 虫娘出宫果然是有备而来,负责把守永安门的守将在得了她的通讯之后竟十分配合的打开了宫门,放他们一行人鱼贯进入。 秦晋头一次掩藏身份进入太极宫,此时混在公主的随扈队伍里,也不引人注意。 进入永安门以后,虫娘和秦晋先后下马。 “皇兄此时正在甘露殿,妾身出宫时,还未彻底恢复神志。李辅国和皇后守在那里……”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秦晋马上就猜出了其中隐藏的意思。 那就是她对李辅国和皇后并不放心,尤其是张皇后,曾经在幕后策划刺杀广平王,好在广平王运气不错,躲过了一劫,否则现在早就化作了腐肉枯骨。 在秦晋看来,李辅国现在的羽翼远未丰满,因此很难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反倒是张皇后,其人性子偏狭,做事又不顾后果。万一她在此时心生恶念,重蹈韦后毒杀中宗覆辙也不是不可能的。 万一张皇后真的这么做了,再假传天子遗诏,立普安王为太子,承继大统则完全有可能成为现实。如此一来,广平王就被动了。且因为广平王被谋刺一案中,秦晋又把张皇后得罪死了,其间的凶险就算用脚趾头去想都能想的明白。 秦晋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虫娘,正好虫娘紧紧的跟在他身后,避之不及竟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原本冷静睿智的公主立时又变成了扭捏含羞的少女,如果不是夜色遮掩,秦晋一定能看到她从脸道脖颈间都红透了。 “多亏公主决断,请受秦晋一拜!”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虫娘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跳了开去,继而又颤声说道: “时间不容耽搁,郎君快去吧,妾身只能帮到这里了!” 看着秦晋急急而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无尽漆黑的虚空中,虫娘不觉间竟有些眼热鼻塞,妻子为丈夫谋划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那一拜看似相敬,却是又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好远,好远。 “今日方知,何为咫尺天涯……” 似自言自语的轻叹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并没有跟着秦晋一同赶往甘露殿。 张皇后回到寝宫之后,始终觉得心神不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了一阵之后,终于一骨碌起来,再次去往甘露殿,此时哪里能离开天子半步呢?就算见不到天子,守在门外也是好的。 谁知张皇后才刚刚出了寝宫,便瞧见李辅国迎面走了过来。 对这个天子身边最亲近和信任的宦官,她真是恨之切齿,又不得不笑脸相对。 “李将军不去侍奉天子,何故又到了这里?” 李辅国咧嘴露出了一个颇为难堪的笑容。 “陛下又把奴婢赶出来了,要奴婢,要奴婢把皇后殿下请回去!” 张皇后闻言心中颇有些自得,看来天子还是需要她的,但转念间心情又败坏了。如果李亨不立她的儿子,一旦让李豫根深蒂固,她们母子岂还有立足之地?举凡历朝历代,哪有皇后的儿子不是太子的?即便有,皇后和她的儿子也都得不到善终。 正是这种如影随形的压力让张皇后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由此作出谋刺广平王的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虽然,第一次谋划以失败告终,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和收敛。 看着身侧的李辅国,一个大胆而又骇人的念头陡得从她脑子里蹦了出来,甚至于连她自己都被吓的浑身一颤。 因为她竟想到了当年韦皇后联毒死中宗皇帝的旧事,如果天子今夜急怒攻心而暴毙,然后再假传遗诏,以天子之名立李侗为帝,一旦既成事实,就算李豫再心有不服,也只能忍了下来。 张皇后知道,李辅国此人狡猾至极,就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绝对不会为自己火中取栗,那么只能以巧记将其牵连进来,使其到了迫不得已的尴尬境地之后,才有希望让他彻底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谁知才进了甘露殿的宫门,便有一名宦官急吼吼的小跑过来,见到李辅国就大呼起来。 “义父,义父……” 眼见着义子如此惶急,李辅国也被吓了一跳,三步两步窜了过去,低声问道: “说,何事慌张?” “义父,秦,秦晋不知如何进宫了,此时正与陛下促膝而谈呢……” “秦晋?他怎么进来的?” “孩儿不,不知道啊……” 李辅国登时愕然,在天子吐血晕厥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太极宫各宫门封锁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虽然他失去了对左卫军的掌控,可这太极宫内仍旧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各宫门守将对他都是绝对的服从。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呢?难道有人被收买了? 下令封锁宫门,除了防备李豫以外,最主要的还是防备秦晋,可现在却万万没想到,消息封锁了连半夜的时间都没有,秦晋竟已经从容的进宫面圣了。 尽管心中惶惑不安,但李辅国还是极力表现的从容淡定。 “某正打算遣人去请秦大夫呢,现在既然来了,倒省却了一桩麻烦……” 李辅国与义子的对话,张皇后大致听了个明白,她也对秦晋的动作如此之快而感到心惊,不由得将手探到袖囊里,摸了摸那质地光润的瓷瓶,里面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此刻怕是派不上用场了。不管如何,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如果能逮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个该天杀的秦晋也一起弄死才遂了心意呢! 张皇后一面心中暗暗发着狠,一面跟了上去。她能看得出来,李辅国表面上和秦晋似乎维持着盟友的关系,但却在暗中深深的防备着,甚至于也生了暗算之心。今夜李辅国封锁宫门,把试图把秦晋、崔涣等一干重臣挡在外面就是最明确的例证。如果这两个人能反目成仇,对她而言则是个极好的消息。 最好秦晋那个武夫能怒发冲冠,一刀把李辅国宰了,张皇后如此暗暗的想着,这样她就可以稳稳的坐收渔人之利。 “将军,陛下说了,无诏不得入内。” 李辅国被守在殿外的宦官挡住了,居然不得入甘露殿内。张皇后见状,竟有些幸灾乐祸。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零九章:君臣促膝间 甘露殿外时高时低的争吵声令李亨频频皱眉,他不满的转向身边势力的宦官。 “出去,告诉外面的人,朕在与御史大夫商议举国重视,哪个再敢聒噪喧哗,定不轻饶!” 李亨是个很少发脾气的人,就连他身边的那些宦官宫人都很少见到高声训斥某人,现在突然发作都不禁面面相觑,。 很快,甘露殿外的嘈杂声消失了,殿内重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秦晋静静的坐在榻前,他今日无诏入宫本是犯了大忌的,但李亨见到秦晋以后非但没有半分责备,反而面露欣喜之色。 “是虫娘带你进来的吧?” 天子开口不提公事,竟只说些家常,这也出乎秦晋的预料。 “本来明日就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偏偏房琯兵败,朕的身子骨又不争气……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待虫娘,否则朕可不会同意……” 提着气说了一阵话,李亨就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又恨是控制和压抑,只咳嗽了几下便闭目养神。 秦晋只得俯首道: “万请陛下保重龙体,只有陛下康健,长安才会安稳,天下才不会再次生乱!” 关于寿安长公主的事,秦晋不愿意向李亨做出什么口头承诺。既然她将不可避免的成为自己的妻子,又怎么会对她不好呢? 听到秦晋如此说,李亨挣扎着又睁开了眼睛,勉力撑起身子,一把抓住秦晋的袖子,整个身体都几乎挨在了他的身上。 “秦卿只说,若朕有不测,难道天下还会生乱吗?” 秦晋很少见到李亨如此失态,心下也不免生出些许恻隐。都说当皇帝好,千百年来争得血流成河,可看看这个李亨,只怕出生在帝王家,自打成为太子以后就没有一刻快乐过。继位成为了皇帝更是日日熬心血,来自于朝野内外的各种压力就差压垮了他的脊梁。 “陛下,大唐之危机不在野而在于朝!” 他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能直白的指出来,只要你这面刚闭眼,你的老子、儿子、老婆就要一股脑的跳出来争天下,然后争的头破血流? 李亨虽然仁厚,却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缜密的人,只须稍稍一句提醒,立时就明白了秦晋话中所隐含的真正意思。 但与此同时,李亨的脸上竟又浮现出一丝悲凉之色。 “朕的身体今日便像积寒冰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功呢?就连朕自己都难以保证何时会撒手西去,若果真不测,朕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说到最后,竟已经隐隐显出了哭腔。 秦晋见状暗暗感慨,人力终究还是有穷尽之时,就算贵为皇帝也有如此悲哀的时候。虽然他不愿意明说,但事实就是如此,一旦李亨有个三长两短,长安朝野将立时掀起狂风骤雨,稍有应对不当就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在如此情境之下,秦晋又能说什么呢?他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守在李亨身边,以便当真有了不测,可以第一时间应对,还要避免宫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趁机作乱。所以,即便李亨戚戚然近乎失态,也只能选择沉默,他又不是什么神医,有着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秦卿你说,你说,朕该如何选择?” 李亨忽而提高了音量,又猛然间顿悟般的一拍脑袋,急急道: “对,对,册立太子,只要储君之位一定,所有的纷争自然就烟消云散!” 秦晋看了一眼李亨,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了,立太子的确是个法子,但也不能解燃眉之急。 “当务之急,乃是陛下将养好身体,至于太子一事,或可从长计议!” 李亨的眼神立时又有些迷茫了。 “难道秦卿不赞同册立太子?” “臣当然赞同册立太子,但却要时机成熟,否则仓促之间所作出的决定,又怎么能保证没有后患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李亨已经方寸尽失,如果自己赞同他册立太子,将来一旦身体恢复,万一后悔了今日所做的决定,自然会把原因都归咎于自己。因此,不管秦晋有多么迫切的希望李亨册立广平王为太子,仍旧要以一种谨慎持重的态度来劝说其三思而后行。 但是,李亨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他自觉身体难以撑持下去,因而才有了尽快解决一切身后麻烦事的想法。只是从秦晋那里看来,李亨未必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虽然伤元气在所难免,可也总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吧?现在怕只怕宫中有些人做了手脚,万一促使李亨提前驾崩,那可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是以秦晋也不多说,只静静地等着李亨平静下来,只有他平静下来,一切才有的谈。 好半晌之后,李亨终于恢复了理智,甘露殿内所能听到的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陛下当前所虑难道不是房琯兵败一事究竟会造成何等杨的影响吗?” “确实如此,朕现在心乱如麻,难以思考,还请秦卿替朕廓清眼前这一团乱麻!” 李亨一旦沉静下来,立即就恢复了以往的谦逊和谨慎,与刚刚那种近似于歇斯底里的表现竟判若两人。其实,在秦晋看来,这也是李亨所隐藏的性格缺陷,做为天子必须有着处变不惊,心如铁石的基本条件。以这种条件衡量,李亨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李隆基,无疑是最符合的。 纵使秦晋对这个人充满了恶感,也不得不承认,李隆基比李亨更适合做皇帝。然则,李隆基毕竟进入了风烛残年,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开拓进取之心,加之多年执政生涯养成了刻薄寡恩的性格,也不可能再有大胸襟大气魄的任用人才。 所有人才到了李隆基那里,登拜相台与登断头台也许就只有一步之差。 现在又是乱世,李隆基那一套很显然就行不通了。 秦晋又抬起头来注视着李亨,这个皇帝和他想象中的所有皇帝都不一样,脸上尽是疲惫与痛苦,哪里有半分君临天下的威严?俨然就是个被各种杂事所折磨的中年人而已。 “若以臣看来,陛下大可不必为房相公的兵败而过分忧虑。虽然安贼眼下再一次夺得了上风和优势,但长久而言,少则三两年,多则七八年,贼必覆亡!所以,朝廷眼下近忧虽多,可就长远而言,则是十分乐观的!” 李亨一向重视秦晋的建言,今日听他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难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房琯的兵败算不得什么,再过个三五年天下自然而然就太平了一样。 “秦卿莫非是在说笑?” “臣何时有过诳语?” 秦晋言之凿凿,李亨思忖了一阵,觉得也甚有道理,秦晋其人虽然甚少敢于朝政,但眼光却出了奇的独到,每每关键时刻的决定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就是使得李亨越发重视秦晋的建议。 但是,李亨仍旧很难想象,朝廷如何在各种劣势之下在三五年内击败叛军。 话头一旦延伸开去,李亨内心积郁的压力竟然也随之淡化,反而更担心的则是五六年,乃至于八九年之后的事情。 “安贼起兵,胜在突然,而朝廷又内虚外实,才有了此后的历次大败。”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原因被秦晋所隐去,那就是各种令人发指的内斗,如果当时的朝廷能够同仇敌忾,精诚团结,也未必会有潼关之陷落,李隆基也就未必会早早的成为太上皇。 这些多是无关话题,又会使李亨分心,所以秦晋选择了避重就轻。 “但安贼兵锋也正如弩箭,有发轫之初就有强弩之末,房相公虽然兵败,却也打到了洛阳城下,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已经在走下坡路,而朝廷则日渐恢复强大,此消彼长之下,优劣之势自然也就十分明显了。此外,安贼仅以河北、都畿两道养兵,靡费甚巨之下早晚坐吃山空,而朝廷则有江淮税赋鱼米之实,可以源源不断供给大军,优劣之势不也立分高下吗?只是这种优劣势并非一朝一夕可见功效的,因而朝廷在平叛一事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秦晋一口气说下来,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陛下能够以长远的目光看待朝廷平叛的必然走势,房琯兵败则不过是这条路的一道小沟坎而已,又何须如此忧惧呢?” 李亨足足将秦晋的话咀嚼了三两遍,然后才如梦方醒的说了一句: “多亏秦卿,朕才有拨云见日之感!不过江淮税赋鱼米碍于交通断绝,到不了关中,高适在淮南为节度使,平定永王之乱以后,完全可以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北上洛阳。” 毕竟大病如山倒,李亨虽然兴奋,但脸上红白交替的变化也证明了情绪波动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可秦晋还是要说,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必须把所有的分析说透。 “世间事大体都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平叛固然早晚必会成功,可带来的隐忧明患则几乎可以亡国!” “甚?” 最后这句话把李亨惊得瞪大了眼睛,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章:天子忽反常 “亡国”二字就像锋利的锥子一样,直插进了李亨的心脏,明明虚弱的身子竟陡得绷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既然,既然贼乱已经平息,又,又何以至亡国呢?” 其实,秦晋说这话乃是根据他那一世的史实记载,藩镇割据将好好端端一个唐朝折腾的死去活来,但若说定乱之后就有亡国之危也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毕竟按照记载中的历史进程,安史之乱以后,唐朝仍旧苟延残喘了一百五十年。而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对于某些王朝而言,已经相当于它们由始至终的整个进程了。只是在秦晋看来,如此一个大权旁落,又几度被异族攻陷长安的唐朝,已经生不如死。 “陛下以定乱为由,大封节度使于各地,便宜处置各地军政财权,将来如何收权,所设置的节度使,哪些需要裁撤,哪些必须保留,须裁撤者如何裁撤……诸如此类问题,不知陛下可有定策?” “这……” 李亨一时语塞,在他看来,节度使乃是持节的使臣,权力均来自于天子,一旦完成了使命,一纸诏命将其召回便是,又哪里需要什么未雨绸缪呢?可从秦晋的话语中,李亨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那就是这些节度使封出去容易,再想收回来则未必能够如愿了! 思忖了一阵,李亨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支点。 “朕相信,年余以来,陆续分赴各地的节度使都是忠心之臣,断不会辜负于朕,若以大夫之揣度而用人行事,朕岂非被束缚住了手脚吗?” 闻言,秦晋叹了口气。 关于安史之乱所引发的藩镇割据,秦晋曾不止一次的研究过其中的根由,最终所得出的结论却是令人沮丧的。这种局面的形成也绝非某一种原因而导致,从制度、经济、乃至兵制等各方面都能够找到站得住脚的原因。一言以蔽之,在大乱之后,若想完全避免藩镇割据的局面,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致乱的原因虽多,但也不是完全缕不清头绪。 这事首先得从土地说起,唐朝经过李隆基统治近半个世纪,社会已经高度繁荣,而这种繁荣也必然付出相应代价,其中影响最为深远和严重的就是土地兼并。要知道唐朝的立国之本是均田制,一旦土地高度集中在权贵大族手中,必然就会有大批的良民丧失土地,而成为依附于土地所有者的佃农。 随着土地兼并的日益严重,均田制跟着土崩瓦解。如此一来,和均田制互为表里的府兵制也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唐朝前期,府兵是主要的军事力量,由均田制的受惠者,也就是世受永业田的良家子作为主要兵源。然而,均田制瓦解,使得拥有土地的良民越来越少,各地的折冲府无法征发到足够的兵额。久而久之,府兵制也随之难以为继,变得行将就木。 可唐朝的疆域太过辽阔,从西域到大海有着漫长的边疆线,契丹人、大食人,吐蕃人都是唐朝年年征伐的对象,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契丹人,对于这个近几十年崛起的强大凶悍部族,每每都必须以重兵围剿。 可府兵又没有足够的兵员来支撑这些战事,于是就转而以就地募兵代替府兵。沿着唐朝的各个边镇重地设置节度使来代替以往的行军道大总管,节制提调这些就地募集的边军。与此同时,又为了使边军发挥最佳的战斗力,军粮补给也改为就地截留地方的租庸调。所以,节度使往往又兼任一道乃至数道的制置使,架空了各地的郡太守,成为地方上最为实权的大吏。 如此一来,原本完善的府兵制就此名存实亡。当年的府兵一旦没有战事就会将归于朝,兵散于野,而改行募兵的边军则为常备军,一旦节度使任职期限过长,就难免会形成兵将只知主帅而不知有朝廷的危险局面。 就拿安禄山来做例子,为范阳节度使近十年,同时又兼任河东、卢龙节度使,也就是说整个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兵员均在其职权掌控之内,唐朝边军半数以上的精锐都在其麾下。如此重权在手,就算普通人恐怕也很难不产生异心吧。 李隆基在这一套制度失衡的泛滥与蔓延中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过于自负使得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之上,而没有思考究竟如何才能制约地方上日渐失衡的权力格局。如果他能早一日发现问题,对这种失衡做出一定的调整,唐朝也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于时下许多大臣把安禄山的造反归结于杨国忠的过分逼迫,秦晋是不屑一顾的。就算安禄山现在不反,将来也早晚必反,因为在一个权力制约失衡的体系内,他掌握着唐朝近半的精锐兵力,不反才是反常。 当秦晋把这一套想法和盘托出时,李亨一时间竟有些发蒙。他虽然贵为天子,但在做太子时一直遭受打压,很少有处理政务的机会,因而在具体政务上他也算是个新丁,而唐朝现行体制的各种弊端自然也就没有明晰的印象,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感觉。 在秦晋几番细致耐心的解释下,李亨才有如遭重击之感,他忽然发现,自己此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用错了方向。自打继位以来,他废寝忘食,不厌其烦的处置着所有力所能及的政务,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失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然则,朝廷内外的局面似乎并未因为他的勤政而有所改变,压力和不解也就随之日渐积累。李亨常常会产生力有不逮的感觉,而更多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如夜行的路人,难辨前面的方向。 而今听了秦晋的分析,李亨大有豁然开朗之感,也登时觉得前方似乎亮起了一大片光芒,为他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秦卿之意,朝廷之失不在人,而在于制度?”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 秦晋也暗暗惊讶,想不到李亨的悟性竟也不低,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其中真正的根由。 只听李亨半是唏嘘,半是庆幸的说着: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可具体如何处置,朕一时间也难有明确的思路,希望秦卿能为朕,不为天下黎庶制定出一套可安定四方的制度。” 秦晋叹息了一声。 “天下不安,又何以推行新政呢?” 现在唐朝所面临的问题,比李亨想象中严重的多了,经过这一场大乱之后,按照历史的既有方向,土地兼并将更为严重,均田制和府兵制早就名存实亡且不说,就连朝廷最直接的收入,租庸调都将难以为继。 如果唐朝不能在平叛以后,用最短的时间重新掌控人口和税赋,即便当真能针砭时弊制定出一套可以推行的制度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李亨的呼吸有些急促,面色越发潮红,他觉得自己摸到了挽救危亡的脉门,却不知还有数不清的麻烦在等着他。 好半晌,李亨才又开口说话: “这些都是远虑,房琯兵败一事,秦卿可有良策应对?” 秦晋就知道,李亨一定会提及此事。现在朝野上下,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守住潼关,以保守的方法应对。可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叛军就算大败房琯,现在也快成强弩之末了,与其坐守关中错失良机,倒不如出关伺机行事。 然则,摆在秦晋面前最大的难题则是李亨病重,若出兵只能以神武军为主,由他亲自挂帅,可万一李亨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领兵在外,长安的局势就有可能为别有用心之人所乘。 “出兵!” 正暗自思量间,李亨却喘着粗气说出了两个字,语气中透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这一回,反轮到秦晋诧异了,这个一向寡断的天子今日又何以决断了? “朕意已决,立广平王为太子,封河洛招讨使,秦卿副之,一战克复东都,不能再拖了!” 这些都是李亨在见到秦晋以前和崔涣商量好了的,君臣二人的意见取得一致,那就是即便房琯兵败,也不能龟缩在关中,而放任叛贼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与之相反,秦晋则是犹豫的,他担心的是李亨的身体,万一当真长病不起,就算李豫被册立为太子,也很难保证对长安的影响,毕竟鞭长莫及。秦时的公子扶苏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么? 不过,让李豫留下来坐镇这种话,秦晋是绝难说出口的,毕竟他是要避嫌的,因而一时间委实难以决断。 “臣赞同陛下之策。” 见秦晋也赞同,李亨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呼出来以后,整个人也随之萎靡不振起来,意识模糊,眼皮沉似灌了铅一般。几句话没说完,整个人都渐渐迷糊了。 秦晋发觉到李亨的变化与反常,赶忙呼唤御医,心中却是砰砰乱跳,心道李亨的身体也是让人心中没底,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神思敏捷细致,可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这般模样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一章:急转又直下 李亨突然发病,把秦晋也吓了一跳,之前两人的交流十分顺畅,虽然看着他气息虚弱,可也绝没到这种地步。几名御医哆哆嗦嗦的奔了过来,有把脉的,有婆娑前胸的,还有掐人中按虎口的,一干人手忙脚乱,围着昏迷不醒的大唐天子,竟是不知所措了。 秦晋瞧见还有个御医不紧不慢的进来,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 “陛下病症到底如何?难道之前就没诊的清楚吗?” 那御医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又是在威震长安的秦大夫面前,只得哭丧着答道: “大夫也怪不得小人啊,实在是陛下的脉象过于紊乱,此前就已经劝说陛下要好好静养,可,可陛下仍旧惦记着国事,小人,小人又如之奈何呢?” 这句话诚然是说出了一部分的事情,但也将他们这些做御医的责任摘的干干净净。 至此,秦晋才清楚,原来李亨一早就清楚自己身体问题的严重性,可仍旧强提着一口气与自己商议,想来也是情绪的起伏波动过于剧烈,才导致病情突然加剧。念及如此种种,秦晋心中也不由得哀叹,唐朝此时的境地便如漏屋又逢连夜雨,运气也真真是坏透了。而且,对秦晋和神武军而言,李亨健康的活着才符合其最大利益,反之一切都将陷入未知之中,若是各方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而陷于角逐内斗,唐朝可就当真有灭国之忧了 现在的历史与秦晋所知的记载大相径庭,谁又能保证唐朝不会在此时骤而暴亡呢? 秦晋不通医术,只能看着御医们围着李亨在那忙活,却一丁点力也使不上。一搭眼,他又瞧见了先后进入甘露殿内的张皇后和李辅国,心中不免咯噔发颤。心想,天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趁着李亨的病重而趁机发难呢? 秦晋的反应也是极快的,立马招过来一名宦官,嘱咐他赶紧去政事堂把崔涣请到甘露殿。有了崔涣与他互为奥援,就算张皇后和李辅国联手,也没甚可怕的了。 “陛下,陛下,臣妾来了,陛下睁开眼看看臣妾啊……” 张皇后哭声时高时低,听起来情真意切,但秦晋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很是反胃,这个女人自私偏狭,只怕此时巴不得李亨永远醒不过来,又怎么可能当真哭的痛不欲生呢? 倒是李辅国在一旁戚戚然,悲声渐重。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李辅国的权力根源来自于李亨,李亨在世时可对对他百般的包庇和纵容,可李亨一旦不在了,他就等于失去了可以荫蔽的参天大树,危机感顿时如影随形,悲戚也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然则,秦晋并不会天真的以为,李辅国会以真心来报答李亨的恩遇,只怕哭过之后马上就会寻找新的主子了。 如此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崔涣来到甘露殿,秦晋又不敢贸然离开,如果离去,万一张皇后和李辅国勾结在一起,再炮制出个什么遗诏,那才是天大的麻烦呢! 好在崔涣没有让秦晋久等,终于在宦官的引领下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直奔入甘露殿。 听说天子骤然发病,崔涣也吓坏了,就怕天子当真不治崩殂,那才是天塌地陷了呢!不过,他进入甘露殿以后,瞧见秦晋面色稍显镇定的站在当场以后,心绪也随之平复了不少。 不知如何,崔涣见到秦晋以后,竟大为安心,似乎只要有此人在,即便危机重重也可以从容的化险为夷。 “陛下突然发病,内外军国重事都要仰仗崔相公了!” 秦晋先一步说话,他不提天子李亨昏迷之前的那些诏命,更希望李豫留在长安,只有留在权力中枢,才最有可能得到储君之位。倘若离开,便无异于被动或主动的放弃了储君的角逐。毕竟离开长安以后,对朝廷上下的影响也将鞭长莫及,万一被某些人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想反对也来不及。 崔涣来到秦晋面前,低声问道: “陛下可曾与大夫商议了神武军出关之事?” 闻言,秦晋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明白了。怪不得李亨此前一反常态的果断决绝,一定是与崔涣商议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于是,他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与李亨商议过此事。 “自房琯兵败以后,关外局面刻不容缓,现在能够堪当重任的也只有大夫一人。老夫建议,大夫今日与寿安长公主按照计划举行婚礼,一方面可以安定长安内外民心,再者也可以了却陛下的一桩心事。但婚礼过后,大夫应当立即开拔出关,收拾残局,趁着洛阳安贼没能喘过这口气。巩固此前的战果。” 秦晋心道,崔涣也算是临危不乱了,李亨病逝岌岌可危之际还能想的如此周全,不愧为政事堂的宰相。一念及此,他忽然又想到了李隆基执政时期,像房琯、崔涣这等人但启用其一,局面也未必会败坏成这个模样! “大夫,大夫以为如何啊?” 秦晋刚想答复,却听张皇后惊声大呼: “陛下有诏命,有诏命……” 扭头望去,却见张皇后手中正捧着一卷诏书,表情声音中都透着明显的兴奋。 秦晋心下顿时就是一惊,李亨何时在榻边留下的诏书他可并未有过察觉,那么张皇后又是从哪里找到的诏书呢? 看张皇后的神情,他手中捧着的就像是遗诏,其中内容也是册封其子为太子一般。 “崔相公乃国之柱石,此时大局理当由相公主持!” 岂料,张皇后竟将手中捧着的诏书交给了崔涣。 秦晋心中阵阵紧张,暗责自己的疏忽,倘若张皇后当真伪造了天子诏书抑或是遗诏,他将很难原谅这种疏失。 再看崔涣接过了诏书,手中就好像捧着烫人的火炭一般,神情也难看之至。 只是当崔涣将手中的诏书展开之后,心下立时松快了不少,这诏书上的确是李亨的亲手笔记,而且所宣内容也是他们两个人此前商议好了的。如此看来,张皇后并未在其中做手脚。 “崔相公宣读诏书吧,究竟,究竟陛下有何交代?也好叫列位知晓!” 李辅国抹着眼泪也凑了过来,似乎他也急于知道诏书中的内容。如此,崔涣再无疑虑,便当众宣读手中诏书的内容。 诏书只有寥寥数语,主要内容就是以广平王为帅,秦晋为副帅,兵出潼关,直指洛阳。 可秦晋听了这些内容之后,心中当即就是一沉,他本人和神武军离开长安并无不妥,可广平王李豫一旦离开,假如李亨病情好转也就罢了,一旦恶化甚至于崩殂,张皇后必会有所动作,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他鞭长莫及,岂非就失去了成为储君,乃至大唐皇帝的机会? 一旦张皇后掌权,势必将会对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神武军以疯狂的打压。这个女人显然并不是武后那种拥有成熟的政治智慧的人物,再疯狂的事恐怕也能做得出来。 平心而论,秦晋是举双手双脚反对这个诏命的,但现在下诏的李亨已经陷于昏迷之中,又向谁去辩解说明呢? 今日之事,棘手也就棘手在此处。 “陛下英明神武,竟早已做好了妥善的安排,奴婢以为当立即落实诏书上的内容!” 李辅国又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话时却已经没有半分哭腔了。 崔涣皱着眉说道: “老夫也赞同陛下诏书上的安排,不过出兵却须大夫与寿安长公主晚婚之后,否则大张旗鼓的张罗了大半月,难以对长安百姓交代!” “百姓们还要甚交代了?陛下病成这个样子,长公主的婚事再拖些时日料也无妨!” 此时的甘露殿上,张皇后的表现欲极强,当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妄图压得崔涣和秦晋低头。 “皇后殿下说的没错,陛下最疼爱的就是寿安长公主,如不能亲眼见到长公主与秦大夫大婚,岂非终身憾事?奴婢也以为,再拖上些时日也无不妥。更何况,现在房相公在洛阳城外兵败,生死不知,出兵一事才是重中之重啊!” 言下之意,秦晋和寿安长公主大婚不过是儿女情长,又怎么能比军国重事来的紧要呢?如此一来,张皇后与李辅国一唱一和,再加上崔涣做了猪队友,秦晋就算有反对的打算,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出口了。 此时此刻,甘露殿上的焦点反倒不在李亨的身上了,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宦官和御医围着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的天子团团的转着…… “淮南军报,八百里加急!” 宦官尖利的嗓音自殿外骤而传入甘露殿内,惊得殿内众人都是浑身一颤。 淮南乃是朝廷财赋重地,坐镇此地的乃是淮南节度使高适,此人自平定永王李璘之乱以后,深得李亨信重,现在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究竟是喜是忧?。 小黄门停在殿门口不敢进来,等着有人从他手上将军报接过去,可殿内的宦官们都在围着李亨手忙将乱,一时间竟无人理会于他。 还是崔涣沉声道: “直接进殿就是!” 崔涣也顾不得那些宫中繁琐的规矩,直接在小黄门手中抢过了军报,揭开封泥,从油纸包中抽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看去,面色登时剧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二章:出兵成定局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睢阳陷落,河南节度副使张巡以身殉国! 军报上的内容把甘露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那些不知利害轻重的御医和宦官们依旧围着人事不省的天子手忙脚乱的团团转…… 睢阳乃是两淮之地的北部门户,安贼叛军如果想夺取两淮财赋之地,就绝对绕不过去睢阳。而张巡则是镇守此地的中流砥柱。都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印证在张巡的身上再合适不过。就在天宝十五载之初,张巡还仅仅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县令,恰逢安禄山攻陷洛阳,举兵南下,他才聚众抵抗,召集了不少的唐.军,在雍丘。宁陵等地打了几次不小的胜仗,连挫叛贼兵锋。 在长安之围解除以后,李亨听说了张巡的战绩,便下敕书任命其为河南节度副使,摄御史中丞。由此,张巡便牢牢的守在睢阳,不使叛军向南半步。可谁又曾想到,前脚房琯兵败,后脚张巡竟也跟着败了。 而睢阳一旦失守,就等于使两淮门户洞开,叛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取江陵、金陵也未必不能! 知晓朝廷大势的秦晋、崔涣与李辅国都是面色凝重,唯独张皇后对睢阳失守也仅限于朝廷一败再败的沮丧而已。她见殿上众人都沉默不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睢阳与长安山高水远,才不会有半分关心,她所在意的是,如何才能从这份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一般的军报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好处。 当张皇后的目光扫在秦晋的脸上时,登时就有了主意。随即她又偏头看向李辅国,隐晦的眨了眨眼睛,又冲着秦晋的位置努努嘴,两人竟心照不宣。 “当务之急,朝廷必须派遣援兵出关,万一叛军夺下了睢阳以后当真直取两淮江南,大势恐将难以挽回!” 在得到了暗示以后,李辅国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虽然他绝口不提以何人为帅出征,但天子诏书就在宰相崔涣的手中,哪里还用他明说了? 李辅国的话并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崔涣在得知睢阳陷落,张巡殉国的消息以后,长久的陷于震惊与悲伤中难以自拔。这其中既有对国事的忧虑,也包含了他与张巡之间的私谊。张巡外放地方为官之前,一直在长安做京官,只因为得罪了权贵难有寸进的余地,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长安。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毕竟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婚礼已经筹备了月余,全长安的百姓都在等着这一天,如果出兵的话只怕要草草收场,这对人心是十分不利的,甚至会使民间人心惶惶,平白的生出事端来……” 崔涣的内心是挣扎的,先有房琯兵败,再有睢阳陷落张巡战死,唐朝在关外的局势陡然间变得岌岌可危,他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仰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李亨,只觉得千钧重担都压在自己一人的肩头,胸口压抑沉重,竟憋得难以呼吸。 总而言之,出兵是必须的,可筹备了月余的大婚之礼一旦草草收场,他也不敢保证会给长安民心带来何等样的影响! 一直颇有决断的崔涣竟也罕见的犹豫不决了! 张皇后见崔涣似乎很是犹豫,便接着李辅国的话帮腔。 “两淮江南为大,长安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又岂能不理解朝廷的难处?至于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大婚之礼,也不是就此搁置了,他日携不世之功返回长安,说不定又能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呢!” 李辅国说的隐晦,相比之下张皇后就是直言不讳了。不但提出来,要暂时搁置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大婚之礼,还要让秦晋即刻带兵东出,以解开唐朝在关外的困局。 李隆基在位时,朝廷谈安贼叛军如虎色变,最多也是守住潼关,保住关中就到头了。现在张皇后不过是区区一介妇人,把出兵讨贼说的居然就像吃饭睡觉那么容易,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秦晋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如此暗暗的想着。其实,与其说张皇后是自信的,倒不如说她无知者无畏!让这种糊涂蠢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来,其带来的恶劣影响,只怕不亚于杨国忠、程元振这种人。 原本李亨身体康健之时,张皇后根本没有插手军政决策的余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亨突然病发不醒,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关外的局势又接二连三的受挫,这就给张皇后参与决策创造出各种条件。 秦晋又看了看神色有些迟疑的崔涣,知道他心里在犹豫不决,但最终只怕也不会有合适的决断与选择。而让秦晋心生警惕的是,由此刻情形看,张皇后与李辅国这对冤家居然不知怎的合流一起了,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是要将自己支出长安。 忽然想到寿安长公主,连秦晋都不由得暗暗赞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虫娘竟是如此的有先见之明。倘若他在今夜径自去了驻扎在北禁苑的神武军,自然就是在此地与张、李两人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秦晋知道,只要他和崔涣不在这里,张李两人别说假传诏旨,就算把李亨毒杀了也不奇怪! 依附于皇权的女人和宦官有强势君主在位时,自然难以为祸,可一旦君主身有不测,此二者立时就可以翻云覆雨。此中例子,在秦晋所知道的史实中已经不胜枚举,他心知此次怕是难留在长安,唯独担心的就是广平王,如果他也跟着离开了长安,就算有崔涣留在政事堂,在张皇后和李辅国面前也是独木难支啊! 思忖之下,秦晋打定了主意,既然出兵在所难免,也就不做无用的挣扎,坦然受之便是!然则,此时的甘露殿却不能离开人,几位重臣必须轮流守候在天子榻前。 “便如皇后殿下所言,秦某也认为出兵乃当务之急,至于大婚之礼,延缓也是情理之中……” “秦大夫……” 秦晋痛快的表态,崔涣心下惊讶,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赞同,只有些茫然的喊了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 张皇后与李辅国则相视狐疑,本以为秦晋一定百般推脱,现在见他痛快的答应下来,又都不免心生疑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秦大夫深明大义,实在令人好生钦佩,一会便也命人向广平王传诏吧!” 李辅国皮笑肉不笑的恭维了秦晋一句,又把矛头指向了今夜不在场的广平王。 几桩重要的决定都已经尘埃落定,秦晋再留在甘露殿也只是白白的混时间,而他心中还存着一件更了不得的大事。 秦晋再也不理会勾结在一起的狗男女,对崔涣千叮万嘱,一定要寸步不离天子左右。 崔涣则诧异的问道: “难道秦大夫还要出宫?” 秦晋点了点头,目露深沉之色。 “留在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倒是外面还有一桩未决之事等着秦某。” 见秦晋不肯明说,崔涣也不追问,也只叮嘱了一句: “此乃非常之时,秦大夫诸事小心!” “相公放心,秦某定会提起十二分的谨慎。”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 “明天天亮便整军,三日后即可出征。” 崔涣则瞥了一眼与之有十几步之隔的李辅国,压低了声音道: “大夫出征原是应有之议,老夫独独担心广平王啊!” “某自有谋划,请崔相公放心!” 甘露殿上人多耳杂,秦晋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崔涣先是一愣,继而又有些狐疑的点了点头。 看着秦晋离开甘露殿,张皇后的心里分外得意,她觉得今夜总算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不过想起了惨死的窦宪,内心依旧是恨意难平。仅仅把秦晋逼走长安,也是在是便宜了他。 不过,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饭得一口一口吃,没有一天吃出来的胖子。先把秦晋和李豫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赶出长安去,然后再谋划着消灭掉他们,当然就比现在容易多了。 越想越是得意,张皇后不禁扫了一眼站在殿门口的崔涣,突然又觉得这个老家伙实在碍眼至极,等秦晋和李豫离开长安以后,得再想个理由也将其一并轰了出去,到那时长安朝廷上,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李侗扶上太子之位。只要儿子的太子之位稳当了,党附者将如过江之鲫一样靠上来。 倒得那时,党羽势众,正好可以把李亨的旧日亲信一网打尽,只要事成,就算李亨醒过来,恢复了健康,恐怕也难以再如以往一般掌控全局了吧! 张皇后又似不经意的看向李辅国,恰巧李辅国也在看着她,两人竟又默契的点了点头。只是张皇后心中却暗骂其阉竖,一切尘埃落定止呕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此人! …… 秦晋离开了太极宫以后,仅带着十几个随从赶往左卫军所在驻地,广平王李豫一向以军营为家,去那里,一准能找到他!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三章:说服广平王 其实在路上时,秦晋就始终思考一个问题,广平王李豫作为大唐王朝的准继承人,究竟是否具备应有的基本素质。如果李豫但凡有点敏锐的政治嗅觉,在这个时候都不应该置身事外,守在病重的天子榻前才是第一要务。 相比较而言,李豫甚至不如虫娘,如果不是虫娘的自作主张,只怕秦晋和神武军将面临更大的危机。 此时,整个长安街市早已戒严多时,一队队全副铁甲的骑兵在宽敞的四马大道上穿行而过。这些都是隶属于左卫军的禁军。秦晋心下又怦然一动,暗道:自己该不会低估了李豫吧?他没有选择守在李亨的病榻前,谁又能保证不是在暗地里谋划着兵变呢? 在秦晋所知的,唐朝立国百余年的历史当中,举凡皇位交接之际,都是兵变发生最为频繁的时候。比如唐太宗以兵变上位,而太宗晚年也曾有太子李承乾意图谋反。武后掌国柄数十年,垂垂老矣之时同样在兵变的胁迫下黯然退位。至于武则天之后,中宗、睿宗,直到李隆基和李亨,哪一个不是在兵变中走上位又在兵变中狠狠摔下来的? 但猜测归猜测,一切都只能以眼见为实。 见到李豫以后,秦晋彻底打消了此前低估其人的想法。面前的年轻人脸上不加掩饰的挂满了担心和忧虑,几步上前抓住了秦晋的双手,急急问着: “大夫可从宫中来?天子病势如,如何了?” 秦晋并没有宽李豫的心,而是选择实话实说,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某来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说这话时,秦晋能感受到李豫的手冰凉而又颤抖,骤然间他踉跄着倒退着数步,似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可如何是好?天子一向身体康健,怎么,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秦晋扶着六神无主的李豫往座榻上坐好,又叹了口气。 “陛下虽然一直看着没事,但却始终处于重压之下,加之继位以来没日没夜的操持政务,积劳积郁之下,却是病来如山倒!” “御医呢?御医又如何说?” 秦晋见李豫只追着问他李亨的身体情况,不禁喟然一叹。李隆基如果没有晚年这档子烂事也算一代雄主了,杀伐决断,才思过人,可生下来的儿孙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就算李亨这一干兄弟,李亨虽然干练沉稳,但优柔寡断又是最大的缺陷,往往在关键时刻是会耽误大事的。还有个志大才疏的永王李璘,贸贸然举兵造反,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至于到了李豫一辈,以秦晋暗暗观察,也多是些眼高手低的人。相对而言,李豫还算脚踏实地,可为人又过于心思单纯。如果没了李亨这棵为他挡风遮雨的大树,不知会落得个何等下场! “广平王!现在还有一桩更棘手的大麻烦急待解决!” 闻言,李豫不免呆愣了一下,这才问道: “麻烦?难道叛军要攻进潼关了?” 秦晋摇头道: “陛下在昏迷之前留有诏书,神武军与左卫军要一同出关击敌了!” “早就盼望着父皇能放我出去,不想却是今日!” 李豫哀叹了一声,秦晋知道也一直存着出关平乱的强烈愿望,但在李亨的刻意安排下,也只能是徒劳的想一想。 这时,李豫才好似反映了过来,问道: “若仅仅是出关讨贼,又何来麻烦呢?” 秦晋又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李豫的资质果然不适合生存在这种尔虞我诈的斗争漩涡里。 “神武军与左卫军一同出关,必然会另有人选接替长安内外防务,难道广平王就想不透此中的关键吗?” 李豫只是心思纯良,却不傻,经秦晋的提醒,立时呆愣住了。 “只依靠禁中宿卫恐怕不行,自打民营解散化归各军以后,长安附近只有来自蜀中的剑南军与随扈太上皇一同回来的神策军,难道是这两支人马?” 这番话一经出口,李豫鬓角的冷汗就淌下来了。 剑南军自打抵达长安以后,本来是由南阳王李系节制,不过李系包藏祸心意欲刺杀广平王李豫被李亨削职夺爵永远圈禁,而后经李豫代掌一段之后,这兵马使的差事最终落到了赋闲已久的张清身上。 张清何许人也?曾在天宝年间做过京兆少尹,而更为引人侧目的是此人乃张皇后的同产兄弟。 在处置南阳王李系的时候,朝野上下风言风语,都说李系勾结了张皇后,最终李亨不忍心处置共患难的张氏,才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了儿子身上。 再说神策军,兵马使乃李隆基此前新近提拔的宦官鱼朝恩。这个人的名声也很不好,奸猾无德,投机钻营,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此寮只怕早就转投到李辅国的门下了。 张皇后和李辅国各怀心思,但在李豫身上却有着共同一致的利益诉求,那就是将其拉下马来,换上各自属意的人选。 李豫深悉此种情由,又岂能不为之震撼?但思忖一阵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秦晋,问道: “诏书当真出自天子之手?” 秦晋点了点头,表示诏书千真万确出自于李亨之手。 李豫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颓然瘫在座榻上。 “走便走,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长安,也省心痛快了,正好与大夫一同击贼!” 忽而,秦晋语意坚定的劝道: “秦某可以出关,广平王却断断不能离开长安!” 李豫不为所动,满眼的无奈之色。 “诏书一旦明发下来,又岂能抗拒?” 秦晋知道,不下猛药是不行了,于是身子靠.向了李豫,压低声音说道: “诏书的确不能抗拒,可陛下在病发之前曾明确向秦某说过,要册立广平王为太子,然后以太子的身份兼领招讨使大元帅……” 如果李亨没有病发晕厥,李豫以太子的身份领招讨使和秦晋一同出关平乱,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可现在李亨病发了,且以秦晋的推断,极有可能是中风,即便短时间内醒过来恐怕也难以向此前一般掌控朝局。 张皇后和李辅国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一定就会趁此机会参与朝政军务。这时再让广平王离开长安就是极不明智的了,更何况李亨在病发之前尚未写下册立李豫为太子的诏书。 现在的局面就是李豫将以广平王的身份领招讨使出关,这就尴尬了!秦晋都可以想象,只要李豫出了长安,以张皇后和李辅国的心思伎俩,绝对有办法让他永远都难以返回长安。 李豫的身体剧烈的抖着,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 “大夫所言当真?父皇当真要立我为太子吗?” 话刚问出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秦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 “千真万确,秦某亲耳所听!” “父皇,儿臣不孝啊……” 李豫忽而情绪失控,痛哭失声。秦晋并没有上前劝阻,而是任由其发泄情绪。良久之后,秦晋见他的情绪逐渐平息,才又开口说道: “所以,广平王更不能离开长安,非但是阻止太子之位旁落,更要为了陛下的安危!” 李豫的目光陡而转冷。 “难道他们还要谋害天子不成?” 秦晋不置可否,只模棱两可的答道: “殷鉴不远,防患未然,才是上策。” “李豫多谢秦大夫提醒,至此才如梦方醒,汗颜惭愧,请受李豫一拜!” 说话间,李豫便双手高拱,一揖到地。秦晋也没想到,此前他只认为要说服广平王还须费一番口舌,岂料只是简单的分析一番竟能促使他生出了平日不多见的斗志! 虽然李豫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但秦晋能从他陡而发冷凌厉的眼神中就能读出其内心的痛苦与煎熬,有些时候苦痛反而成了磨砺人心最好的工具。 “奈何天子诏书白纸黑字,想要留在长安,恐怕只有动武了!” 秦晋心道:李家子孙果然都是一脉相承,无论再怎么不肖,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他知道李豫心中在盘算着兵变,可眼下兵变可绝非上策。 “广平王莫非要动兵?” 李豫苦笑着反问: “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了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击,为朝廷除去祸患!” “切莫如此,不离开长安的法子有千万种,又何必选这等激烈的法子呢?” 说实话,单论兵变神武军与左卫军合流,有很高的胜算。但是,这么做只会使长安刚刚稳定的局面再次败坏。更何况,一旦这么做了,李豫也就等于把自己逼入死角,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夫可有妙计良策?” 李豫很是信任秦晋,见他言之凿凿,就觉得心中底气也多了不少。 秦晋只说了两个字: “装病!” 听了这两个字,李豫茅塞顿开,一拍大腿。 “甚妙,此计甚妙!” 秦晋又补了一句: “装病也要七分真三分假,否则绝难瞒过众人之眼。” 李豫又犯了难,装病容易,可要真假掺合在一起,又谈何容易?饭可以随便吃,这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四章:内监又反复 “甚?广平王摔断了腿?” 张皇后惊讶激动之下,竟将口中的葡萄皮和籽一股脑的咽了下去。 从旁伺候的宦官又从置满了冰块的银盆里挑出一颗晶莹剔透,通体碧绿的葡萄粒递了上去。岂料,张皇后一抬手把他手中的葡萄打落在地。这可把近侍宦官吓坏了,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赶忙趴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张皇后却根本不理会那“自作多情”的宦官,只盯着自己的兄弟张清。 “消息从哪里听来的?不是那小崽子使的诡计吧?” 张清自打就任剑南军兵马使以后,行事就很是低调,平日里就算有事也很少往长安城里跑,为的就是避嫌。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力的阶段,倘若有一星半点的疏忽,他的外甥也就很可能与皇位失之交臂。与此同时,张氏家族也会与权倾朝野失之交臂。 “姐姐毋须质疑,广平王在校军场当众坠马,左腿骨折,骨头都支了出来,岂能有假呢?” 张皇后愣怔不知如何是好了,李豫的受伤太过巧合,与其说巧合不如说就是有意为之,可他居然对自己如此狠心,当众坠马,万一有个闪失就是瘫痪抑或丧命也大有可能。 “怎么没摔死他呢!” 良久之后,这个风韵犹存的皇后恨恨自语了一句。 姐弟二人的谈话让那个跪在地上的宦官暗自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自己的错,是皇后又受了广平王的气。皇后的气性大,后宫里几乎没人不知道,尤其是她的近侍宫人,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趴在地上的宦官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地上那颗通体碧绿的葡萄,禁不住舔了舔嘴唇。这东西可不是中土之物,乃是从西域不远万里运过来的,其间所耗费的财力物力,常人难以想象。几乎是一颗葡萄比起同等大小的黄金都要值钱呢!其实,关中也有种植这种西域传过来的稀世水果,可就是不够甜,不够水灵…… “广平王受了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长安。姐姐,此前咱们的一切计划恐将化为乌有了啊,须得立即想办法应对才是!” 张皇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我就不信他半点都没有装假,派几个得力的御医过去,替他诊治,但有发现半点作假,就治他个抗诏之罪!” 张清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张皇后又瞪了他一眼。 “那还不快去安排处置?待在这里唉声叹气就能达成所愿了?” “皇后殿下,殿下,万岁醒了,醒了……” 刚训斥了弟弟张清,张皇后又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话音未落,一个气喘吁吁的宦官奔置殿内。这是甘露殿内侍奉李亨的内侍,只是早就被张皇后收买了,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跑来报信。 登时,张皇后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偏偏却又不能吐,只能强忍着把恶心压进肚腹之中。强忍住上涌的怒气,她又瞪了一眼当场呆住的弟弟,斥道: “还愣着作甚?等死吗?” 说罢,张皇后再也不理会惊醒过来的弟弟,急急的赶往甘露殿。 在路上,张皇后又镇静了下来,就算天子苏醒也未必全然恢复,御医早就告诉了她,天子十有九成是中了风疾,想要恢复旧观希望极其渺茫! 事实也果如张皇后所料,李亨醒过来以后,半边身子都难以动弹,甚至还有轻微的口齿,见到丈夫这副模样,她也就放下心来。 这样的天子,就算醒过来,又与废人何异?还能处置政务吗?还能抓住权力吗? 正暗暗得意间,一张极其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是政事堂的宰相崔涣,崔涣也是能熬,竟然一天一夜未曾离开天子半步。 张皇后定了定心神,走向天子卧榻时,对崔涣说道: “崔相公是政事堂的顶梁柱,身子可万万不能垮了,既然陛下已经脱离危险,还请尽早回去歇息吧!” 崔涣低眉顺眼答道: “老臣谢皇后殿下体量,还撑得住!” 淡淡的一句话,就明白无误的婉拒了张皇后的建议。 很快,甘露殿内众人就惊骇的发现,天子居然不记得今日曾发生过的事了,几经试探才确定他近半个月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 崔涣的眼眶湿润了,暗暗的质问着贼老天,为什么要让如此勤政发奋的皇帝遭受如此痛苦的打击?张皇后更是哭的像个泪人,可心里实在是欢喜的不得了。这可真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醒过来又如何?还不是废人一个? 李亨费了很大的气力又完整的问出了一句话: “关外的战况如何了?朕,朕不能一直躺在这歇,歇息……” 张皇后生怕崔涣说出实情,抢先答道: “陛下放心,内事有崔相公,兵事有房相公,克复东都,平定叛乱都指日可待呢!” “莫……诓……朕……” 张皇后巧舌如簧。 “臣妾岂敢说谎?不信就问崔相公!” 说着,他转过头来,望着崔涣,以口型警告他: “以天子身体为重!” 崔涣也觉得现在不是说出实情的时候,房琯兵败,睢阳失守,张巡战死,这两个大败如果再告诉他一遍,恐怕就再也承受不住了!所以,崔涣选择了顺着张皇后的谎言说下去,让李亨放心将养,一切都十分顺利! …… 秦晋见过了李亨以后,心情极端沉重,现在的李亨已经形同废人,恐怕没个一年半载难以彻底恢复。而所谓的彻底恢复,谁知道是不是御医口中的惯用辞令呢?其实,秦晋也不指望着李亨能彻底恢复,哪怕能恢复八成,可以亲政就足够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有两股势力,一股是李隆基,一股是张皇后。原本李亨康健之时,这两股势力就算拧成一股绳也难以撼动李亨分毫,可现在的情形正好就翻了过赖。倘若李隆基与张皇后当真合流,那么病重的李亨很有可能被废掉。 此时此刻,李辅国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只要李辅国坚定不移的站在李亨一边,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 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把秦晋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神武军不愧训练有素,仅仅一日夜的功夫,五万人马全部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出发。 对于长安局势的影响,他所做到的也只能到此为止。李豫虽然仁厚,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只要他能留在长安,身后还有五万左卫军,只要能倾尽全力,保住李亨的皇位也还是有胜算的。 古往今来就是如此,即便有着马上致命的外患,内斗也不会有一时半刻的停歇。 秦晋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令人糟心的事都甩出脑袋。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并没有被迫离开长安的沮丧。与之相反,这反而正中其下怀。 克复东都的大功恐怕就是上天注定要属于神武军,既然躲不掉,又何必要躲呢? “内监李辅国求见!” 随从忽然进帐通报,这让秦晋吃了一惊。李辅国此时来见,一定是他的立场又有了变化。 秦晋所料大致没错,李辅国一见他就躬身到地。 “请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救救陛下!” 见状如此,秦晋心中了然。看来李辅国还没傻到了家,知道醋在哪酸,盐在哪咸盐。如果继续抱着张皇后的大腿,一旦李亨失位,张皇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不过,秦晋还是装作一脸的惊讶,问道: “陛下不是刚刚醒了吗?” 其实,秦晋明白,李辅国说是要救李亨,真实的打算不过是要救自己而已。 李辅国显然真的急坏了,连连跺着脚。 “张,张氏那贱人,居然偷偷让,让张清去了兴庆宫,若,若太上皇……咱们还能有好下场吗?” 得知张清去见了李隆基,秦晋当真有几分意外,想不到张皇后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快了几分,看来也不能全然小视了这个看似急躁鲁莽的女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能够在勾心斗角、处出险恶的皇族中成功的坚持到最后,乃至成了一国之母,又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呢? 一念及此,秦晋暗暗提醒自己,绝不能被表面所迷惑。然后他又有些怜悯的看了眼李辅国,此公纯属自作自受! 李辅国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李亨,一旦李亨被废,新君又与之毫无瓜葛,他的处境必然岌岌可危。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偏偏鬼迷了心窍的李辅国现在才看透。 秦晋叹了口气,说道: “我明日便要率军开拔,即便有心相助内监,也是无能为力!” 李辅国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秦晋不提相助天子却只说相助于自己的根源所在,可事关性命,又岂能轻易放弃?高力士如果再次得势,绝不会让他善终的。李辅国再也不矜持,忽的跪在了秦晋面前,哭道: “李某糊涂,还请大夫相救!” 秦晋扶起了李辅国,不再吊他的情绪。 “内监去求广平王,胜过秦某多矣!”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五章:夜色凉如水 秦晋在离开长安之前,最后见了李亨一次。 ()这位原本踌躇满志的大唐天子现在落得如此惨境,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偏偏他还要和所有人一样瞒着李亨,一点带兵出征的口风都不能吐露。如此一来,整个觐见的过程就像哄孩子一样,竭尽所能的哄骗一位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荒诞的。然则,秦晋却笑不出来,他甚至隐隐在为李亨将来的安危担心。狮群中,失去了獠牙和利爪的狮王早晚会被其他雄狮所取代,李亨只怕也难以避免吧。 夜深了,长安城内进来禁止灯火,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阙楼上,风灯左右摇曳。 那是兴庆宫,如今李亨病重,也许那位老迈的天子不甘寂寞的内心又蠢蠢欲动了吧。 想及此处,秦晋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就在刚刚,他已经和宰相崔涣做过商议,由于广平王腿部骨折,难以率师出征,所以不但广平王,就连左卫军也不宜在此时出征。 左卫军不能出征,可以选择的无非就剩下剑南军和神策军。 崔涣和秦晋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由张清任兵马使的见那军。可以想见,张皇后在得知了这各决定以后,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不过她没得选择,现在可以做决定的几个人都站在了广平王一边,就算张皇后再不满意,再愤怒,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结果。 “大夫,不回府看看吗?” 前面就是永嘉坊,一名随从忍不住问了一句。秦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去了,抓紧时间回到出城回应,日出便全军开拔!” 现在的长安朝野上下,虽然不是人人都认同秦晋,但却一致公认,他是个尽公不顾私的人! 实际上,秦晋哪里愿意尽公不顾私?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府邸里,没有一个可让他牵挂的人,回到那里去朝夕所见的不是男仆就是女婢,还不如在军营中多处置一些军务。也正因为如此,军中将士对秦晋都死心塌地的折服敬重。 秦晋的话在军中就是律条,不容任何质疑!既然已经说了尽快出城,随从就再不聒噪,双腿暗暗夹了夹马腹,以跟上秦晋的马速。 翌日黎明,大军开出北禁苑军营,旭日之下下纛旗上“河洛招讨使秦”六个大字光芒四射。没有以往一般的誓师大会,也没有百官和百姓结队相送,一切都在低调中行进。 杨行本策马于秦晋身侧,这一刻他原本都不报以期望了,可谁又能想到,世事就是这般无常,看似一路过关斩将,大有胜算的房琯居然就败了,而且其本人也生死未知。那么,就轮到神武军出场了。克复洛阳的不世之功,又有哪个为官位将者不怦然心动呢?杨行本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极力使脸上保持着一以贯之的冷酷。 “大夫。咱们先走了,张清万一拒不从命,又当如何?” 杨行本的担心并非没有必要,天子李亨中了风疾以后,张皇后姐弟二人自认为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到了,怎么可能轻易的受他人摆布呢? 秦晋脸上所流露出的依然是冷冷的笑意。 “他若不来,兵马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对此,杨行本有些不以为然。 “张皇后肯换?” 秦晋依旧冷笑,却不再多说一句话。杨行本还想说话,则被秦晋不客气的打断。 “一日夜急行军,明日此时抵达潼关!少说两句话,留着气力赶路……” 日出不过才一个时辰,太阳就已经像个大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长安通往潼关的笔直官道上,泥土中的水分被彻底蒸发干净,悉数化为尘粉,无数只马蹄踏过之后,扬起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黄龙。 …… “姓秦的走了?” “回殿下的话,神武军今儿一早就开拔了,秦大夫想必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吧!” “甚的大夫?三年前还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吏,是靠着天子的宠信才得以幸进,可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说直白点,就是我大唐的祸根!” 张皇后一口气都不停的数落着,旁边的宦官和宫女都可以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张清呢?怎么还不来?” “奴婢,奴婢不知……” “还不去问?现在就把他招进宫来,眼看着火都要烧上房了,还这般不紧不慢,难道要等着那些做臣下做奴才的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吗?” 不知何故,张皇后越说越激动,连话语都开始变得粗俗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张清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太极宫内。张皇后赶忙用手捂住了口鼻,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她直想反胃。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姐姐一介女流整日跟那些重臣和武将周旋,你呢?就知道饮酒作乐!难道就不明白,你我姐弟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子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张皇后刚刚消了的火气又渐渐涌了上来。 “水中舟船还能有路可退,你我姐弟身后是什么?都是些万丈深渊,一不留神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抬起保养姣好的手,指点着弟弟张清。 “你的眼睛难道瞎了吗?看不到身后的万丈深渊?还是你的胆子已经大到无所畏惧了?” “姐姐,弟弟虽然胆子大,可还分得清……” “你这是无知者无畏!秦晋算计你我姐弟,难道你还真想带着剑南军到关外去和安贼叛军厮杀吗?” 张清似乎被数落的也来了脾气,便顶撞道: “去又何妨?万一立下不世之功,弟弟也能挂向凌烟阁,名垂后世!比起做姐姐的应声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你!” 殿内空气紧张的几乎凝固,宦官宫人都被吓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生怕被怒极的张皇后所迁怒。张皇后万万想不到,一向听话谨慎的弟弟今日竟如此反常,甚至还说出了这等幼稚可笑的话来! 但张皇后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面前的人可是她的同产兄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平日里更是事事为其着想,出仕做官都不遗余力的铺路,到头来却是换回了这等结果。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 此时,张清见一向强悍的姐姐居然哭的如此伤心,酒意登时就消了大半。 “姐姐,姐姐莫要伤心,弟弟刚才都是,都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张皇后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 “酒后吐真言,难道当姐姐好糊弄吗?” 殿内沉默了好一阵,张皇后才重又开口。 “崔涣、李辅国、秦晋都指名让剑南军出关,掩护神武军后翼,姐姐无法拒绝!” …… 一辆四马轺车由延禧门驶出太极宫,马车上既没有挑出车幡,也没有随扈开路,如此普普通通的马车甚至都没人多看两眼。 “公主为何要自降身价?难道除了秦晋,天底下就没有配得上公主的男子了?” 梅兮的声音愤愤不平,又一面喋喋不休的数落着秦晋各种不是。还是南姨的性子一向温和稳重,劝道: “秦大夫心怀天下,又岂会束缚于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只有这种大英雄才真正配得上公主。” “不顾家就是大英雄了?我若是公主,宁愿找个一生只对我一人好的男子,才不稀罕什么大英雄……” 南姨见她说的荒谬,只是摇头笑了笑,也不与之争执。 梅兮自觉公主和南姨对她的话都不以为然,又一时间说不清楚,急的就差哭了出来。 虫娘哪里有心思和梅兮争执什么才是世间的好男子,车帘随着马车的起伏颠簸而忽闪,她的视线瞄着若隐若现的车外,心思早就飞到了百里以外。不知他已经到了哪里?路上辛苦吗?会不会口渴?吃得及时吗? 说来就连虫娘都觉得奇怪,平日里根本不曾在意过的一些细节,此刻竟一股脑的都蹦了出来,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仿佛心里总是带着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正思忖间,马车缓缓停住。 “公主,永嘉坊到了!” 车外传来了驭者的声音。 梅兮和南姨扶着公主下了车,秦府门前冷清可以罗雀,只有须发花白的家老佝偻着身子和一名小童站在门外。 “老奴迎候公主入府!” 虫娘知道秦府全凭这个须发花白的家老操持,地位不比一般的奴仆,于是微微回礼。 “家老不必多礼,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秦大夫的妻子了……” 虫娘的眸子里泛着泪光,早在第一次与秦晋相见时,她就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就算没有婚礼那又如何?李家儿女从来都不拘泥于世俗虚礼,从今天起她就正式搬进来,做秦府的主母。然后在府中日思夜盼的,等着他凯旋归来…… 时至今日,虫娘都亡不了与秦晋同乘一马,伏在他背上时的那种感觉,虽然身陷贼兵的千军万马中,但只要有宽阔的臂膀在,就会觉得无比的安全。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六章:天雄节度使 潼关,自从陷而复克之后,还从未聚集如此之多的兵马。 关墙外放眼望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连营。 “兄长,小弟就不明白了,寻常人安营扎寨都是寻着安稳易守的地方,秦大夫何以却选这险地呢?万一叛军趁夜袭城,岂非危险了?” 裴侑一脸的不解,他和秦晋没什么接触,又知道族兄裴敬与秦晋关系匪浅,是以想从族兄的口中探一探,如此安营排兵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此时的裴敬也早就不是当初长安城里那个粉面油头的纨绔子弟,颌下两腮生出了寸许长胡子,脸上的线条也好似被刀斧刻琢了一般,棱角沟壑分明。他的右手轻扶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目光一刻不停的在关墙外扫视着。 “秦大夫用兵时稳时急,为兄也摸不清套路,不过眼下扎营在关外却并无危险。今日探马刚刚呈上军报,往西百里不见叛军踪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侑附和着: “兄长所言甚是,听说秦大夫昨日才由长安出发,不过一日夜的功夫,数万步卒境能行军二百里,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裴敬才回头看了裴侑一眼。 “你加入神武军时间日短,并没有见识过秦大夫练兵的本事,这急行军可是咱神武军的看家本事。” 说着,他眼中泛出些许自得之色,又加重了语气问道: “你可知战场之上出奇制胜的关键是什么?” 裴侑挠了挠头,答道: “自然奇计为上,然则善使奇计之人却凤毛麟角!” 闻言,裴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奇计只是其一,但关键还在于一个‘快’字!否则骑兵何以如此重要?神武军步卒以快制胜,安贼叛军有苦头吃了!” 裴侑一向对这位族兄很是服气,可今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出言质疑道: “房琯带领的是一只七拼八凑的人马,还不是顺顺当当的打到了洛阳城下?如果不是功亏一篑,现在朝廷王师没准就已经北渡黄河了!” 骤而,裴敬哈哈大笑,指点族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你啊你啊,是没见识过神武军的战斗力,房琯所赖者,不过是孙孝哲叛军于关中覆灭后,从潼关到洛阳数百里地方空虚的机会。所以,洛阳城下一战而败,也不稀奇!” “难道兄长早就料到了房琯会有此一败?如此说来,秦大夫也一早就猜到了。对一定是这样,否则秦大夫又怎么可能任凭房琯那老儿生生夺去了到嘴的功劳……” 看着兀自猜测的族弟,裴敬摇头苦笑。 “为兄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料想秦大夫的初衷便是打算放弃这份功劳的。只可惜啊,房琯不争气,满手好牌打的奇臭无比,最后还得神武军来收拾烂摊子!” 裴侑有些摩拳擦掌,神色间又带着一丝遗憾。 “只可惜啊,咱们还要守潼关,不然也能冲上去抢些功劳回来!” “日后多得是立功的机会?再者,放眼整个大唐,年刚刚及双十,便身为马军指挥使的,有几人?” 被兄长斥了一句之后,裴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兄长责备的是,小弟急功近利,这是大忌,大忌!” 裴敬微微一笑,说道: “知道就好,为将者最忌急功近利,轻则辱身,重可丧师失地,为祖宗蒙羞,不可不慎啊!” “刚刚一睹秦大夫风采,似乎也比你我兄弟长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三品重臣,距离入政事堂拜相也只差一步之遥,当真好生让人艳羡啊!” “秦大夫天赋异禀,你又岂能自比?若论军功才干,就算拜相也不为过,只是秦大夫顾虑资历甚浅,才不愿入政事堂。” 听了兄长对秦晋的分析,裴侑大为惊讶,从来只见孜孜求官的人,却没见过避而不当的。 “末将田承嗣拜见将军!” 正当兄弟二人议论之时,一个突兀声音将他们打断,声音既粗且大。裴侑扭头看去,却见一个身长中等却极是敦实的虬髯军将站在十步开外的城墙甬道上。 “原来是田校尉,此来何事啊?” 不等正主裴敬说话,裴侑先问了一句。 这个田承嗣本是安禄山麾下的一员骁将,潼关陷落以后做过一阵潼关守将,后来在裴敬出奇兵偷袭将其赶走,夺下潼关。此人辗转到河东风陵关城下,竟生生被坚守此地的陈千里耗得粮草尽绝,不得已之下易帜投诚。 田承嗣也算开了围城者率先投降的先例。不过,此人在投降唐朝以后,当真还立过几次功劳,得了天子特赦,算是站稳了脚跟。裴敬觉得把此人放在河东不放心,又将此人调至潼关,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省得此人再有反复。 当初奇袭入城的敢死先锋正是裴侑,是以两人也是老相识了。田承嗣自打回到潼关以后,非但没有对裴家兄弟有半点的芥蒂,反而极尽所能的巴结逢迎,甚至还博得了裴侑不小的好感。 与裴侑不同,裴敬却始终对田承嗣报以警惕之心,以他的经验,往往越是这种巴结逢迎的人,才是城府甚深的小人,最易反复无常。在这种人心里,没有什么大节道义,所驱使者,无外乎利害二字! “末将刚刚接到了秦大夫的调令,调末将随军出征。” 裴侑一听又急又羡。 “还有这等好事……” 只是后半截话还没等说出来,就被兄长严厉的目光堵了回去。 “秦大夫既为神武军大将军,又是河洛招讨使,可节制河洛一切兵马,奉调就是!” 岂料,田承嗣却道: “末将不愿去,愿始终追随将军!” 裴侑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算你还有良心,不枉我兄弟善待一番!” 裴敬面无表情,只又问了一句: “你当真不想去秦大夫麾下?” “确实如此!”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田承嗣离开之后,裴敬突然问了一句: “你以为田承嗣当真不想去吗?” 裴侑一愣。 “难道此人在说谎?” “他在以退为进,小人心思而已,所图的就是你我不与之为难!其实,秦大夫的军书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送到,他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裴侑原本还以为田承嗣念旧,现在发觉被骗了不禁有几分愤愤然,但思忖了一阵之后,又生出个想法。 “这厮莫非存了挑拨之心?” 沉吟良久,裴敬才道: “不无可能,只不知此等小人,秦大夫看重了他哪一处?” 这时,裴侑才反应过来。 “难道,难道秦大夫要重用此人?” 裴敬反问道: “你说呢?” 他跟随秦晋日久,最了解秦晋的脾性,看人只重才而不问得,所以像杜乾运等一干反复小人也能为其所用。 可裴敬观察田承嗣其人,既没有出众的军事才能,也看不出别有所长,怎么就能得秦晋的看重呢? …… 神武军在潼关城外整军一日夜,然后就是强度更甚的急行军,所以这一日夜对于神武军来说至关重要,尽管连营绵延数里,却静的像一座死营。 田承嗣在当值军卒的引领下,一步步深入神武军军营,在他想象中神武军理应与一般军队没有两样,可直到进入辕门的那一刻起,才知道与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尽管此时已经烈日当空,可走在静悄悄的军营里,充耳的却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田承嗣甚至有种冷汗直流的错觉。 对于田承嗣其人,秦晋也早就如雷贯耳,闻名已久。原本的历史记载中,此人在安史之乱中降唐,被封为魏博节度使,此后又数度叛唐降唐,是藩镇割据愈演愈烈的首恶。自此以后百余年,直到五代时期,魏博牙兵都是天下第一强军,魏博节度使后来又被称为天雄军节度使,后世更有“长安天子,魏博牙军”之说。 所以,当秦晋得知了田承嗣其人在裴敬麾下之后,便生出了将此人调至麾下的想法。目的有二,一则限制此人,二则重用此人。 然则,一见之下,秦晋又有几分失望。他所见到的,只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虬髯校尉,这与印象中以强悍著称的天雄军节度使大相径庭。 “你就是田承嗣?” “回,回大夫话,正是末将!” 连说句话都结结巴巴,如果不是此人在装假,那就一定是历史出了差错,这种资质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强军的节度使呢? 秦晋直视着田承嗣,发现此人的双颊上居然噼里啪啦的有汗珠滚落,再看其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禁哑然失笑。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历史上的天雄军节度使居然是个如此胆小的人。 秦晋并不知道,他给田承嗣所带来的心理压力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世间之人便是如此,即使再强悍的人,面对无法预知和掌控的压力时,都会紧张和焦虑,甚至产生畏惧情绪。 田承嗣本就不是个心思如铁的人,此时冷汗淋漓也就不足为奇了!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七章:步步皆为营 秦晋招纳田承嗣还有另外一个用意,那就是此人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十分熟悉这些来自幽燕的叛军,说不定就可以在此人身上寻出意想不到的突破口。』.所以,即便田承嗣表现的过于窝囊,他也不以为意。 “田将军威名秦某如雷贯耳,今日终于一见……哈哈……” 本想说田承嗣闻名不如见面,但秦晋终究还是不愿意当众落了此人的脸面,于是只哈哈大笑,剩下那半截话却不再说出口。 田承嗣脸上的冷汗已经淌成了小溪一般,又不敢抬袖擦汗,只声音干涩的回答着: “末将区区,大夫如此相称,汗颜,惶恐啊!” 这倒是实话,田承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威名能让名动天下的秦大夫如雷贯耳。 秦晋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解释,他真正如雷贯耳的,乃是开创魏博军镇的田承嗣,却不是要下这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田承嗣。 “想必房相公兵败的消息,你也早就知道了,如何,有什么看法?” “这……” 田承嗣一阵语塞,说实话房琯兵败的消息刚刚传到潼关时,他是十分惶恐的,生怕唐朝当真只是回光返照,这次豪赌可就要输的什么都不剩了。可随着秦晋带神武军抵达潼关以后,他的这种担忧又渐渐消失了,心底里反而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 “末将愚钝,愚钝,不敢妄加置评!” “直说就是,秦某此次带兵东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收揽贤能之士,如果田将军不直抒胸臆,又怎知是英雄抑或狗熊呢?” 对付这种行伍之人,秦晋也不绕弯子,直来直往,道明本意。如果田承嗣但凡还有点智商,就一定会有所领悟。 “请恕末将直言,洛阳之败,八成在房相公身上!” “哦?” 秦晋登时来了兴趣,当此之时,多数人的意见都是房琯中了安贼叛军的诡计,才落得兵败生死不知的下场。现在终于有个人敢于说出和大众相悖的意见,实属不易。也是此时,他才觉自己有点小看眼前这个田承嗣了。 只见田承嗣直起了身子,一脸肃容,侃侃说道: “房相公固然长于政事,但带兵也太过儿戏,生搬硬套兵书上的战法,致败也不足为奇!” “田将军可是在说房相公纸上谈兵?” 田承嗣连不迭的点头。 “诚如大夫所言,世人只看到了房相公长驱直入洛阳城下。实际情况却是在洛阳之前,并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大战!” 这时,站在秦晋身侧的秦琰大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不对啊,房相公斩数万,还报捷京师了呢,怎么能说没打大战?你莫非打算诓骗大夫?” 田承嗣偷眼瞧了秦琰一下,又赶紧把目光收回,凭借多年巴结逢迎的经验,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虬髯校尉一定是秦晋的亲信,万万得罪不得。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小心的巴结着。 “这位将军质疑的是,末将此前也曾有过这种想法,但后来得知了事情,却是房相公强行剿了叛降安贼的地方团兵。” “剿便剿,何为强行?” 秦琰看似粗鲁,实则心思颇为细腻,马上就从田承嗣的话中觉察出了异样的味道。 田承嗣叹了口气,两手一摊。 “末将后来听说,听说那些叛降的地方团兵是打算归顺朝廷的,可房相公说那些人叛降反复,绝不能姑息,因此才有了那数万的斩获。” 秦晋居中察言观色,基本可以断定田承嗣没有说谎,实际上田承嗣此时也不敢说谎。如果房琯当真是如此作为,看来他有洛阳之败也并不奇怪。 “田将军以为,洛阳叛军何人为将?” 据秦晋所知,安贼叛军中名动一方的人物像崔乾佑、孙孝哲都已经折戟,洛阳城内还能统领叛军的,他一时间还真判断不出。 只见田承嗣略一思忖,便道: “末将私下揣测,若不是阿史那承庆,便是尹子琦。” “说说这两人的底细来历!” 就实而言,秦晋对这两个人还很陌生,但田承嗣既然言之凿凿的笃定是他们,那么必然有过硬的理由。 “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都是晋王部将,又骁勇善战,论能力不输于孙孝哲、崔乾佑。再者,此时的洛阳城内只怕早已经是晋王一手遮天,又怎么会启用旁系人选呢?末将数来数去,也就非此二人莫属了!” 秦晋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难道安禄山已经死了?” …… 次日一早,秦晋下达军令,以秦琰和田承嗣为左右先锋,领军一万先行出击,大军主力则徐徐前进,紧随其后。 秦晋此次东出还是十分谨慎的,并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战术,洛阳叛军既然能以静制动,一旦得计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收敛锋芒了。房琯之败,一者在于纸上谈兵,二者就是受到假象迷惑而轻敌冒动。 经过田承嗣的介绍,秦晋大致了解了伪晋王安庆绪麾下的几员悍将,原来也并非都是草包,像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这样的部将都是身经百战,勇冠三军的。想想也是,他们可都是常年与北方的契丹人作战的,如果不堪一击岂非负了幽燕边军的威名吗? 是以,秦晋循序渐进的用兵,就是力图稳扎稳打,而且他这次东出又是有备而来,所到之处,均以乡里为基本单位组织民营。 在农业社会的冷兵器时代,打仗的根本就在人口,组建民营就是从根本上绝了叛军卷土重来的机会,只要如此一步步的走下去,就算步子迈的小,进展相对有些慢,可胜在稳扎稳打。在朝廷彻底收复失地派遣官吏到来以前,潼关以东的土地,神武军所过之处均以民营建制进行巩固。 神武军大军浩浩荡荡,沿着黄河南岸的高坂,从容越过秦汉时期的函谷故关。秦晋于一处高地立马向南望去,入眼尽是光秃秃的黑黄一片,其间点缀着一撮又一撮的绿色。原本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经历了天宝十四载冬天的那场大火以后,到现在依旧没有恢复。实际上,想要在这高坂之上再次成林,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 “那里就是函谷关故道,想不到一千年沧海桑田,当初一夫当关之地至今已经不复存在!” 杨行本落后秦晋半个马头,看着秦晋感慨,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黄河水道北移,露出了这大片的滩涂白地,函谷关所依仗的险要地势自然而然也就不见了。否则汉武帝何以将函谷关东移到新安呢?” 提起新安,杨行本眸子里有几分异样之色。 “新安乃大夫轫之地,此番卷土重来,大业必成!” 秦晋别过头来,看了杨行本一眼,不置可否。 越过了函谷关故道以后,一路上所遇见的溃兵也渐渐多了起来,秦晋率兵一边行军一边收拢,不过半日功夫竟以收拢了上万人。 秦晋希望在这些逃兵中间现房琯其人,只可惜仔细寻觅了一番之后,并没有现这位败军宰相的影子。 抵达陕州以后,将沿途收拢的近万人就地安置充入民营。秦晋并没有带上这些残兵的打算,冷兵器时代大战最忌讳带着溃兵,大军一旦泄了劲力,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蔓延,难再提振士气。为了不使神武军受到影响,也为了节省紧张的粮食,把重新收拢的溃兵就地安置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这些溃兵也十分乐意留在当地,毕竟比起重返战场送死,留在当地有吃有喝有住,更具吸引力。 “大夫,从函谷关到陕州,算上收拢的溃兵,民营员额竟不足五万人!” 杨行本被部下送过来的统计数字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繁华富庶远胜关中的河洛大地居然已经萧条至此,数百里之地居然连凑齐五万人都十分困难。 “不必大惊小怪,战乱叠起,百姓逃难,没有逃走的也被安贼叛军拉了壮丁,幸存下来的人实在是经历九死一生,不容易,不容易啊!” “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关东百姓们对朝廷似乎有着不小的抵触情绪,不少乡里的百姓都是,都是强征进民营……” 杨行本说的这个问题使秦晋眉头紧锁,如此强征,又和安贼叛军有什么区别了? “关东百姓对神武军的政策不了解,有些抵触情绪也属正常,关东形势复杂,百姓编入民营必须以自愿为原则,还是要加强思想工作,以说服教育为主,只要能让当地的百姓们明白,咱们神武军不但提供吃食,还保境安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踊跃加入的。” “不至于如此吧?大夫不清楚百姓刁民的性子,一旦向他们妥协,以后就更加难以管理。” 秦晋挥手打断了杨行本的话。 “你难道忘了神武军训令吗?怎么在关中时执行的不错,刚出了关就忘得一干二净呢?就没想想,一旦强征、强抢的名声传扬开去,岂非功亏一篑?”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八章:败兵觅无踪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被斥责了以后,杨行本也不以为意,只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末将做这民营的差事也是驾轻就熟,既然大夫如此郑重叮嘱,严格执行就是!” 秦晋瞥了他一眼,立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看着秦琰和田承嗣做了先锋,你心里长了草么?放心吧,肉再肥也不是他们两人能吞得下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杨行本笑道: “大夫正说中了末将的痒处,看他们带着人马先行一步,还真有点着急。” 秦晋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但丑话却要说在前面,如果民营的差事办不好,这口肥肉你也就别惦记了!” “大夫言重,末将既然接了这差事就绝不会三心两意,准保办的漂漂亮亮让谁都跳不出毛病来!” “做好民营的差事,可不是为了向我交差,这可是咱们神武军立身的根基所在啊!” 秦晋再不是说笑的语气,杨行本也跟着心领神会,他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大夫并不敢把神武军的将来寄托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当今天子也好,未来的天子也好,都不是好相与的。神武军日渐壮大,不论谁做天子都要加以限制。 念及此处,杨行本心中一动,这岂非与他所暗暗希冀的暗合了吗? 陕州等地的百姓对朝廷的神武军初时颇为警惕,但随之而来的开仓放粮就先打消了他们的第一层一律。古语有之,民以食为天,不论是谁只要真金白银的拿出粮食供给,百姓们都会念好的。 也就几日的功夫,神武军秋毫无犯、开仓济粮的消息就渐渐扩散开去。甚至于躲在山中的不少百姓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返回家乡,加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民营。 民营就实而言是半军事化管理,在太平年景是绝对不会受到欢迎的。可现在正值乱世,上至大吏豪族,下至蝼蚁百姓,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终日徘徊在被杀死还是被饿死二者之间。 这种痛苦,非得亲身经历过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神武军,不但提供安全的住所,还管所有人的肚子,两个最迫切,也最基本的需求一并得到了满足,人们自然是趋之若鹜的。与这两点相比,头顶上多了军中律令的约束,则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与此同时,秦晋也没有驻足不前,而是带着中军继续向东推进,赶往三崤山北麓的重镇峡石。 只是峡石的情况比起陕州来更令人额腕痛惜,残破的城墙,焦黑的废墟,秦晋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残垣断壁,别说人影就连鸡鸭也看不到半只。在经过一些村落之时,浓烈的臭气熏得人阵阵作呕。 经历过长安大战的人对这种臭气再熟悉不过,那就是尸臭。 秦晋立即命人四处搜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发现了数以百计的尸体,而且由于正值盛夏,这些尸体都烂的不成人心,露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骨架。 这一定是房琯过境时留下的杰作,从哪些烂的不成样子的尸身上,能够勉强的分辨出衣衫样式,应该就是河洛一带团兵的号坎。看来,田承嗣所言非虚,房琯的确杀了不少反复叛降的地方军,可是杀人归杀人,也不能就这么抛尸于露天野地里不管不顾吧? 往往瘟疫常爆发与大战之后,如果这成百上千的腐尸再把就近的水源也污染了,问题将更加严重。于是,秦晋专门调拨了一千人,将所有的腐尸收集到一处,架上柴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秦晋暗暗感叹:所谓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也就如此了。 派出去的探马最远已经向东几近二百里,堪堪抵达新安,然则对于房琯的行踪已然毫无音讯。 秦晋除了寻找房琯以外,更加在意的是磨延啜罗叔侄。他可不相信,骁勇善战的回纥部骑兵会在洛阳一战中全军覆没。但偏偏他们也如房琯一样,杳无音讯。 这一日,清虚子从长安一路东进,追上了秦晋,并带来了长安城内的最新消息。张皇后果然孤掌难鸣不得不派出了张清以及所领的剑南军。除此之外,郭子仪为副帅,也一同出征! 得知这种安排之后,秦晋心道,一定是崔涣的手段,就连剑南军的军权也不想完全放任。这才是老成谋国的宰相,让崔涣留守长安,当真是在明知不过的选择。 清虚子几句话说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长安朝野上下经历了怎样的暗流涌动,只有身在漩涡中的人才能说得清楚。 看起来,秦晋所支持的广平王又占据了优势,神武军可以安枕无忧的攻略洛阳。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各方力量又达成了某种平衡而已。一旦再有某些突发的偶然因素介入,这种平衡也将十分容易的被打破。 “大夫何以愁眉苦脸啊?神武军稳扎稳打,进展虽然不快,但一步一个脚印,可胜过那房琯太多了!” 清虚子探问秦晋心中的疑惑,又不忘了送上一记马屁。 秦晋见惯了清虚子油嘴滑舌的模样,早就不吃他这一套,可也没打算瞒着他。 “房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生死未知,就连磨延啜罗叔侄也杳无音讯,这实在令人奇怪!” 清虚子尖着嗓子,嘿嘿笑道: “大夫这是灯下黑啊,难道就没派出探马到黄河北面去探一探吗?” “你是说黄河以北?” 闻言,秦晋如顿悟一般,使劲拍了一把大腿。 “确是百密一疏,如何就没想到深入黄河北岸的王屋山中去探一探究竟呢!” “贫道估计,房琯那老胳膊老腿,未必能强渡黄河,八成往南面的三崤山遁去。只有回鹘人心向北方,断不会舍北往南!” 房琯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找到与否对唐朝并无多大影响,就算此人不死,等着他的惩罚也将是极其严厉的。而回纥部的两万步骑则完全不一样了,必须先找到他们。秦晋所想的,并非是得其臂助,更怕这些人饥不择食,不管不顾的在唐朝腹地烧杀抢掠。河洛、河东一带的百姓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战乱之苦,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过了陕州以后直到渑池,经过粗略的统计,至少处置了不下五万具尸首,这其中有当地的百姓,也有当地的团兵,秦晋看的是触目惊心,房琯率兵东进没杀多少叛军,却间接害死了不少当地百姓,对那位纸上谈兵的宰相所积攒的不满情绪已经越发膨胀。 就连清虚子看到处处白骨腐尸的惨景后,都频频咋舌。 “难怪贫道一路上所见的百姓似乎对王师抵触颇多,现在才知道其中的缘故啊!这些团兵虽然叛降反复,殊为可恨,可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哪一个没有亲人子弟?房琯杀一人,就为朝廷结下了十数乃至数十个仇人,数万人杀下来,那就是百万仇敌。” 秦晋知道,清虚子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究其竟,这种报复性的屠杀只会为将来恢复河洛秩序平添数不清的麻烦。 好在眼下河洛百姓们过的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神武军可以用吃住来笼络人心。可将来一旦叛乱平定,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又不知有多少回把这笔帐记在朝廷的头上。 清虚子好像就是秦晋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秦晋才刚刚想到民营,他就适时的说道: “大夫以民营拢住人心,虽然破费精力,又靡费钱粮,可也同样使百姓们置于监管之下,这笔买卖表面看亏了,长远而言却是其利丰厚!” 秦晋在这个油嘴滑舌的老道面前甚少掖着藏着。 “这固然有安定地方的打算,但设立民营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恢复朝廷对地方户口的掌握!” 经此一战,河洛、河东、乃至河北,百姓流离,朝廷所掌握的户口籍册都已经成了一堆废纸。如果神武军不趁机组建民营收拢百姓,将来的地方官或是节度使,都难以,抑或不愿重新理清人口。到那时,唐朝的租庸调收不上来,还何谈对地方的控制呢? 尤其是河北道,从武后时期到李隆基时期,近百年的时间里,接收了太多的北地胡人。契丹人、傒人、突厥人乃至杂胡,混居于各郡。那里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而且,不同于秦晋固有的印象,此时的河北有“半九州”之称,其租庸税赋甚至比两淮江岸还要多,否则安禄山又岂敢以河北一道之地就对整个唐朝发起致命一击呢?这也绝非是简单的兵马众多骁勇善战。还有更为重要的因素就在于此,兵精且粮足,又岂能不反? 秦晋打算着,只要把河北道各郡也按照当下神武军民营的模式一一整编,那么河北道对中央王朝的离心力也将被渐渐抵消。不过,这些都想的太远了,现在连洛阳都还没克复,又遑论收复河北呢? 当日下午,忽然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房琯被找到了,而且毫发无损!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一十九章:宰相的疑惑 房琯找到了,当此人出现在秦晋的面前时,身上没有明显可见的伤口,只是看起来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面色黢黑,胡子凌乱不堪,身上散发着阵阵骚臭。军帐内的人都禁不住掩住了口鼻。 这哪里还有半分大唐宰相的气度,分明就是个狼狈不堪逃难的流民啊!偏偏房琯还自信的很,就算落得眼前这般境地仍旧架子不倒,确认领兵的主将是秦晋以后,态度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接触之初的客气渐渐也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傲气。 在场之人,除了秦晋以外,无不报之以幸灾乐祸的目光,若非秦晋不愿意多事,也真想揶揄此人几句,当初争抢着克复洛阳的大功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这等下场? “房相公请入座!” 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秦晋直接请房琯落座,然后直接就问起了洛阳附近的叛军兵力部署。 田承嗣说房琯是个纸上谈兵的人,还真没冤枉他。他只说起兵败那日,若非风向突转,使得火牛阵功亏一篑,胜负还未可知呢!至于叛军兵力布置,已经过了许多时日,恐怕早就有了变动,说也无益。 秦晋心道,这哪里是说也无益,分明就是慌乱逃命间顾不得啊,抑或是说房琯在发起火牛阵之初,对敌我双方的态势对比也没有一个清醒而又准确的认识。 说了一会话,秦晋见实在了解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也道: “房相公且先去洗漱休息,秦某这一两日功夫就会派员护送相公返京!” 岂料,房琯却眉毛一挑,不满的看了秦晋一眼。 “谁说某要返回长安?虽然出师未捷,但留下来总能给大夫出谋划策,多尽一份力,也算某多恕一份的罪。” 说话间,房琯的眼窝里突然溢满了泪水,秦晋看得出来这不似作假,只是暗叹此人越想恕罪,只怕越会乱了大势! 一念及此,秦晋也不为难房琯,便又道: “秦某就先行派人向天子报一声平安。” “如此甚好,某也正好要向圣人禀明一切情由……” 只有提及天子的时候,秦晋那满是傲慢的神色里才会平添几丝苦涩之意,但随之又稍纵即逝,若非敏感之人甚至不能感受到他这微弱的内心变化。 打发走了房琯,秦晋和一干佐吏也急不可耐的出了军帐,此时账内已经遍布房琯身上的骚臭之气,熏的人阵阵作呕。 清虚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语带嘲讽的在秦晋身侧说道: “这房琯还真是好算计,知道如果就此回到长安必然要受到严惩,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在大夫手中夺些功劳,好做将来开罪之用!” 秦晋不置可否,心道房琯不敢即时返回长安只怕是有可能的,但说此人心思如此苟且,也还看低了他。房琯毕竟还不想杨国忠、李林甫那样毫无道德底线,只是这种有底线的人如果犯了轴,可比那种没底线的人难对付多了。 见秦晋不搭腔,清虚子兀自没完的聒噪着: “还以为这位相公有多大能耐,闹了半天也是个半瓶水的角色,天子怎么就用了这等人为将呢?以贫道观察,此人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主,说不定就要腆着脸插手军中事务!” 对此,秦晋毫不在意,房琯能管得了自己,却指使不动神武军中的一兵一卒,他若愿意插手,就让他插手就是了。 神武军越过渑池以后,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因为附近的百姓居然渐渐多了起来,但除了百姓以外,残兵游勇也到处都是。当世之时,绝大多数的军队,有统一的指挥就是朝廷王师,一旦失去了约束,就与乱匪也没什么区别。这些人流窜于乡间所造成的危害甚至于远胜乱匪,毕竟这些残兵是受过军中训练的,又有过实在经验,不少人都是上过阵,杀过人,见过血的。强抢百姓,草菅人命也就毫无心理障碍。 对于这种祸害百姓的残兵,秦晋只要捉到现行,简单讯问以后便会就地斩首,然后将他们的首级割下,挂在官道两旁高高竖起的木杆之上。 一连三日功夫,秦晋都没见到房琯的影子,可就在第三日头上,房琯出现了。 秦晋一看到房琯,就知道此人肯定没有好事找自己,虽然他的脸上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这笑容里可不见有几分真意。 果不其然,房琯脚步还未停稳,就直接质问: “三日功夫大夫走出去不过三十里,如此磨磨蹭蹭,难道大夫就不怕叛贼准备的周全了?届时再战,恐将损失更多的将士性命!” 秦晋还在装糊涂,反问道: “房相公何出此言啊?” 房琯又语带讥讽: “还是大夫怕了,推诿不敢前进?” 秦晋被气笑了,他真是不清楚房琯哪里来的自信,敢在自己面前屡屡叫嚣,只是从房琯的眼睛里,能看到的都是满满的防备与责难。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秦晋又是一句反问,谁料反倒叹了口气,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的爆发。 “唉!老夫知道你怎么想的,一个丢光了部下的宰相,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呢?” 这番话显然是出自房琯真心,秦晋登时觉得奇怪,揣测着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虽然房琯现在落难的凤凰,可此人却是倒了人不倒架子,这种心理素质也绝非凡人能够企及的。 因此,秦晋对于房琯还是留了不少颜面,至少不会真正的让他下不来台。 “正因为老夫有过失败,才会成为大夫的前车之鉴啊,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郑而重之的听一听败军之主帅的建议吗?” 话说的很用力,最后几个字甚至已经明显的颤抖。 现在房琯掏心掏肺的说了几句实诚话,秦晋也就不再和他装糊涂,直言道: “秦某并非听不得相公之言,而是各人用兵,各有所重。实话说,相公的建议对神武军并无补益!” “你……唉!” 房琯头一次流露出了无力之神态,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继而却又变戏法一样的恢复了之前的傲慢神态,目光里依旧是对秦晋浓浓的猜忌之色。 秦晋呵呵笑了一声。 “神武军以行军神速著称,现在却一日行军十里,三日只行三十里,相公一定有所不解。” “还请大夫为老夫解惑!” 房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秦晋仍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反问了一句: “相公可愿为河洛百姓尽些微薄之力啊?” 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哼,只听房琯不满的应道: “似亦何妨?” 正说话间,头顶天空忽的打了个霹雳,沉闷的雷声自远处滚滚响起。 秦晋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早已黑压压的。 “相公请随秦某入帐说话!” 入帐之后,秦晋从公案上翻出了一本籍册,上面记载的都是收拢民众的籍贯以及家中状况。 “人口是财富之本,相公若有心,能安一营之民,也胜过杀敌万人!” 房琯愣住了,早就听说过秦晋曾在长安施行过民营之法,但他返回长安以后,民营也就即时解除了,因而只是耳闻,却不曾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他是个久历宦海的人,焉能看不出秦晋对自己的轻视,让一个总领国政的宰相安一营之民,这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可房琯竟哈哈大笑起来。 “莫说一营之民,就算十营八营又有何妨呢?” 一时之间,房琯似乎忘了之前质问秦晋的问题,反而配合着秦晋卖关子答应下了料理民营的差事。 不过,房琯还是有些意外,因为秦晋交给他的并非是现成的民营,而是先由他收拢流民百姓,再按照既定的政策组建民营。 他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着峡石的地方,暗道:不就是收拢流民百姓么,又有何难? 秦晋交给了房琯两百人,峡石现在已经在神武军的身后,并不会直面叛军兵锋,只要安抚好当地的百姓,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然则,直到秦晋带着人抵达峡石以后,他却发现自己把这个差事估计的太容易,太乐观了。 当地百姓见到了唐朝军旗非但没有夹道相迎,反而一个个闭门关窗,就好像看见了野兽恶贼一般。 而且,峡石当地各乡里间普遍都存在着结寨自保的现象,房琯带着二百步骑,别说进入乡里间的寨子,就算靠近寨子都会招致箭矢的攻击。 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一连在几处寨子吃了“闭门羹”以后,决定搬出自己宰相的身份。若在太平年景,宰相亲临,百姓们哪个不是争先目睹,可这一招不但没能奏效,反而为房琯招惹来了不少骂声。 房琯不觉十分气馁,可在二百将士面前又不能堕了气势,只得另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却突闻喊杀之声。房琯被叛军追杀一路东逃,对这杀声格外的敏感,登时就被吓的浑身紧绷。 然则,细看之下,却见千余人远远的追击过来。他们服色各异的,手中所持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锄头、铁锨、柴刀甚至与木棒。 这分明就是一群百姓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章:苦果何须尝 霎时间,房琯横眉怒目,难道这是要民变吗? 这位宰相虽然刚刚经历了洛阳惨败,可心气依然很高,不倒最后一刻,除非. 出于以往的经验,朝廷除了外患以外,还有两种情形须极度严防,一是叛乱,二是民变。而历来负责的官吏对这二者都不会有任何的手软和犹豫。 “区区乱民敢攻击大唐宰相,这是要造反吗?全军听令,就地警戒,若有冒进者,一律弩箭射杀!” 不过,落地有声的军令却没有换来同声应和,反而还得了领军校尉的反驳。 “相公容禀,神武军律令森森,决不允许以刀箭相向百姓!” 房琯双目似喷火一般,若是按照其领兵时的性子,有人胆敢公然抗命,为了维护统帅的威严,便会毫不犹豫将之斩示众! “怎么?难道以为我这大唐的宰相杀不了神武军中区区校尉吗?” 话已经说的极重,稍有胆怯之人,在房琯强大的气场之下都难免会选择屈服。然则,这个校尉却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拱手道: “若相公以律令杀了末将,末将心甘情愿,可与百姓刀箭相向的事,末将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胡说八道,那是百姓吗?” 房琯气吼吼的指着越来越近的百姓,“难道他们拿起了柴刀,斧子也要老夫引颈受戮?荒谬,荒谬至极,既然他们选择了暴力,那就是乱民,是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 任凭宰相喊的山响,那校尉却不为所动,只平静的回答道: ‘末将奉大夫之命保护相公周全,便一定不会有辱使命,请相公尽与末将离开此地。’ 那校尉居然要逃走,房琯吃惊的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呢。这还是传闻中骁勇善战的神武军吗?居然连乱民都退避三舍!虽然对方有千余人,可他们人众二百,又都是骑兵,以一敌十也还绰绰有余。 “一群懦夫,老夫何时说过逃走?若害怕了,你们先走便是!” 房琯笃定了这些家伙不会丢下自己,竟然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也就是耽搁了这一忽的功夫,乱民闹哄哄一片的追了上来,把房琯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房琯自有他的打算,他就不相信,乱民已经把刀架在神武军的脖子上,神武军也不会反抗? 百姓们将他们团团围住以后,似乎并没有打算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有个看似领头的人,扯着嗓子高声大喝着: “只要交出房琯老贼,俺们自然会放诸位壮士平安离去!”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对,交出房琯,俺们也不想滥杀无辜!否则,否则俺们宁可去投了大燕,也不会如此苟活于世!” 这时,神武军校尉抢先出阵,问道: “请问诸位相亲,因何穷追房相公不放啊?” 乱民百姓的领头人一连悲愤恨然之色。 “就是房琯老贼,杀了俺们的父子兄弟,不信壮士问一问,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一家没有人命丧在这老贼之手?” 被一口一个老贼的骂着,饶是房琯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也着实是沉不住气,涨的满面通红,指着百姓们产生质问: “房琯一身许国,何曾与你们有这等血海深仇?” “老贼难道忘了,这河洛之地有多少团兵命丧你手吗?” “这……他们叛降反复,便该死!” 这句话一出口,房琯就有些后悔,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果不其然,乱民百姓们立时就有如炸锅一般,群情激奋。 “还与这老贼聒噪个甚?咱们人多势众,把他们一锅杀干净了事,待大仇得报,咱们就投了大燕去!” “对,杀了房琯老贼!” 眼见着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房琯已经心生后悔,不该意气用事,如果随那校尉逃走,此时又何至于身陷险地难以自拔呢? 扫视了人山人海的四周,房琯已经分不清楚那些是i看热闹的百姓,哪些是怒气冲冲赶来寻仇的乱民。 关键时刻,那神武军校尉却临危不乱,依旧一脸平静的向四周的百姓高呼着: “诸位父老乡亲请稍安勿躁!某乃神武军校尉,相信秦大夫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的!请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百姓们似乎对神武军的感观还算不错,听到神武军的名头,言语间似有软化。 “俺们知道神武军是为咱老百姓着想的,可如果杀不了房琯老贼,那些九泉之下的冤魂们又如何安息?那可都是俺们的骨肉兄弟啊!” 说话间,乱民头目已经带上了哭腔。 “杀房琯,杀房琯……” 很快,对房琯的喊杀声就响成了一片。纵使房琯自问扪心无愧,可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是胆战心惊! 如果人人皆曰其可杀,他哪里还有活命之理呢?就算此时让天子来选择,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获罪的宰相以挽回民心。民意。 顿时,阵阵委屈与悲哀自房琯的胸腔内升腾而起。这等场面当真讽刺至极,他自诩为国尽忠,不敢有一时一刻的松懈,到现在竟只换来了人人皆曰可杀的局面! 房琯当然清楚极了,他在领军东出潼关以后,杀掉的叛降团兵至少也在十余万之众。这些都是本土本乡的人,其父子兄弟加在一起,至少就要有上百万人恨不得他死…… 一念及此,房琯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他当初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击杀掉绝大多数的叛降团兵,而是将这些人不问因由,都收归麾下,这些人对待自己时,或许就是另一幅态度了呢? 然则,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所有生过的事也没有让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至此,房琯才恍然明白,秦晋因何暗示行军度缓慢与自己有关,难道所指的就是这民愤吗? “请相公稍安勿躁,末将已经派人回去传讯,至多半个时辰,便会有专人来为咱们解围。” 正思忖间,那校尉在他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房琯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在委婉的劝说自己,不要口无遮拦激怒乱民,把时间尽可能的拖延下去,才会等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 想明白了这些,房琯又觉脸上阵阵烧,如何自己的大局观与定力竟然都不如这区区校尉了?如果不是这校尉提醒,没准真会再与那些乱民好好理论理论。这应该就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吧! 也就在房琯自愧的同时,秦晋也得到了他们在乡里间被愤怒的百姓围攻的消息! 此时,秦晋与杨行本正在商议整编民营的事宜,因为慕名入营的百姓越来越多,可用于分配的军佐吏已经捉襟见肘。现在从关中调拨,至少也得一月半月的功夫,远水解不了近渴,因而只有整编才可能有效的缓解人手不足的问题! “房琯惹的麻烦,就让他自己去填命,怎们替他擦得屎还不够多吗?” 杨行本提起房琯完全是带着怨气的,如果不是房琯在河洛一带得罪的当地人太多,神武军也不会平白无故多了数不清的麻烦。 “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列席的清虚子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 “这可使不得,若让房琯死在百姓手里,只会给神武军和大夫带来更大的麻烦!” 杨行本忿忿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也就是说说解恨,就算不管他,还要替咱们那二百骑兵解围呢!” 说着,他又向秦晋主动请缨。 “请大夫放心,末将即刻动身,再替那糊涂宰相擦一把屁股!” 不等秦晋答话,清虚子则笑道: “这个屁股擦的好,擦得妙,回来以后,杨将军可要与贫道说一说,房相公的屁股是白是黑,是胖是瘦……哈哈……” 杨行本哪里有功夫和心情与清虚子闲扯,也不多说话,在得了秦晋的允准后,转身离去。 秦晋也没想到,房琯居然还是这么不省心,仅仅出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就激起了一场民变。难道这个老家伙撞了南墙还不想回头吗? 傍晚时分,杨行本终于把灰头土脸的房琯带了回来,再看这位宰相,那份矜持与傲气已经折损了大半,与秦晋见面时,脸上竟然生出了明显的尴尬。而房琯在逃命路上初次被神武军所救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等神情。 房琯的尴尬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场看似难以避免的流血冲突,居然在杨行本的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可以说,在这次突危机中,神武军上下军将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展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力与处置能力,且又处置的如此圆满。再反观自己,除了在无意中挑起冲突以后,竟毫无作为,如此又怎么可能不令他汗颜呢? 即便如此,房琯也是在落不下脸来在秦晋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只是装作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秦晋却忽然冷笑了两声,质问道: “相公此时方知料理民营是何等的棘手了吧?”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一章:重返新安城 出人意料的,房琯竟然张口结舌了,最后只干涩的说了一句: “老夫今日方知当初之失啊!” 此时的房琯已经意识到了,杀人惩戒固然有其必要性,但因此而失去了河洛数百万百姓的支持却是失远大于得。若教条的施政、治军,可能与纸上谈兵所受到的危害是等同的。然则,这些痛定思痛后的道理,房琯就算想得通透,又怎么可能落下脸来在秦晋面前剖白心迹呢?总算他还是个心思磊落的人,纵使嘴硬也承认秦晋所质问指责的没错。 原本秦晋准备好了一大车的话要对房琯狂轰滥炸,彻底浇灭他的嚣张气焰,孰料这才质问了一句,对方居然就服软了。这让秦晋有种一拳击空的感觉,好似有力使不上。 “老夫此前的确对大夫颇多偏见,现在也不妨明说出来。” 见房琯出人意料的如此坦诚,秦晋舒展了面部肌肉,呵呵笑道: “秦某又何尝不知呢?如果房相公能少一些对秦某的猜忌,将相同心协力,未必不能留下一段传世佳话……” 谈及名流后世,房琯的情绪突然显得有些低落,此前一直强撑着的硬气形象也渐渐如冰块一般消融。 只听他缓缓的低叹了一声。 “唉!老夫身负败军之罪,哪里还有这等机会了?之所以留在大夫军中,是希冀于可以将功补过,就算不能恕万一之罪,哪怕有一份对朝廷有利,也就心满意足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公何须如此消沉?况且民营的差事,秦某还要仰仗相公呢……” 秦晋的这番话显然有点言不由衷,可房琯听了则愕然问道: “难道老夫今日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秦大夫还信得过老夫?” 秦晋直言不讳道: “只有犯过错才能有所得失,经办差事才会避开此前犯过的错误,因而秦某用人从来不看对方犯过多少错误,只看其会不会痛定思痛,举一反三!” 闻言,房琯啧啧连声,虽然没说出口,却对秦晋的用人之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与时下官场的惯例正好相反,身为上位者甚少有如此用人的。 虽然秦晋这话说的高高在上,仿佛视房琯为下属一般,可房琯竟浑不在意,并且虚心的向秦晋讨教起了处置民营的关键问题。 随着两人的深入接触,秦晋现自己也对房琯有着本能的偏见,以为这个老家伙志大才疏,刻板僵化。事实上,并非全然如此,此人在看待很多问题上有着独到的眼光,常常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之所在,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其绝非庸才,身为宰相也不是名不副实。 夜色渐深,直到军中佐吏忍不住提醒,秦晋和房琯才恍然,已经到了子正时分,与此同时,肚腹中早就空空如也,饥饿感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端上来羊肉面饼解饿!” 说着,秦晋又冲房琯笑道: “说得兴起就忘了时辰,老相公且吃过了饭再回去歇息!” 房琯似兴致高涨,脸上没有半分疲态,只一摆手。 “老夫与大夫相见恨晚,就算对坐交谈三日三夜,也不觉得饥饿疲惫。” 说到此处,房琯又探手摸了摸肚腹,笑道: “不过经人提醒之后,老夫的五脏庙也在响个不停……” 秦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开始只打算教训教训这个眼高手低的宰相,最后居然使得他们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人之间关系缓和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而就在今日一早,秦晋还恨不得赶紧将这个老家伙撵回长安领罪去,免得留下来碍手碍脚。 秦晋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现在竟有点为房琯未来的处境隐隐担忧起来。 此人最初反对自己,是出于公心,现在与自己相谈甚欢,虽然说不上尽释前嫌,可也是出于公心。总而言之,房琯的确不讨人喜欢,但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在处理矛盾之时过于急躁,又往往不得其法而已。 只是不论房琯再如何一心为公,洛阳的惨败是切切实实的,全军覆没也是切切实实的。将来他回到长安,就算天子有意网开一面,悠悠众口又岂能饶了他? 很快,热气腾腾的炖羊肉被端了上来,烤饼还散着炉火烘出的面香,立时便使人流涎不止。 秦晋拿起了一张面饼,刚咬了一口,便见军中佐吏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报,报!秦将军与田将军在新安与叛军激战,似,似是中了埋伏!” 一口面饼尚未咽进肚子里,就被秦晋吐了出来。 “损失几何?他们现在到了何处?即刻传命秦、田二人,不得恋栈,即刻撤退!” “秦、田两位将军只派人报信,似是遭遇叛军埋伏,后续情况尚不明了。” 峡石距离新安不过百里,此前一直未曾探到叛军踪迹,现在突然爆激战,显然是叛军有意为之。 这时,秦晋觉得有必要问询房琯关于洛阳惨败时,敌我双方的真实情况。 此时的房琯基本打消了对秦晋的顾虑,看法也有了逆转性的改变,于是就毫无保留的把洛阳之败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当房琯谈及火牛阵时,大致情形果然和田承嗣说的出入不大。 而唐.军居然被自家的火牛阵冲垮,这种大乌龙在两千年以来的战争史上,恐怕也绝无仅有了 。秦晋现在也没有心思指摘房琯在洛阳之战的问题,只反复不断的询问叛军兵力有多少,主帅又是何人这些关键问题。 其实,房琯对此也知之不详,从后来惨败的情形推断,叛军的真实数量肯定过了此前经过探马侦查后推断出的数目。至于叛军主帅究竟是不是尹子琦,他一时间也不敢全然肯定。 叛军的战术是防守反击,自然在交战前保持了很低调的姿态,直到追击溃兵以后才露出了狰狞锋利的獠牙。 秦晋从房琯描述中可以察觉得到,此人始终以为洛阳之败过于背运和突然,但凡有一丁点的好运气,也绝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请恕秦某直言,相公之败,恐怕并非偶然!” 房琯登时愣怔住了,神色间流露出了疑惑不解,抑或是说难以置信的神情,好半晌才有些吃力的问道: “莫非叛贼有意算计于老夫?直到大军纵兵洛阳城下,才有了奋力一击?” 秦晋思忖了一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具体情形,秦某也不敢确定,可尹子琦所领的叛军也绝不是仓促应战。” “听说在相公东进之时,洛阳城生了激烈的内讧,应该是某一方取得了绝对或者相对的优势……” 房琯其实也早就怀疑洛阳叛军内部一定生了什么,否则大军也不至于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说来,那尹子琦竟早就想好了克制火牛阵的法子?可叹当初燕国名将乐毅竟也不得其法,难道那尹子琦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相公过于高看那些叛将了,说道根本还是火牛阵有着过多的先天缺陷和各种不可预测的因素,否则自那以后,何以就再没听说过火牛阵大神威了?秦某斗胆揣测,与其说相公所布火牛阵失败是出于偶然,倒不如说当年田单火牛阵的成功是出于偶然!” 听到秦晋的这种说法,房琯不禁愕然。 “难道老夫竟信错了兵书吗?” 秦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房琯失落落魄的自问了一句之后,又苦笑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我啊!” 房琯的笑声中有几分凄然之色,让一个自信心满满的人忽然在一日之间意识到此前的僵化与无能,这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但不管如何,房琯既然肩负重权与责任,就有义务为他的行为而付出相应的代价,或者得到相当的回报。 “报!新安方向紧急军情!” 秦晋得报一惊,也顾不得房琯心理状态究竟如何,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秦琰派回来的信使身上。 这次的军报较一个时辰之前详细多了,不但详细叙述了两军遭遇前后的具体经过,还探明叛军主力至少五万人驻守新安这个弹丸之地,若想通过恐怕只有不计代价的强攻。 房琯在暗自戚戚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老夫上一次通过新安时,就觉此地地形颇有些易守难攻的味道,叛军抢先一步进占此地……麻烦了!” 秦晋倒不甚担心,新安乃是他的迹之地,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势早就谙熟于心,就算闭着眼睛也清楚其中的沟沟坎坎。 忽然,房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一般说道: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当初大夫就是在新安任县尉,以数千人挡住了孙孝哲的五万大军?” 秦晋也正是因为新安的精彩战绩才得以区区县尉之身闻达于天子御前。他的人生轨迹也就此彻底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短短数年的功夫竟然已经成了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 “房相公说的没错,秦大夫当初仅仅用不到两千的团结兵和临时征集起来的百姓就打败了攻城的叛军,现在有骁勇的神武军臂助,还不打的那尹子琦屁滚尿流?” 说话的,是立在秦晋身侧的一名军吏。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二章:二虎争高下 夜浓如墨色,黑暗中一片模糊不清的轮廓若隐若现,低矮的城墙尚不足两丈高,一座看似弹丸的小城夹在三条河水与两道山梁之间。城左一座山包上桑林枝叶沙沙作响,其中人影晃动,成百上千道目光正暗暗注视着同一处地方。 不大的一片桑林里隐藏了近两千兵卒,战马虽然被带上了嚼子,但依稀可以听到马匹不安的打着响鼻。 “田校尉看看,这城里实在闹什么鬼?明明里面驻扎着数万人,却不见一处灯火,难道他们胆怯,连夜撤了不成?” “秦将军说的对,也不对。” “这是甚个道理?又对又不对的,说点干货,别净想着糊弄俺!” 只听那田校尉嘿嘿一笑。 “瞒不过秦将军慧眼,但末将可绝无糊弄的想法,之所以如此说,那时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啊!新安城内的贼兵不点灯火,遮掩行迹,为的就是使我王师无法准确推断出他们的人马数量,另一方面也可以迷惑的一种手段,使攻城大军不敢轻举妄动。” “闹了半天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你只说说,咱们这千把人能不能一次夜袭就攻进城去?” 那田校尉愣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此人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万万不可,虚实不明之下就贸然发起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末将知道将军当年曾以百人连下数城,但眼下新安守军都是安贼麾下的精锐人众,不得不慎重小心!” 只听秦将军陡得哈哈大笑。 “某便是要试探一下,田校尉胆识如何,现在看来是谋略有余而胆色不足啊!” 田校尉尴尬的咧开嘴,试图以笑容掩盖自己的不以为然,但挤出来的却是个比哭还难堪的表情。幸亏有夜色的掩盖,否则早就被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个秦将军正是秦晋家奴出身的秦琰,与之连连附和逢迎的则是新近被秦晋收入麾下的田承嗣。 秦琰忽而抬起右臂来,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新安县城。 “咱们就这么回去,岂非让大夫小觑了?” 被指胆色不足,田承嗣是一万个不服气的,在幽燕时经年与契丹人厮杀,其亲手斩杀的契丹贼兵没有二百也有一百,那时候这个狂妄粗鲁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哪家府邸做家奴小斯呢! 但世事就是如此,谁让秦琰出身自秦府,而秦晋又有意培养其为将,不多短短的几年功夫,地位就已经远在田承嗣戍边多年所换来的秩级之上了。 田承嗣是从最底层的军卒一步步混上来的,早就学会了一套察言观色,逢迎巴结的本事,因而对秦琰的“豪言壮语”不但不会提出质疑,反而还大家称赞: “秦将军志才均高人一筹,末将佩服,佩服!” 秦琰在黑暗中盯着田承嗣模糊的脸,嘿嘿笑道: “俺知道你一定不服气,论起胆色来,军中厮杀的汉子谁也不会甘于人后的。现在就让你看个明白,俺打算连夜偷偷到关城以东去,你又没没有胆子一并跟来?” “这……” 田承嗣倒吸一口冷气,他之前只觉得这秦琰过于自负,现在看来却还是个不要命的性子,趁夜冒险到关城以东,未必是难事,可一旦天亮,行踪暴露,他们岂非就都成了瓮中之鳖? 不能小看了新安低矮的关城,这里可曾是两汉时期的函谷新关,地扼四面要道,山行水势也极是险要…… “怎么,怕了?” 田承嗣虽然善巴结,可毕竟也是军中的厮杀汉子,被秦琰言语挤兑住,只得硬着头道: “秦将军有令,末将敢不从命!” 秦琰再一次哈哈大笑,拍着田承嗣的肩膀,道: “好,既然田校尉也支持俺,再修整半个时辰以后,就从城北河道潜入,到了关城以东,给叛军贼子们弄点响动,也好让他们多点惊喜!” 千余人沿着干涸了河道,悄无声息的鱼贯进入城北谷地之中。此时,田承嗣肠子都悔清了,后悔半个时辰以前在秦琰的挤兑之下竟头脑发热,答应了这种近乎于自寻死路的行动。 他抬起头来,向上忘了一眼,原本在西面低矮不足两丈的城墙现在足足有四五丈高。城墙的墙基就是修建在河道南岸的高坂之上,高的让人几乎要产生一种井底之蛙的奇怪错觉。 漆黑的虚空在城墙与山体掩映中,模糊的勾勒出一条淡淡的暗色光带。 田承嗣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叛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迹,否则被堵在谷中,可就成了瓮中之鳖。 随着行进深入,不时有人发出低低的呼声。原来他们竟在干涸的河道上发现了数不清的人骨,不少骨头在黑夜里发散着幽幽的灰光,使人仿佛有置身于地狱入口的感觉! 对此,秦琰却毫不以为意,只提醒着部下噤声,千万不能泄露了行藏。 “田校尉可知道,这些人骨的来历吗?” 田承嗣只打了个愣就明白了,这些人骨恐怕就是天宝十四载冬天被新安团结兵活活烧死的叛军。 当初他只听到了轻描淡写的军报,却想不到竟死了这么多人,进入干涸的河谷后,至少也走下来二里地,人骨不但不见减少,甚至多的铺满了整个河道,仅凭此一点就足以想象当初那一夜的惨烈。 一念及此,田承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偏偏这一细微的动作又被秦琰捕捉到,此人又抓住机会低低的揶揄道: “田校尉莫非怕了?” 田承嗣顿时有种黄泥掉进裤裆里的感觉,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再者此时又身处险境,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是以只暗暗的闷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大约五里的河道,两千人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直到出了谷口,田承嗣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走出这该死的河谷了。他发誓,再也不会走进这河谷,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来裁决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上马,干活了!” 田承嗣大惊,终于顾不得颜面,出言阻止道: “秦将军不可,惊动了叛军,咱们就是想走也未必走得掉!” 秦琰却又习惯性的嘿嘿笑道: “田校尉以为俺带着弟兄们穿越河谷,只为证明胆子不小吗?大错特错!这新安的叛贼守将虽然谨慎,也决然想不到,咱们居然敢以区区两千人偷越到新安关城以东。” 这时,田承嗣眉头禁不住跳了两下,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此人。 “难道秦将军早有定计?” 秦琰嗯了一声,又抬手指着东面漆黑的虚空。 “领兵的人设置防线,向来不会把粮草至于最前沿。尤其像新安这种地方,既然驻扎了数万人,距离此地五十里之内,就必定有其粮草囤积的地方。咱们根本不用和叛贼硬碰硬,只须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就是大功一件!” 至此,田承嗣已经明白了秦琰的想法,与此同时也暗暗嗟叹,素闻秦晋敢于不拘一格的用人,现在看来此言非虚。秦琰虽然出身低贱,又看似粗鲁无脑,可实则却是粗中有细,想法大胆又并非不着边际,就像今夜看似异想天开的冒险之举,就绝对有成功的可能性。 田承嗣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焉能不知道幽燕边军囤积大军粮草的习惯,正如秦琰推测的一般! 两千骑兵的马蹄上都仅仅裹着厚厚的麻布,四蹄刨地也只能发出沉闷的声响,撒出去的探马四面八方的散开,秦琰与田承嗣则沿着官道以正常速度前进,只等发现了屯粮之地,便呼啸而去。 忽然间,探马传回了急报,前方竟发现了一直连夜疾行赶路的百人马队,看样子至少也是一人双马。以他们的速度,两千骑兵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秦琰当机立断: “迎上去,务必全歼,跑了一个就是咱们的末日!都清楚了吗?” “且慢!” 田承嗣忽然拦住了秦琰。 “也未必只有围歼一条路,何不假作被收编的当地团兵?只要糊弄住了那些人,或突起发难,或放他们走,都可尽在掌握!” 秦琰听了田承嗣的主意,眼睛转了两转,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与其硬干蛮干,不如以计取胜。 “好,就如田校尉所言!” 田承嗣的胆子也不小,带着十几个人就先迎了过去,对方果然中计,以为秦琰这些人是夜行赶路的当地团兵。 不过,几句话接触下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田承嗣却发现,这支百人马队的身份不简单,绝非普通的军卒。毕竟他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对于上下人等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这些人虽然都穿着普通服色的军卒号坎,但仅从携带的武器和一人三马的配置推断,他们一定出自与某些权贵的亲信。 有了这种判断,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在田承嗣脑中成型! “尔等辛苦,前方距离新安关城还有多远?到长石山还有多远?” 马队的为首之人言谈颇为客气,除了询问新安关城还问了个田承嗣没听说过的地名,长石山是个什么地方? 浏览阅读地址: 第七百二十三章:秦琰出奇计 田承嗣与之交涉的功夫,陡然听闻羽箭破空之声,马队中便有数人随之栽倒于马下! “杀掉奸细,一个不留!” 是秦琰的声音!田承嗣下意识的想到,但随即又是一激灵,秦琰这厮动手也太快,自己距离这股身份不明的马队如此之近,万一受了牵连可就…… 保命的念头一旦涌了上来,其他所有的想法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他想到的却不是逃走,都说擒贼先擒王,马队的头目与自己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当下双腿紧夹马腹,向前猛窜了过去,当与那马队头目交错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鹰爪一半的右手,揪住了对方脑后的衣领,无须用力,只任凭胯下战马加速,那头目就已经身体腾空,被轻而易举的生擒了! 田承嗣将那头目横担在马背上,高声断喝: “尔等头目以被生擒,还不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否则一概格杀!” 他这话原本也是下意识的喊出来的,战场之上有几个当兵的会在意军将的生死呢?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各自逃命才是上策! 可谁又曾想到,偏偏这句话就起了作用,对方本来还想反抗,见状如此竟都乖乖的下马就缚了! 一场危机眨眼的功夫就被消弭于无形,秦琰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辉,冲着田承嗣拱手道: “田校尉有勇有谋,让俺佩服!” 田承嗣有些吃惊,这还是一路上头一次听到秦琰说他的好话,此时入耳竟有如饮蜜糖的舒坦。 或许是被秦琰冷嘲热讽的奚落所致,田承嗣一直绷着劲,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秦琰眼中那般不堪,因而才有了新安关城下的冒险行为,也才有了此时生擒马队头目的勇悍举动。 秦琰打算把这些人统统杀掉干净,而田承嗣却另有想法。 “这些人俘虏身份可疑,绝非一般人,不如先询问一番!” 对此,秦琰表示反对,他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再费时费力的询问俘虏,用不了多久就得天亮,到那时行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更别提偷袭叛军的屯粮之地了! 两人争执的声音时高时低,却被那困成粽子一般的头目听了个真切,忽然插言道: “两位将军可是,可是在秦大夫麾下效力?” 这时,就算傻子也知道秦琰与田承嗣是假冒的当地团兵,加之两人争执的对话印证,也就不难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秦琰看了那胆大的头目一样,习惯性的嘿嘿笑道: “还有些眼里,俺是御史大夫麾下的郎将……” 说着又一指田承嗣。 ‘这是田校尉,从前与你们是一伙的,不过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了!’ 田承嗣暗骂秦琰,这厮非得捎上自己么,还介绍的如此不堪! 那头目听了也是一惊,仔细看了几眼田承嗣,恍然道: “难道,难道将军名讳可是承嗣?” 田承嗣闻言一愣,心道此人莫非见过自己? “田将军可能不记得小人,小人却记得将军啊,在严相公府上……” 田承嗣心念电转。 “难道你是相府执事?” “小人严同,正是奉了严相公之名而来,打算去寻秦大夫……” 听到二人的对话,秦琰也明白过来,难道这厮是那个狗屁严相公的秘密使者?莫非安贼叛军内部有意向神武军投诚? 秦琰想的没错,这个叫严同的人正是伪燕宰相严庄的家奴,此番奉了密令,冒着灭族的危险,为的就是给将来留一条后路。 …… 硖石,秦晋直等到天亮也再没收到秦琰与田承嗣所部的半点消息。这时,许多言论便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一种说法就是秦琰贪功冒进,或许已经被叛军追歼,甚至于……当然,也还有另一种说法,矛头又直指向了田承嗣,言及此人贼心不死,出卖了秦琰,拿秦琰的首级做了重返叛军的投名状。 对于这些纷纷议论,秦晋除了召开军事会议安抚人心以外,短时间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不论秦琰和田承嗣成败与否,神武军都将按照计划在三日后兵进新安,这个是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有所改变的。 接近午时,终于有了好消息,秦琰与田承嗣所领的一万步骑中,八千步卒返回了军中。原来是秦琰嫌弃步卒行动缓慢,拖累行军速度,因而就只带走了两千骑兵。 这虽然算不得十全十美的好消息,但至少确认了一点,那就是昨夜与新安守军遭遇战之后,秦琰乃全身而退,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消息,多半是因为又有了新的目标! 秦琰在长安守城大战的半年时间里,官位秩级几起几落,虽然立有大功到现在却还只是个郎将,与其爱惹事的性子不无干系。多数人,包括秦晋在内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管如何,八千步卒返回硖石以后,军中的各种揣测议论总算平息下去。 一夜平静无事,次日清早,一支马队的到来打破了太阳初升后的宁静。 许多军中将士不明所以,只瞧见一支身份不明的马队进入军营,秦大夫又单独召见了马队的领头之人。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这些人来自哪里,又有什么目的。 秦晋看着这个叫严同的中年人,此人虽然自称严庄家奴,却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态,虽然形色颇显狼狈,依旧掩不住文士做派。是以,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严同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不过,秦晋所关心的焦点并非严同背后的故事,而是严同所代表的另一个人,那就是伪燕宰相严庄。安禄山称帝以后,虽然也启用了一些唐朝降臣为官,其中河南尹达奚珣就已经官拜宰相,但真正得到安禄山信任的,自幽燕而南下的严庄才是第一人!也就是说,严庄实为伪燕朝廷的宰相之首,此人派出了心腹密见秦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秦晋心中竟隐隐然有些兴奋。如果严庄有意倒戈,才派了心腹严同过来,那么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意想不到惊喜! “敝家主身虽在曹营,却是一心向汉,在安贼禄山手下委屈额求全也是为了保全洛阳官民百姓少些被屠戮烧抢,可现如今安氏父子均以癫狂,非但父子兄弟间自相残杀,又在朝野中大开杀戒,因此而惨死的官民百姓不计其数,洛河之水被血染的通红,经日不褪……” 秦晋嫌严同说的啰嗦,便直言问道: “严相公有意弃暗投明,重归大唐吗?如果是,秦某必然向天子为他请功!” 严同一呆,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这才说了一小半,没想到传闻中杀人无数的秦晋居然如此直接。 “诚如大夫所言,严相公的确有意归唐,如果大夫兵发洛阳城下,愿,愿开门相迎!” 此言一出,军帐内忽而静了下来,秦晋沉默了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 “严相公有意归唐,实乃天下百姓幸事,只不知严相公可有具体谋划?” 秦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严同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而心下忐忑间,便道: “严相公可助大夫击败尹子琦!” “尹子琦?” 严同这才紧跟着解释道: “此次晋王以尹子琦为主帅,令狐潮为副帅,与大唐王师对峙,现在新安守军有三万余,守将便是副帅令狐潮!” “令狐潮?” 秦晋隐约听说过令狐潮这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唐朝的降官,后来屡次围攻睢阳。 “对,就是此人,用兵颇有些章法,张节度便是死于此人之手!” “张节度?” “就是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啊,守睢阳近一年,尹子琦、李怀仙、令狐潮等人一步不得南下。说起张节度来,有哪个不竖大拇指呢?城破以后,才得知城内是何等的惨烈,守城到最后,城内缺吃少穿,张节度竟率先烹杀了妻妾,为军中将士果腹,此等节烈之臣,实在令人敬佩……” 这时,秦晋才记了起来,历史记载中,张巡的确有过杀妻妾为军卒将士做军食的行为,可杀人吃人这等事,他还是难以接受。 “令狐潮在新安,尹子琦又在何处?” 严同道: “尹子琦驻兵慈涧,居中调度!” 就在严同打算继续说下去,秦晋却再一次打断了他。 “很好,你就暂且留在军中吧,两日后,神武军将兵发新安,也可以看看前所未见的攻城手段!” 严同吃惊连连,竟下意识问道: “难道大夫,大夫不须严相公代为筹谋一番么?” 秦晋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 “待到洛阳城下,希望严相公能依约而行,打开城门!” 秦晋表现出来的自信彻底让严同糊涂了,新安虽然城墙低矮残破,但好好利用,也绝非轻易能够被攻破的,看着神武军的规模也就三五万人,与新安守军的数目不相上下,又怎么能轻松的破城呢?难道他还能请了天兵天将下凡助阵不成? 终于,严同耐不住好奇,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秦晋一眼,孰料正好与其刀子一般的目光对上,吓得慌忙又低下头去!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四章:布局心思深 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夫,先锋军报到了,大捷!” 秦晋一直在等着秦琰的消息,不想却来的如此之快,而且还是捷报,刚要唤那军吏进来,严同突然说了一句: “秦琰将军定是成功烧了令狐潮守军的粮草!” 闻言,秦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此人何以如此笃定。然则,待看了军吏呈上的军报后,却发现果如严同所言,新安守军的粮草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干净净。 秦晋觉得十分奇怪,便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严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解释道: “小人在昨夜曾与秦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秦晋讶道: “阁下见过秦琰?” 如果此人遇到了秦琰,又活着来到此地,也是他命中出现的奇迹。按照常理揣度,秦琰潜到新安关城以东,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如果于夜间与不明身份的马队遭遇,又怎么能轻易的将其放过呢?最合理的选择无疑是将之赶尽杀绝以免泄露行藏。 严同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还有位田将军,小人也一同见到,幸甚两位将军相信了小人的言辞,这才派人护送小人所领马队从长石山绕了一大圈抵达新安以西,否则小人此时便以成了山中一鬼,无缘得见大夫!” 秦晋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秦琰、田承嗣昨夜遭遇严同的基本情况,对严同而言一定凶险至极。 将严同打发下去,秦晋立即召集了军中诸将,商议军情。秦琰出人意料的烧掉了为新安守军补给的囤粮之地,对神武军而言是个绝好的,令人振奋的消息。 “叛军粮草尽没,新安也必不能守,大夫何不现在就出兵,莫再等到两日后,给叛军喘息的时机!” 清虚子一向口快,话才出口,就立即得到了军中众将的鄙视。他不懂兵事,偏偏喜欢指手画脚,到头来多数只能自取其辱。由于这种状况多了,清虚子头顶上的真人光环也日渐褪去,多数人只知道这是个口无遮拦又有些疯癫的道人! “末将以为,计划好的日期不宜更改。秦琰烧掉的也未必是叛军的全部粮草,应该只是暂时转运的储粮之地,至多也就个把月的存粮。而且,新安距离洛阳不过百里,就算从洛阳含嘉仓现调粮食,也未必来不及。所以,烧了新安的粮草,固然大快人心,却也不会对战局有决定性的影响!” 秦晋点了点头,杨行本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新安距离洛阳已经很近了,粮食补给绝不成问题,从何处调粮,只在于方便与否而已。 杨行本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大家也一致认为作战计划不必受到这次意外大捷的影响。 “现在末将所担心的,是回纥部的人马究竟去了何处?他们的立场是否还一如以往?倘若倒戈相向,便是神武军最大的麻烦!” 说这种情况是麻烦,实在不足以形容秦晋为此所担忧的程度。如果回纥兵果真倒向了安禄山,在大战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就有可能使神武军彻底崩溃! 所以,必须尽快在两日期限内查明回纥兵的动向。毕竟回纥兵有两万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掉,不论向何处运动,总会有迹可循。 秦晋估计的没错,两万回纥兵的确不可能凭空消失,当日午时以后河东方向也传来了消息,回纥兵在垣县一带遭遇大败,磨延啜罗与药葛毗伽叔侄均受轻伤。而大败回纥兵的人马却并非黄河以北的史思明部,而是驻守在河东南部的卢杞所部神武军。 磨延啜罗在垣县碰了大钉子,只得改道向南逃窜,岂料卢杞并未见好就收,反而不依不饶的一直紧追不放。磨延啜罗叔侄无奈之下,只得向秦晋请罪求援,让卢杞放过他一马。 亲自赶来硖石军中求饶的,就是药葛毗伽本人。这个须发花白的回纥老人满身的狼狈不堪,见到秦晋以后就跪了下来,请求他的原谅。 回纥兵在房琯麾下是,出人不出力,见到唐.军主力有崩溃的迹象,叔侄二人便趁机撤兵,并且北渡黄河,以期躲避叛军兵锋。而**主力也因此侧翼大开,再无回天之力。 房琯听说药葛毗伽亲自到硖石请罪的消息后,从民营怒气冲冲的赶到军中,他虽然不善兵事,却也清楚磨延啜罗叔侄是如何卖了他们的,因而早就对这两叔侄恨之入骨。 发现了房琯好端端的出现在秦晋军中,药葛毗伽被吓坏了,他可知道秦晋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对回纥人也一向成见颇多,万一听信了房琯的言辞,当真要把两万回纥勇士赶尽杀绝也不是不可能! 然则,秦晋并未当即表态,只是询问药葛毗伽因何被卢杞所领的神武军追击。 药葛毗伽不敢说话,实言相告,原来他们北渡黄河以后,觉得没了唐朝军队的监视,便在河东南部大肆抢掠了一番,其间奸.淫掳掠的恶行自是少不了的。此时,卢杞驻兵闻喜,距离垣县也不过百里距离,得知回纥兵的恶行以后,怒而发兵,一战将其击败,并穷追猛打,誓要除恶务尽! 良久之后,秦晋才冷冰冰的说道: “贵部也该知道唐朝军规律令,抢掠百姓者立斩不赦,只不知贵部又要如何赎罪呢?念在贵部援手之义,秦某固然有心免了你们的罪责,可百姓们、将士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交代,恐怕就是秦某本人也无能为力啊!” 药葛毗伽只不停的说着: “一切全凭大夫处置,我叔侄毫无怨言!” 秦晋不置可否,又望向房琯。 “敢问相公,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房琯骂过了之后,心中也清醒不少,当此之时须得分出轻重缓急,惩罚回纥人是应有之议,可把他们逼上绝路则有可能是自找麻烦。 “这是在神武军中,如何处置决断,想必大夫自有公论!” 轻办磨延啜罗叔侄二人之罪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也只能以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对秦晋的支持。 最后,秦晋为此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这种事还是众议而决的好,大家的意见得到统一,才会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对磨延啜罗叔侄的处置算是暂且搁置,但直接参与奸.淫掳掠的行凶者必须交出来,当众斩杀,以便给受难百姓一个交代。 当药葛毗伽得知了这个处置方案后,对秦晋感激涕零,得了秦晋的手书以后,当夜便急急的渡河北上,去给受困的侄儿解围了。 药葛毗伽走后,杨行本找到秦晋,对于放纵磨延啜罗叔侄有些耿耿于怀,又怕经过此事之后,回纥人更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首要大敌是安禄山,回纥部是朝廷必须争取的盟友,就算不使他们出力,也绝不能让他们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上。眼下的处置,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来乱事平定,就算旧事重提,谁又能阻止得了?” 杨行本目露异彩。 “难道大夫本就没打算放过这叔侄二人?” 对于,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秦晋还有更深的筹谋。回纥立国不过三十余年,但国势蒸蒸日上,草原各部族已经悉数臣服于怀仁可汗。回纥部也俨然有取代突厥的态势,成为新一代的草原霸主。 这绝不是秦晋希望看到的。虽然回纥部历代可汗与唐廷关系密切,但国与国之间是没有情义可言的。现在唐朝正在走下坡路,此消彼长之下,回纥也在日渐成为一股可轻易钳制唐朝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而,保持一个相对不稳定的回纥,才是最符合唐朝利益的。 秦晋又知道,磨延啜罗并非是个甘于寂寞的人,早晚会与他的兄长怀仁可汗翻脸,而无论怀仁可汗抑或是磨延啜罗,为了争权也好,自保也罢,必然迫切需要唐朝的支持。如此一来,唐朝便可居中调停,钳制,尽收渔人之利! 当秦晋把这些设想缓缓道出以后,杨行本内心的震惊是无以复加的。当此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平定安禄山之乱上,唯独秦晋竟然早就开始着眼布局于将来了。 “如此说,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还真不能轻易动他们,否则再想找个可以和怀仁可汗叫板的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杨行本一开始还对放过磨延啜罗叔侄有些愤愤然,现在听了秦晋的一番话,顿时疑虑尽去。 磨延啜罗与怀仁可汗是同产兄弟,其地位也远非其家族内部其他男人所能比拟,可以说是仅次于怀仁可汗的存在,偏生此人又“素有大志”,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他才成了秦晋夹袋里的最佳人选。 神武军修整完毕,于次日清晨开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兵锋直指新安城!随军同行的除了落难宰相房琯以外,还有作为伪燕宰相严庄密使的严同。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五章:初战竟失利 新安,关城西段暴土扬尘,数不清的民夫打着赤膊,喊着号子,如成群的蚂蚁一样拼命忙碌着。守将令狐潮带着大批的部众,从南到北整整走了两圈,即便民夫们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力,对于眼下的进度他依旧觉得很不满意。 现在,唐.军距离新安已经不足百里,只盼望着他们多磨蹭一些时日,能把新安城墙再修高数尺也成。 前些日子,一股胆大妄为的唐.军竟然从关城以北的河谷中偷偷跑到了关城以东,不但烧了供给大军的粮食,还在各处偷袭粮道,惹的他是不胜其烦。然则,好在新安距离洛阳也不足百里,屯粮虽然被烧了,仍旧可以从含嘉仓及时的得到补给,是以对把守新安并不构成致命的威胁。 这几日,那股人马不知所踪,渐渐的也不再袭扰新安附近的团兵。因此,令狐潮得意集中全部精力,尽其所能做足了准备,打算让传闻中未曾一败的秦晋在新安城下折戟。 自从杀掉张巡以后,令狐潮得到了晋王的极度赏识,甚至一跃与尹子琦这种安氏旧将齐头比肩了。也因此,与荣耀同在的还有压力,一旦此战失利,那些自诩老资历的安氏旧将则会毫不留情的将其干掉。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令狐潮是个善于钻营的官吏,否则也不可能从唐朝的区区县令转投燕军以后就如此平步青云。 自古以来,守城凭借的就是城高池深,兵马齐备,粮草充足。此时此刻,兵马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洛阳方面的支援,只有城高池深一节是个头疼的问题。令狐潮自任新安守将以来,就召集了大批的民夫修建关城西段的城墙。这一段城墙从北到南约有三里左右,旬日功夫就已经加高了五六尺有余。 丈余高的新安城墙现在远远看去也有近两丈了,可别小看高出来的五六尺城墙,往往就是这一小段高度就会使进攻一方付出数以万计人命的代价。 “报,报!” 战马疾驰,由西向东,绝尘而来。马上骑士入城之前就已经开始高呼着急报! 这声声急报,让令狐潮心中骤然一紧,暗道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所料不差,果然是唐.军拔营东进。 “传令,收工!” 民夫们得了军令却并没有半分欢喜颜色。修城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苦难的开始。因为就算修完了城,一旦两军交战,这位复姓令狐的黑心主将也会将他们驱赶上战场去填命。 比起惨死在**的刀兵之下,这些人宁愿在工地上累死。毕竟只要咬牙坚持住,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而一旦上了战场,弓矢刀剑之下,可真真是九死一生。 令狐潮开始命人驱赶民夫,只是驱赶的方向却不是城内,而是城外。当上万民夫聚集在西门以外,厚实的城门重重关闭,与此同时早有人开始将准备好的沙石土料填进城门洞里。这是为了彻底断绝唐.军破门的可能,把西关城的城门砌死。 一名军吏看着城外乱纷纷拥挤成群的民夫,心中有些不忍。 “将军,这么多人,不如挑选些身强力壮的充入团兵……” 令狐潮绝然挥手。 “你道某不想扩充人马兵员吗?奈何供应粮草只够维持三万人,多了也只能白白饿死!” 再往后,令狐潮就不愿意多说了。事实上,这些民夫的粮食乃是在地方各乡里搜刮而来的,可数目毕竟有限,就算唐.军不来,也只够维持四五日的功夫。 时间一长,如此之多的民夫断了粮食,怕也不会乖乖的等死。与其留下来成为隐患,莫不如再使他们发挥最后的余热,当做填命鬼消耗唐.军兵力! 按照令狐潮的推断,唐.军至多当在明日清早抵达城下,然则日落之前,西关城外就开始陆续出现唐.军的影子,一开始是三五成群的骑兵,紧接着就是大批大批的步卒,太阳还没落下山去,新安城外就已经旌旗林立,遮天蔽日了! 新安是堵在两山之间的关城,北面的河谷被令狐潮堵死了,拥堵在城外的民夫们已经乱作一团,吵做一团。 城上有军吏担心被堵在外面的民夫投降了唐.军,令狐潮却十分的笃定。 “房琯杀降数万,谁还有胆子双手主动送上性命?” …… 神武军行军极为神速,随军同行的严同被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在幽燕之地也算没少经历过大场面,可好似神武军这种行军速度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算安禄山身边最精锐的步卒也不及神武军的神速。 严同在震惊之余也暗暗揣测,看来传闻中的神武军未必就都是夸大其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近百里的里程竟只用了一白日的功夫就到了呢。 当夜扎营,次日一早,秦晋颁下军令,强攻新安城。 此时,聚集在西关城外,瑟瑟缩缩成一团的民夫就成了横亘在神武军面前的一道人肉防线。 太阳刺眼夺目,战鼓隆隆震耳。秦晋立马横刀,与之并肩的则是宰相房琯。虽然此人的下场早已注定,但秦晋还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房琯在昨天夜里就发现了堵在城外的民夫,若是按照以往的性子,尽数以弩箭射杀就是。可自从经历了组建民营的种种麻烦以后,他也开始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问题。比如,这些民夫都是本乡本土的百姓,杀一人就可能得罪十人,与其铁腕对待,不如怀柔结纳。 因而,房琯昨夜曾建议秦晋对这些人以招降为主。岂料,秦晋却拒绝了他的建议,并言之凿凿的断定,那些民夫抵死也不会投降。 今日事实也的确如此,几次喊话劝降换来的却是寥寥几声回应,竟没一个人过来。 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秦晋断然下令,使全军喊话让这些民夫在一个时辰之内逃命,否则将以箭矢刀枪相向。 事实上,民夫们可以逃命的出路只有陡峭的山路,数万人想要悉数涌入桑林,哪里是易事? 鼓角声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房琯急的脑门上都生出了汗珠,噼里啪啦的滚落。 也就在此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自觉逃生无望的民夫们竟然挥舞着铁锤、铁锨,嘶声喊杀的冲了过来。 这种以卵击石的勇气让房琯心头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民夫们因何宁可死战也不投降的缘故。当初他领兵东进时,一连数次屠杀了投降的团兵,使得人人都畏之如虎,无人再轻易敢于投降。 一念及此,房琯心中颇不是滋味,闹了半天这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恶因。 他又看了一眼秦晋,显然此人早就已经深悉此中因由,只不点破罢了。说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脸面。 想的于是透彻,房琯便越是汗颜无地,在他一直视之如虎狼的秦某人面前,早先的心理优势与傲气已经荡然无存。 却听秦晋叹了口气: “给尔等生路不自知,却偏要赶着来送命,莫怪刀箭无情了!” 至此,房琯才恍然,别看秦晋一直冷面绝然,实际上直到这一刻才对那些民夫们彻底动了杀心。 弩箭如雨一般的腾起砸落,民夫组成的乌合之众在神武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未及摸到神武军阵前,就已经被弩箭打的七零八落。奈何民夫毕竟人多,像潮水一样的回卷后,又呼啦啦的反扑…… 整整大半日功夫,神武军都在和这些民夫反复的拉锯,反倒是新安关城内的叛军成了瞧热闹的看客。 不过,叛军也不是全然看热闹,几次以威力巨大的床弩射入神武军阵中,近百人因此而惨死重伤。但床弩的数量毕竟有限,除此以外便在无法取得更多的战果。 眼看着太阳西斜,令狐潮惬意的抻了个懒腰,眼睛里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兴奋。 今日一战,上万填命民夫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那神武军的主帅秦晋没有宰相房琯的狠劲,竟然和这些填命鬼耗费了大半日功夫,向来锐气至少也得失了一小半。 “各位回去养精蓄锐吧,明日才是你们一展身手的时候!” 只要日落,唐.军便只能收兵,因此令狐潮才笃定了秦晋很快就会收兵罢战。 他猜的没错,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神武军阵内响起了急促的金铁敲击之声。这就是战场上通行的撤军军令。 神武军诸将一个个垂头丧气,军卒们也是身体疲惫,无精打采。 房琯没想到,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武军居然初战失利,而且还是在一群填命的民夫身上吃了大亏。可他也由此发现,秦晋此人名声虽然不好,可骨子里竟是有爱民之心的。 一个个反问亦在反复不断的敲击着他的胸膛,难道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此人?难道此人并非朝野官员们口中的奸佞之徒? 随着夜幕的降临,神武军退到了距离关城五里以外的营寨内。这时,房琯惊异的发现,竟另有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出了营寨……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六章:宰相心如焚 神武军中的行动,房琯作为半个局外人是没有参与权力的,这一点,他也在逐渐认同了秦晋以后,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但不能与闻是一码事,关心与否就是另一码事了。用过了极为简单的军食以后,他躺在军榻上转转反侧。一则因为腹部渐渐明显的胀痛感,神武军中的军食是提前烤制好的面饼,临吃饭时再用热水泡软了下咽。二则是无时不刻在惦记着入夜后出城的那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 然则,预想中的厮杀声,战鼓声都没有出现。入夜后的军营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往日间不得消停的蛙声都没有出现。临天亮时,房琯终于沉沉的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急促的敲钟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也许是醒的突然,刚睁开眼睛便已经发现浑身上下出透了汗,中衣湿的几乎可以拧出水了。 经过了初时的恍惚,房琯才清醒过来,这是神武军中早起的晨钟,钟声过后,所有军将必须在两刻钟之内完成出帐以及就食。好在房琯不受这种军中律令的约束,而且晨钟一响便会有专人为他送上今日的早饭。 早饭很简单,和昨夜吃的一样,硬的和石头一样的面饼,还有满满一大陶碗的热水。 几近脱水的面饼烤制好以后,即便在盛夏时节也至少可以存放七八日而不会变质,这是绝大多数**的标准军食。可神武军中就是从各种细节上,透着它的与众不同。 房琯所接触的各卫军中,独独只有神武军才给军中所有的将士提供煮沸过的热水。 水这东西冷热皆能食用,如果单单只为了增加就食的舒适度,那秦晋也过于小题大做了。 房琯把面饼用力掰成了几大块,放到热气腾腾的陶碗中,还未等动筷子,便见秦晋挑开帐帘走了进来。 秦晋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几乎是刚刚睡着便又匆匆起来。然则,虽然睡得少,可双目依旧炯炯放光,就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刚才听军中杂役说起相公气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晋当然不会没事跑到这里说闲话,房琯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又经历了兵败的打击,他可不希望此人在神武军中病倒。 “昨夜睡得不好,并无大碍,劳大夫挂怀关心了。不过,既然大夫问起,老夫还当真有桩心事,不问不快啊!” “相公有何事关怀,尽管问便是,若方便则无不言!” 于是,房琯把昨夜看到那股人马神秘出营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而彻夜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实在搞不明白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晋听后呵呵笑了,原来房琯竟是为了这件事着急上火,忽然恶作剧的心思涌起,他便打算吊一吊此人的胃口,也不置可否。 “相公吃好饭就随秦某到阵前观战!” “啊!?” 答非所问使得房琯莫名其妙,心中却是更加痒痒,只想快些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唏哩呼噜的吃完了热水泡饼,房琯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走吧,老夫现在就随大夫赶赴阵前观战!” 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军帐,房琯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军中因何每顿饭都要费时费力的提供热水。 秦晋这一回倒是十分痛快的给出了答案。 “水中有虫千万,肉眼难以鉴识,其中可致人生病的又不知凡几。将水烧的滚开,就会杀死九成以上……” 三五里的距离,纵马即刻便到,秦晋的纛旗出现在阵前,立时便激起了如潮如浪的欢呼。 然而,房琯却看傻了眼,因为预想中的大战场面并没有出现,大批的民夫正在提篮抗锨,穿插忙碌于关城外,他们竟然在向那些完工了不到一半的壕沟里填进沙土。 房琯惊诧的问道: “大夫何时招募了着许多民夫?” 秦晋淡然答道: “取之于贼,用之于贼!” 房琯暗自思忖道:难道昨夜悄悄出营的那些人马就是抓人去了吗? 秦晋扭头看了房琯一眼,又解释道: “新安城墙东西狭长,南北则狭窄,本就三里左右的关墙前再多了这些壕沟,大军难以施展,将这些壕沟填平了才能使攻城更加顺利!” 预想中的战场居然成了工地,房琯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多少有些荒唐,可若让他具体指摘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愣怔间,忽闻前方传来阵阵惊呼,竟是新安关城上开始放箭了,许多民夫猝不及防,中箭倒地。 不过,箭雨也只持续了三两轮,因为城内的人发现民夫们只要藏身于壕沟内偏向关城一侧,弩箭就伤不到他们分毫。相反,城上不断的放箭,只会使其平白的消耗箭矢。 也许是城中贼兵不想把箭矢浪费在民夫身上,仅仅只时不时的射上三两轮作为骚扰,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秦大夫,老夫有句话不中听,但还是要说!” “相公但说无妨,秦某洗耳恭听。” “新安关城一战,宜快不宜慢,若久拖不决,恐将重蹈老夫覆辙啊……” 房琯说话时声音颤抖,显然他的内心也在剧烈的起伏着。 秦晋却好似很有把握一样,从容道: “三日之内,新安关城必下,相公敢于秦某做赌?” 见他如此信心满满,房琯几乎以为这是在说大话,以新安目下的情形,就算天下最精锐的军队在此,三日内也绝难将其攻下。但秦晋可是名动关中的后起之秀,所领的神武军也是唯一一只正面击败过叛军的人马,这种话出自其人之口,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在信口胡说。 “如果大夫果真能在三日内克复新安,老夫心甘情愿的输呢!只是老夫付不起赌注啊……” 秦晋其实本就是和房琯开玩笑,是以只摆手笑道: “老相公只须静待佳音便是!” 直至天色渐暗淡,神武军一整天就在阵前看着民夫们填壕沟,而看这个架势,似乎还得再有个三两日才能彻底填平。因为若是单纯的挖掘也就算了,偏偏现在还要从远处取土填到壕沟里去,这就极大的拖慢了进度。 随着鸣金之声响彻关城外上空,神武军鱼贯收兵。房琯跟着秦晋也悻悻的回了军营。 与此同时,新安城内的守将令狐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安城外的壕沟才挖了一半,就算不填平,神武军也能从容绕过去,仅仅是比平时麻烦了一些,效率低下了一些而已,可以不至于消耗粮食养着那些被抓回来的数千民夫将其填平了吧? 最后,令狐潮在种种揣测中得出了结论,要么是秦晋浪得虚名,要么是此人拖延时间,另有诡计。 在这两种可能中,他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野战或可以诡诈巧记取胜,攻坚唯有真刀真枪的硬碰硬,只要他提高了警惕,看那秦晋还能玩出花,上了天吗?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令狐潮的心绪便由忐忑转而兴奋乃至得意起来。 恐怕秦晋也是黔驴技穷了,又不愿在攻城战中消耗本就数目不多的嫡系人马。然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神武军填壕沟也不是个办法,只可惜守城之初令狐潮就命人封死了城门,又将关城以北的那道险要河谷彻底堵住。 如此一来,虽然堵住了神武军,却也把自己堵在城内出不去,否则趁此机会派些人出城骚扰,将会严重拖慢他们填平壕沟的进度。而新安攻防之战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而言就越有利, 几经衡量,令狐潮决定明日掘开堵死的西城门,派兵出城骚扰。 …… 子夜时分,房琯忽然被军吏唤醒了,他随眼惺忪的询问着因由。军吏却只说秦大夫相请,有重要军情请其观摩。至于所为何事,房琯再深入询问,军吏却只答不知。 简单收拾了一番,出了军帐,房琯立时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军营中虽只亮着为数不多的风灯,可漆黑夜色下,却站着密密麻麻全副甲装的将士们。 霎时间,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房琯被眼前一幕彻底惊醒了,难道,难道秦晋要夜袭新安城? 这可大大有违常理,且不说夜间攻城难以视物,单单就是毫无阻拦的爬上城墙也绝非易事。就算神武军有着突然发起袭击的优势,可这种优势也必然随着新安叛贼的惊醒而逐渐逆转。 房琯虽然承认自己于兵事上比秦晋多有不如,可眼下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明智之举啊。 一念及此,房琯决定还是找秦晋问个清楚明白,但左右寻找却不见其踪影。 “秦大夫何在啊?” 陪在他身侧的军吏答道: “大夫已经先一步出营,还请相公移步,与末将一同前往。” “那还磨蹭个甚来?走,现在就去!” 房琯心急不已,上了战马便要出辕门,不过却被那军吏拦下了。 “大夫有军令,战马出营须上好嚼子,马蹄裹补,相公请不要为难末将……” 房琯也知道神武军麻烦多,便又翻身下马,任由那军吏在战马左近忙活着。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七章:点火出奇迹 房琯跟着军吏出了辕门,他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心中做着各种揣测,不知道秦晋在子夜时大动干戈,目的究竟如何。 大营距离阵前也不过两三里地的距离,骑在马上转瞬即到。 阵前的状况则大大乎房琯的预料,那些鱼贯出营的人马全部留在城墙三里之外,排布在一处垭口的北面,房琯越过了这处垭口,才现秦晋只带着百余个随从在距离关墙越两里左右的位置,似乎在驻足观察。 为了隐匿行踪,神武军的所有行动都在一片漆黑下进行,现在正值月初,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繁星带来些微光亮。远处新安关城上的风灯闪烁摇曳,一切看似平静,但房琯却看的心惊肉跳,这种夜里的虚假平静,不知道秦晋要何种方式去打碎呢? “大夫今夜何以要骤然行动?” 按照房琯以往的脾气,眼见着秦晋如此没头没脑的动兵,早就劈头盖脸的骂过去了。可现在,他忍住了,还是决定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语气去劝说秦晋,不要如此的鲁莽,万一葬送了神武军,大势将再难逆转。 秦晋自见到房琯出现时,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见到这位曾经对他毫不留情面的宰相现在居然也会婉言相对,心中不免有些暗爽。在他看来,最得意的事并非将所有的对手敌人踩在脚下,令其永世不得翻身,而是使这些对手和敌人们由衷的心折,甚至于改变此前固有的认知。 所以,秦晋在对待一些相对正直的对手时,则有别于杨国忠和程元振这等彻头彻尾阴私小人。崔涣如此,房琯也不例外。 “扰了相公好梦,不过一会有好戏可看,就算十天八天不睡觉也是值得的。” “好戏?甚的好戏?” 秦晋到了现在还卖着关子,只让房琯稍安勿躁,时辰到了好戏自然上演。 说着话,秦晋由马上下来,在一片土埂前面停下,舒展了一下腿脚,舒然道: “距离好戏好有些时候,相公何不下马来舒展舒展筋骨。” 对秦晋的故意卖关子,房琯只觉得好似身体有痒挠不着的难受,追问下去得不到答案,可又无法拿出宰相的架子强令其说出来。事实上,别说房琯是现在的处境,哪怕风生水起之时,秦晋也同样不会在意他的宰相权威。 他只得悻悻的道: “既然卖关子,又何必这么早的把老夫叫醒呢?” 秦晋见房琯如此抱怨,呵呵笑了起来,同时又手指着漆黑中若隐若现的关城,道: “如果秦某说,一个时辰之后,横亘在面前的新安关墙将会坍塌,相公信也不信呢?” “甚?” 房琯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话,让新安的关墙塌掉,怎么可能嘛?就算新安关墙的规模远没法和长安、洛阳这种大城相比,可夯土墙的质量也差不到哪去,铁镐刨在上面充其量也就有个白印,连渣子都未必掉下来一点。这种夯土墙唯一的弱点就是水淹,当年秦灭六国,王贲伐魏,就是引黄河之水,生生泡塌了大梁的城墙,可那也是用了数月的功夫,绝没有短时间内奏效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是旱季,新安东西两侧的三条河水其中有两条都枯了大半,还有一条更是枯的连河底都露了出来,引水陷城这种事是绝不可能了。 房琯心里转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没好气的说道: “如果秦大夫半夜折腾老夫就是为了说这几句玩笑话,未免,未免……” 一时间,房琯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眼前这个行事异于常规,往往又收到奇效的人,难道秦晋还能请来天兵天将助阵不成?若如此,还真没准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新安,别说新安了,就算拿下洛阳又算得了什么呢? 房琯很快就被自己的想法惹的苦笑连连,天兵天将那是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中的东西,这凡世间又有何人见过呢? 盛夏的蚊虫很多,房琯被身周嗡嗡嗜血的小虫子弄得耐心渐失。 秦晋却耐心的很,仿佛蚊虫的叮咬对他没有一丁点影响。 远远的,已经可以隐约听到鸡叫的声音,虽然此时天色依旧漆黑,然而秦晋知道,天马上就要亮了。鸡叫的时辰,大约是秦晋前世的凌晨三点钟左右,现在正值盛夏,从此刻开始到四点钟,天色将逐渐转亮,几乎每十分钟都会有肉眼可以看得到的光线明亮变化。 “难道相公以为秦某兴师动众,折腾起全营的军将,就是为了戏弄你吗?相公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秦晋的话说的很不客气,房琯反而却反思起来,觉得十分有道理,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 随着鸡叫以后,原本天空的一片漆黑也渐渐淡去,隐隐透出了几许光亮。房琯瞄了一眼三里以外的新安城墙,上面的风灯依旧摇曳闪烁,可其上又似乎人头攒动。 “大夫若袭城,城上有了准备可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希望秦晋失败,因为秦晋的失败就等同于大唐的失败,朝廷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失败了。 秦晋则对房琯的担心毫不在意。 “神武军数万人布置在城外,虽然距离有三四里之远,但被城内的贼兵觉了也不奇怪。” 此时,房琯也算想明白了,秦晋如此笃定就必然有不为他所知的办法,是以也不急着追问质疑或者劝说了,只强耐着性子,等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答案迟早会揭晓的。 天色渐亮,前后左右地形的轮廓也已经依稀可见,这时房琯才现他们前面竟有不少军卒急促的奔走着,他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一处壕沟的边缘,军卒们似乎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没错,就是钻出来的,很显然,那里应该有地洞。 一个想法猛然从房琯的脑子里蹦了出来,难道秦晋填埋壕沟只是障眼法?此人真正的目的乃是挖一条直通城内的地道,出奇兵破城…… 虽然这种计策未必会收到奇效,可思来想去,这也是最靠谱的法子了,难不成秦晋还真请了天兵天将?怎么可能呢! 正在房琯胡思乱想的当口,秦晋望了望天色,觉得时间可以了,心头不免生出了几分焦急。因为他还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清虚子。 清虚子没让秦晋等多久,很快就从壕沟里爬了上来,灰头土脸的出现在秦晋和房琯面前。 “总算布置齐备,底下又闷又热,差点憋死贫道!” 跟在清虚子身后的,则是十几个军卒,其中有人怀中抱着一团乌漆漆的物什,还有人弯着腰,手里捋着绳子一样的东西,快走了过来…… 房琯看的一头雾水,秦晋却顿时松了一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断然下令。 “拿火把来!” 正在房琯愣神的当口,秦晋已经将火把递到了他的面前。 “还请相公代劳点火!” “点火?” 房琯更是迷糊,不知道点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从秦晋手里接过了火把。 秦晋也不多做解释,指着脚下那五条黑的绳子。 “相公只须点燃这五条引线,奇迹自会出现!” 闻言,房琯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乱跳,理智告诉他秦晋刚才说的话是无稽之谈,点燃那奇怪的绳子就能有奇迹出现?骗鬼呢!可他就是鬼使神差的听了秦晋的话,把火把凑了上去,将那五条绳子依次引燃。 房琯这才现,这五条手指粗细的绳子绝非普通的麻绳,沾火就着,而且在燃烧过程中会出明显的嗞嗞声。一开始,他甚至被这种燃烧极快的绳子吓了一跳,只见五点咝咝喷溅着火星的光点以肉眼能看得见的度向壕沟方向前进着。 此时,秦晋才明显的紧张起来,引线这东西牵出过长,谁知道会不会出现问题呢,即便有五条引线,可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紧紧攥起的拳头里,已经尽是湿粘的汗水。 终于,那五点火光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清虚子眼巴巴的抻着脑袋,相较而言倒是房琯不明情形,心态反而是最轻松的。 秦晋觉得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已经凝固了,五点火光延伸入地道中,可预想中的结果却久久没能出现。清虚子的额头渐渐冒起了汗珠,口中喃喃着: “炸啊,炸啊……” 可奇迹就是没有出现,秦晋估计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远处就是没有动静。 天光渐渐放亮,夜色越的淡,清虚子急坏了,撸胳膊挽袖子朝着身后的军卒招呼道: “不怕死的跟贫道去看个究竟,咱们火器营第一次威,可不能头一次出马就让人看了笑话!” 那些军卒同声应诺,便一个个要冲上去看个究竟。秦晋觉得不妥,就把他们都拦住了。 “再等等看,不要着急!” 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人下到地道里,却突然生了爆炸,他们可就有去无回了。 清虚子急色万分。 “眼看着天就要大亮,再等下去就耽误了大事……”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似有闷雷滚滚而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八章:破城乃易事 房琯直觉得脚下大地在剧烈的颤动着,他的第一反应是发生了大地动,但马上就明白了,这很可能就是秦晋口中的奇迹,接着又联想到,这个奇迹一定与自己刚刚点燃的那五根奇怪的绳子有关。 借着东方隐隐泛白的光线,绝大多数人都目睹了此生不曾见过的震撼一幕。新安关城的一段城墙居然整段爆裂坍塌,腾起的尘土在上空呈现出巨大的蘑菇状。 满身泥土的清虚子第一个跳脚欢呼,一日夜连续不停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这爆炸的一幕他早就在长安郊野的深山里试验过无数次,今日终于应用在实战中,而且幸不辱命,如何能不兴奋激动呢! “成功了,成功了!” 相对绝大多数人的震惊与激动,秦晋的脸上依旧水波不兴,他的双目紧紧的盯着烟团之下的关城,但愿炸出的豁口足够大军通过。 与此同时,十数骑兵往烟团笼罩的关城处冲去,由于其间的壕沟大半都已经填平,是以他们一路上毫无阻滞,顷刻既至。 很快,秦晋所希望的消息被传递回来。 “全军听令,攻城!” 军令一经下达,准备了半夜的将士们早就憋足了劲,如溃堤洪水一般冲了出去。 此时,房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秦晋究竟是用什么手段使得新安关城于瞬间坍塌的,而且其中的威力竟与大地动不遑多让,难道真请了天兵天将不成? 然则现在是战时,秦晋早就没有功夫理会房琯,房琯也识趣的只看不说。现在就算傻子也清楚,神武军于黎明时分发起了决战,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新安关城被炸开了近三十步的口子,大批的神武军由缺口处蜂拥而入。 就实而言,城中叛军早就发现了集结在城外的神武军,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攻城战。可突如其来的大地动与大段城墙坍塌,彻底将城上城下的叛军吓傻了,而且由于负责指挥的校尉与大批军卒在城墙坍塌时被当场活埋,使得躲过一劫的其他军将们陷入一种惊恐莫名的涣散状态,面对冲进来的神武军没有半分抵抗能力。 当令狐潮正在美梦中洋洋得意之时,婢女惊慌的呼声将其惊醒,他不情愿的抱怨着: “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不到日上三竿,不要惊扰了……” 他昨夜兴致大起,连御三女,身体疲惫之至,只闭着眼睛要将扰人清梦的婢女赶出去。 “将军不好了,刚刚有军报送来,说,说唐.军已经进城了!” 令狐潮依旧闭着眼睛,甚至不屑的重复了一遍: “**进城,**进城……怎么可能?” “将军刚刚难道没有感觉的大地动吗?据说正是大地动之后,关城塌了一大片,唐.军这才趁虚而入的。” 其中一名婢女伶牙俐齿,倒是说的明白。可令狐潮依旧头脑昏昏沉沉,也许是睡得太沉了,根本就不曾感觉的有什么大地动。 “一派胡言!哪来的大地动,莫要乱我军心!否则立斩不赦!” 此话说完,令狐潮忽然就听到了外面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爆响,他猛然睁开眼睛,身子倏地弹了起来。 “快,快拿某的铠甲来!” 唐.军进没进城令狐潮不敢确定,但只凭着如此密集的杀声,关城上一定爆发了大战。 这可与之预想的相差甚远,如果神武军打算填平了城外的壕沟再进行攻城,那么至少要耗费三日功夫,也就是说他还有三日的功夫可做准备。谁知道秦晋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填了一天的壕沟就发起了攻城大战。 令狐潮暗道中计,此时方知小看了那秦晋,原来所谓的填平壕沟不过是麻痹之计,其最终目的不过是使自己放松警惕而已。 很快,三十多斤重的铜甲被两名仆役抬了过来,一干仆从正打算伺候令狐潮披挂整齐,却有部将直冲进了内宅。对此,令狐潮大为不悦,可见他一身血肉模糊,便又将斥责的话咽了回去。 “何事如此莽撞?” “将军,大事不好,关城坍塌,唐.军入城,咱们,咱们抵挡不住,,将军请快快撤离吧……” “甚?” 令狐潮登时气血上涌,情知军情非虚,却又难以置信。他几步上前揪住了那血葫芦一般的部将,厉声喝问: “说!城墙好好的怎么就塌了?” “末将也不清楚,大地动发生时,将士们不是被活埋,就是让飞溅的碎石土块砸得重伤毙命,末将命大……” 瞬息之间,令狐潮心念电转,他顿时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城墙为什么突然坍塌的时候。 “唐.军有多少人进城了?调集全部兵力,务必将他们撵出城去!” 令狐潮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岂能因为部将的几句绝望之词就不顾一切的逃命呢? “大地动后,所有人都无心应战,城内将士们都成了眉头的苍蝇,已经,已经无从抵抗!” 几名仆从正替令狐潮披挂,但这种铠甲样式复杂啊,若完全披挂好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现在听说唐.军打进城了,仆从们心慌也就手乱。令狐潮胸中的愤怒无从发泄,便一脚一个把身前两名仆从踹得飞了出去。 随即,令狐潮又吧身上挂了小半的铜甲甩掉,径自抄起袍服草草穿上,便急急出了府邸。 到了大街上,令初潮才切身感受到了大乱将至,作鸟兽散的味道。 若再往日,满街的军卒们见到了令狐潮哪个不山呼膜拜,可现在还有谁会理他?只一个个顾着四散奔逃。 “站住,站住,给我把唐.军赶出城去!” 任凭令狐潮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会他的话。怒极之下,他抽出了腰间的横刀,便是一通胡乱砍杀。 见血之后,果然收到了几分效果,军卒们怯生生的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令狐潮翻身上马,擎起了带血的横刀,厉声嘶吼: “随某杀退唐兵,但有后退者,立斩不赦!” 令狐潮的亲卫有数百人,再加上堵截住的逃散军卒,一干人又沿着并不宽敞的大街往西关城奔去。 与此同时,秦晋见神武军已经入城近半,便知道今日之战已经十拿九稳,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今天日落之前,新安城头阙楼上将会飘扬起唐.军战旗。 长长松了一口气之后,他便在人群中寻找着房琯的身影。房琯一直就紧跟着他,是以秦晋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那个略显苍老的身影。 “如何,秦某说今日破城,便今日破城,相公还愿做赌吗?” 房琯则道: “若秦大夫攻无不克,老夫宁愿每次都输!只是老夫尚有疑问,不知大夫如何使得,使得新安……地动呢?” 秦晋呵呵一笑,将清虚子拉了过来。 “真人与老相公解释解释,那大地动是如何引发的!” 清虚子乐于在宰相面前卖弄,便咧着嘴,装模作样的说道: “老相公此言差矣,那不是大地动,乃是神武军特制利器,火药!” “火药?可是炼丹之物?” 房琯虽然以儒家为尊而远鬼神,可对道士炼丹时常会练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多有耳闻。 “火药制成的霹雳炮,点燃之后顷刻爆炸,扔到人群里就会糜烂一片,被碎片扫中者,轻则骨断筋折,重则立时毙命……所以,秦大夫特地委贫道以重任,组建了火器营。今日新安城墙坍塌,便是火器营的杰作!” 清虚子絮絮叨叨,房琯却彻底被惊呆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能使坚如铁石的夯土城墙大段大段的坍塌,竟然出自人力所为。 倘若有如此利器,纵使洛阳长安这样的坚城只怕也难以抵挡得住了! 房琯猛然间一拍大腿,竟然抱怨道: “大夫既有如此利器,何不,何不早些拿出来?” 不等秦晋搭腔,清虚子却没好气的说道: “莫怪贫道说话不中听,当初在长安时,相公恨不得置大夫于死地,哪个会傻到将如此利器拱手送上呢?再者,这种利器也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不经过训练是万万不成的。退一万步说,如果相公但有一点容人之量,也不至于有今日下场!” 被清虚子指责了一通,房琯满面通红,情知对方说的也是实情,如果当初不是存了制衡之心,也不至于仓促上阵,将自己的所有前程与抱负一并葬送! 秦晋则对清虚子道: “房相公一心某国,秦某心知肚明,也不曾有过怨言,现在既然前嫌尽释,此事也休要再提!” 房琯更是汗颜,却又无言以对。 数里之外的新安城内,神武军已经控制了近半数的城墙,叛军依托于城内的街道坊市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神武军此次也算棋逢对手,虽然城内巷战打的艰难,但仍旧是有进展的,一个坊接着一个坊被打了下来。 “生擒贼首令狐潮,不要让令狐潮跑了,大夫有令,活捉令狐潮赏千金……” 令狐潮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二十九章:将相起争执 令狐潮组织部将对神武军的进攻做了顽强的抵抗,其麾下的人马本来战力不俗,又携着攻克睢阳斩杀张巡的威势,绝不至于如此孱弱,但关城惊天动地的大片坍塌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士气一泻千里,再加上神武军战力远非其他唐.军可比,此消彼长之下大败亏输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则,令狐潮毕竟没接触过神武军,他在投了安禄山之前仅仅是雍丘的小小县令,发迹点比秦晋也高不了多少,见识本就有限,加之成名以来所接触的也仅仅是河南南部与两淮之唐兵,对于这股主要兵源来自于关中河东的骁勇之军陌生至极。 “都说河北河东之兵半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令狐潮轻敌了啊!”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轻敌使自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撤吧!” 眼见再也无力回天,令狐潮果断的下达了撤兵的命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和唐兵死磕硬抗才是最愚蠢的。 “报!唐兵迂回到东面,打下了东门,咱们的后路断了!” “甚?” 令狐潮大惊失色,新安关城与寻常县城不同,乃是夹在两山狭长地带的一座关城,北面是条河谷,南面则直接背靠山崖,所以只有东西两个方向布置有城门,现在东西两门都在唐兵的控制之下,他们岂非就成了瓮中之鳖? “唐兵刚刚夺了东门,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集中全力夺回东门!” 令狐潮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知道如果夺不回东门,等待他们的下场不是被俘便是被杀! 古往今来,哀兵要么奋死一战,爆发出濒死之前的最后劲力,要么士气尽失,任凭敌方予取予夺。令狐潮麾下的人马罕见的属于前者,这一点令秦晋都大为讶异,以他所见过的情形,但凡经过连番打击,陷入这种绝地的人马基本上已经战力消頽大半,可眼前这仅余的万把人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可以说,令狐潮残兵对东门的反扑是极为凶猛且凌厉的,若非神武军祭出了看家的利器霹雳炮,只怕还真要被打的溃退。数百枚霹雳炮扔了出去以后,把凶猛异常的令狐潮残兵炸了个血肉横飞、七零八落,反扑势头也就此功亏一篑。 房琯随着秦晋一同登上了新安北部一处城头阙楼观战,登高望远便可直接把这一幕血腥无比的战斗场面尽览无遗,其间他也紧张的浑身冷汗,又知道新安城中街道狭窄,无法展开军队进行大规模作战,是以叛军是有极大可能在局部夺得优势的,可霹雳炮的威力再一次使他陷入难以自制的震惊当中,这就是清虚子口中可以糜烂一片的火器吗? 他原本以为清虚子那道人是信口开河的胡扯,现在才知道所言非虚,事实甚至比之表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炸塌城墙的一幕并不直观,而这一次霹雳炮在光天化日下所展现的威力则是实实在在的,房琯这才清楚的意识到火器是一种威力恐怖的武器。 秦晋在围攻令狐潮残兵的同时,也加大了劝降的力度,如此消耗下去,所取得的胜利,对于神武军而言毫无意义。 神武军攻势减缓,此起彼伏的劝降声则越来越大,军中不少嗓门大的被专门组织起来,冲令狐潮残兵喊着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话。 房琯发觉了这些大嗓门军卒所喊的劝降之语惊人的一致,便也猜到了他们必然在此前都经过了一定程度的训练。 “秦大夫难道还专门训练了他们,只为劝降?” 秦晋点了点头,杀伤敌军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目标,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神武军再骁勇也会出现大量的伤亡,如果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必选择费力不讨好的强攻呢? “大夫可曾想过这些人一旦投降了又该如何处置吗?” 秦晋的目光忽而变得复杂起来,不答反问: “老相公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房琯倒也开诚布公,没有丝毫的吞吐。 “叛军中多有汉人唐兵,但这种人反复无常,若放掉必然又重新逃回叛军之中,若留下也无法安置地方成为良民,只能白白的浪费本就紧缺的粮食。所以最佳的处置手段只有一种,就是全部杀掉!” 说话间,房琯的面色凝重,声音也变得极是低沉。 “然则,杀降不祥,这只会累及大夫,或在青史之上留下难以抹去的骂名。因此,老夫建议大夫,于两军交战之中,将其彻底全歼,岂非两全其美?” 房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杀降一事对他而言,是个难以绕过去的坎。但是,他毕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所以稍微变通一下,使这些当死之人死在战场之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秦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问道: “想必老相公也是如法炮制那些反复无常的团兵吧?” 房琯没有否认,重重点了点头。 “杀人诚非老夫所愿,然则天下社稷为重,在不愿也要有所为!” 顿时,秦晋击掌笑道: “老相公好手段,不过秦某却又不同的看法。” 说话间,被围在几个坊内的残兵已经不再进行反抗,神武军方面则进一步加深了攻心战术,秦晋瞥了一眼城内局面,又笑呵呵的看着房琯。 “如此说来,秦大夫有更好的办法?” 房琯大为惊讶,他也的确想知道,秦晋究竟有什么胜过自己一筹的法子。 秦晋对待房琯的问题可以说是不厌其烦的解答。 “秦某质问老相公一个问题,还请坦诚回答,当今天下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 这个问题大大超出了房琯的意料,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和处置叛军俘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天下万民以食为天,自然是粮食了!” 如此回答也未见不对,但在秦晋那里却另有答案。 “非也,秦某以为,当今天下最宝贵的实为人口!粮食春种秋收,纵有灾害,三五年内亦可重现丰收,可人口一旦损失过甚,则非有百年之功难以恢复!” 两个人的交流原本只局限在战事本身的细节问题,可秦晋忽然将话扯得远了,落在房琯的耳朵里,他却丝毫不觉得突兀,甚至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继而,脸上居然涌起了自惭之色。 良久,房琯长叹一声,居然双手合一,对着秦晋长长一揖。 “秦大夫之言如醍醐灌顶使人茅塞顿开,请受老夫一拜!” 秦晋闪了开去,一把扶住房琯。 “都是为了天下社稷,只是方法各异。天下百姓多数人都只为了活下去,有一口饭吃,就算投了反贼,也是可以原谅的,总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如果但凡有过反复便要尽数诛除,那天下半数人口岂非要尽数杀光了?” 此时天下人口以河北河南为最,其中河北则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有“河北半九州”这种俗语流传于世了。 房琯虽然认为秦晋说的很有道理,可内心中依旧有着深深的忧虑。 “话说来,还要落在实处,秦大夫打算用何种方法使之不再叛降反复呢?” 击破新安以后,俘虏的叛军将会越来越多,这的确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秦晋淡然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民营。” 民营自成立之初就有着一套异于当世的洗脑手段,而且经过了数年的实践摸索之后,不但结合实际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还培养了大量的具备思想改造能力的人才。 所以,只须抽调骨干搭起了民营的架子以后,就会产生流水线一样的高效率,不论有多少经历复杂的人充入其中,都将会被改造成合格的一份子。 房琯一直以为民营只是针对当地百姓所组建,现在却发觉似乎并非如此。而且,他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对神武军的这个附属组织也有了一些了解,其间的百姓们似乎并非简单的聚居在一起。 虽然了解的有限,却有一点令其印象深刻,那些对唐兵成见很深的当地百姓,进入民营以后其本身所携带的戾气似乎很快就烟消雨散你,转眼间就从桀骜不驯的虎豹豺狼变成了温驯听话的绵羊。 是以,房琯得了秦晋的回答以后,也不全然认为他是在吹牛胡说,或许当真能有意想不到的收效呢,如果把叛军也能悉数改造,此消彼长之下,绝对是件大好之事! …… “将军,把袍子脱了吧。” 一名军吏托着一团普通军卒的号坎呈在令狐潮的面前。 令狐潮满脸的悲愤之色,就在一天前,他还做着一举击败神武军的春秋大梦,此刻向来竟是无比的讽刺。仅仅一日之隔,自己竟然要向叛军投降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令狐潮默默的脱下了身上显赫的紫袍,换上了肮脏残破带着阵阵恶臭的土黄色号坎,这是刚刚从一个战死军卒身上扒下来的。 “传令,不再抵抗,全体投降!”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章:令狐做俘虏 令狐潮下达投降的军令以后,马上就带着亲信混入了残兵之中。 ()都说人靠衣装,马配鞍,就算一军之主将换上了普通军卒的号坎,再把脸上抹了灰泥之后,便也与寻常人无异,再难以分辨其真实身份。 此时的叛军早就被打乱了建制,互相之间没有统属,又多不认识,令狐潮被几十个亲信夹在当中,一般人也直以为这是个军中校尉一级的将官,绝想不到此人竟是自家主将。 随着“投降”的军令在叛军盘踞的几个坊内传开,坊门均被四敞大开,叛军们放下武器纷纷投降。此前神武军曾不止一次的向他们保证过,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就绝不会伤其性命。 秦晋和房琯的争论进入尾声,叛军残兵全体投降的消息也终于被送了过来。 “很好,收拢残兵俘虏,清点人数,登记造册!还有,令狐潮何在?” 神武军早就有过大批接收叛军的经验,当初在长安击败了孙孝哲大军,也曾接收过数万俘虏,现在正好又可以派上用场。 混在残兵当中的令狐潮尽管很低调,但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一则怕自己露出马脚被唐兵发现真实身份,二则担心残兵中有人认出自己,抑或是亲信中有人为了自保而出卖自己。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令狐潮如此也是没有办法,只要寻到了机会非得逃走不可。他心里清楚极了,别人投降都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唯独自己绝难活命,张巡等一干节烈重臣死于其手,唐朝又怎会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呢! “都排好队,登记籍贯姓名就可以领一份饭食……” 很快就有神武军对残兵进行甄别,一群刀枪在手的铁甲劲卒排在坊门外,另有几个军吏搬了胡凳书案坐在门口,放下武器的残兵则在神武军的组织下鱼贯步出坊门,登记了籍贯姓名过后,便有专人引领进入另一坊。 新安城内百姓早在秦晋起事之时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后来又一把火烧毁了不少房屋,所以城内各坊全都空空如也,用来关押降卒真是再合适不过。 令狐潮也排在人群中,忽然有阵阵饭香飘了过来,鼻头不禁耸动,腹中咕咕乱叫。现在已是午后,一夜半日未曾吃过东西,就连水都没喝过半口,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真想催促前面的动作快些,因为登记了籍贯姓名就可以领一份饭食充饥。 霎时间,令狐潮又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感到悲哀,不论任何人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到头来也敌不过一顿饭的诱惑。 “姓名?” “陈孝礼。” “籍贯?” “河北博陵。” “这是编号牌,拿好了,凭此牌可在俘虏营中领取一日一餐。” 军吏在册子上登记完籍贯姓名以及体貌特征以后,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同样的内容,然后递给了令狐潮。 令狐潮将木牌抓在手中,连连点头哈腰,一次来掩盖内心的焦虑。 好在那军吏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连连催促他赶快离开,不要挡着后面的人登记。 “站住!” 令狐潮身子一颤,却不敢回头,又加紧了几步。 “站住,陈孝礼!” 陈孝礼这个名字他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的确有人在叫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别看他也是领兵数万人的将军,杀人不眨眼,但事到临头却也怕的要死。胸口里就好像有只老鼠在上窜下跳一般,撞得他心神俱乱。 “陈孝礼,秦郎将叫你呢,耳朵聋了吗?” 这个声音令狐潮识得,就是刚刚为他登记的那个军吏。 一名年岁不大却身材魁梧的郎将来到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 “这身板上阵也是送命的料,把这各人划到某的营中!” 军吏却讨好的对那秦姓郎将说道: “末将给郎将挑几个身强体壮的,像这等肉鸡一般的,要他作甚了?” 闻言,令狐潮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如此被人挑猪一般的品评,就算在雍丘做县令这等小吏时又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可人在矮檐下,就不得不低头,他只不知这个秦姓郎将要自己何用,所幸并非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比起来未知的危险,躲过眼前一劫还是令其长长松了一口气。 秦姓郎将嘿嘿笑了几声,摆手道: “身强体壮的到某营中算是浪费了,再说,大夫曾反复叮嘱过,不能谋私,像他这正好!” “郎将尽公不谋私,末将佩服!” 面对军吏的恭维,秦姓郎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摆手道: “这话可承受不起,只时时记得大夫提点就是了!” 令狐潮低着头,忽然发觉这个秦姓郎将似乎有些发憨,也许这就是自己的转机呢!忽然间,他心中一动,此人姓秦,又口口声声不离大夫,难道这厮与秦晋大有牵连?那军吏极尽讨好之能事便也可见一斑了! 很快,令狐潮就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秦姓郎将还征召了不少人,大约有一两百人的规模,都是看起来身体单薄的人。 “吃饱了,还要干活,抓紧吧!” 一名军吏指着一筐干硬的饼子,声音冰冷中参杂着些不耐烦。除此之外,令狐潮还吃惊的发现,每十人给了一只粗陶大碗,用来在大锅中盛开水以供解渴。 这令他大为奇怪,提供冷水也就足够了,偏偏还烧的滚开,头一次见对俘虏如此优待的。 半个时辰以后,令狐潮和百余俘虏被带到了一处坊内,他这才发现坊内住着的都是被安置好的残兵俘虏,只是这些人显然已经受到了军令约束,一切看起来都有条不紊,并无想象中的混乱。 见此情景,令狐潮不免又是惊讶,如此秩序纵使在其麾下人马极盛时也未曾有过的,如何进了神武军俘虏营反而更胜从前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令狐潮等每人发下了铁锨铁镐,命其在坊内挖掘一个十步见方一仗深的大坑。 挖坑作甚?难道要将他们活埋不成?由于指挥看管他们的神武军军卒并未交代挖坑做什么,古往今来坑杀活埋的战例纷纷在令狐潮脑海中涌现。 他们这一队大概有二十人,其余的想必被分派到了别的坊挖坑,令狐潮暗暗盘算着挖坑的真实目的,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其中有沉不住气的人问看管他们的军卒挖坑何用,吓得令狐潮冷汗直流,如果神武军当真有歹意,又岂能留他们活口? 却听一名神武军军卒说道: “这是在挖粪坑!咱们神武军律令森严,就算出恭也必须有专门的地方,不得随意解决,否则是要触犯军法的!俘虏营与神武军一体管理,所以也要遵从军中律令哩!” 如此可笑的说辞,令狐潮哪里肯信,只觉得这是那军卒在敷衍他们。 一些人似乎信以为真,觉得神武军中的新鲜事真多,竟不知天高地厚的说笑: “连出恭都管得,还有甚管不得的?” 看管的军卒也不恼,反而一连声的说着: “你可说对了,咱神武军没有不管的,吃喝拉撒睡都管哩,违者便算触犯军法!” 令狐潮觉得那军吏说的一本正经,又不似作假,便也放开了胆子问道: “军法如此严苛,不会有人做反吗?” 岂料那军吏却一脸得意的说道: “做反?咱神武军自成军起,便从无一例。” 神武军也好叛军也罢,都是军中厮杀的粗汉,几句话说过竟然都放得开了,再说话时似乎也少了不少顾忌。 “吹牛吧!如此严苛,还没做反,哪个信了?” 军吏的脸居然涨红了,争辩道: “没有便是没有,诓你们作甚了?” “都老实点,秦朗将来了,有多嘴的,小心挨军棍!” 另一个军吏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出言威胁,那些原本有些放开了俘虏登时紧张的闭上了嘴。 秦郎将围着刚挖出来的浅坑转了一圈,一面摇头,一面交代着那几名军吏。 “进度有些慢了,必须要快,每个坊里都住着数千人,一夜间的粪便数量可不小,天亮之前,必须弄好,缺人的话,某再掉一些来!” 听了那秦朗将的话,令狐潮心里也犯了狐疑,难道连夜挖坑当真只为了存放粪便?这神武军中可真是处处透着奇怪啊! 又听那好脾气的军吏说道: “如此也是麻烦,这坊里住着多少人,让他们自己挖不就成了?” 秦朗将面色忽而一沉,闷声道: “军中有明文律令,俘虏营中不得有寸铁,这营中几万人难道就你聪明吗?” 这番话也不避忌挖坑的俘虏,令狐潮自是听的真真切切,心道:神武军中各项律令不但严苛,还事无巨细,只怕很难寻着机会逃出去了。 …… 统计数字在掌灯以后被送到了秦晋的案头,新安一战共俘获叛军两万人,斩首数千,余者悉数逃散。但是也有一点让人遗憾,叛军主将令狐潮不知所踪。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一章:活捉令狐潮 两万人的俘虏不在少数,如何尽快将其消化吸收是个难题,洛阳距离新安已经不足百里,神武军不可能在这里久留,一旦大队人马走了以后,数目如此之大的俘虏还能不能安分守己也是个问题。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别看他白天的时候在房琯面前信誓旦旦,可实际运作时,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秦晋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凝眉沉思,盛夏的夜闷热难当,偏偏又没有一丝的风,他起身来到敞开的窗户前,试图凉快一些,但这却是徒劳的,反而走动几步后,身上又多了不少热汗。 正在一个人沉思的当口,杨行本急色匆匆的来了。 “末将审问了令狐潮的一些亲信,绝大多数人都言之凿凿,此贼并未逃离新安。” 秦晋眉头不禁一挑。 “贼首令狐潮混在了俘虏中?” “末将亦如此认为!” 两万俘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混在其中的主将令狐潮,所以,必须在大军开赴洛阳之前,把这个狡猾的家伙揪出来! 见秦晋微微皱眉,杨行本又道: “末将已经安排了下去,在俘虏营中暗中摸查,一旦发现令狐潮的踪迹,就会立即捕拿!” 秦晋挥手断然道: “不,不必暗中排查,传下军令,在俘虏营内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凡有知情举报者,立即向朝廷保举为官,且有重赏!” 在俘虏营中暗中排查完全没有必要,此时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反而会加速彻底瓦解,此贼在叛军中声望。而且重赏之下必有人难抵诱惑,从而使其内部的凝聚力进一步瓦解。如此双管齐下,再加上俘虏营的思想改造,彻底驯服这些人也只是迟早之事。 “大夫此计妙计,末将这就安排下去!” 秦晋唤住了急于离去的杨行本。 “不急于一时,俘虏中的军将可曾都区分完毕?” “军将已经全部单独关押,并未编在俘虏营中,也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末将也正在排查!” “很好,咱们在新安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修整三五日就要开赴洛阳,所以对俘虏营的处置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两人又商议了好一阵目下的棘手问题,秦晋才放杨行本去处置通缉令狐潮的事宜,他本人则闷热的难以入眠,只好在庭院回廊间徘徊纳凉。他此时所住的,正是新安县廷中堂,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廊一柱,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秦晋做新安县尉几近两年时间,因为举目无亲,又无根基,所以在任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甚至于吃住都在县廷的廨房内……当然,以往的种种都是原本的秦晋所为,然则这些往事对于现在的秦晋而言,虽仅仅成了记忆,可脑海中涌起那一幕幕时,还是忍不住心绪起伏。 次日一早,秦晋便带着随从出了县廷,在尚未清理干净的大街上四处巡视。 叛军的尸体成片的堆积在街口,等待着装车运出城去焚烧掩埋。因为盛夏酷热的缘故,虽然只过了一天的功夫,尸体已然发胀发臭,街市上到处都若隐若无的漂浮着阵阵臭气。 刚走到丁巳坊,忽然听到不少人大喊疾呼,街上忙碌的神武军军卒们立时便是一阵骚乱。秦晋侧耳细听,却是丁巳坊内有人在大呼救人。于是他就改变了路线,带着随从进入丁巳坊。 很快,秦晋就得知了因由,原来竟是有人不慎跌入了粪坑中。这粪坑内积蓄了近万人的屎尿,虽然只有一夜半日的功夫,可以积下了没腰深。他来到坑边向里面看去,果见一个人在屎尿中拼命的折腾。 一名距离冲他喊着: “少扑腾,站稳当了,屎尿没不过你的。” 此话果然没错,那人经过了初时的慌乱以后,依言站稳当了,屎尿确实只到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也有人拿来了麻绳扔下去,让那人揪住了,折腾好一阵才爬上来。 “大夫如,如何亲临了?” 秦晋闻言,扭头一看却是秦玳。 秦玳出身自他的家奴,虽不擅长打仗,但处理后勤内务却是一把好手,因此这神武军中的一干琐碎杂事均有其一手包办,拾掇的也是井井有条。他见秦晋亲临,不由得有几分胆怯,毕竟是出了意外,唯恐有负家主厚望。 “碰巧路过,打水过来,把那人冲洗干净,味道可不好闻!” 说着话,秦晋掩住了口鼻,那人身上湿淋淋的,同时也带上来了浓烈的骚臭气息。 “都是从俘虏营里挑出来的歪瓜裂枣,挖个粪坑也不让人省心,末将这就安排他去洗漱。” “莫污染了饮水!” 秦晋又忍不住交代了一句,如果让此人在井边洗漱,污水便又会流回境内,人喝了以后不出问题才怪。 此时,丁巳坊内已经有不少俘虏探头探脑的瞧热闹,坊内负责指挥的校尉旅率也生怕出现乱子,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咦!这,这不是令狐……” 忽然,有人指着那刚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大呼“令狐潮”! “令狐潮,他就是令狐潮,小人举报,举报有功,大夫昨夜军令可,可还算话?” 此言一出,立即有不少人也跟着附和,指称那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就是令狐潮。就连秦晋都不免吃惊,难道今日巧遇这桩意外事件,还真碰到了令狐潮? 秦玳的反应也快,发觉众人言之凿凿,立即喝令部下将此人捉住。 “捕拿此人,看其号牌!” 军令一下,就算他身上全是屎尿,神武军军卒也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将其按翻在地。很快,号牌被搜了出来,其上记录的名字却是陈孝礼。 “说,你究竟是何人?” 秦玳大声喝问。 陈孝礼当然就是令狐潮,他又何曾想到过,自己会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方式被神武军捕拿呢!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幻想能够蒙混过去,索性点头认了。 “某便是令狐潮!” 这时,有军卒提了两桶清水过来,冲着他就泼了过去,一身屎尿的令狐潮顿时又成了落汤鸡。 秦玳把令狐潮拾掇干净了才送到县廷去,秦晋打算亲自审讯此人。 令狐潮并没有秦晋想象中那么怕死,反而面对他时还表现出了不常见的傲气。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使秦晋对令狐潮有所改观,如果此人当真有骨气有气节,当初又何必投降了安禄山呢?和张巡一样组织当地军民进行殊死抵抗岂不更好? 所以,秦晋笃定这只是令狐潮在身临绝境时自保的一种手段。 “现在有两个选择,招降安贼三万人马为我所用,便可活命。否则,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 令狐潮顿时傻眼了,可没想到秦晋直接的竟一句废话都没有。 “如果两者都不选呢?” 他还是选择了嘴硬,秦晋只呵呵一笑: “你可以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做赌,朝廷上下打算拿这棵大好头颅极点张节度的,可不止秦某一个!” 面对如此嚣张明显的威胁,令狐潮无言以对,那丝不堪一击的伪装当即成为齑粉。只见他扑通一下跪在秦晋面前,带着哭腔恳求道: “只要能绕了卑下性命,卑下从此甘为大夫驱策,无不从命!” 秦晋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 “空口白牙的,如何让秦某相信呢?” 令狐潮膝行向前,语带颤抖。 “卑下,卑下愿助大夫取洛阳。” 秦晋眯起了眼睛,质疑道: “你不过是名降将,何德何能助我取洛阳呢?” 令狐潮生怕秦晋改变了主意,拿他的首级祭张巡,一连声的拍着胸脯保证着。 “晋王,不,贼首之子安庆绪对卑下信重有佳,否则也不会让卑下领数万重兵守新安了。只要,只要手段得法,未必不能赚得此贼……” 对于这一点,秦晋心中也是有数的,能让令狐潮这个降将带着数万人驻守新安,也足见叛军领导层对他信任。一念及此,他心中猛然一动,问道: “安禄山现在是死是活?安庆绪究竟是否夺权?” 一连两个问题,把令狐潮问的一愣,如此隐秘的消息,就连叛军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秦晋身为一个外人,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意识到这一点,令狐潮不由得浑身一颤,难道秦晋早就在洛阳城内埋下了内应? 关于安禄山父子之间的事,令狐潮本打算隐瞒的,现在看来却是不说不行了。 “安禄山在去岁就已经失明,加之脾气古怪暴躁,动辄打骂杀人,早就和疯子无异。而且,安禄山又素来偏爱段氏所出的幼子,安庆绪为了自保,只得先下手为强,在两个月前杀了段氏和她的儿子……” 秦晋也是暗暗心惊,他对洛阳内部的情形也只是一知半解,从令狐潮的口中这才得知了具体详情。 “安禄山呢?难道他就甘心幼子被杀?” 令狐潮叹了口气。 “安禄山虽然是一代枭雄,可毕竟眼睛瞎了,再也难以像从前一样掌控一切……”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二章:回纥难脱身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垣县黄河以南,一支异族装束的人马正狼狈的向南疾驰,其中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喘吁吁,叫苦连连。 “走得这么快有甚用了?咱们过了黄河,姓卢的又追不过来……” “叔父此言差矣,咱们现在走得快可不是逃命,秦晋的本事侄儿算是见识过了,打败安禄山肯定没有悬念,咱们若是去得晚了,就只是锦上添花,如果不能雪中送炭,还有何意义呢?” 如此争辩的正是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叔侄。磨延啜罗在数日前得报,秦晋正在兵进新安县,如果他们能及时的赶到新安,助其一臂之力,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药葛毗伽被侄子的话说服了,也不再抱怨疾驰赶路的辛苦,咬牙坚持着。 忽然前方战鼓声阵阵,道路旁的树林中腾起如簧箭雨。 “不好,有埋伏!” 磨延啜罗心惊肉跳,连日来他早就被卢杞打怕了,能从黄河以北的垣县活着脱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也许是渡过黄河以后,放松了警惕,只顾着快些赶路,那曾想到竟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埋伏。 羽箭嗖嗖砸落,药葛毗伽躲闪不及胳膊上正被砸中,所幸有铁甲卸力,箭头只划破了一点皮肉。但巨大的冲击力,仍旧使他的手臂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生疼。 “活捉药葛毗伽……活捉磨延啜罗……” 以突厥语喊出来的活捉之声此起彼伏,磨延啜罗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正是他所熟悉的卢杞所部神武军。 “叔父,姓卢的当真难缠,都把秦晋的亲笔手书给他看了,如何还死咬着咱们不放?” 药葛毗伽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呀,还是这么头脑简单。汉人又一出戏叫做唱双簧,秦晋虽然答应了放过咱们叔侄一马,却未必是真心。姓卢的没准就是领会了其中之意,才死咬着咱们不放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 磨延啜罗的心底涌起了无力之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他现在连肠子都悔清了,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去河东招惹了神武军呢! 说实话,当初和秦晋做交易时,磨延啜罗对神武军的认知也仅仅是一支精锐而已,并不认为他们是回鹘铁骑的对手。所以,在见识了房琯的无能惨败以后,便更认为唐.军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强大而已,实则外强中干,因而才跑到远离安禄山叛军的河东去,打算先抢一票再说,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谁又能料得到,此去河东,正如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不但没抢到什么东西,反而被姓卢的打的满地找牙,就连逃跑都跑不过人家。 “卢将军请听一言,全是是误会,误会啊,秦大夫已经答应了让回纥勇士到新安去助战,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药葛毗伽不甘心被打,扯着脖子大声解释,这些话他已经喊了不知多少遍,只希望卢杞能对它们网开一面。 对面果然有人回答: “尔等也配俺们卢将军亲自追击?某乃河东薛焕是也,识相的就放下武器,乖乖投降,否则休怪出手无情了!别以为南渡黄河就能躲过了神武军的惩罚,在垣县杀了多少百姓,就得如数还回来!” 药葛毗伽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刚到垣县时的确遭遇了当地百姓空前的反抗,为了杀一儆百,屠杀了大概有几千人之众。后来,得了秦晋的亲笔手书以后,只杀了几个替罪羊,以为这样做就能平息河东军民的怒火,谁知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还遭致了更猛烈的追击。 “误会,误会,秦大夫都说赦免了我们叔侄的罪过,薛将军又何苦死死相逼呢?” “莫胡说,你这胡狗,定然是使诈,除非大夫亲临此地,否则休想蒙混过关!” 磨延啜罗早就忍受不住,刚要发作,却被药葛毗伽一把拉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薛将军咱们打个商量如何,你随我们叔侄一同去见秦大夫,可好?” 却听薛焕不停的冷笑: “真当俺是傻子吗?岂会给你脱逃的机会?休要再聒噪,再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如果不乖乖投降,便生死由天吧!” 说罢,薛焕再也不理会药葛毗伽,任凭他如何汉话,始终不再有半句回话。 …… 进入新安第三日,秦琰和田承嗣带着两千骑兵安然返回,同时他们还人手带回了三五个叛军首级,总计斩首竟然超过了万人。 经此一战,秦琰对田承嗣也由深为猜忌转为赞赏与信任。他们绕着洛阳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向东最远甚至抵达过偃师地界,叛军派了至少两万人围追堵截,奈何总是跟在屁股后面兜圈子,摸不到分毫。 秦晋见到秦琰全须全尾的回来很高兴,在得知了他把洛阳附近郡县折腾的天翻地覆时,也大为诧异,此人向来胆大,又有田承嗣这个深悉叛军内情的人作为副手,这一仗打的当真是如鱼得水。 秦琰把此番遭遇讲的绘声绘色,洋洋得意之下,不免让在座所有人艳羡不已。神武军中上下从来就不畏惧打仗,反而怕没有恶战可打,见秦琰和田承嗣在叛军腹地纵横捭阖,驰驱千里,一干军将恨不得也领兵去杀个痛快。 奈何神武军中律令森严,无军令又有谁敢擅自动兵呢? 秦晋又岂能不知道这些部将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呵呵笑道: “洛阳一战早晚不可避免,等着诸位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到时我神武军面临的可是九死一生境地,如果不做足了准备,岂非白白的牺牲?” “报,紧急军情!” 一名军吏疾步进入中堂,秦晋从他手中接过了蜡封的铜管,将其拧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羊皮纸。这是河东神武军郎将薛焕的紧急军报。 其上所写,他已经在黄河南岸围困住了回纥磨延啜罗叔侄,请示下一步行动的具体指示。 秦晋早就交代了卢杞,一定要在河东把磨延啜罗叔侄所领的回纥兵打疼,打服,让他们三五十年之内不敢再对唐朝生出歹念。然则,他毕竟无异彻底歼灭磨延啜罗叔侄,狠狠教训一顿也就算了。 于是,秦晋很快又写了回信,交代薛焕依计而行,可以放磨延啜罗叔侄南下。进攻洛阳的大战就要开始,回纥部的两万兵马虽然在河东损失了一些,可毕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自然要充分的加以利用。 黄河南岸,薛焕与磨延啜罗叔侄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斜。 药葛毗伽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军中已经断粮,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就算不被神武军全歼,也得被生生饿死。 “啜罗,要不咱们就放下武器,和他们商量商量?” 磨延啜罗怒气冲冲。 “叔父也是在草原上驰骋了半生的英雄,绝能可耻的投降!否则,侄儿宁可一刀杀了叔父,也不能让叔父为家族蒙羞!” 见侄子如此坚决,药葛毗伽讪讪的笑笑。 “就是一说,一说而已,不必当真。要不,趁着天黑派人到秦晋军中求助,目下也只有指望着他了!” 对于这个建议,磨延啜罗再没有反对,打不过又不能投降,能选择的也只有向秦晋求援。 太阳落山,天色渐黑,派出去的探马先后回报,让药葛毗伽和磨延啜罗都吃了一惊。 “神武军悉数撤了,附近树林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叔侄二人初时还不肯相信,又派了不少人在附近试探巡弋,折腾了半夜之后总算可以确定,神武军的确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撤围了。 确认没有危险以后,回纥步骑没命的狂奔向南,生怕那些来自河东的神武军去而复返。 幸运的是,河东神武军再也没有出现,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经过一夜的狂奔已经到了涧水东岸,沿着这条半干涸的大河一路向南,就可以直抵新安。他们相信,秦晋此时正为了攻打新安而头疼。 新安的地形这叔侄二人在随房琯东进时就见识过的,关城虽然低矮,可地势却着实的险要,就算不及秦汉的函谷关,其险要程度也足以把秦晋所领的五六万人阻挡在关城以西了。 所以,药葛毗伽认为,此一去只要助其拿下新安,然后再随同神武军攻打洛阳,绝对称得上雪中送炭,将功折罪就足以抵消此前意图抢掠河东百姓的罪行,使之不再追究。 谁知天亮以后,忽然又得到了由新安传过来的消息,早在三日前神武军已经一战拿下了新安,非但如此,还生俘叛军两万余人,主将令狐潮亦一同成了俘虏。 药葛毗伽顿时呆立当场,神武军一战攻克新安,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别说五六万人,就算有十几万人想要一战拿下新安也不是件容易事。仅仅新安城西两山之间那不足三里的城墙,人再多也难以充分施展,只不知秦晋用了何等手段。 “叔父,咱们还是小看了秦晋,如今雪中送炭不遂,又该如何是好呢?”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三章:晋王戏淑妃 新安以东三十里,慈涧县城驻扎着燕军近五万人马,近几日陆续有溃兵从西面逃回,数日功夫竟收拢了万余人。燕军主将尹子琦得知了新安失守的消息以后,心下震撼不已,他虽然与令狐潮有利益冲突,可也深知此人是有些本事的,怎么连求援都来不及就被打的大败亏输呢? “神武军难道还比得上天兵天将?一日功夫竟能突破新安城墙?” 就算新安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县城,没有十天八天的功夫也休想攻破,而神武军竟然只用了一两个时辰就奠定了胜局,这真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尹子琦审问了不止一个从新安逃回来的军将,得到的答案都是神武军太厉害了,新安的西关城墙莫名其妙就坍塌了一大片,否则三万人马也不至于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就算天兵天将也就如此了,夯土墙虽然不高,可也坚硬如铁,说塌就塌了,成百上千的袍泽不及躲避,或被直接掩埋,或被土石砸死,惨况不忍目睹,不忍回忆,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末将也不会相信,竟有这种咄咄怪事!” 逃回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把神武军吹的神乎其神。尹子琦一则震惊,一则怒其不争。这也是人心的常情,只有把神武军吹的神乎其神,才会为他们的溃败减轻稍许的罪责。然则,他并不想杀掉这些溃卒、败将。真正该死的是令狐潮,可一连等了三天也不见此寮逃回来。 后来从新安逃回的人也带回了不少消息,有的说令狐潮在神武军破城时就已经坚守战死,也有的说令狐潮做了俘虏被秦晋斩首,更有甚者指其已经投降了唐朝……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尹子琦也不确定自己该相信哪一种说法。 燕军可不是被动挨打的角色,他们在反叛唐朝的这几年功夫里已经累积了无比的信心,此前之所以把房琯大军放到洛阳,那是因为内讧刚刚平息,为了稳妥起见的下策。现如今,房琯十万大军被打的土崩瓦解,此前稍有消磨的自信与士气再一次高涨。 尹子琦已经下定决心,带兵出慈涧,收复新安。新安作为洛阳西面最后的屏障,绝不能掌握在唐朝手中。至于令狐潮的惨败,他只归结于其人的大意和无能。 不过,尹子琦现在可以调动的人马只有五万人,这还远远不够,如果能再增派五万人,他不但有信心收复新安,还有把握一口气打到潼关去。 这就需要向洛阳坐镇的晋王安庆绪上书请求增派人马。自从孙孝哲在关中全军覆没以后,安庆绪险些被段氏与齐王所害,如果不是尹子琦等带兵将领的全力支持,他也不可能夺权,安安稳稳的做着晋王,等着继承安禄山的皇位。 诚然,尹子琦对安庆绪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还需要晋王的全力支持。如果不能击败神武军,甚至于被神武军打败,那么地位不保的人就不仅仅是是尹子琦,就连安庆绪都会因此而根基动摇,北方的史思明一直与安庆绪为敌,之所以不敢到洛阳来夺权,归根结底是出于对安禄山的畏惧,即便安禄山此时已经成了一个眼盲暴躁废人。 所以,安庆绪 只有无条件支持尹子琦,才是上上策。 “将军,洛阳可调之兵也不到五万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支援咱们呢?” 副将杨朝宗对洛阳的情形十分了解,孙孝哲把燕军近三分之一的精锐兵力尽丧在关中,洛阳可用的精锐兵马也就剩下十万人左右,现在令狐潮又损失了三万人,他们的兵力实际上已经开始捉襟见肘。 尹子琦冷冷笑道: “河南之地人口稠密,抓丁充入军中就是,咱们的兵员战力虽然下降了不少,唐朝的兵员不也都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吗?只要一精锐为中间,新募之兵为辅佐,燕军依旧有着不小的优势,和从前的区别只在于优势的大小而已。” “可……” 杨朝宗还要说话,尹子琦却瞪了他一眼。 “当年在幽州与契丹恶战,契丹人战力远胜咱们,不还是打的他们抱头鼠窜?唐朝的军队不过是一群软脚虾,又有什么可怕的?令狐潮败了,那是他不知收敛,轻敌犯错,有此人做前车之鉴,你说说,咱们的胜算可有几成?” 杨朝宗想了想说道: “至少也有六成以上!” 尹子琦哈哈大笑。 “六成?何止!” 说话间,他伸出手来,比划了八的字样,杨朝宗讶道: “八成?” 洛阳,经过内讧以后的街道上还有未及消失的黑色血迹,东市外的高杆上挂满了青黑的人头,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成群的苍蝇聚在东市上空。 忽然锣声骤起,行人们慌忙避让,很快便有上百人的马队疾驰而过,紧随其后的是十几辆轺车,车幡明晃晃昭示着,车队的主人乃是洛阳城内最有权势的人,晋王安庆绪。 月前,晋王和齐王的一场火并,到现在人们还历历在目。洛阳城主要的几条大街上堆满了死人,多数都是支持皇后段氏与齐王的禁军,厮杀持续了整整一日夜,齐王被晋王的人捉住,拖到东市活活的给剐了。 晋王夺权以后,囚禁了段氏,又开始在朝廷上清洗支持齐王的官员。许多官员被冠以谋反的罪名,一家老小男丁全部拖到东市处斩,女子则充入官办妓院中为娼。仅仅行刑杀人就进行了整整三日三夜,一时间东市左近的大街上血流成河,尸臭竟日不绝。 现在,城中官民都知道,晋王虽然未曾登基,实则与皇帝无异。至于两年前登基称帝的安禄山,也许只是个眼盲无力的老家伙而已。 马队车队绝尘而去,百姓们才心有余悸的指指点点议论着。 “晋王这是去禁中,不知何时才登基为帝……” “莫瞎说,小心被挂到那上头去……” 其中有百姓指着高杆上青黑发臭的人头,警告那口无遮拦的人。 安庆绪大摇大摆的进入皇宫,内监李猪儿得了信,颠颠的迎出来。 “殿下今日可是要临幸淑妃?” 大腹便便的安庆绪瞥了李猪儿一眼,问道: “老家伙可还安稳?今日没为难你吧?” 闻言,李猪儿眼圈一红。 “奴婢昨日又挨了十鞭子……” 安庆绪冷哼一声。 “老不死的!” 骂了一句之后,他又觉得有些过于张扬,看了看周围并无旁人,便又道: “老家伙眼睛瞎了,折腾不了几日,宫中的事,哪个若干多嘴,直接拉出去喂狼。” 李猪儿的表情变化也是快极了,刚刚还抽噎欲哭,现在居然又谄媚的笑着。 “殿下放下,几次杀鸡骇猴,都老实的很,嘴巴也严极了,不敢有一字半句的瞎说。” 安庆绪满意的往后宫走去,李猪儿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自打杀了齐王以后,安庆绪就彻底隔绝了安禄山与外界的联络,这位戎马半生的枭雄竟如猪狗一般被圈养了起来,他所获知的关于宫外的一切消息,都是经过李猪儿与严庄等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并非是安庆绪不想夺权,而是安禄山现在还不能死。唐朝未灭,长安未下,安禄山在燕朝内的威信依旧无人可以取代,比如留驻河北的史思明,之所以对洛阳朝廷俯首帖耳,便是有安禄山的缘故。 安庆绪虽然鲁莽,却也不是个彻底的傻子,身边又有不少谋士出谋划策,留下安禄山,得利将远大于弊端。 所以,他便哄骗着安禄山,保持着洛阳朝廷上微妙的平衡。 然则,安庆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早就对安禄山身边的年轻美姬垂涎三尺,又怎么可能放过如此机会呢?第一个被他所蹂躏的就是齐王生母,皇后段氏。段氏出身自大理贵族,十五岁就开始服侍安禄山,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依旧美艳动人。 只可惜,段氏整日里哭哭啼啼,又几次试图刺杀安庆绪,没几日的功夫就被他彻底厌弃。与之相反,淑妃柳氏则极尽逢迎之能事,把他伺候的****,使之日日流连忘返。 淑妃焉能不知道安禄山已经是个废人,继承这诺大天下家业的,早晚是这黑胖的晋王,为将来计也不会排斥手握重权的安庆绪。她一早就听到了安庆绪粗重的脚步声,还未见其人就娇声娇气的抱怨着他不早点过来。 粉拳锤胸,声音婉转,把安庆绪撩拨的**焚身,恨不得立刻把怀中美人剥笋一般扒个干净,当场就大战**。 可就在此时,身后宫门却嘭的一声被从外面踹开。 李猪儿哎呦一声,滚了进来。安庆绪刚要发怒,回头却登时愣住了。 “父,父皇……你,你怎么……” 踹门而入的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瞎了眼睛的安禄山。只见他虽然双目无神,却早就气的须发皆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腕上青筋暴起。(83中文网 .83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四章:瞒天又过海 “混账,孽子,看我不杀了你!” 安禄山虽然目不视物,却呼的一下扑了过来,手中木杖带着风声猛然砸下。安庆绪这时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可想要躲闪却迟了一步,肩膀被木杖重重击中。不过,等安禄山第二次砸下时,他却已经躲到一旁,同时一把将怀中段氏推了过去,木杖正好击中淑妃额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白皙如玉的脸上顿时鲜血横流。 然则,安庆绪的力道很大,淑妃虽被击中额头,可身体却依旧向前冲去,撞在安禄山身上,使之失去平衡站立不稳,仰面跌倒。 “来人,来人,给朕把这个畜生拿下,李猪儿,李猪儿,你还愣着作甚?” 安禄山手忙脚乱的推开已经昏死过去的淑妃,一面又气急败坏的呼唤着李猪儿。 这时,李猪儿反而没了唯唯诺诺的奴才相,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径自来冲安禄山而去,忽而做了个令所有人惊骇莫名的举动。只见他抬起右脚狠狠的踏在了安禄山的胸口处,将作势欲起的安禄山生生踩了回去。 “陛下,奴婢在这呢!” 说话间全无敬畏之意,反而透着怪异的笑意。 疾病的折磨,已经使戎马半生的安禄山掏空了身体,别看他依旧虎背熊腰,可早就如朽木一般。他争扎了两下,竟然没能挣脱李猪儿的脚。 “谁,谁敢对朕无礼,不怕朕杀了你全家吗?” 此时的安禄山,脸上充满了愤怒与惊恐,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虽然愤怒无比,多年的艰危生涯,也使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味道。 “庆绪我儿,还不把这个对朕无礼的逆贼杀了!” 下意识里,安禄山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长子安庆绪。 安庆绪此时已经被李猪儿的举动吓傻了,他完全料不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又有几分油滑的宦官居然有如此之大的胆子,敢如此对待安禄山。 现在的安禄山虽然已经是个双目已盲又沉珂缠身的废人,但多年积威之下,只要在他面前,安庆绪就不自觉的想低头。 却听李猪儿尖着嗓子大呼道: “殿下,此时已经败露,再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宦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和兴奋已经扭曲变形。安庆绪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一般,整个人都有摇摇欲坠之感。 这句话一经出口,安禄山似乎就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可他竟出奇的没有责骂安庆绪,反而还好言道: “庆绪我儿,杀了这个背主的畜生,朕老了,这天下早晚是你的……” 安禄山的话让李猪儿更加疯狂,抬起脚来狠狠的在他脸上胡乱踢着。 “闭嘴,闭嘴,晋王殿下不会再听你的了,不会再……” 骤然间,李猪儿觉得背心一凉,全身的力气迅流失,整个人就好像泄了气的猪尿泡一样干瘪瘫软了下去,跌倒在安禄山身侧。 “疼,真疼啊……” 李猪儿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人事不省,安庆绪用力拔出了插在他背上的横刀,鲜血如柱般喷涌而出。 安禄山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癫狂与兴奋。 “庆绪我儿,做得好,朕没看错你,大燕的未来全靠……”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当场,恰在此时,淑妃悠然醒转,刚睁开眼就看到安禄山的人头在眼前,吓得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安庆绪将横刀扔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也在瞬间被抽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来,来人,快,来人,李猪儿弑君,弑君……” 此时,已经有宫中禁卫闻声过来,可进来之后看到满地的鲜血,也都是吓了一跳。宫内生血案,他们这些当值的人都难辞其咎,难免会受到牵连,更何况被惊吓的人还是手握重权的晋王。 “殿下莫惊,末将护驾来迟……” 可等那领头的校尉看清楚地上滚落的级以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不是安禄山吗? 安庆绪又重复了一句: “李猪儿弑君,本王,本王又杀了他,为父皇报仇!” 纵使那校尉向来机灵,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惶恐的向安庆绪请示: “请殿下明示,当如何处置……” 安庆绪猛然吼道: “还用说吗?抓捕李猪儿党羽,一个不留,全都杀了!此事不得向外界吐露一字半句,否则……还有,召严庄相公入宫” 半个时辰以后,严庄入宫,看到身分家的安禄山以后,连连跺脚,指责安庆绪行事鲁莽。 安庆绪则没好气的道: “你当我愿意杀他吗?这老不死的突然冲进来,撞破了我和柳氏的好事,偏偏李猪儿那混蛋又火上添油……” 严庄根本就听不进去安庆绪的这些解释,只丧气的责问道: “殿下可知道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什么吗?” 安庆绪摇头,严庄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大腿。 “是史思明,一旦陛下死讯传到河北,史思明必反!到那时,洛阳腹背受敌,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显然,严庄这番简短的分析让安庆绪大为气馁。他有些机械的搓着双手,目光也有些涣散。 “相公,相公可有妙计救我?” 严庄眯着眼睛思忖了一阵,才缓缓说道: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只是还需要些运气成分,至于成与不成,就只能看老天的脸色了!” “严相公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本王无所不从!” 严庄压低了声音,说道: “秘不丧,矫诏登基!” “相公的意思是,隐瞒父皇死讯,本王先登基再说?” 严庄点了点头。 “对,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陛下的死讯瞒得越久越好,而殿下则必须在此期间竭尽全力击败来犯之神武军。只有如此,才能腾出手对付早晚必反的史思明!” “本王都听相公的,都听相公的!” 安庆绪表示对严庄言听计从,可他还是对史思明抱有一丝幻想。 “史思明也未必一定会反吧?不如,不如本王登基以后,就封他为王,让他做赵王,哪怕,哪怕割据河北也成……” “殿下此言差矣,如果这么做,就等同于向他示弱,只会使得此人变本加厉!” 严庄顿了一下,又道: “可双管齐下,对阵神武军的同时,殿下可遣心腹往范阳,杀掉史思明的部将,只要将范阳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史思明必败!” 商议了一阵,安庆绪的心情才渐渐稳定下来,不过他还是有心担心,万一群臣知道真相,是他杀了安禄山,不知会作何反应。 安庆绪根本就不在乎杀父弑君的名声,在乎的只有自身安危,他一直深深以为,胜者王侯败者寇,只要顺利夺权,定鼎天下,历史还不是由他本人书写吗?如果败了,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人都死了,那些身后名声不当吃也不当穿,又有何用呢? 严庄提议要去看一看安禄山最后的仪容,安庆绪连连反对,他现在连一眼都不愿多看。可严庄一意坚持,他只得妥协,但也只是让人带其独自前往。 至于严庄非要见安禄山的尸体不可,是出于身在多年艰危之中的谨慎,如果不亲眼目睹安禄山已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 此时宫中并没有现成的棺木,宫人们只用一床被子将其胡乱的裹了起来,放在天子寝殿之中。那床被子早就被鲜血浸透,由于时间渐长,血色渐显暗黑。严庄定了定心神,将染血的被子一点点掀开,安禄山肥胖的身体露了出来,脖颈上的切口整齐而骇人。直到被子全部展开,严庄才看到了安禄山的级,只是级的面部扭曲而变形,仔细辨认了好一阵才确认这是安禄山无疑。 看着身分家的安禄山,严庄呆立在当场,心中五味杂陈。 他跟随安禄山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其间风风雨雨也只有他们本人才知晓,想想自范阳刚刚起兵时的意气风,大军一路向南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攻陷了唐朝的东都洛阳。 可谁又曾想得到,攻下洛阳以后,他们的风光似乎也就到头了。先是安禄山突然病,双目失明,接着是崔乾佑的惨败,孙孝哲的惨败,以至于晋王和齐王兄弟残杀…… 此时宫中并没有现成的棺木,宫人们只用一床被子将其胡乱的裹了起来,放在天子寝殿之中。那床被子早就被鲜血浸透,由于时间渐长,血色渐显暗黑。严庄定了定心神,将染血的被子一点点掀开,安禄山肥胖的身体露了出来,脖颈上的切口整齐而骇人。直到被子全部展开,严庄才看到了安禄山的级,只是级的面部扭曲而变形,仔细辨认了好一阵才确认这是安禄山无疑。 看着身分家的安禄山,严庄呆立在当场,心中五味杂陈。 他跟随安禄山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其间风风雨雨也只有他们本人才知晓,想想自范阳刚刚起兵时的意气风,大军一路向南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攻陷了唐朝的东都洛阳。(83中文网 .83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五章:乌鸦一般黑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将安禄山的尸草草掩埋在寝殿之内,严庄才离开了天子寝殿,打算寻着安庆绪再商议一下登基事宜,却被宦官告知晋王已经离开,他只得也离开了皇宫。当马车疾驰在洛阳城内宽敞的大街上,严庄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今日一早时何曾想到过,安禄山就如此窝囊的惨死在其子手中。 回到家中,严庄左思右想之下,伏案写就了一封手书,又换来心腹奴仆把封好的书信交给他,低声交代了好一阵,才将其打出去。 一事完毕,严庄依旧坐立不宁,当即命人备车,他要立即赶往晋王府,称帝的事迫在眉睫,绝不能拖。 安庆绪不敢留在皇宫里,返回晋王府以后,兴奋劲一过,顿时有如大病初愈一般的虚脱了,穿着衣衫躺在榻上没多久,便有宦官来报,宰相严庄求见。 严庄是安庆绪勾结的主要重臣,而且在背后没少给他出谋划策,因而事到临头更是对此人倚重。 “快请,快请严相公!” 当严庄提出来,让安庆绪三日后便登基的建议,安庆绪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惊得合不拢嘴。 “这么快就登基?如果朝中有大臣质疑,质疑又当如何?” 严庄的语气十分坚决。 “政事堂和禁军都支持殿下,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哪个敢提出质疑,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安庆绪做梦都想当天子,可事到临头却又瞻前顾后了,严庄看他犹豫不决,便道: “臣会连夜起草传位诏书,殿下此时当立即联络旧部,严密控制洛阳各门,绝不可再生变乱。” “好,本王就听老相公的,只是史思明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严庄冷笑一声。 “那还不好说,殿下登基之后,以天子之名下诏褒奖便是,他还能当众抗诏吗?纵使其人已有反心,短时间内也未必敢于难。” “如此,本王一切便都借重老相公了!” 严庄为安禄山出谋划策多年,在洛阳朝廷内公认的,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有此人强力支持,安庆绪倒也觉得省心不少,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镇不住安禄山昔日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否则,又何苦费劲麻烦的哄着骗着安禄山,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呢?因为只要安禄山不死,仍旧坐镇洛阳,不管是谁掌权,那些骄兵悍将都会有所忌惮,而不敢胡作非为。 而那些骄兵悍将十有**都和安庆绪不对付,这其中尤以史思明为,一旦得知了安禄山被弑杀的真相,安庆绪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必然不会服从自己,那么登基也就成了至祸之源。 与之相反,让安禄山依旧做着皇帝的位子,他以晋王的名义掌控朝廷,等着平定唐朝各郡,夯实了力量基础,到那时也就再无可怕的人了。 现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安庆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支无情的手硬生生推到了台前,就算想推拒,也没有可供选择的机会,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而且一旦走下去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严庄的反复劝说和保证,则给了他越来越多的信心,心里初时的混乱也平复了不少。一旦下了决心,安庆绪直觉眼前有拨云见日之感,再想到曾经日日夜夜期盼的皇位就要轮到自己去坐,心里反而腾起了难言的激动和兴奋。 至于严庄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安庆绪完全都听不进去,只想着登基以后如何才能成就一番霸业,若做了天下之主,未必不能成为秦皇汉武一般的千古帝王。 确定了三日后登基,安庆绪又确定了严庄中书令的地位,依旧是宰相之。至于政事堂的副宰相,他又把自己的亲信大将阿史那承庆提拔为门下侍郎,唐朝降臣达奚珣则只有个尚书右仆射的虚职,虽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 事实上,安禄山叛军集团的内部对唐朝降将降臣是极度不信任的,像令狐潮这种人也是仅此一例,绝大多数的降臣降将都是作为摆设,委以高职却无实权。究根结底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而真正掌权,可以参与决策的,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人。 由于登基的决定过于仓促,一切典礼均从简,宰相严庄当众宣读了安禄山的禅位诏书,晋王安庆绪便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天子的御座,百官深感莫名,却只能山呼万岁,朝拜新天子。 对安庆绪而言,做皇帝的感觉好极了,丹墀御座之上,俯视着昔日与之同朝为臣的百官们,这种手握生杀大权又予取予夺的感觉实在是乎预想的美妙。 就在安庆绪还沉浸在刚刚当上皇帝的美妙感觉中时,门下侍中阿史那承庆则第一个扫了他的兴头。 “陛下,武卫将军尹子琦昨夜送来军书,若万无一失的收回新安,则至少还需要五万人马,请陛下决。” 新安陷落,令狐潮生死不知,安庆绪在杀安禄山之前就已经获悉,只是出于对唐朝军队的不屑,他并未当做一回事。当初唐朝宰相房琯亲自领十万大军到了洛阳城下还不是被打的全军覆没,现在又派来了甚的神武军,难道还能比房琯的十万大军强盗哪去吗? 再加上筹备登基事宜,安庆绪竟暂时把如此重要的军报给抛诸脑后了,不想阿史那承庆今日竟当殿在登基大典上提及此事,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只听严庄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适中今日莫扫了陛下的兴致,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大典结束再说呢?’ 阿史那承庆犀利的目光扫向严庄,激得严庄身子莫名一颤。 “军情大事容不得半点耽搁,请陛下见谅,恕罪!” 安庆绪终于还是收起了心中隐隐的不快,阿史那承庆毕竟是他的心腹,甚至于连严庄都多有不如,而且此人一向忠心耿耿,自己又怎么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呢? “好,爱卿将军报呈上,朕今日便当殿处置军务!这登基大典原本也就是个过场而已,又岂能比得过军国重事呢?” 安庆绪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鲁莽愣头青,虽然还有行事乖张的地方,可毕竟成熟老练了许多。 “陛下,臣建议招募洛阳良家子,充入军中,以应对兵员不足的窘境!” 要知道安禄山叛军集团南下以后,对非河北籍贯的人是很不信任的,现在阿史那承庆居然要招募洛阳良家子充入军中,殿上的百官顿时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大殿上的秩序陷于混乱,严庄不满的咳嗽了一声。 “肃静,肃静,此乃大朝正殿,哪个敢不恭?” 一句斥责,声音不高不低,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官们立时就都收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阿史那承庆从里到外觉得不中听。 “军中若补充兵员,当以河北幽州为先,南人懦弱,安逸而恶劳,若把这些人充入军中,只能使我幽燕强兵日益软弱。” 从幽燕之地调配兵员,且不说远水难解近渴,当地的可用壮丁又怎么能禁得起这种消耗度呢?再者说,史思明也未必肯配合啊!但这些话又不好当众在殿上说出来,史思明必然在朝廷上有耳目,若此时挑明了岂非直接告诉他,朝廷不信任他吗? 阿史那承庆决定不理会严庄的刁难,而是直接向安庆绪陈述: “陛下,臣已经令河南尹清理当地户口,只要陛下允准,则立即可以招募兵员!” “这……” 安庆绪一方面觉得严庄的话有道理,一方面也认同阿史那承庆这种折中的权宜办法,在洛阳当地招募壮丁,最大的优势就是快。可以快补充燕军在河南的消耗。 都说有一利就必有一弊,至于利弊如何选择,安庆绪还真有点拿捏不好。 如果严庄和阿史那承庆异口同声的赞同这个办法,他也就不会有任何犹豫,可现在严庄反对,阿史那承庆赞同,谁的说法更有道理,又一时间难以判断。 这时,安庆绪瞧见了低头不语的达奚珣,这个老家伙历来都当自己是人肉桩子,甚少在朝议上表意见。 “达奚相公,身为尚书右仆射,可有稳妥之意见啊?” 安庆绪的语气十分平缓,他在十年前就听说过这个老头子,此人绝非无能之辈,只是因为身份处境的感概才事事都装聋作哑而已。 听到新天子询问自己的意见,达奚珣略显佝偻的身子猛然一颤。 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历经数十年宦海沉浮,有着极度丰富的官场斗争经验。严庄和阿史那承庆的争执,表面上是方法之争,实则却是两人权力的较量。 对于这种政治斗争,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选择,达奚珣躲都来不及,又岂会再插一脚进去呢? 然则,现在天子开口询问,又岂能不给出答案呢? “陛下,诚如严相公所言,南人懦弱,的确不是上佳的兵源选择,而阿史那相公的话也十分有道理,远水难解近渴……”(83中文网 .83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六章:安庆绪噩梦 “如何决断,还请陛下圣裁!” 达奚珣回答的模棱两可,两头都不想得罪,却把安庆绪堵的难受。 “朕是问你意见,不是让你反问于朕!” 达奚珣咬定了各方不得罪的心思,任凭安庆绪如何火都不做一字一句的建议。安庆绪本来就在严庄和阿史那承庆处积攒了火气无处泄,现在达奚珣又如此话头,令其登时火冒三丈。 “达奚珣,你不过是区区降臣,是太上皇看重才让你做了宰相,而今只知享乐而尸位素餐,就不怕朕问你的罪吗?” 安庆绪这才刚刚登基,就有了做皇帝的觉悟,训斥大臣字字句句都像那么一回事。 他只觉得达奚珣滑不留手,像泥鳅一样可恶,不能拿严庄与阿史那承庆如何,处置此人却没有任何顾忌。 达奚珣也没想到安庆绪居然震怒,立马就被吓坏了,忍不住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启禀陛下,老臣无能,愿致仕还乡!” 说实在的,在燕朝这乌烟瘴气的朝廷里做宰相,总有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看看安氏父子手下的重臣都是些什么玩意,草莽猎户有之,戴罪刺面的刑徒有之,让这些说话就满嘴污言秽语的粗鄙军汉位列朝班,实在是令人可笑可悲的事。 是以,安庆绪指责他无能之时,索性就一并承认,请求致仕,也许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能有个安稳的晚年。 然则这只是达奚珣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安庆绪见他居然有脱身的打算,更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敬,或者是不屑。 安庆绪与其父安禄山不同,骨子里有一种难以对外人言说的自卑,对外人的态度都极为敏感。现在达奚珣一言不合就提出来致仕,这代表了什么?分明就是公然表示了对他的不屑啊! 安庆绪终于忍不住爆了,顺手抄起御案上的镇纸便冲着达奚珣砸了过去。达奚珣年老体衰反应又慢,玉石质地的镇纸正好砸在了他前额上,登时就血流如注。只听他哎呀一声,双手捂着额头,便痛苦的俯下身去。 将胸中的邪火泄出来,安庆绪只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他本就无异重处达奚珣,现在又见其当众如此狼狈,倍感解气。 “宣御医,给达奚相公诊治包扎!” 达奚珣额头上的伤口钻心疼痛,可听了安庆绪的话以后竟顾不得伤痛,心中暗暗吁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日渡过了艰危时刻,总算化险为夷。于是,他又忍着疼痛下拜,谢过天子的赐医之恩。 被如此一折腾,严庄和阿史那承庆也都悻悻的不再争辩。 安庆绪见三位重臣宰相都被自己镇住,止息了争执,不禁暗暗有些得意,看来皇帝之威严若非以身相试,实难知晓个中美妙。 好端端的登基大典,竟如此草草收场。 阿史那承庆和严庄都在大典结束后留了下来,打算继续未完的争执。 安庆绪却不想夹在这两个宰相中间为难,于是一纸诏书将两人打走。既同意了阿史那从礼的意见,也同意了严庄的意见。也就是说,征召洛阳良家子,和从幽燕之地调配兵员一同执行,双管齐下。 至于阿史那承庆与严庄二人,则分别负责各自的建议,哪个实施有效便有重赏。 此计一出,安庆绪变被动为主动,两位宰相顿时没了脾气。他也不禁为自己的急智而觉得得意,严庄何许人也,朝野上下都称其为水晶狐狸,这等人物都被他整治的没了辙,更难抑制心底的兴奋。 回到内苑,安庆绪则有些坐立不安,一想起其父惨死的场面,心中就惴惴不安。他亦曾得到了严庄的汇报,知道安禄山的尸就被埋在了其寝殿之内。 午后闷热,睡意阵阵袭来,安庆绪斜依在软榻上,不知不觉便打起了轻酣。半梦半醒间,他恍惚间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等听清了那声音,心脏就骤然狂跳,这,这不是安禄山的声音吗? 安庆绪想要回头,却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从头到脚竟都没了知觉。凄惨的叫声伴着粗重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只觉得冰凉的东西搭在脖颈间,紧接着丝丝疼痛切入皮肉,那是锋利的刀刃。 忽然间,安庆绪的头转了过去,赫然只见安禄山七窍流血,正怒视着他。 “父皇……不要杀我…..” 失声求饶之下,安庆绪顿觉眼前逐渐模糊,又转而清晰,可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却是个穿着清凉的宫女。 “陛下,陛下,醒醒……” 安庆绪这才反应过来。 “噢,朕是在做梦……” 清醒以后,安庆绪现自己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浸的透湿,穿在身上实在难受,便三两下扒了个干净,整个人赤.条.条的顿觉清爽了不少。他的视线落在宫女雪.白的胸.口上,目光中顿时腾起了熊熊的火焰,一把便抓住她白嫩的手腕,将其用力揽在怀中…… 一阵折腾过后,安庆绪却并未如以往一般的心满意足,反而觉得莫名的心慌。 刚刚噩梦中安禄山七窍流血的模样又涌现在眼前,原本殿内闷热无比,他却禁不住重重的打了个冷颤,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天,安庆绪就搬出了皇宫,返回晋王府邸。他决定一步也不踏进那个令人白日生噩梦的禁宫内苑,索性便将晋王府当做了行宫。 入夜时,严庄又来求见。安庆绪原本不想见,可后来又改了主意,命人引其入内。 “臣思来想去,只觉得朝廷与陛下之患不在唐朝,而在范阳!” 严庄语出惊人,安庆绪立时紧张了起来,问道: “相公何出此言啊?朕只有灭了唐朝,才能坐稳大燕的江山,如何大患却在范阳?难道史思明……” “陛下猜的没错,史思明才是心腹大患。唐朝一败再败,宰相房琯与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后,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虽有神武军进抵新安,却是回光返照而已。史思明则大不相同,此人入春以后便取了太原以北的半数河东郡县,现在又操控大半河北之地,如果不加以限制,早做筹谋,只怕等其做反之时,就再难压制!” 初时,安庆绪也认为史思明是他的头等大敌,可在严庄如此细致的分析之前,从未真正的正视其人,将其当做心头大患。现在,他已然意识到,史思明坐拥如此实力,又在燕军中拥有仅次于安禄山的资历和威望,将来必反,却别只在于迟或早。 “这,这……相公可有妙计教朕?” 严庄道: “臣连夜觐见,便是有一计献上!” “相公快说,朕无所不从!” “陛下,臣回到府中思量了许久,才想到一个一举两得之策。既然朝廷要去范阳征兵,何不借此机会,派遣得力干将,以征兵为名赶赴范阳,突起难杀掉史思明!如此一来,河北、河东可定,陛下就再无心腹之患。” 闻言,安庆绪击掌道: “相公此计甚妙!” 可才说了一句,他又忍不住皱眉问道: “相公以为,何人堪当此任呢?” 严庄则面无表情的答道: “阿史那从礼与尹子琦于军中资历威望均足以胜任,陛下可由二人中选其一!另外,安守忠、李立节可随行辅之。” 安庆绪思量了一阵。 “尹子琦领兵对抗唐.军,脱不开身,如此看来也只有阿史那承庆亲自前往了,至于安守忠和李立节的确也是合适的辅助人选,相公以为如何?” 就实而言,安庆绪不想将阿史那承庆派往范阳,可此番谋划是要杀掉史思明,一般人他绝难放心,对身边可以信重之人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只有此人是最合适的。 因而,在经过了甚重的考虑之后,安庆绪最终采纳了严庄的主意,并决定以阿史那承庆为将,用征募兵员的名义赶赴范阳,图谋杀掉史思明,永绝后患。 严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晋王府,在来之前他想好了满肚子的说辞,最终也只用了一小半,这个建议可说是正戳中了安庆绪的要害。他对这个新皇帝可谓是知之甚深,其表面的鲁莽自大以及内心深处不为外人道的自卑和不自信,均早就烂熟于胸。 而且他提出来的这个建议,由不得安庆绪拒绝,史思明已经是除了安禄山以外,另一座压在其心头的大山。安庆绪时时刻刻都在为史思明的威胁而感到头疼。此前,安庆绪通过兵变夺取了洛阳城内的军政大权,却费尽力气的留住安禄山,并下功夫编排了种种谎言稳住他,所图的正是以安禄山的威名镇住桀骜不驯的史思明。 后来,还是因为安庆绪自己的不慎和李猪儿的狡猾,不得已之下才杀掉了安禄山。可安禄山一死,这个消息便如纸包不住火一般,早晚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史思明必然会趁机造反。与其等着史思明造反,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史思明杀了!(83中文网 .83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七章:新安有决策 盛夏酷暑,烈日炎炎,整个大地都被炙烤的没了生气。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忽而通往洛阳的黄土官道上扬起了长长的灰土长龙,附近的百姓见状见状都吓的纷纷躲入山林之中。刀枪林立的兵马开了过来,也就意味着这片土地又将经受战场厮杀的蹂躏。 黑色战旗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偶尔荡起一阵风来,旗面赫然展开,其上所绘制的却是苍鹰形状。躲在远处树林里眺望的当地山民登时脸色剧变,这正是叛军独有的旗帜。事实上,这股人马自东向西而来,也早就能猜的出,八成便是燕朝的兵马。 现在安禄山在洛阳自立称帝,开创所谓的大燕朝,叛军河北、河东与都畿道近百个郡,俨然有一副要要灭了唐朝的架势。而且,燕军也确实打了几场震动天下的打胜仗,一则全歼宰相高仙芝所领的**,二则是攻陷潼关一举围困长安,逼得天子仓皇狼狈的逃亡蜀中。 然而,事态的发展总是喜欢一波三折,就在全天下人都以为长安即将不保,可偏偏长安就硬生生的坚持了半年之久,甚至还反咬一口,彻底全歼了孙孝哲所领的兵马。于是乎,唐朝顺理成章的派出了宰相房琯领十万大军携胜利之威势,趁着洛阳城内讧的机会东出,收复失地。只可惜,房琯大军竟在洛阳城下功亏一篑,被尹子琦打的大败亏输,十万兵马顷刻间土崩瓦解。 到了现在,天下人已经闹不清楚,究竟唐朝更有上天的庇护,还是燕朝兵威更胜。总而言之,两家竟好像你来我往一般,忽而大胜又骤然大败。 这不,燕朝大军反击,进来声名鹊起的尹子琦带着他的精锐人马挥师西进了。 当地的百姓在感情上是希望唐朝收复失地,赶紧把这些从幽燕北方南下的胡兵赶走,可宰相房琯的到来却打破了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由于房琯以惩治投敌叛贼之名歼灭了不少本乡本土的团兵,使得各家各户几乎都有亲人死于唐.军手下,因而便对唐朝的兵马也连带着充满了警惕与反感。 一名胆大的年轻猎户距离疾驰赶路的燕军不过二三里的距离,再往前靠近眼看着就要出了灌木林子的掩护。只见他箭在弦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是一名年长的猎户将其一把拉住,才免于被人发现。 “不要命了?单枪匹马就敢挑战上万兵马,人家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把你砍成肉泥!” 年轻猎户情绪激动,被年长猎户按在地上还兀自的挣扎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死便死,怕甚?” 年长猎户显然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劝道: “四郎啊,听伯父一句话,如果你真有心报仇,不如投了唐朝的军队,俺听说神武军自成军以来不曾打过一次败仗,现在去投,杀敌又何至三两人呢?” 年轻猎户的眼睛里迸射出灼人的目光,似乎已经被年长猎户说的心动。 “大伯说的有理,只是俺又上何处去投那神武军呢?” “看看,糊涂了吧,三日前就听说神武军打下了新安,你看看尹子琦带着大批的人马向西去,这是要作甚了?” “难道尹子琦此去是为了攻打新安?” 年长猎户呵呵笑道: “还行,没笨到不可救药……” 新安关城,神武军整军三日,原本打算即刻起行东进,但突然接获了尹子琦率军进抵的消息。大军起而未发之际,这个消息却让秦晋改变了主意,转而令全军以逸待劳。 除此之外,秦晋又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军中诸位重要人物都列席参加,包括随军同行的宰相房琯。 秦晋本打算派人把房琯护送回长安,可房琯却坚持要留下来,声称不看着神武军打进洛阳就算死也不能瞑目。事实上,在秦晋的眼里,房琯的政治生命在洛阳兵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终结,只要回到长安,他必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按照李隆基的脾气,就算将其斩首也不为过。然则现在朝廷上做主的乃是李亨、李豫父子,这两个人都是一般的宅心仁厚,未必肯轻易要了他的命,可贬官流放也是在所难免的。 因此,当房琯要求留下来,秦晋也就同意了,反正此人对神武军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留下来未必是坏事。 “拒城而守,秦大夫明断,此时出城绝非明智之举!” 房琯对秦晋保守的战略表示占同,然则神武军内以杨行本为首的一干人等却极力主站,强烈要求在野战中一举击败防守洛阳城最后的兵力。其目的也是一举震动叛军,扭转唐.军野战必败的固有规律。 军中将领对房琯很不待见,但杨行本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就算对房琯心有不满也不会当面指斥,一直沉默着不多说话。反而是秦琰一直对反观冷嘲热讽。 “房相公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俺神武军可未必会走相公的老路……” “你……” 房琯的脸霎时间涨成了紫红色,指着秦琰气的直哆嗦。可军中都知道秦琰奶是秦晋家奴出身,骁勇善战不说还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为了这脾性不知闯了多少货,否则以其人之功早该晋为将军,现在却还只是个校尉。 军中许多人以其曾做过郎将,都当面称其为秦朗将,而实际上仍旧只是个校尉而已。 秦晋登时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头,这个秦琰素来爱惹祸又口无遮拦,现在居然当众羞辱房琯,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此时房琯已经到了身败名裂的境地,再落井下石已经毫无意义。而更重要的是,将会打乱他长远的谋划和布局。 房琯虽然一人身败,可他的门生故旧却依旧遍布朝野,如果能够通过善待房琯而收拾人心,那才是真正的收获,比起眼下痛快嘴皮子过干瘾,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滚出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一怒喝,登时让秦琰没了脾气,低着头悻悻的退了出去。 然则,房琯的内心也没有秦晋所想的那么脆弱,在经过短暂的难堪之后,面色竟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这时,杨行本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大夫,末将以为,一味的防守也未必是明智之举。以往死守的情形都是敌我力量相差悬殊,现如今势均力敌,如果能依托新安关城,内外呼应,打一次反守反击,说不定会有出人意料的收获。” 杨行本的建议其实正好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 以往凭借坚城死守都是出于敌我力量悬殊的无奈之举,而以当世兵法而言,死守却不是最佳的守城之法。倘若双方实力相差不多,大可以派出一支主力驻扎在城外,与城内守军形成掎角之势。 如此一来,拍谁出城才是秦晋一直在斟酌的。目下而言,除了杨行本还真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二郎领兵三万出城,可有把握?” 杨行本闻言大喜过望,原来秦晋早就做好了打算,当即就保证道: “末将愿立军令状!” 秦晋起身来到一副颇为简陋的地图前,在上面研究了一阵,最终手指落在了长石乡的位置。 “长石乡向南一里便是长石山,二郎可依托此山拖住叛军。” 二人几句对话就定下了如此大胆的战略,房琯还是有些吃惊,他觉得这么做有些过于冒险。现在的唐朝已经再也经不起一次败仗,与其冒着风险,不如稳扎稳打的拒城而守,就算不能尽快克敌,可至少也立于不败之地啊! “秦大夫可否再斟酌一二,倘若出现万一,朝廷绝难经得住此中风险。” 秦晋定下的主意,又岂会轻易改变,他冲房琯呵呵一笑: “房相公多虑了,两军实力相当,内外呼应正是增加胜算的手段,又怎么会加大风险呢?” “凭借坚城,就算偶有失误,叛军也很难乘虚而入,可大军布阵于野外,万一……” 房琯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认为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秦晋放弃这种带着隐患和危险的想法。 不过,秦晋还没说话,杨行本却阴恻恻的说道: “如何,房相公以为杨某出兵必败么?” 房琯一愣,当即解释道: “老夫何曾说过将军必败之语了?但行军打仗便事事无绝对,老夫也是指出其中的风险,提醒大夫几句而已。” 杨行本毫不退让。 “既然房相公并不认为杨某出兵必败,杨某也就奉劝相公一句,行军打仗之事,神武军何曾有过情敌冒进之失误了?所有的担心和害怕,不过是杞人忧天!” 秦晋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再争执下去,再争也是没有意义的。 “好了,我意已决,杨行本领兵三万,驻守长石乡,一旦尹子琦引兵来犯,若攻关城,则可从后夹击。若攻长石乡,城中兵马亦可出城赴援,如此一来,无论尹子琦叛军攻何处,都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83中文网 .83z.)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八章:叛军终露面 当日午间,杨行本领兵三万开赴长石乡,秦晋则亲自坐镇新安关城之内,只等着尹子琦大军到来。与此同时,数百探马游骑撒了出去,无时不刻监视着叛军的动向。他们自打出了慈涧二十里以后,行军速度就开始变得缓慢,是以杨行本便有足够的时间在长石乡进行布置。 即便如此,秦晋仍旧不打算在城内安稳的坐等,他带着百余随从出了关城,前往新安以西的几处乡里间查勘地形。此前他的打算是主动进攻慈涧的尹子琦大军,可谁想到尹子琦竟主动来攻,所有的计划自然也就悉数打乱。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在新安以西各处巡视一番,好对附近地形做到心中有数,一旦两军对峙起来,也不至于临阵抓了瞎。 新安附近最大的一条河就是谷水,自西北向东南流去,直到洛阳才汇入洛水。由于天旱无雨,这条平素里水量颇为丰富的大河也干涸了大半,大片的河床裸露出来,河底的淤泥板结干裂,间或有几条小船搁浅在干涸河床上,种种景象落在眼里,竟是倍显荒凉 秦晋特地把田承嗣也带在身边,此人虽然善于谄媚,可也终究是有些本事的。更为重要的是,他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深悉叛军的用兵套路,说不定就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新安向西七八里,有一处无名的山丘,通往洛阳的官道便是由此地以南经过。山丘上光秃秃一片,上面的桑林早就被砍伐一空,秦晋一行人没怎么费力就登了上去。站在高处,视野立即就开阔了许多,由新安向东并非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官道南部的三崤山余脉经此一直延伸到洛阳,北面靠近黄河岸边的地形也是高低起伏。 这种地方,空间并不开阔,也不适宜大军展开,进行大兵团的正面作战。相反,复杂的地形却使得战场诡计有了可以生根发芽的土壤。秦晋用兵从来都不是只知道使用蛮力的,此时身在土丘高坡之上,不禁陷入了沉思,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把尹子琦大军彻底歼灭在新安与洛阳之间的复杂地域里呢?火攻、水攻、甚至于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等都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可终究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田校尉,尹子琦此人你可熟悉吗?” 田承嗣与尹子琦都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两人就算不熟识也肯定多有耳闻。像尹子琦这等角色人物,秦晋此前是没有过印象的,也不知道此人的本事究竟如何,脾气秉性有没有明显的缺点。 “末将在安贼麾下时的确与尹子琦多有接触,此人乃晋王亲信,素有多智冷静之名,绝不可轻视。” 田承嗣的回答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如果尹子琦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也不可能在叛军中异军突起,又打败了房琯的十万大军。 沉寂片刻,田承嗣忽然又道: “末将说个尹子琦当年的故事,现在想来还令人忍不住唏嘘。” 秦晋大感兴趣。 “哦?此人还有惊人的事迹,说来听听!” 原来,尹子琦当年随安禄山攻打契丹人,结果安禄山由于情敌冒进而被契丹人打的惨败,部属人马也都四散奔逃。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必败,甚至于能不能逃脱契丹人的追击都是个未知之数。偏偏就是尹子琦,带着五千步卒死死的堵在了契丹人的必经之地,生生将契丹人拖了三日功夫。安禄山也因此才收拢了部众,且战且退,安然返回范阳。 不过,安禄山麾下各部也是派系林立,尹子琦又是安庆绪的亲信部署。其时,安禄山与史思明都不待见安庆绪,因而尹子琦虽然在幽州屡屡立功,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升迁和重用。 直到安禄山起兵南下,尹子琦才有了机会,现在安庆绪独揽大权,此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秦晋听了田承嗣的讲述,居然叹了口气,想不到明争暗斗狗咬狗并非唐朝朝廷的专有之事,就连安禄山叛军的内部也是一个德行。现在想想,也许哪一方得势并非是其做的更出色,而是因内斗牵连而受到的影响哪一方更少才对。 当初李隆基作为天子,没有明智的控制住臣下的争斗,甚至使影响范围进一步扩大,相反之下安禄山却在这方面比他强出许多。 “这个尹子琦倒是人才,如果当初安禄山用此人进攻长安,结果如何还真就难说了!” 秦晋感慨了一句,想起孙孝哲,如果不是他在兵进潼关以后,连续犯了致命错误,就算攻不下长安,也不至于在关中全军覆没。 田承嗣却道: “孙孝哲在叛军攻陷洛阳以后,已经受到了安禄山的冷落,更是被崔乾佑等一干人排挤。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投靠了安庆绪。如果不是崔乾佑在陕州战败被俘,此人只怕就难再出头,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安庆绪最终还是掌握了洛阳朝廷的大权,孙孝哲以其以往的资历和威望也就顺理成章的做了西征叛军的统帅。尹子琦毕竟资望浅薄,孙孝哲不败不死他也是绝难出头的。” 田承嗣显然对叛军内部的各种蝇营狗苟都很是了解,秦晋也乐于听这些从常规渠道里收集不到的八卦信息。实际上,这可绝非无关紧要的消息,只有理顺了叛军内部的人物关系,才可能更有效的针对他们做出合适的决策。 除了正面战场以外,从叛军内部对他们分化瓦解,也是一种事半功倍的手段。 “安庆绪现在信任的部将,除了尹子琦还有别人吗?” 秦晋相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竞争,他才不相信,安庆绪麾下就都是一片和谐。别说旁人,就连神武军内部也是隐隐有着派系的。 田承嗣思忖了一阵,答道: “其实尹子琦并非安庆绪最信任的部将。” 秦晋奇道: “另有其人?” “没错,阿史那承庆才是被安庆绪倚为臂膀股肱之人。然则,阿史那承庆的能力比起尹子琦还要差了一层,但他胜在更加忠心!” 至此,秦晋对安庆绪集团的内部的认识,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尹子琦其人阴冷多智求功心切,阿史那承庆则像狗一样忠心护主,这样两个人搭在一起,却是很难引发恶性竞争。因为他们两个的利益点不在一处,自然也就很难引发核心的冲突。 但秦晋还是不死心,问道: “尹子琦与阿史那承庆关系如何?” 田承嗣是何许人也,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此话一问出口,他就明白了秦晋的真实目的。 “两人内外互为依仗,甚少冲突。不过,除了他们以外,大夫是否还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人呢?” “哪个?” 田承嗣献媚的笑了笑,答道: “严庄!” 秦晋这才恍然,自己怎么就把伪燕宰相严庄给忽略了呢!这个人就像一条老狐狸,既是安禄山最信重的大臣,也是安庆绪极力拉拢的对象。 “严庄此人心黑手狠,心胸狭隘。如果末将估计没错,必然视阿史那承庆与尹子琦为眼中钉肉中刺!大夫或可从此人入手,说不定会有想象不到之收效呢!” 对啊,怎么就把严庄给忘了呢?秦晋心中暗暗想到。严庄在此前就派了密使与之接洽,只不过他一直认为这是伪燕内部耍的手段,因而才拖着密使严同,从未有一个确定的答复。现在想来,这未尝不是严庄选择两头下注! 如果神武军取得了优势,此人至少也有反正襄助之功,假若神武军败了,他还是伪燕朝廷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把算盘打的可谓是绝妙。 经过与田承嗣的对话,秦晋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思路,于是便带着部下打算离开山丘土坡。正当此时,附近警戒的探马游骑却发出了危险的警告。 秦晋登时一愣,举目望去,却见东面竟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显见奶大批人马行军所致。 果不其然,他的猜测没错,很快便有探马赶了回来。 “报!叛军一万前锋距离此地不足三里,请大夫尽速撤离!” 三里地,骑兵加速用不了片刻功夫便可抵达,他们这一百多人在光秃秃的山丘顶部,目标不小,叛军的游骑探马此时也肯定发现了他们。 秦晋举目细看,尘土飞扬之下,叛军旌旗林立,精锐步骑混在一起,兵威气势说不出的震撼。 尹子琦的数万步骑可不是临阵倒戈的唐朝团兵可比,算得上是安禄山叛军最后的精锐。压箱底的家当都拿出来了,绝不能小看对方。秦晋暗暗的提醒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急于离去,仍旧站在山丘高坡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叛军步骑前锋。 秦晋想看的更真切一些,就是这些作为中流砥柱的精锐撑起了安禄山叛军集团的架子,如果此战将他们悉数全歼,也许唐朝就可以避免原本的悲剧,摧枯拉朽一般彻底击溃叛军。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三十九章:从容便脱身 随着叛军越来越近,秦晋现这股前锋的规模不过千余人,看来是专为探路而深入此地的。 如此判断,他也就不急于走了,但凡这种情况,前出深入的前锋都不会主动和敌军纠缠。 秦晋搓了搓手,索性打算安安稳稳的在山丘上近距离观察这股叛军前锋的具体情况。可很快,他就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只见那千余人骤然分作两路,一路往南,一路向北,竟是打算包抄他们。 “不好,贼兵打算包抄咱们,大夫快随末将撤离此地!” 田承嗣也现了叛军前锋的意图,大声提醒着秦晋必须尽快撤离。毕竟敌我力量过于悬殊,万一有个不测,未先战就折了主帅,神武军的下场将可想而知。这可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意外。 秦晋一面命人上马,一面下令骑弩上弦,等这些人进入骑弩的攻击范围,便先来一轮齐射。骑弩射程两百步,如果被叛军抵近到如此距离,只怕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田承嗣大急,提醒道: “大夫,贼兵上坡费力,若不趁此机会撤退,万一……” 秦晋知道田承嗣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便指着那些已经分兵包抄的人说道: “此处地形,北面是数丈之高的陡坡,不插翅休想上来,你再看看分兵向南的有多少人。” 经此提醒,田承嗣才猛的恍然记起,之前虽秦晋查勘地形,这一处山丘北面果然是难以通行的地形。而此时再看分向南边迂回的叛军,也只有三四百人的模样。如此看来,以百人对三四百敌兵,未必不能一站。而且神武军地形上占着优势,又是以逸待劳,说不定…… 田承嗣思量的功夫,秦晋已经下令百人马队列阵,骑弩齐齐对准了南面的缓坡,只要他们进入一箭之地就让他们尝尝箭雨的滋味。 秦晋的意图就是利用地形的优势打时间差,叛军前锋的主力往北面去,如果想绕过那一处陡坡峭壁,就至少要夺走两三里,而山路崎岖,耗时至少也得多半个时辰。于是乎,分兵反而成了最愚蠢的举动,这就是不熟悉地形所带来的代价。 叛军前锋果然勇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顺着南面的缓坡冲了上来,秦晋也不客气,以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回击。骑弩比步军所用的蹶张弩射程随短了不少,可拉弦上箭所耗费的力气也随之大大减少。 一般而言,步卒蹶张弩普通军卒在短时间内拉开弩弓六次就已经是极限,而这种骑弩胜在轻便,就算一连开弓十几次都不成问题。 秦晋的随从卫士本就装备精良,每人携带箭矢都在四五十支枝上下,十几轮齐射过后仍旧有充足的后备。而迎颇冲上来的三四百叛军则被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压的难以寸进,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十几轮齐射下来,竟已经伤亡数十人。 数十人对于三四百人规模的马队来说,所占比例已经达到了一成以上,通常伤亡过三成,军队就会有崩溃的危险。所以,这种损失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不过,叛军前锋皆为马队,想要调头又何谈容易,只能硬顶着箭雨向前冲。他们所依仗的则是前锋主力从南面包抄,到时两面夹击,全歼掉这百余唐兵还不是易如反掌? 也正因为如此,秦晋在了解地形的基础上,对峙之初就已经占了先机。 稍歇之后,叛军马队已经冲到距离他们百步之内的距离。随着秦晋一声令下,又是一连七八轮齐射。虽然齐射的次数少了,可叛军马队的距离近了,命中率和威力也大大提高,反而一次性的射翻了近百人。 叛军马队伤亡在三成左右,虽然他们仍旧奋力向山丘坡顶冲击,可秦晋却看的清楚明白,这些人其实是在咬牙硬撑。 这种临危不乱的处置,就连田承嗣都暗暗叫好,怪不得秦大夫一直慢条斯理的,毫无慌张之色,原来是心中有底啊。眼见着叛军马队已经陷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就连他都有些手痒,只等着秦晋下令冲击,便也冲上去杀个痛快。 谁料到,秦晋的命令却让他大为惊讶。 “撤!” 仅仅一个字,百人随从卫士同声应诺,沿着山丘的西坡往新安关城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马队一连奔出去三里左右,一行人才渐渐放慢了马。田承嗣实在忍不住就问道: “刚刚咱们明明占了上风,轻易就可以将那股叛军击溃,何以却骤然收兵了呢?” 秦晋呵呵一笑,道: “就算那三四百人的叛军死光了,也抵不上我麾下一名勇士,此时但有一人伤亡都是得不偿失的!” 闻言,田承嗣张口结舌,他本以为秦晋另有谋划,却不想竟得到了这种答案。 秦晋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叛军的不屑和鄙视,同时也意味着他极为看重己方军卒的性命,甚少让他们做出无谓的牺牲。 仅仅跟着秦晋出来一次,田承嗣便又真真切切的认识了秦晋其人,比起传闻中仍旧有过之而无不及。由此,他也拜服的五体投地,觉得倒戈投了神武军的决定实在明智极了。如果他此时还留在叛军中,将来神武军大批人马碾压过来,难保不会被碾压成齑粉。 印证神武军战斗力惊人的不单单是这些,还有两万回纥精兵,竟在河东被卢杞追着打的屁滚尿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直以为是不值一笑的谣言。可看到磨延啜罗叔侄浑身带伤的狼狈模样,又由不得他不信。 要知道,回纥人之所以能取代突厥人称霸草原,绝非仅仅是唐朝的支持和运气使然,实在是回纥人骁勇彪悍,奋不畏死。如安禄山麾下的亲卫曳落河,绝大多数都是同罗部勇士,而同罗部与回纥部同属铁勒九部之一,其间关联,常年与北方各族作战的田承嗣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然则,秦晋带着百余马队并没有返回新安,而是在半路绕了弯进入长石乡,那里有顿兵驻扎的杨行本。按照他此前的计划,以三万神武军驻守长石乡,而长石乡又背靠长石山,正可依托有利地形钳制叛军。 长石山距离官道不过两里左右,叛军若弃杨行本于不顾强行攻击新安,则必然将身后亮在他们面前,到时必然要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 所以,但凡只要长点脑子的主将都不会如此愚蠢,必先解决掉杨行本的三万人马,再进攻新安。不过,新安城内还有数万人,又岂会坐视不理?所以,即便叛军以长石乡的驻军作为主要目标,一样要面临侧翼御敌的风险。 总而言之,叛军此次主动进攻新安绝对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田承嗣领兵作战多年,一早就看出了秦晋的谋划,也早就清楚神武军现在已经占尽了优势。他只好奇,素来以狡诈残酷而闻名的尹子琦又该如何拆解秦晋所设置的各种障碍呢? 尹子琦不是傻瓜蠢货,又岂能看不出神武军的优势所在以及自身的劣势,之所以仍旧选择强攻,恐怕归根结底还要着落在洛阳朝廷的身上。 秦晋的意外到来,令驻扎长石乡的神武军上下欢欣鼓舞。在此之前,探马游骑已经探知了叛军先锋出现在数里之外,后来6续有消息送回来,说是被一股没有明显旗帜的唐.军杀伤百余人 ,而那股**竟无一人死伤全身而退。 杨行本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猜测是哪一位拔了率先杀伤尹子琦叛军的头筹,此时瞧见秦晋等人一身尘土的入营,马上就明白了,这一定是他们的杰作。 “壕沟、木栅准备的还不够充分,尹子琦所领兵马乃叛军之精锐,须严防强攻。切不可将他们与寻常乌合之众等同。” 杨行本在军营四周布置的壕沟木栅实在有些简单,秦晋怕他因为连战连胜而生出轻敌自大的心思,便出言提醒。 “大夫放心,末将焉能不防着尹子琦强攻?此地地势平坦,并不适合固守,真正的营垒在长石山的山腰处,那里有一条无名小河流下,就算被团团围住,也能保证充足的水源,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粮食供应……” 其实,杨行本早就有所谋划,他已经料到了尹子琦一定会以他们作为主要目标,至少在击败他们之前,是不会贸贸然到新安去硬碰硬的。所以,他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作了许多种准备,设在平坦之地的军营是为了出入方便,就近监视。一旦遭遇强攻,或有不敌,便会撤往长石山的坚固营垒,凭借地势之险与之周旋。 “只是末将来此仓促,长石山营垒若想全数完工,至少也得三日功夫。” 秦晋听罢杨行本的布置,点了点头又暗暗感慨,不得不说他的布置甚至可以称之为面面俱到,就算自己亲自来此,恐怕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想想从前的杨行本,还是个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纨绔子弟,这才数年功夫,竟已经判若两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四十章:针尖对麦芒 “报!叛军主力已经在新安以东十里处扎营。 ” 探马又6续送来了军报,秦晋也是一阵心境,照此推算叛军扎营之处距离这里也不过五里左右的距离,想不到尹子琦行军竟如此之快。想及此处,他又禁不住暗暗冒汗,幸亏之前及时撤退,如果托大与那股前锋周旋,说不定就有可能一头上在尹子琦大军主力,倘若如此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一旁的田承嗣显然也和秦晋想到一块去了,偷偷瞥了秦晋一眼,心道若是自己恐怕非杀得那三四百人溃散逃命不可,只是虽然痛快了一时却要撞上尹子琦的主力,到那时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还是秦大夫有勇有谋,思虑周祥,见好就收…… 由此,田承嗣更觉秦晋的心思深不可测,虑事竟如此惊人的缜密,更觉得跟着秦晋打天下是最明智的选择。 安禄山麾下的胡汉猛将都没有什么皇权意识,未骑兵之前就只知道有节度使而不知道有皇帝,现在节度使成了皇帝,田承嗣却也背弃了当初的节度使有了新的主子。虽然在旁人看来他是投了唐朝,而在田承嗣的认知里,自己投得却仅仅是秦晋。 乌烟瘴气的朝廷只知道勾心斗角,残害忠良,若当真投了朝廷又与自杀何异? 当然,田承嗣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暗暗的觉得,秦晋的神武军自成体系又战力非凡,军中将士更是只奉军令而不奉皇命。自打投了神武军以后的所见所闻,使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秦晋和神武军简直就是当年安禄山与幽燕边军的翻版。 轰! 陡然间,一阵巨大的声响将胡思乱想的田承嗣吓了一跳。这种声音他也听过,神武军手中就有这种称之为火器的可怕东西,初时火星乱窜,不多时便会爆炸迸裂,而后糜烂一片。 随之,田承嗣又是一惊,现在又没有敌人来袭,如何用上了这种厉害武器? 秦晋此时的心境与田承嗣也差不多少,很快他就弄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大军扎营时以火烧荒,火星未及全灭,恰巧撞在霹雳炮的箱子开裂,其中一枚滚了出来,又无巧不巧的被点燃。 不幸中的万幸,那枚霹雳炮爆炸以后并未引燃其他的霹雳炮,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行本得知此事,大为光火,下令严查。不多时,涉事的几名军卒都被五花大绑的押了过来。秦晋只在一旁冷眼观看,他并不打算敢于杨行本如何处置犯了军法的部下。 只见杨行本面色铁青,声音冷的几乎可以结冰。 “你们知道所犯何罪么?” 几名军卒两臂被绑在身后,双膝跪地,低着头,却又齐声答道: “触犯军中律令,愿领罚!” 杨行本的声音依旧冰冷。 “火器乃军中之重,但有疏失,便是死罪!你们甘愿受死?” 跪在地上的几个军卒同声应道: “甘愿受死!以儆效尤!” 可话虽如此,还是有一人忍不住啜泣起来。其中年长的军卒则厉声斥道: “哭甚来?别像婆娘似的,咱们能已死警告后来人切勿疏忽犯错,也算没有白死!” 这一幕可把田承嗣看的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军卒们听说将被处死,一定要被吓的屁股尿流,磕头求饶。可哪里又想得到,这几个看似平平的军卒竟然如此硬气的坦然赴死。甚至还能说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话来。 不过,田承嗣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撼。试问哪个当兵的不想马上取富贵呢?因为触犯军律而被处死,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从那年长军卒的口中,倒像是颇为光荣一般。一念及此,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秦晋,心道此时该轮到秦大夫登台了吧,爱兵如子的戏码哪有主帅不愿意演的呢? 却听杨行本的话语依旧冷如冰霜。 “既然知晓罪无可赦,还有什么好说的,军法官何在?” 眼睁睁的看着军法官把那几名军卒拖走,田承嗣不免有些暗暗着急,怎么秦大夫如此沉得住气,难道非要在屠刀举起的那一刻喊停吗?然则,再一次令他想不到的是,直到几颗大好头颅滚落当场,秦晋却自始至终不一言。 至此,田承嗣也想不明白了,难道秦晋也认为这几个人该死吗? 诚然,疏忽之罪在所难免,可毕竟没有酿成大祸,难道就不能从轻落吗?放着大好的机会收买人心,秦晋不去做,反而眼睁睁的看着军卒被砍头处死,难道就不怕麾下将士们寒了心吗?这可是大地当前的要紧时刻,绝非无所事事的太平年景。 很快,田承嗣又再一次惊讶了。他现周围的军将士卒似乎根本就没受到这次刑杀的影响,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校尉旅率们指挥着部下进行未完的差事,杨行本也接着向秦晋汇报详细军情。甚至连秦晋都一脸平静的听着,还时不时的点点头。 自打回到新安以后,今日跟在秦晋左右,几乎每过一段时,田承嗣都会刷新对神武军的印象。他实在想不通,神武军中有如此人心又是如何练出来的呢? 秦晋并非没有恻隐之心,然则火药实在是威力巨大的武器,既可以伤敌,也可以伤己。 尤其是神武军中大量储藏火药,一旦失火意外,损失将不可估量。自打火器在神武军中推行,秦晋就不遗余力的宣传霹雳炮失火的危险,幸甚以往并未出现过意外,甚至于围绕着管控火器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军法,就为了防患于未然。而这此巧合加上巧合的意外正算得是撞在了刀口上,就算没有酿成大祸,按照军中律令也必须处于斩之刑。 既然早已立下军法,这几个人疏于管控,自然也要为他们的行为负责,况且神武军中向来军法森严,从没有人侥幸得脱,长此以往形成的惯性之下,也就见怪不怪了。 今日如此重处了疏于管控火器的军卒,必然会警醒其他人,莫要步了后尘。对于被斩的军卒而言,这是悲剧,可反过来对于全军却又有所补益。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无情无义,更无两全其美之法。 数年以来,秦晋和所有人一样,早就见惯了生死,他甚至连最初的怜悯之心都没能生出,心思立刻就全部落在了距离此地不过五里左右的尹子琦身上。 “二郎,叛军扎营,此时该如何应对?” 杨行本家中行二,因此秦晋一直习惯于称之为二郎。杨行本想也不想,似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般,答道: “末将会遣人袭营,趁其立足未稳,给他几分颜色悄悄!” 对于杨行本的这个应对办法,秦晋也深以为然。目下的叛军在唐.军面前有着屡战屡胜的天然心理优势,而那些打过败仗的不是战死就是投降,对这些人造成的影响也自然有限。 所以,叛军在心理上是必然轻敌的,一定想不到唐.军会在其立足未稳之际率先动突袭,如此必然会给予对方重重一击。 田承嗣忽道: “这,这岂不是过早的暴露了实力?” 杨行本面无表情,冷冷的回应道: “目的便是要让贼兵知道我神武军的实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须稍加解释,田承嗣马上就明白了杨行本的意图。 以雷霆一击震慑住尹子琦,让他有所顾忌,就等于在叛军的手脚上加了锁链,使其不能任意行动。而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束手束脚,一旦不能纵横捭阖,失了锐气,这场战事就已经等同于先输了一半。 一念及此,田承嗣甚至有点为安禄山惋惜了,如果没有神武军,如果没有秦晋,这天下或许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而燕朝代唐朝也说不定就是板上钉钉…… 只可惜,世事容不得假设,神武军自从在河东名声鹊起之后,先败蔡希德,再败孙孝哲,现在的尹子琦会不会也走了他们的老路呢? 如果是一天之前,田承嗣或许还会有所保留,可现在他却十分笃定,尹子琦击败秦晋的机会十分渺茫,甚至于公羊生崽般的渺茫。 …… 尹子琦心里憋了一口气,千把人的前锋骑兵,竟然被百余唐.军以零伤亡的代价,打死打伤近两百人,若传扬出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恨不得将那愚蠢的前锋主将斩泄愤,可也知道因此而杀人是没有道理的,最后只得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草草了事。 心情平复下来,尹子琦便开始权衡眼下的局面,己方处境不利,对此他心中十分了然。所以,必须逆境向前,若不能夺回新安,恐怕安庆绪也绕不得自己。原本他以为秦晋与那房琯应该是一路货色,现在却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此人,仅从其布置兵马的手段,以及今日所遇的小插曲,均可以予以佐证。 大军士气略有低迷,尹子琦时时警惕万分,他忽然有种预感,这个秦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难保不会趁着自己立足未稳便来偷营。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四十一章:两军硬碰硬 眼见着天色渐晚,尹子琦反而越的不踏实,总感觉今夜会有什么大事生。 用过晚饭以后,他就在中军帐里处置军务,又无论如何都难静下心来。部将钟如海忽然急急赶了过来,神色竟显得十分慌张。 尹子琦心下一惊,钟如海是他最亲信的部将,此人一向沉着冷静,究竟何等骇人的事才能使之如此惊慌呢? “将军,末将刚刚收到了从洛阳转来的密信,朝野疯传,太上皇已经,已经崩了……” 安禄山死了?尹子琦腾地一下从军榻上跳了起来,但随即又坐了回去。太上皇既然已经禅位,就算现在崩逝,安庆绪而而天子之位也无人可以动摇。但他马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仅仅是这种消息,钟如海又何至于这般惊慌呢? 尹子琦看向钟如海,却见钟如海神情依旧慌张: “太上皇崩逝,对当今天子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今唯一可虑的就是驻守河北的史思明,难道史思明反了?” 话到一半,他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史思明听说安禄山的死讯,当即举兵造反。 岂料钟如海却连连摇头,道: “若仅仅是史思明造反还好了,现在朝野疯传,太上皇乃,乃陛下所弑!” 话音未落,尹子琦的身子便晃了几晃。此事未必空穴来风,安禄山毫无征兆的突然禅位,这本就令人奇怪了,现在忽然曝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正好就解释了世人心中的疑问。 此时此刻,尹子琦心中几乎有八成可以确定,安禄山之死一定与安庆绪脱不开关系。假若事实果真如此,安庆绪便是弑君杀父的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而这也正好给了史思明举兵的绝佳借口,如此一来,造反却成了为君父报仇,何等的凛凛正义啊! 臭棋,昏招! 尹子琦在肚子里不停的骂着,可他又有什么法子?自己只是个领兵在外的大将,资历威望都尚浅,对洛阳朝局的影响力极为有限。不过,好在他与宰相阿史那承庆内外护卫援手,有阿史那承庆在朝中坐镇,他相信定能撑持着渡过这次危机。 然则,尹子琦心中又打起了鼓,这等骇人的消息,阿史那承庆又因何没给他通气呢? 正暗自疑惑间,却听钟如海又道: “还有坏消息,陛下听了严庄的谗言,将阿史那相公遣往范阳调兵去了!” 闻言,尹子琦心中顿时一沉,严庄这老奸巨猾的狐狸,分明是借安庆绪之手将阿史那承庆排挤出洛阳,他正好可以趁着新天子登基的当口收拢人心,稳固势力。既然阿史那承庆已经去往范阳,这也就解释了其先前的疑问。 “不好!” 骤然间,尹子琦再一次从军榻上窜了起来,把一旁的钟如海吓了一跳。 “将军何以如此……” 不等他说完,尹子琦猛然一掌拍在了案头。 “阿史那相公此去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 钟如海傻眼了,但马上也恍然,难道会遭了史思明的毒手? 尹子琦心绪烦乱,大口的喘着粗气。 “如果所料不错,阿史那相公调派兵员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则是杀掉史思明,控制范阳!” 钟如海却兴奋的一击掌。 “将军何以悲观?以阿史那相公的本事,此事未必不成啊?一旦杀掉史思明,为我大燕除去隐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对于钟如海的乐观与自信, 尹子琦虽然嘴上说不出什么,可心中总是觉得七上八下,史思明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但转念又一想,钟如海说的怕是也没错,谁说史思明就一定会杀掉阿史那承庆呢?难道阿史那承庆就不能杀了史思明吗?也许正如钟如海所言,自己过于悲观了。 这几天,尹子琦的右眼皮总是突突直跳,再加上令狐潮全军覆没,所以总是疑神疑鬼。 “伏兵可布置好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得再多也是没用,尹子琦所想不去瞎想,转而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当下的局势上。 “一万精锐步卒,五千骑兵,已经布置妥当。将军何以笃定唐兵赶来夜袭?” 尹子琦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并非笃定,而是直觉!” 钟如海此时已经没了初入帐时的惊慌,反而呵呵笑了。 “令狐潮虽然全军覆没,可将军也太过小心……” 说话间,突闻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响。两个人都被下了一跳,非但如此,他们竟觉得连脚下的大地都紧随着隐隐颤动。 “难道是大地动?” 钟如海嘴快,尹子琦却突然想到了新安溃兵带回来的败仗传闻,其中所提到最多的就是大地动。什么大地动,城墙塌了一片,唐兵请了雷公电母之类的话比比皆是。当时,他只当这是溃兵们为了推卸责任而胡说八道,但不知何故,此时陡闻钟如海大呼地动,竟觉得那未必是假。 稍一愣神,尹子琦当即出了中军帐。军营内外处处火把,入眼处一片通亮,仿如白昼一般。只不过,这一片通亮之下,到处都是胡乱奔走的军卒。 “生了何事?” 尹子琦有些生气,军中纪律何时差到这种地步了? 这时,一名校尉满脸慌张的奔了过来。 “报大将军,是唐兵袭营,刚刚的巨响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唐兵此时在何处?” 听说是袭营,尹子琦反而有些心安了,己方守势,而对方强攻。再加上早就严加戒备,布置下了伏兵,唐兵不来则已,只要来了就会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至于那些大地动、雷公电母的传言,未曾亲眼所见,都只当做无稽之谈。 “大将军放心,多亏了事先布置伏兵,唐兵一头撞了进来,连军营的边都没摸到。只请准大将军,现在是否增派人马?” 尹子琦摆了摆手。 “暂时不必,唐兵夜袭,人马必然不多,等等看,战事明朗再说!” 尹子琦判断的没错,此次夜袭领兵的主将姓杨名贽,此人乃杨行本的同宗族侄,一直跟在他左右,历练了一年多,已经可以单独领兵,独当一面。 杨贽也是大意了,万没料到,叛军早就设置下了伏兵,张好了口袋,就等着他一头撞进来呢。不过,他毕竟经历过关中数次大战,甚至于几次都是敌强我弱的残酷之战,早就不是沙场新丁,心理素质练得也算水波不惊。 觉中伏之后,杨贽第一时间下令使出了神武军的杀手锏,霹雳炮。这东西既有杀伤力,又有震慑力,尤其是针对从未见过这等利器的人,只要爆炸一响,还没有人不害怕的。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使出杀手锏,但千钧一之际不及多想,万一稍有不测,一万多人就有可能全都交代在此处。 上千枚霹雳炮同时炸响,蜂拥杀上来的伏兵占线顿时糜烂一片,尤其是此起彼伏的巨大爆响之声个,仅仅眨眼的功夫就使他们濒临崩溃的边缘。 人天生就对未知的事物有着本能的恐惧,如果这些叛军早就见识过霹雳炮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事,可偏偏他们没参与过关中之战,也没参与过新安之战。 杨贽的决断使得战场形势于瞬间逆转,叛军伏兵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打压了下去。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又立即下令全军冲击。 霹雳炮太沉,每人只能携带一枚,因而使出了杀手锏以后,就只能拼真本事了。 神武军向来是不怕死的,军令一经传达,顿时排着整齐的阵型大步向前突进。 恰在此时,尹子琦亲临战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冲锋的场景。当世作战,但凡冲锋都是以度取胜,携胜利之威势一次冲锋上去,将敌军冲垮,这是最常用的法子。然则,此时夜袭的神武军突进度竟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火光映照下,唯一可令人称奇的,就是他们虽然在运动中,居然还能保持着横平竖直的阵型。 接二连三的奇事透着怪异,一时间尹子琦也摸不清楚这神武军究竟是什么路数。 但不管他什么路数,总归都是人,近战厮杀,这些仓促成军的唐兵又怎么能是大燕士卒的对手呢?对于这一点,尹子琦还是有着充分的自信的,要知道他麾下的士卒都是从幽州带过来的,哪一个没有着三五年的阵战经验?而且那时的对手可是北方的契丹人,又岂是眼前这些唐兵可比的? “结阵,把这些不知死活的唐兵杀回去!” 主帅到场,迅平息了大爆炸带来的恐慌,恢复了正常的叛军精锐爆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双方当即陷入对阵厮杀之中,此时已经没有半点巧计可取,所拼的就只有实力,和一点点运气。 杨贽凝眉注视着战场,对阵厮杀的演练,他早就进行了无数次。但却甚少有机会面对面的打一场硬仗,神武军向来提倡使用巧计,以最小的大家换来最大的战果。今日算是无可奈何,一头撞进人家的埋伏圈内,只得咬牙一战!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四十二章:唐将甘赴死 杨贽很快就发现,神武军与叛军的换命比例竟达到了一比一,也就是说每杀死一个叛军士卒就要付出一个神武军士卒的性命。这个比例是他绝难承受的,自神武军成军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按照以往的演练,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根据此时的情形,尽可的选择撤离。 今夜的行动只是偷袭,就算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全军撤走,也不会对整场战局有过多的影响。可杨贽却偏偏年轻气盛,认为神武军的第一场败仗绝不能出于自己之手,于是便咬了咬牙催促全军加大突击力度。 与此同时,杨贽把所有的后备力量一股脑的压了上去,只余下自己的百余亲随坠在后面督战。 按照神武军的一贯要求,为将者绝不能在阵前厮杀,第一要务乃是保住性命。倘若一军主将在阵前拼命厮杀,一旦中了流箭,或是不幸毙命,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全军覆没。所以,即便杨贽再心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阵后,观察战场,然后传达将令,随时对战场局面做出调整。 一万神武军大概分成了五个方阵,且互为犄角,叛军虽然勇武,但想要将他们彻底堵住也不容易,更别提杀退了。 随着战事的进一步胶着,双方的伤亡也跟着加大。 与杨贽同样心如煎熬的还有尹子琦,虽然成功的遏制住了唐兵的突进势头,然则伤亡代价却太大了,按照这种速度消耗下去,不用等到人都死光,只怕军心士气就有散架的危险。 当世战场上绝对不会出现拼命厮杀到死光最后一个人的情况,因为一旦伤亡超过了三成,军心士气就随时有土崩瓦解的危险。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会有大批的人投降,要么就会四散奔逃,一溃千里。 尹子琦有着十多年的战场经验,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心中有数,难道真要拼到这个地步吗? 犹豫仅仅维持了一瞬间,今次他率军逆流而上,如果初战失利,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极为严重的。因此,当下这一仗他绝不能输,也输不起。 “传令,调兵一万,由侧翼夹击唐兵!” 以两万五打一万,又是守势,胜率也随之进一步提高。 这就是尹子琦的盘算,今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股夜袭的唐兵击败! 终于,杨贽意识到了危险所在,两军胶着,伤亡相当,一旦叛军突然再派援兵,己方将面临极为危险的境地,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一旦两翼也遭到了围攻,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时,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把人马从胶着的战场上撤出去。 神武军的军阵行动虽慢,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进可退,由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完整的阵型,就算向后撤,敌兵也难以将其冲垮。唯一的问题是,如此且战且退,要到何时才能脱离接触呢? 一念及此,杨贽大为懊悔,自己不该一时意气用事,而使一万将士陷于危险之地。 军令下达,神武军开始有序的撤退,身在战阵之后的尹子琦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唐兵的意图,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冷笑。看来唐兵先一步撑不住了,打算全身而退?真真是做梦。 然则,他很快又发现,唐兵在撤退时居然依旧保持了完整的军阵,虽然速度缓慢,可仍然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追兵冲杀上去就如一头撞在刀枪组成的墙壁上一样。 这可不是尹子琦预想中的情况。现在他所指望的就是从营中调来的援兵,只要那一万人马切断了这股唐兵的后路,就算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这些人统统全歼。 与此同时,杨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意识到己方所面临的险境后,他便将自己的亲随卫队摆在了断后的位置上,与之一同留下的还有近两千人的敢死之士。 牵制住叛军之后,杨贽断然下令,所有军阵立即转为纵队,跑步向前全速撤退! 纵使所有人都不愿意留下主将撤退,但神武军中军令如山,将士们也只能咬牙含泪,在后撤的过程中迅速变为纵队,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场。 杨贽的策略很成功,神武军转为纵队的速度极快,这都是训练了不知多少遍的结果,一旦撒开腿以纵队狂奔,除了骑兵,还真没有一支步卒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是黑夜,骑兵能发挥的作战效果有限,追击撤退的敌军更是难上加难。 叛军的援兵迟迟没能加入战场,杨贽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最终还是成了神武军成军以后第一个败军之将。 此时,杨贽早就顾不得什么主将不得擅自厮杀的禁令,手中提着一口陌刀在阵前左冲右突,仗着身侧有百余护卫,当真有遇神杀神,佛挡**的气势,杀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人仰马翻。 实际上,他已经存了战死沙场的念头,当了败军之将今后怎么还有面目继续留在军中?一想到即将伴随自己一生的耻辱,便觉痛不欲生。与其窝窝囊囊的苟活一世,不如此时痛痛快快的战死沙场,至少也留下了个为国捐躯的美名。 眼见着神武军变戏法一般的迅速脱离战场,尹子琦却是又气又急,由于他此前过于自信,以为一万五千可以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是以营内的军卒并未集中待命,而是分批休息,养精蓄锐。如此一来,兵马调动的速度就更加慢了。军令下达以后,先要点兵集合,然后才能出营作战。 这几步下来,没有个把时辰的光景是不可能的。 “全军压上,把断后的唐兵杀光,杀光他们!” 尹子琦脖子上青筋暴起,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岂能让人不光火? 他很快就发现,军中一名身穿铁甲的勇将带着上百亲随于军阵中左冲右突,更使得留下来断后的千余唐兵士气大盛,燕兵攻势在一时之间竟然受阻了。 此时此刻,尹子琦也不再观战,催动战马冲了上去,中军卫士也随之加入战阵,主帅纛旗出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火光通亮。如此便清晰无误的告诉了战阵中所有燕兵,尹子琦已经在和他们并肩作战了。 霎时间,燕兵士气也跟着大盛,一股脑涌了上去,渐渐对留下来断后的唐兵形成包围之势。 此时此刻,杨贽觉得手中的陌刀有千斤之重,连续不断的厮杀已经耗光了他绝大部分精力,陌刀每挥动一下,他都觉得再难将之提起来。 “把霹雳炮都拿出来吧!” 他的亲卫在接战之初没有使用霹雳炮,现在正是拿出这杀手锏的最后时刻。 杨贽本想问一问他们怕不怕死,但战场嘈杂,又有几人能够听到?他只恨因为自己的鲁莽,连累了这千余兄弟。 战场就是如此残酷,大军撤退就必然要有人留下来断后,而留下来断后的则九死一生。 对此,军中将士们有如何不知道?独独让他们不甘心的是,主将居然也跟着他们一同留下来赴死,让主将战死便是全军的耻辱,这反而激发了断后将士们的决战之心。 “将军,咱们是时候突围了,若再不走,等叛贼援兵一到恐将插翅难飞!现在突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一名校尉劝说着杨贽,杨贽本已坚定死志,可见到身边部众一个个双目赤红,这些数不清的目光就像火一样的灼烧着他。 霎那间,杨贽泪流满面,若只是他自己便死不足惜,可看着满含希望的部众,又怎么能连累他们一同赴死呢? 叛军的合围还没有完成,现在若趁机突围,就算逃出去一百个人也比白白的都死在这里要强上百倍。 “撤,撤兵!” 只是没了断后的人,在两军混战中全身撤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只要撤了,总有人会侥幸逃出生天的吧。 忽有一人指着不远处的敌军阵中大呼道: “快看,那不是叛军纛旗吗?” 杨贽猛然一动,心头突突乱跳,目测正在六石弓的射程之内,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神弓手射死那纛旗下的敌将!” 其麾下亲卫有不少都是遴选出来的射箭好手,此时听令,一个个弯弓搭箭,对着叛军纛旗下的大将就是一通齐射。 恰在其时,叛军阵内竟也腾起一阵箭雨,直冲着他们砸了下来。杨贽躲闪不及,顿觉身上钻心一般的疼痛,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在地,幸亏身边亲卫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再睁开眼时,杨贽心中反而坦然了,既然死在阵中是自己的宿命,岂非求仁得仁了? “不要管我,你们都走,走!” 杨贽自知身受箭创之后,更是突围无望,索性便也不想连累亲卫也一同放弃了突围的希望。 不过,亲卫们倒是决绝,声称杨贽不走,他们也一同敢于赴死。 眼见如此,杨贽不禁仰天长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来。 很快,又是一阵箭雨砸了过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四十三章:死中又得活 长石乡大营里,数不清的火把几乎将半个军营都照的一片通亮,一批一批的神武军进入辕门,守门的军卒们纹丝不动,眼睛里却都显现出了震惊之色。『『所见之军卒几乎人人带伤,全体上下仿佛笼罩着团团阴云,这气场可不是打了胜仗的模样啊! “败了,败了!” 杨行本彻夜未睡,只等着族侄小胜归来。这次袭营并非为了觉得多大的战果,只给叛军一个下马威就算达成了目的。 可突如其来的败讯还是让他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将军,郎将亲自断后,若不派兵援救,八成,八成凶多吉少……” 一名校尉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今夜战场的前后经过,然后又急急请求杨行本抓紧时间去酒杨贽,否则就来不及了。 得知杨贽亲自断后,才换回了大军主力安然返回长石乡大营,他的神情反而淡然了。 “知道了,回去好生休息!” 那校尉登时就愣住了,军中没有人不知道,杨贽是杨行本的族侄,且两人年龄差距不过四岁,平素感情十分亲密要好。难道将军就忍心见着他惨死在叛军重围之下? “郎将手下还有千把人,将军若救,说不定还能救出了……” “滚出去!” 杨行本忽然怒了,厉声呵斥。那校尉登时就低下了头,但依旧赖在账内不肯出去。 “怎么?不尊将令,是想领军棍才舒坦吗?” 校尉声泪俱下。 “末将不敢违抗军令,可,可郎将怎么办啊?” 而杨行本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当即吩咐左右将其架了出去。军帐里静的吓人,杨行本的手在隐隐抖,无意识的动了几下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今夜袭营虽然一头扎进了叛军的伏击之中,可如果及时抽身杨贽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 “三郎啊……你这是咎由自取,莫怪某无情!” “来人,招裴郎将入帐!” 裴郎将是裴敬的族中兄弟,名为裴嗣,家中行二和他们年纪相仿,从神武军刚刚成立的时候就在军中,只是并无过于抢眼的功绩和表现,现在只按部就班的升到了郎将。 “裴嗣拜见将军!” 片刻之后,浑身铁甲的裴嗣进入中军帐。 杨行本指着帐中的胡凳让他入座,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声音低沉的说道: “杨贽败了,索性主力尚存,明日二郎为将,强袭叛军!” “甚?三郎败了?这,这如何可能?以三郎的本事就算,就算……全身而退也应该绰绰有余吧?” “叛贼早有准备,杨贽断后,凶多吉少!” 裴嗣双拳紧握,一双眼睛好像要瞪出火来。 “将军放心,末将明日定为三郎报仇雪恨!” 他和杨贽年纪相仿,在军中关系十分要好,此时听闻好兄弟死在了叛军手下,恨不得现在就提兵过去,杀个痛快。 “二郎,你这火爆性子还要继续收敛,否则早晚要吃大亏的。你看看,杨贽的下场就是因负气而起,如果他及时抽身,就算兵败,可留下了有用之身,焉知将来没有雪恨之日呢?一个人如果不能忍辱负重,就不配成就大业!淮阴侯尚有胯下之辱,倘若他受辱便不堪忍受一心寻死,还有后来名动天下的功业吗?杨贽他一心寻死,二郎又何必为他报仇?” 杨行本表面上对杨贽不闻不问,可心里却是极度矛盾挣扎的,又自觉没法和族兄交代,可他绝不能为了救一个侄子就让成千上万的神武军勇士再冒风险。 “将军教训的是,末将记住了!” “记着就好。不过,明日的行动是早就定好的,本来依旧是杨贽为主将,可他此时死在了阵前……” 说到此处,杨行本顿住了,好半晌才又提高了声调,厉然警告着: “裴嗣,杨贽犯的错你当真记下了?你若再犯……” 杨行本的警告之声直透军帐帐顶,裴嗣便笑着说道: “将军放心,末将就算败了,也会把人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警告了一番之后,杨行本平和了一下情绪之后,又拉着裴嗣到地图前,与之做进一步的谋划。由于裴嗣是仓促间接下的差事,必须让他揣摩透了附近的地形。 接近子正时分,军营里早就没了之前大军回营的嘈杂,中军帐内甚至于可以清楚的听到外面的蛙叫和虫鸣。 杨行本依旧与裴嗣在地图前研究地形,忽然两人同时警觉了起来,只听帐外竟又突起骚乱。 神武军向来军令森严,几乎从未有过夜半骚乱的情况出现。 裴嗣马上让杨行本端坐,他出去看看究竟生了什么。但杨行本怎么可能坐得住,与裴嗣一同出了军帐。 刚出了帐门,就有军卒急急来报: “杨郎将回来了,请将军手令,开启辕门!” “杨贽?” 杨行本与裴嗣两人异口同声。 入夜以后,神武军辕门不得擅自打开,除非有主将手令才可以开启。回来的,的确是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杨贽。不过,杨贽却是被部下抬着回来的,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甲,杨行本简直已经认不出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就是那个英姿勃的杨三郎。 数百名军卒浑身带伤,或轻或重,互相搀扶着,能活着回来就是托天之幸。 经过军中伤医的诊治,杨贽的性命并无大碍,多亏了他身上的铁甲保护,随身身中数箭,但都仅仅深入皮肉,并没有伤及要害,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流血过多,可能很长时间都无法重新跨马作战了。 …… 尹子琦袒着上身,精壮的皮肉在扑扑闪烁的烛光下映处了幽幽的光辉,只胸口处的一片血红淤青格外显眼,一名军卒将温湿的布巾敷在上面。 “钟如海,今夜杀敌几何?” 钟如海虽然正身坐着,可面上却遍布惭愧之色。 “斩千余!” “咱们伤亡几何?” “伤亡近三千!” 尹子琦半躺着,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今日所遇唐兵实在大出所料,若非本将轻敌,焉能让他全身而退?” 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今日的过失责任都在自己身上,钟乳闻言赶紧胡乱的摆着手,急急的说道: “都是末将,是末将无能,领着一万五千人也,也没能……请将军责罚,责罚末将,要杀要剐,末将全无怨言。” 尹子琦想换个动作,可马上就牵着了淤青的伤处,疼的直咧嘴,但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事你不用往身上揽,错不在你,咱们自骑兵以来,唐兵何时有过如此战力?今日小败,正好让你我正式面前的神武军,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这个角度说,也算塞翁失马了。” 在尹子琦眼里,今夜一战,他们击败了偷袭的唐兵,但确实败了,而且败的十分难看。早就布置下一万多伏兵,而且以逸待劳,结果却让他难以接受,伤亡过唐兵不说,还让对方几乎全身而退了。 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呢!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主将必须有主将的气度,即便心里再难受,也必须得表现出一副水波不兴的沉稳。 尹子琦最崇尚兵法中的一句话,“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方可为上将军。”深悉此理的他,自领兵之初就时时刻刻以此为座右铭,鞭策自己。 多年的不如意和被打压,让他备尝煎熬之苦。而今,晋王终于得势,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越而成了大燕军中的领兵头号人物,洛阳兵权几乎尽操于其手。而且,当此之时又是临危受命,如果能够拯救燕朝于危亡之中,他尹子琦不就是救亡之臣吗?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尹子琦先打败了趁人之危的唐朝宰相房琯和他的十万唐兵,似乎可以一路高歌猛进了,谁能想到又遇见了神武军。本来他只以为神武军的种种传闻都是言过其实的讹传,现在一头撞在了石墙上才清醒过来。 “明败暗胜,却终究是在咱们手上吃了亏,一定会再次夜袭大营,夜间防备一定要重视,绝不能再让他们趁势得逞。” 钟如海一直频频点头,听尹子琦判断唐兵还会夜袭,便有几分不信。 “唐兵吃了亏,知道咱们也不好相与,还敢再来?” 尹子琦沉声道: “那个秦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他麾下的领兵大将也都是如此。” 这一点从侥幸逃走的主将身上就可见一斑,明明必死的局面,却在屡屡出人意表的选择之后,居然就逆转了。 帐中安静了下来,尹子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着。钟如海仍旧正襟危坐,似乎随时等着他训话下令。 良久之后,只听尹子琦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的处境比想象中更为险恶,若阿史那承庆在洛阳,某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谁不知道严庄是个两面三刀的老狐狸,陛下怎么能重用此人呢?” “将军说的可对,就该一刀杀了才是!” 钟如海觉得尹子琦的话大有道理,深以为然,一边点着头,一边附和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四十三章:死中又得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四十四章:两军再交战 (女生文学 ) 尹子琦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度洛阳朝廷政争的各种龌龊事。安庆绪启用了备受安禄山信重的严庄,也许还有一些难以明言的理由,自己现在领兵在外,完全没有办法对安庆绪施加影响。 钟如海见他罕见的流露出烦躁情绪,便打算宽慰几句。 “听说阿史那相公到范阳去,一定会手到擒来,史思明没几日活头,到那时将军还有何可忧心的?陛下得位不正,天下人想骂便骂去,兵权在手,哪个敢做反,碾成齑粉就是,何须怕那伤不得人的几张嘴……” 尹子琦依旧闭目养神,他才懒得和这个有些耿直的钟如海解释,自己真正忧心的正是阿史那承庆啊。如果没有阿史那承庆坐镇,安庆绪一个人不把朝廷折腾的乌烟瘴气才怪。而且,他对阿史那承庆北去谋夺史思明兵权的差事也及不看好,史思明毕竟跟随安禄山多年,未起兵之前在幽燕军中就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其旧部更是遍及河北各地,稍有不测这就是飞蛾扑火的举动的啊! 如此你死我活的险恶斗争,比起阵战厮杀更为残酷,更加的让人难以预测。 “好了,别尽想着洛阳的事,洛阳自有朝臣们为陛下分忧。早早回去歇着,养足了精神打败唐兵才是眼下的紧要之事!” 听说有仗打,钟如海眼睛一亮。 “将军明日要攻打新安?” 尹子琦觉得钟如海好像就没听进去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 “攻打新安尚早,不把长石乡那股人马消灭干净,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明日按兵不动,派出探马斥候,详细查勘地形以及唐兵布置,周边五十里大事小情均了然于胸便是时候发力一击了!” 尹子琦待人向来冷酷,唯有对钟如海例外,此人曾在与契丹人作战时对他有救命之恩。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管到何处领兵,总是把钟如海带在身边,并屡屡予以提拔,现在身上有着马军指挥的差事,作为副将在军中地位也相当之高。 只可惜,此人天资一般,看问题,想事情过于简单,在复杂的内部斗争中根本没有立足的能力。所幸其作战时极为勇猛,又很是忠心,作为他的副将,指哪打哪,也算人尽其用。 钟如海抬手挠了挠后脑。 “今日遇到的唐兵也是奇怪,守城就好好守么,作甚又派出一支人马来放在外面?” 尹子琦睁开眼睛,耐心的解释道: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据城坚守那是敌我力量相差悬殊,不得已而为之。倘若攻守双方实力相当,抑或是守方远远强于攻方,放一支人马在城外与之遥相呼应才是上上策。” 这个道理还浅显,但凡带兵多年的人基本都很清楚。不过,钟如海不知道也不稀奇,唐朝一直极为强势,很少有人主动来攻。他们在幽燕从来也是攻打山林草原间的契丹人和其他部族。这些部族从不筑城,常年处于迁徙之中,因而幽燕边军最擅长的是野战。 说了这么多,尹子琦最终要告诉钟如海,自现在开始,横在他们面前的神武军,绝非以往遇到的乌合之众,要拿出对付契丹人的气力搏命,才会取得最终胜利。 尹子琦虽然对神武军刮目相看,但也绝没到悲观的地步,相反他依然很自信,只要一足够强大的实力碾压过去,神武军再强悍也好,也不是铜皮铁骨,也得喝水吃饭,时间拖得越久,不利的是神武军。 新安距离洛阳不足百里,而距离长安却千里之遥,粮草军械补给但有一点跟不上,就会使之陷入崩溃的边缘。 尹子琦甚至暗自思索着,如果派一支奇兵,翻过熊耳山,到新安关城以西去,断了神武军的后路,这种策略是否可行,还要等着查看地形以后进一步谋划。 …… 这一夜过的太不平静了,一场平常的夜袭战居然连主将都差点临阵战死,杨贽虽然被几百个残兵拼死带了回来,可身受多处箭创,短时间内别想重返沙场。杨行本很担心,生怕这次意外的败仗会对军心士气造成影响。 不过,直到早饭过后,军中正常出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军中将士们不但没有因为昨夜的败仗而士气低迷,反倒是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大有一战报仇的架势。 这就是杨行本想要的,他一直相信,只要军心士气高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思忖间,全副铁甲的裴嗣走了过来。 “末将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杨行本见他精神饱满,一双眸子满是自信,不禁点了点头,只交代了一句: “半个时辰以后。记住了,切记心浮气躁,尹子琦不是个好相与的敌手!” “放心吧,这话将军已经嘱咐了不下十几遍,末将的耳朵都快生出了茧子。” 裴嗣这是头一次单独领兵,心中也是很在意很紧张的,不过为了不使杨行本看轻自己,才故作轻松而已。 按照杨行本的谋划,今日再次突袭叛军大营也属于袭扰性质,不要求有什么具体的战果,只要让叛军时时刻刻处于紧张之中即可。当然,还要顺便给杨贽报了昨夜之仇。 两军大营之间的距离大约在七八里上下,如果不是中间有一处高高的垭口,两军士卒站在院门口就可以互相看见。然则,新安以东地形复杂,草木繁盛。所以,距离虽近,却远非平原所能相比。 实际上,两军相距如此之近,大军只要一出辕门就很可能被对方侦知,裴嗣坐在马上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万一再如杨贽一般落入了叛军设好的伏击圈内,自己又该如何抉择,是战,是走? 选择前者,九死一生。选择后者,第一次独自领兵就打败仗? 天人交战之下,裴嗣很矛盾,他忽然觉得,自己接下的这个差事根本就是烫手的山芋。叛军此时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就这么一头撞上去,胜算极低,根本就看不出来杨行本的谋划有什么可取之处,不如据营自守,敌不动,我不动! “报!过了垭口,叛军正严阵以待!” 得报,裴嗣的心脏突突猛跳了两下。看来此前猜的果然没错,对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正等着他一头撞上去呢。 “步军弓手准备,随时接战!” 军令下达,全军立即由行军纵队转为战斗阵型,弓手也都将长弓从背上取下,端在手中,随时待命。 “报!叛军动了,眼看就要冲到垭口上。” 裴嗣心中一动,看来叛军也清楚知道,光天化日,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一切意图伏击的手段都是毫无意义的,探马斥候又不是瞎子! “不能让他们占了垭口,前营急行军,务必抢下垭口!” 谁先抢到了垭口,就等于扼住了战场的关键,居高临下,可攻可守。而且,以裴嗣的判断,叛军占领了垭口以后,八成要以地利优势做全军强行突击。这个先手绝不能落到叛军手中! 神武军训练有素的优势此时开始凸显,即便在快速运动中,各营仍然迅速的展开了攻击阵型,以最快的速度向垭口冲去。 “擂鼓!吹角!”, 大战一触即发,裴嗣激动的满面通红,甚至于取代了固守,亲自擂起了一人多高的军鼓。咚咚山响,直能传到十数里之外,他每敲一下军鼓,列阵的军卒们就同声喊出一个杀字,不消片刻功夫,喊杀之声便在各处山间回荡,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断。 这处光秃秃的垭口两边至少有三里上下的距离,足够两三万人展开,神武军和叛军几乎同时冲到了垭口之上。双方距离约有一箭之地,箭雨便由两侧陡然腾起,相互砸下,这注定是一次硬碰硬的阵战。 杀!杀!杀! 每一波箭雨砸下都会溅起阵阵血浪,然而双方却杀气更胜,呼号着向前急冲而去! 此时,裴嗣已经将鼓槌交还给了专司的军卒,只凝神注视着战场,一变随时做出调成。其实,神武军除了善守之外,还有一个着重训练的项目,那就是阵列野战。 大批步卒野战对阵,所拼的并非单纯的战斗力和勇猛,而是哪一方的阵型会完整的保持到最后,哪一方先出现崩溃的迹象,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泻千里解决。 眼下正是考验神武军平素训练成果的时候,不过裴嗣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神武军很少与叛军在野战中硬碰硬,万一出现了意外状况又该怎么办?他甚至有点恨自己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虽然表面上装的一副无所畏惧的鲁莽模样,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胜败得失。 但很快,他的忐忑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神武军和叛军有如两股泥石流般,轰然撞击在一起。之前的几轮箭雨几乎除了给对方减员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阻滞效果! 第七百四十五章:激战哑口上 (女生文学 ) 裴嗣的手心生满了汗水,攥在刀柄上滑不留手,叛军的进攻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孱弱,冲击的势头一浪高过一浪,好在神武军胜在军容阵型稳固,即便面临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仍旧稳稳的留在了垭口之上。 眼看着双方陷入胶着之中,裴嗣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打破僵局,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增派人马铺开战线,以蛮力取胜。二是设法攻击叛军侧后翼,加速他们的崩溃。不过,这两条路又都不是十全十美,前者虽然战法简单,不容易出错,唯一不可预知的因素就是叛军今日压上来多少人马,倘若对方远远多于己方,长久消耗下去,败的多半就是神武军。而后者的问题就在于,这是一处垭口,没有足够开阔的地形供他迂回。从垭口的南垣到北垣,总共也就三里多地,一举一动又焉能逃得过叛军的监视? 激战愈演愈烈,战鼓越敲越响,麾下几名校尉纷纷上前请战,裴嗣心下左右为难。 “叛军嚣张,请郎将允准末将领所部人马登上垭口增援!” “郎将,末将也愿……” 校尉们的请战声,更使裴嗣觉得犹豫不决,等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叛军似乎有骑兵调动。好在纛旗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半山坡,垭口虽高,也还是一目了然。 裴嗣登时明白,这是叛军打算以骑兵攻击他们的侧翼,再犹豫不得了。 “乙字营,丙字营听令,分别掩护甲字营左右两翼,绝不能容有失!” 乙丙两营的校尉轰然应诺,欢天喜地带着人马冲上了垭口。 果不其然,裴嗣所料没错,叛军骑兵真是要袭击垭口上甲字营的右翼,不过乙字营率先抵达了掩护位置,他们碰了个硬钉子,丢下几百匹战马,不得不暂时退去。骑兵向来以攻击力取胜,几次无法冲垮乙字营,再恋栈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裴嗣将战场上的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心道这叛军的主将倒还果断,两次冲击不成就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此时,他又忍不住在想,如果是自己处于叛军主将的位置上,会在几次冲击不果之后才下达撤军命令呢? 忽然间,裴嗣便听身侧掌旗使惊叫了一声。 “将军快看,叛军援兵到了!” 裴嗣定睛一看,果见叛军军阵后扬起了漫天的尘土,似乎当真有大批援兵赶到。 这使他心中咚咚乱跳,想不到叛军竟有倾巢而出之势,可杨行本却坐镇在长石乡大营内按兵不动,想到这些,他有点抱怨,既然主动出击,为什么不备足了兵力,一击即胜呢? 然则,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只要稍有迟疑就可能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传令,丁字营压上去,加宽战线!” 此时此刻,裴嗣反而下定了决心。 既然是凭借垭口作战,战线最宽也不过两里左右,这一万多人可以轻松的填满垭口,只须凭借神武军出色的凝聚力,未必不能一战,叛军派了援兵又如何?难道他就不能请求调派援兵吗? 想及此处,裴嗣换来了身边的传令军卒。 “马上回到长石乡大营,向杨将军说明此地情况,请派援兵,数目最好在一万上下!” 虽然最初得到杨行本的军令只是袭扰,可眼下的情况却与预想中大有不同,两万人堵住这处垭口完全富富有余,他甚至有自信在天黑之前,击退面前这股看似凶悍的叛军。 因为神武军手里还有杀手锏,霹雳炮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十有八成会震的叛军军心涣散。 传令军卒领命应诺,上马飞驰而去。 虽然,请调援兵的决定下的仓促,裴嗣却不担心。因为这处垭口距离大营不超过十里,传令军卒双马飞驰,片刻功夫就可以抵达。而且,神武军每日操练,此时正是集合在一处的时间,即便调派援兵,也耗费不了多少功夫。 退一万说,就算援兵在两个时辰以后抵达,他也仍旧有信心坚持下去。 裴嗣环顾了一下山坡下面的后备兵,只剩下两个营了,这两个营可是最后可以任意调配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可轻易派出去。 此时,垭口上的战况又陷于胶着之中,叛军的进攻势头也渐渐便缓,可强度依旧不低。而且神武军的伤亡也不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 死的人多了,裴嗣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神武军向来执行精兵理念,所以人马一直贵精不贵多,一次能有五万人出征,就已经相当于一般唐兵的十万上下。 而且,秦晋格外重视长石乡的大营,共有五万神武军精锐,一次性就拨给了杨行本三万,留在新安关城内的也仅仅两万人而已。 所幸还有将近两万人回纥兵,虽然总是到处惹事,可战力也相当不俗。裴嗣又是直咧嘴,哪怕给他派的援兵是那些回纥人也好啊! 可惜事与愿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派去求援的传令军卒快马返回。 “杨将军严令郎将撤军,不得力战!” “他娘的,裴某不撤!” 满怀希望等到的竟是这种军令,裴嗣终于忍不住骂娘了。 传令军卒也是被暴怒的裴嗣惊呆了,下意识的问道: “郎将当,当真不奉军令?” 要知道,神武军军纪森严,战场之上不奉军令的人,没有任何商量,必定会被处以斩首之刑。 骤然爆发之后,裴嗣又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虽然不明白杨行本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合常理的军令,可也知道不奉军令会要命的。 忽然,裴嗣心头一动,问道: “杨将军可明言何时撤军?” 那传令军卒愣了一下,继而又摇摇头。 “杨将军并未言明撤军的具体时辰!” 裴嗣闻言竟笑了,只是笑容里除了狡黠以外,还有几分决绝。他做事向来不喜欢虎头蛇尾,今日既然独自领兵作战了,又岂能不打个痛快?看眼下的情形打到天黑又有何妨?就算有所伤亡,总要打出神武军的威风来。 在半途而废和士兵伤亡这两种恶果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即便心在滴血也咬着牙认了。试问阵战厮杀哪有不死人的?死人还打的什么仗了! 瞅准时机,裴嗣又增派了一营人马上去,以抵挡叛军绵绵不绝的冲击。此时他才发现面前这股叛军的可怕之处,虽然叛军的进攻势头渐渐放缓,可攻击的节奏却是有条不紊的,并未因为进攻受挫而乱了章法。 裴嗣终于发现,安禄山叛军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从范阳打到洛阳,绝不是侥幸。同时他心里也在暗暗后怕,如果不是因为这处垭口,而是在开阔旷野之间作战,自己这一万多人还能坚持多久真就不好说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半时辰的功夫与叛军周旋。 其实,在裴嗣的心底里还是存着一种侥幸的想法,只巴望着叛军在剩下的一个半时辰里,消磨光了进攻的耐心而选择退却。到那时,他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得胜凯旋了?就算杨行本会对他钻空子的行为有所不满,可看在打了胜仗的份上,怎么也得留几分面子吧。 只是裴嗣并不知道,对面垭口的指挥着正是叛军此次西征的主帅尹子琦。 尹子琦也不是个轻易半途而废的人,而且,他已经吸取了昨夜的教训,在开战之初就抱定了重创唐兵的想法,唐兵也是过于狂妄,以为他们幽燕精锐都是木胎泥塑么? 然则,眼下还是有点让他恼火,今日两军遭遇的地方说巧不巧,竟然正在一处垭口之上。两边的山地阻挡了路线,难以迂回到唐兵侧翼,是以争夺垭口的正面硬战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战场上一旦不能灵活使用手段,那就只剩下真正实力之间的对决。 神武军的战力令尹子琦十分惊讶,如果说昨夜神武军的全身而退是侥幸,那么今日的垭口之战,两军胶着不下,就绝非侥幸了。是他们绝对有这个实力! 论到拼实力,尹子琦还从未服输过,就算骁勇彪悍的契丹人也是如此,何况这些仓促成军的唐兵呢?现在除了拼实力以外,就是拼耐心,他相信唐兵的忍耐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至多到黑天之前,一定会顶不住的! 这倒不是尹子琦盲目的自信,而是他以三万人的兵力,轮流对垭口发动强攻,换句话说这就是车轮战。 既然三万人难以全部在垭口上展开,换种方法转化为实力,也一样行得通。反观垭口上的唐兵,已经激战了大半日,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还能坚持多久呢? 然则,即便如此,尹子琦还是忍不住感慨,如果当初守洛阳的唐兵都是如垭口这般的人马,崔乾佑能不能攻下洛阳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只是过去的事是没有假设的,天幸守洛阳的是一些草包。而且即便垭口上的唐兵不是草包又如何呢?还不是要败在他的手中! 第七百四十六章:裴嗣终失败 (女生文学 ) 尹子琦很有耐心,钟如海几次请求发起强攻都没同意,他就是要以这种车轮战术一点点耗光垭口唐兵的战斗力,让这个垭口成为这股唐兵的埋骨之地。不自量力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尹子琦大致判断了一下敌我伤亡,今日的伤亡比例,两军大致相当,至少在两千人上下。只是,双方的兵力不一样,两千伤亡对于他们连一成都不到,可对于唐兵而言,他相信至少要占了两成。 尹子琦通过探马的侦查与唐兵的两次突袭来分析判断,驻扎在长石乡的唐兵应该在两万人上下,至于与真实情况的出入有多大,还得随着战事的发展,才能有进一步的判断。 “唐兵顽强的很,我军难进寸步,将军要磨他们磨到何时啊?” 钟如海再一次向尹子琦请求发动强攻,尹子琦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说道: “耐心一点,还不到时机,时机一到就算你不想强攻,也必须强攻!” 实际上,尹子琦在等,在等着看唐兵是否还有后招,如果在黑天之前一直都没有援兵,那么他就大致可以肯定,长石乡的唐兵也就在两万上下。而且,在他看来,唐兵也只能坚持到天黑,如果到了天黑还不选择撤退,那就是对面指挥的将领犯蠢。不趁着天黑撤退转移,难道还等着全歼吗? 此时距离天黑大致还有一个时辰上下,尹子琦的心情也随之有些兴奋,他兴奋的是终于可以为昨日之辱扳回一局,让这些不自量力的唐兵付出应有的代价。 正盘算的当口,尹子琦忽然发觉垭口上的情况不对,燕军战线竟然出现了混乱,在唐兵猛然突进之下,竟有崩溃的迹象。这令他大为震惊,唐兵何以突然就夺得了战场的优势呢? 要知道,燕军虽然有三万人,可归根结底,这三万人是有军心士气凝聚起来的,一旦垭口战线彻底崩溃,而导致大溃败,这种情况就像瘟疫一样会迅速传给其他各营,如果唐兵趁机猛攻,情况可就危险至极了。 “探马何在?垭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校尉仓促赶回,道: “垭口唐兵又使出昨夜巨响的把戏,战线伤亡糜烂甚巨,极为震动,钟副将请将军做好强攻准备!” 这一次,钟如海并没有从前方返回,而是亲自留在垭口上督战,可见战况的确危急到了一定程度。 尹子琦心生冷笑,以为用几样骇人的武器就可以挽回败局吗?做梦!这不过是他们的回光返照而已。 “告诉钟如海,唐兵使出了杀手锏,正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只要稳住了阵脚,上万唐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校尉应诺,上马急急奔回垭口。 尹子琦决定不再等到天黑,而是当即下令,催动三万兵马全体向前。一时之间,垭口东侧如山呼海啸一般,杀声阵阵,威势骇人。 …… “将士们都已经累的精疲力竭,请郎将下令撤兵吧!” 一名校尉浑身带血,半倚在行军榻上,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请求。 此人正是甲字营的领兵校尉,因为伤势过重而不得不被送下垭口,由其他人代为指挥。 眼见裴嗣还在由于,甲字营的校尉已经是声泪俱下。 “甲字营伤亡已经过半,再打下去就有拼光的危险,请郎将给咱甲字营留点种子吧……” 悲泣之声传出甚远,裴嗣心下默然,眼看着发起了最后的反击,只要再坚持一下就有取胜的可能,怎么可以在最需要鼓劲的时候泄气呢! 于是乎,他在心里不断的提醒着自己,为将者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如果此时心软,那之前将士们所做的牺牲岂非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吗? “本郎将自有分寸。” 说完,他不由分说就命人赶快将甲字营的校尉抬到后面去,让伤医诊治。 “郎将,郎将,请听末将一言,撤兵,撤兵吧,别打了,兄弟们坚持不住了……” 裴嗣眼中忽而杀意大显,瞪着四周心有不忍的将士们,厉声喝道: “再有不听号令,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这一声喊的骇人之至,自此再无人敢言撤兵! 距离天色彻底黑透只剩下半个时辰的功夫,能否功成就在此一举。裴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此时的他早没了初时的紧张,经历了一整日的厮杀,已经变得有些木然。 最后,裴嗣连自己的亲卫都派了上去,随着霹雳炮的使用,神武军果然打破了战事的胶着状态,眼见着叛军战线开始混乱并出现缺口,很快竟又有了崩溃的迹象。 这就是裴嗣苦熬着等了一天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机立断,他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军令。随着掌旗使手中的令旗挥动,垭口西侧的所有神武军亦振奋精神,发起了奋力一击。 与此同时,裴嗣忽然觉得叛军的军鼓之声竟也变的密集起来,同时又有呜呜的吹角声连绵不绝的从垭口东侧飘了过来。很明显,叛军也在此时开始了大举进军。 随着心脏一阵突突猛跳,裴嗣强压住心头的紧张与兴奋,成败全在这一击了。 正在他全神贯注看着战场的当口,掌旗使手握横刀,凑近了裴嗣,担忧的问道: “杨将军早有军令,让郎将撤兵,万一,万一杨将军有意追究……” 裴嗣也是豁出去了,嘶声吼道: “我自抗命,我自承担,你们不必担心!” 然则,神武军终究不是铁打的,攻势很快就被山呼海啸用上垭口的叛军堵了回来。随着各营军阵的节节后退,裴嗣双目圆瞪,几乎要瞪出血来。他知道,自己完了,麾下这一万神武军终究硬抗不过垭口对面的叛军。 “传令,撤军!” 军令下达,裴嗣顿感心如刀割。但此时再无取胜的可能,坚持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终于恢复了清醒,绝不可因为一己得失而使更多的将士白白牺牲性命。 临阵撤兵还是老套路,留下体力尚为充沛的丁字营断后,余下各营转为纵队全军奔袭。 这时,掌旗使又开口劝道: “郎将不可如此直接返长石乡,否则数万叛军乘胜而一鼓作气,大营也会受到冲击!” 裴嗣一愣,显然没弄明白掌旗使的意思。见他还有些懵懂,掌旗使急急解释道: “这里距离大营不远,如果杨将军没有准备,咱们又引着这股乘胜之叛军回去,万一,万一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裴嗣登时清醒,心道如果自己就这样引着叛军追回去,没准还真是给长石乡打大营引火。 既然不能直接回去,那就绕路吧,绕上个几十里地,累也把那些叛军累死! 行军是神武军的看家本事,就算经过了一整日的鏖战,也依然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耐力。 这时,昨夜围着地图仔细研究地形就派上了用场。 “全军向北,往老马坡方向去……” 军令一经下达,数营纵队便撒开了腿向北狂奔而去。 裴嗣回头看了一眼丁字营,咬了咬牙最终没有随大队人马向北撤退,而是选择留了下来。他知道,如果此时选择懦弱的走了,这些人将来再也不会服从自己的命令。而且,和奋不顾死的杨贽比起来,不也高下立判了吗? 裴嗣出身与河东裴氏,地位尊崇。杨贽的家族与裴家比起来,连根小指都算不上,只是仰仗着族中有权臣的缘故,才在十数年内声名鹊起而已。 无论个人的尊严还是维护宗族的骄傲,裴嗣都不允许自己成为懦弱的胆小者。 他看扫视着身边不多的亲随,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派到阵前了。 “不怕死的,随我留下!” “愿与郎将共生死!” 忽然,裴嗣竟发现那掌旗使也留了下来,顿时颇感意外。 这掌旗使与他并无关系,此时留下更显可贵。 “大军已经撤离,你,你不走吗?”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军。掌旗使却肃容道: “掌旗使代主将传达军令,乃分内之责,郎将未撤,末将又如何能扯?” 这一句反问,慷慨激昂,裴嗣闻言仰天大笑。 “好,好!裴嗣今日有幸与诸君同死,再无遗憾!” 说罢,裴嗣便欲纵马,驰往垭口处与留下来断后的丁字营并肩作战,猛然间,却忽然发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颈处拉住了他,然后又骇然自己的身体离开了马背,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垭口东侧,尹子琦明知道战局大定,然而心里却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他算准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然而独独没算到神武军的战斗意志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又是一个营两千人的唐兵留下来断后,偏偏就把他们堵在了垭口之上。这种情况竟与昨夜如出一辙,如果让这一营的唐兵得逞,今后还有何面目做大燕军的统帅呢? “全军强攻,杀上垭口!” 这一回尹子琦碍于昨夜受伤身体不便,只远远的留在后面督战,阵战临敌的任务便交给了心腹钟如海。 第七百四十七章:终得知真相 钟如海早就在后边憋坏了,整整一.此时,唐兵大部已经撤离垭口,他见只有两三千人还堵在正中间负隅顽抗,便带着亲卫数百骑兵迂回到垭口的南边,然后再直掠其后翼。 都说吃一此亏多长一智,现在钟如海自然不能步了昨日的后尘,再让唐兵全身而退,他还有什么面目到尹子琦面前复命呢?数百骑兵就像利剑一样插上垭口,又迅的转进包抄,随着高亢的喊杀之声,骑兵铁流轰然就撞了上去。 现在也用不到什么袭扰的骚扰战术,三轮骑弩射罢,便一心一意加,只要冲垮了他们的阵型,剩下的任务自有步卒来完成。 以骑兵冲击枪阵绝非明智之举,这也并非钟如海鲁莽,此时的唐兵早就是强弩之末,为了抵挡冲上垭口的燕兵,原本可以兼顾四面八方的阵型此时已经都集中在了一面。是以,尽管只有区区数百骑兵,他仍旧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将这股唐兵冲散。 据阵而站的唐兵是可怕的,虽然面对排山倒海的冲击,仍然顽强的抵抗着,似乎他们就是一群不怕死的铁石之人。然而,钟如海的冲击最终还是显出了功效,腹背受敌的境地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军阵一点点的土崩瓦解。 压抑了整整一天的燕兵就像放出牢笼的饿狼猛虎,成双捉对的杀入唐.军军阵之中,一个唐兵就要面对四五个燕兵的围攻。燕兵们不求俘虏,只疯狂的砍杀着,面对如此绝境的唐兵并没有放弃,也没有求饶,他们仅仅攥着手中的横刀,拼劲全身仅存的力气,做着最后的抵抗,横刀被燕兵的陌刀砍断了,便扑上去用手掐,用压咬。 但这最后的抵抗在燕兵面前显得软弱无力,燕兵陌刀就像秋收的铁镰,一个又一个的收割着人命。 …… 悠悠醒转,裴嗣忽然现自己爬在马背上,从战马的颠簸程度也可大致推断,此时正在疾驰之中。他用了好一会功夫才缓过神来,自己明明已经打算和叛军拼命一战的,怎么转眼又到了马背上呢? 难道成了俘虏? 这个想法刚蹦出来,裴嗣浑身顿时巨震,奋力挣扎,却骇然现自己竟被捆的如粽子一般,费劲力气也是徒劳无功。 此时,裴嗣的思路清晰了不少,也记起了生在垭口的情况。是那个掌旗使,难道是那个掌旗使出卖了自己?绑了自己去向叛贼邀功吗? 正心神剧震间,却听掌旗使的声音就在脑后响起。 “郎将不要挣扎,再坚持一会就大功告成了!” 裴嗣愤恨至极,对那掌旗使破口大骂。 “你这狗贼,裴某若早知道你是这等虎狼之辈,早就一刀宰了你……” 掌旗使刚要说话,却忽闻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禁低呼一声: “不好,叛军追来了!” 现在的天已经黑透了,只能借着星星的点点光亮,依稀判断出一大片黑影正由远而近。 却听掌旗使急促的喊了一声: “不好,贼兵动作竟如此迅!快,快,在前面的路口分兵,千万不能让裴郎将落在贼兵之手!” 顿时,裴嗣又糊涂了,难道掌旗使并没有出卖自己?那何以又如此对待自己呢? 这时,又听到掌旗使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郎将勿怪,末将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现在追兵越来越近,若继续两人一马,咱们谁都走不掉。现在末将便放开郎将,郎将切勿再生赴死之念!” 裴嗣愣怔了一下,还是痛快的答应了,很快就觉得自己身体一片轻快,紧接着整个人都腾空而起,恢复了自由的他舒展四肢,瞅准身侧的战马便稳稳落在马鞍上。 求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容易的,裴嗣此前求死不成,现在再让他求死却是难下决断了。所以,出于本能使然,便在马鞍上死死的催促战马加。 “郎将,前面还有十里就到了老马坡,过了老马坡咱们就算逃过一劫。” 此时的裴嗣也顾不上和掌旗使算账,只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战马急飞驰,所有模糊不可辨认的东西向身后甩去。可他很快就现,他们前进的方向并非西北,而是向东北。 这个现令他悚然一惊,如果再这么跑下去,岂非距离洛阳欲来越近? 不对啊,裴嗣心中好像有千万团丝絮堵住了一般,昨夜所见的地图上老马坡明明应该往西北方去才对,怎么和现在的截然相反呢?难道他们去的不是老马坡? 只是纵然有千般疑问,眼看着追兵就在身后,他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质问那掌旗使呢?只能先逃出生天再说。 不过,裴嗣很快就安心了,片刻功夫,竟追上了先一步撤离了大军主力。 有大军在侧,就算情况再坏,至少也还有一战之力! 原本士气低迷的将士们忽见裴嗣奇迹般的出现,竟都抑制不住的欢呼起来,只要裴郎将在他们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 裴嗣心中的安然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因为他很快就现了另一个让人绝望的事实。此时他们越向前走走便距离新安越远,再往西去就是燕军所控制的范畴了,而叛军之所以放心大胆的追来,应该也看准了这一点。 心念电转之下,裴嗣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要么是杨行本的那副地图有着极大的偏差,要么是杨行本有意而为之。然而除此之外,更深层的原因却已经容不得他细想。 不能再如此盲目的逃窜了,反正已经选错了路,不如派人飞奔新安报信,然后他们就在这里结阵而战,等待救援。 一念及此,裴嗣的眼睛里闪现出阴冷的光芒,死死瞪着掌旗使。 “到了现在还不说实话,究竟受何人指使?” 此时此刻,裴嗣已经想的通透,自己之所以误入歧途,和这掌旗使绝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掌旗使眼见如此,便从容道: “请郎将息怒,末将如此皆系奉了杨将军将领!” “杨行本?” 裴嗣双目中已然喷吐出无可遏止的怒火,难道自己今日的遭遇竟是杨行本精心策划的吗?怪不得,怪不得迟迟得不到杨行本的救援。 掌旗使又赶紧解释着: “请郎将下领尽快赶往老马坡。再晚,杨将军的谋划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谋划?甚的谋划?” 裴嗣直觉怒火升腾而起,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杨将军已经在老马坡设下重兵,若咱们将叛军引了过去,就可以一举全歼。” 闻言,裴嗣愣住了,继而又仰天大笑。 “如此荒唐的胡话,你道裴某肯信?” 听得叛军追兵的动静越来越近,掌旗使也急了,大声道: “末将以性命担保,字字句句绝无虚言。就选郎将不相信末将的话,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赌一把,老马坡距离此地也就剩下了数里之地的距离,何妨……” “好,配模便再信你一次,留下乙子营断后,且战且退,其余两营随裴某继续前进!” 掌旗使闻言心有不解,便问道: “郎将又留下一营,万一,万一再被……岂非又要……” 这是掌旗使不忍心说出来的,垭口里留下的那一营兵马不用多想都可以知道他们的悲惨下场,现在再留下来一营人马,岂非又白白送了这些将士们的性命吗? 却听裴嗣以一种夸张而又嘲讽的语气说道: “既然杨将军在老马坡布下了天罗地网,裴某又岂能不配合着把这戏演全了呢?叛军素来多疑,如若且战且退,便会把那些贼兵在不觉之间拖入老马坡。” 掌旗使也是反应极快,当即就明白了裴嗣的意图。 “郎将好手段!” 这是他由衷之语,别看这个大族子弟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能在短时间内就恢复了镇定,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 钟如海在追击撤退的唐兵时还是极为谨慎的,生怕遭遇了唐兵的埋伏,不过他很快就现这股唐兵就慌不择路,向西北方向逃窜而去,既然他们上赶着送死,就别怪老天无情了。 即便如此,钟如海依旧没有情敌冒进,而是依旧选择步骑协同追击,骑兵与步兵前后保持了约一里的距离。他到不担心这股慌不择路的唐兵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反正这些人已经错过了返回长石乡的路,此时自投罗网也是令人笑。 钟如海所领的追兵就正好挡在了这股**的退路上,他实在想不明白,看似指挥得当的唐.军主将是如何犯下这等错误的呢? 很快,钟如海便追上了撤退的唐兵,现他们竟然又列阵相迎了,看来这些人自知前路迷茫,于是乎又决定返回身来和他杀个痛快。 钟如海冷笑了一声,唐兵如此选择正中其下怀,否则他还真不敢追的太紧了,毕竟这股唐兵狡猾也是不争的好事实。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火烧三万兵 (女生文学 ) “唐兵就在前面,追上去杀个干净,一个不留!” 钟如海打定了主意,今夜一战,只斩首级而不留活口,此战下来以首级叙功,正可以为尹子琦堵住某些人的嘴。 燕兵虽然已经力战了一整日,可眼见着大功即将告成,顿时又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蜂拥而上。这一次,钟如海依旧打算如法炮制,神武军的正面极难攻破,但如果能绕到其侧后翼就能以前后夹击的优势将其击败。 钟如海,没有亲自领着自己的亲卫骑兵包抄后翼,而是派了一千骑兵上去。在骑兵迂回到神武军侧后翼之前,步卒只在正面做佯攻。 很快,探马游骑又带回了消息,这股神武军只在两千人上下,应该只是他们留下来断后的。钟如海得报更是心中有数,如果这不是神武军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就是他们的主将胆小怕死,以牺牲部下的性命为代价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得出了这个结论,钟如海撇了撇嘴,唐兵有如此主将又焉能不败呢?如此,他再不多做顾及,下令大军迅速压上,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堵在前面的这股唐兵,然后将追上继续逃跑的唐兵,将这些人斩杀殆尽。他真想抓住那愚蠢的主将,问一问,究竟是如何下达这等乱命的! 两军接战之初,一切和在垭口上的状态差不多,这股号称神武军的唐兵保持了很高的战斗力,只要燕兵冲的狠,双方的伤亡立即就大大增加。 所以,等待侧后翼包抄的骑兵到位是十分有必要的,可钟如海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依旧没见到这股堵在前面的神武军有半分彻底混乱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陆续便有残兵逃了回来,原来那股骑兵中了对方的埋伏,一头扎进神武军早就张好的口袋,被打的狼狈不堪,能逃回来的仅仅十之三四。 钟如海又惊又怒,想不到神武军困兽犹斗居然还有如此高的战斗意志,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在半路上伏击燕兵。 “一群废物!连逃窜的败兵都打不过,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骂起部下来一点情面都不留,恨不得将这些人一个个宰了才能解掉心头之恨。 不过,钟如海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当初在北方与契丹人作战时被打的惨败的情况不在少数,今日不过小小吃了一亏,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尹子琦对他报以了极大的信任,将三万人精锐都交给了他,如果不能圆满的完成任务,岂非有负重托? 骑兵全体压上,攻击唐兵侧翼! 钟如海相信,同样的招数使用两次就不灵光了。头一次神武军是占了突然性的先机,现在他再派遣数千骑兵大摇大摆的过去,对方还有什么法子能够翻天。 “唐兵撤了,又撤了……” 趁着燕兵进攻稍有停滞的当口,堵在前面的神武军军阵居然快速转为纵队开始后撤。 “全军听令……” 钟如海本想令步骑一并追上去,可话到嘴边,念头一转,觉得神武军诡计实在太多,如果贸然上去万一再中了诡计,那才麻烦,不如稳稳的跟在后面。反正这些神武军残兵也生不出翅膀,绝难逃出去。 抱定这种想法之后,钟如海反倒不急着打算全歼掉这近万人的神武军,只跟在后面,寻机围攻。 神武军反击得手以后也不再恋栈,而是迅速转向西面的老马坡,钟如海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老马坡的地形比起此前的战场已经开阔了许多,已经隐隐有平原的架势,不过这里以前多是黄河决口后留下的湿地泥沼,而大旱无雨之下,水都干的彻底,只留下了成片成片的枯黄苇荡。在苇荡的南面又一片高坡,东西走向延伸数十里直抵洛阳近郊,其上更是桑林茂密。 这种平平无奇的地形在钟如海看来,反而安稳至极,出了那些垭口、山隘密布的地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在这一眼就能看出去数里乃至十数里的地方,纵使神武军再狡猾又能耍出什么花样呢? 念及此处,钟如海更是率军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估摸着时辰再有一个时辰便会天亮,只要天光一亮,就是这股神武军全体覆灭之时。 不过,钟如海马上又发现了一个麻烦,他们追到了老马坡干枯的苇荡中,视野虽然开阔反而失去了行动力,半人多高的枯草就像一潭烂泥一样黏住了他们。只是神武军撤退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如此追了半个时辰竟毫无进展,好在钟如海骑在马上,枯草对他的影响有限,可是眼看着前面的唐兵越走越快,己方燕兵却被枯草弄的不胜其烦,心中也跟着愈发烦躁,暗暗发誓将来此战结束定将这一片枯萎的苇荡烧个干干净净。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蹦出来,登时竟把钟如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轰!轰!轰! 不容他多想,此起彼伏的爆响连绵而起,燕兵中不少人已经在前夜见识过这种东西的威力,此时依然被吓的起了一片骚乱。有人亲眼所见,有人听得传言,这种会发出巨响的武器,但凡碰上的没有不骨断筋折的。不但如此,而且所遇之人还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不要慌,唐兵此物不能持久,坚持过这一阵自会平安!” 其实,钟如海的心里也没有底,可又不得不如此安抚军心。果然,他的话很快就有了收效,随着口口相传,陷于枯苇荡中的燕兵逐渐安稳下来。 “烟,有烟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枯苇荡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阵阵烟味。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嗓子。 “快看西面,有火光!” 钟如海心脏顿时一惊,循声望去,果见数里之外有火光若隐若现。然则,在火光被发现以后,远处的火势就以肉眼可以看得到的速度迅速蔓延,眨眼的功夫竟已成了一片。心知这种野火如果成了势,蔓延的速度将极快,他断然下令全军向东疾行,必须敢在这之前脱离枯苇荡。 然则,军令刚刚下达,尚未传至全军之时,便又有人发现东面竟也亮起了火光,而且燃烧的速度更是惊人的快。此时钟如海心都凉了半截,借着远处的漫天火光,他忽然发现南面的老马坡上并无枯草,又改令全军往老马坡上行进。 燕兵并未能如愿,他们遭到了如簧羽箭的阻击,几轮之后,生生的竟被逼了回去。 至此,钟如海心中了然,自己八成又中了唐兵的诡计。他只恨自己放松了警惕,可在这等开阔之地,谁又能想得到唐兵敢在此处冒险设伏。不甘之下,燕兵又对老马坡发起了一轮猛冲强攻,不知何故他们的脚下竟无缘无故的爆裂炸响,大片大片的步卒随之血肉横飞,肢残臂斷。 无奈,钟如海当机立断,又下令向着没有火光南方转进。 尽管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唐兵有心在这里设伏,又怎么可能留着如此明显的漏洞呢?然则,钟如海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即便明明知道前面依旧可能是险境,总比什么也不能做要强得多。 大约奔出了一箭之地,枯苇荡的南面也不出意外的亮起了火光。 钟如海绝望了,与他一同被困的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而是三万人啊,占此次西征精锐的六成。他恨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带着人深入到这枯苇荡之中,四周火光虽然距离他们还有数里之远,依旧把整个天空照的通亮,大地也随着炙烤越来越热。 也许是绝望又使人催生出强烈的求生愿望。被困的燕兵们又把目光瞄准了老马坡,只有这里还没有大火。 谁知刚刚打算再冲一次,老马坡上就扑扑的窜起了火苗子。 浑身是伤的裴嗣站在老马坡的高处,神情复杂的俯瞰着远处的盛景。 正片枯苇荡此时已经燃烧成了一片,同时向四周以及里侧迅速蔓延形成壮阔的火海,远远看去,这火海竟像一只逐渐收口的布袋,越收越紧,而那些一个时辰前还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叛军则在里面痛不欲生,惨叫呼号。 良久之后,裴嗣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些人死定了,而且还将死的十分惨烈。然他,他却并非是为这些该死的叛军生出了怜悯之心。他心痛的是,为了这波浪壮阔的火海,麾下有近五千将士而送了性命。 尽管以常理揣度,以五千换三万,绝对是一次大胜,可裴嗣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甚至心中还隐隐有着怨气和愤怒。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杨行本就站在距离裴嗣不到十步的距离,只见他满意的收回了目光,又缓步走了过来,轻叹一声。 “二郎,委屈你了!” 裴嗣闻言竟无言以对,只觉得脸上有滚烫的热泪淌下。 又是过了良久,裴嗣终于收拾心情,质问道: “既然将军早有谋划,何不直言相告?” 对与裴嗣的质问杨行本只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 “若让二郎知悉内情,又岂能逼真?倘若不逼真,奸狡叛贼又何以中伏……” 第七八四十九章:叛将怒攻心 大火自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枯苇荡成了人间炼狱,数不清的人在惨嚎,呼叫,可不论他们如何挣扎,最终都逃不过被熊熊火焰吞噬的命运。天籁.⒉钟如海已经彻底绝望了,佝偻着身体蜷缩在一处浅坑之中。这个齐膝深的浅坑是部下们用尽了全力,挖断了手中的刀箭,才勉强弄出来的。淤积的湿地干涸以后,露在地表的土地干硬如铁石,能挖出个仅容一人藏身的浅坑已经实属不易。 此时的钟如海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大声的呼唤着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都属于他的亲卫侍从,然则回应者寥寥无几。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中的唾液好像也已经被这可怕的大火烤干,似乎只要再张一张嘴,喉咙里就能喷出火来。 钟如海想哭,但只能张开嘴干嚎,眉毛胡子都已经被烤焦了,连头都一片片的粘在一起。在他耳朵边,出了大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就是一浪盖过一浪的惨叫。 面对如此惨况,身为临战的主将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甚至连他本人都不得不在煎熬中苦苦撑着,企盼着噩梦尽快过去。然则,即便过去了,等待着他们的也是无尽的地狱。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侥幸逃过一难,生不如死。 灼热的气浪带着浓浓的焦糊气味,其间还混杂着烤肉的油脂气息,如果在平时,钟如海早就垂涎三尺,现在却觉得阵阵作呕。他尽可能的把鼻子和嘴巴贴近坑底,打算汲取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湿气,可张开口鼻,吸入的却是一股浓烟。 霎那间,钟如海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彻底绝望了,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浓烟活活熏死。 “将军,如海对不起你,只能来世再报了!” 面对绝境,钟如海仰起了脖子大声嘶吼,一阵热浪忽的袭来,脸上脖子上顿时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而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场大火直烧到日上三竿,由于早早的在枯苇荡中割出隔离带,是以并没有蔓延到老马坡的桑林中。杨行本如石雕一样,纹丝不动的站了半夜。 “有个喘气的!” “夯货命大,这么大的火都没烧死他!” 查勘大火过后的军卒们忽然高一声第低一声的惊呼起来。 整场大火中除了逃走的极少数人,只有一个人幸存了下来。杨行本也很好奇,这个能在熊熊大火里活下来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等见到此人时,却现他已经不成了人样。或者可以称之为怪物,满脑袋的头烧的干干净净,头顶与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有几处甚至大片大片的脱了皮,露出红的肉,沾着焦灰,令人不忍目睹。 此人身上的铁甲尚算完整,虽然看不到肢体,但也可以想象,里面也不会比露在外面的皮肉好多少。 “水,水……水……” 怪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声声的叫着要喝水。 杨行本命人取了皮水袋喂他,清澈的水流自半人高出淌下,落在了怪物的鼻子上,嘴巴上,只见他张大着嘴,贪婪的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水。 “这个人活不成了,给他个痛快吧!” 身上的皮肤几乎都烧烤的没一处好地方,显然是活不了的。不过,在死亡到来之前,他还要承受炼狱一般的痛苦。杨行本无意折磨此人,决定还是给他一个痛快。 “不,不要杀我……我……我是……马步军指挥使……钟……钟……” 一句话没几个字,他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行本闻言一愣,面色微变。 “你就是钟如海?” 大战之时,他自然要了解敌方的主将以及各种详实的情报。这个怪物居然就是尹子琦麾下第一得力干将,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你活不成了,不杀你,只能让你慢慢忍受煎熬之苦。” 杨行本冷冷的说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钟如海无神的眼睛红了似有液体淌落,但又觉这也许是幻觉,此人的眼皮早就被高温烤的残缺不全,哪里还能流泪呢? “不,我,就要受这折磨……折磨之苦……对……对不起,将军……” 杨行本叹了口气,这个钟如海竟还是个节烈忠贞之人,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以报答将主的恩遇。 这时,清理火场的军卒6续回来,杨行本不再理会钟乳,准备率军返回长石乡。 临走时,他又交代道: “挑两个俘虏,让他们把钟如海抬回去,说不定未死之前还能见那尹子琦一面。” …… 尹子琦由于身有箭创,留在了军营中过夜,直到天亮时败讯传回来,他顿觉五雷轰顶一般,实在难以相信三万幽燕精锐竟在一夜间死伤殆尽,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他们是受命追击力战而溃的唐兵,怎么就全军尽殁了呢? 呆立了好半晌,他才从震惊失神中缓了过来。 “定是中了姓秦的奸计。” 他猛然笑了起来。 “好手段,竟舍得以麾下近万勇士做诱饵,当真是好手段。此人,此人……” 正自言自语的功夫,忽有军卒急急来报: “钟副将回来了,钟副将回来了!” “是钟如海?他还回来作甚?丢光了我的三万精锐,还有脸回来?” 一名军卒却哽咽着答道: “将军,将军去看看吧,再,再晚一会,只怕,只怕……” 不等军卒说完,尹子琦就忍着身体的疼痛奔了出去。他口中虽然说的狠,实际还是十分担心。 奔出帐外,见到已经不成人形的钟如海躺在半扇门板上,尹子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这还是那个骁勇健壮的钟如海吗? 抬钟如海回来的两名军卒哽咽哭道: “都,都烧死了……钟副将藏身浅坑才侥幸,侥幸……” 看着不成人形,生不如死的钟如海,尹子琦浑身颤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只见他怒目瞪向那两名军卒。 “你们身上如何连半点伤口都没有?” 两名军卒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俺们两个是被唐兵俘虏了,唐兵领头的是个姓杨的,和钟副将说过几句话以后就就让俺们抬回来。” 噗! 一口鲜血自尹子琦的口中喷了出来。 “姓杨的欺人太甚!” 只见他长呼一声,便仰面向后跌去。 “将军,将军……” 顿时,众将一片混乱,七手八脚的去搀扶昏倒的尹子琦。 军中伤医好一通忙活,尹子琦终于悠悠醒转,可一张嘴竟又吐了一口鲜血。 “钟,钟如海呢?” 一名伤医如实相告: “钟如海在半个时辰前就断气了!” 也许是受了刺激,尹子琦竟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人只道他在痛苦钟如海之死,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哭的是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的三万精锐。 这次西征虽然只有五万多人,却都是幽燕带过来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原本打算以这五万精锐为骨干,然后再以当地壮丁为辅,趁势反击,彻底击败唐兵。哪成想,败的竟如此之惨烈。 这种痛苦中更多的还是不甘,尹子琦自知没有用尽全力,在他眼里昨日一战不过是双方的相互试探,谁又能想得到,唐兵竟谋划的如此之深! 尹子琦悔不当初,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轻敌,加上敌人太狡猾。 只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假如,败了就是败了,只能基于目前的实际情况再做筹谋。 平复了心境以后,尹子琦打算起身,却现身体好似不听控制一般,起了一般便有跌回榻上。 一名伤医赶紧去扶他,说道: “将军切勿乱动,将军现在是风邪入体,须得静养百日方能复原,否则,否则病情就会急转恶化!” “滚,滚,滚!都滚出去,哪个要听你们聒噪了?” 伤医们见尹子琦情绪激动,生怕再刺激到他,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的摇摇头,叹了口气,鱼贯退了出去。 实际上,伤医们所说的仅仅是全部事实的一半而已,尹子琦头部本就有旧患,昨夜又受了箭创,今日在强烈的刺激之下,新创旧患竟齐齐作。 “怎么办,诸位说说怎么办?” 这几个伤医都是从洛阳内抓来的汉人,他们本就对叛军没有任何好感,现在见尹子琦成了这副德行,就算再愚蠢的人也清楚,叛军要完蛋了。 “这叛贼眼看着就像秋后的蚂蚱,没几日好蹦跶,咱们不如偷偷逃了出去吧!” “军中戒备森森,逃出去?谈何容易。” 其中一名伤医得意的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物件,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看看这是什么?” “出入令牌?” “正是,只须以采办药材为名,混出大营,外面的天地这么广阔,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话虽如此说,可还是有人担心。 “万一,万一被这些胡狗当了,当了逃兵,可是要杀头的啊!” “瞧你那胆子,不知道死中得活的道理吗?如果继续留在军营里,看看尹子琦那半死不活的德行,早晚必被唐兵所破!” “难道要去投唐朝?” 第七百五十章:裴嗣欲告状 (女生文学 ) “那枉死的五千兄弟,将军又如何去面对他们?难道就不怕冤魂索命么?” 裴嗣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在清醒之后,他便蓬头垢面的跑来与杨行本理论。 杨行本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淡淡的反问道: “五千将士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何来枉死之说?” 裴嗣赤着脚,身上的伤口以为动作过激而迸裂,包扎的麻布条上又渗出了殷红的血液,但他根本不在乎,依旧怒视着杨行本。 “好一个为国捐躯!以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安抚五千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了吗?” “他们虽然牺牲了,却因此而全歼叛军三万精锐,还不是死得其所吗?” 今日的杨行本也是有些反常,竟耐心的回答着裴嗣的质疑,若是往常有人敢如此挑战于他,早就被冠以对上官不敬的罪名,拖出去挨军棍了。 只是裴嗣依旧不依不饶,他实在难以跨过心中这道坎,接受不了自己被杨行本当做了弃子这个事实。 抬起头来,裴嗣看到的杨行本仍然是一片冷酷模样,心头怒气更胜。 “将军以末将换下杨贽,难道是舍不得把族侄当做弃子吗?” 终于,这句话把杨行本激怒了,一掌重重的拍在案头。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狗拖出去,拖出去,若再发疯就捆起来!总之别让本将再见到他!” 裴嗣岂肯轻易就范,不过身上有伤,又怎么是军中劲卒的对手,被人扯着拖了出去。 奋力挣扎不果之下,他只声嘶力竭的吼着: “杨行本,你这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东西,裴某在此立誓,不为那五千枉死的冤魂讨回公道,便……呜……” …… 新安,秦晋一早就得到了大捷的战报,老马坡一战火烧叛军,竟将三万贼兵精锐一举全歼。 只是,秦晋除了惊喜以外,还有些许的讶然。因为在此之前,他对老马坡的计划竟毫不知情。 正思忖间,房琯快步进入中堂,落座之后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 秦晋抬起头望过去,见房琯黑了,也瘦了,可目光中却比此前多了许多坚定和从容。全然没了败军宰相的忧愁。 “老相公风尘仆仆,别累坏了身子!” 房琯呵呵笑道: “老夫宁愿累坏,也不愿歇下来,大夫日夜领军,又安知牧民之乐?” 秦晋又看了他一眼,不觉莞尔。这老家伙自从研究透了民营的规矩之后,就像上了瘾一样,恨不得把一切可以动员起来的百姓召入民营。 “新安百姓不多,民营早该没什么大事了,相公何以又忙的马不停蹄似的?” 房琯端起仆从呈上的凉茶唐,连灌了几大口,才舒服至极的长出一口气。 “大夫有所不知,从两日前,由伊阙、颖阳等地开始陆续有流民赶来投奔,老夫正是为了这些流民才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呢!” “哦?还有这等事?” 秦晋初听之下,登时紧张起来,但凡有大灾祸才会伴有流民四处流窜。江南一向稳定,何以竟产生大批流民呢?难道江陵一带也遭受了战火?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他就被惊起了一阵冷汗。 去见房琯笑呵呵的说道: “大夫无须多虑,如果干系重大,有司早就行文禀报。老夫这几日查访下来,逃难的多是当初依附永王之余党的亲族子弟,江陵还好好的呢。” 这时,秦晋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提醒房琯。 “虽然都是些阿附永王的余党,但多是受族人连累,现在又是非常之时,相公不要苛之过甚。” 房琯大笑,又灌了几口茶汤。 “与老夫想一块去了,都说大夫杀伐冷酷,今日方知是不仁之大仁!” “老相公过誉,某万不敢当!” 秦晋哪会一口应承下,只汗颜谦辞,但心中还是有些感慨,杀人不难,最难的是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房琯从前敌视自己过甚,当初又何曾想到过会有今日这种情形呢?这一切可以说是机缘巧合,然则细细思量之下,好像又是必然一般。 “这民营之法,老夫连日来细细咀嚼揣摩,才发现这真真是富国强兵之法啊,倘若人人都是朝廷的一份子,人人敢死效命,大唐重复旧观就指日可待了!” 秦晋发现房琯这个人想事情看问题总喜欢一条道走到黑,认准了就什么都好,认不准便怎么都不好。 “其实,民营制度也有着明显的缺陷,束缚百姓,过多的剥夺了自由,因此而产生的负面情绪虽然短时间内被强行灌输的道德观念所压制,可长此以往积攒下来,一旦爆发便是榻天的祸事。” 见秦晋如此刻薄的指责自己一手创建的制度,房琯愣了一下,又问道: “大夫这是自谦,还是?” 秦晋见他霎时间紧张起来,便只好摆摆手,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西解释一番。 “这绝非危言耸听,不过潜在的问题显现,却要等上五六十年。所以,秦某只将这民营之法用作战时之法,一旦天下安定成平,便另有法度取代。”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感慨道: “世上万法,从古至今都没有万世不移的制度,如春秋战国时大行分封,秦汉以后则实行郡县制,再过数百上千年,天下就是没了皇帝,也未必不能!” 这话就扯的远了,秦晋直言千年以后就不会再有皇帝,房琯一时间难以接受,内心大受震动。如果换个人如此说,他只当对方口出狂言,付之一笑就是。但这是秦晋说出来的,分量自然就又不一样了。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秦大夫从无虚言,向来都是言必信,行必果的。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这,若没了皇帝,天下岂非乱套了?” 秦晋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看到房琯竟一本正经的研究起来,便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索性就和这老相公神侃一番,又有何妨呢。 “一国之元首若不能世袭,相公可曾想过?” 房琯闻言更是一脸的懵懂骇然,既然仍旧有一国元首,就算换了名字,不称作皇帝,可如果不能世袭,那不就是谁都可以坐天下了,一旦争起来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夫这不是戏言吧?若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秦晋正侃的兴起,中堂外却忽有嘈杂混乱之声传了进来。 “堂外何人无状?” “禀大夫,裴郎将未奉将令,又强闯帅堂。” “哪个裴郎将?” “杨将军麾下裴嗣!” 顿时,秦晋就没了与房琯神侃的心思,命人将裴嗣带上来。 直觉告诉他,裴嗣如此无状,无令返回新安,又强闯帅堂,一定与昨夜的大捷有关。 杨行本的行文军报各处细节都交代的十分详尽,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而后房琯来访,便又暂时放下此事。 裴嗣步入中堂,却见此人衣衫不整又浑身带伤,满脸都是激动愤懑之色,几处伤口包扎处甚至连渗出的血迹都是新鲜的。 “大夫,大夫……” 未曾说及重点,堂堂七尺之躯的裴嗣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如此一来,反而把秦晋和房琯弄的糊涂了。 “有甚便说甚,为何而哭啊?” 房琯对秦晋麾下的这些世家子弟是很有好感的,觉得这些人才是大唐将来的栋梁之才。 裴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 “末将此来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也要为那枉死的五千将士讨回一个公道!” 裴嗣话音方落,秦晋登时就明白了,之前何以觉得杨行本的行文军报有些不对劲,原来问题就在这里。如此也解释了,杨行本为什么进行如此周密的计划和布置,却有意瞒着他,因为这种计划就算呈递上来,自己也绝不会答应的。 只是虽然想明白了,秦晋却又不能说破,看裴嗣这冲天的怨气,想必他就是杨行本选中的弃子了。细细思量,杨行本看人还是很准的,裴嗣的能力和脾气秉性确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然则,秦晋却认为,杨行本还有更好的选择,神武军中人才济济,除了裴嗣适合的人物也绝非没有…… 裴嗣哽咽着把他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直指杨行本以戕害军中同僚为代价,不择手段,只为谋取军功。 秦晋暗道:看来裴嗣也是个不肯吃哑巴亏的主,虽然身为部将,却如此指责上官,这已经是撕破脸的节奏。 现在摆在秦晋面前的最大难题并非追究某个人的责任,而是如何弥补因为这次事件而生生割开的裂痕。这种裂痕在军中绝对不容小视,而且又牵扯进了各家族的利益,如果处置不好,神武军登时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今日之事也使秦晋顿生警惕之心,世人全都以家族利益为先,就算神武军中的世家子弟怕也不例外。若要防患于未然,就必须拉出一支全心全意听凭自己的人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秦晋思忖之际,房琯先开口了。 “杨二此举的确有失于公道。” 第七百五十一章:秦晋出重手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房琯对杨行本没有好感,全赖于后者是奸相杨国忠的族侄,而杨氏五门又在马嵬坡兵变后下场极惨,作为既得利益者当然很不希望杨氏族人再度飞黄腾达。 这是房琯内心深处的私心,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在这个家族得失远甚于朝廷得失的时代,一旦杨氏族人重新掌权,对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而且,杨行本在火烧老马坡一役中,确确实实牺牲了五千神武军将士,如此不择手段,更使房琯对他的恶劣印象进了一步。 “老马坡一战歼敌精锐三万,诚然有功,然则杨二先有欺瞒上官擅自行事之罪,后又有不择手段以戕害同袍为代价,攫取军功的恶劣勾当,老夫认为,此风绝不可涨。如果大夫有意纵容,将来各军各将有样学样,神武军岂非就……” “老相公言之在理!老马坡一事中的功绩与过失,秦某定会仔细斟酌,对有违法度的事何人绝对不会姑息!” 房琯的话还没说完,秦晋就接过了话头,他也清楚杨行本这么做不管出于何种用心都开了极坏的先例。老马坡之战对于整个攻略洛阳的战事而言,可说是举足轻重,一夜间全歼尹子琦精锐三万余人,这就等同于干掉了叛军过六成的精锐。换言之,尹子琦手中所存的已经是残兵败将,就算洛阳方面派来了征的壮丁,也已经难有回天之力。所以,此战的功绩绝然不小。 可如果因为杨行本立有大功就对他欺瞒上官擅自行事的罪责予以姑息,就会给神武军上下造成一种错觉,不奉将令而擅自动兵并无不可,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一笔揭过。如此一来,神武军军纪森严的口子就算被彻底撕开了。 秦晋在考虑军中这些复杂的问题时,甚少考虑哪一方的对错,而对错实际上也没有一个严格的量化标准,说到底都是以各自的立场作出判断而已,所以他优先考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神武军的利益得失。 有了这一点作为准则,处置裴嗣状告杨行本一事就变得简单多了。 “裴二,你的冤屈秦某皆已知悉,秦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不会让冤死者枉死,也不会让有罪者脱逃法外!” 他这么说就等同于做出了保证,一定会就杨行本不择手段利用裴嗣以及那一万军卒的事,给出个合理的交代。 既然秦晋都这么肯定的给予了保证,裴嗣还能说什么,觉得自己此行不虚,心下大慰,又激动的落下泪来。 片刻之后,让在场之人惊讶的是,裴嗣竟突然双膝跪倒在地正身决然道: “末将无令而擅离军营,触犯逃卒之律令,愿凭大夫依法责罚!” 秦晋也是一阵惊诧,但随即对裴嗣此人又多了些好感。 以秦晋的分析,杨行本和裴嗣之间的矛盾,或许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同在一军之中,不同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在常理之中。倘若没了争斗,一团和气才是咄咄怪事。以往,他尽可能的平衡神武军中各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是以这种潜在的争斗被一团和气的假象所掩盖住了。 杨行本以裴嗣取代了原本计划中领兵的杨贽,这一点的确是说不过去的,如果说他没有私心,鬼才会相信。 至于裴嗣,在此之前,秦晋也不觉得他有多值得同情,之所以公开将事情公开闹大,归根结底还不是心里一开始就存了家族争斗的偏见? 因此,秦晋刚才言及不会让有罪者脱逃法外,自然也就包含了裴嗣。这无令而出营的罪名直等同与逃卒,按律是可以不经审讯而就地处斩的。 在秦晋追求之前,裴嗣能主动站出来承担罪责,至少证明他多少还是个有担当的人。秦晋素来不怕人有私心,且人之私心乃是人之常情,指望着人人“尽公不顾私”,那才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他所在意的是所用之人有没有能力,有没有担当。 “秦某素来不敢于军中司法,你自去军法司投案吧!” 裴嗣再拜之后,起身昂而去。 这一幕可把房琯看得有些呆,裴嗣明明是来告状的,可一眨眼的功夫竟又亲手把自己推上了万劫不复之地。处置逃卒的刑罚谁人不知,到头来都是难免一死的,而且是可以不经审判而就地处决的。 如此,房琯不由得对裴嗣这个年轻人又多了几分敬佩之心,宁可自己一死也要告倒杨行本,仅仅这份甘于自我牺牲的尽头,一般人就绝难做到。一念及此,房琯下意识的看了眼秦晋,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再想着些什么。 “大夫将如何处置杨二?” 杨行本家中行二,按照当时习俗,许多人便都以杨二相称。 秦晋淡然一笑,处置这件事,对房琯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言道: “杨、裴二人,秦某均要重处,决不轻饶!” 房琯又是一愣,紧跟着问道: “裴嗣受冤,难道不能酌情?” 却见秦晋竟忽而面露冷笑,反问道: “敢问相公,朝廷定立律令究竟是为了什么?天道、人心还是正义?” “这……” 房琯语塞了,这个问题过于诛心,让他如何回答、在这段时日里接触的秦晋一直温润如玉,典型的儒雅君子,可他今日此时目光中竟骤然迸射着一眼看不到底的冰冷,这使房琯暗感心中生寒。 见房琯张口结舌,秦晋却笑了。 “相公不愿说诛心之言,秦某来替相公说,制定律令,绝非为了什么天道公理,一言以蔽之,无非是为了朝廷稳定长久的存续下去!军中也同此理,哪个若不识大局,而在关键时刻做出有违军中团结之事,难道不该重处吗?” 房琯沉默了,就实而言,裴嗣和杨行本之间的龃龉,在他们两人之间未必没有大事化小的可能,然则裴嗣选择了最激烈的手段,一旦秦晋处置适当,对神武军而言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影响,整个神武军都有可能以家族为分界出现严重的撕裂。 如果叛乱已经平息则罢了,现在正是平叛的关键时刻,倘若神武军因为裴杨二人的争斗而陷于内斗不息的局面,进而使平叛大业功亏一篑,难道这两个人能逃脱得了干系吗? 秦晋又道: “相公说秦某大仁不仁,不正是此理吗?” 房琯觉得自己被秦晋彻底说服了,可他又十分好奇秦晋将会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大夫难道当真要将裴杨二人斩示众吗?” 秦晋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没有半分犹豫,答道: “皆处斩刑!” 房琯心中一凛,此时方知秦晋是何等的果决狠辣,裴杨二人绝非普通军将,如此说杀就杀,必然会面临来自其身后家族的压力。 秦晋对外表明自己不会干涉军法司执法,实际上军法司做出的任何重大处置均须通过他的肯。而这一次,秦晋更是直接召来了军法司中五位负责人,当面授意。 裴嗣早上浑身带血的赶来,与此同时,裴杨二人的龃龉的传闻也已经开始扩散,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是以,秦晋处置起来也十分迅,当日午时之后就责令军法司宣布处置结果。 召集军中众将宣布处置结果,当众宣布对裴杨二人皆处以斩刑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他们只以为秦晋只是活活稀泥,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而已,却想不到是动了真格的。 由此一来,军中不少人也是直冒冷汗,军中最忌讳的就是无令而擅自行事,近一年来神武军大规模扩军,军纪似有松动的迹象,现在忽而冒出了裴杨这两只出头鸟,无疑是给众人敲了一记警钟。 在这种心境之下,全场竟无一人为裴杨二人求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秦晋言必信,行必果的作风,一旦做出了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有所挽回的。 但秦晋很快又对处置结果做了补充。 “当下正值战时,临阵斩将于大局不利。所以,对裴杨二人的斩刑罚,须待平叛以后执行。但秦某在此立誓,此举绝非有意姑息纵容,若食言便教秦某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杨两人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可以秦晋的性子,说到便一定会做到,将来平叛以后,他们还是免不了要挨这一刀。 “……褫夺军职,白衣效命于军前!” 当天日落之前,杨行本带着数十个随从赶回新安。 当他出现在军中时,所过之处,身后都投来了复杂异样的目光。 进入中堂以后,杨行本还是那副息怒不惊的模样。 “末将杨行本拜见大夫!” 秦晋点了点头。 “你可有解释?”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直接问了出来,不用明言,二人都知道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末将忝为一军之主将,却不能保全大军,以至于神武军出现前所未有之危机,甘愿受罚,没有解释!”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五十二章:将帅的谈话 秦晋目光中的冷冽渐渐淡了。 “老马坡,难道你就没有解释的吗?” 杨行本的眸子里闪过一些复杂的神色。 “计划中确如裴二所言,本该由杨贽作为弃子,然则,杨贽在前夜的突袭战中身受八处箭创,现在连自理都困难至极,又如何领兵?换上裴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晋盯着杨行本的眼睛许久,只见他没有半分的闪躲与闪烁,又追问道: “除了裴嗣,难道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吗?” “没有!” 杨行本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末将甘心领罚乃是因为触犯了军中律令,不奉令而擅自动兵,绝非出于对裴二的愧疚。连同那阵战而死的五千劲卒,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又何可悲,可怨的?最初末将选了杨贽领兵,就是为了在事后避免今日这种质疑,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难逃此劫……” 说到此处,杨行本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竟剧烈的起伏着。 “若有一天,末将也要如此牺牲,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秦晋默然不语,他相信这是出自杨行本的肺腑之言,但为了军中大局,必须对他不奉令而动兵的出格举动而做出严惩。 “对尹子琦现在的处境,可有想法?” 秦晋忽然硬生生的转了话题,杨行本愣了一下,显然是此前没料到的,他还以为自己必将会面对秦晋的严厉斥责,然后将失去重用。 可看秦晋现在的表现就像从前一样,问过了该问的事,就直接谈及当前的战局,仿佛对出格的举动没有一星半点的芥蒂。 “老马坡一战后,尹子琦精锐损失大半,正是我军全力围歼的大好时机。末将在来此之前已经做好了各项安排,只等大夫选派接替末将的人到了,便可依计而行!” 杨行本此来是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因为任何一个主帅都不会容许自己的部下有如此出格的举动,况且这种出格的举动还带来了极严重的后果。 其实,在裴嗣到新安告状时,杨行本心中就有些悔意,如果他能将此事处理的更温和一些,或许不至于如此。 秦晋却道: “那个说要走马换将了?” 此言一出,杨行本浑身猛然一颤,说话竟都有些结巴了。 “难道,难道大夫还有意令,令末将……” “你制定的计划,当然由你去执行,秦某岂会犯那走马换将的错误!” 闻言,杨行本的神情似有所触动,当年他是个从鬼门关里硬生生被推回来的人,这就好像已经死了一遍,自那以后再也不会因为生死对所作出的决定有半分犹豫。 好半晌之后他才问了出来: “末将何时可以返回长石乡?” 秦晋只说了两个字。: “现在!” 尹子琦遭受惨败,叛军一定士气低迷,难以为战。此时正是趁机突袭的大好机会,如果因为内斗而耽搁了这些机会,绝对不是秦晋所乐见的。而且,杨行本此人的表现又让秦晋多少有些满意,至少此人并非全然如此前所想的那样,出于私斗而将神武军至于一种危险难辨的境地。 “磨延啜罗和他的回纥骑兵会在明日拨付给你,此战关键,不容有失,尹子琦如果死战,不宜硬撼,能驱赶则驱赶,不能驱赶便等他自己先走!” “难道大夫认为尹子琦已经生了退走的心思?” 按照杨行本的揣测,尹子琦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就算死也得在新安城下,否则就算回到洛阳,也得被那些巴不得他死掉的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现在却从秦晋那里得到了与之完全相反的判断,便觉得自己此前的想法是不是有了什么偏差呢? “尹子琦无功而返,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反不如战死沙场!” 秦晋却道: “以这段时日对尹子琦,秦某大致推断,他宁愿回去被政敌攻讦致死,也不会将为数不多的精锐毫无意义的在新安拼光!” 火烧老马坡一役后,就算笨蛋也看得出来,叛军精锐损失达半数以上,已经没了和神武军叫板的资本,就算洛阳派来了征的援兵也是无用的。新招募的壮丁与乌合之众无异,若没了作为骨干的五万精锐,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就算有十万人摆在神武军面前也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 闻言,杨行本好似若有所思。 “若果真如此,倒是末将看低了尹子琦!” 秦晋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说道: “不是你看低了他,而是他本来就没你高啊!” 在秦晋看来,尹子琦这个人的确多智而骁勇,但究其根本在狠辣无情二字上,还是逊于杨行本不少,他之所以败就是败在这一点。 尹子琦过于托大,而看低了杨行本,然后被杨行本使出了一记漂亮的反杀。可以说,都是他咎由自取。 说过了军情,秦晋并不急于放杨行本立刻离去,而是又详细问起了火烧老马坡的具体情况,只绝口不提无令动兵一事。杨行本便将老马坡那场惨烈大火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到最后又是一叹,说起了那个在大火中侥幸未死的钟如海。 钟如海此人确实有些心气,竟然觉得愧对恩主尹子琦,竟然以不愿痛快了结自己性命,宁愿惨手折磨而死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不过,他把钟如海送回去让尹子琦见他最后一面,可绝不是存了什么好心,为的就是彻底瓦解尹子琦的心理防线,让他愤怒,然后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到那时,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主帅所率领的军队,就算再怎么精锐,也都成了不堪一击的朽木。 听了杨行本这略显“卑鄙”的法子,秦晋也不禁大笑了两声。 “秦某听说钟如海对尹子琦有救命之恩,后来尹子琦对此人很是照顾,可见两人交谊匪浅,现在你将未死之钟如海送回去,他若不气得炸了肺,某这秦字便倒过来写!” 秦晋竟开起了玩笑,杨行本原来有些紧绷着的心也稍有放松。 “好了,尽快回去吧,某等你胜利的消息!” 离开新安城,杨行本放慢了马,一名部将似愤愤不平。 “大夫判了将军斩刑,现在又褫夺了一切军职,何其不公?” 此时的杨行本已经恢复了喜怒不惊的神色。 “不公?大夫未杀我,又让我继续指挥,那些虚名,要来何用?不过是安抚军中人心而已!” “可,可大夫言出必行,将来一旦平叛胜利,将军岂非……” 后面的话那部将说不出口,杨行本又替他说了出来。 “岂非什么,不就是旧事重提吗?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他指点着身边的亲随。 “你们啊,根本看不透大夫的心思。若非裴嗣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大夫又何苦做出这等苦心之举?至于将来的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说罢,杨行本猛一催马,战马希律律窜了出去,亲随们则愣在当场,都是一脸的懵懂,不清楚此话究竟有何深意。明明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不知何时斩下,可杨行本却好像根本不在乎一般。 一名随从看着杨行本的背影,满脸的不解,道: “诸位说说,咱们将军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意呢,还是不在意?” “这还不明白吗?将军的意思是,将来未必会死,你想想,如果天子一纸特赦诏书下来,就算秦大夫不也得乖乖奉诏吗?” 众人闻言,纷纷觉得有道理。 “将军去得远了,还不赶紧追上去……” 一干随从就此打马急追了上去。 …… 就在杨行本走后,秦晋忽然接到了署名为汝州太守郑审言的行。 这让他大为奇怪,自己虽然有招讨使的差事在身,可地方太守也没有向他行汇报的义务。打开行,却现这竟是一封求情书。 看到被求情之人的姓名,秦晋更是一脸的惊讶。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他太熟悉了,可以说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李白! 汝州太守特地行,就是为了给李白求情。 可他又有点想不明白,据他所知,李白此时应该在江南才对。就算郑审言有意求情,也应该给高适去信才是,怎么这封求情书却到了自己这里呢? 疑惑归疑惑,秦晋还是决定调查清楚再说,他马上就联想到房琯曾说过,有一大批来自于江陵等地的流民到了新安地界,并被悉数召入民营之中。莫非李白也是裹挟在流民之中一路经由伊阙、颖阳等地逃过来的? 秦晋亲自去了房琯所在的公署去询问情况,却不巧,被公署内佐吏告知,房琯已经先一步到城外民营去视察了。 本来,秦晋打算就此回去,等到得着机会再向房琯询问,可却又从那佐吏口中得知,民营闹出了乱子,听说有不少人打算聚众造反,房琯之所以天都快黑了仍接着去处置,就是要平息此事。 秦晋心中一动,那些作乱的,莫非就是江陵等地逃过来的流民?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五十二章:将帅的谈话)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五十三章:顺水有人情 秦晋猜的没错,有骚乱的正是以江陵流民为主的几个民营。 ? 房琯自从跟着神武军重新东进以后,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每到一处就把民营办好,幸而秦晋对他并没有记恨,因而更是尽心尽责。 对于秦晋的到来,房琯很是惊讶,民营骚乱并非军中大事,以他出马便可以轻松平息下去的。若在以往,遇到这等事,秦晋就连过问都是很少的。 “秦大夫何以亲自出城了?难不成有甚大事生了?” 在房琯看来,能劳动秦晋亲自出马的,都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秦晋抵达新安以西五里的民营以后,便现散乱已经平息了,这个房琯虽然有些自大,在兵事上又有些纸上谈兵,但处理民政也算得上一把好手。自从他把民营的规矩和套路摸清了以后,便挥了极大的作用。甚至于一些从河东跟过来的军吏都赶到惊讶,从未见过领悟能力与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的人。 是以,房琯那扫地的名声在神武军中竟也奇迹般的回升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房琯,秦晋呵呵笑了两声。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汝州太守郑审言送来了一封求情信,打算向老相公请教,请教。” 闻言,房琯便更是觉得纳闷,汝州太守郑审言的求情书?这都可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秦晋此来究竟有何目的呢? 将信将疑间,房琯从秦晋的手中接过了求情书,待看到李白的名字以后,便忍不住失笑道: “秦大夫居然也慕此人之名?” 仅从房琯的面色表情上,秦晋就可以断定,他一定知道李白的下落,而且还对李白颇为不屑。 秦晋笑道: “太白诗名天下尽人皆知,秦某慕名有何怪哉?” 忽然,房琯竟一连声笑了起来,就好像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奇事一般。 “想不到,想不到啊……”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感叹着,反而把秦晋弄糊涂了。 “李太白究竟是否在民营,老相公倒是说啊!” 房琯答非所问。 “想不到秦大夫如此务实之人,竟也偏好那些浮夸大言之辞!” 秦晋自然没有心思与房琯争论诗文风格的高下,便只敷衍的笑应了一句,而后又继续追问李白是否就在民营中。 房琯这才答道: “此人确在营中,不过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已经羁押待决,只等着朝廷的准信。” 其实,李白的罪名说大不大,说不大也不小。历朝历代,附逆造反者,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但李白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又没有什么具体的恶行,甚至于连从犯都算不上,即便朝廷降下罪来,充其量就是个流放之刑。 如果李白在别处,秦晋也不愿意越界多管闲事,可他现在既然落在了自己的手里,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还请老相公不要慢待此人,秦某自会上书天子,为其求情开脱!” 这一下,房琯可真的有些惊讶了,不管秦晋慕名也好,崇拜也罢,那都是建立在个人喜好的基础上。然而,一旦为此向天子上书,那性质就又不一样了。 “难道大夫与其有旧?或是……” 秦晋只淡然摆了摆手。 “只是慕名,仅此而已,秦某与其连面都不曾见过。” 房琯还是难以置信的淡了点头。 “也是。莫非大夫要重用此人?” 他对心中的疑问,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若是如此,老夫尚有一言相劝,此人浮夸放浪,志大才疏,当初太上皇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让他待诏于翰林院,和那些杂耍戏子一般只做取乐之用。如果大夫有心重用,只怕会误了大夫的。” 秦晋也是有些奇怪,这个房琯平素里并不在背后说人的是非,如何今日竟一反常态了? “老相公大可不必这般担心,秦某也是给郑审言做个顺水人情,别无他意。” 见秦晋如此回答,房琯才眯起了眼,露出满意的神色。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秦晋又简单的了解了一下民营的情况,便要带着随从返回新安城。这时,房琯又拉住他问道: “大夫为了此人亲自前来,如何又不亲见其一面?” 秦晋只以反问作答: “见有何益?” 没等房琯反应过来,秦晋与麾下数百随从已经绝尘而去。好半晌,房琯才回过神来,这才是他一贯认得的秦晋啊。 说实话,当世之人没有不喜好诗文的,但这个李太白却是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当初太上皇的地位仍旧如日中天,天下承平已久,房琯奉旨与办差时就与这个诗名一流的大才子有过一次交道。 房琯本来也是慕名已久的,然则见到本人之后却现与想象中大为不同。未见其人,便先闻到了浓浓的酒气。交谈间,更是借醉不逊,满腹牢骚,对他也是有意无意的冷淡奚落。他也算在宦海浮沉半生,郁郁不得志的人,见过的数不胜数,然则如此自甘堕落,慢待于人的,却是极少见。 如果秦晋用了这样的人,在崇尚务实而排斥务虚的神武军中,必然是一根臭的不能再臭的搅屎棍。 究其根本,房琯力劝秦晋不要重用此人,就是因为这一点,而绝非私心。 其实,这世上对那位郁郁不得志之人报之以同情者比比皆是,可究其根源脚下的路还不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奏对于君前的机会,天下才具之事何止万千,又有几人可得?还有此前永王谋反,天下间但凡稍有智慧之人都能看得出来,定然事败,他却一头栽进去,又能怪的谁了? 秦晋回到城内以后,磨延啜罗叔侄已经在县廷内等候多时,回纥精兵明日将开赴长石乡与杨行本会合,在临行之前,他还有一些话要着重交代。 磨延啜罗身上的伤大致好了七七八八,而药葛毗伽依旧脸色蜡黄,走路说话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显是身上的伤害没好利索。这也不奇怪,磨延啜罗毕竟是才过而立之年,年富力强,身体壮硕。药葛毗伽却已经年过六旬,老胳膊老腿又怎么能比得过年轻人恢复的快呢? “大夫见笑了,小人这身体八成是不能随军同行了,还请大夫开恩,容许小人留在新安静养,只让啜罗一人前去即可!小人唯独担心的就是,啜罗年轻气盛,万一情敌冒进,坏了大夫的计划啊!” 秦晋却笑道: “磨延头领骁勇善战,老头领不必替他谦虚,尹子琦叛军精锐伤亡过半,军心离散,现在正是我大唐反击的绝好机会,回纥精兵也是时候亮出来了。” 磨延啜罗当即便像秦晋表示,愿率部死战,不死不休。 秦晋仍然着说道: “秦某让回纥精兵出马,可不是去送死的,多多斩获级才是正理!” 其实,秦晋所担心的就是磨延啜罗叔侄这对老狐狸,已然会向应付房琯一样,出人不出力,那他留着这叔侄二人就没了任何意义,不如让卢杞将其一举歼灭,然后再收编了他们的残部。 整个谈话的过程,秦晋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可药葛毗伽却有如坐针毡之感,不多时就大汗淋漓。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叔侄二人离开县廷,却听磨延啜罗的声音有些不满。 “叔父何以唯唯诺诺,咱们当真如此不堪?要匍匐在那姓秦的脚下苟延残喘?” 药葛毗伽却双眼眯的更细了,仅仅留下了一道分辨不出的缝隙。 “啜罗啊,你道秦大夫真是和你我叔侄扯闲话吗?他是不信任咱们啊,怕咱们像对付房琯一样对付他。倘若咱们稍有异心之举,随时随地都有人头落地的危险啊!” 听了叔父的这一番分析,磨延啜罗也被吓了一跳。他在这种勾心斗角上向来比叔父迟钝许多,现在才觉得后怕,身上竟也冒出了冷汗。 “若非叔父提醒,侄儿还如在梦里呢!叔父主动留下来,想必也是安秦晋之心吧?” 叔侄二人上了马车,药葛毗伽费力的坐下,这才说道: “是,也不是!老胳膊老腿受了伤,身子好的就慢,哪还有精力和体力去打仗呢?主动要求留下来呢,也确有安秦晋之心的打算。啜罗,此战你尽管放开了打,这神武军中,尤其是那个杨行本,以叔父观之,安禄山麾下除了尹子琦和史思明,已经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现在尹子琦刚刚遭受重创,无论心气还是实力都严重的萎缩,如果所料不错,神武军此战至少有八成的胜算。” 说到这,药葛毗伽喘了几口气,然后又道: “咱们回纥勇士从草原上不远万里的过来,一路上不是受制于人,就是保存实力,不曾打过一次漂亮仗,让汉人小看了咱们。明日以后,如果啜罗能一雪前耻,也算咱们不虚此行啊!” 磨延啜罗郑重点头,叔父的交代也正是他内心中的想法,自打南下以来,遇到了太多的窝囊事,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夺取功勋,就连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都过不去。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五十四章:奸细来投靠 燕军大营,尹子琦再一次从昏睡中醒转,发现身边只有几名军卒随从,刚要起身却被一名随从手疾眼快的拦住。 “将军莫要动身,有甚事,吩咐小人们去办就是!” 尹子琦却有难言之隐,他起身是因为尿意阵阵,这一肚子尿也不知憋了多久,在耽搁一会都感觉犹如即将炸裂般的难耐。 “郎中呢?快叫郎中来!” 尹子琦毕竟有身为主帅的威严包袱在,不肯在随从面前出丑,便指望着那些郎中能为他开解尴尬。然则,不问还好,这一问反而却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吞吞吐吐,不肯细说明白。然则他又是何等样人,只一眼就从这些随从军吏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说,究竟怎么了?难道以为尹某的刀不够快吗?” 这一声厉喝虽然虚弱,可还是把那几名随从吓的纷纷跪了下来。 “将军饶命,小人说。郎中们趁着,趁着营中乱纷纷的当口,都,都逃了。” “甚?一群忘恩负义的狼子……” 听闻连郎中都跑了,便愤怒之极,可猛然又觉得胯间一热,身下竟像决口之堤,顿时就湿了一大片。 这下可好,他连愤怒都顾不上了,便将那几个随从全都撵了出去。 尹子琦的本意是把随从撵出去以后,他自己换下来弄脏了的衣裤。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好像不听使唤一般,甚至连坐起身来都难以做到。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折腾出了一身虚汗,却连身子都没能坐直。尹子琦何曾有过这等软弱的时候,可面对此情此景,竟也忍不住落泪了。想他英雄一世,何以落得这步田地呢? 尹子琦知道,自己不能再顾及什么颜面了,如果不赶紧把这些邋遢收拾妥善,就不能召见众将,不能召见众将,军中就会有灭顶之灾。 “来人,来人!” 随从们就在帐外候着,提心吊胆,莫名其妙的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将军在账内召唤他们,便又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可进去之后,他们发现这一切的原因竟是尹子琦失禁了! 随从们七手八脚的给他换下了湿透的中衣,简单将身体擦拭干净,然后将脏了的衣物连同被褥一并丢掉,又给他换了一身新的中衣,很快就收拾停当。当众将抵达卧榻之侧时,谁也想不到这里此前曾发生了令人尴尬至极的事。 “撤军!” 之前折腾了很长时间,尹子琦的体力消耗的厉害,他只来得及说了撤军二字,便又昏晕过去。只留下一干军将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撤军二字的意思当然不难理解,可如何撤,撤往哪里,一旦撤了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都是避不开的问题。 “诸位,将军现在神志不清,不如等明日清醒了,再详细询问如何?” 其中一人率先提议,余者觉得最合适不过,便纷纷附和。原本拥挤的军帐,只眨眼的功夫就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 新安县廷前堂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严同,此时的他心怀忐忑,坐立不安。燕军大败的消息,此时他已经全部知悉,而严相公交代下来的秘密使命却还没有机会实现。现在看来,出现这种机会将更加的渺茫了吧。 严同在拜会秦晋之前,心里也是经过了一番复杂的斗争。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是时候为自己设谋了。 然则,求见秦晋显然绝非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天,从早上日出直等到太阳西斜。每一次硬着头皮询问,得到的答案永远是让他等下去。如果等不及,可以先回去,明日再来。就算傻子都能看出来,秦晋这是有意不见他。但严同也咬牙下定决心,见不到秦晋就绝不会去。 整整一天的时间,只见这前堂外不断有武将文官重重而过,或入中堂,或出而离去。这明显是去向秦晋汇报军情政务的,也是如此,知道秦晋就在前堂后面的中堂内,他才坚定了等下去的信念。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前堂内点起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已然没有等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暗自鼓了半天的气,他终于硬着头皮对外面的佐吏恳求道: “小人求见大夫,的确,的确有要事,劳烦,劳烦……” “聒噪个甚了?大夫要见你,自然就见了,不想见,就算求破了天也没用。听人劝吃饱饭,别在这里耗着了,回去吧。” 尽管严同已经把姿态放的极低,这些佐吏依旧没人给他好颜色看,甚至在言语中还有着明显的嘲讽与奚落。 事实上,在洛阳城里,他是宰相的家奴,人人都要敬他三分。而在唐朝的地界上,他连个屁都不是,尤其在神武军众将士的眼里,恨不得将此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又怎么会对他客气呢? 岂料,刚刚被奚落完,便有一名军吏从中堂方向走了过来。 “严同还在不在?大夫准见!” 闻言,严同如蒙大赦一般,差点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在,在,小人在呢……” 中堂里只有一盏烛台亮着,本就不大的堂内,依旧昏暗,依稀可见秦晋就正襟端坐在主位之上。 “有罪之人严同拜见御史大夫!” “严同,你何罪之有啊?” 严同在来此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又经过了一整日的煎熬,更是决心为自己的将来设谋。 “小人有欺瞒大夫之罪。” 秦晋冷哼了一声。 “欺瞒?如何欺瞒?” “小人临来时,严相公有交代,可找准机会,暗中,暗中……” 原来,严同从洛阳赶过来与秦晋会面,绝非如他此前所说,是代严庄商谈弃暗投明之事。而是于暗中窥伺机会,抓住神武军内部的矛盾大做文章。再者就是以商谈为手段,达成拖延进军速度的目的。不过,神武军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到尹子琦大败以后,他才如梦方醒。 …… 长石乡大营,杨行本回到军营以后,当即就命令部将,整顿兵马,对叛军的反击即将大举展开。 军中上下原本在为杨行本的处境而担忧,裴嗣将矛盾扩大化以后,全军上下都知道他受到了秦大夫极为严厉的惩处。许多人都以为这一回肯定要阵前换将了,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杨行本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在回来的当日就对军中所有人马做了一连串的部署。 部署之后,杨行本也没有闲着,而是召集了军中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将进行集体训话。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谁都知道这个杨将军性子冷淡,又不爱张扬,就连必要的军事会议都甚少参加,更别提现在了。 其实,杨行本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虽然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可依旧是前军的主将,任何人都不容替代,而且这也是出自于秦大夫的本意。以此安定军心,让他们不要多想,尽快围歼这最后的叛军才是。 就在集体训话之后,有军卒来报,在营外活捉了十数名来自于叛军的奸细,听口音都是些洛阳人士。 杨行本只以为捉到的都是些寻常奸细,打算循例审讯一番,谁知刚见到那些奸细,十几个人就齐刷刷的跪成了一排,纷纷表示自己是弃暗投明,而且身在叛军之中也是因为被裹挟不得也以而为之。 “只要将军肯收留我等,便有一桩天大的秘密告知将军!” 这几个奸细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讲条件,杨行本不禁莞尔,他身侧的军将却怒喝道: “若有重要消息便从实招来,否则自有方法让你们开口!” 说着话,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在他们面前晃了几晃,又作势揪住一人的领子,挥刀便要砍。 “饶,饶命,饶命,说,这就说……” 刀架在脖子上,直接就把那人吓的屎尿齐窜,账内顿时便腾起阵阵骚臭之气。 杨行本也看出来了,这些所谓的奸细应该是尹子琦在洛阳强征的汉人,并非来自于叛军核心,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便要转身离去。 “我等是尹子琦的随军郎中,尹子琦中了风邪,难以自理,将军正可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痛歼叛军,直捣洛阳。” 这个消息确是大出所料,杨行本停住了脚步,回转过身来。 “你们再说一遍,尹子琦如何了?” 其身侧的军将却道: “勿信这些变节之徒的话,谁知道是不是尹子琦派来故意散布假消息,以迷惑将军的!” 杨行本未知可否,只盯着其中一人问道: “你来说,尹子琦病症如何,军中动向如何?” 那名被指到的郎中颤颤巍巍的答道: “尹子琦前一日夜里受了箭创,后来听说三万精锐全军尽殁,又见了钟如海的惨状,激动之下就中了风邪,当即卧榻不起,难以自理。叛军营内见主帅病倒,也都慌了神,小人等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的。” 杨行本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问道: “尹子琦的病症短时间内可以恢复?是否有性命之虞?” 还是那名郎中。 “性命无虞,若悉心将养,半年时间可复旧观。只是三五日内,就算下地也未必可能……” 第七百五十五章:叛军临换将 燕军大营,灯火通明,众将齐聚在中军帐内。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主帅尹子琦的位置空空如也,余者一个个也都是心事重重。 “唐兵连续袭营,虽然规模不大,可也见得他们是得寸进尺。我幽燕铁骑岂能容他们如此羞辱?” 经历老马坡的惨败之后,燕兵全军上下都笼罩着一种雪耻的情绪。也由此,战斗情绪反而比平时更加高涨。究其原因,营中的燕兵几乎都没参加过老马坡战,觉得那是受了钟如海指挥不当的连累,如果是尹子琦亲自指挥胜负还未可知。还有一点就是,燕兵自起事南下以来,这些精锐几乎没打过败仗,所遇到的唐兵也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现在突然败的如此之惨,许多人心里都转不过这道弯。 “言之有理,诸位且都说说,尹将军现在昏迷不醒,就留下了撤军两个字,谁知道他那时候的神志还是否清醒?脑子胡不糊涂?” “对,若是糊涂之言,将来尹将军清醒过来,还要责备我等哩。。。。。。” 一干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宗旨就只有一个人,不想执行尹子琦在昏迷前下达的撤军令。 “可如果不撤军……万一这是尹将军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呢……” 话说了半截,这位郎将就闭上了嘴,言下之意,将来万一被追究起来,责任由谁来担。 “哼!能不能醒过来且不说,咱们就这么回去,到了洛阳,全都是败军之将,这个责任由谁来担?”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钟如海死了尹将军又人事不省,不如便推选个主事之人,将来但有责任,大伙一体承担!” “如此甚好!” 这些人终于定了下来,不执行尹子琦的撤军令,而是留下来准备和唐兵一战。 可大战也要有大战的准备,现在他们频频遭受唐兵的袭扰,派出的探马也常常有一半以上的人回不来。既然留下来就不能再这么窝窝囊囊的守在此处,必须想出办法来,破掉这个令人恼火郁闷的局面。 郎将李忠国被推选为了主事之人,没有秩级,没有职司,全凭众将的共识。 这个李忠国原本是契丹人,后来投了唐朝,循例被赐姓李。通常这种被赐姓李的契丹人都是契丹方面的贵族,且有着相当的实力和能力。 也因此,今年才四十出头的李忠国就成了余下来两万余人共推的将军。 “承蒙诸位同袍抬爱,既受将旗,便请诸位一体配合!” 此时,原本属于尹子琦的将旗被交在了李忠国的手里。与之共同代表军中权力的印信与符节也已经放在了案头。 只要凭借这几样东西,就可以调遣洛阳以西的所有人马。 “咱们所余下的这两万多人肯定不够,必须要向洛阳请调援兵。但有一点请诸位严格保密,请调援兵要用尹将军的名义。除此以外,任何兵马调动,乃至与阵战之上,均须冠以尹将军的名义,悬挂尹将军的纛旗!” “这,这是何意啊?” 在座的许多人并非尹子琦的嫡系,此时便有意削夺尹子琦的影响力,可见李忠国居然事事都要打着尹子琦的名义,便多有不满。 李忠国却道: “不但对外,对内也要严格保密。一会李某就会召集众军士当众宣布,尹将军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毋使军心再度波动。至于对外也要用尹将军的名义,原因很简单,唐兵所畏惧者只尹将军一人而已,谁知道李某了?”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李忠国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反对。 李忠国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营起寨后撤十里,拉开与长石乡唐兵的距离。 又有人对这个看似多此一举的军令表示不满。 撤退十里与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后退了几步,反倒使大军上下徒然遭受折腾。 “诸位有所不知,唐兵擅长以袭营乱我军心,往往入夜便在左近神出鬼没。究其原因,都是我军大营距离长石乡太近。一来一回也只耗费小半夜的功夫,因此才防不胜防。如果咱们把大营撤退了十里,看似没有什么影响。但唐兵再想袭营,一来一回却要多搭进去二十里的时间,如此一来,袭营的难度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众将闻言,都大为叹服,觉得推举李忠国为将果然没错。先后下达的几个军令都有板有眼,那些郎将校尉们也就更加的信任他。 李忠国的判断果然没错,撤退十里的当夜,军营竟头一次没有遭到唐兵的袭击,而且唐兵也因此受到了迷惑,一时间竟有些后继乏力。 就在众将欢欣鼓舞,纷纷抚额相庆之时,李忠国又警告道: “唐兵中素来以神武军最为奸狡,其主帅秦晋更是神鬼莫测,如果诸位以为这样就能使他们无所适从,难免要重蹈钟如海的覆辙!” 钟如海的名声在军中已经越传越臭,而且不论地位高下,都一致认为,老马坡的全军覆没此人至少要负七成的责任,而另外那三层,就算不明说,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自然该由昏迷不醒的尹子琦来负。 得了李忠国的警告,众人觉得有道理,可是如果就这么守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不能西进拿下新安,这里的事早晚就露馅的。 “咱们在这里按兵不动,就怕朝廷催促下来,不好交代。” 现在的大燕朝的天子已经不是安禄山了,安禄山虽然残暴,可至少还能说得通道理。但眼下的安庆绪则与乃父大大不同,一切全凭一己好恶,万一暴怒降罪,在座的各位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李忠国却劝说众将: “诸位同袍稍安勿躁,之所以按兵不动,绝非一味的采取守势,而是要以守代攻。” 在座的也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经过李忠国的解释,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如果唐兵不来攻呢?也等着咱们攻过去,岂非白白浪费时间?” 唐兵最擅长的就是以守代攻,他们有这种担忧也不奇怪。 李忠国还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放心,唐兵军力倍于我燕军,岂会错过这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言说罢,众人又担忧尽去。然则,终究有人还是唏嘘感叹, “想当初太上皇在位时,咱们说攻哪里就攻哪里,何曾像现在这样受气了?” “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还有轮流转的时候呢,何况这用兵的运势?李郎将的计策,诸位如果都觉得可行,不妨就试上一试!” 说是试上一试,实际上,这就是经过了一番议论之后,决定执行以守代攻的军令。 然则,这一等就是三天,居然再没等到唐兵的袭扰,也不见唐兵大举来攻。许多人又开始沉不住气,觉得此前是不是判断有误,唐兵不敢来了呢? 李忠国现在也是一脑门的雾水,他可是在众将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了的,岂料现在就被狠狠的打了脸。在大伙前来兴师问罪之前,必须得找出个站得住脚的原因,或者说须得找出神武军按兵不动的真相。 于是,李忠国将探马游骑的数量有增加了两倍,范围更是直抵新安城下。 此前李忠国为了不过度的刺激唐兵,只将侦查范围保持在长石乡以东三里的位置,仅仅保证军中大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现在看来,这种设想显然是不够的,可等侦查的范围扩大以后,他竟又是吃惊不已。 唐兵的的确确在这三日的功夫里按兵不动,偃旗息鼓了。 这可与此前的消息截然相反啊。在大营后撤之前,早就有多处明显的迹象,表明驻守在长石乡的唐兵要动大规模的突袭抑或是全力进攻。 李忠国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产生了后撤十里的想法,如此更是为了避敌锋芒,而不至于使这两万余燕兵面临难以摆脱的险境。 可现实的情况却让他也理不清头绪了,究竟是唐兵另有诡计,还是…… 这时,一个想法突然从李忠国的眼前闪过,霎那间有如暗夜惊雷闪电,把这个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难道唐兵内部也有了分歧?抑或是唐朝的朝廷有人在为秦晋掣肘不成? 这种先例在唐朝军中可谓是层出不穷,当年的封常清如此,哥舒翰如此,高仙芝也是如此。 当时军中甚至有一种笑言,指称李隆基亲手将唐朝土地一寸寸的献给了安禄山。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如果李隆基当年不在敌前军中搞平衡,钳制主帅的权力,通过宦官大加干涉,幽燕铁骑的进军度未必会如此之快呢! 现在秦晋眼看着就要兵锋直抵洛阳,说不定长安城内有些人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来个阵前走马换将也未可知呢! 总而言之,就算不是走马换将,但有干涉主帅决策的行为,对他们而言无疑就是绝好的消息。 一想到这些,李忠国就觉得胸中有如沸腾之水,忍不住的兴奋难耐。 他当即就召集众将,将自己的这个判断说了出来,众将闻言,也都觉得极有可能!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五十六章:注定必落败 (女生文学 ) 入夜,长石乡大营。除了点点风灯,与阵阵刁斗之声,内外一片安静。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杨行本静坐沉思,在三日前突然接到了暂停进军的命令,而且并未说明缘由,这令他觉得心中有如吊桶一般,七上八下。 他担心的并非是秦晋最自己的信任,事实上他也很少如此担心,因为秦晋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如果对自己有一丁点的怀疑,都会毫不犹豫的拿下自己。他最担心的,怕是朝廷上又有人掣肘,想找秦晋的麻烦。 然则,几番思量之下,杨行本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高。此时的秦晋既不是当年的哥舒翰,也非高仙芝。长安对他的限制是十分有限的,天子李亨身体虚弱,广平王李豫为人仁厚,又是得到秦晋力挺的,这两个人都不会为难神武军。剩下来还有个张皇后,此人虽然恨秦晋入骨,但毕竟孤掌难鸣,绝难排除阻力,干涉数千里之外的战场局面。 将朝中上下的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杨行本的心又渐渐的放下了,应该也不是朝廷上伸手干预。既然如此,又是什么促使秦晋改变了主意,又连自己都被蒙在鼓中呢? 杨行本毕竟跟随秦晋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行事风格,猛然间原本微闭的眼睛赫然睁开。 “正当如此,秦大夫一定有了更为妥当的计划,这才高度保密!” 杨行本的推测没错,天亮之时,探马军报就像雪片一样的送回了长石乡的军营之中。 竟是河东神武军在横水南渡黄河,奇袭慈涧,强夺了囤积在慈涧的大批粮草,从而断绝了尹子琦叛军的后路。 看到这个消息,杨行本兴奋的一跃而起,他千想万想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秦晋竟然把河东的神武军调了过来。河东的神武军在东进之初并没有列入克复洛阳的兵力之中,原因是为了抗衡来自于河北道史思明的强大压力。现在虽然不知道,河东方面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对于尹子琦叛军而言,慈涧一失,就等于宣告了他们的覆灭之日。 “来人!” 一念及此,杨行本立即召集部将,下令全军做好拔营进击的准备。 众将都诧异之极,不知道杨行本是不是一夜未睡,脑子有些糊涂了。 然则,将令一出,又有谁敢违抗的?也就在一个时辰之后,新安方面果然送来了军书,令杨行本拔营进击,与两万回纥精兵,配合慈涧的河东神武军一举全歼尹子琦叛军。 这个消息就像霹雳炮爆炸一样,在长石乡大营上下引发了极大的震动,所有将士均是情绪高涨,恨不得立即就飞到叛军面前,将这些贼兵叛将都斩杀的干干净净。 由于杨行本提前就下达了准备开拔进军的命令,在接到来自新安的军书以后,一个时辰之内,大军就已经浩浩荡荡的向东开进。 与此同时,附近暗藏的数不清的探马游骑也纷纷向东急返,只为了将唐兵大举进攻的消息送回大营。 然而,一切都晚了。 当李忠国得知长石乡唐兵大举进攻的消失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在半天之前,他就已经得知了慈涧失守的消息。 李忠国自问对此次东进唐兵的规模大致了然,可神武军昨夜究竟是从何处调来了数万兵马?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下了慈涧,简直就像从天而降一般。 现在的他早就把肠子都悔清了,如果在三日前听从了尹子琦昏迷之前交代下的撤军令,又何至于会有现在的窘境呢? 其实,尹子琦在两天前就已经苏醒了,不过军中众将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反正尹子琦现在也是卧床不起,难以亲自视事,倒不如一直将其蒙在鼓中。是以,尹子琦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仍然在十里以西的大营中呢。 直至此时此刻,李忠国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尹子琦比起来差的太远,为了不使这两万精锐被彻底歼灭,他决定硬着头皮去向尹子琦请罪。请罪并非主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讨出个具体的主意,以应对接下来唐兵的前后夹击。 还没等见到尹子琦,或者说还没等出了中军帐,李忠国就被群情愤慨绝望的众将给围堵住了。 “现在陷于两军夹击之境地,李忠国,你当时是怎么说的?竟如此辜负了兄弟们对你的信任啊!” 有人情绪激动,大有向李忠国兴师问罪的架势,也有些人希望李忠国能拿出个切实可行的主意,毕竟到了这个时候那还有功夫追究什么责任! “还说这些作甚了?当务之急乃是有应对之策啊!” 李忠国只得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众人。 “李某判断有误,此事一了,自会向诸位谢罪!但现在还望众位同袍能够精诚团结,一力化解此次危机才是!” 当众人得知李忠国将要把所有的实情告诉已经情形了的尹子琦时,顿时都沉默了,或者说是默许了。 尹子琦清醒了两日,众将都以谎言瞒着他,可现在终于还是证实了,他的在昏迷前下达的军令是多么的有远见。到了这般境地,想必也只有此人才可能想出化解的办法,如果连他都没了办法,那才是真正的绝望呢。 李忠国见众人并不反对,便大踏步的赶去尹子琦养伤的帐中。 此时的尹子琦对于李忠国还是较为满意的,他也知道是此人在自己昏迷之前受到推举代为主持大局,但见其急惶惶的闯了进来,登时便意识到,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扑通一下,李忠国跪倒在尹子琦的榻前,痛哭流涕。 “末将罪该万死,请将军严惩重罚!” 尹子琦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平静的问道: “你自请重罚,所犯何罪?” 李忠国犹豫了一下,继而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知了尹子琦。 尹子琦料定这帮人必然瞒着自己做出了一些事情,可也绝没想到,事实竟如此的残酷。 在怒火急攻之下,原本卧榻的尹子琦竟腾地坐直了身子,伸出右臂,颤抖的点指着李忠国。 “你,你们……坐下的好事……” 才说了几个字,尹子琦就觉得头晕眼花,手脚也不听使唤,天旋地转…… 一旁侍立的仆从见状赶紧上前替他拍打后背,揉搓前胸……忙活了许久才使尹子琦出了别再胸口的那一股气。 尹子琦的身体显然比之数日之前大有好转,否则在遭受如此打击之下,恐怕早就不省人事了。 在仆从的协助下,他饮了一口温热的药汤,这才缓缓道: “神武军兵力接在新安附近,慈涧一时颇为蹊跷,那股人马究竟从何而来?” 李忠国暗道,尹子琦不愧是领兵将帅,仅仅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末将不知,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谁知尹子琦却摆了摆手。 “不必查了,一定是河东的神武军,他们,他们南下了!” “河东?将军之意,这股唐兵来自于河东?可,可……” 李忠国实在难以相信,他当然知道河东有数万神武军,但已经被史思明死死的钉在那里,根本就难以抽调,怎么现在又大举南下了呢?难道是史思明败了? 正疑惑间,忽然瞧见尹子琦竟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见状如此,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有如跌落悬崖直入万丈深渊一般。 完了,完了,连尹子琦都嚎啕大哭,看来全军尽殁的命运已经难以避免。 谁知尹子琦只哭得一会便收声了。 “尹某哭的不是这里,而是范阳啊,阿史那相公此时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却让李忠国糊涂了,怎么突然间又提起了范阳、阿史那承庆去范阳调兵事,军中众将或多或少的都听到过一些消息,现在从尹子琦的口中得到证实,便也不觉得奇怪。 怎么忽然间又说阿史那承庆凶多吉少…… 骤然间,李忠国猛的想通了,河东神武军、史思明、阿史那承庆以及他们之间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了。 “阿史那相公去范阳,调兵为假,收权才是真吧?” 李忠国试探着问了一句,尹子琦竟虚弱的点了点头。这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阿史那承庆此去范阳果真是要对付史思明。史思明又怎么是好相与之人?在河东与范阳老巢之间,必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如此,河东神武军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趁势南下,竟收奇兵之效。 想通了这其中的牵连,李忠国的身体也为之摇晃再三,想不到此战落败的源头早在安庆绪派阿史那承庆北上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如此设想,就算老马坡一战没有落败,到时,河东神武军一样可以奇袭拿下慈涧,他们还不是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将军,将军,快想个法子吧,咱们幽燕精锐老卒再也经不起折损了!” 当初,从幽燕南下十五万精锐,到了现在折损再三,已经所剩无几! 在李忠国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尹子琦异常艰难的摇了摇头…… 第七百五十七章:胡兵遭遇战 “难道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尹子琦无力的摇摇头,浑身瘫软的萎顿在军榻上,素来不见波动的面部此时也遍布着凄然神色。. “若三日前就撤兵,或许还有集结兵力再战的可能,现在已成了瓮中之鳖,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 这已经是最为直接的回答,但李忠国却不死心。 “不如,不如趁着唐兵尚未彻底合围,咱们,咱们趁此机会,轻兵突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尹子琦苦笑。 “你以为秦晋是易与之辈吗?既然早就打算织出这张大网来,早就做好了咱们突击破围的准备!” 闻言,李忠国大为烦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在这束手等死吗?’ “那也未必,从慈涧到此地之间毕竟方圆数十里,咱们也有着充分的活动空间,如果能趁着大战来临前的这段时间里,化整为零,说不定会有更多人的逃出去!” “化整为零?” 李忠国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这分明就是要树倒猢狲散啊。说穿了就是将大军遣散,各自逃命,然而散容易,再想把他们聚起来又谈何容易? “不,不能这么做,这么做就等于我大燕军未战先败!” 尹子琦喘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下来。 “不这么做也可以,我大燕军向来骁勇善战,不战而逃固然是丢尽了脸,可,可总比我幽燕精兵的种子,都,都死绝了要好啊!” 尹子琦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当年十五万幽燕精锐南下时,是何等的威震天下,哪曾想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居然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安禄山成了太上皇,史思明成了大燕最大的敌人,唐朝也在几无招架之力的境地中缓了过来,而他尹子琦最终的宿命难道就是要与这数万精锐一同陪葬吗?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都回答他,他只恨自己的身体,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垮掉了,他甚至在幻想,如果三日前自己没有晕厥过去,敦促大军立即撤退,现在是不是又会有另一番光景了呢?虽然一样不能打败神武军,但至少可以保存着为数不多的幽燕精锐。 至始至终,李忠国的心底里都没有绝望,多年的阵战经历中,不论是身披唐朝号坎,还是身披燕朝号坎,都未曾真正的陷入过绝境。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尹子琦也许是因为身体受创之下,心智已经与正常人大为不同,因而才会产生出这么多的悲观想法。 “将军好生休养,末将告退了!” 与之相比,尹子琦显然是绝望了,瘫软在军榻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李忠国的**,口中含混不清的嘀咕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 见他如此状态,李忠国不禁摇头叹息,看来是指望不上尹子琦了,要想逃出生天,全身而退,也只能靠自己了。 李忠国并没有马上离开尹子琦的军帐,而是靠在门内的框上,低头沉思了好半晌,最终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众将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因为现在时间也就等于是逃生的机会,时间拖的越往后,他们逃生的机会也就越是渺茫。 “出来了,出来了,快去问问如何……” “李郎将,尹将军可有计策应对?” 李忠国在出来之前,已经长长的深呼了一口气,只见他眼睛里闪烁着自信而充满了希望的光焰,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算是对众将的积极回应。 “传令下去,全军整备,两个时辰之后,突围,回洛阳去!” 军令下达,闻者上下欢呼,仿佛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险境一般。 不过,李忠国的心里却如绝壁深渊一般望不到底,尹子琦的话始终在他的脑中回荡,没有希望,没有可能,作鸟兽散才是正道。 他努力振奋精神,轻轻的甩了甩了头,将脑中所有的不利情绪都甩了出去。 李忠国认为,唐兵一定在慈涧放了重兵,正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如果猛攻那里无异于正中敌人下怀。相比之下,他们的西面则面对着来自新安的神武军,这些人一连大胜以后,定然志得意满,心高气傲,难免会产生轻敌的心理。 现在正好可以借着唐兵逐渐产生焦躁情绪的心理,做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虽然他们此时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但集中全力以后的战斗力依然十分恐怖。只要唐兵但有半点失误,他就有信心逮到机会带着幽燕精锐最后的种子安然逃出去。 …… 长石乡大营此时已经尽数开拔,杨行本领着中军走在后面,作为前锋开路的乃是回纥部的近万骑兵。骑兵当先突进,一路上清理掉了不少叛军派过来的探马游骑,一路推进过去,仅仅是斩就已经有数百人。 自打南下进入唐朝境内,磨延啜罗这是第一次单独领兵,以往一直有叔父在身旁耳提面命,他虽然厌烦的要命,可现在当真要他独当一面时,心中竟多少有种异样的滋味。 磨延啜罗此时的心境与在房管麾下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彼时他所秉持的态度是出人不出力,避开所有不好对付的敌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少死人,保存实力。可到了眼下,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为了在秦晋面前展示出回纥部勇士并非无能草包,他唯一的作为就是在数路围攻尹子琦叛军的人马中脱颖而出。现在,他带领着一万精锐骑兵作为前锋就是最佳的机会。在第一时间内逮住叛军的踪迹,只要这些人没有凭借坚固的营地防守,就绝对有希望将其一战而尽数击溃。 事实上,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叛军的准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即便他们凭借营地防守,对他们这些在草原上驰骋了多年的勇士也不是什么难题。 好运说来就来,预想中最坏的结果没出现,经过探马游骑几次的回报,磨延啜罗终于可以确定,叛军没有据营而守,与之相反,甚至不自量力的集合了大军向西挺近。 这不正是磨延啜罗盼星星盼月亮等的机会吗? 骑兵积蓄的马力已经足够多,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回纥部步卒与骑兵相差的距离过十里,虽然比起杨行本的神武军还要近些,可就是这十公里的功夫里,进入战场的时间至少也得晚上半日功夫。 “叛军人马究竟几何,再探再报!” 幽燕精锐的名声在草原上也是闻者丧胆的,安禄山未反之前,铁勒诸部在幽燕边军的打击之下,已经没有人能与唐朝抗衡。回纥部也正是因为紧紧的跟在了唐朝的身后,才拥有了相对强大的实力得以同意草原诸部。正是抱着这种看法,磨延啜罗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尽起回纥部精兵进攻,而是再一次的排除探马以获得叛军的确切情报。 一个时辰之后,关于叛军的情报纷纷被松了回来。 “报,叛军主帅尹子琦的纛旗高悬……” “叛军人马当在两万上下……” “叛军烧了营地,毁了一切军中辎重……” 这些消息都是磨延啜罗想要的,他的脸上显出冷笑,尹子琦虽然没有如情报中所言中风难以视事,但这些叛军烧了营地,毁了辎重,分明是打算学楚霸王项羽做背水一战。 他在唐朝生活了近十年,深悉汉人典籍以及历代典故,项羽这等人人耳熟能详的人物,自然也是知道的。 “如此甚好,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吧!” 磨延啜罗脸上的冷笑逐渐转为狞笑,笑的放肆,笑的自信。他终不再谨小慎微,下达了全军突进,拦住叛军的命令。 半日的功夫够了,杨行本的神武军至少也得有半天的功夫才能与之会合,而有了这个时间差,就足够他施展的了。 出了新安向东以后,地势总体而言是由复杂而变的平缓,只有一条三崤山的余脉在洛水的南岸一直向东延伸。回纥部大军沿着洛水北岸常年冲击而成的广阔平地东进,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与尹子琦叛军面对面了。 这次遭遇既在意料之中,却又多少显得有几分突然。 对叛军如此,对回纥兵也是如此。 率先起进攻的是回纥兵,磨延啜罗等这一刻已经等的太久,现在正是心愿达成的时候,又岂会又分毫的耽搁?相比之下,叛军的反应就慢了许多,似乎很不情愿的才排开了战斗阵型,然则在回纥部骑兵面前,却显得动作缓慢。 这是一场没有战鼓助阵的遭遇战,回纥骑兵吹起了随身携带的牛角,角声呜呜有力,立即传遍了整个战场。回纥勇士胯下的战马听了这此起彼伏的吹角声,似乎也陷入了一种亢奋状态,撒开四蹄猛刨狂奔。 “杀啊!杀光叛贼!” 尽管叛军展开了应战的阵型,但在回纥骑兵的猛烈的冲击下就仅一轮垮掉了,最外面的防线没能有效的组织起来,反而被回纥骑兵裹挟着向后,甚至危及身后的叛军。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五十八章:山川一片好 一场防守战打成了歼灭战,房琯对秦晋早就刮目相看,此时的他已经悔不当初,夜深人静时每每扪心自问,假设当初让秦晋领兵,现在是不是就已经收复了东都洛阳呢?说不定现在挥师北上直捣叛军老巢范阳也未可知呢! 经过一系列的事件之后,房琯彻底扭转了以往对秦晋的偏见,他只恨自己在长安时没能和秦晋合演一出将相和,如果能如此,说不定就又是一段佳话而流芳后世呢! 但现实是残酷的,现在的房琯丢了朝廷交给他的十万大军,早就是戴罪之身,回到长安以后等着他的将士天子的怒火和严惩。 “老相公当真不与秦某一同开赴洛阳?” 秦晋的声音再次于他耳边响起,只见他摇了摇头,眼睛里竟然生出了些许疲惫之色,映衬着额头的皱纹,斑白的头发,竟显得苍老了十岁不止。 “老夫此次出关,在河南经历了顺风顺水的一路凯歌,也经历了折戟沉沙的惨痛教训,想来都是偏念于执念害了老夫,也害了朝廷。老夫还有何颜面跟着大夫到洛阳去沾功劳呢?不如就留在这里,守着民营,做些实在事。等到大夫克复东都之人,便是老夫西返长安请罪之时!” 说话间,秦晋能发现房琯的眼圈红了,如果不是他竭力的控制着情绪,只怕眼中泪水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看到房琯如此,秦晋也是心下唏嘘,当初在长安时,这是个何等强势又强硬的宰相,在接连经受打击之后,也变得心灰意冷。 “老相公千万不要这么说,秦晋此番进击得胜,若无老相公铺垫,也未必能成事。但世事就是这般残酷,世人只记得辉煌却偏偏忘了辉煌之前的艰难!” “秦大夫……” 秦晋这话说的虽然不尽其实,但落在房琯的耳朵里,竟有如遇到了知己一般。终于,眼眶里转了许久的老泪大颗大颗滚落。 秦晋不想让房琯留下来,实际上还是另有打算的,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绝非易事,改变朝中重臣乃至于宰相之首的固有看法,更是难上加难。现在,难得的此人抛却了诸多偏见,对神武军和他秦某人大为改观,再落井下石就显得狭隘而小气。 倘若能在某种程度上尽量挽回房琯的过失,而不使其彻底被逐出唐朝的权力核心,对神武军对他本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要知道,神武军虽然能屡屡打胜仗,可在朝廷上根基毕竟浅薄,大臣们多数都有自己的主张,愿意站在神武军一方的人则更少了。 此时的唐朝,既重能力,可也更看出身,以秦晋的出身和经历就是个典型的幸进之人,也就是在长安守卫战之后,有了可以立足朝廷的资本,但想要对朝廷加以全面影响,还差得远了呢。毕竟唐朝皇室威权犹在,神武军也不可逆势而动。 这些都是秦晋内心中不为外人道的想法,他来自于那个一切都崇尚自由的年代,脑子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忠君报国的迂腐想法,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就算代李唐而自立,也会欣然接受的。 但是,秦晋也不会傻到逆势而动,做天下人的靶子,被千夫所指。充其量,尽最大的可能保住自身的利益,才是立身的关键所在。 今日一早就得到了回纥部大败尹子琦叛军的消息,斩首三千,并俘获了尹子琦的纛旗。有了这一仗,就正式给那些重围之中的叛军敲响了丧钟。秦晋也开始筹备离开新安,继续东进。 心灰意冷的房琯不愿意跟着他一同到洛阳去,不过是个小插曲,秦晋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劝服了这个看似倔强的老家伙。 秦晋的中军主要由秦琰所率领,田承嗣作为副将也成了降将中后来者居上的典范。神武军在长安时收编了不少降卒,这些人一开始对神武军并无多少归属感,可自从向田承嗣这种人地位飙升之后,一个个心中也就抛去了芥蒂,觉得有了奔头和希望。 急行军一日,秦晋追上了杨行本,原本他还以为阵前会打的较为惨烈,可所到之处大军纵队绵延数里,看起来竟比平时的演习还要轻松写意,许多军卒更是频频说笑,若非是极远处隐隐有鼓声传来,还真就难以意识到这是在战场之上。 “大夫来得迟了,磨延啜罗将叛军赶得急,距离此地至少半日功夫,可过得半日,咱们赶了上去,人家不知又赶出多少里去了呢!” 杨行本谈笑风生,与裴嗣的矛盾没能对他有多少影响。眼见着打仗没有自己什么事,秦晋干脆也就不再急行军,而是随着杨行本按部就班的向东运动。他下了战马,舒展舒展腿脚,又再随从手中接过牛皮水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只觉得身上的热汗也消散了大半。 “磨延啜罗现在憋足了劲,不想被人轻视了回纥兵的实力。这还多亏了卢杞,如果不是他在河东把这叔侄二人打的屁滚尿流,磨光了他们那点可悲的自大,以磨延啜罗的性子又怎么能对神武军服服帖帖呢?” 杨行本落后秦晋半步,也跟着感叹。 “草原上的人都是这样,恃强凌弱,凶残异常,可遇到了比他们更厉害,更凶残的人,又反过来变成了温驯的绵羊。大夫若能驯服这匹草原上饿狼,将来助力良多啊!” 这是老成之言,秦晋也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对回纥部一边打压,一边拉拢,等到把他们身上的棱角磨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收为己用。 此战不过是检验此前的成果而已,事实证明,秦晋这种且打且拉的战术十分奏效,磨延啜罗叔侄不但不敢再阳奉阴违,反而还出命卖力。 “磨延啜罗在中原赚足了资本,回去以后,那位怀仁可汗有得头疼了!” 杨行本忽然将话题扯得更远。秦晋呵呵一笑,心道杨行本与他的想法处处透着一致。培植磨延啜罗的势力,不仅仅是豢养一条听话的狗,更是介入草原的重要力量。他一直听说怀仁可汗素有大志,又有统一草原的赫赫积威,而唐朝遭逢大乱之下,怕是再想如从前一般羁縻此人就未必容易了。 现在,大可以培植出个与之一争高下的人,算是给怀仁可汗在暗中埋线一条引线,必要的时候,正可以扯出来用! “报!河东薛焕、秦瑞军书到……” 杨行本闻报先是一愣,原来奇袭慈涧得手的并非卢杞本人,而是在其麾下听令的薛焕与秦瑞。 薛焕出身自河东薛家,而秦瑞则出身自秦晋的家奴,这两位在神武军中也都是有一号的人物,身上积攒的功劳不小,只是在神武军的体制下,他们这种族中有人在神武军中身居要职的,晋升难度反而是寻常人的数倍。 这也是秦晋有意为之,一方面为了尽量控制军中裙带关系的扩散,另一方面也是给那些出身寒门的人以机会。久而久之,这种风气演化下来,就又有了新的变化,不仅仅局限于族中有人在军中身居要职,而是但凡出身于名门大族的,转勋所需要的资历就必须得是寻常的两倍。 如果以常理度之,神武军对世家子弟如此不公,应该会被摒弃才是,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河东也好,关中也罢,数不清的世家子弟纷纷主动要求加入神武军,哪怕从一走卒伍长做起也在所不惜。 如此,寒门子弟有了更多的机会,军中的世家子弟也被冠以高风亮节之名,与之相随的又更得寒门子弟敬重。这种情况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使得神武军中成为大唐禁军中的唯一的个例,世家与寒门子弟和气一团,全然没有别家禁军泾渭分明的情况。 秦晋简单的看了一遍薛、秦二人送来的军书,又是一次大捷! “这两位也耐不住性子,斩首两千!” 杨行本讶道: “叛军真么快就被赶到慈涧了?” 秦晋笑着将军书扔给了杨行本,让他去看。 “并非如此,薛、秦二人主动出击,是冒了险的,但好在无风无浪,并无意外!” 上下几眼就将军书看完,杨行本也跟着笑了。 “叛军现在就像风箱里的老鼠,四处乱窜,又四处碰壁,大夫可曾想过劝降?” 秦晋的眼皮动了动,侧头看向杨行本,问道: “幽燕精锐不比这些河南土生土长的,其成员尽是些北地杂胡,无亲无故,了无牵挂,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若他们降了,留下来就是拖累,近两万人的粮食供应,对朝廷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却见杨行本目光一转,以手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姿势。 “何妨……” 他并未明言,只是将手劈下后,又道: “如此一来,既免除了朝廷的负担,神武军又减少了伤亡,岂非一举两得?” 秦晋哪能不明白杨行本的暗示,分明就是杀降嘛!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办法,但最终还是有些犹豫,不好立下决定!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五十八章:山川一片好)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五十九章:杀与不杀间 叛军先后两次遭受重创,在秦晋看来已经再没有实力对神武军做出有效的反击,大军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就会将这股被包围在方圆五十里的叛军彻底歼灭。? ? 此战一旦大功告成,便成了自安禄山起兵造反以来,唐兵第一次在野战中取得的全面大胜。 然而,此时的神武军众将却没了应有的兴奋,在神武军的历次大战中,经历了数不清的大战小战,几乎都以胜利而告终,纵使现在击败的是尹子琦,那种本该有的激动也早就被冲淡了。 杨行本与秦晋上了战马,开始加赶路,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既定位置,把叛军逃走的退路进一步封死。 叛军返回洛阳的通路已经被薛焕和秦瑞彻底堵死,向北是滔滔黄河,无路可走,向西又有浩浩荡荡的大军虎视眈眈,唯有向南撤进广阔的熊耳山中,才能得以喘息之机。而他们所堵住的正是通往熊耳山的必经之地。 熊耳山位于三崤山的余脉,秦晋当年逃离新安时就曾接着茫茫大山掩护行踪,自然对山中形势极为了解。如果被叛军先一步窜了进去,再想全歼他们便绝非易事。 “大夫,大可不必如此急着赶路,留在后方也能避免万一不测。” 秦晋与杨行本走在人马的最前面,杨行本有点担心他的安危。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如果遭遇突袭,万一出了意外,对全军的影响都是难以估量的。 秦晋却对杨行本的劝说表示不以为然。 “秦某又不是没在第一线打过仗,就算上阵厮杀的经历用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就不必这么婆婆妈妈了。” “大夫,绝非末将啰嗦,困兽之斗才更可怕,叛军求死一战,前锋面临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如果还要分心照顾大夫的安危,难免……” 秦晋却眉毛一挑。 “你是高估尹子琦这头困兽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你以为他们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领兵作战向来重在士气二字,叛军士气早就消磨殆尽,就算迎面遇上,也如必将烂泥一般,轻易的就可以了解他们。” 杨行本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秦晋,便只好听之任之,但还是加派了一营的人马随扈在左右。 事实上,也果如秦晋的预料一般。当行进到熊耳山北麓以后,他们遇到的叛军就越来越多,但多是些散兵游勇,规模最大的也不过千余人。仅仅派出两支马队就能将其轻易的击溃,剿杀! 随着太阳落到山下,天色彻底黑透,出现在此地的叛军也越来越多,杨行本终于可以确定,尹子琦叛军的确是在沿着他们预想的路线向熊耳山撤退。 有了这种判断,他将人马分置两路,将叛军的通路彻底堵死,但有撞上来的就像飞蛾破获一般。仅仅一夜的功夫,斩竟已经高达两千人。 这个数字已经赶上了此前激战之后的斩数量。 “看来大夫猜测的没错,叛军已经彻底散了。” 期待中的决战并没有出现,所有现象中的激战和惨烈战况都无一例外的落空的,虽然这个结果对神武军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可他还是觉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天色大亮,6续又有叛军撞了上来,神武军再一次轻松的将其击溃。 见到如此状况,杨行本打算尽起扎营之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碾压上去,秦晋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何妨以一支偏师冲过去,只做驱赶与击溃,不出三日功夫,被困的叛军将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天过午时,磨延啜罗带着千人卫队抵达了杨行本与秦晋所在的大营,他这次亲自回来,是打算求见秦晋的。 “禀大夫,尹子琦叛军已经被回纥部勇士分割包围在三河庙一带,他们现在已经断水断粮,用不了几日,就得统统饿死。” 听到磨延啜罗的禀报,杨行本这才明白,因何在这里没有遭遇到大股的叛军。原来叛军主力都已经被回纥部马步军围在了三河庙。 “既然如此,磨延头领何不一鼓作气将其全歼呢?” 磨延啜罗并不去看杨行本,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过秦晋。 “小人的确有全歼的打算,但就在近日一早,叛军派员来商谈,打算投降。小人想着,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更好,可又不能擅自做决定,因此才亲自赶来向大夫请示!” “叛军要投降?是尹子琦吗?” 磨延啜罗表示叛军中究竟是谁在做主他也不敢肯定,毕竟缴获尹子琦的纛旗以后,各种传言都曾被说的有鼻子有眼,绝大多数的叛军俘虏都声称尹子琦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代替尹子琦指挥的乃是一个叫李忠国的契丹人。 “如果叛军不是耍花招,倒不妨答应下来,但有一则,确保这些人放下武器之后才能有所动作,绝不能掉以轻心!” 磨延啜罗自觉在这一战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言语间也是颇为自得,他拍着胸口向秦晋保证着: ‘大夫放心好了,接收降兵还能比打硬仗更费时费力了?但有不轨者,一律斩杀就是!’ “大夫,末将建议,这些人彻底投降之后,应该一举斩杀!” 磨延啜罗也觉得杨行本的话有道理,罕见的附和着: “杨将军的话切中要害,小人以为十分在理,这些叛军都是幽燕边军的老底子,只知道有节帅而不知道有天子,对安禄山的忠心远远甚过大唐天子,若不杀的干干净净,早晚必会为祸!” 磨延啜罗在长安生活了近十年,不但学会了汉人的文化,还学会了汉人的思考方式,之所以一再的提出来这些所谓的忠心不忠心,为得就是斩草除根。 来自幽燕的叛军军不但给唐朝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同样也是草原各部恨之入骨的对象,提起来没有一个不胆颤忌惮的。 “在草原上,不少部落征服死敌以后,往往会斩杀掉所有高于车轮的男丁,为的就是不使这些人将来有恢复的机会,为以往的失败报仇!大夫绝不能妇人之仁,留下后患。” 秦晋笑了。 “叛军投降是件好事,可如果一开始就不想让他们活,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进重围中痛歼就是!” “大夫这么说就有些想当然了,只要叛军一天没放下武器,一天便有着常的战斗力,如此斩杀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杨行本与磨延啜罗很快就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试图彻底说服秦晋接受他的杀降计划。 战场之上,所谓的道义并不是他优先考虑的要素,只有不择手段的以最小代价谋求胜利才是终极目标。 秦晋却道: “秦某也还听说,草原上未必每次都会杀光敌对部落的所有男丁,当敌人放弃抵抗选择投降的时候,会给他们一次得到宽恕的机会。” “这……确实有这种情况,可,可安贼叛军毕竟不是寻常小不落可比!” 秦晋则想的更久远,如果不问青红皂白的杀降只会激起叛军余部的抵死抗击之心,到头来这种看似合适的办法就会起到了反效果,会给将来的平乱之战,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恶劣影响。 最终,秦晋抢粮磨延啜罗返回战场,接受他们的投降,并派出了大量的民营骨干随行,只等接收俘虏后,就按照以往的惯例将其打散分割重组,然后再参杂近本地的战俘,建成一支战俘营。 至于后续的处置办法,秦晋绝没有打算白白养活这些人的打算。 除了维持战俘们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还会派给他们繁重的劳动,挖掘壕沟,修整城墙,掩埋死尸,清理荒田,无论哪一样都要耗费很大的人力,这些俘虏便是上好的免费劳力。一旦条件允许,就算把这些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俘虏再一次投入战场也未必不能。 打走了磨延啜罗以后,杨行本留下来,打算继续劝说秦晋。 他觉得秦晋在处置叛军俘虏的时候,表现的有些过于妇人之仁。如此优待俘虏,这和他的认知有了不小的偏差。 “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果大夫对它们施舍以仁慈,又让都畿道的百姓何以看到我神武军呢?” 秦晋笑了,他知道杨行本是个倔脾气的人,认准的事也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百姓们在意的是衣食住行,仇恨并非他们活下去的基础,二郎啊,有时候杀戮未必是震慑人心最有效的办法!” 杨行本大不以为然。 “不杀何以震慑叛逆?杀的轻描淡写了,都会被叛逆嗤之以鼻!” “的确,不杀不足以震慑叛逆的造反之心。但现在,神武军面临的形势极为复杂,应对的办法也不是简单的可以归类于杀与不杀这两种。咱们一方面要杀人,一方面也要收服人心。只有收服了人心,才是从根子上彻底解决叛逆的根本之道!” 胡人大批迁徙进入河北道已经有百年的时间,这种迁徙一次又一次的加强了河北彪悍的民风,除此以外,也使河北的百姓们对长安渐渐疏离。 若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难道仅仅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章:叛军全覆没 “唐兵有回应了吗?” 李忠国有气无力的询问着部将,此时军中已经断粮整整一日两夜,虽然暂时还不会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况,但他现在也是饿的两眼花,浑身酸软。 “那边只说要向上请示,具体什么时候能给咱们回应,末将也不知道啊!” “该死的回纥狗,当初这些铁勒人是如何在咱们面前摇尾乞怜的,如今却也嚣张起来。真真可恶又可恨!” 燕军中绝大多数都在草原上打过仗,尤其是针对铁勒九部中叛降反复的部落,如骁勇异常的同罗部。在这其中,铁勒九部之一的回纥部就常常跟在唐朝边军身后扮演走狗的角色,也无怪乎燕军上下都瞧不起回纥人,现在突然在回纥人手里吃了亏,便难以接受。 李忠国抱着肩膀,闭目养神,既然没有回音,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体力,此时只有安静的坐着,才会尽可能的减少饥饿带来的死亡气息。 “何如尽起人马,和这些回纥狗拼个鱼死网破,总好过这般窝囊的活着!” 对于众将的建议,他只闭目佯作听不见。 李忠国不说话,也自有人说话。 “拼个鱼死网破?你出去问问,有几个人愿意这么白白的去送死?现在被唐兵包围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离,逃不成,战也不成,何如就投靠了唐朝?反正天子姓李还是姓安,咱们不一样吃这口饭吗?” 很显然,此时中军帐内众将绝大多数人抱有这种心思,都禁不住议论纷纷。认为只有先保住了小命,才有可能谈及其他。 天色黑了下去,众将们迟迟等不到结果,也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到本帐去歇息。 这时,中军帐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若在往常早就有人来点着烛火照亮,可现在哪里还有人顾得上这些?漆黑一片之中,李忠国猛然睁开了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快步由军帐后门出去。 出了中军帐,李忠国径自去了后面的一顶小帐篷内,里面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伤病未愈的尹子琦。 “将军,今夜将要起兵突围,请事先准备妥当!” 听了李忠国的交代,尹子琦的脸上不惊不喜,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有几成把握?” 李忠国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尹子琦会如此问,然后便摇了摇头,答道: “不多,三成!” 三成的确不多,但尹子琦的眸子里却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只要还有机会,就未必会输,此时逆境之中,就怕失去了斗志!” 李忠国连连点头称是,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告辞出去,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距离此处不远的另一处军帐。 这一处军帐虽然比起中军帐来小了许多,可比尹子琦休养的那处军帐大的多了,容纳十几个人完全没有问题。推门进去,便是一股污浊的热浪涌出来,里面已经挤挤挨挨的坐了十几个人。 “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低声答道: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将军话!” 李忠国一摆手,脸上疲惫之色尽去。 “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成功,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末将等追随将军多年,只要将军有令,莫不从命!” 李忠国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 “今夜子时行动,保密为第一要务,否则你们连这营寨都出不去,就得被汹汹众怒而淹没,都明白吗?” “请将军放心,到处都在人心惶惶,哪里不是乱作了一锅粥?表现的不正常反而是正常了!” 部下们如此回应,李忠国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如果在七日之前,军中敢有人如此,必然逃不过军法惩处。而现在呢,全军上下身处重围之中,都在为了活命而担心,还有谁会在意什么军纪军法了…… “曾四过来,你今夜的任务就是带着人无论如何也要护着尹将军与咱们一同突围,就算拼上性命不要,本将也不希望尹将军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尹子琦早就半死不活,带上他只会成为拖累。再者,咱们落得如今这步田地,都是拜此人所赐,将军又何须管他呢?” “毋须多言,谨记军令就是!” 别看李忠国对那些将军、郎将们有的是耐心,对部下的话却少之又少,现在干脆不与回答。 子正时分,李忠国终于熬到了时辰,他在等着出营的信号。 忽然间,便听帐外有人高呼: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救火,便是出动的暗号。只有全军上下都乱起来,他才可能带着自己的嫡系部将,趁机出逃。 没错,此时的李忠国早就放弃了这些各怀鬼胎的同袍,推举他做手令,又都阳奉阴违,或有军令下达,但有一点觉得不公者,就公然违抗。战不成,走不成,照此下去,他完全看不到一丝希望,与其在这里干耗下去,不如带着嫡系人马相机溃围而出,说不定还能逃得一条生路。 之所以在走之前带上尹子琦,李忠国并非安的好心,为了返回洛阳以后减轻罪责,此人就是上好的替罪羊。 到了这种时刻,正所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忠国出了军帐,便见部下们早就等在了外面,都是一脸的期待与兴奋。虽然此去也是九死一生,可再渺茫的希望也比注定等死要强了千倍万倍。 再看东面对方草料的位置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他们的杰作,只为了引开军中众将的主意。 劈开了一大片栅栏,仓促修起的军营外面外面并无壕沟遮挡,冲出去就是广阔的天地。 冲出了数里之后,李忠国回望乱作一锅粥的大营,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但他毫不后悔,留下来就是无休止的争执和等死。至于投降,他想都没有想过。 …… 磨延啜罗在日落之后就赶回了营中,不过为了多饿叛军一些时日,并没有立即派出使者回应他们的投降请求。不过,就在当夜子时,忽然被一阵急急的军报从睡梦中惊醒。 “叛军大营火起,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当真?” 得到禀报之后,磨延啜罗顿时睡意全无,他忽然现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秦大夫不同意他杀降,何不趁此机会多捞些级赚军功呢! 磨延啜罗急不可耐的登上敌楼,便望见不远处的叛军大营果如禀报中一样,燃起了熊熊大火,里面人头攒动,也不知是生了营啸还是兵变。不管生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叛军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营外,如果此时突袭军营,势必将一举功成。 “传令下去,都别睡了,出兵袭营,天亮之前务必结束战斗!” 回纥部的马步军在草原上早就习惯了枕戈待旦,进入中原以后依旧如此,仅仅半个时辰不到,便已经大举开出了军营,直奔叛军大营突进而去。 最初,磨延啜罗还担心叛军回有什么埋伏,派了几个千人队上去,这才现他们早就放弃了抵抗,此时的营寨不过纸糊的一样,已经成了摆设。 嗷呜!嗷呜! 吹角之声陡然响彻上空,就在叛军未及反应之间,回纥马步精锐排山倒海般的冲进了不堪一击的军营。本就陷入混乱中的叛军此时也根本来不及抵抗,只好各自为战,做着最后的挣扎。 有的叛军将领反应快, 马上大声疾呼,“别杀,别杀,愿降,愿降!” 然而换来的回应只有冷笑与无情的马刀。 霎时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幽燕边军竟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软脚鸡,任凭回纥人左冲右突的宰杀着。 哭号声,呼喊声,叫骂声,战马不安而又急促的嘶鸣声,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充斥着叛军大营。 磨延啜罗素来喜好亲自冲杀于军前,此时早就杀得浑身浴血,只见他面色狰狞,仿佛刚刚淋过了一场血雨,兴奋的叫着,喊着,手钟一柄唐朝陌刀频频劈砍,每一次上下就意味着收割了一条大好人命。 这种近似于屠杀的大战进行了整整一夜,天色破晓时,早已鸡鸣四起,回纥兵这才收住了手中的屠刀。 放眼整个军营,已经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甚至于连个落脚的干净地方都没有。 不时还有步卒来回游走,看着哀嚎未死之人便上去补一刀,顺带着割下级。 小半个时辰,辕门外的级竟已经堆的小山那么高。 不过,磨延啜罗却闷闷不乐,因为此战中的关键人物,尹子琦在昨夜下落不明。 他已经从被俘的军将领口中得知尹子琦的确切消息,此人并未如传言中死去,而是半死不活的一直随军转移,这段时间以来,真正负责指挥的人是个叫李忠国的契丹人。 关于李忠国的消息,与此前俘虏中的传言大致不差,独独尹子琦,是个意外的惊喜。然则,搜寻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惊喜也就成了失望。 非但尹子琦不见了踪迹,就连李忠国也一样是声不见人死不见尸,磨延啜罗意识到,这两个人一定是在昨夜趁乱逃走了!这让他如何甘心,于是又当即下令,大举搜山,誓要把尹、李二人活捉。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一章:不知亡国恨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逃跑并非一帆风顺,李忠国按住了流血的右臂,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停下来将伤口包扎好,身后就是嗷嗷乱叫着追上来的回纥兵。比起唐兵来,这些回纥兵更像饿久了的豺狼,双目赤红恨不得一口就将他们吞下肚子里,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半点。 为了阻挡回纥追兵,李忠国先后留下了三拨人马,可争取到的时间仍旧不足以彻底避开追杀。越往山上走,路就越是艰难,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路。回纥兵追的困难,他们也逃的艰难至极。 “李忠国,你,你这么回去,就算平安的到了洛阳,天子又岂会轻饶了你?” 半死不活的尹子琦对李忠国失望透顶,已经看清楚了他的真实目的,牺牲了大批将士的性命不过是为了自己逃出生天而已。尹子琦自重病开始就已经看透了所谓的生死,此前之所以不肯力战而死,是为了给幽燕边军再保留一些种子。 而李忠国的所作所为则令他万分不齿,一路上尽管身体虚弱,依然艰难的责骂和劝告着。不过,李忠国的求生欲望太过强烈,无论尹子琦如何讥诮怒骂,他都只当做耳旁风。 被骂的狠了,才恶狠狠回上一句: “住口!有你这个替罪羊在,就算是也得死在尹将军后面啊!” 尹子琦焉能不知道李忠国的目的之所在,他不断的激怒他,更有使其不堪辱骂而杀死自己的意思。比起如此苟延残喘的回到洛阳,尹子琦宁愿死在这荒山野岭中,任由野兽蚕食。 李忠国也不是蠢人,骂过之后又呵呵笑道: “将军莫做幻想了,末将无论如何也会带着你安然无恙的返回洛阳!” 眼见着李忠国油盐不进,尹子琦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喉咙里此时已经干的冒火,他却不愿意为了一滴水而出言乞求这个混蛋。 重病之后,尹子琦行动不能自如,其他感官却未退化,刚闭上眼睛就觉得一股淡淡的烟熏味窜进了鼻腔里。 “不,不好了,回纥狗放火烧,烧山了……” 闻言,尹子琦甚至不愿睁开眼看一看,脸上反而露出了解脱的微笑。熊耳山上荆棘满地,并无道路,行进起来异常困难,一旦烧起了山火,想要逃出去势必要难比登天。 李忠国却慌了神,他自问算准了一切,独独没算到回纥狗会放火烧山。 “这帮狗日天杀的回纥狗,竟如此卑鄙。快,快,抓紧清理出一条通路来!” 熊耳山上除了各种高大树木以外,树冠一下灌木丛生,军卒们以陌刀横刀左右劈砍才勉强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可随着浓烟蔓延过来,残兵们不免都心慌气急,如此一来,动作反而慢了。 李忠国从未有过如此绝望,假如追兵追的紧,大不了再丢下几百人阻挡一阵,可这山火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挡的?就算把他们全部堵在路上,也会轻而易举的被山火所吞没。 如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忠国已经可以看到山下有明显的火光窜起,显然大火已经成了势,蔓延的速度将越来越快。 情知在劫难逃,李忠国一屁股跌坐在荆棘丛中,眼睛里透着无比的绝望神色。 望着山下大火渐渐窜起,磨延啜罗的脸上仍在不断抽搐着,叛军残兵依靠山地竟使回纥勇士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一怒之下他便决定一把火烧死这些狡猾可恶的豺狗。 “看你们还能活多久!” 一句话骂完,磨延啜罗突觉额头一凉,伸手摸去,竟是一片水渍。紧接着,脸上又是一凉…… “下雨了!” 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之后,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本已腾起的火势竟又渐渐的缓了下去。 “老天不长眼,难道这是在给那些叛贼活路吗?” 大雨终于不可知的瓢泼而下,火苗不情愿的彻底熄灭,磨延啜罗情知再难以追上去,只得望山而兴叹,无可奈何。之差最后一线机会,如果这雨再晚几个时辰下,那些逃走的叛贼,必难逃命。 此时的战场一片狼藉,在大雨的冲刷下更是混乱,磨延啜罗顾不上清理尸体,下令全军押着为数不多的俘虏返回军营。经此一战,回纥部再一次阵斩近万人,每人腰间至少都悬着一颗首级,虽然狼狈却兴高采烈的踏上了返程的路。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刚刚放亮时才堪堪停止。磨延啜罗一方面派人向秦晋报捷,一方面又遣人赶去清理战场,处理尸体。近万具尸体如果放任不管,在这炎热的盛夏天里,用不上三日就会腐烂发臭,弄不好就要搞出瘟疫来。虽然这里是荒山野岭,磨延啜罗也绝不像冒险。 当秦晋得知了昨夜的战况以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眉头紧锁。他知道磨延啜罗急于证明自己,却也低估了此人为回纥部正名的决心。毕竟他们在河东被打的太惨,与神武军会合以后又受到了或明或暗的嘲讽与鄙视。 杀人事小,耽误了秦晋的计划确是最令他头疼的。但好在这不算是杀降,影响还不至于太坏。 与秦晋相反,当杨行本得知了叛军残兵几乎被斩杀殆尽的捷报后,竟兴奋的流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秦晋瞥了他一眼,道: “现在满意了?磨延啜罗一战斩首近万,叛军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咱们此去洛阳再无阻力!” 杨行本明显在压抑着自己的兴奋,表情就有些古怪。 “克复洛阳,乃大唐立国以来的不世之功,将军即将拔得头筹,末将心中岂能不欢喜?” 在所有人的眼里,扫清了禁军洛阳的障碍以后,好像洛阳城就唾手可得了,秦晋决定给他们泼上殿冷水。 “洛阳城高池深不亚于长安,就算叛军主力尽失,凭借坚城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啊!” 这番话似乎对杨行本没有丝毫影响,竟又忍不住笑了。 “当年封大夫守洛阳,又坚持了几日?难道大夫以为现在的洛阳城里还有比封大夫更厉害的角色吗?” 这句反问竟让秦晋略感怅然,若有所失。 “也不知高相公生死如何了。” 高仙芝在去岁的大战中生死不知,至今杳无音讯,朝廷在议论抚恤时,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 李隆基做天子时,自然要对兵败失地的高仙芝大加责罚,但潼关失陷以后李亨很快就通过兵变掌权,对高仙芝的评价也受到了秦晋的影响,比以往高出甚多,甚至连远在幽云之地滞留的封常清也一并赦免了。 “何止高相公,还有随房琯出征的李嗣业,当年在安西时也是一代骁将,现在不也是生死不明吗?” 杨行本跟着秦晋附和了一句,虽然口中说着是生死不知,但对两人的下场而言,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不说这些了,既然扫清了外围的障碍,攻打洛阳就要做足准备。新安的几处民营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人,传令过去,一体征召发动,赶赴洛阳,以备不时之需。” 秦晋相信,攻打洛阳绝非易事,叛军也不会轻易放弃立国的都城。至于那种火药炸城的把戏,对于新安这种高不过两丈,宽不过十步的小城还能有些作用,可对付洛阳城,以目前黑火药的威力,效果将会微乎其微。 忽然间,杨行本竟又突兀的问了一句: “磨延啜罗不遵将令,大夫难道无意处置吗?” 秦晋扭头看了杨行本一眼,知道他对这些草原异族都没有好感,能打压就打压,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进军洛阳的命令陆续传达至各部,位于慈涧的薛焕、秦瑞部率先进兵,磨延啜罗的回纥部马步军紧随其后,接着就是秦晋和杨行本所率领的神武军主力,大军浩浩荡荡向东挺近,绵延数十里,一路上处处旌旗招展,人扬马嘶,种种迹象都在向都畿道的百姓们昭示着,大唐王师终于将要克复洛阳了。 百姓们指望大唐王师收复失地,赶走这些北方来的虎狼,一等就是数年。等到现在已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哪里还有什么激动和兴奋了?他们所拥有的心境,仍旧是痛苦和麻木的。 这一天来的太晚了! …… 洛阳城内,皇宫内外,皆是一片缟素,大燕皇帝的丧礼隆而重之的拉开了帷幕,安庆绪作为大燕朝的继承人,以及安禄山此子的身份,伏在灵柩上嚎啕痛哭,任由文武大臣们如何苦劝,都不肯撒开手来。 “陛下节哀,如再不起行,大行皇帝今夜便要耽搁在宫内了……” 宰相严庄亦是一身的丧服,双目一样哭的红肿,轻轻搀扶住了大燕天子安庆绪的手臂,轻轻的劝着。 这句话果然奏效,安庆绪顿时收住了哭声。说实话,伏在灵柩上,鼻口间充斥着里面飘出来的腐臭气息,真是辛苦至极。可为了在世人面前撇清关系,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孝子模样。 安庆绪扫了一眼跪满一地的文武大臣,又俯下身来,凑近了严庄。 “严相公,朕这哭戏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二章:贼首成齑粉 严庄抬起头来,便瞧见安庆绪又黑又肥的大脸上荡漾着得意的笑容。吓得他赶紧低下头来,劝道: “陛下莫要如此,万一被旁人瞧见……” “严相公放心了,朕岂会不小心?你再装作苦劝朕,朕便就坡下驴,让这老东西赶紧入土,他多留一日在这宫内,朕便一日不能睡的安稳。” 听着安庆绪蹩脚的乱用词语,严庄在袖子里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陛下放心吧,再哭几声,臣这就把您拉开!” 君臣二人又是好一番做作,大行皇帝安禄山的灵柩终于缓缓的起行了。 行进在送葬队伍里,严庄忽然发觉,本应在政事堂当值的一名佐吏在依仗外围冲他使劲的挥着手,心中虽然不满,却怕耽搁了政事,只得矮下身溜出送葬队伍。 “何事不能等到大行皇帝灵柩出城再来聒噪?” 严庄沉着脸,大声的斥责着,那佐吏却根本就不分辨,只急急的说道: “大事不好了,尹子琦所部全军尽殁,唐朝大兵即将压境,还请相公早做准备啊!” 这一声“早做准备”让严庄立时紧张了起来,这个佐吏也算是严庄的门客出身,此话中当然包含了一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用意。他立即警觉的斥道: “不可妄言,某知道了!” 那佐吏由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谨记相公教诲。 “具体军报如何,可带来了?” 佐吏立即从随身的皮囊内取出了一卷羊皮纸,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严庄大致看了一遍,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硕大的疙瘩。 “想不到某竟看走了眼,秦晋这竖子果然不简单!” 说罢,他又嘱咐那佐吏: “现在就回去,此事务必保密,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达奚珣那老贼。” 对此,佐吏得意的答道: “相公放心,达奚珣老贼恨不得日日装糊涂,小人稍加手段就能支使得他团团转。” 回到送葬的队伍中,安庆绪就放慢了脚步,凑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 严庄当即咳嗽了一声,心道自己脸上流露出了慌张之色吗?居然让安庆绪这蠢猪看了出来。难道秦晋当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心绪烦乱之下,严庄如实相告: “陛下,前方军报,尹子琦败了!” “败了?这么快?” 显然,安庆绪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又道: “败就败了,大不了回来拒城而守,只等阿史那相公大功告成,领兵南下,便是秦晋那小儿的末日。” 看着安庆绪脸上满满的一厢情愿的自信,严庄残忍的说出了全部事实。 “全军覆没,尹子琦生死不知!” “甚?” 瞬息之间,安庆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如,如何可能……朕,朕不相信,尹子琦智勇过人,就算不敌也会全身而退,一定是有人打算欺瞒于朕!” 严庄道: “臣初时也不相信,但军报上白纸黑字,也由不得臣不信。” 他顿了顿,又道: “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应对之策,守城拒敌臣以为,在所难免了。” 终于,安庆绪彻底慌了神,不管不顾的抓住了严庄的双臂,惶然问道: “严相公快说,有何对策可以退敌?” 安庆绪的这一举动立即招致送葬队伍里出现了一阵骚乱,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天子因何如此失态。此时,他们还并未想到是新安战场出了问题。 听说唐兵即将要进抵洛阳,安庆绪便说什么也不肯出城了。不管严庄如何劝谏,他只赖在城门内,又命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进,赶往此前仓促挖好的陵墓。 按照礼制,孝子送葬哪有送到半路就离开的呢?文武大臣都是错愕不已,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清楚安禄山父子向来不和,但最父子间起码的体面还要维持的吧、洛阳文武大臣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唐朝降臣,对安庆绪这种孩童似的行事风格自是腹诽不已,颇多鄙夷,但碍于权势压迫,也只得默不作声。 原本**肃穆的丧礼在安庆绪的任性搅合下,竟成了一出令朝野文武看笑话的闹剧。见闻者无不摇头,直道:安禄山死后,大燕亡国在即! 的确,有如此恣意妄为,不顾君臣父子之礼的荒唐天子,不正是亡国之兆吗? 但满朝文武不是降臣,便是那些出身行伍的军汉,又有几人对所谓的大燕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其中绝大多数人无非是为了一口安稳饭而已。之念叨着,唐亡了有燕,燕亡了同样也还有唐。总而言之,不做燕臣便做唐臣,而在两者比较重,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后者。 似安氏父子这等沐猴而冠,他们每日朝拜都觉得荒唐不已。 到了晚间,一群残兵败寇,仓皇的逃回了洛阳城,并且带回了令全城上下震惊的消息。 送葬队伍遭遇了唐兵,大行皇帝的灵柩未及下葬就被一把火给烧毁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得知者无不动容,开国皇帝的灵柩未及下葬就被烧成灰烬,这可是亘古未闻之事。 严庄也没有跟着送葬队伍出城,返回政事堂以后,就一直坐立不安,他是重臣里第一个知道这噩耗的人,竟险些跌倒在地。 安禄山在幽燕军中向来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他活着,哪怕是半死不活废人,也能把桀骜不驯的史思明镇住,不敢越雷池半步。就算死了,其威名也无人能及,然则现在居然连尸骨都被唐兵烧成了灰。如果被朝野上下得知,不知要惊起多大的风浪。 “唉!” 一念及此,严庄也忍不住叹息了起来。大燕朝自立国以来,打的唐朝屁滚尿流,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兆头,这才几年的功夫啊,竟然沦落至此。 严庄本想立即赶往宫中去见安庆绪,可转念一想又绕道先回了一趟家,招来心腹家奴,反复叮嘱了一番之后,便打发其出城。 该安排的都安排以后,严庄就马不停蹄的赶去皇宫。 “烧了好,挫骨扬灰,就不怕那老鬼来向朕索命了!” 饶是严庄知道这个安庆绪素来乖戾,行事出人意表,也还是惊的暗暗摇头。 就算他对安禄山恨之入骨,但唐兵如此做,对燕兵的打击可是致命的,又怎么能幸灾乐祸呢?好像这事对其没有半点影响一样。 “陛下,唐朝大兵已经进抵城下,陛下要早做准备啊!” 安庆绪这才醒悟过来,连不迭道: “对,说得对,相公且说,应当如何准备?城中兵马几何?甲械、粮草可还够用?” 严庄无奈的答道: “陛下,此时第一要务便是确定守城大将。” 得了严庄的提醒,安庆绪又一连声的道“” “对对对,当先确立大将,确立大将!” 可他虽然知道了这当务之急,却又头疼了起来,掰着手指数了一圈,洛阳城内有足够资历可以领兵的竟每一个合适。就算有合适的,也都是齐王余孽,万不可用。若将这些人从监狱里提出来委以兵权,没准第一个就是先冲着他安庆绪捅刀子。 安庆绪沮丧至极,堂堂大燕居然没有可用之将,何其可悲。 “朕,朕心里乱的很,相公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其实,连安庆绪都想的明白,严庄自然也早就心知肚明,此时的洛阳城中并无资历足够的人可以领兵。 但现在又是迫在眉睫的局面,他只得在矬子里找出个身长的人来。 “若无合适人选,大将军安守忠或可当此任!” 安守忠虽然打仗的能力平平,但胜在资历够老,又对安庆绪忠心,有这两者便足够了。 安庆绪正要答应下来,确定以安守忠为将,一名宦官竟急惶惶的小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尹将军,尹将军回来了。” “哪个尹将军?” “还能是哪个,尹子琦。” 听说是尹子琦回来了,安庆绪勃然大怒,喝道: “若非此贼误朕,朕何以如此难堪?朕,朕要杀他三族,也难解心头只恨,他怎么还有颜面回来见朕?” 安庆绪的确是恨透了尹子琦,他手中可以掌握的燕军精锐都交给了此人,此人却给他丢的干干净净,现在正是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陛下不可!此人素来善战,或可用其为将,转危为安也未可知呢!” 严庄忽然出言阻止了安庆绪,并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费了好一番口水,才使安庆绪的怒火渐渐平息。 “好吧,朕就先见一见他,再做定夺!”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一铺席子被抬入殿内,尹子琦躺卧其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 发现被寄予厚望的尹子琦竟是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安庆绪的心里就先凉了一半,继而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怒火又有隐隐发作的势头。 严庄也是骇的一惊,想不到智勇善战的尹子琦居然在秦晋手下吃了如此大的亏。 “罪臣尹子琦无颜面见陛下……呜……呜呜……” 只见尹子琦从席子上挣扎着,一句话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三章:睚眦必有报 说来也是奇怪,历尽千难险阻,本已奄奄一息的尹子琦病势就奇迹般的有了起色,见到安庆绪以后,自觉无言相向,愧对圣恩,嚎啕大哭。? ? 此时的安庆绪铁青着脸,恨不得上前去将其撕成碎片,可一想到兵临城下的唐兵,就什么心情都没了。 “伤得多重?还能自如行动吗?” 这是安庆绪最关心的问题,只要尹子琦还能活动,脑子清楚,指挥守城基本就不成问题。然后再把一向沉稳老成的安守忠派给他做副帅,这个安排就完美了。 “陛下,臣……臣……” 尹子琦情绪激动,以至于说话都不能连贯。关键时刻,还是严庄反应快,急忙道: “以臣看,尹将军的病情算不得重,着人以木车推着,不一样可以活动自如吗?” 在此之前,尹子琦连翻个身都需要旁人协助,回到洛阳以后,至少可以独自撑持着做起来。严庄的说法正中安庆绪下怀,当即就一拍御案。 “好,朕便以尹卿为兵马大元帅,守御洛阳内外,另外,考虑到尹卿行事或多或少有所不便,再以安守忠为副帅从旁辅助。” “这……这……” 尹子琦傻眼了,他本以为回来后就会遭到千刀万剐的惩罚,毕竟丢光了幽燕精锐,对于燕朝的打击是极为巨大的。 “尹将军还愣着作甚?赶快谢恩啊!” 端坐在一侧的严庄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挤的褶子令人不忍目睹,一双闪着一样光彩的眼睛则死死的盯着尹子琦。 “陛下,臣,臣唯有一个要求!” 反应过来的尹子琦,总算说了一句连贯完整的话,可这却让安庆绪大为不快。他心道,自己既往不咎还委以重任,又岂能轮到这厮蹬鼻子上脸的提要求?但形势所迫之下,又只得耐着性子问: “尹卿有何要求,尽管说就是,朕无不允准。” 尹子琦闻言之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五个字: “杀掉李忠国!” “李忠国?就这个要求?” 安庆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以为尹子琦是趁火打劫,提一些过分的要求,哪想得到竟如此是简单的一件事。 “李忠国是哪个?杀便杀了,别说一个李忠国,就是十个八个,朕为了尹卿也杀得!” 这话听的严庄频频皱眉,也只有安庆绪这种性情乖张的人能如此口无遮拦,事实上这也正是此人一以贯之的行事作风。 “陛下,李忠国是契丹人降将,颇有些本事,在军中任郎将!” 安庆绪瞥了瞥嘴,不屑的说道: “区区郎将,传诏吧,赐死……” 刚说完赐死二字,安庆绪眼珠一转,又笑着看向尹子琦。 “不知尹卿与此人有什么仇?又希望让他如何死法?” 他忽然现,这似乎是件挺有趣的事,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望着尹子琦。 “此贼为了一己活命,牺牲上万将士性命,臣若不杀此人,死不瞑目!” 闻言,安庆绪顿时暴怒,腾的起身。 “甚?就是李忠国害的幽燕精锐全军尽殁?那可真真是该杀。朕要夷他三族,还要将他千刀万剐,割下来的肉都去喂狗!” “此亦臣所愿!” 尹子琦大致将李忠国如何出卖最后那一万多人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又向安庆绪请准亲自监刑。 安庆绪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同意。 此时的李忠国尚不知自己已经祸到临头,只在心里默默的罗织着尹子琦的过失,待对峙君前或是宰相面前时,便可将责任一股脑的都推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尹子琦就承担了绝大的多数的责任,而他不过是个区区郎将,又能为这次战败负多大的责任呢?说不定仍旧以原秩级军前效力也未可知呢! 越想越是得意,李忠国就手打开皮水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你就是李忠国?” 最后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就听到一个及不客气的声音在脑后响起。这令他很是不快,放下皮水袋扭头一看,不过是个普通的禁军军卒,当即就把脸色沉了下来。 “竖子无礼,难道不知本将秩级远高于你吗?竟敢直呼其名!” 他以为这一通虚张声势的恫吓之后,对方一定会服软,到时候自己在趁势说几句客气话,必然会使此人对自己敬畏有加,感恩戴德。却不想拿军卒根本就不将他的威胁当做一回事,甚至气汹汹的叫嚣道: “契丹狗敢在禁苑摆架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李忠国只觉得一阵气闷,这可与预想中大不相同啊,对方不但没能服软,态度反而更加嚣张。也不知怎的,他竟鬼使神差的继续作色呵斥: “混蛋,侮辱上官就不怕有司治罪……” 话说到一半,李忠国只觉得后背竟在嗖嗖冒着凉风,他分明在这个小小的禁卒眼中看到了猫戏鼠的味道。 他预感没错,只见那军卒得意洋洋的昂着头,面对梧的契丹骁将竟似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李忠国还不束手就擒!” 李忠国听得对方如此大喝,肝胆巨颤,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你敢……” 只是这个敢字还没说完,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卒冲了进来,将其踹到在地,像捆猪一样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把李忠国惊得应对失措,奋力的挣扎着,胡乱的叫喊着。但他心底里并未绝望,自己罪不至死,毕竟前边有尹子琦背黑锅,又怎么能轮到他这个区区郎将呢。 然则,一席竹榻被人抬了进来,李忠国忽然现榻上之人熟悉至极,顿时间便心如死灰。 “尹,尹将军?你,你如何……” 尹子琦虚弱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怎么,没想到尹某不死吧?” “将军饶命,饶命啊,末将也是迫不得已……” 霎那间,尹子琦的脸就被愤怒扭曲的变了形。 “你是迫不得已?那万余将士呢?他们本来可以活命,你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吗?就算你的嫡系人马,你又何尝给过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一连串的问让一向能言善辩的李忠国哑口无言,他能从尹子琦的愤怒中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杀意,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是在劫难逃了。但人在没有面对最后的绝境时,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他不知道尹子琦是如何求得天子原谅的,但求生的本能使之不肯束手待毙。 “尹子琦巧言惑君!我要参劾他,我要揭露他,是如何葬送数万燕军精锐的!啊,呜……” 李忠国的催死挣扎显得徒劳至极,一名军将上前抬腿冲着他的嘴就是一脚,立时就是鲜血四溅,等他哇哇吐了出来,血水中又混杂着数颗门牙,再说话时已经咝咝漏风,旁人也根本听不清在说这些什么。 尹子琦吩咐身侧的军将: “时间差不多了,拉出去行刑吧!” 行刑的地点设在东市,等李忠国被五花大绑的送到那里时,他惊恐的现,妻儿居然也都跪在那里瑟瑟抖。不满十岁的小儿子忽然见到父亲,就大哭着求救,一干女眷现了自家的顶梁柱也是哭的凄惨至极。 此时的李忠国已经不知何为恐惧和愤怒,他想咒骂尹子琦,可遍寻四周,只有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然后就是带着面具的刽子手,哪里还有尹子琦的影子呢? “尹子琦,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很快,很快你也将下来陪我一家老小!” 李忠国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时有刽子手来到他面前,冰冷的劝道: “省点力气吧,一会受剐,有得你叫!” 听到个剐字,李忠国顿时浑身颤,差点当场就尿了出来。这活剐之刑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其痛苦持久,有时甚至可以持续数日不死。 “不,不要,我要见天子,见天子,我来要高尹子琦,他欺君,欺君……” 也许是刽子手嫌他喊的太烦了,铁钳一般的右手捏在其两额处。李忠国受痛之下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以减轻痛苦,可他忽然惊觉眼前寒光一闪,嘴巴里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刽子手也在这一瞬间松开了他的两额,右手短刃一甩,就是一小坨血淋淋的红肉落在地上。一只大黑狗突然窜了出来,兴奋的叫着,一口便将那块肉吞进了肚子里。 这时,李忠国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舌头被割掉了…… 他只能痛苦的出含混的怒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对自己的命运却无能为力。 尹子琦并没有赶过来监刑,因为他在半路上就得到了军报,唐兵前锋已经出现在洛阳城下。而洛阳城外的防备设施几乎一点都没有,就连护城河都因为天干大旱而枯的见了底。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清楚洛阳城墙的具体情况,如此才好做进一步的对策和安排。 距离城门尚有百步远,忽听有人大呼: “唐兵攻城了,唐兵攻城了……” 城外隐隐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战鼓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四章:执贼首要挟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夏日炎炎,洛阳城下数万唐兵排开阵势,摇旗呐喊,战鼓隆隆,吹角连连。?这是来自于河东的神武军,在神武军东进之初,绝不会有人料得到,第一支抵达洛阳城下的,竟会是来自于河东的人马。 不过,除了战鼓吹角以外,神武军并没有贸然攻城,看着数丈高的洛阳城墙,薛焕与秦瑞是心里没有底的。神武军自成军以来,多数大战打的都是守城战,攻城的经验实在不多,尤其像攻打洛阳这种可以和长安比肩的大城,更是没有底气。 没有底气归没有底气,但兵临城下总要虚张声势一番,于是便有了列阵击鼓吹角的一幕。 “洛阳城高池深,如果强攻,不知有多少神武军将士要埋骨这里了!” 看着远处的城墙,薛焕忽然叹了口气。 “薛兄何来叹气,攻城谋划自有大夫在,定不会叫咱们有多少伤亡!” 秦瑞对曾经的主君当然有着十足的信心,这一次也绝不例外。 “攻小城或可用火药,像洛阳这等大城,用了也是徒劳。秦兄看城上的态势,显然叛贼做好了据城顽抗的打算,想要破城,怕是也无巧可取!” 秦瑞书读的不多,反而心思更纯粹,觉得薛焕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想的太多,明明不过是个郎将,却操着节帅的心。 两人经过近一年的合作,关系已经不浅,他便直言道: “秦大夫不会让咱们失望的,今日吓那些叛贼一吓,等大夫抵达城下,就给他们好颜色瞧瞧!” 薛焕闻言笑了,他们这次算是捡了大便宜,兵临城下时,正撞上了贼安禄山下葬。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肯轻易错过?不但杀光了送葬的队伍,还把安禄山的尸从棺椁里拖出来,一把火烧成了灰。 提到烧了安禄山的尸体,秦瑞心有惴惴。 “早就说了等着大夫到了再做处置,咱们现在就给烧了,万一……” “你道我想烧啊?麾下的将士群情激奋,擅自做主,等咱们到了阻止却是来不及,你也不是不知道。所幸……” 秦晋抵达洛阳时,只比薛秦二人晚了半天,当他听说劫持了安禄山的送葬队伍后,大为兴奋。这个安禄山果真死了,看来所谓的燕朝即将四分五裂了,安庆绪是个蠢货,并没有能力凝聚叛军中那些桀骜不驯的骁将。 这也意味着,史思明反燕已经就在眼前。 “甚?烧了?” 秦晋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当他听说安禄山的尸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时,被气得连连跺脚。 薛焕和秦琰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磨延啜罗站在不远处幸灾乐祸。他被薛秦二人抢了风头,心中自然对这两人不满,现在又见到他们被秦晋训斥,心中大感解气。 杨行本倒是没有作壁上观,但也在埋怨着薛焕和秦瑞。 “大夫的本意不是责怪你们毁了安贼的尸,而是毁了尸后,无法暴尸,就不能打击叛贼的军心士气了!” 杨行本说的没错,安禄山的尸烧了也就烧了,并无保护的必要,不过没了这种绝佳的打击叛贼军心士气的机会,又岂能不可惜呢。 这时,秦瑞却道: “烧是烧了,俺们赶到时还剩下级和半个肩膀算,算是完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秦晋闻言大喜,就算只有一颗级也足够了。 于是,神武军将安禄山残存的级简单处理一下,又以生石灰腌渍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挂在了洛阳城外竖起高杆上。 “城里面的叛贼听着,贼安禄山的级在此,想要拿回去就得拿东西来换!” 在挂出安禄山级的同时,数百个大嗓门的军卒聚在一起同声高喊。 这一日,仍旧没有大举攻城的征兆,尹子琦在竹榻上半倚着身子,把着女墙望向城外。 “派人去辨认了吗?” 他声音仍旧有气无力,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辨认的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 也有人质疑那不是安禄山的级。 “送葬队伍遭袭当日,有人曾目击大行皇帝棺椁被唐兵烧毁,现在又弄出了级,明显是在使诈!” “对,实在使诈!” 尹子琦已然望着远处沉思,良久之后才沉声叮嘱左右。 “既然都确实了那是假的,就都得一口咬定,那就是假的!” 尹子琦这句话里一连重复了两次那就是假的,实际上其心理与之恰恰相反,观察和直觉告诉他,远处高杆上的就是安禄山未曾烧毁的级。 开国皇帝的尸被人烧了且不算,而且级还被挂在京师的城外,以要挟守军,这等怪事,可是有史以来未曾出现过的。他刚想回去觐见天子安庆绪,半路上却遇到了急吼吼赶来的安守忠。 “大行皇帝遗在唐兵手上,陛下已经听说了,痛不欲生,涕泣不已,已经下诏让我等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迎回……” 安守忠的话还没说完,尹子琦就怒意上涌,将其打断。 “怎么迎?为了区区虚名,难道连洛阳都不要了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是唐兵在作假使诈,如此,如此才能保洛阳勿忧,保军心不散!” 看着愤愤不已的尹子琦,安守忠长叹一声。 “你道老夫没苦劝陛下吗?嘴都磨破了,没用,没有一点用,陛下不听啊。还有严庄在一边煽风点火……这事没有缓的余地了,快想办法吧!” 尹子琦也是倔强,并不打算认命。 “老将军先去城上安抚人心,尹某去见陛下……” 安守忠看着虚弱不堪,又振作精神的尹子琦,欲言又止,最后只摇了摇头,打马赶去城墙上安抚人心。 而尹子琦又焉能不知道安守忠欲言又止的是什么,只是这件事的影响太大,绝不能任由安庆绪恣意妄为。 其实,安庆绪并非恣意妄为,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杀父弑君,谋朝篡位,这些都是外人反对他的理由。而安禄山的级忽然出现在唐兵手里,这就更给他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假如放纵不管,只会助长这种理由的正当性。为了不使这些理由看起来那么正当,则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安禄山的级也就成了迫切的需要。想要正名,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倘若能不惜代价的夺回大行皇帝遗,想必会多少挽回一些人心。 再加上严庄时时在耳边提醒,安庆绪更是觉得只有这么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世人都道做皇帝好,打破了头也要抢着做。如今,朕得偿所愿,如何还没有做晋王时快乐了?如果有的选,朕宁愿不做这个天子!” “陛下慎言啊,天子乃天命所归,代天行事,一切自有定数,岂是想不做就不做的?” 严庄自大行皇帝丧礼之后就一直守在安庆绪的身边,十分清楚现在的安庆绪内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如果他不做这个皇帝,洛阳城就再也保不住了。 “严相公说的对,朕的确是天命所归。朕总听说,老天要饿体肤,劳筋骨,才能使人成就大业,现如今朕也正在经历这个过程吧?” 若再往常,严庄一定会为安庆绪胡乱引用古语而暗暗笑,但此时此刻他早就笑不出来了。 “陛下,不管外面的级是否大行皇帝遗,都必须当做真的迎回来。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相公不提醒,朕也自会省得,只料不到唐兵如此卑鄙,竟用死人来要挟!” 严庄歪着头,思忖了一阵,道: “如果臣猜的没错,这一定是秦晋的手段,此寮奸狡过人,绝非常人所及,我朝多少名将都栽倒在他的手下,陛下只有不按常理出牌,让他的谋划落空,才有大败他的可能!” 对此,安庆绪深表赞同。 “朕知道,这就是兵法中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咱们事事都按照秦晋贼子的意愿,岂非一步步走入早就设好的彀中?那才是自投罗网呢!” 严庄点头道: “陛下圣明,正是此理!” 君臣二人正叙谈间,宦官入殿禀报: “陛下,尹子琦求见!” 安庆绪对尹子琦的心情是矛盾,既要用此人,又因为他丢了光了精锐而心生怨恨。 “不好好的奉诏守城,倒朕这里来作甚?” “尹子琦自己说有要事,必须觐见陛下!” 安庆绪的本意是打走尹子琦,但想了想还是让宦官宣其入殿觐见。 “陛下,尹子琦此来一定是要求陛下收回诏命,陛下可想好了如何应对吗?” 严庄说的斩钉截铁,弄的他更是心烦意乱。 “朕乃天子,何须顾及臣下的感受、不满意直接斥骂就是,他若敢提一字一句,看看朕不骂得他狗血淋头!” 不多时,尹子琦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入殿内,冲着安庆绪三跪九叩之后刚要说话,安庆绪则抢先一步道: “慢着说话,朕有言在先,若是涉及大行皇帝遗还是免了吧,省得朕骂你!”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五:糊涂君臣也 尹子琦还没等说话就被安庆绪堵了回去,但他此来就是要劝谏安庆绪,千万不能任性行事,此时唐朝兵临城下,大燕的局面可不是当初那般蒸蒸日上了。然而这番话让他如何能说得出口?直接告诉安庆绪,现在的大燕已经日薄西山了?以安庆绪那乖张的性格,不得当即暴跳才怪,更别提商议军国重事了。 “唐兵以狡计试图瓦解我大燕军心,臣是来提醒陛下,千万不能使其得逞!” 安庆绪耐着性子没有发作,正等着尹子琦说出此来的真正目的。 严庄却道: “尹将军此话甚是匪夷所思,陛下英明神武,又怎么可能让唐人得逞呢?老夫只提醒将军,还要谋划个万全之策,以退唐兵啊!” 尹子琦暗叹一声,又暗骂严庄老贼误国。但现在严庄俨然是深得圣心的,如果此时与之撕破了脸,对当下的局面有百害而无一利。 “严相公请听尹某一言,守住洛阳,逼退唐兵,办法有二。其一,凭借坚城拖延时间。其二,调河北精兵南下。如此就成了南北内外夹击之势,唐兵焉能不败!” 他的谋划是坚守洛阳做长期打算,一方面唐兵的补给多来自于关中,补给线漫长,时间拖的越长消耗就越是巨大。与之相反,洛阳城内的含嘉仓有着十几年都吃不完的粮食,只要兵员充足,凭借坚城他就有把握守到天荒地老。 此消彼长之下,唐兵想要轻易破城也绝非易事。现在最为关键的是,重新振奋军心,扫清朝廷上下的一片惶然之色。 前者,尹子琦自有把握,可后者则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职权范围。所能仰赖的只有安庆绪与严庄。 然则,看看安庆绪和严庄的所作所为,他怎么都不觉得会让自己的谋划顺利实施。 “还当尹卿此来作甚呢?这个谋划好,不如拟出个具体条陈来,让朕与严相公商议过后在做决断……” 他现在看着尹子琦就心烦,是以便想几句话将其打发走,可话才说了一半,却陡得听尹子琦大声道: “情势急迫,容不得慢慢商议,臣已经将谋划付诸文字,现在就请陛下过目!” 说罢,尹子琦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卷帛书,双手奉上。 安庆绪识得的字不多,一听说要看公文就觉得太阳穴生疼,他看了看严庄,便强忍着不耐说道: “严相公先看看,觉得可以,便说与朕听!” 岂料尹子琦却坚持己见。 “事关存亡,臣请陛下即刻……” 啪! 安庆绪终于怒火爆发,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呵斥道: “朕如何做事,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丢光了精锐的罪责,朕还没跟你算算清楚。怎么,现在又想得寸进尺了?” 严庄见状赶忙装模作样的劝安庆绪消火。 “陛下莫急,尹将军也是一片公心,就是说话时急了些…..” 安庆绪没好气的瞪了严庄一眼。 “你不用给他掺合稀泥,朕心里明白着呢!” 这一通指斥真真如匕首一般直刺进了尹子琦的心窝里,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一切都无法辩驳,唯有守住洛阳,逼退唐兵,方能一雪前耻。 安庆绪见尹子琦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怒气得到宣泄,肝火顿时就消了一半。 “好了,朕说过,只要你们能忠心任事,就算有过失,朕也未必会处罚!” “陛下!” 尹子琦无言以对,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他本来是要劝谏安庆绪不要接唐兵甩出来的诡计,因为一旦承认了那首级是大行皇帝的,对与朝野军中的人心士气,打击将是极为严重的。 “朕知道,你是要劝朕,否认大行皇帝的遗首。可你扪心自问,身为人子者,如何忍心呢?” 说着话,安庆绪装模作样的抬手拭泪,打雷似的干嚎了两声。 尹子琦心知自己绝无可能劝说安庆绪回心转意,只得暗自叹息。 “可如此一来,将会给守城带来难以估量的变数!” 对此,安庆绪似乎很是乐观。 “尹卿是不是胆子太小了点,洛阳坚城,又兵精粮足,虽然唐兵就在城下。然则你也说过了,只要河北道的精兵南下,便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尹子琦心道,打仗如果都像他说的这么简单,那还有什么难的?可就长远而言,的确是这种趋势,是以一时间竟又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严庄又趁机说道: “尹将军就不要分神了,专心一意的收住洛阳,其它事体便由政事堂处置就是。难道尹将军不相信政事堂?” 尹子琦的确不相信政事堂,这个政事堂就好像严庄的自家后院一样,乌烟瘴气的,哪有半点天下中枢的样子。 “陛下,达奚相公求见!” 君臣三人正僵持不下之际,忽有宦官入殿禀报,达奚珣求见。 达奚珣身为尚书右仆射,空有宰相的虚名,手中却没有半点权力。不过,为了笼络唐朝降臣,达奚珣必须留在政事堂,这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安庆绪毫不掩饰自己对达奚珣的厌恶和鄙视。 “这老狐狸,今日上赶着来见朕,定然没甚好事,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达奚珣拖着一把老骨头出现在了殿内。 “臣尚书右仆射达奚珣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罢了,罢了,都是朕的重臣,不用弄这虚礼,说吧,何事见朕?” “臣,臣……” 只见达奚珣涨红了脸,结巴了好一阵才说出了一句囫囵话。 “臣听闻有人生造谣言,污指臣与,与唐朝勾,勾连,臣,臣无处辩白,只得,只得来请陛下为臣辩冤啊!” 安庆绪原本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哪曾想竟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市井谣言,一笑置之就是,达奚相公何必当真?” 一旁的严庄皮笑肉不笑,冰冷的说了一句。 达奚珣苦着脸,一本正经的答道: “臣,臣知道,有些人巴不得臣死无葬身之地,现下也只有陛下才能,才能……咳……咳咳……”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达奚珣竟剧烈的咳嗽起来。 安庆绪看着达奚珣就心中生烦,只想如对待尹子琦一般,尽快将之打发了。 “朕都知道了,稍后便会命人查处造谣者,达奚相公好生回去歇着吧。” 岂料,达奚珣咳嗽完了,一双老眼里居然又淌下两行浑浊的眼泪,呜咽着说道: “臣冤枉,臣心里苦啊。臣对大燕一片骨鲠之心,日月可鉴,偏偏要受这不白之冤,若不能还臣以公道,臣就算死了,死了,也不能瞑目……” 这一番剖白听的尹子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达奚珣是什么人?前唐朝的河南尹,大燕军南下以后,见势不妙就立即改换门庭投了大燕,这就是标准的叛臣。现在居然跑到天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摆出了一副忠臣模样,实在令人觉得滑稽至极。 但是,像达奚珣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尹子琦也不愿意插一脚进去,是以只冷冷旁观,看看这老家伙究竟还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偏偏安庆绪很吃这一套,见达奚珣如此剖白心迹,不禁大是感慨,对其好感也隐隐多了不少。 “达奚相公放心,朕在这里跟你打个包票,幕后造谣者一定不得好死,还老相公一个公道清白!” 达奚珣闻言千恩万谢,更是老泪纵横,好像感动的无以复加。 对于达奚珣的情况,尹子琦多少也知道一些。洛阳城内有不少人都是心向唐朝的,或明或暗都有,而达奚珣又成了降燕唐臣里官品最高的人,是以便被心怀故国的人当做了攻击的靶子。此时大肆造谣污蔑达奚珣,无非是想趁乱让这老家伙也牵连进去,最好真被当做奸细处死。 不过,达奚珣何许人也,水晶狐狸的别号不是白给的,见风使舵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又岂会轻举妄动? 现在之所以跑来哭诉辩冤,不过是做给安庆绪看的而已。 虽然识穿了达奚珣的心思,尹子琦却也不愿过问,毕竟保住达奚珣对大局总体而言,是有利的。 殿内君臣一副相知模样,尹子琦冷眼旁观,严庄却出人意料的插了一句: “达奚相公可知是何人生造谣言?” “这……老夫只是耳闻,并不知道主使之人是谁……” 严庄又继续追问: “即便不知主使,传谣之人总该清楚吧,否则又何以得知谣言呢?” “这,这……都是,都是市井传言,让,让老夫怎么说呢……” 经过严庄的提醒,安庆绪也反应了过来,既然达奚珣鸣冤有人冤枉他,便总要有造谣生事之人吧。 “达奚相公毋须顾虑,尽管说就是,哪个敢在大敌当前之际还唯恐天下不乱,朕夷了他的三族。” 尹子琦眉毛一挑,夷三族可说是最为惨烈的刑罚,当事者的父族母族妻族一并被斩杀干净,用这种酷刑来惩治造谣者难免有烂施刑罚之嫌。 达奚珣当即就被吓的跳了起来,慌忙摆手道: “陛下,陛下万万不,不可啊!” 浏览阅读地址: 第七百六十六:荒唐的谈判 严庄的用意,尹子琦看的明明白白,不过是想让这老狐狸彻底牵出一批人来造下一番杀孽,如此更得世人唾骂而已。这么做与严庄本身无益,只能说是损人而不利己。他心中也不免暗生寒意,无怪乎世间俗语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谁要得罪了严庄这种小人,就得日日夜夜的防着他,不知道何时就会吐出猩红的信子。 看着严庄那一副令人作呕的表情,尹子琦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如果自己还是身体康健,行动迅捷自如,说不定就会当殿将此人击杀。 这等反复无常只为一己私利的小人,留着只能遗祸无穷,然则,事实是残酷的,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之中。倘若杀了严庄,他又怎么会有活路呢?安庆绪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尹子琦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需要旁人协助,又怎么可能一击袭杀严庄这这狗贼呢! “陛下,臣还有军务要处置,先行告退!” 尹子琦要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大殿,安庆绪却叫住了他。 “慢着尹卿,朕的意思你都明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大行皇帝遗首安然无恙的迎回来。” 前一句话还说的和颜悦色,可紧接着安庆绪就变了脸色。 “否则,朕就让你去给大行皇帝陪葬!” 尹子琦面色如死灰,心道有这等宰相,这等天子,不亡国就没天理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点怀念安禄山在世的时候,虽然一样的残暴嗜杀,喜怒无常,可绝不会任由小人恣意妄为,又做出这许多昏聩之举。 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刚刚过了西市大街,便有军卒打马迎面而来。 “报!将军,唐兵派人来磋商了!” 尹子琦闻言怒气上涌,当真欺人太甚,拿一个死人头居然也赶来大摇大摆的谈判磋商。可下一刻他本来僵直的身体又软了下来。想想安庆绪那疾言厉色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胳膊是是拧不过大腿的,况且还有个对安庆绪忠心耿耿的安守忠在,又岂能任意而为呢? “走,去见见吧!” 尹子琦眯着眼,目光却从一条缝隙里凌厉的扫视着这个敢于亲身犯险的唐卒,准确点说,这是神武军中的一名伍长。 仅仅派了个伍长前来,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侮辱和轻蔑,可尹子琦似乎并不在乎,让亲信副将与之谈判,自己则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独独不说一字半句。 神武军的要求很简单,让他们拿五十万石的粮食来换,如果肯换,必会将首级完好奉还。 突然,尹子琦冰冷的问道: “如果本将不答应呢!” 那神武军伍长居然仰着脑袋答道: “既然说不拢,安贼首级自然要继续在旗杆上受那风吹日晒雨淋了,还用问吗!” “你找死!” 在场的军将们勃然大怒,纷纷叫嚣着喊打喊杀。神武军伍长却似满不在乎一般。 “俺来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要杀就杀,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妾养的!” 只是这些人虽然叫嚣的狠,但没有尹子琦的军令,没人敢轻举妄动。 见没人动弹,那神武军伍长轻蔑的笑了。 “怎么?不动手?那俺可要回去复命了!” 军将们不肯放他走,又不敢私自动手,都指望着自家主帅能为他们出这口而起。可最后还是尹子琦只轻描淡写的说道: “让他回去吧,告诉秦晋,五十万石粮食洛阳城内还是出得起,不过需要时间准备,至少也得七八日功夫吧。” …… “七八日功夫?告诉尹子琦,咱们没耐心等,明日此时,见不到粮食就一拍两散,烧了安贼的狗头!” 杨行本得知了尹子琦的态度以后,有些愤愤然。此前一战打的极其完美,可还是让尹子琦跑了,而这个尹子琦也是福大命大,回到洛阳以后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可以继续领兵,他只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一拍两散不至于,烧了安贼狗头,咱们还拿什么恶心尹子琦呢?沉住气,有他们难受的时候!” 秦晋对杨行本的动怒有些惊讶,这个人现在早就练出了一副沉稳的性子,甚少有今日这种情况。 “末将也知道不能一拍两散,何如派出咱们的火器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杨行本说罢,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火器营历来是当做杀手锏的,就这么拿出来,未免便宜了他们!” 秦晋呵呵笑道: “是啊,急不得。听说清虚子又捣鼓出新鲜玩意,再有三五日功夫就可以拿出来用了!” 神武军的火药产量有限,存货也不多,能拿出来用都得用到最关键的地方,可禁不起挥霍。 想到这里,秦晋感慨道: “如果火药的产量能跟上,可以无所顾忌的用,咱们还真就有一月功夫破城的底气。只可惜啊……” “秦大夫以安贼首级拖延时间,关键还要看安庆绪是否肯上当!” “房相公此言不错,秦某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仅仅凭借着一团臭肉就能换来五十万石粮食,不过既然对方肯搭茬,咱们又何妨配合着演下去!” 于是,那神武军伍长再一次进入了洛阳城中,见到了尹子琦。 就连尹子琦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区区伍长居然亮度出入洛阳城,又牵扯着多少人的心思啊。 “俺们大夫说了,只给你们一日功夫,明日此时必须见到粮食,否则就一把火烧了……” “你若敢烧,信不信现在就活煮了你?” 那神武军伍长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口出威胁的胡将。 “你吓唬俺有甚用了?俺就是个小小的伍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烧。” 尹子琦制止了部下的鲁莽举动,面露为难神色。 “毕竟是五十万石粮食,一日功夫肯定难以准备周全,不如先出十万石,后续再足额补全,如何?” 那伍长寻思了一阵,又道: “将军这话还像个正经商量的态度,法子也是好法子,不过俺就是个伍长,做不了大夫的主,如果将军不嫌麻烦,俺还要回去禀报了才能给出准信!” 尹子琦笑道: “不急,不麻烦,回去商量好了再说也不迟!” 尹子琦本就打算拖延时间,现在忽然又发现了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自然乐得如此麻烦下去。 孰料,半夜子时,城外忽然鼓声大作,吹角连连。城中守军原本都有些松懈,此时惊闻敌袭,不免就有些手忙脚乱。包括尹子琦,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将军,唐兵夜袭!” 尹子琦为了方便,就近住在城墙阙楼之内,于是赶忙命人将他用竹榻抬出去,他要在第一时间内稳定军心,不使唐兵有可乘之机。 实际上,尹子琦只在刚刚惊醒时有一点心慌,但完全清醒以后也就放下心来,洛阳城高池深,其实夜袭就能攻破的?唐兵如此伎俩,不过是骚扰而已。 军令很快传达城上各营,严阵以待,但有唐兵露头就狠狠的予以回击。 然则,战鼓吹角折腾了半夜,却不见有一兵一卒露头,眼看着天光方亮,尹子琦打了个哈气,意识到自己被唐兵耍了,所谓的夜袭仅仅是敲敲鼓,吹吹角而已,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 很快,又是那个伍长带来了秦晋的意见。 “秦大夫说了,可以先弄来十万石粮食,但却不能跟你们交割,否则你们拿了首级不认账,俺们找谁说理去?” “这贼厮,好生狡猾,俺们先出十万石粮食,你们不认账,又该找谁去?” 伍长白了身旁作色的胡将一眼。 “秦大夫早就替你们想好了,也不好太过为难你们。看看,这瓮城可不小,对方五十万石粮食没得问题,三日功夫,堆放得斤两足额,就算,就算……表示诚意了!” 又指着城门内的瓮城说道。 尹子琦不免沉思了起来,他在揣测着秦晋的心思,不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又在卖弄什么诡计。可思忖了好一阵,也觉出这可提议会给唐兵任何可乘之机。 就算五十万石粮食堆在瓮城里,唐兵若想轻易进入瓮城内也是难比登天。因为这瓮城本就和整个洛阳城在同一防御体系内,与外面隔着数丈之高的城墙,而且城门又有铁闸隔断,与其打瓮城的主意,不如想办法寻着薄弱处攻城了。 “好!甚合本将心思!” 打发走了那神武军伍长,一直默不作声的安守忠凑上来问道: “难道还真的由着他们折腾,运粮食到瓮城里?” 尹子琦叹了口气。 “反正就是多出了点人力,只要这粮食到不了唐兵手中,又能暂时向陛下有个交代……唉,也是不得已啊!” 如果不是安庆绪一直在后面掣肘,他又怎么可能和大兵压境的神武军做如此荒唐之谈判呢?但无论如何,尹子琦心中都有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半粒粮食也不会送给唐兵,至于安禄山的首级,只要有借口搪塞,便拖得一日算一日。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七章:虚张声势否 尹子琦打定了主意,不管安庆绪给他多大的压力,都只按照他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调配兵力部署。? 伏案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觉得半边身子又麻又凉,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公事,费力的捶打着腰腿,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不但毁了他的一世英名,更毁了他赖以翻身的本钱,那就是身体。 “来人!” 锤了一阵,尹子琦觉得阵阵尿急,便唤来了负责服侍他的军役。奈何军中粗使的汉子粗心大意,并不了解大帅刚刚把自己撵出去,现在又唤回来的原因。两个军役大眼瞪小眼的站在当场,等着下令。 原本这种便溺之事尹子琦就有些碍于开口,见军役们似乎并不了解自己的难处,只好放低了声音道: “把夜壶拿来!” 偏偏外面将士的操演声过于吵闹,两名军役听的不清楚,竟又直直的反问: “大帅说得清,俺们听不真哩,不知道大帅有甚事吩咐俺们兄弟!” 尹子琦叹了口气,只听口音就知道,这两位应该是在都畿道乡里间临时征募的壮丁,这种资质差一点的被筛选下来,就都被专做了军中杂役。 现在军中用人本就捉襟见肘,他又不想随身跟着细心体贴的婢女侍候,省得被人说三道四。 “夜壶!” 饶是尹子琦平日里极为善待这些身边的人,现在也忍不住寒着脸,一指墙角处的夜壶,突兀的喊了一声。 如此,两名军役才明白过来,自家大帅要方便。 释放完毕,尹子琦只觉得浑身舒坦,仿佛此前麻痹寒凉也随之散了不少。 “抬我去瓮城!” 一方面为了拖住唐兵,另一方也是为了应付安庆绪,尹子琦竟也似胡来一般,答应了神武军提出的无理要求。 “大帅,咱们真要把这成山的粮食送出去吗?” 军役们知道的少,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被拉入瓮城中,就忍不住频频惊叹。 尹子琦还是坐在竹榻上,只把身子扒着墙口向下望去,这些壮丁的动作还算迅,仅仅半日功夫,就已经搬了有数万石的模样。 “这些粮食是我大燕军用无数的人命换来的,唐兵若想要,就必须得付出数倍的代价,否则……” 正说话间,忽起了一阵风,激得尹子琦一阵气闷。这让他好不气恼,就是一阵不大不小的风,竟使得自己如此难堪,更别提纵马狂奔,驰骋疆场了! 虽然尹子琦是个心思坚定而又强硬的人,但身体的不堪状态时时刻刻都让他体味着苦涩的挫败感。 也许是尹子琦的表情有些过于骇人,两名军役都吓得不敢再乱说话,生怕自己也成了填命鬼。 十里八乡的人哪个不知道,这胡贼抓壮丁,十有八.九都是送到战场上做填命鬼的,出去的精壮汉子十个有九个都回不来,为此这两位临离家门时,甚至连身后事都交代好了。 万幸的是,他们也因为自身条件的合格,没有被分配到执戟带刀的军营,而是当起了侍候人的粗使仆役。 尹子琦看了一阵,便招过候在一旁的副将,问道: “今日日落之前,能运多少到这瓮城里?” 副将答道: “总该有十万石!” “好,到了十万之数今日就先歇了,日落之前神武军会派人过来交涉,有这些堆得小山一样的麻袋包,应该能糊弄过去!” 那副将却突然一激动,说道: “大帅,咱们兵精粮足,何必受这窝囊气?” “不必多言,本帅自有谋划,去办差事吧!” 尹子琦眉头紧促,他的决定还轮不到一个副将来质问,而实际上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陛下犯蠢出昏招,还有严庄老贼从旁怂恿不成吗?当然不能,这些话说出来,虽然都是实情,可对军心的影响就太大了。毕竟在普通燕军将士的眼中,天子和宰相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岂容亵渎呢? 到了日落之前,神武军果然又遣了人过来交涉,还是那个伍长,仍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这个伍长上城,走的可不是寻常路,而是城上用麻绳吊下一只大竹筐,他就蹲在筐中,任由城上的人将其拉上去。 “每次上城俺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大帅手底下的人失了手,俺可就摔成一滩烂泥了!” 尹子琦的脸上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说道: “放心,哪个敢摔了你下去,被摔便将其一并摔下去,给你讨个公道!” 那伍长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目光却早已经转向城里,投往瓮城之中。 “尹大帅好快的度,不知三日功夫可能凑齐数额啊?” “三日功夫虽然有点紧,但绝对够用,现在本帅只担心,你们秦大夫如何从这瓮城中把堆积如山的粮食运出去呢?虽然这内外仅有一墙之隔,可与咫尺天涯怕也差不了多少啊!” 说着话,尹子琦竟呵呵笑出了声。 伍长似乎并未听出尹子琦话中的为难之意,只大剌剌的答道: “到时还要麻烦尹大帅才是啊!” 尹子琦笑而不语,不置可否,他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了,让他当真运出这几十万石粮食去换一颗腐烂的臭肉,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过,这些想法只能装在心里,不能过早的说了出来。他也很是好奇,秦晋是真想要这些粮食呢,还是另有打算。 入夜之后,尹子琦又敌不过身体的虚弱和疲惫,斜倚在竹榻上打起了轻酣。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听到一阵疾呼: “夜袭,夜袭,唐兵袭城了!” 尹子琦猛的一哆嗦,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又觉得半边脸湿粘一片,用手擦了一下,竟满是口水。 “大帅,大帅,外面闹起来了!” 两名军役部分白天黑夜的伺候着尹子琦的生活起居,听到阙楼外闹嚷成一片,都吓的有些六神无主。 “慌甚慌?唐人把戏而已,何来袭城!” 战鼓隆隆,吹角阵阵,隐隐竟还有喊杀之声,若果说这不是袭城,两名军役其肯相信。 “大帅且听,听啊,城外面这不是敲的军鼓……” 尹子琦端坐室内,面色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昨夜不也是这般闹腾吗?虚张声势而已,趁夜袭城,对小县城或许还能奏效。洛阳城积百年之功建成,城高池深,如果以为可以趁夜趁乱,就能得逞,那真是痴人说梦啊!” 说到最后,尹子琦的面色终于不再平静,而是显得有些激动,连手都不知觉的挥动着。 “有大帅这话,俺们就安心了,外边的人想要破城,休想!” “对,休想!” 两名军役一唱一和,倒把尹子琦惹的笑了。 “本帅渴了,去煮了热茶来!” 实际上,尹子琦是嫌这两名军吏就像鸡鸭鹅一样叽叽喳喳,他只想安静的留在室内,思考脑中未解的难题和困惑。 两名军吏前脚出去,副将又赶来回报军情。 “大帅,此次夜袭怕是又在虚张声势,人倒是派出来了一些,也只是停在一箭之地外胡乱的喊上一通而已。” “嗯,知道了。不能掉以轻心,回去好生警戒,不能让贼子钻了空子!”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安守忠打着哈气走了进来。 “唉!这驴日的神武军,还让不让人歇息了?一到半夜就瞎折腾,好好的美梦都给搅合了!” “安大夫何来抱怨啊?唐兵虚张声势,就说明他们自知底气不足,这么做只是为了扰乱咱们的军心而已。如果当真咱们自家先乱了,岂非中了他们的诡计?” 安守忠径自坐了下来。 “尹帅说的在理,早就揣度着唐兵实力不济,如果不是他们用大行皇帝遗要挟,咱们又何必受这窝囊气?” 尹子琦却道: “唐兵不足惧,可秦晋此子素来有狡计,咱们只须在城中坐等,便可拖得他们步步入彀,又何必再横生枝节呢?” “此言在理,只等河北大兵一到,收拾他们还不是砍菜切瓜一样?不过,以老夫之见,尹帅行事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尹子琦苦笑,他焉能听不出来,安守忠这是话中有话,在讥讽他兵败之后胆子小了。可细细思量之下,又不得不承认安守忠的暗讽也没错,他的的确确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果在一年之前,面临同样的境地,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出城迎敌,而不是龟缩在城里硬生生的拖着。 “城外面还有得闹腾,不折腾到天亮,怕是不算完。既然这里没有军情,安大夫也没有必要跟着尹某在这里干耗,不如回去养精蓄锐!” 尹子琦说的好听,事实却是厌恶安守忠在旁边阴阳怪气,指手画脚。反正此人也无心留在城上,不如给他个台阶,好就坡下去。 果然,安守忠长长的抻了个懒腰。 “尹帅说的是,老夫在这里也是干耗着,不如回去养精蓄锐!” 说罢,安守忠便起身而去,室内又剩下了尹子琦一个人。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六十八章:石砲再显威 渐渐的外面安静了下来,尹子琦觉得奇怪,就唤那两名守在外面的军役进来,岂料一连唤了数声都没有反应。 这让尹子琦奇怪之下又隐隐然腾起了一丝怒意。 汉人有句话说的不错,所谓近之则不逊,自己对待这两个军役从来都没有一字半句的狠话,今夜可好,居然连人影子都不见了。 “来人,来人!都活腻了吗?” 任凭尹子琦喊破了喉咙,居然也没人搭理他。这一下,他所感到的就不单单是愤怒了,更有一种由内到外的恐惧。 因为这里并非普通的地方,身处军中,除了军中的杂役以外,还有亲卫和一干将校,现在自己快把房顶都喊破了,怎么连一个人都不见呢?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兵变?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尹子琦就觉得浑身都惊出了冷汗。 更为要命的是,他现在身体不能行动自如,如果没有军役的协助,就连走出这道门都极其费力。 意识到危险后,尹子琦本能的选择了安静下来,他不再喊叫,而是侧耳听着,听着外面的动静。与此同时,右手伸进怀里,攥紧了那把带着体温的短刃,但有风吹草动,为免受辱,便只有自裁了! “大火,大火!着火了!” 这一声呼喊来的突兀至极,尹子琦被吓了一跳,瞬息之间竟惊恐的发现,整座屋子都烧了起来,浓烟弥漫,熏烤的人痛不欲生。他挣扎着想起身,可身体却好像僵硬的铁石一般,难以动弹分毫。 霎那间,火舌就已经卷到了面前,尹子琦憋足了劲,终于大呼了起来: “救命!” 忽的一下,他猛然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好端端的还在榻上,原来是一场噩梦。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他正打算唤那两名军役进来,帮自己换下湿透的中衣,却隐隐然闻到一股烟味。 紧接着,门被从外面推开,副将急惶惶的奔了进来。 “大帅,唐兵,唐兵放火点着了瓮城里的粮食,眼看着火势起来,已经救不得了!” 听罢,尹子琦只觉得气血上涌,他万万没想到,梦中有火,居然会延展到现实中。 “瓮城入夜就关死了,难不成唐兵是打地洞进去的?怎么就烧起来了?怎么就救不了?” 十万石粮食虽然只占含嘉仓的一小部分,可在戒备森严之下却被平白的被一把火烧了,这就不得不令人惊骇了! 两名军役姗姗来迟,尹子琦也顾不得训斥他们,只急急命令道: “快抬我去城上!” 片刻之后,尹子琦在城上居高而望,却见瓮城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眼见着是救不成了。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有军卒来回穿梭于瓮城内外,将一桶桶的水浇上去。只可惜火势太大,一桶水泼上去连点作用都看不到,反而让人觉得这水反而助长了火势,让火烧得更旺了。 “告诉那些军卒别救火了,都撤出去吧,别再让火伤了人命!” 说完这句话,尹子琦就觉得胸腔里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软在了竹榻上,浑身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好半晌,他才勉强的支撑起身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给我查,查到底!” 瓮城到了晚间是关闭的,内外不通,突然就起了大火,只能让人往一种可能上联想,那就是出了内奸。 尹子琦自然也不能例外,当即也不管那些烧得正旺的粮食,只大张旗鼓的摸排内奸,调查入夜以后究竟那些人靠近过瓮城。 一时之间,折腾的军中上下人人自危,生怕别有用心之人趁着这个由头铲除异己。而最有动机铲除异己的,就非尹子琦莫属,毕竟不少人都对他的军令或多或少的有过阳奉阴违,现在想来一个个都是后悔不迭。 实际伤,这些军中将校都冤枉了尹子琦,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刻,就算朕有问题,以尹子琦的性格也不会不管不顾的清洗军中异己,毕竟还要顾念大局的。 此时已经介乎于黑夜与天亮之间,外面的夜色越来越稀薄,东方隐隐的泛起了鱼肚白。不知是哪个突然大呼了起来: “看,那是什么!” 城上众人循声望去,却间越来越薄的夜色下,十数个高大的怪物耸立在城外。 尹子琦也发现了这东西,他忽然有一种荒唐的感觉,难道瓮城中的大火与这些怪物有关? 太阳冉冉升起,夜色被很快驱散,城上燕兵燕将也都发现外面耸立的并非什么怪物,而是一种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攻城器械。 此时此刻,尹子琦才骤然明白过来,自己有着使诈的心思,对方又何尝不是呢? 换言之,秦晋那厮自始至终就没想过用安禄山的首级换粮食,此前的种种所为可以理解为对他的一种戏耍! “秦晋狗贼,欺人太甚!” 尹子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紧接着又觉得天旋地转,多亏那两名军役手疾眼快,将其扶住,然后躺倒在竹榻上,这才没有甩在坚硬的城墙甬道上。 …… “这不就是放大版的石砲吗?” 神武军早前在长安时,曾经试制过可以移动的大型石砲,但当时的政治环境险恶,秦晋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这上面。后来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秦晋和清虚子提及这东西,不想清虚子对其格外的感兴趣,竟一直放在心上,捣鼓了大半年,终于捣鼓出了可堪一用的可移动石砲。 这种石砲高超过两丈,秦晋抬头仰望,觉得这东西看着虽然唬人,但实战效果也只能因地方而异。毕竟这种极为笨重的东西是根本不可能推着行军的,最可行的办法只能每到一地,当场打造。等战事完毕在拆毁。 不管怎么说,这石砲也算大显神威,居然能将易燃物隔着高大的洛阳城墙投到瓮城里。看着粗大的木架下面,似乎也有不少看起来颇为复杂的机构,秦晋真想问问清虚子,他是怎么把这东西弄的有准头的。 “好了,是时候再让叛贼长长石砲的滋味!” 巨大的铁球被抬了出来,十几个人围着一架石砲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秦晋本想看个究竟,却被石砲营的校尉劝离。因为这东西威力巨大,在发射的时候也有伤及操作者的可能,而且在此前的试射中就曾发生过这种先例。 “大夫且看,这都是实心的铁球,一颗便有上百斤重!若击中前面的城墙老天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清虚子的声音里兴奋间还掺着激动和紧张。 随着特制的笛音一响,十几架石砲同时弹起,十数颗铁球裹挟着啸叫,砸向雄伟壮观的洛阳城墙。 即便洛阳的夯土城墙早就坚硬如铁石,被这百金沉的铁球如此快速的轰然砸上,顿时就溅起了无数的碎石,四处飞溅。 铁球重重的落地以后,原本齐整的墙体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个生砸出来的浅坑。 “乖乖个老天!不意威力竟如此巨大!” 清虚子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此前造出来的试验品都比眼下的石砲小了好几圈,因而此刻也是头一次见识了这东西恐怖的破坏力。 当世的夯土城墙,虽然名为土,但经过了反复的加工夯实以后,早就坚硬的如铁似石刀枪不入,而那浅坑看着不大,实际上对城墙墙体所造成的破坏要远远超过眼睛所见到的。 如此巨大的铁球如果正好砸在城门上,就算有铁闸护着,也能轻易的将其洞穿。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挡得住他们进攻的脚步呢? 不过,当秦晋交代清虚子对准了城门在齐射一遍时,清虚子却连不迭的摇头。 “石砲是抛高了砸下来的,若绕过城墙自是简单极了,可瞄着那窄小的城门洞,可真是为难它了!” 秦晋也仅仅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当真把破城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破门上,因而也只是遗憾的一笑。 “此次洛阳如果顺利克复,就凭这石砲的功劳,秦某也要亲自为真人向天子请功!” 清虚子嘿嘿笑道: ‘大夫也知道的,贫道无意为官,如果天子当真念着贫道的功劳,不如赏下百顷良田,再盖一座远近闻名的大观……’ 秦晋却正色道: “学什么不好,却学那些佛寺,趁着天下大乱兼并土地,隐匿人口。等到大乱平定,朝廷势必会向这些不事生产却占有着大量土地的寺院开刀!” 说着话,他白了清虚子一眼,半真半假的说道: “如果我是你,就领了钱万贯的赏钱,到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盖一座清修道观,不惹这些凡尘俗世的腌臜事!” 清虚子却嘿嘿笑了。 “贫道说笑而已,大夫何必认真呢?但凡求仙问道者,哪里有把道观建在凡尘俗世中,骗香火钱的?” 两人说笑间,竟全然不顾远处洛阳城上的剑拔弩张。却见城上的叛军军卒们在来来回回的奔走着,除了加派兵力,同时还有大批的东西被搬了上去。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六十八章:石砲再显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六十九章:不应有难堪 城墙上到处都堆满了滚木礌石,尹子琦的竹榻已经几乎没有容身之地,但他行动不能自如如果没了这东西也是万万不行的。. “这些远远不够,唐兵的怪异武器威力过甚,必须防止他们还有新的花招。” 即便身体虚弱,他也不忘了和几名陪在身侧的副将交代着自己想到的一些要点。 副将们都是一个个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他们忽然现城外这股唐兵的强大远想象,也许稍有差池,他们便有灭顶之灾。 既然连天子都信重这个瘫子,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俯听命呢?由此,唐兵的突然犯难反而促成了燕军内部的团结。 城墙甬道上堆满了各式守城器具,一队军卒军卒扛着麻布袋从他们身侧经过,忽然忽然其中一人身形不稳摔了一跤,肩上的麻布袋种种跌落,袋口迸裂里面的生石灰撒了出来,恰巧此时一阵大风刮过,顷刻间便弥漫了一整段城墙。 尹子琦被呛得睁不开眼,等着漫天的石灰粉散的淡了,他才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抗麻布袋的军卒见自己在大帅面前如此,顿时吓的跪地求饶,好在尹子琦也不想为难他,便让他赶紧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妥当,不要耽搁了后面的人。 “抬我到垛口去!” 两名军役闻言乖乖的抬着他过去了垛口,却冷不防听到阵阵破空之声。不只是哪个失声尖叫了起来,尹子琦预感到不妙,向城外望去,只见十数个黑色圆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过来,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却来不及了。 只听得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其间还夹杂着稀里哗啦的声音。尹子琦甚至觉得脚下的城墙也在不停的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一直笃信城高池深的洛阳城究竟能否抵受住这种烈度的强击。 “你们两个是死人吗?还不抬着大帅离开城墙!” 抬着尹子琦的军役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瑟瑟抖,一名副将急冲了过来,从他俩怒吼咆哮。 尹子琦却坚定的拒绝道: “不用抬我下去,唐兵这栋威力虽然恐怖,却没法正中我身。” 尹子琦是何等聪明的人,仅仅几轮之后,他就看明白了唐兵这种可以射出铁球的怪物的优劣势。 再联想到昨夜瓮城内粮堆的大火,已经可以断定,一定就是那怪物将易燃物抛到了瓮城内,这才引了不可挽回的大火。 “大帅乃一军之心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副将姓米,倒是个尽职尽责的人,虽然尹子琦斩钉截铁的要留在城上,他却不停的劝说其赶紧下去。 尹子琦不下去,自有他不下去的理由,唐兵弄出来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恐怖武器,此时此刻若不留在城上好好观察,又怎么能做出合适的应对呢? 他有种预感,仅凭着常规的守城措施和手段未必能对外面虎视眈眈的神武军奏效。 两名军役却是恨不得立时就下城去躲起来,竟也壮着胆子劝道: ‘大帅还是听米副将的吧,万一受了伤,可如何是好……’ “不想死就把嘴闭上!” 一句话没有过多的波兰,甚至于平静的让人以为他只在闲聊,可那军役却顿觉寒气自脚底直冲脑门,吓得再不敢出声,连嘴巴张着都忘了合上。 尹子琦善待他们,却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任何场合随意插话,现在给他们点颜色,不过是小小的警告而已。 “瓮城要抓紧收清理干净了,如果有未及烧焦的粮食,若不影响吃用就留下来,优先供应那些负责修缮整备的杂工。。” 只要养兵养人就得浪费粮食,深知粮食重要性的尹子琦就连一粒粮食都舍不得浪费。这种过了火的粮食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极差,也不宜久存,只能尽快吃掉。他又不想克扣战兵的好粮,就只得先从那些非战兵的杂工入手。 昨天搬进瓮城的粮食整整有十多万石,就算还有未曾烧焦的粮食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尹子琦估计最起码会剩下三四成左右,可清理的结果出来之后他却大失所望,因为在在灰烬堆里清理出的粮食连一成都不到。 尹子琦愣怔了一阵,十万石粮食说没就没了。幸亏神武军昨夜就动手了,如果再拖延个两三日,自己真的往瓮城里堆放的四五十万石的粮食,损失可就更大了。他苦笑了一下,这算是不幸还是万幸呢? 不过,仅从此处就可以看出来,神武军根本就无意打粮食的主意,换言之所谓的交换级都是耍把戏而已。而且,也从侧面印证到他们也知道耗的时间越长对它们越不利,因而只等了一夜就动手。看来神武军对攻城势在必得,倒是他自己把问题想的过于简单了。 “大帅,看那怪物动了,好像再往回走呢!” 军役觉城外的庞然大物渐次向后移动,又惊又骇之下,脱口而出。尹子琦闻声又望过去,果见列阵的神武军也在渐渐收兵、 “折腾了一夜,他们也该累了!” 直至此时此刻,尹子琦的心里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确定,神武军今日并无意强攻洛阳。 然则,他刚刚意识到神武军也急于破城之后,便再没有侥幸的心里,伺候的一连数日,每一天都有可能成为决战之日。尹子琦只在暗暗想着,神武军还会不会拿出来更让人惊骇的武器。 等到神武军彻底撤回营中,尹子琦又大致在城上巡视了一周,等回到住处已经过了午时。 此时的他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然而却提不起半点吃饭的**,只喝了半碗热茶汤润一润干裂的嘴唇。 “去皇宫!”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尹子琦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一见安庆绪,昨夜和今日生的事他都有必要承担责任,并向其说明其间的各种问题。 不出意外的,安庆绪果然又大雷霆,直把尹子琦骂的狗血临头。可他最过激的反应也仅限于此了,现在满洛阳城里竟找不出一个可堪重任的角色。到了这等劲敌,安庆绪不免有点想念生死不知的孙孝哲。 孙孝哲虽然被世人冠以志大才疏之名,不过在安庆绪身边时,每每遇到问题总能为他理清其中的头绪,并提出最恰当合适的建议。 反观现在,身边虽然有个严庄,但他多数情况下是个只知道附和的角色,阿史那承庆倒是有些正才,可此时其身在河北,远水难解近渴。 最不让安庆绪省心的就属尹子琦了,刚刚小有名气尾巴就能翘上天,不但对他的敕命阳奉阴违,还自作主张以至于酿成大祸。如果担忧一人才具胆识可以胜任,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处置了事。 好在尹子琦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于辩白,安庆绪这才骂了个舒心通透。他看着尹子琦,只见其人面色苍白,身体微微的抖着,似乎整个人都在强撑着一般,忍受着莫名的痛苦。 见状如此,安庆绪心里有舒服了不少,总不能让这厮舒坦了。 “说吧,你还有什么解释的!” 泄完了,安庆绪还是要听尹子琦解释的,毕竟十万石粮食绝不是个小数,说烧没就烧没了,总得给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说法吧。只是言语间,再没有了此前的礼遇,其中冲着不满和厌弃。 尹子琦焉能看不出安庆绪对自己的不满,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低头服软是他最佳的选择。如果强行分辨,最终只会把安庆绪激怒,激怒了他对眼下的局势绝然没有半分好处。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安庆绪嗤笑了一声。 “朕知道你有罪,你也别指望着此战告捷之前朕会赦免了拟的罪。赦与不赦全在与你能否将功折罪,明白吗?” “臣不敢奢望,但求能为陛下鞠躬尽瘁!” 安庆绪放肆的大笑起来。 “朕不用你死而后已,你只说说,是如何激怒了唐兵,瓮城里的粮食又是如何无故火起,大行皇帝遗又该想什么办法要回来!”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都是尹子琦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三个问题纯属是安庆绪的愚蠢导致的,如果一开始就无视神武军的要挟,又岂会有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呢? 尹子琦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就好像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如果不及早的压制住,他真怕自己会当殿爆,到那时可就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再三压制了心头的怒火,尹子琦用自己觉得最平和的语气答道: “陛下容禀,唐兵之所以言而无信,突然动袭击,是他们本就无意与我大燕商谈。瓮城大火乃是唐兵籍由一种庞大的可以抛射重物的武器将可燃物由城外抛入瓮城之中。其间再有负责看管瓮城将士的疏失,等到现大火之时,火势已经不能扑灭。臣没有及时识穿唐兵的诡计,又疏于警惕,自是责无旁贷!”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个令他极度头疼的问题,却又没有回避的余地。 “以臣的观察判断,唐兵无意交还大行皇帝遗……”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七十章:蠢上再加蠢 推荐耳根新书【一念永恒 ./book/27094/】,阅读大神新作! “放屁,放屁!如果不是你对朕的诏旨阳奉阴违,那些唐兵怎么会放着数十万石的粮食不动心呢?” 尹子琦不提起这个,安庆绪或许还没那么生气,一提起来来,他便将此前压制的火气都泄了出来。. “朕早就说过,他们提任何要求都好说,只要能把大行皇帝遗迎回来,任何代价朕都出得起!不就是几十万石的粮食吗?永嘉仓存粮千万石,难道还舍不得这仨瓜俩枣吗?是你的短视,害的朕要陷于为千夫所指的境地!” 安庆绪数落了一顿,更觉怒意难平,又骂道: “你这木脑壳什么时候能开开窍?难道就不会跟着严相公好好学学嘛?整日里喊打喊杀的,杀出什么名堂了?” 骂的口干舌燥,安庆绪不得不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汤,润润喉咙,又再次破口大骂。 尹子琦捂着胸口,只觉得里面愤懑难当,自己一心忠于安氏,可到头来在安庆绪的眼睛里,他居然只是个可以任意辱骂的无干之人。 然则,事已至此,尹子琦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忍辱负重,任凭打骂,绝不还口再解释一字半句。 安庆绪怒火上脑时,是会摔东西砸人的,不少大臣没有眼色,常常被砸的头破血流。 御案上的砚台、烛台、铜炉都是上佳的应手物件,掂在手里够分量,甩出去就能砸的很远。冷不防一方砚台砸过来,尹子琦本已做足了准备,可毕竟身体虚弱,反应还是慢了半步,正被砸中了左侧额头。 霎时间,尹子琦原本光洁的额头就像开了花一样的鲜血四溅,鲜红的血液流进了眼睛里,导致他的视线透过去满眼都是可怖的红色。他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前途看不到一丝光亮。 好在安庆绪一击即中之后就没有继续砸下去,否则尹子琦未必能命丧在战场之上,便会在这天子殿中被砸死。 “好了!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一切都听凭朕的安排。大行皇帝遗必须要迎回来,先设法安抚唐人的愤怒,让他们看到朕的诚意。朕就不相信,会有人面对数十万石的粮食不动心?” “陛下,万万不可!哪有大兵压境,如此与敌谈判的啊?这岂非是自乱军心吗?” 尹子琦终于还是憋不住,出言相劝。 谁知安庆绪竟罕见的没有作,只不耐烦的以手磕着案头。 “莫再说下去了,朕意已决!当务之急是要派遣足够分量的使者,亲自到唐营去,向他们说明情况,表达诚意!” 不等尹子琦再说话,安庆绪便接着道: “还有,这一次你就不必负责此事了,专心城防,也许对大家都好!至于与唐人交涉的事,自有朕与严相公操持!” 听到安庆绪如此说,尹子琦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他实在 难以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偏偏这个人还是大燕的皇帝! 尹子琦只觉得,安庆绪在南下进入洛阳以后就变了,变得好像成了另一个人。当初在范阳时,虽然称不上多么的睿智,可至少也是骁勇善战的马上将军,处置起军情来也甚少有含糊的时候。如何现在做了天子,反而让人不可理喻了呢? 想不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点,但安庆绪没给他更多的机会留在天子殿上,而是极不耐烦的挥手轰他出去。 “走吧,走吧,留在这只让朕气不顺!” 尹子琦暗叹一口气,心道安庆绪居然对城外唐兵捣鼓的怪异武器连问都不问一句,偏偏之关系那无关紧要的级,真真是不可救药了。 赶走了尹子琦,安庆绪总算舒了一口气,对着他,自己整个人都觉得闷得不行。 “严相公来了吗?” 安庆绪一刻也不愿得闲,赶走了尹子琦又问起严庄的行踪。现在他觉得自己一天都离不开这个老家伙了。 一名宦官谨小慎微的答道: “陛下,严相公已经候在殿外了,还有安大夫也一并候着呢!” 安庆绪的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 “不是早就说过了,严相公但来觐见,无论何时都应立即告知于朕吗?” 见天子火,宦官的脸上顿时冷汗直冒,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天子比乃父也不逊色,当然这是指喜怒无常,动辄杀人那是常事。自打李猪儿被砍死以后,这宫里的宦官就再没有哪个威风过了,一个个都想猪狗一样被吆来喝去,慢上一点就是被打杀的下场。 “陛下,陛下饶命,是,是严相公主动要求,要求不要惊扰了陛下商议国事……” 好在安庆绪今日的心情好像并不差,只骂了他一句便算作罢。 严庄和安守忠联袂入殿,安庆绪极为随意的抻了个懒腰。 “刚刚让尹子琦弄的浑身疲惫,两位来了便好,快与朕说说,如何才能顺利的迎回大行皇帝遗!” 迎回其父安禄山的级这件事,就像跟一刺狠狠的扎在身上,一日不拔出来就疼的难以安眠。实际上,安庆绪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的要迎回安禄山的级,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夜夜噩梦难以安枕,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化作恶鬼的安禄山向其索命。 安庆绪只觉得,这是因为安禄山的灵柩被唐兵烧掉,使其不能入土为安,如果能把他的级弄回来,再好生安葬,也许就可以不再夜夜噩梦了。 归根结底还是弑父的根子藏在心底,就像一颗种子已经生根芽了。 严庄素来以多智而闻名于朝野,便建言道: “如果陛下执意于迎回大行皇帝遗,就必须派遣使者向唐人表达诚意,只有如此才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闻言,安庆绪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严卿之言与朕不谋而合啊!朕也正有此打算……” 严庄瞧见安庆绪兴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巡弋,便觉得心头突突一跳,生怕这货让自己到唐营去。但他素来急智,马上就说道: “臣建议一人,再合适不过!” “快说!” 安庆绪显然对严庄的提议很感兴趣,急急的催促着。 严庄只怕他不问,既然问了,就等于成了一半。 “尚书右仆射达奚珣。此人既是唐朝旧臣,与唐将能说得上话,又忠心我大燕……” 原本坐在严庄身侧的安守忠好悬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只得低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达奚珣是个什么货色,满朝上下有谁不知道,最擅长见风使舵,先侍奉于李唐,现在又委身于安燕,这等三心两意的人还有什么忠心可言?至于说此人是唐朝旧臣,与唐将能说得上话这一点也值得商榷,如果对方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直恨不得达奚珣这种降将死,又怎么会与之相谈甚欢呢? 是以,安守忠怎么看都觉得严庄这是在把达奚珣往火坑里推。不过,他和达奚珣没有交情,又不愿意得罪这个笑里藏刀的严庄,自然只是装聋作哑,没附和着帮腔就已经是最大的本份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一般人都能看得明白,偏偏安庆绪就像吃了糊涂要一样,觉得达奚珣果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还直夸严庄荐人得当。 “朝廷好吃好喝的养着达奚珣,不是只让他偷奸耍滑的,现在也时候时候出点力,担点风险。这老家伙,平日里油滑的就像条泥鳅,滑不留手,如果不是顾念着收买人心,朕早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留着达奚珣在政事堂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副宰相,就是做给所有唐朝降臣看的,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坐着,就能起到安稳人心的作用,毕竟满朝文武中有半数以上都是唐朝降臣。 让这么多的唐朝降臣留在朝堂上是安禄山的主意,如果由着安庆绪的脾气,一多半都得砍头了事。 不过,既然安禄山已经将这些措施早就定下了,而且朝堂上果然也有了几分开国气象,安庆绪继位以后也就不打算动这些唐朝旧臣了。 商议妥当了派达奚珣到唐营去,安庆绪这才转向安守忠。 “安大夫今日怎么得闲上殿了?” 安守忠早就在等着可以说话的机会,见天子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便施礼道: “启奏陛下,臣此来是要向陛下禀报昨夜生的意外!” 他毕竟有副帅的职衔在身,出了事是难辞其咎的,而且他又向来不理会军务,这次之所以觐见天子,一多半是要推卸责任。 反正尹子琦已经是焦头烂额了,背在身上的过失多不胜数,也不妨再往此人身上多推卸一点。 岂料安庆绪却摆着手阻止了安守忠。 “昨夜的事朕都已经知悉,安大夫不必多言,都是尹子琦那厮疏于防范,这笔帐朕迟早要找他算的。” 说起尹子琦安庆绪就气不打一处来,若说此人与自己有救命之恩,以前也是相处的不错,岂料南下之后便越来越觉得看不顺眼。念在尹子琦屡屡立功的情况下,安庆绪选择了忍耐,现在此人败军丧师,只能更使人厌弃!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七十一章:叛臣做使者 (女生文学 ) 整整一天,达奚珣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了整整一天,害得他一整日都心惊肉跳。唐兵诓骗尹子琦中计,又烧了瓮城中的粮草,后来更是以奇怪的武器砸的洛阳城墙出了几个大坑,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觉得城高池深也不再是固若金汤了。 然则,达奚珣并不觉得一两件从未见过的武器会影响到战局,可他心里偏偏就是没着没落,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坏事发生。直到日落以后,他才勉强吁了口气,终于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也就在此时,府门却被外面拍的啪啪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达奚珣的心脏顿时就悬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看着府中奴仆去开门,而从屏风外拐进来的是十几个宫内的宦官。 眼看着这些宦官面色不善,达奚珣暗道,今日之不祥预感难道是来自宫内? “尚书右仆射达奚珣,还不快来迎天子敕书。” 达奚珣这才如梦方醒,颤颤巍巍的从为首宦官所捧的漆盘内接过了绢帛质地的敕书,急不可耐的展开敕书,入眼只有寥寥数十字,却让他在瞬息间面色土色。 好在他反应的也算快,不能把传敕书的宦官晾在一边,于是又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天使若不嫌弃,便在某府中小酌片刻……” 宦官则一脸的嫌弃,甚至都不正眼看他一下,便道: “达奚相公既接了敕书,某便告辞!” 说罢,也不管达奚珣如何反应,头也不回的去了。 眼见着那无礼而又傲慢的宦官消失在屏风外面,达奚珣脸上的肉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两下。做贰臣的滋味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甚至连这种肢体不全的低贱之人都不拿正眼看自己,他悔,他恨,为什么当初要选择了这条屈辱的路呢? 但冷静下来以后,达奚珣扪心自问,如果让他再于死和苟活之间做一个选择,恐怕还会选择后者,即便有天大的不情愿和委屈,只要活着,承受的一切报应都是值得的。 达奚珣无奈的萎顿在座榻上,飘忽无神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敕书上,真个人又仿佛跌入了冰窖一样,浑身抖得厉害。 “严庄老贼,本与你无冤无仇,又何苦来害我?” 达奚珣低低喃喃,似自言自语,又是无意识的发泄着满心的愤懑。 他心里明镜一般,安庆绪是绝然想不出这等办法的,而尹子琦根本就不会主张与唐朝谈判,算来算去,能出这种主意的,非严庄莫属。 尽管达奚珣心里恨透了严庄,可一旦在外面见着此人,又不得不违心的笑脸相迎。就是如此的忍辱负重,依旧没能换来严庄的手下留情,这一记闷棍敲得实在狠啊。 思来想去,不觉之间,达奚珣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此去唐营怕是凶多吉少,他便招来了发妻交代后事。 达奚珣的发妻出身于清河崔氏,当世标准的大家贵妇,此时听得丈夫哭诉即将大难临头,却面色平静的安慰着他: “郎君当初的选择既已铸成大错,就该想到有这一刻的,就算这一次侥幸得过,待天家平定叛乱不也一样逃不脱……” 达奚珣跺着脚埋怨着发妻: “我如果死了,是不是就顺了你的意了?” 以卑贱的出身娶名门贵妇,在外人看来无限风光。可这种事就像冬天里喝冰水一样,冷遇暖只有自己知道。发妻有着无比强大的娘家支持,在达奚府中向来也是说一不二,达奚珣在洛阳城陷时没有选择以身殉节,而是可耻的做了叛臣。 这使得崔氏极为不满,虽然口中说的不多,但数年以来,夫妻二人固是同床共枕,却是日渐生疏的像个外人一般。达奚珣本来以为自己死期将至,或许会换来发妻的几句安慰也好,哪成想竟是这种落井下石的话! 达奚珣极是宠爱崔氏,数十年如一日也是难得,如今夫妻间虽然渐渐生出了龃龉,可他内心里依旧是没有改变的,是以这句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岂料崔氏却坚定的答道: “郎君若去,妾也不会独活在这世上!” 夫妻二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忽然闻得外面鼓声大作,达奚珣的身子又抖了一下。 “又夜袭了!” 此前他一直觉得外面城墙攻守战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反正安氏父子将其束之高阁不给实权,最终目的也只是做给天下的唐朝降臣看而已。可以说,他只要好好的活着,踏踏实实的,无欲无求的当好这个尚书右仆射,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只有这一刻,达奚珣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跳出那个可怕的噩梦。而他曾寄予厚望的安氏燕朝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这才几年的功夫,当年轰轰烈烈的声势就已经消磨殆尽,现在更被唐朝大兵压境,两次攻到洛阳城下。尽管第一次进攻洛阳的唐兵被打的全军覆没,而这一次似乎全然没有那么简单了。 “老夫当年宁愿舍弃做京官的荣华富贵,到洛阳来坐冷榻,当这个河南尹,无非就是想远远的躲开朝廷的是非漩涡,你我夫妻可以安安生生的,可又哪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让安禄山那贼做反了。当初强横一时的杨国忠也好,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天子也罢,都成了提不起来的软面团,让人家父子先攻下了洛阳,又被攻陷潼关……” 说起这些往事,达奚珣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乎他也为当初的决定悔恨不已,然则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没有回头路可走。 李隆基无论威望武功都遍及天下乃至波及漠北西域,后来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像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狼狈的逃到了蜀中。连天子都这般德行,而他达奚珣仅仅是个河南尹,凭甚诸多骂名都要其一人背负呢? 如今在外面落得了个奸佞贰臣的名声不说,回到家里连发妻都瞧不起自己,诸多子女虽然口中不说,可哪一个不是心有怨言呢? 达奚珣只觉得自己好像有天大的委屈难以宣泄,他不过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没有野心也没有什么大志,为何偏偏老天要如此捉弄人呢? 看着崔氏的一连绝然之色,达奚珣心中泛起了一丝暖意也夹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一介弱质女流都可以动辄笑谈生死,达奚珣年少时也曾轻狂自诩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现在却像狗一样的苟活着。羞愧渐渐涌了上来,让他顿感无地自容,在发妻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洛阳城外的鼓角声响了一夜,达奚珣就和崔氏相顾无言的枯坐了一夜。 …… 神武军大营,秦晋抻了个懒腰,夏末的朝阳泛着丝缕金黄色的光辉,早晨清凉通透的空气令人舒坦惬意。如果这不是在军营中,他直有种难得消闲的惬意。 但是,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有处置不完的军务政务铺天盖地而来。 秦晋的双臂还未放下,杨行本就健步而来。 “叛贼派了使者过来,大夫见是不见?”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又下意识的问道: “这仗还没开打,安庆绪不是就要请降了吧?”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叛军虽然处于劣势,却依旧有一战之力,怎么可能不战而降呢! “安庆绪还是不死心,想要回安禄山的首级!” “甚?” 秦晋当真是没想到,神武你狠的戏耍了他们,又以诓骗的手段烧掉了十万石粮食,本以为双方便会就此翻脸,不再搞什么谈判的假把戏。可哪里有想得到,这安庆绪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居然还在纠结于安禄山那毫无用处的死人头。 当然,安庆绪犯蠢,对神武军而言绝对是好消息,这样正可以一面做攻城的最后准备,然后再好好的戏弄他们一番,两不耽误。 “见啊,怎么不见!这等好戏如果错过了,可要后悔呢!” 秦晋完全是以一种游戏的心态看待此事,杨行本也禁不住笑了。 “大夫可知道,安庆绪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何人?” 秦晋依旧在简单的舒展着手脚,头也不回的问道。 “达奚珣!”! “居然是这个叛臣,安庆绪就算真想要回安禄山的首级,也得估量个合适的人选吧!” 秦晋停止了四肢的动作,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棉巾,简单的擦了擦脸上微微泛起的汗珠,然后又看着杨行本,问道: “二郎如何以为?” 杨行本想也不想,胸中似乎早就有了答案,脸上猛然显出一丝狠厉之色。 “既然达奚珣上赶着送上门来,正好杀了这个可耻的叛臣,枭首示众,震慑叛贼!” 秦晋微有些讶然,他知道神武军中的将士大都痛恨叛臣,可也没想到,连杨行本都极端到了这种程度。 “达奚珣以前做河南尹,虽然不是什么重臣,影响力毕竟不低,就这么一刀杀了未免可惜,留着,说不定还有大用……” 第七百七十二章:受辱悔莫及 杨行本原就没在达奚珣身上放什么心思,现在见秦晋话中似乎大有好好利用的意思,也不禁来了兴趣。??八一中文网 ==≤.≤ “难道大夫还另有谋划?” 秦晋点了点头,他一直提倡多方面全方位的围剿叛贼,可不仅仅是指军事上,更要从叛贼的内部下手。只有如此双管齐下,才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看着杨行本,有点责备的说道: “早就告诉过你们,凡事不要只想着喊打喊杀,曲中求直难道就成吗?达奚珣作为使者过来,必然负有安庆绪交给他的使命,咱们只要加以威逼利诱,不愁此人再一次见风使舵!” 杨行本其实也猜到了秦晋的用意,他当人也认为从内部同时瓦解叛军的主意不错,可对达奚珣其人却持保留态度的。 “达奚珣是个什么东西?见风使舵的软骨头,大夫与这种人交涉,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道,又何异于与虎谋皮呢?” 秦晋对杨行本的说法不以为然。 “打雁的人总会有被啄了眼睛的时候,可你有何曾见过猎人就此不在行猎呢?” 杨行本苦笑。 “大夫这是在诡辩,达奚珣此人最善阳奉阴违,当初还未做叛臣时,名声就不好,与这种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难道达奚珣是何等样人,我不知道吗?” 秦晋也不知道为何,杨行本现在总会针对一些意见对他据理力争的苦劝。但好在,只要他坚持己见,杨行本也就不再继续坚持。 军帐内只有两名当值的军卒,达奚珣拘谨的坐在榻上,尽管还没见到秦晋,就已经紧张的无以复加,屁股就没有一刻全部挨在榻上。但总算趁着帐中人少的当口,他偷偷的打量着帐中的布置。 军帐中布置的再普通不过,除了一卷卷的公文堆放在公案上,就是主将所需用的甲胄与刀箭。 看来这秦晋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听说此人乃进士出身,从眼前的布置里却看不到一丝读书人身上所应有的雅意。达奚珣如此暗暗的品评的,他毕竟在朝为官十数年,有着丰富的阅人经历,甚至仅仅通过某人的衣着以及室内布置,结合相关背景,就大致可以推断出对方的脾气秉性与行事风格。 可对于秦晋而言,达奚珣得出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此矛盾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在洛阳城时,他就对秦晋多有耳闻,而且这种耳闻也是又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初时,秦晋不过是新安区区县尉,凭借一座小小的破败关城居然击退了孙孝哲的数万大军,这一战也使得秦晋的名字被洛阳城中的权贵所知悉。 只是彼时秦晋的名声仅仅限于县廷小吏的粗鄙形象,而更多的人甚至以为,孙孝哲通过无限夸大秦晋而试图减轻 自身的责任,便都觉得秦晋的名声是不符其实的。 当初达奚珣虽然刚刚做了降臣,但也是持这种论调的人之一。不过,这种论调没有持续多久,月余以后,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洛阳,而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正是秦晋。 一场大山火烧了半个崤山,而率军与陕州唐兵对峙的燕将崔乾佑就是在此时被秦晋生俘。 这时,达奚珣对这个新安小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在回忆里翻找出了一些与之有关的片段。当初他由长安赴任洛阳时经过新安,新安县令崔安世曾隆重的招待了一场,而秦晋作为县尉也在招待人员之列,只是那时他所见到的秦晋却是个有些木讷甚至还带点羞涩的人。 达奚珣还记得,当自己酒酣之时,这个新安小吏居然还做出了一些煞风景的言行,最后还给了他一个不堪用的断语。 然则,世事就是这般无常,达奚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数年之后,自己竟成了对方面前战战兢兢的人。 正心怀忐忑间,帐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络腮胡子的军汉走了进来。 达奚珣听得动静,吓得当即从榻上弹了起来,刚要行礼,却现此人与印象中的秦晋并不匹配,应该是别人。由此,他的动作用僵在了当场,如果因为认错人而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你就是达奚珣?” 对方直呼其名,明显对其充满了恶意。然则,此时的达奚珣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甚至侮辱不敬,毕竟不论叛贼还是心念唐朝的人都将其视作为人所不耻的败类。 “正是老夫!” “正好,秦大夫突然有军务耽搁了。你如果愿意等就继续等下去,如果怕等不及,也可以先回去,明日再来!” 达奚珣一看对方说话这架势就知道后面还有着麻烦 呢,但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恐怕安庆绪也不会轻饶了自己。如此权衡之下,便选择了继续等下去。 “不妨,不妨!老夫且有耐性,等着便是。” 他想与对方套套近乎,便借口讨水喝,以打探内情。 岂料这虬髯军汉竟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了。 “唐朝之水好喝,却也轮不到燕人!” 一句话讨了个大没趣,达奚珣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一旁当值的两个军卒见状,忍不住嘿嘿偷笑。 达奚珣本就心怀忐忑,现在见到这军汉如此肆意嚣张,心中更是忐忑,不知秦晋对自己所持的是个什么态度。 “禀杨将军,乡民举报同乡富绅投敌,助纣为虐,残害乡里,已经查实,请准处置!” 突然间,帐外又进来了一位军汉,口称这位虬髯军汉为杨将军,并汇报军务。 达奚珣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军汉的秩级不低,还是位将军。不过富绅助纣为虐事,也需要神武军处理吗? 只见杨姓虬髯将军挥了挥手,道: “不是早就有成例了吗,还需要事事请准吗?恶枭示众就是,家财充公,妻子宗族与人为奴!” 那军卒应诺退下。 达奚珣看着听着,不觉间身体就是一颤,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想。如果被处置的人是自己,恐怕得比这个倒霉的乡绅还要惨吧。 再看那杨姓将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一处公案后坐了下来。达奚珣清了清嗓子,决定再套套近乎。 “敢问杨将军台甫?” 他本已经做好了再一次碰钉子的准备,可不曾想对方竟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就是杨行本!” 神武军中的骨干人物,燕朝上下恐怕无人不知,达奚珣自然也不能例外。况且,杨行本的身世也颇引人注目,其族叔就是在马嵬坡被乱兵砍杀而死的杨国忠。按照朝廷的惯例,祸国的恶杨国忠伏法,其族人也必将受到牵连,可这个杨行本偏偏就是例外,足见秦晋对此人的信重。如果不是秦晋在背后为其撑腰,杨行本早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大**中了。 “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 达奚珣蹩脚的套着近乎,越是斟酌,说话便越是前言不搭后语。 杨行本坐在案后处置军务,多数情况下无视了达奚珣的问话,这使得他备受冷落,却也免去了口不择言的尴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行本才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竟又对达奚珣视作无物,径自去了。 达奚珣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满心的不是滋味,他做河南尹时,这个杨行本不过是长安街头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当初就算上赶着来巴结,自己也未必肯理会,现在倒好,被人家当做狗屎一样,远远的躲着。 如此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过了午时之后,依旧不见有人来招呼。达奚珣忽觉得肚子里咕咕乱叫,这才记起来一早只喝了碗稀粥,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他也知道军中只吃两餐,午时肯定不会供应午饭的,但做官为将的人可未必不吃。又忍着等了一阵,实在熬不住饥饿的煎熬,只得硬着头皮对那两个军卒求道: “敢问两位壮士,秦大夫何时来啊?” 两名军卒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整一个上午,对达奚珣的提问倒是答的痛快,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这个,你看……老夫年岁大了,身体不中用,不知,不知肯否代为弄些吃食来……” 达奚珣自然知道没有平白差遣人的道理,便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强塞在那名与之对答的军卒手里。 “劳动壮士,还请收下,收下,万勿推辞!” 那军卒原本还想推辞,奈何达奚珣态度坚决,塞得也极是痛快,便喜笑颜开的收在怀里。 达奚珣顺手又在怀里摸出了几颗金叶子,又一把塞往另一名军卒的怀里。 “劳动壮士,万勿推辞!” 还是那句话,不过两名军卒的态度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知道相公是好人,且等一会,俺这就出去张罗!” 两名军卒不能一齐离开,其实达奚珣也清楚,他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当值,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监视自己。 “有劳,有劳!” 达奚珣胸口里泛起阵阵苦涩,自己好歹也是三品重臣,现在居然沦落到对一个行伍军卒作揖的地步,这是何苦来哉呢! 第七百七十三章:不堪折辱也 岂料那军卒答应的好好的,这一走竟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回音,达奚珣也是忍耐力奇好,生生忍住了不去催问,好歹也要顾及三品重臣的体面和风度。八??一中文 ?㈠.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来两名面生的军卒,看的他心里慌,不知又生了什么状况。 只见对方仅仅和那个当值的军卒对话,言语间达奚珣也听明白了,这两个面生的是来接替当值的。 眼见着那个收了自己金叶子的军卒要走,达奚珣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风度,直接起身去拦住他。 “且先慢走……” 那军卒未等他说完就先笑了。 “贵使稍安勿躁,想来是我那兄弟办事不利索,小人这就去催问。” 既然对方说的如此痛快,达奚珣也就把后半截质问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再者,收受贿赂这种事毕竟是要避人的,如果当面说出来不也就等于撕破了脸吗!念及此处,他只得含笑回应: “好说,好说,再等等。” 接替来当值的两名军卒显然都不是好脾气,达奚珣几次搭讪试图套些口风,对方都带搭不理的,他也只得尴尬的枯坐苦等。 谁知这一等便又等了一个时辰,那两个军卒答应会弄来的饭食也没有个影子。他虽然忐忑却不是傻子,知道那两个人嘴上答应的好,实际上应该早就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吃了哑巴亏不打紧,打紧的是秦晋何时才能来见自己,如此把人不上不下的吊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则,秦晋迟迟不出现,眼看着就要到了日落时分,达奚珣又在担心能否如期返回洛阳城去。 “敢问秦大夫何时来啊?如果今日不得闲,某便明日再来!” 终于,返回洛阳的**过于强烈,达奚珣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回去再说,哪怕被安庆绪骂个狗血临头,也比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说只是给那两个军卒听的,与此同时达奚珣也起身打算走出帐去,岂料两名军卒却唰的抽出了横刀,叉在他面前,语气冰冷的喝了一声: “回去,无令不得出帐!” 这一下突如其来,达奚珣好悬没被吓的尿在裤裆里,他好不容易稳定住了情绪,才无力的抗议着: “某乃大燕使者,你们,你们不能扣留……” 他的抗议却只换来了无情的嘲笑。 “大燕?安庆绪那贼沐猴而冠,天下世人哪个不知,老夯货为何偏生如此犯贱,上赶着回去磕头吗?” 这句话可直戳在了达奚珣的心窝子上,哪个不知道做大唐的臣子光彩,这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嘛?如果当初不委身投贼,现在的他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不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任凭野狗吞食…… 然而,看着对方持刀怒目,达奚珣本想争辩几句,又都被吓回了肚子里。 可如此不闻不问也不是回事啊,是杀是剐总得有个准话吧。 “你,你们要如何对待老夫?” 这时的达奚珣已经心如明镜一般,知道唐营这些人是不打算放他回去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戏耍了自己一整日。 “乱臣贼子,老夯货自己说说,该如何处置?” 乱臣贼子必然当诛,可这话让他自己怎么说得出口? 面如土灰的他只得颓然坐回榻上,开始长吁短叹。 其中一名军卒又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俺们神武军处置叛贼可从来没手软过。听劝的话,还是好好想想有什么遗言可交代,那有纸笔自己去写,将来说不定还能落到妻儿手中。” 该交代的遗言,达奚珣昨晚就已经和妻交代过了,可当真坐实了预测之后,他又觉得还有千言万语没来得及说,颤颤巍巍的走到案前,提起笔未等落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滚落。 达奚珣的这一番举动又换来了当值军卒的嘲笑。 “你这老夯货好没出息,死便死了,哭哭啼啼做妇人状,难道就不怕丢祖宗的脸吗?” 达奚珣心道,如果怕给祖宗丢脸,当初他也就不会叛唐投贼,如今只可惜自己拼着遗臭万年,也只在这世上多活了两三年而已。 一念及此,心生绝望,顿时又泪如雨下。 一张遗书勾勾抹抹写了半晌,上面又沾染了许多的泪痕,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不成个样子。 达奚珣将之折好,封口,又写下了长子的名字,而后又看向那两名当值的军卒,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知这,这遗言当交给谁?” 又是那个军卒,当即嗤笑道: “老夯货还当真了?哪个愿意为你不顾生死的去送信?既然该写的都写下来,便收拾收拾,等着吧……” 一句“等着”之后便没了下文,达奚珣却不能不多想,也许“等着”二字后面就是死亡吧。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世上有他太多的牵挂,又怎么舍得就如此死去?可不死又有办法吗? 正悲痛间,军帐外面终于又有了响动,达奚珣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回进来的则是一些甲装俱全的军卒,一个个身上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你就是达奚珣?” 为者显然是个头目,盯着达奚珣劈头便问。 目光咄咄逼人,达奚珣被迫低下了头,颤声答道: “正,正是老夫!” “锁了,带走!” 话音方落,便有军卒蜂拥上前将其按到在地,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铁链套在了他的手脚上,又有人提着铁锤将其叮叮当当的砸着。 囚牢里给犯人用的这种铁锁链并不使用锁具,因为锁具制造复杂,支出过大。所以,铁链拷在手足上的接口都是硬生生砸死的。 此时的达奚珣并未反抗,只求饶似的哀告着: “轻点,轻点,老夫不乱动,不乱动就是……啊,哎呦……” 一把老骨头被如狼似虎的军汉押着,浑身疼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砸铁链的锤子可能是失了准头,有几下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手脚上,疼的更是撕心裂肺。 只不过,这些人哪里会理会他的哀求,极为利索的处置完后,又将其一把拎了起来。 “罪囚达奚珣,验明正身,走吧!” 既然知道必死,达奚珣本想努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尝试了半天居然连身体的颤抖都无法抑制,甚至于走路都倍显艰难。 双手双脚的铁链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上面乌黑肮脏,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也不知道锁过了多少必死罪囚。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推推搡搡之下,达奚珣被押到了一处低矮的土屋前。 “进去吧!” “敢问诸位,不,不是就地正法吗?” 那头目却冷笑道: “想痛快的死吗?别做梦了!” 这句话中的意思是他不会马上就死,可达奚珣听来却有毛骨悚然之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置自己。他对历朝历代的酷刑也知之甚多,炮烙,烹煮,活剐,分尸,哪一样都是想想都觉得恐怖至极。 达奚珣在心里悲哀的反问着自己:难道想要死都成了奢望吗? 土屋漆黑阴冷,透着熏人的恶臭,达奚珣欲哭无泪,如果之前他还能哭出来是得知悲剧成为现实的泄,现在则是自知求生无望的心如死灰了。 就算心如死灰,达奚珣还是想吃一顿饱饭,他从一早到现在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打牙了。 “水,水,我要喝水,我要吃饭!” 他抓着气窗的木栏,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可外面的人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每一个人有反应。 此前在军帐时,虽然心有忐忑,可对方毕竟还是多少礼遇的,现在的境遇则大大不同,锁链加身,被关在猪圈一般的土屋里,可说是他此生从未遭受过的悲惨境地。就算当年安禄山处置他们这些唐朝降臣,也没有如此加以虐待啊,无论降与不降者,都是以礼相待。 “我乃堂堂宰相,你们不能如此对我!” 嗓子喊的失了声,达奚珣无力的靠在土屋内的茅草上,茅草里散着阵阵恶臭,如果是以往他躲都来不及,现在却不管不顾。这也不难理解,试问一个绝望了的人,还有什么心情估计周遭的环境呢。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达奚珣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叫他。但他只当做时幻觉,到了这般田地,哪个还会搭理自己呢! “达奚珣,达奚珣,你耳朵聋了吗?” 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不是幻觉,达奚珣从茅草上坐了起来,恐惧更是无以复加,难道他们今夜便要动手了吗? 只听得门锁哗啦直响,于黑暗中进来三两个人,就立在狭小的土屋内,也不说话。 这一刻,达奚珣几乎要窒息了,死亡的恐惧就像毒虫般,一口口的咬着他,霎时间强烈的屎尿感涌了上来…… “我就是秦晋,让达奚相公久等了!” 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达奚珣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惊又骇的望向那几个黑影,奈何土屋内过于黑暗,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秦大夫要杀便杀,何必,何必这么折磨老夫呢?” 达奚珣本想求饶,可一想到求饶也是徒然,反而便质问了一句。 却听黑暗中的秦晋冷笑道: “这就算折磨?那些因为无情战火而惨死的人,那些因为安贼叛军而痛失妻子兄弟的人,他们又找谁诉苦鸣冤去?” “老夫只是降了燕朝,并未亲手处置任何人的生死啊!” 秦晋再次冷笑。 “助纣而不为虐,好辩解!对你的处置已经有了结果,一者剐刑,二者烹杀,任选一个吧!” 闻言,达奚珣浑身都禁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他料到了神武军一定不会轻饶自己,可也没想到当真是这种令人折磨致死的酷刑。 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除了投降安氏父子以外,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该遭到这种酷刑加身的! 这一次,达奚珣再也硬气不起来,转而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某虽投贼,却不敢有残害百姓的念头啊,也从未如此做过。念在,念在如此份上,秦大夫开恩,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一开始达奚珣硬气的顶了几句,秦晋还觉得有点麻烦,似乎此人也不像他们说的软骨头,可这才转了个念头,达奚珣的反应就让他如此惊讶。 看着跪在地上的达奚珣,秦晋一言不,任凭他惨嚎着求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 “该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若绕你一命,达奚相公是不是要给秦某一个免你死罪的理由呢?” “啊?甚?” 达奚珣也有些蒙,他不过是尽人事的哀告求饶,怎么听着秦晋的口风,竟像有活路一般? 这个念头使得他心里生出了浓烈的求生**,几乎在同时,又膝行向前,直到秦晋脚下。 “只要能不死,老夫愿与大夫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倒也不必,达奚相公想必有兴趣见一见这几个人!” 秦晋的话锋转的太快,以至于达奚珣都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土屋内火光大盛,松明火把被点燃,他这才看得清楚,土屋门口还有几个人,一样的铁链加身,这不是随他而来的副使吗? 这副使名为协助, 实际上是安庆绪派到他身边的监视者。只是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下重又见面。 “达奚相公好一副狗奴才象,丢尽我大燕颜面!” 副使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是他的随从,此时也都面露鄙夷之色。 霎时间,达奚珣恍然大悟,原来秦晋此举不过是变本加厉的羞辱自己,哪里是有了求生的活路啊! “好,好你个秦晋,居然,居然如此羞辱老夫,老夫,老夫就算做鬼也,也不会放过……” 只可惜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达奚珣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达奚珣只觉得满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稍动一动就疼的难以忍受。他想撑起身体,可入手处却是丝滑的锦缎…… 第七百七十四章:清虚说趣事 “达奚相公醒了,请用茶汤解渴!” 声音轻软如糯,婢女端着碗热茶汤放在了榻边的几案上,鼻息间顿时溢满了茶香与女人的香气,达奚珣一时间竟有如堕梦中之感。? 八一中文 ≤.他明明已经被秦晋扣押,并狠狠的羞辱了一顿,怎么现在又是眼前这般光景?难道此时乃是身在梦中? 熬不过已经接近于冒烟的嗓子,达奚珣不顾身上的疼痛,端起茶碗就灌了一大口。茶汤的温度刚刚好,既不太烫也不甚凉。他是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人,一直对身边的所有都心安理得,直至经历了现在还历历在目的“噩梦”以后才觉得这种生活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达奚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闻啊,他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就算这是做梦,在梦醒之前也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舒坦惬意。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面前多了两张虬髯军汉的脸,两个人并肩而立,就在眼前。其中一张脸十分熟悉,不正是杨行本吗?而与杨行本并肩而立的,依稀有几分面熟。 “达奚相公醒了?” 面熟的虬髯军汉一张口,达奚珣顿时就打了冷颤,手下不稳,茶碗里的茶汤竟撒了大半。 “你,你……” 张口结舌了半晌,达奚珣才意识到,自己这不是做梦,此时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想质问秦晋打的什么鬼主意,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张口结舌的,口中含混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达奚珣都以为此前经历的都是一场噩梦,可低头间现手腕处淤青的伤痕,便知道那也是真实的, 秦晋只是笑而不语,杨行本却在一旁道: “达奚相公好健忘啊,刚刚还跪在大夫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要活命,甘愿当牛做马,如何现在就忘了?”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纵使达奚珣惯常忍气吞声,也激动的面色涨红,如此奇耻大辱,实在难咽下这口气。不过,他又回味了一下,忽然现杨行本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自己有了活命的机会。 一念及此,达奚珣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只要大夫饶命,某甘愿当牛做马,决不食言!” 由于动作过大,他还差点从榻上折了下去,既狼狈且滑稽,引得一旁婢女咯咯笑了起来。 杨行本却面色一沉,斥道: “没有眼色,出去!” 婢女立即收敛了笑容,急急跑了出去。 秦晋伸出双手,扶着达奚珣坐好在榻上。 “秦某知道,达奚相公投贼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 听得秦晋如此说,达奚珣好悬又掉下泪来,他心里的委屈和苦有谁知道? “秦大夫但有所命某无敢不从,只要能为这一身的最虐多谢救赎的机会,也是,也是好的!” 达奚珣虽然在极度惊恐下被耍的团团转,但毕竟不是蠢人,已经知道秦晋如此大费周章的摆布自己,一定与现在的战事有关。 果不其然,一旁的杨行本笑道: “看来达奚相公还没糊涂的彻底。” 达奚珣苦笑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中衣。 “若非老夫还有这一星半点的用处,只怕大夫还顾不上多看一眼呢!” 杨行本又补了一句: “倒是有自知之明!” 沉默了一阵秦晋这时才道: “秦某要做的事,非得用达奚相公这种有罪之人,可明白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达奚珣焉有不懂之理,于是挣扎着起身下拜。 “秦大夫吩咐就是,达奚珣尽皆从命!” 秦晋又扶起了下拜的达奚珣。 “如此甚好,且听秦某安排……” …… 将达奚珣送走以后,秦晋总算坐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多时不见到耳畔聒噪的清虚子竟罕见的来了,他没好气的看了这个老道一眼,只要此人出现不是要这就是要那,好像当他会变戏法一样,什么都能变出来。 不过,这一次头句话却不是要东西。 “大夫轻描淡写的就放达奚珣那老狗走了?以此人的脾性,回到洛阳就可能翻脸不认人!” 对此,秦晋胸有成竹。 “既然敢放他走,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知道那几个被扣押下来的副使和随从为什么在营中好生吃喝的养着吗?” 清虚子嘻嘻笑道: “就知道大夫营中不养闲人,一定有养他们的理由!” 副使和随从们都见到了达奚珣极为苟且的行为,只要放这些人回去,安庆绪必然会以为达奚珣又见风使舵暗中投靠了唐朝,必然要将其杀掉。达奚珣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会明白秦晋的用意,想不配合也得乖乖的配合。 至于此前的一番作弄,也不是全然无用的羞辱,让达奚珣跌入绝望的深渊,才能体会到当下的弥足可贵。像他这种极度爱惜自身性命的人,自然会有一番切身的感触。 “闲话少叙,说罢,这一回又想要些什么。” 岂料清虚子此前却不是要东西的,而拉着他便要往外走。 “此物极为有趣,请大夫随贫道去看!” 说是请,实际则是连拉带拽,也不管秦晋想不想去看。 出了军帐,秦晋便现前面开阔处横放了一根竹竿。还没等他看清楚细节,却见清虚子从随从手中接过送命火把,凑到竹竿一端点燃了一条引线。几乎同时,巨大的爆响随之而起,一阵浓烈的白色硝烟瞬时间蔓延开来…… 等到烟雾散的差不多少,秦晋现,清虚子半身道袍都已经烧的焦黑,但他全然不顾,正捧着根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竹竿冥思苦想。 只听他似自言自语的说着: “怎么可能,来之前明明好好的……” 秦晋仔细询问,才明白了清虚子口中的有趣之物是什么,不就是火枪、火炮的原型吗?打通了竹竿可以当做炮筒,只不过竹竿韧性有余而刚性不够,火药稍稍多了就有可能出现炸膛的情况。 然则,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十分有限,想要造出合适的炮管绝非易事。铸铜炮倒是有足够的能力,只不过一直忙于平叛,还没倒出手来而已。 第七百七十五章:深入的谈话 秦晋哈哈大笑了一阵,又告诉清虚子不要气馁,实验之事十之七数字。 但是,就算再吃紧,秦晋也得硬着头皮搞下去,因为这都是神武军得以立身的根本。他现在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人,自然耻与工匠为伍。 偏偏清虚子作为一个道人,没有这些世俗人所应有的偏见,经常和火器营的工匠军卒们打成一片,如此既能使那些工匠军卒对其信服,又常常亲自动手,操持试验。 秦晋暗暗感慨,这种人才简直就是为神武军连身打造的,想起当初在河东时,自己还差点将他当做奸细杀掉,便觉得世事果然令人嗟叹。倘若当初自己对清虚子的恶感更甚一点,没准就下令取了这货的级。 毕竟当时形势危急,又是叛贼大兵压境,杀掉一个来历不明又总爱散步谣言的道士,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秦晋当时就鬼使神差的选择使用了清虚子,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他这个选择没错,清虚子不但成了在神武军中推广火药的最大助力,现在还几乎主持了神武军所有大型军械的制造。 推荐耳根新书: 第七百七十六章:骑虎又难下 洛阳,皇宫明德门外停下一匹急急本来的战马,禁宫宿卫立即上前拦截,却忽然现马上之人竟是年逾半百的尚书右仆射达奚珣。八一中文网 ??㈠. 这些军卒都知道达奚老相公奉圣命出城到唐营去谈判,后来又听说整整一夜未归,应该是凶多吉少。据说天子这一夜都没有休息,在宫里大雷霆。现在又都见着老相公突然出现在明德门外,不禁个个都是震惊之色。 宫门守将亲自赶来询问: “老相公回来了?” 却见达奚珣面色苍白,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守将暗想这老相公昨夜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否则又何至于到这般地步。 达奚珣几乎是下意识的轻摆了下手。 “快,快通禀天子,某有紧要大事禀报!” 其实,根本就不用达奚珣话,宫门主将早就命人去向安庆绪报喜,这种事岂有落在人后的道理,万一天子因此事而圣心大悦,自己没准就会再更进一步。 “末将已然派人入宫通禀,达奚相公请入宫门吧!” 达奚珣的脸上这时才好像才多了点血色。 “好,有劳将军开门!” 那宫门守将一挥手,只见明德门厚重的红漆大门缓缓打开。 达奚珣有骑马入宫门的特权,只是他以前自认降臣的身份,须得低调再低调,一直不敢动用而已。 催马加,急入宫门,一气呵成。宫门守将看得傻了,想不到这个一向唯唯诺诺,以软弱形象示人的老相公竟也是个骑术高手,没有一二十年是不成的。 此时,安庆绪折腾了大半夜也早就疲惫不堪,刚刚在榻上睡着,忽然听得殿外有脚步声急促作响,不禁猛的打了冷颤,从榻上一跃而起,抽出褥子下面的横刀,大喝一声: “何人不轨?” 直到他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才缓缓放松下来。多年来所积郁的压力,让他就算睡觉时也不忘了警惕,生怕死在睡梦之中。 再坐回榻上,安庆绪这才现,中衣内外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 “陛下,达奚相公回来了,在殿外候见呢!” 达奚珣?安庆绪的精神为之一振。 “叫这老东西进来!” 达奚珣一夜未归,安庆绪甚至以为这个老东西临阵倒戈了,为此还了一夜的脾气,宫中不少金玉器局都惨遭其毒手,此时听说这老东西又回来了,便忍不住要再拿他泄一通。 “陛下,臣……” 达奚珣跪在地上,尚未把话说完,安庆绪就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了过去。达奚珣显然也对自己的这种处境习以为常了,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安庆绪的咒骂。 骂了大概多半个时辰,安庆绪终于累了,才端起放凉了的茶汤灌上一大口。 “说吧,为甚现在才回来?” 达奚珣这才重新跪拜行礼。 “臣之副使突然欲行谋刺之事杀了秦晋,奈何事败,臣受了牵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回来向陛下复命!” 安庆绪怒骂了一句,这却不是骂达奚珣的,而是送给那个现在仍在唐营的副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紧接着又转而问道: “既然事败,秦晋又岂肯放你回来?” 达奚珣哭着答道: “臣以为神武军中缺粮,秦晋实在太需要粮食了,所以才没有杀臣,而让臣活着回来……” “慢着,慢着,你是说迎回大行皇帝遗的事还有的谈?” “启禀陛下,确实有的谈。” 安庆绪竟有点紧张,问道: “他们,他们要价几何啊?” 达奚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 “五十万石!” 闻言,安庆绪不禁松了一口气。 “含嘉仓存粮千万石,五十万而已,不在话下,达奚卿明日就可以回复秦晋,五十万石粮食随时可以交付,只要他们如约交还大行皇帝遗。” 忽然,他看到达奚珣似乎还有犹豫之色,便又问道: “怎么,他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陛下所料不差,确实还另有要求!” “说来听听!” 安庆绪有种不祥的预感,达奚珣迟迟不肯说,那就一定说明这个要求是很过分的,或者说他很难答应的。 “说啊!” 见达奚珣不吭声,安庆绪不满的催促道。 达奚珣叹息了一声,才低声答道: “秦晋亲自告诉臣,除了,除了五十万石粮食,还要,还要陛下杀了,杀了安大夫!” “杀安守忠?这是何意?” 安庆绪糊涂了。 “难道秦晋和安守忠有仇?” “臣不清楚!” 安庆绪不禁有些为难,让他交出五十万石粮食买个孝子的名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杀掉对自己颇为忠心的安守忠,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就算再暴力残忍,也得考虑到手下的人心,如果连忠心耿耿的安守忠都杀了,那么还有谁敢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呢? 思忖了好一阵,觉得此事实在难以决断,便对达奚珣道: “达奚卿彻夜未归,家中一定急坏了,不如先回去报个平安,朕,朕有了决断再召卿入宫!” 此时,达奚珣巴不得赶紧回家去,安庆绪如此说他便连不迭跪辞而去。 待达奚珣离开,安庆绪马上就召严庄入宫,但凡有事不与此人商量,就觉得难下决断。 严庄听说秦晋没头没脑的要杀安守忠,也是觉得奇怪。 “难道秦晋害怕安大夫?” “严卿何出此言啊?秦晋和安大夫从未交过手,怎么会怕呢?” 严庄却煞有介事的说道: “臣也是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秦晋此贼私下里曾对左右说,当年曾有个来自终南山的道人,给他批过命,命中注定会死在一个叫‘安守忠’的人之手,又遍索此名之人,统统处死。臣当时听了,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一笑而已。可现在又有了此事,也许,也许未必是假呢……” “唔!这么说还当真未必是空穴来风,朕更不能轻易伤了安大夫!” 严庄道: “陛下圣明,正当此理!” 随之,安庆绪又犯了难。 “可如果不答应,大行皇帝的遗又该如何迎回来呢?” 严庄想了想又道: ‘这也容易,大不了再多给些粮食,或者另提条件也未必不行啊。’ “嗯!也只有先这么办了。” 严庄看出了安庆绪的心里的担忧。 “陛下也不必过于烦恼,这世间事无不可以用商道度之,大可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神武军既然缺粮,就不信他们不动心。唯一可虑之事,以军粮资敌,陛下还当三思。” 严庄的劝慰看起来前后矛盾,安庆绪却随之叹了口气。 “严卿当朕不知道这是资敌吗?奈何夜夜梦见那老鬼索命,冲着朕狂叫‘还我头来’,如果不了却这桩要命的事,朕哪里还有精力治国理政啊?” 安庆绪的许多心思不可告人,但严庄曾亲自参与处理安禄山尸体的一系列大事,是以在这件事上也就没必要瞒着他。更何况有个能倾吐压力的人,安庆绪也觉得比一个人憋在心里要好得多。 “怕只怕唐兵得了粮食,如虎添翼啊!” 对于严庄的这种担忧,安庆绪却颇为自信。 “这就是严卿多虑了,唐人什么德行,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是趁虚而入,洛阳城内没有良将啊!只等阿史那相公从范阳领兵南下,在我大燕内外南北夹击之下,岂有不败之理?到那时,就算乘胜追近关中也未必不能呢!” …… 达奚珣急三火四的回到府中,他就怕妻崔氏等不到自己会来,践行诺言自尽而去。 当他见到崔氏完完好好的坐在家中时,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来得及,还来得及!” 崔氏问道: “郎君何事如此惶急?” 达奚珣不肯吐露心事,只笑着摇头。 “没什么打紧的事,咦,为夫回来了,你难道不惊喜吗?” 话到此处,达奚珣才觉得崔氏冷静的过头了,见到自己安然返回,就算不喜极而泣也得有点惊喜的表情吧。 崔氏却道: “妾早就断定郎君此去定会安然返回,只有郎君自己不信而已。” “那夜为夫还以为是安慰之辞,哪里能当真……” 达奚珣有点窘,那夜崔氏的确曾说过,此去必会安然返回,可他又岂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妇人之语上呢? 直到晚上就寝之时,达奚珣打走了所有的侍奉奴婢,崔氏才觉得丈夫似乎还有写话没说。 “郎君既然安全回来了,如何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纵使还要继续交涉,那姓秦的也必不会加害郎君的!” 达奚珣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能听到的地步,附耳道: “夫人可是不知,那姓秦的抓住了为夫的把柄,现在才是骑虎难下,生死不知呢,只怕,只怕还要连累了夫人和孩子们!” 这可大出崔氏预料,徐娘半老的脸上也不禁失色。 “姓秦的以何事要挟夫君?” 崔氏的声音陡而变大,吓得达奚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嘘!轻点!这可是要命的差事!” 然后他便将在唐营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崔氏。 第七百七十七章:内应会是谁 崔氏原本是忐忑不安的,但听了丈夫的讲述以后,不禁面露惊喜之色,继而又双手合十念了一遍佛。八一?中文网 ? ?㈠㈠.㈠8? “菩萨保佑,这是菩萨给咱们达奚家的机会啊,如果不能就此抓住,只怕菩萨也不会答应的。达奚家的祖宗保佑,种下了不知多少善因,才得着这个机会,郎君可千万不能错过……” 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笃信善因善果,现在突然有了转机,就仿佛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明亮的光线一样。 达奚珣却不安的搓着手,眼睛空洞无神。 “为夫何尝不知道这是个机会,但此事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就是破家灭门的惨祸!” 崔氏的声音陡而变得激动。 “妾宁可以忠烈只身去死,也不愿背负着永生永世的骂名活在这个世上。” 她出身自名门望族,自处娘胎里就带着异于寒门百姓的骄傲,现在突然成了千夫所指的叛臣家属,自然打击十分之大。 “唉!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达奚珣本想说,那些身后骂名死后又不得而知,那么在意作甚,可见到妻的眼睛里透着罕有的激动与兴奋,他竟不忍心说出口,省得扫了她的兴。 “好,好,你们既然不怕死,为夫也只能勉力为之!” 不知为何,崔氏忽然啜泣了起来。 “这是从何说起啊?好好的,又哭甚啊?” 达奚珣被哭的莫名其妙。崔氏抬起袖子拭泪,哽咽着说道: “妾是高兴,有生之年还能回去见一见阿爷!” 闻言,达奚珣心下黯然。崔氏出身自长房长支,备受父母兄弟宠爱,现在跟了自己不但没能享福,反而如此受累……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却无法做一个字的解释。 “倒是说话啊,秦大夫让你如何配合他行事?” 崔氏一连叫了丈夫数声,达奚珣才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还能怎么配合,这个秦晋狡计多端,打算以安守忠取代尹子琦,更有杀掉尹子琦的心思。为夫便是做这居中的……” 达奚珣忽然顿住了,他差点就把“搅屎棍”脱口而出,但又觉得实在不雅,就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崔氏马上就明白了达奚珣所说的半句话里的意思,凝眉道: “尹子琦虽然身体孱弱,但能力还是屈一指的,否则安庆绪也不可能在厌恶此人的前提下又重用此人,就是因为他知道尹子琦的能力和作用在洛阳城里无人可以替代!安守忠又是个能力平平的人,以妾的推测,此人绝无领军之心,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绝不肯主动背上这口黑锅。秦大夫此计虽妙,那和各方都没有这种意愿,想要达成绝非易事。” “要不怎么说姓秦的奸狡过人……” 达奚珣感叹了一句,不过提起秦晋来,虽然是在说他能力智计过人,却满满的都是恶意。这也难怪,在唐营是秦晋将其折腾的差点万念俱灰,又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有这个过节在心里,恐怕谁也不会心平气和的对待此事。 “所以啊,姓秦的有一招就是捧杀!” 达奚珣对妻并无隐瞒,又把秦晋的具体谋划说了一遍。却见崔氏皱着眉,好像更疑惑了一般。 “夫人何必浪费精力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为夫累了,还是早些歇息……” 然而,崔氏却不愿就此算完,白了达奚珣一眼。 “此事涉及身家性命,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事?不想清楚了,难道还要稀里糊涂的,坏了朝廷的大事!” 达奚珣苦笑,他知道妻口中的朝廷,自然不是自己效力的朝廷,那个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好好好,不歇息,想,想不明白便不睡……” 说着,他竟达了个长长的哈气,前一夜折腾的几乎没怎么睡过,再加上担惊受怕和巨大的精神刺激,此时只觉得身体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疲惫不堪。不过,为了不扫妻的兴,就只得强打着精神虚与配合。 “不对……不对,都不对……” 只见崔氏一会一摇头,口中又接连说着“不对”,达奚珣心下也是奇怪,便问道: “哪里不对?夫人又再胡思乱想了。” “仅凭郎君说的这些手段,绝然不可能使安庆绪自断臂膀,郎君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地方漏掉了,快,好好想一想……” 对于这其中的蹊跷之处,达奚珣反倒是比崔氏看的明白,又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气。 “有甚好奇怪的,姓秦的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对为夫和盘托出?” 崔氏兀自不信,道: “郎君何以如此笃定?可有确实的证据,难道就不是胡乱的揣测?” “哪里还用确实的证据?狡兔还有三窟,何况这件事牵扯着天下运数,他又怎么可能全部寄希望为夫一人身上啊!” 崔氏虽然心思通透,但毕竟是深闺中的妇人,官场见识与达奚珣相比就差了不少。 “郎君之意,难道秦大夫在洛阳城里另有内应?” 达奚珣深呼了一口气,轻轻点头,以示肯定。 “郎君可知此人是谁?既然还有得力内应,此人身份定然不低,或许,或许能经常出入宫禁也未可知呢。” 能够经常出入宫禁又可以在安庆绪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达奚珣早就在心里挨个的过了一遍筛子,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也许是为夫眼拙,竟看不出来。安庆绪身边除了严庄这种奸佞小人,还有一类就是如安守忠一般忠心却能力平平的亲信旧将,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一类就是以尹子琦为,有能力却不被信任。” 达奚珣数来数去都无法断定这个所谓的内应究竟会出自哪一类人。 倒是崔氏想的明白。 “秦大夫既然有此安排,或许便有其必要,郎君又何必自寻烦恼,依计行事便是!” 达奚珣又是苦笑,心道自己却从来都不会主动自寻烦恼的,包括今日此时,还不是他这个妻子好奇心过重吗? …… “陛下,尹子琦求见!” “不见!” 安庆绪在卧榻上翻了个身,口中咒骂着,又打起了鼾。他又被噩梦折磨的整夜未睡,直到天亮了, 噩梦才被驱散,这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此时连严庄都不会来找不痛快,尹子琦竟来扰人清梦,安庆绪自然要将其撵走。 “陛下……” 宦官的声音又怯生生的响起。安庆绪差点就有抄起褥子下面的横刀将其一刀砍了。 “朕说的话你还听不明白吗?把他轰出去!轰不走就着宿卫将他架出去!” 终于,殿内又恢复了清静,可还没等安庆绪睡着,那宦官又回来了。 “陛下,陛下……奴婢,奴婢……” 安庆绪终于怒了,他不过是想好好的睡一觉,偏偏总有那不开眼的过来。 “架出去,架出去!” 那宦官竟哭了起来。 “陛下,尹子琦不肯,还,还说奴婢是妖惑君前,抽出刀子,要,要杀了奴婢……” 这一下,安庆绪再也躺不下去了,尹子琦虽然有带刀上殿的特权,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项权利。更多的时候,这仅仅是一种殊荣而已。现在尹子琦竟然要在宫内杀了他的近侍宦官,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朕的面前杀了你!” 尹子琦上殿以后,当然不会再提杀那宦官的事,之所以一早进宫求见,那是有军国重事。 安庆绪惊讶的现,尹子琦居然可以拄着拐自行走路了,心道这厮的命可真硬啊,刚回到洛阳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可以拄拐走路了。 虽然走的并不容易,几步路下来已经满头的大汗,但这终究是他可以刚强的一面示人了。 可以想象,尹子琦每走一步要生受多少痛苦,但安庆绪却没有半点不忍,反而暗暗有些解恨。这厮扰人清梦,活该要受罪受苦。 “尹卿扰了朕的梦,有何要事啊?” 安庆绪甚至都没让人给尹子琦准备座榻,就是干干的将其晾在面前。 尹子琦也不在乎,只铁青着脸道: “臣之所以一早前来,便是要问一问陛下,是否答应了要以五十万石军粮资敌?” 早就料到了尹子琦此来一定是给自己添堵,可安庆绪还是被气的满脸通红。 “朕早就告诉你了,安心管好城墙防备,其余的事情就交给严庄,你现在又来聒噪,是想越俎代庖吗?” 一声声的质问甩了过去,安庆绪怒气汹汹的用力拍着面前的御案。 尹子琦毫不示弱,而是迎面看着安庆绪渗着无比厌恶的眼睛。 “关乎朝廷存续,社稷兴亡,臣难道就不能问一问吗?” “问?你凭什么问?好像这天下不是朕的,朕就会亲手把这江山拱手让人不成吗?” 这句话说的已经十分露骨,君臣二人就像顶牛一样,各自说着气话,眼看着殿内的气氛就要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却听殿外有宦官高声道: “尚书右仆射求见!” 第七百七十八章:再次返唐营 达奚珣前脚刚踏进殿内,便马上敏锐的察觉出殿内的气氛诡异的紧张,又见尹子琦铁青着脸站在当中,心里立时就明白了一半,暗自后悔来的的不是时候。?八一?中??文 ≈≥≥.≠可此时已经后悔不及,安庆绪紧着唤他上前,态度竟与从前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话里话外透着让人尴尬的亲近。 “卿且入座。” 不等安庆绪招呼,已经有宫人捧着温好的茶壶过来,伺候着将茶斟好,又侍立在旁,以便随时可以听用。不过,安庆绪却大幅度的摆了摆手,把几个宫人和宦官都轰了出去。 达奚珣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他并不渴,只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已。 想想这殿上的情形,尹子琦像受罚一样站在殿上,自己却从容落座,又有宫人专门奉茶,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安庆绪可以坦然的以这种差别待遇对付臣下,可达奚珣却不敢坦然受之,此时就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喝了一口茶之后,达奚珣仍不见殿上有人说话,就偷着瞥了尹子琦一眼。 此时的尹子琦身体在不断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身体虚弱,达奚珣暗想,如果自己预期易地而处,恐怕还要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安庆绪如此羞辱尹子琦,难道尹子琦的心里就没有怨恨吗? 达奚珣几乎就要肯定,这个尹子琦使用重大嫌疑的,说不定秦晋在洛阳城里的内应就是他。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和秦晋的初衷是相悖的,如果尹子琦是内应,秦晋又何必处心积虑算计他呢?这从逻辑上都说不通。 心里刚刚腾起的一点小兴奋,就像暴风雨中的小火苗一样,登时被浇灭的干干净净。 “尹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朕与达奚相公还有机密事商议!” 安庆绪的声音既冰冷又令人感到可怕。达奚珣都忍不住为之一颤,他从未见过安庆绪倚这种态度对待臣下,可见此时其心中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理智,就不能解释其现在的行为。 试想想,哪个当天子的会如此羞辱手握军权的领兵大将?如果不是天子得了失心疯,就是天子蠢到了极点。 再看尹子琦,倒也当真能忍,就算是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他依然挺立着,没有退让和动摇。 达奚珣简直不敢想象,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心中装的,满满的都是公事? 就在达奚珣惊讶莫名的当口,却听尹子琦以一种平静的令人惊诧的声音说道: “请陛下恕罪,如果陛下不能给臣以明示,臣宁愿现在就死在殿上。” 达奚珣迅即将眼角的余光扫向安庆绪,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被这般当众顶撞之下必然要暴跳如雷。可他又想错了,安庆绪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纵声大笑。 这一下更让达奚珣莫名其妙,只觉得今天看了一出既令人胆战心惊,又不可思议的好戏。 “好,很好,既然尹卿问了,朕便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在朕这里,最要紧的就是迎回大行皇帝的遗,如果还有其他事,都要为此而让路。如果你要阻止,就是要让朕做一个不孝之子,不忠之臣吗?”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一定会用一些“大忠不拘小节”“忠孝难两全”之类的话来劝说安庆绪,岂料安庆绪也竟也说的直白露骨。 “臣当然知道陛下要做孝子忠臣。然则,臣只问陛下一句,在孝子忠臣与江山社稷间,会如何选择?” 说罢,尹子琦竟不再多说一句话,绝然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了。 安庆绪被问的一怔,竟没能回答的上来,他胸中的心思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尹子琦的话竟也像响鼓重捶一样,砸的他脑中嗡嗡作响。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一阵抑制不住的困意忽然袭来,安庆绪内心的天平马上又倾斜回去,立刻坚定的认为,不管如何,必须先解决安禄山的级问题,否则就算江山社稷还在,自己恐怕也无福消受了。 想到如此种种,安庆绪本来已经有些动摇的神色又坚定了起来,继而他又面露出微笑,转向达奚珣。 “朕意已决,用一百万石粮食,交换大行皇帝遗,至于安守忠,朕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实在不忍心下此毒手,达奚卿肯否再走一趟唐营?”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刚刚那番犀利的问话明明已经见了效用,为何安庆绪仍旧坚持己见呢?不过,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安庆绪和尹子琦是怎么想的,只想着如何圆圆满满的把自己的任务完成,而又保住性命,不伤及家人。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往唐营!不过……” 达奚珣稍一迟疑,安庆绪就极是配合的说道: “有甚困难,说出来,朕为你解决!” 此时,达奚珣才觉得安庆绪终于有点像个正常人了。 “启禀陛下,臣觉得,再去唐营不适宜空手而去,如果陛下不拿出一些诚意来,只怕,只怕……” 安庆绪马上一拍脑门,恍然道: “达奚卿此言极是,是朕的疏忽。这样,达奚卿一并可带去五万石粮食,略表诚意,只要接下来秦晋愿将大行皇帝遗送还,朕以性命担保,必会将余下那九十五万石粮食一粒不少的双手奉上!” 此时此刻,达奚珣觉得荒唐至极,这还是一朝的天子吗?如此卑躬屈膝,怎么能一肩扛起天下?又将其与乃父安禄山对比,便觉得差之甚远。 想到安禄山,达奚珣的心脏猛然一阵搜索,一个令他胆颤的想法随之生了出来。 莫非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安庆绪又何以异于常理的行事呢? 讲道理的看待安庆绪目前的处境,就算秦晋拿着安禄山的级相要挟,他也不应该答应任何要求,做任何让步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当年项羽就曾以烹杀刘邦的父亲相要挟,逼迫其投降。而刘邦却毫不在乎,甚至还告诉项羽,煮好了以后,派人送一块与之分食。 如果安庆绪向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不说以汉高祖为榜样,至少也得做的像个正常人吧?事与人一旦反常,其背后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直到离开了皇宫,达奚珣仍在心里盘算着安庆绪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直觉告诉他,一旦解开了这个秘密,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安庆绪的效率很快,当天上午就将五万石军粮装车,过了午时达奚珣就随着运粮队出了洛阳城,直奔唐营而去。 再一次踏入唐营辕门,达奚珣心里百感交集,那些受过的罪和羞辱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不过,他并未将这些转化为愤怒,而是转化成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如果再做错了选择,也许那些虚惊就有可能成为现实。当时也正是这种死中得活的反差,才使得达奚珣下定了决心与唐朝合作。 “达奚相公好大的手笔,第二次见面就带来如此大礼,让秦某好生惭愧,惭愧啊!” 秦晋亲自到辕门迎接,让达奚珣有点意外。事实上,他现在面对秦晋时,仍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毕竟自己的丑态曾毫无遮掩的暴露在此人面前,与秦晋相对而站,他竟感觉身上不着寸缕一般。 “秦大夫客气了,都是民脂民膏,现在不过是原物奉还,物归原主而已。” 达奚珣当然不会蠢到把秦晋的话当真,只得笑着解释,称这些粮食原本就是唐朝的,现在又经自己的手带回来,算是小小的恕罪。 当一百万石的数字从达奚珣的口中吐出时,秦晋还是狠狠的吃了一惊,安庆绪也是对粮食的多少没有概念吧,这么大批的粮食,倘若真的送给了神武军,距离他的末日还远吗? 秦晋并没有急于和达奚珣商议具体的细则,而是问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听说阿史那承庆去了范阳?不知何时回来?” 闻言,达奚珣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猛然收缩。暗恨自己怎么就把这么关键的人给忘了,连忙道: “若非大夫提及,老夫险些忘了,阿史那承庆此去范阳就是调兵的,大夫千万不要再平白的耗费时间,万一被他赶了回来……” 话未说完,达奚珣吃惊的现,秦晋竟放声笑了起来。 “大夫何以大笑啊?难道老夫说错了?” 达奚珣现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不知道秦晋究竟在笑什么。 秦晋笑了一阵才收声道: “达奚相公以为阿史那承庆还会不会回来?” “啊?” 达奚珣又是一愣,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又得出了一个结论。 “难道,难道史思明?” 秦晋笑而不语,达奚珣心下混乱,却见秦晋身侧落座的一名道人摇头晃脑的说道: “达奚相公好糊涂,贫道就给你详细说道一番吧,从阿史那承庆出了洛阳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第七百七十九章:配角成主角 道士在此时有着超然的地位,尤其是达官显贵身边的道士,哪个都不能小觑了。 ?.ranen`达奚珣见这道士紧挨着秦晋的右手边落座,就连神武军中的将校也没这边近,就知道此人此人不简单。 “多谢真人指点,敢问真人道号尊称?” 别看清虚子衣着邋遢,颌下三缕稀疏的胡子也粗糙灰暗,但达奚珣知道往往就是这种其貌不扬的人才有着惊人的能力,因而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怠慢。 却见清虚子笑的前仰后合,形容很是放浪,似乎在他身侧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统御十数万人马的将军,而仅仅是个普通的军汉一般。见状如此,达奚珣更对清虚子肃然起敬。 “哪里有什么尊称,贫道清虚子是也!” 说着话他还似模似样的打了个手揖,达奚珣又改进还礼。这一番做作可把杨行本看的不耐烦,便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虚情假意的客套。 “军务多,时间紧,说正事!”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全军上下哪个不尊称他一声真人?独独这个杨行本,但有看不过眼的事,针锋相对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他怕杨行本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便笑道: “贫道今日只凑热闹,达奚相公还是与大夫商议军务吧!” 达奚珣心道,在秦晋面前凑热闹,还是旁听这么重要机密的军务,看来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地位。难道这个清虚子并非依附于秦晋?甚至于来自长安? 他就在唐朝为官,深知唐廷的习惯,天子常常派遣亲信到关外监军,以前多是派宦官,难道现在连道士都启用了? 再看清虚子一脸超然的模样,达奚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既然安庆绪答应了一百万石粮食,现在又托达奚相公先行运来五万石,足见其心情的迫切。不好好利用一番,也真是可惜了。” 秦晋此时又进一步有了新的主意,或许当真能从安庆绪的手中赚来这百万石军粮也未可知呢。 “以达奚相公看来,安庆绪有几分真心?” 这种事达奚珣哪里敢打包票,但又不能不给实诚话,这可真难为死他了。 “现在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派系间的矛盾又趋于明显,可安庆绪好像对这些危险视而不见,却一心一意的盯着安禄山的首级大做文章,大夫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就实而言,秦晋一开始也没把安禄山的首级当回事,只作为羞辱叛军的一个添头而已。可几番交手下来,却发现叛军,甚至于仅限于安庆绪,对安禄山首级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 这就很值得人玩味了,可究竟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靠猜测是绝对不行的。 达奚珣就是洛阳城内的重臣,许多大事都是亲自经历的,说不定就能知道什么关键的消息。 不过,几句话下来,秦晋隐隐有点失望,因为他发现达奚珣所知道的东西,甚至于还不如自己。 “达奚相公认为,安禄山之死与安庆绪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干系?” 弯子转的太快,达奚珣一时难以适应,但他的反应也不算慢,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思。难道秦晋在暗示,安禄山是安庆绪所杀? 这可能吗?安庆绪怎么在宫禁森严的皇宫里,杀掉还是天子的安禄山呢?更何况,安禄山是在病危禅位的十几天以后才死去的…… 突然间,达奚珣如遭电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刻意的回避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安禄山在宣布禅位以后,一次面都没路过,所谓的遗诏,满朝的重臣也只有严庄一人见过。 换言之,安禄山自禅位以后,只有严庄一人宣称见过圣驾,如此一来便产生了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除了当事的几个人以外,就再无人可以解答。 “达奚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达奚珣惊醒,赶忙以袖子擦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然后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和揣测的一切说给了秦晋。 秦晋也看得出来,达奚珣在竭力的讨好自己,但他所知道的东西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这也足够了,仅从他的描述里就可以知做出大致的判断,安庆绪之所以对安禄山的首级如此在乎,原因必然出自这里。只是具体原因一时间还难以猜想得到。 “洛阳城内的叛臣和叛将不在少数,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安禄山在所谓的禅位之初就已经死了吗?” 杨行本说话时对洛阳伪朝廷充满了不屑和鄙夷,达奚珣竟不知如何想的,居然反过来问了一句。 “杨将军何以如此笃定?” “当日破拆棺椁,发现安禄山的尸身已经有了大面积腐烂的迹象,口鼻间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身上更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达奚珣暗暗咋舌,破拆棺椁自然是为了劫掠里面的陪葬品。很难想象,安禄山生前是何等的威风,死后竟如此的悲惨,不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首级都任人侮辱。 两相印证之下,也就证实了安禄山死于其子之手的悲惨事实。而这种结果又与秦晋所熟知的历史相吻合,他自然也更加相信,这就是事实。 不管安庆绪迫切的想要回安禄山的首级出于何种目的,秦晋都决定继续把这场戏做下去,做到实在做不下去为止, 达奚珣在两个时辰以后离开了唐营,并带着秦晋最新交给他的任务,心怀着忐忑和兴奋返回洛阳城。他忽然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如果在以往恨不得躲开一切麻烦,现在居然隐隐有了些期待。至于期待的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来。 刚进入洛阳城,达奚珣就被尹子琦的亲卫拦住了。 眼见着拦住自己的军卒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带着明显的怒意,就知道不好。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掌握军权的,假如惹恼了这些来自幽燕之地的野蛮家伙,动辄出手杀人也不是没发生过。 达奚珣清楚,尹子琦要找自己的麻烦,肯定与送走军粮和迎回安禄山的首级有关。他甚至做好了卑躬屈膝,以躲避潜在危险的准备。 岂料,当尹子琦出现达奚珣面前时,竟是面带笑意的,而且还是那种极力表达善意的笑意。 这更让达奚珣有些发虚,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转念又一想,虚应客套总比撕破脸要好上百倍了,于是也就坦然受之了。 “尹某久候达奚相公多时,尚有不解之事请教!” 达奚珣知道这些带兵的军汉不好惹,便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打算,和他虚应到底。 “将军客气了,请教不敢当,但有老夫所知之事,必然知无不言。” 尹子琦的客套也只到这一句为止,马上就口风一转,提起了达奚珣此次到唐营中的见闻。 “达奚相公可曾留意其营中布置,军中风气如何……” 达奚珣忽然发现,自己多虑了,尹子琦所要了解的居然是这些。当然,对于领兵守城的他而言,这些都是极重要的消息。出于谨慎使然,达奚珣并没有胡邹八扯,而是将所见的实情大致说了一些,以求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过,尹子琦显然对达奚珣有选择性的描述并不满意,又不厌其烦的追问,达奚珣被折腾的没有办法,知道要打发走这位军汉,就由不得自己糊弄,只得详细的将所遇见闻讲了一遍。 尤其是军营外面那几架大型军械的直接描述,尹子琦听的极为用心,这些军械对他造成的震动太大了,如果不弄清楚这些东西的具体威力以及不足之处,恐怕将成为时时刻刻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最后,达奚珣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便两手一摊。 “老夫所见所闻也就是这些,如果将军再想追问,可难为死老夫了!” 尹子琦居然一拱手。 “有劳达奚相公,尹某代全军上下向老相公致以谢意!” 达奚珣心想,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唐朝的将军,一定是要代全城百姓致谢的,只可惜啊,现在的百姓心向的还是唐朝多一些,他自然不能替百姓们谢自己了。 然则,达奚珣又大是感慨,自打他做了大燕朝的这个右仆射以来,虽然有宰相之名,却无职无权,更备受奚落和折辱,像尹子琦这般客气的情景也实在是不多见。如果在这次变故之前有人对他如此客气,可能会恨不得与之八拜结为异姓兄弟。 “将军实在客气,有甚好谢的,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达奚珣本以为尹子琦这就要放自己走了,可哪里想得到,这才仅仅是开始。 “不瞒老相公说,陛下是如何筹划此事的?” 尹子琦忽然压低了声音,骇的达奚珣眉毛一挑,心道这厮不是要与安庆绪对着干吧? “实话说与将军也无妨,陛下急于迎回大行皇帝遗首,愿出百万石军粮,这两日就会选定地方交割。” “百万石军粮费时费力,岂是轻易能交割完的……” 果然,尹子琦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处。 if(('readtype != 2 && ('vipchapter ('; }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七十九章:配角成主角)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八十章:河水低处流 达奚珣面露苦笑,道: “百万石军粮乃陛下钦定,而且唐朝也答应了,至于如何交割,还要请准陛下才能有最终决断。” 此时的尹子琦并没有面对安庆绪时那一脸的悲愤,更多的只是平静,让达奚珣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百万石军粮资敌,不知要有多少幽燕将士死在**手中,尹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幸甚达奚相公深明大义,肯与尹某叙说唐营见闻,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的这些话看似发自肺腑,双眼中也是满是诚恳之色,一时之间达奚珣也弄不清楚,尹子琦是否真的感激自己。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暗暗苦笑,自己都是不在乎身后名声的人了,何必计较某人的态度真假呢? 这一次回城,达奚珣仍旧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急吼吼的去了皇宫,恰巧明德门外又是前日的守门主将。 “达奚相公这是凯旋归来?此番大功必得圣人欢心!” 油嘴滑舌!达奚珣暗暗给此人下了评语,脸上却也笑的极是受用。 “出使敌营而已,至多也是有惊无险,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哪里敢居功呢?以后可别这么说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宫门守将深悉这个道理,对达奚珣自谦的话也不当真,赶紧命人入宫去禀告天子。 不多时,便有黄门一溜小跑出来。 “陛下请达奚相公这就过去呢,连眨眼的功夫都不能耽搁呢!” 众星捧月一般,达奚珣进了宫门,此时的他才又体会到什么叫受人尊重,宫内但凡有品秩的内侍见了他无不殷勤的行礼客套,就算那些头一次见面的人也上赶着多客套几句。 害的他感慨万千,这前后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境遇差别居然如此之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能体会得到其中滋味呢? “陛下本来都睡下了,不过在睡前特地交代着奴婢,不论何时,只要相公觐见,必须马上叫醒……” 引着达奚珣往寝殿去的宦官更是殷勤的诉说着天子对他是何等的重视,不过,达奚珣却觉出宦官的话里透着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眼看着天黑还有不少功夫,陛下的作息怎么如此不规律?” 宦官似乎对达奚珣没有戒心,也许是有意讨好,就压低了声音说道: “达奚相公有所不知,陛下晚上入睡日日噩梦,只要日头高高的挂在天上才能安枕。所以啊,不是天快黑刚刚睡下,而是到了起来的时辰。” 达奚珣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还有这种事?难道内苑的御医们,就诊断不出陛下的病况吗?” 两人脚下不停,宦官却换上了一种颇为夸张的表情。 “达奚相公可能还没听说,这内苑里啊,不干净!” “不干净?老夫见日日洒扫的齐齐整整,如何不干净呢?” “错了,错了,达奚相公会意错了,不是这种不干净,而是……” 宦官解释着的同时又做出满脸色神秘之色,暗示着达奚珣,引他深入想下去。 达奚珣立时恍然。 “何不请来高僧超度排解一番?总这么干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谁说不是,但听陛下说了,要将晋王府所在哪一坊都圈起来,兴建新宫,一如长安当年的天子一般……” “原来如此。” 达奚珣轻轻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当年李隆基刚刚继位时,就嫌弃太极宫地势低洼,夏季酷热,而冬季阴寒,不愿在那里居住。大明宫倒是地势极高,仅仅地基就有五六仗高,仅仅站在含元殿阙下,视线就能越过南面的丹凤门,将整个长安城一览无遗。其气势恢宏,远非太极宫可比。但李隆基也住不惯,放着恢弘的宫殿不住,却偏偏喜欢在潜邸的基础上兴修新宫,规模不大却十分的雅致温馨,也就是现在的兴庆宫。 联想到此时的安庆绪,达奚珣觉得,李隆基是不是也被大明宫里积攒了近百年的冤魂折腾的难以入眠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事实究竟如何,除了当事者本人,恐怕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知晓了。 到了寝殿,一踏进门达奚珣便觉得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还没等他跪拜行礼,却听安庆绪嘶声尖叫着: “关门,快关门!” 再看安庆绪,此时仍旧是一脸的迷蒙状态,显然是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这披头散发,光脚赤足的模样实在难以令人将其与天子的身份联想到一起。 “陛下,陛下?” 达奚珣见安庆绪迟迟没有恢复正常,便轻声唤着。安庆绪这时才注意到了达奚珣已经身在殿中。 “达奚卿来的正好,正好,快说说,他们答应了吗?” 这个“他们”所指的正是神武军,达奚珣也不清楚安庆绪因何神情恍惚,便答道: “答应了,具体交割时间,定在三日以后。” 听到达奚珣的话,安庆绪好像才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生气。 “好,很好。朕恨不得今日便去交割。此事若成,达奚卿居功至伟,至于如何交割,与严相公一并商议处置就是!” 达奚珣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安庆绪居然让他和严庄一同处置此事,只是已经把他当做可以处置秘事的亲信了吗?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同僚的礼让,宦官们的巴结,皇帝的信重。这些数日以前还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居然一股脑的向自己涌来,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的高兴和兴奋。 看看安庆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开拓之主的气象啊?如果说和那些亡国之君相比,倒是贴合的很,被这种君主器重,究竟是福是祸又有谁能知道呢! 不过,达奚珣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陛下,百万石军粮不是个小数目,三日功夫是很紧张的。” 其实,以达奚珣的推算,百万石军粮,以数千民夫,三日夜无休的搬运,恐怕才能堪堪完成,如果再耽搁上一天半日,三日之期是绝对不够用的。 果然,安庆绪一拍脑门,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达奚卿提醒的是!” “除了时间紧迫,如何交割也是个问题!” “交割的方式,达奚卿就不必担心了,严庄已经提出了极具创意的法子……” 达奚珣原本巴不得所有的事都不用自己沾身,现在听说可以少一点差事,不禁又有些失落,看来严庄还是更得信重啊。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很微妙,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回到府中,崔氏早就等的团团转,见丈夫全须全尾的平安归来,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安稳落地。 此时的达奚珣似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便向崔氏要吃的。崔氏亲自到厨下,张罗着给他做了一碗面汤,热气腾腾的端上来。 这是最合达奚珣胃口的吃食,只见他吃的满头大汗,连胡子上都沾了汤水都不自知。 见到丈夫如此,就算不开口相问,崔氏也明白,此行定当极为顺利,否则也不能想在这般狼吞虎咽。她最了解丈夫的脾气秉性,如果有事记挂在心里,迟迟得不到解决,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茶不思饭不想。 吃了一大碗,达奚珣犹自觉得不够,又要吃第二晚。崔氏却把他拦住了。 “郎君胃不好,如此暴饮暴食,晚间又要难受了!” 达奚珣闻言,笑道: “便听妇人的,不吃,不吃了!” 夜深了,夫妻就寝时,又说及今日出使唐营的事宜。涉及到安禄山之死的隐秘事件,达奚珣连连感慨,安禄山也算一世枭雄,只可惜生了个如此不知孝顺的儿子,导致晚节不保,连尸身都任人羞辱。 “哎呦,妇人掐我作甚?” 达奚珣忽然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却听崔氏低声骂道: “看你糊涂的,怎么还能同情贼酋?安贼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我大唐的幸事,乃当今天子前世修来的福缘。安贼恶贯满盈,遭此报应,也是还了他前世今生的恶业而已,值不得同情。” “还是妇人深明大义,堪为世间命妇楷模啊!哎呦……” 崔氏又掐了他一把,嗔道: “看你,得意了便忘形,可别忘了现在局势诡谲,这一刻看着云淡风轻,下一刻说不准就浓云密布,不能有半点的松懈啊!” “夫人警告的是,为夫记下了!” 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达奚珣见窗上树影斑驳,忽而觉得此前的兴奋之情在此时都一扫而空。 此事成与不成且先放在一边,身家性命与家族的命运,种种纠结,忽而就像排山倒海一样的奔涌而来。 达奚珣深感无力,因为面对种种险境,他竟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左右命运的能力,当初叛唐投了燕朝是这样,现在叛燕为唐朝做内应也是如此。 这其中的风险,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轻松。如果事败,安庆绪可能会一刀刀剐了他不说,整个家族恐怕都得被杀的干干净净。 第七百八十一章:谁能做黄雀 这种想法使得达奚珣睡意全无,他忽然觉得做官真累!真难!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抄家灭族的危险境地,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也并非是安禄山叛乱以后才出现的,自大唐立国以来,重臣家族甚少有保全至今的,去职归乡的意念在陡然间强烈起来。八一中??文网? ? ≥=≠.≤8≥1≤Z≤≥.≤C≤O≠M “夫人,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咱们离开洛阳,返回长安吧……”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崔氏的回应,扭回头去,却见崔氏已经睡着了,还微微着轻酣。 达奚珣就这么睁着眼睛在思考唐朝与伪燕之间的较量,从秦晋的那里得知,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似乎不仅仅是调派援兵那么简单,应该有意在针对实力强大的史思明。这么做对于安庆绪而言,也算顺理成章,毕竟资历和能力都远不如史思明的天子要想坐稳了皇位,除掉已经尾大不掉的史思明,才是根本。 如此看来,安庆绪也并非像表面上看都的那么糊涂,只可惜安禄山的级似乎成了他难以越过的那道坎。 思路再度转回到北面的范阳,从杨行本的话语中,达奚珣得出了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史思明大军主力撤出河东,似乎就是针对北上的阿史那承庆,既然如此,阿史那承庆是史思明的对手吗? 到最后,所有的思路都在达奚珣的脑子里汇聚成一个个疑问,盘旋在头顶,挥之不去。 次日依照,达奚珣现含嘉仓已经大举向城外运粮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经过了宰相严庄的谋划之后,而最后进行实施的办法。 如果是以前的达奚珣,定然会乐得省心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他既然有了企图心,内在的**也就比以往强烈了许多。他十分想知道,严庄究竟想到了什么稳妥的办法,现在就从容的将粮食运出城去,难道就不怕像此前那样再遭了神武军的暗算吗? 达奚珣毕竟身负着安庆绪的皇命诏旨,过问此事自然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更何况,现在满洛阳城里谁不知道,这个唐朝降臣此时此刻受到天子的宠信程度,几乎可以挑战宰相严庄的地位了。 是以,任何人都对达奚珣殷勤被指,往往有些东西不等他问,负责的相关官员就详细的为他解释起来。 原来,为了打开双方交割的僵局,原装特地调了两万禁军出城三里,安营扎寨,粮食就放在寨子里。而且,这些禁军可不是普通的禁军,半数以上都是从北方随安禄山南下的精锐,曳落河。 得知了此中原委,达奚珣暗暗撇嘴,心道安庆绪居然把安禄山留下的一支劲旅用在此处,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也许用不了几年,安禄山所留下的遗产就会被这个败家子败坏的一文不剩了吧。 心中这么想,达奚珣口上还得对严庄的这个办法大加赞赏。 “严相公不愧是老谋深算,这等巧妙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堪为一赞啊!” 跟在达奚珣左右的官员则笑着附和道: “严相公谋虑甚深,可若没了达奚相公出生入死,两进两出唐营,又哪里来的这解决之道呢?” “哦?” 达奚珣愣了一下,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这种马屁虽然露骨至极,但听着却舒坦极了。 忽然,达奚珣看到一队守城军的骑兵奔了过来,他忽然想到了昨日搀着自己不放的尹子琦,这厮没准还要来套取关于交割事宜的消息。为了躲开此人,便带着人匆匆离开,免得说巧不巧被尹子琦堵个正着。 就在达奚珣小心翼翼躲着尹子琦的同时,他并不知道,尹子琦此时并不在洛阳城中。 洛阳城南的一处向阳坡中段,飘荡着燕军旗帜的大营在一夜间拔地而起,大批的民夫推车提担,蚂蚁般的进进出出。就在营中,大批的军粮已经堆积如山。 然则,就在距离营寨以西数里的桑林中,不时有燕军游骑出入。同时出现的,还有尹子琦。现在的尹子琦已经可以拄着拐在山地间行走,这使他在重病时绝难想到的。不过,为他专门诊治的御医也曾警告过他,现在这么强行的透支消耗身体,将来遗祸无穷。 尹子琦何尝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过他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如果现在为了身体而苟安,等着他们的命运恐怕将会更加的悲惨。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生,他宁可透支身体,哪怕为此少活十年二十年都在所不惜。 “大帅,营寨附近方圆数里内并无唐兵踪影,当真奇怪。” 尹子琦点头无语,心中揣测着秦晋的谋划,越是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刻,就越是不能放松警惕。经过火烧瓮城的教训以后,尹子琦每每觉得安全时,几乎病态的强迫自己,将自己推入胆战心惊的境地。 因为只有将自己时时置于紧张的境地里,他才能时时刻刻的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以应对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突变故。 “传令下去,所有探马务必小心,不能被曳落河现了咱们的踪迹。” 他的这次行动是瞒着安庆绪与严庄的,就在昨天和达奚珣的交谈中,他已经从中觉了一些问题。秦晋等人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对于拖得越久就越不利这种常识性的认知,居然也满不在乎。 虽然一时间找不出这种想法的根本原因,可这也让尹子琦内心更加的焦虑。也恰在当夜,他现严庄已经开始在城外搭建营寨,准备与神武军进行交割。 尹子琦就像现了宝藏一样,这可真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严庄和安庆绪有什么打算,就让他们和秦晋周旋去,自己何不在远处旁观,就像饿狼一样,伺机给神武军致命的一击。 经过几次和神武军交手,尹子琦内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感。他并不觉得神武军有多厉害,可神武军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每每相互对决的时候,不论天时地利人和都统统倾向于神武军一方,己方则在此消彼长之下,每每出于极度的劣势之下。 就像现在,明明神武军应该打营寨的主意,可秦晋却没有半点动静,这就是反常。 如此反常的平静,不仅不会让尹子琦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反而让他心底有些狂。 “不可能!神武军一定也藏在某个角落里,伺机出动!” “大帅,要不再扩大搜索范围?” 一名部将试探着问,尹子琦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建议。 “范围不能再大了,否则将有暴露的危险。” 他之所以藏匿大军行踪,就是为了达成突然性,对神武军做出致命一击,一旦暴露了行踪,所有的谋划也就等于功亏一篑。 思忖了一阵,尹子琦忽然好想想到了什么,断然下令。 “所有探马游骑统统撤回来,不要再出现于营寨三里范围之内。” …… 城南燕军军营,坐镇的正是中书令严庄。为了给安庆绪谋划,他甚至冒了极大的风险,毕竟离开洛阳城墙的保护,危险也就变得如影随形。纵使身边是燕军中最为精锐的曳落河,这种感觉也并没有削弱多少。 这种恐惧的来援,更多的还在于营中堆积如山的军粮。 这么多粮食放在城外,也必然招致神武军的虎视眈眈和觊觎。 “探马派出去了吗?现如何?” 这支禁军九成以上都是胡人,通行的乃是突厥话,因而严庄在军营里就直说突厥话。 一名胡将道: “并无唐人踪迹,奇怪,他们一定像老鼠一样打了地洞,躲进去!” 曳落河从未与神武军交过手,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神武军的战斗力,只觉得那些败回来的军卒如何称其厉害,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开脱而已。 严庄当然知道,曳落河也有这个资本,连契丹人都在曳落河面前夹着尾巴不敢嚣张,他们又怎么会将这支成军不过数年功夫的乌合之众当做可以较量的对手呢? “不可嗲以轻心,尹子琦是怎么败的?都忘了?他就是前车之鉴!” 胡将对严庄的警告不以为然,只咧着嘴笑道: “神武军?他们如果敢来,就让他们后悔出了娘胎。严相公放心吧,有曳落河在,这座军营万无一失!” 严庄笑道: “老夫当然知道曳落河横扫大漠草原,就连契丹人都得退避三舍,神武军又怎么能说打进来就打进来呢?如果对曳落河没有信心,老夫就不会亲自到这营中坐镇了。” “严相公只管放心就是,唐人都是打动的土鼠,何曾见过打洞的土鼠杀死过天上翱翔的雄鹰?草原上的饿狼?” 胡将十分自信的摇晃着硕大的脑袋。 “现在曳落河的当务之急并非谨小慎微的防范,而是将那些打洞的土鼠从洞里刨出来,一个个咬死,吃掉!” 说罢,胡将起身。 “请相公放心的坐在帐中,末将现在就带着人去挖土鼠!勇士们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 第七百八十二章:秦琰的不满 胡将刚要离开,却有探马来报。八一中??文网 ≤≠≥.≈ “向西五里的桑林现异动,待兄弟们仔细搜索,却不见踪迹。” 闻报,胡将哈哈大笑,扭头看向严庄。 “钻洞的土鼠露面了,末将现在就去把他们都刨出来,给相公下酒!” 以土鼠下酒,严庄听着就觉得恶心无比,但面上又做出了赞许的表情。 “老夫等着曳落河的勇士们凯旋而回!” 到此,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老夫也有必要提醒将军,咱们此番奉圣命出城可不是痛快打仗的,最关键要迎回大行皇帝遗,如果因为贪功误了陛下的大事,就算老夫也护不住啊!” 严庄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下,胡将虽然不怕神武军,可对安氏父子却是敬畏不已。现在严庄把安庆绪抬出来,那胡将竟也垂下了一直昂着的头颅,他低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笑容尽去,道: “是末将鲁莽了,曳落河如何动作,只凭相公一句话!” 严庄十分满意的笑了,只说了一句话。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咱们这次出来,一切都以迎回大行皇帝遗为重,如果轻易出击,不但可能激怒神武军,还有可能使得他们恼羞成怒,出尔反尔,到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难道现在就放任那些老鼠在桑林里打洞吗?” 胡将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夯货,严庄心中如此暗暗评断,这个人初见之时给人以粗豪无智的感觉,但深入接触之下,却现此人并没有他表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派人严加监视就是,他们打洞就让他们打去,咱们只须安安稳稳的把大行皇帝遗迎回来,将来如何打,如何杀,还不是曳落河的勇士们决定吗?” 曳落河此前作为安禄山的亲卫,对安禄山有着非同一般的忠心,现在听说又是为了迎回安禄山的级,胡将自然耐心的接受了严庄的建议。 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百万石粮食运进营中来,又明知道这都是要拱手送给唐人的,胡将终究觉得可惜,甚至有种从身上割肉的感觉。 “这么多军粮,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都送给唐朝人,勇士们都很愤怒啊!” 严庄略有不悦的说道: “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天下四百军州与这区区百万石军粮比起来,哪头轻,哪头重,还分不清楚吗?” 胡将觉得严庄训斥的有道理,咧嘴笑道: “严相公教训的极是,天下重,不能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小利!” 他这几句话说来透着浓浓的恭维味道,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严庄甚至会错以为他们也都是汉人出身呢。 在燕军中,但凡汉人都带着谄媚上官的风气,而胡人中多是直来直去,不屑于做这种弱小者的行为。然则,胡人们与汉人接触的多了,竟有渐渐被同化的趋向,比如这不时蹦出来的阿谀谄媚之词,就让人另眼相看。 不过,严庄对这种逢迎是很受用的,而且奉迎之人又是曳落河的主将,这也极大的满足了他本身的虚荣之心。 胡将听从了严庄的安排没有离开军营,只是派出了为数不多的探马游骑,只做侦查之用。倒是严庄在掐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道: “到时间与神武军交涉了,老夫要派亲信往唐营去,烦请将军派人护送!” 胡将当即说道: “不如就由末将扮作军中校尉,护送前往唐营,也好亲自一探虚实!” 闻言,严庄忍不住瞪了那胡将一眼,看来此人再聪明,争强好胜的心也是掩饰不住的。争强好胜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伤己。有时会使人有着不可遏制的进取之心,有时却成了冒进至祸的源头。 “身为一军之主将,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再者,老夫这里也离不开将军,万一有个闪失,老夫 回去以后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严庄和这些胡将交涉时,十分注重方式方法,既要明确无误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又不能让胡将因为被拒绝而心生不满。这是对待汉将时绝没有过的耐心和谨慎,以往但凡有汉将惹得他心气不顺,动辄斥骂那可是家常便饭。 胡将很领严庄的情,马上就表示是自己鲁莽,又安排得力干将护送着严庄的亲信去与神武军交涉。 这次交涉主要是为了向神武军通报粮食的数量,以及确认最后的交割时间,同时还要判断神武军的态度变化,是否有食言的风险。 不过,严庄派出的使者刚刚离开军营,来自于神武军的使者却已经到了。 这让严庄大为惊讶,同时也觉得神武军是有诚意的。 “快,带来见我!” 神武军派来交涉的使者是个年轻的校尉。 “神武军校尉秦琰,见过严相公!” 听说此人姓秦,严庄心中不免一动,莫非此人与秦晋有干系? “贵使姓秦,可是秦大夫族人?” 秦琰笑道: “俺并无此福缘,入军之前,仅为大夫家奴!” 严庄点着头,又赞道: “不错,不错,英雄不问出处,秦大夫慧眼识英才,用人不问出身,果然有名将名臣风范!” 不过,从严庄的眼神里,秦琰却看出了他的不屑之意,便昂着头道: “莫以为俺是凭借大夫家奴的干系才做了这校尉,俺仅仅在长安一役中,就有过斩百级的功劳,以策勋转进,现在就是做中郎将也绰绰有余,是家主君顾忌影响,依旧只让俺在这校尉的位置上磨堪!” 这可出乎严庄的意料之外,看秦琰目光坦然,神色中隐隐然带着不满,直觉此人所言不差。然后他又猛然警醒,自己如何以为对方生的莽军汉模样,就掉以轻心呢?不想竟被对方读出了心思所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严庄收敛心神,又标志性的笑着说道: “是老夫失言了,将军不要见怪。” 接着,他就不再磨蹭于这等无关紧要的话题,直截了当的提出了交涉的具体时间和细节。 因为运送军粮有不可确定性,所以不到最后,也难定下最终的时间。 “某奉大夫之命前来,就是为了商议具体事宜,时间尚且剩下两日,午时初刻之际,你们只须撤出军营,把空营和粮食留下来就是!” 那胡将却在一旁急道: “不行,不行,先得将大行皇帝遗交还,万一我军交出空营和军粮以后,你们反悔食言,岂非人财两空了?” 然而胡将说的是突厥话,秦琰听不懂,但也能看出来他是不满的抗议着什么,于是就瞅着严庄,也面露不满的问道: “这个胡人是什么东西?严相公贵为宰相,难道也容许不相干的人随意在军情重事上插话吗?” 不得已之下,严庄不满的瞪了胡将一眼,用突厥话让他稍安勿躁。 而后,严庄又对秦琰歉然道: “是老夫平时约束不利,惯坏了他们,不要见怪!” 秦琰依旧不依不饶。 “见怪是不会见怪的,只这胡人污蔑我神武军言而无信,却是秦某最不忿的!” 实际上,秦琰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这厮居然在他面前只说突厥话。他认识的胡人多了去了,神武军中也是胡将胡兵一大把,哪个不会说汉话?这厮以突厥话表示不满,明显是对他的不屑。 当然,这其实是秦琰误会了。曳落河里的精锐大多数投靠唐朝的时间不长,加上安禄山此前有意为之,因而会说汉话的胡将屈指可数,不懂汉话也实属正常。秦琰只凭借着一般唐.军中的经验,自然就会产生了偏差。 严庄何等的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了秦琰不满的症结所在,不过他却无意解释。 激怒这秦晋的家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他看来,控制情绪,抑制愤怒才是一个人能力的重要体现之一。如果不能控制情绪,就会在激动之下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对内可能殃及前途,对外则有可能殃及全军。 仅凭这一点,严庄忽然明白了秦琰军功赫赫,却被严重的压制的根源,其原因之所在,压根就不是秦晋自说自话的那回事。换做他是秦晋,也不可能把一个喜怒形于色,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提到郎将以上的高位。 这么做虽然笼络了部将,就长远而言却很可能害人害己,甚至殃及全军。 意识到这一点,严庄对秦琰不免又看低了几分,觉得自己刚刚有些高估此人。但他马上又觉得疑惑,秦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绝不会毫无根由,既然知道秦琰有性格缺陷,为何又派他来交涉如此重要的事情呢? 是不重视吗?这绝无可能! 在不知不觉中,严庄居然走神了,秦琰几次高声提醒,他才惊醒过来。 “咱们都不要扯这些不相干的话了,抓紧敲定具体细节才是正经,再者,秦某身上也还另有军务,在贵营耽搁的功夫不能太长了。” 严庄道: “好,好,就依贵使所言,还请贵使先明示秦大夫的意思吧!” 第七百八十三章:翻脸的前奏 秦琰不再表现的那么愤怒,同时又板起了脸,用一种颇为尖利的声音答道: “秦大夫说了,交涉的时间不能改变,粮食一粒也不能少,而且交割之前还会派人来清点数目,一旦查实足额,你们的人就可以离营了。?八一中?文 ??.” 他的态度在这种声调里有显得异常傲慢,这也正好符合了严庄的判断。 像秦琰这种家奴出身的武将,依仗着家主在军中有着绝对的地位,再加上本身能力过人,难免就会产生自大情绪。 “便如将军所言,自今日开始,两日后正式交割。” 见严庄点了头,秦琰觉得此行目的达成,既然双方达成共识自也没有必要滞留在这里。 “如此秦某就告辞了,两日后再见也未可知呢!” 丢下这么一句话,秦琰趾高气昂的去了。 一直隐忍的胡将却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严庄贵为宰相,却被唐兵的一个小小校尉为难,实在说不过去。 而严庄却笑着解释: “老夫历尽沉浮,早就不在乎这些缥缈虚无的态度,只要能达成陛下所愿,一切便足矣!” 胡将颇为钦佩的看了严庄一眼,立时又觉得这位宰相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在安禄山未叛唐之时,由于曳落河的汉化程度很低,甚少参与节度使府中的决策,而安禄山又担心这股力量过于强大而尾大不掉,只将他们当做鹰犬爪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叛唐建燕也没改变,所以这胡将对安禄山身边的重臣对严庄多数的了解只在风闻传言中。 此时与这位传闻中的宰相近距离接触,胡将才觉得现实中的严庄比传闻中要好了不止百倍。 严庄呵呵笑着,问那胡将: “怎么一直盯着老夫?莫非老夫脸上生出了花来?” 这时,胡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将目光移了开去。 经过这一番谈话,胡将觉得天子重用此人绝对有其道理,自己应当不折不扣的配合他,完成天子交办的差事。 不过,即便如此,胡将想起了刚刚那个神态傲慢的小小校尉,又不禁咬牙切齿,暗暗誓早晚有一天大破唐营,给这厮号坎,出一口今日受辱的恶气。 严庄并不知道胡将心里的想法,只将他打出去,自己一个人独坐在帐中,打算好好的把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做一遍细致的梳理。 …… 秦琰返回大营,秦晋和杨行本正在等着他回来。 “这次燕军之行可有收获?” 杨行本在秦晋之前问道。他们在计划中,可不仅仅是让秦琰做个交涉的使者,如此也就大材小用了。让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如此只身犯险,是十分不值的。 “幸不辱命,末将已经尽量仔细观察,其营中布置也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甚好,咱们回帐中去详细研究。” 秦晋和杨行本在前,秦琰在后,进了空间稍显局促的军帐。这是秦晋的私帐,除了用来起居,还专门负担了秦晋与亲信部将商讨军情的功用。 他是觉得中军帐过于大,每次只有三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不适应。而秦晋又多喜好夜间处理军务,所以,为了方便,他宁愿在私账中完成绝大多数的军务。诺大的中军帐只有在召集大批将校参与军事会议时才会启用。 秦琰将自己在叛军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大致描述了一遍,秦晋和杨行本听的十分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不过,在提起严庄的时候,秦琰却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一看就是个掉光毛的老狐狸,狡猾的很,不论末将如何装模作样,居然都不见一点怒气。如果换了旁人,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杨行本笑着道: “你这能把人气疯的本事现在也算遇到了敌手,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如此面不改色,足见其人城府甚深。咱们连哄带吓收买得了家奴严同,却未必能将其主子也如法炮制。” 秦晋扭头看了杨行本一眼。 “从计划之初也没打算收买严庄,现在请君入瓮的戏码已经准备的足够,接下来就该捉鳖人登场了。” 秦琰则在一旁附和着: “捉了他们这一群鳖,咱们也好进洛阳城,享几天清福!” 秦晋笑骂道: “进洛阳城?八字还没一撇,况且就算咱们进了洛阳,也没几日轻松,一面要肃清余孽,一面还要准备北渡黄河,直捣范阳!” 三个人一唱一和,仿佛此时的洛阳城已经是待摘的桃子一般。 只是杨行本却不合时宜的提起了令人败兴的一件要紧事。 “咱们派在河北的探子已经先后送回消息,史思明轻兵回防范阳,一路上毫无阻滞,看样子阿史那从礼要完蛋!这可比咱们预想中快了不少。” 秦晋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史思明要肃清阿史那从礼在范阳的影响,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南下,咱们拿下洛阳还是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这一点毋须多加忧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说起了另一种可能。 “唯一可虑的就是史思明没能挫败阿史那从礼,让阿史那从礼掌握了范阳。阿史那从礼可不会有任何顾忌,一定会倾全力南下救援洛阳,如此才是最危险的一种可能!” 秦琰却撇了撇嘴。 “依俺看,就算阿史那从礼当真成功控制了范阳,史思明也不会轻易覆没,最不济双方在河北道打个不可开交,两败俱伤。咱们打完了洛阳再从容渡河北上,给他们蛇鼠一窝全端了!” 不过,大家却都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世上哪有巧合到极点的事呢。 “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但咱们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哪个用你只做最好的打算呢?如果这样也能打胜仗,干脆派上几万人,整天就做白日梦算了!” 杨行本半是玩笑,半是斥责的回了一句,秦琰也十分识趣,不在插科打诨。 经过简单的分析,确认河北道的叛军暂时无力回援洛阳,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继续收紧围拢洛阳的口袋。 忽而,秦晋脸上笑容尽去,沉声说道: “不用等两日后的午时,清晨日出就派兵,切断叛军大营与城内的联系!” 秦琰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焰,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数年,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如果大夫信得过,俺愿意打头阵!” 杨行本代秦晋答复他。 “放心,这次让你深入虎穴的目的,便是由你领兵执行切断叛军与洛阳联系的任务。而且这次的筹划并非十拿九稳,有着很大的变数,军营里的可都是曳落河的精锐,绝非普通的叛卒可比,千万不能轻敌!” 其实,不用杨行本提醒,秦琰也早就研究过了叛军营里的人马,当得知这些人都是名扬塞外的曳落河时,也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然则,在秦晋和杨行本面前,秦琰还是十分注重脸面的,就算心里十分重视,脸上也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而他的这点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秦晋,只是装作看不透,没有揭穿而已。 “二郎,看你这次顾虑重重,从前可不是这个模样!” 秦晋现杨行本这次罕见的婆婆妈妈,又甚多顾虑,便想开解一番。杨行本却笑着摆手回应: “眼看着洛阳之战就要进入关键时刻,紧张一些也是正常,大夫不必见怪!” 除此之外,杨行本竟又提起了达奚珣。 “咱们在城外的谋划一旦实施,达奚珣这厮恐怕性命不保啊!” 提起达奚珣,秦琰却是满脸的不屑,认为这种毫无气节的投敌叛臣,死一个不少,活一个太多,都死绝了才是最好。 秦晋则认为他的想法过于偏激,达奚珣虽然没有气节,但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又没有累累恶行,充其量也就是个叛臣而已,不至于像秦琰说的那般,须得一个个不得善终才能畅快。 “如果他当真为此事而死,秦某会请准朝廷,为他正名!这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唯一可为他做的了!” 秦琰的眉毛却是一跳。 “难道大夫从一开始就……”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却也不用再说了,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杨行本斥道: “此事关系重大,今日此间的商议,入耳之后,绝不可多提半个字!” 秦琰如何能不知道这桩事的重要性,频频点头。 达奚珣的生死与他无关,甚至说死了才好,又是叛军那伪天子亲自动手,只想一想都让人觉得痛快之至。 眼见着没自己什么事,该汇报的也都汇报完毕,边想着回去再仔细研究洛阳附近的地图。可也就在这时,忽有探马来报。 探马在洛阳城附近带回了一则并不十分确切的消息,他们似乎在城西南的茂密桑林中隐约现了叛军的踪迹,但又不十分确切。 而派除去的探马游骑,十次总有三四次杳无踪迹。在临战之时,派出去的游骑探马有着不低的阵亡率也属于正常范畴。但现在是最紧关节要的时刻,哪怕一丁点的疏忽都不能有。负责掌管探马的校尉觉得此事重大,应该报与秦晋知晓,然后再做分析定夺。 第七百八十四章:突然发难也 两日的功夫眨眼即过,严庄看着营中的粮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堆积的如小山那么高,心中尽是感慨忐忑,可由于时间仓促,绝大多数的粮食就是如此装在麻布袋里,然后散放着堆积于空地之上,至多在麻袋堆的顶部铺上两层竹席,算作防雨之用。 不过,严庄却一直暗暗祈祷着老天不要节外生枝,千万在交割之前风平浪静,最后一滴雨水都不下。否则,那些本就存心不良的神武军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一念及此,严庄不觉叹了口气。一旁的胡将敏锐的发现了严庄的情绪中的隐忧。 “相公?难道定下的事还会有变吗?” 严庄抬头看了看刚刚泛白的天际,不免长吁了口气,总算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老天不会在交割上为难自己。 然后,他才转过身来,看向那胡将。 “世事就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有变化的可能。说到底,这就好比一块肉,只有有一刻你还没吃进肚子里,那么这块肉就有可能进入任何人的肚子,甲乙丙丁的肚子都有可能,甚至于是一条狗也极有可能!” 胡将有些难于理解严庄话中的隐忧,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末将明白了,一定会小心谨慎,使这些粮食平安的交割!” 严庄笑着点头。 “将军果然聪明过人,老夫才说几句话,便明白了!” 实则,这只是严庄的敷衍之词,不想和这个胡将吐露太多而已。 很快,有人赶来报讯。 “唐营已经遣人来查核军粮,请准相公,是否放他们入营?” 闻言,严庄竟大有放下心中大石一般的松快。 “那还用说,快放他们进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如果神武军又变卦,他可是折腾不起了。就在昨天,安庆绪居然一连发了十几道敕书…… 可他的放松还没能持续超过一刻钟的功夫,又有人连滚带爬的赶来报讯。 “大事不好了,刚刚出城的粮队被,被人劫,劫了……” “甚?” 严庄顿时心惊不已,又以为是探马出现了问题,或者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再探再报!” 然而,他却得到了更为震惊的答复。 “禀相公,不用再探了,都是小人秦琰所见,护送的军卒都被杀干净了,小人若非跑的,跑得快,也早就成了箭下之鬼!”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一时之间,严庄方寸大失,竟罕见的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胡将也是大吃一惊,当即请缨道: “相公,末将这就派人去救援!” 一开始严庄只是胡乱的点头,但下一刻他马上又清醒过来,一招手道: “慢着,慢着!” 胡将讶然扭头。 “相公还有吩咐?” “不,不可轻易出战!秦晋此人生性奸狡,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说不定他正等着,等着呢!” 胡将显然比严庄自信的多,又道: “相公!此时此刻,就算明知道唐人有伏兵,也得派人去啊,如果放任不理,咱们岂非断绝了与洛阳的联系?” 他的想法也没有错,甚至于这才是最为靠谱的想法。但是,严庄曾仔细研究了秦晋所亲自参加的所有大战,几乎都是用奸狡的计谋取得最终胜利,换句话说,神武军虽然威名赫赫,却从无真正在正面打败过燕军,他们就是凭借着一个个狡计和老天的庇护,一直到洛阳城下。 到了这个时候,严庄当然不会蠢得去赌老天偏向于哪一方,目前而言,最稳妥的办法是谋定而后动,只有看清楚了秦晋的谋划,才有信心一举将其挫败。 与其莽撞的派人去解围,不如以静制动,,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胡将还要坚持,严庄却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怎么?打算抗命吗?以为老夫的天子剑不够锋利?斩不了你?” 突然间的翻脸,让胡将顿时僵住了。这个从见面就始终满脸笑意的老相公,竟突然间变了脸色,他不得不仔细衡量抗命与从命之间的差异。最终,胡将还是因为对严庄的钦佩而选择了从命。 …… 秦琰原本准备的战战兢兢,直以为天亮以后要打一场大战,恶仗,岂料他的对手竟只是些运粮的民夫和护粮队的三流团兵,也就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他们全部解决了。粮食一粒不少的全都运回军营,而此时他们的人物才刚刚开始。 按照秦晋与杨行本商定的策略,秦琰的人马负责警戒,田承嗣则要带着人在洛阳城与叛军大营的中间处,挖出一条宽至少两步的壕沟,以此来阻隔他们之间的联系。 当然,仅仅一条规模不大的壕沟,并不足以挡住叛军与城内的联系,但只要在这条壕沟周边布置上大批人马,就足以将这条壕沟的作用放大百倍。 不过,在壕沟未完成之前,就是最难熬过去的时刻。一方面,要警戒城内有人冲出来。另一方,还要防止军营里的叛军反扑。 以秦杨二人的分析,城中守军很可能选择作壁上观,而被困在城外的叛军则有可能发出奋力一击。毕竟与洛阳城内的联系如果彻底被切断,等着他们的僵尸唐兵的全力围攻。 尽管军营里的叛军有半数都是曳落河的精锐,但秦琰深入虎穴那日也看得清楚,他们出来并非做足了要打仗的准备,既没有守营的必备大型军械,甚至于屯储箭矢的准备都很不完善。 试问做这种准备的一支人马,就算他们是安禄山麾下曾经的第一精锐,那又如何呢? 秦琰自认为,这就是秦大夫常说的,以万全之准备对阵无准备的敌人,胜利一定会属于有准备的一方。 如此高度警惕的坚持了一个上午,令秦琰万分惊讶的是,无论洛阳城内,抑或是叛军军营里,都没有派出兵马阻止神武军挖掘壕沟的行动。 只有叛军军营在将近午时派出了数百胡兵做了一次试探性的骚扰,就迅速的撤回了军营里。 也在此时,神武军全军都已经做出了较大动作的布置。 薛焕所领的河东神武军由城北向南运动,堵在了叛军大营的东面,同时又与秦琰所部互为犄角之势,一方遭遇敌袭,另一方可以马上挥师救援。 磨延啜罗的回纥骑兵,一直在附近游弋,但凡发现叛军异动,数量少则大举突袭,数量多则钳制驱逐。而秦晋则领中军主力,驻扎原地,坐镇后方。 秦晋并没有将叛军从四面死死围住,实际上至堵住了他们的东西两面。配合中间开掘出一道规模虽然不大,却有着非凡作用的壕沟,正可形成围三缺一之势。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开挖出这条壕沟,神武军一次性就动用了上万的民夫。而这种大动作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尽管秦琰和薛焕在东西两侧布置了大量的兵力,可战场变化瞬息万变,一旦叛军铁了心要突破防线,还是可以很容易就做到的。一旦防线被突破,民夫们所面临的就是叛军兵锋。 这与秦晋从前的风格大为迥异,以前的他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都会轻易的做出决断。而这一次的计划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风险和不可预测因素,他依旧派出了大批的民夫。 表面上看,秦晋身处中军,好像极为平静,一如往常一般的处置军务,甚至于都没有出营去视察一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忐忑是前所未有的。 正如杨行本之前训斥秦琰的话,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派出上万民夫挖掘壕沟,最坏的打算就是民夫们被杀的溃散奔逃,其间死伤或许可达千人。但同样也给了秦琰和薛焕机会,他们便可趁机从东西两侧掩杀过去,如此叛军必败。说穿了,那上万挖掘壕沟的民夫就是诱饵。无论鱼儿咬钩与否,有利的始终是手握钓杆的人,也就是神武军。 如果叛军看出了他的用意,那么就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换言之民夫们的处境就是相对安全的。 怕只怕负责指挥叛军的是个糊涂蛋,看不透神武军的用意,如果贸贸然杀上去,那可就是乱拳对打老师傅,老师傅纵然八成会赢,但总会挨上几计乱拳的。 直到时间到了午后,秦晋才稍稍有些放心,到了这个时候叛军都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们谨慎的有些过头,民夫们的处境也就安全了不少,再有半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挖出一条浅浅的壕沟来。 不知何时,杨行本已经站在帐内,秦晋抬起头来,脸上微微有些惊讶。 却见杨行本笑道: “大夫今日竟然紧张如斯,可是前所未见!” 秦晋也是摇头失笑。 “拿上万民夫的性命做赌注,由不得秦某不忐忑!” 相比之下,杨行本却更看得开。 “这些民夫们此前都是良家子,一旦天子征召就要上战场的,现在虽然只是民夫,可为国而死也是他们的宿命!” 说罢,两人同时默不作声,只有帐外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嘶喊之声。 浏览阅读地址: 第七百八十五章:天降横祸也 达奚珣陡然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满身已经是淋漓的大汗,这场噩梦突如其来,让他一时间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直听到发妻崔氏关切的询问声,才不由得舒了口气,瘫软下身子。 “郎君又做噩梦了?” “不打紧,噩梦而已,许是这两日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太多,一时难以适应。” 达奚珣安慰了崔氏几句,整个人又虚脱一般的重新躺回了榻上。这也是他当下处境的实情,表面上看自己的地位的确在安庆绪的重用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飞跃,可始终给人以一种空中楼阁的危机感。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就好比走一座搭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他是个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人,像现在这样整日里战战兢兢的还是头一次,难免心理压力极大,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如此静静的躺了一会,达奚珣也终于从噩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再次坐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今日还要去查勘军务,可能耽搁的时间也会很长,如果日落以后没能及时的赶回来,也不必过分担心。” 崔氏一连声的念着阿弥陀佛,只埋怨道: “你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何必再这么用心呢?再有几日王师也该入城了,现在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才是呢!” 达奚珣却哼了一声: “妇道人家懂什么?如果我现在不卖力,咱们一家人还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都是未知之数!” 崔氏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甚少接触那险恶的官场,只胜在建立在常理之下的推敲,至于现在朝堂上的复杂形势,则也是半头污水。因此她也赞同丈夫的说法,脸上不无忧虑的嘱咐着: “一切须得小心,如果要出城,身边一定要带着可靠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为夫难道连这点警觉之心都没有吗?” 达奚珣有点不耐烦,一边在崔氏的伺候下,穿着常服,一边又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崔氏的嘱咐。她当然是妇道人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全部烂掉,这是连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现在只有尽力在唐燕双方之间尽力周旋,全部讨好,将来任何一方得胜,自己或可仍旧平安无事。 也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府中家老稍显慌张的声音。 “家主,家主?外,外面有人砸门,老奴趴着门缝看,都是盔明甲亮的军卒,这,这……门是开不开?” 听着家老语无伦次的话,达奚珣猛然觉得胸口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他实在想不清楚,现在怎么会有军卒来砸门。 达奚珣顾不得尚未系好的丝绦,三步两步绕过屏风,将门拉开,直视着慌张的家老,问道: “你没看错?外面有多少人,难道不是来接老夫的吗?” 家老赶忙道: “老奴虽然眼力不济,可,可还是能看出来那些军卒们来者不善啊,如果,如果……老奴说如果有万一,还请家主想办法避难去,这里有老奴拖着……” 达奚珣心道:是福是祸现在都躲不过了,家老忠心倒是让人着实的感动。 “走,去正门看看!” 家老见主人很平静,以为并五大事,慌张的情绪也消退了不少。可只有达奚珣自己知道,他是在故作镇定,实际上胸口里早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乱成一片。然则,事已至此,就算大祸临头,也是躲不过去的,反不如现在就去看看究竟是福是祸。 即便走在回廊上,达奚珣的心思也没断过,他设想了种种可能,都没有自家倒霉的道理,心绪也就渐渐稳当了下来。 大门吱呀呀被打开,就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卒不由分说冲了上来,其中为首的人达奚珣也认得,正是明德门的宫门主将,现在看他带着羽林禁军,显然是升迁了。 不过,这位主将显然已经没了以往的客气,用一种极度蔑视的态度说道: “达奚珣,你私通外敌,某奉命擒你向天子复命,还不乖乖束手?” 本来达奚珣都已经放下了新,现在陡然惊闻自己私通外敌,下意识的就知道,自己私通神武军的事败露了。 但是,达奚珣又岂能乖乖的认下了这罪名呢?就算有凭有据也得垂死挣扎下不是?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对大燕忠心,日月可鉴,岂容小人玷污?” 那主将嘿嘿冷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说着,他抬手虚指南面。 “你听,那鼓声阵阵,就是唐兵在围攻曳落河,严相公遭了神武军的埋伏,难道还想矢口抵赖吗?” “这,这不可能!” 瞬息之间,达奚珣也不知所措了,心里混乱不堪,秦晋和他明明约定好了,先赚取军粮,再设计害死尹子琦,如此洛阳城先失粮草,再失大将,必然将岌岌可危。 “休得磨蹭,死到临头还是想想有什么遗言交代吧!” 那主将也不等达奚珣反应过来,挥手下令。 “进府,所有男女,不论老幼,一体缉拿!” 羽林禁军们同声应诺,气势如虹,大有吞没山河之势,他们等这一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抄大臣的家,往往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只要随手摸走几样东西,都够花上个三年五载呢! 至此,就算达奚珣再懵懂糊涂,也明白了,秦晋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换言之,自己也被戏耍了。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大声高呼: “老夫冤枉,冤枉!老夫也是秦晋那厮戏耍……” 不过他的挣扎只能得到无情的嘲笑。 只在瞬息的功夫,达奚珣就被按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挣扎着,怒喊着,眼睛里全是浑浊的老泪,透过朦胧间只无力又绝望的瞧着,大批军卒蜂拥入府内。 当达奚珣被押入天子殿内,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乱拳乱脚,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安庆绪像个蹦马猴子一样跳着脚咒骂: “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亏得朕如此信任重用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 激动愤怒间,安庆绪不慎踢在了檀木御案的垫脚处,不禁疼的跳着脚直吸冷气。 如此,他又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达奚珣的身上,指着站在殿上的宦官宫人们。 “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愣着作甚?给朕打他,打的他求饶,打的他叫娘!打的出彩,朕便赏百金!” 军中常言,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放在宦官宫人身上也同样适用,只见殿内的男男女女都像疯了一样扑向捆成粽子一般的达奚珣。 奈何达奚珣手脚被捆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平日里温驯的像小绵羊般的宦官宫人们从过来,吐口水,揪头发,扯袍带…… 如此不疼不痒的折腾,更让安庆绪怒不可遏。 “一群废物,都给朕滚出去!” 眼见着赏金没了,一群宦官宫人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有人临走时还不忿的又踢了达奚珣一脚。 殿内登时静了下来,安庆绪似乎也从发狂的状态下渐渐冷静下来。 “达奚珣啊达奚珣,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难道还能有朕给你的多吗?先帝在位时你是什么处境,朕继位以后又是何等的风光,朕何曾有负于你?” 一句句质问让达奚珣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岂料,安庆绪话才说了几句,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顿时,达奚珣都傻眼了,安庆绪从来示人的都是粗狂面目,怎么居然身在天子殿上,说哭就哭了呢? 到了这般境地,达奚珣也是豁出去了,反正他们无凭无据,自己只一口咬死了是被冤枉的,或许还有活命的道理。因而,他酝酿了一下情绪,也跟着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老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老臣也是受那秦晋蒙蔽,绝无与之勾结之事啊!如若不然,便教,便教老臣不得好死!”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鬼才避忌什么誓言谶语,取得安庆绪的谅解才是当务之急。 与此同时,他又膝行向前,直抱着安庆绪的大腿,放声痛哭,哭的百转千回。 君臣二人如此奇特的大哭起来,整个殿内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 安庆绪心软了,他忽然觉得,达奚珣没有背叛自己的道理啊?更何况,他的辩解也十分有道理,虽然曳落河被困在城外,严庄生死未卜,可,可这也不能就说明是达奚珣勾结唐人所导致的啊? 难道严庄和曳落河就没有责任吗? 一个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被抛出来,达奚珣犹豫了。他本来想当殿质问达奚珣之后,就下令将其一家全部斩首弃市,现在突然又改了主意。 “不管如何,你失察失职之责任也是应当负的,朕应不会大行皇帝遗首,还丢了宰相、军粮和禁军,难道,难道你以为就能安然无恙吗?” 眼见着安庆绪口风有了松动,达奚珣见缝插针。 “陛下,陛下啊,老臣自知罪无可赦,可,可老臣还想用这戴罪之身,为,为陛下再……”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七百八十五章:天降横祸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八十六章:子琦存死志 “……再尽犬马之劳啊!” 安庆绪为之动容,竟俯下身去看着达奚珣,见他手脚虽然被敷,却依旧言辞恳切,苍老的脸上挂着浑浊的老泪,令人不忍侧目。?? 八一中文 =≈≈.=8≈1≠Z≠=.≥C≥O≠M他竟鬼使神差的解开了达奚珣手脚上的绳子,声音也平缓了下来。 “即便如此,朕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生过啊,朝野的群臣还看着呢!” 此时,达奚珣大有逃出生天的感觉,知道安庆绪心软了,现在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他甚至顾不得缓一缓被勒得生疼的手腕脚腕,便又扑在安庆绪的脚下。 “陛下啊,老夫宁愿为陛下做一马前卒,哪怕死在疆场之上,也是死得其所,再无遗憾!” “朕若用你去冲锋陷阵,岂非错用大才?” 君臣二人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里,竟又变得一副相知模样,达奚珣暗道侥幸,今日倘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至啊!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替家人求情。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可,可老臣的家人是无辜的啊,恳请陛下开恩,恕了他们的罪吧。” 若在一刻钟之前,安庆绪听到这番话不但会暴跳如雷,甚至于当即就下令将他的家人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可现在,又觉得的确是过不及家人,更何况达奚珣对自己如此忠心,又怎么能让其家人也跟着受累呢! “达奚卿放心,朕会命人关照你的家人,不过,不过总要做做样子给朝臣们看,你就放心吧!” 取得了安庆绪的谅解,达奚珣便已经心满意足,只要不被抄家灭族,就算在牢里被关上个一年两年又有何妨呢?倘若一直关着才好呢!现在的洛阳城,朝堂上,处处腥风血雨,那污浊不堪的牢狱里,才是真正的一片净土,可以躲过这些灾祸。 “谢陛下隆恩!陛下的恩情,老臣就算来时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啊!” 看着跪在脚下,磕头如捣蒜的达奚珣,安庆绪满足的笑了,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对自己忠心的臣子,能力上有所欠缺并不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了。否则,都像尹子琦那样,总是自行其是,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也就在刚刚,安庆绪得报,尹子琦早在三日前就派出大军在外面埋伏,打算偷袭神武军。现在倒好,没等他先制人,现在对方却先制人了。 …… “大帅,别犹豫了,下令进击吧,如果再迟疑下去,一旦壕沟挖成,严庄与曳落河就危险了!” “依俺看,就让唐兵去挖,严庄老贼有今日也是他自作自受。再者,曳落河何等的威名?难道都是当饭吃的吗?还用的着咱们去救?” 尹子琦麾下都是他的旧部,大败而回之后,多数部将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于他只得在各军之中寻找没有一同出征的旧部,总算凑齐了一个信得过的班底。 不过,这些人里显然有一大部分对严庄与曳落河都有着极差的感官,甚至主张就此作壁上观,看着那些人覆没。 但是,尹子琦毕竟不是寻常人,在关键时刻,大是大非还分得清,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绝对不能出自自己之手。 “好了,都停止争执!人一定要救,可也不是这般救法,你们看看……” 说话间,尹子琦指着东西两侧的唐兵。 “那两股唐兵互为犄角之势,倘若咱们对任何一处动进攻,都会招致两面受敌的境地。” 他麾下总也有些对严庄成见不大的,便紧张的问道: “难,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尹子琦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说起来是不幸,也是万幸!” 现在唐兵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洛阳城内与曳落河军营,他们这支人马就变成了一支不被人知晓行迹的奇兵,如果运用得当,说不定就会收到奇效。尹子琦带兵多年,马上就意识到了他们所处的优势与劣势。 劣势虽有,但不致命!可这优势,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尹子琦思忖了一阵,对部下们说道: “秦晋素来以奇计闻名,神武军也在其屡出奇计之下,而屡屡得胜。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面前,让咱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诸位敢不敢与尹某赌上一把?” “大帅有命,敢不效死!” 这句话尹子琦的部将倒是答的齐声。 尹子琦见人心可用,便满意的点了下头。 “此战关键并不在那壕沟上,而是看不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尹子琦,等着他将具体的谋划全部揭晓。 “战国时,齐国有围魏救赵,咱们此时也可以如此效仿。” 此言一出,顿时边有人茅塞顿开。 “难道大帅要奇袭新安?” 新安是秦晋的迹之地,又被秦晋当做要隘,布置了大量的人口,此时已经一改往日不起眼的地位,如果能夺下此地,必然会对神武军上下造成极大的震动。往小了说,可以牵制削弱神武军进攻洛阳的势头。往大了说,则会以此为绳子,扎紧口袋,把神武军圈在新安与洛阳之间方圆不足百里之地,活活困死也未必不能! 然则,这个人的话才刚落地,尹子琦却摇头了。众人登时大是奇怪,不知道何为大帅口中的围魏救赵了! “偷袭新安,远水难解近渴,其间变数又是极大,胜算可谓极低。所谓‘围魏救赵’,是咱们以偏师作势强攻唐营中军,只要诳得那两支人马的任意一支回援,咱们便主力压上,那些民夫和留下来的神武军就只能成为待宰羔羊!” 众将听罢,击掌称赞,觉得这的确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尹子琦还有更深一步的计划。 一旦唐兵中计,就会被燕兵牵着鼻子走,等到他们现中军遭受的威胁减弱,而民夫又遭受巨大的死亡威胁,就一定会再派兵赴援,届时可在半路上布置伏兵一支,予以劫击。三处激战,但有一处获胜,便会满盘皆胜。就算不能重创唐兵,但至少可以使得严庄与曳落河脱离险境。 尹子琦有些担忧的补充道: “唯一可虑的是,突袭唐营中军的人马,也许就此会有去无回!” 如果要让唐兵,尤其是神武军赶到威胁,进攻的烈度就绝不能低了,必须在短时间内衣狂风骤雨之势,压得唐营喘不过气,后续的计划才有得意顺利实施的可能。 换言之,偷袭唐营的偏师,就是一支敢死之师,有去无回! 当尹子琦把其中的因由与风险一一道出,其麾下部将则人人争先。 “末将愿敢死一战!” “末将也愿敢死一战……” …… 尹子琦十分欣慰的压了压手,觉得有这种袍泽部将,也不虚此生。 “你们都不用去,这一战,我去!” 尹子琦忽然觉得,如此大好的勇士,如果就这么死去,实在可惜。而自己身体遭受重大挫折,再加上从安庆绪那里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待遇,因而心底里竟隐隐存了死志。 如果他能以自己的死为大燕换回一点转危为安的机会,那也就足够了,至于后来者谁会继任为将,那就不是自己关心的问题了。 “大帅不可,三军岂能没有主帅?末将愿往……” 部将们接连劝说,尹子琦却意志坚定,拒绝了所有人的自动轻盈。 “本帅既敢主动揽下这差事,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说着,他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视着部将们。 “你们哪一个敢于保证,可以全身而退,但有一人,本帅都不会与你们抢这个差事!” 众将们都沉默了。的确,没有一个人敢于保证可以全身而退。而尹子琦在军中又素有威望,没人敢,也没人会质疑他的能力,因而便都退缩了。 尹子琦带出来的人马大致有三万,而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便有必要在大战开始之后,从洛阳城内至少再调兵三万,以达成在局部对唐兵形成优势兵力的目的,如此不但可以将获胜概率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准上,更能威慑唐兵,造成大量杀伤。 其中,那挖掘壕沟的万余民夫是行动中的关键,这些人必须要斩杀八成以上。 有部将便对尹子琦盯着民夫不放大不以为然。 “民夫而已,又没甚战力,跑就跑了,怕甚来?” 尹子琦斥道: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杀伤民夫难道仅仅是杀几个人吗?” 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他特地顿住了。 “诸位记住,两军对阵,拼的是战力。而两国交战,不但要拼战力,还要拼民心。如果战力没有民心作为基础,早晚会有枯竭的一天,那时便是你我的末日到了。所以,如果不能未雨绸缪,就只会使我大燕的短处日益放大。那些民夫就是秦晋故意放在砧板上鱼肉,只要诸位 让那些唐朝的百姓看清楚秦晋,看清楚神武军的冷血本色,对他们心生芥蒂,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日积月累之下,这颗种子早晚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唐朝的末日也就到了!” 奈何,尹子琦说的慷慨激昂,其麾下部将们却是一头雾水。 第七百八十七章:斩来使吓贼 燕军大营里表面上平静的没有一丝风,实则人人心中忐忑,就好像结冻的冰面下面充斥着险恶的乱流一般。严庄自始至终都端坐在军帐内,任凭所有人劝说,都打定了主意坚守待援。 曳落河胡将一开始也还沉得住气,但见军心浮动,也觉得自己从来没尝过这种窝囊滋味,便决定带着人出去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总这么做缩头乌龟也不是个事。 但严庄居然得知了此事,就在他即将召集人马之时出面制止。 这胡将一开始对严庄还是很敬畏的,可现在见他只知道坚守不出,却想不出解围的办法,心中也渐渐的失望了。 “除了出兵,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如果没有,还请严相公不要拦着。” 此时,严庄竟也毫不退让,竟伸手拉住了胡将的马缰绳。 “你这莽汉,难道就不知道何为重,何为轻吗?曳落河的脸面重要,难道这营中的百万石军粮就不重要?如此贸贸然出去,万一中了神武军的狡计,丢了这百万石军粮,你纵然有一百条,一千条命,就能赔得起给陛下吗?” 此言一出,胡将犹豫了,他当然不怕诡计,但最起码还有着对安氏父子的天然敬畏,觉得如果真的丢了一百万石军粮,不就证明曳落河的无能吗? 严庄最擅长察言观色,眼见胡将犹豫,便知道自己的话产生效果,赶紧趁热打铁。 “老夫的任务是平平安安迎回大行皇帝遗首,而将军的指责就是保住这百万石军粮的平安。至于营外的唐兵,想要闹就由他们闹去,若进攻营寨,咱们不就正好以逸待劳了吗?又何至于主动出去而放弃优势呢?” 胡将觉得严庄的话十分在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争辩道: “唐兵在大营与洛阳城之间挖掘壕沟,以阻断咱们与城内的联系,难道,难道就放任他们如此?” 严庄似乎早就有答案一般,脱口答道: “将军真是一叶障目,断了联系就断了联系,咱们有军粮百万,精兵两万,便是在这大营内坚守一年半载也绰绰有余,怕从何来?倒是唐兵,面对硬骨头包裹下的肥肉,吃不下,啃不动,那得有多难受?” “相公所言,还真有道理……” 严庄松开手中的马缰绳,哈哈大笑。 “将军知道轻重就好,老夫这心里的巨石也算安安稳稳的落地了!”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大了,也可能是战马性子烈,胡将的战马受惊一般抬起前蹄一阵嘶鸣。严庄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得摔倒在地。 胡将见状也是下了一跳,赶紧下马查看严庄是否有大碍。 却听严庄哀嚎着: “别,别动老夫,腿,腿可能断了……哎呦……” …… 就在严庄意外短腿之际,神武军杨行本正在军营与壕沟间巡视,上万民夫的动作极快,热情也是满满高涨。但这还是化解不了他内心的担忧,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既有城内的叛军,也有军营内的曳落河。现在虽然神武军占着优势,并企图凭借先机将这一优势放大,可优势劣势向来就是无常变化的。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置神武军于两面受敌的尴尬境地。 “大郎的手段越来越稳,此次若大功告成,杨某必会向天子为你请功!” 秦琰一直跟在杨行本的身后,听到他如此说,禁不住平白的吞咽了下原本就没有的口水,接着又苦笑道: “杨将军朕能说笑,秦大夫早就说过,俺们兄弟五个,五年内不得晋升将军,就是连郎将也不行,这功请不请的,有甚用处了?” 杨行本折起马鞭,指点着秦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说你聪明吧,现在却像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秦大夫拦着你升迁,还拦得住旁人俱奏功吗?” 秦琰苦着脸道: “算了,算了,如果真要是这样,秦大夫还不得将俺们几个逐出家门?这功晚几年领,也是等得起的!” 杨行本又是哈哈一笑,跟着便带人赶往薛焕所部驻扎处。 薛焕在河东时就是极为强悍的角色,曾经只带着两千人就敢和史思明部的上万人在大山里周旋。 不过,南渡黄河以后,薛焕却有点不适应了。洛阳虽然身处大山大河的环抱中,地形也是复杂的很。可与河东那种山地却又是两种类型,此地开阔处便极为开阔,只有河口山隘才具有险要形胜。 因此,薛焕心虚了不少,也正是因为此,他在这次大战时,排兵布阵也更为谨慎。 这一点,杨行本全都看在眼里,比起秦琰那种恣意捭阖的野路子,薛焕的手段风格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出自世家子弟手笔。不过,排兵布阵成于工整,也失于工整,比起秦琰所部,似乎也少了那么点灵活。 但不管怎么说,秦琰和薛焕两部,各有优势互补,又互为犄角,如果通力合作,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呢!。 至于民营的差事,杨行本就根本不会担心,神武军民营有一条自上而下的体系,但凡是纳入这个体系的个人,都会自发的显现出积极性。别说耽误工期,就算按计划完工,那都是晚的。 走了一圈下来,整整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各方面的布置也都在心里做到大致有数,如此心中的担忧也少了不少。 可就在返回中军大营的路上,杨行本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隐隐担忧的原因出于何处了。 叛军!对,就是出自于叛军的反应! 神武军如此咄咄逼人的大行其事,而一向骄横跋扈的叛军此时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过分了。洛阳城里没有动静,就连叛军大营里的曳落河也没有反应,真真是令人奇怪之至。 回到中军时,这才又发现,严庄居然又派人来交涉了。 十几匹战马停在辕门外,他刚要进入大营,却听见杀猪一般的嚎叫。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啊……” 争扎嘶喊的声音瞬息间就停了。 杨行本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进去,却见一个人身首分家,血污遍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持斧的军卒答道: “大夫有命,立斩此贼!” 杨行本觉得秦晋此举有点不妥,就算撕破了脸也可以和严庄虚与委蛇,拖延时间,麻痹他们的警惕性,何必做的如此之绝呢? 进了中军帐,杨行本又是一愣,却见账内还跪着几个所谓的叛军使者。 秦晋发现杨行本赶了回来,便笑着让他入座。 然后,他又目光一凛,扫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哪个还敢自称燕国来使?站出来,秦某成全你!” 只见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生怕弄出一丁点响动,就会被人当做来使拖出去砍了! 账内静了好一阵,秦晋才又笑着说道: “这样就对了,以为沐猴而冠就能坐天下了?告诉你们,你们永远都是贼,是贼,就有被剿灭的一天,如果现在幡然悔悟,不做贼了,秦某或许可以网开一面呢!” 杨行本在一旁看着,却满脑袋雾水,弄不明白秦晋在搞什么名堂。 却听其中一人颤颤巍巍答道: “回秦大夫,纵然我等从贼,也是,也是奉,奉贼为主,既然有主,又,又岂能轻易背主……倘若背主,不就是三心两意,到那时不但大夫更加瞧不起我等,就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啊……” 这番话说的倒还实在,杨行本又看向秦晋,觉得他似乎仅仅是在戏弄这几个人,而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但这么做有必要吗? 那分辨之人说出一番半硬不软的话,就等着秦晋发作,岂料秦晋却点点头表示赞同。 “说的不错,就算从贼,也不能轻易背主,否则就算做贼,也是最下等的贼人!” 这话看似说的有道理,杨行本却在一旁暗道:这可绝不是秦晋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用人向来只唯才而不诛心,比如杜乾运、田承嗣,小人、降将这等为人所不耻,甚至耻于为伍的热你,却都偏偏予以重任。 事实也都证明,秦晋看人,用人确有其独到之处,因为所用之人,几乎无不人尽其用,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杨行本暗暗思忖间,也就没听清楚秦晋和那几个所谓的使者又说了些什么,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花样,最后只听得秦晋大声说了一句: “都滚吧,回去告诉严庄,要么负荆请罪来降,要么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挨刀!” “来使”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中军帐。 秦晋这才看向杨行本。 “又甚疑问,但说就是!” 杨行本却道: “本来有的,现在却没了!” 秦晋略微有些惊讶,反问: “如此说,二郎看穿了秦某的用意?” “大致猜测得到……” 两人交谈的重心很快就转移到了围绕着壕沟的兵力布置,杨行本觉得仅仅凭借秦琰和薛焕的两部人马,似乎还不能十拿九稳,怎么也得再派些人上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真正的内心 秦晋思忖了一阵,道: “薛焕从河东带来了三万人,现在只有一万人布置在壕沟左近,不如将留下来那两万也一并派出去!” 如此一来,围绕着洛阳城与叛军大营之间就投入了将近六万人的兵力,算上中军留下来的三四万人马,这在神武军历次野战中,已经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秦晋看出了杨行本眼睛里流露的隐忧,笑问道: “怎么,还在担心?” 于是,杨行本就把自己发觉的问题所在,又详细的说给了秦晋。 而事实上,秦晋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可疑之处,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所在。 “二郎有没有想过,曳落河之所以坚守不出的原因吗?” 杨行本摇了摇头。秦晋则继续说道: “因为你忽略了一个人,严庄!” “怎么是他?” “对,就是他!严庄为人向来自私自利,他为了保全自身,不敢让曳落河去冒险,也是在常理之中。” “严庄虽然奸诈狡猾,但曳落河向来飞扬跋扈,又岂能轻易任其驱使?” 秦晋去肯定的答道: “相信严庄,他有这个本事的!” 杨行本顿感无语,一方面为严庄有能力驱使曳落河而感到惊讶,另一方面也觉得,如果严庄能把自己的能力用在正经处,是不是就能替叛军再多续几年的命数呢? 不过,他马上就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恨不得叛军内部全是这种自私自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才好呢! “所以,秦大夫如此嚣张的对待严庄派来交涉的使者,就是虚张声势,进一步恫吓住他……” 秦晋笑而不语,但很快又补充道: “严庄不足虑,唯一可虑的就是尹子琦,须得密切监视洛阳各门动向。” “请大夫放心,神武军上千探马游骑在动兵之后,已经把洛阳各门盯得死死,但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去。” “如此甚好!” 秦晋见杨行本还是欲言又止,便道: “二郎还有未解之事?” “末将只想问一问,大夫为何不强攻洛阳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保存实力吗?现在的洛阳城内,主昏臣弱,如果奋力一击,旦夕间便可成就这不世之功,又何必……” 在杨行本看来,秦晋有些多此一举的嫌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神武军的伤亡大了,再招募一批新兵就是,如此瞻前顾后,万一贻误了战机,那才是得不偿失。 秦晋则大有深意的回道: “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二郎以为是何意?” 杨行本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自幼也是熟读过各种典籍的,这兵法上的理论又岂有不知之理呢? “我军虽然与叛军势均力敌,但胜在携大胜之威而来,未必不能一战!” 秦晋并没有顺着杨行本思路说下去,而是摇着头,道: “秦某既然身为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就必须从全军考量,而不是单纯的考虑有没有一战之力。” 他看着杨行本加重了语气。 “如果二郎问秦某,此时的神武军若硬撼洛阳城,有没有一战之力。秦某现在就能回答你,有!不但有,还有取胜之把握!” 但他话锋又就此一转。 “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更大的收益,难道还要择难而弃易吗?” 杨行本不以为然,他的个性虽然表面上沉稳干练,但骨子里仍旧有着旧时的那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此时便显露了出来。 但他也没有梗着脖子辩论,只叹了口气。 “末将也是怕大夫画蛇添足啊!” 秦晋忽而脸上笑容尽去,道: “秦某今夜与二郎做一赌,如何?” 杨行本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赌甚?” “今夜,中军必遭叛军偷袭!” 这可把杨行本吓了一跳。 “大夫可有确实的证据?” 他才不相信这是秦晋当真与自己做赌,实际上应该是分析各种情报后所得出的结论才是。 秦晋只答了一句: “二郎难道忘了前日的军报么?洛阳城西南桑林山地出的异动。” 杨行本当然记得,不过他也还知道,那仅仅是异动而已,因为事后派出了大批的探马游骑,虽然偶有遭遇叛贼游骑,交手产生伤亡和失踪,但仍旧没有发现大规模的叛军踪迹。 “战场上最不能忽略的就是细节,前几日,中军附近发现叛军游骑活动的次数大致都在三五次上下,无一例外。而今日,二郎可知中军附近发现了多少次吗?” 说着,秦晋比划出了两根手指。 “八次?” 杨行本又是下意识的问道。 秦晋却摇了摇头,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 “八十次,整整八十次!到现在尚未天黑,就发现这么多次游骑活动的踪迹,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在密切关注着中军的活动迹象,要有大动作了!” 这时,杨行本才如梦方醒。 “那,那调拨给薛焕的两万人,是不是就暂时,缓调?” 他直觉得秦晋先前答应了自己的提议肯定也是综合各种因素后作出的决断,但明知道叛军要袭营,又调走两万人,岂非故意给叛军留下破绽吗? 果不其然,秦晋断然拒绝。 “不!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秦某把中军大部分的兵力都调拨出去,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动手呢?” 此时此刻,杨行本已经忘了关心之前自己提出的问题。 “不可,如此一来,中军大营留守的人就不足一万了。要不,要不在驻扎城北的大营里,再调一些人下来。” 为了稳妥起见,除了距离洛阳城是离开外设置了中军大营,还在洛河以北,也就是洛阳城北驻扎了三万人。这些人更多的是为了防备北方有可能突然出现的叛军,也是防患于万一之举,万一出现了最坏的可能性,也不至于立时就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 然而,秦晋再一次拒绝了杨行本的这个建议。 “也不可以,既然调出两人是为了引诱那股隐匿行踪的叛军,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偷袭,如果再从洛河北的大营调人,岂非多此一举了?” “如果,万一有个闪失……” 秦晋呵呵笑道: “你忘了,清虚子的火器营还在中军呢,有他那几千人在,可顶得上数万兵马!” 若说火器营的本事,杨行本也不否认,攻克新安一役,其作用已经不会有任何人质疑。但看看火器营里的兵员,都是其它营挑剩下的歪瓜裂枣,如果说那几千杂兵能顶得上几万人,他只觉得这是秦晋在说大话。 可转念又一想,别说秦晋不说大话,就算说了,也没可能拿自己和神武军的安危冒险啊。 秦晋见他兀自犹疑着,不肯尽信,便道: “早晚有一日,会让你们看看火器威力是何等的惊人。” “火器威力,末将在新安时就已经亲眼目睹,但若说清虚子手下那群杂兵,大夫是不是过于信任他们了?” “他那些杂兵不行,还有秦某麾下的数千精锐亲卫!” 不管秦晋怎么说,杨行本都不放心。 “大夫如此冒险,用自己做诱饵,万一,万一出了闪失,神武军就有崩溃的可能!” 秦晋则胸有成竹的说道: “只要是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谁敢保证?谁都保证不了。秦某之所以做出这种安排,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二郎不必再劝了。” 看着秦晋坚定的目光,杨行本忽然觉得,秦晋应该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告知自己,或许正是那些秘密,使他可以从容的以身犯险。 比如此刻,本来的目的是建议秦晋向阵前增派人马,可后来又发觉,秦晋此时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阵前,而就是中军本身。若说他仅仅凭借着风吹草动和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叛军回夜间袭营,这些是否也有些牵强了吧。 如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的涌上脑际,他忽然发现,自己和秦晋相差的距离并没有缩小,一如以往般,还是百丈鸿沟般的存在。 意识到这些以后,杨行本居然罕见的沮丧了,这些年以来,他一直以秦晋作为追赶的目标。这其间,自身以及家族甚至还遭遇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剧变,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就是因为始终有一个想要去追赶的人在前面。 可现在,杨行本发现自己抬起头向前望去,依旧看不到对方的背影,这种挫败感是何等的难以接受啊。 秦晋注意到了杨行本的情绪变化,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左右此人的全部想法。对于裴敬、卢杞、杨行本这三个人,从表面上看杨行本的变化最大,可实际上,他骨子里的偏激、固执依旧没有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没有让他独当一面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所有的兵力调配全部布置下去,秦晋斜倚在军榻上,闭目养神,今夜还有得折腾,如果不趁现在难得平静,歇息一会,恐怕就得等到一日夜以后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胜利的代价 隐约间便听到阵阵巨响,秦晋猛的睁开眼睛,霍然起身。帐外有军卒禀报: “大帅,叛军袭营,人马数目不祥!” “好,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之后,立即走出大帐,迎面正好撞上了杨行本与清虚子一同赶来。 “大帅果然料事如神,叛贼钻进了早就设好的霹雳炮阵,这回有好戏看了!” 即便是大战在即,清虚子一样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杨行本忍不住斜了他一眼,觉得秦晋将如此重任托付给这个孟浪之人,似乎有些孟浪了。 “霹雳炮数目必将有限,一旦用尽,咱们就得亲自面对,不能掉以轻心。” 杨行本的意思是让清虚子不要过分的依赖和信任火器,但清虚子却一仰脖子,得意的拍着胸口。 “火器营近月以来,歇人不歇工,赶制的火器就算消灭三五万人也绰绰有余,杨将军可以数数,叛贼今夜能来几个人?来得少,那是他们运气好,捡着了便宜。来得多……” 清虚子夸张的拉长了声调。 “来得多就算他们倒霉,咱们正好可以一次性杀个痛快!” 杨行本闷哼一声,也不与之争执。大战在即,尽逞口舌上的威风,是他所不屑的。 岂料清虚子却揪着杨行本没完没了,见他一副不以为然,又不打算与自己争的模样,便叫嚣道: “如何,杨将军不信?敢不敢与贫道做赌?” 又不等杨行本开口拒绝,就得意的自吹着: “不敢?哈哈,贫道早就料到杨将军是不敢与火器营做赌的!” 这一下就好像踩到了杨行本的尾巴一样,只见他脸色骤然一变,咬牙道: “有何不敢?你只管说,如何赌,赌注又是什么?” 两人本来只是暗暗较劲,偏偏现在又明着闹上了矛盾,秦晋只觉得这两人也太不分时间地点的胡闹了。 “都住口!赌什么赌?视大战如儿戏吗?” 说罢,他又指着清虚子的鼻子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的火器营如果不能拖住叛军一日夜,自此以后就去民营抡铁锨吧!” 而后,他转向杨行本。 “为将者最忌临战发怒,难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吗?” 一句话点醒了杨行本,他不觉有几分惭愧的低下头,尽管自己在外人面前一直试图以冷酷寡言面目示人,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被这牛鼻子道士三言两语就给激怒了,真是难以理解。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众人遗忘了,秦晋带着一干人攀上了大营正中的塔楼。 塔楼是依照秦晋的意思搭建的,高足有五丈,只要站在上面,甚至能远远的看到洛阳城墙的甬道与军卒,更别提眼前的人和物了。 不过,此时是黑天,可见的东西极为有限,只能依据火光和嘶喊声的大小以及方向判断军情的烈度。 循着厮杀声放眼望下去,只见大批的叛军军卒正呜嗷喊着冲向大营的寨墙,这时火器营在营寨外围所铺设的霹雳炮就起了作用,但见不时有火光窜起,每窜起一次就是一声巨响,而随着这种火光和巨响变得此起彼伏,连绵成一片,营寨两侧也都弥漫在了浓烈的硝烟内。 “清虚子,你这霹雳炮弄了多少?” 杨行本有点担心,觉得按照叛军这种冲击的势头,用不上半个时辰就能冲到营寨下。而此时的中军大营仅剩下不到一万人,其中弓弩手更是仅有千余人,弓弩齐射的规模远不足以挡住他们进攻的势头,一旦展开近战,形势就难以预料了。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担心火器营的霹雳炮不够用。 清虚子似乎还记着刚刚的过节,白了他一眼。 “将军不是瞧不起火器营吗?如何现在又问霹雳炮的数目呢?等到叛军挨近了营寨,你们这些敢战之事提刀冲杀,岂不更好?” “你……” 杨行本刚想发作,却又想到了自己易怒冲动的缺点,不禁有几分懊恼,怎么才一句话不到便又被这厮给激怒了。难道这个清虚子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吗? 好在清虚子也只是顶了他一下,紧接着便解释道: “将军只笃信弓马阵战,不知道火器的花样。这霹雳炮既能铺设在地上,也可以抛掷,总而言之就是怎么方便就怎么用。就算让叛军冲到了寨墙的下面,等着他们的也是数以百斤,千斤计的霹雳炮,除非他们有死不完的人,将贫道这大半年来积存的火器都消耗一空。” 杨行本还是不愿相信,就凭着这些东西,难道就能挡住叛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辛苦操练,锻炼膂力的弓弩手,陌刀手岂非是在空耗时间?都使用火器不就完了? 这种想法与传统的认知,就像只难以共生的野兽,在杨行本的脑子里做着激烈的争斗。 秦晋却根本不理会两个人的斗嘴和各自怀揣着的心思,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叛军冲击营垒的战场上。 忽然间,他大叫了一声。 “清虚子!” 这一声把清虚子吓得差点蹦起来。 “你在营寨的西面安排了多少人手?” 清虚子得意的答道: “贫道这几日便没闲着,在营寨四墙外面都铺设了大量的霹雳炮。人手则是不固定的,各寨墙处都只有少量人手,真到哪一面有人突袭,便调派人手过去。” 这个安排倒是出乎杨行本的意料,他从前倒没觉得,这个牛鼻子道士居然也有些章法,而不是像表上那样是个无所作为的浑人一个。 秦晋又指着遇袭的东面方向问道: “在这里投入了多少人?” 清虚子马上就意识到秦晋话中有话,试探着说道: “贫道暂时只投入了三成的人手。不知是否合适?要不要再追加?” 秦晋断然挥手。 “不要了,秦某有一种预感,叛贼绝不止这些人,也许他们在谋划声东击西的策略,现在只看谁先沉不住气!” 听了秦晋的判断,清虚子咽了口唾沫。 “万一,贫道是说万一东面顶不住了,可,可怎么办?” 秦晋沉声冷然道: “无论如何也得顶住!” 其实,秦晋还是有着很大信心的。就算偷营的叛军精锐都不怕死,可毕竟也都是血肉之躯,在霹雳炮的狂炸之下,还能保持这种进攻势头多长时间,真是不好说的。 …… “大帅,唐人的武器太厉害,咱们连寨墙的边都没摸到,就已经死伤了上千人。再这么下去,将士们就得都拼光了!” 身处硝烟中的尹子琦此时的心情是万分矛盾的,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以这种方法把守营寨的,这种可以从地上炸开花的武器,每一次巨响就会杀伤多名燕军将士。比起弩箭的杀伤力还要恐怖。 而且,比弩箭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它会发出巨大的爆响之声,正是这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巨响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然而,这些都不是致命的问题,最致命的是,其麾下将士消耗的太快,躲在营寨里的唐兵却是零伤亡。 在袭营之前,尹子琦就已经做好了死伤惨重的准备,可当真发现死伤的惨烈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继续加大冲击力度,不得违令!” 在思忖了一阵之后,尹子琦还是坚持下达了继续冲击的军令。 他的目标并非此时进攻的西寨墙,而是与西寨墙相反的东墙。此处吸引的唐兵越多,东面的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更大。只有把营中唐兵的大部分人马牢牢的吸引过来,东面的行动才会给他们重重的致命一击。 整整一个白天的侦查,尹子琦几乎可以确定,此时唐兵的中军大营里只有区区万人左右,绝大多数的人马都已经派遣了出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原本他只是打算抱着死命一击的心态打秦晋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却是有可能一举冲破神武军的中军大营。 正所谓人无头不行,这神武军如果没了作为指挥中枢的中军大营,不也就成了一片散沙了吗? 更何况,神武军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其中不也有民营和来自塞北的回纥精兵吗? 一旦神武军的指挥出现问题,这些有别于神武军敌袭的力量,还会不会配合神武军的行动呢?这些都是很容易推测出结果的,民营和回纥部肯定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做锦上添花的事是没问题的,可让他们替神武军火中取栗,则是完全不可能的。 身在军中多年的尹子琦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所谓联军看似规模浩大,但也失之于派系众多,互不统属,一旦有外力的因素打破了他们的平衡,距离大军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意识到这点以后,尹子琦兴奋的浑身发抖。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从来都没想过,这一刻会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也许只要再有半夜的功夫,说不定就能达成所愿。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忍受部下大量死伤的痛苦,胜利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第七百九十章:洛阳有变故 洛阳城皇宫,安庆绪疯了一样在殿内咆哮着,怒吼着。 “尹子琦哪去了?你们都是吃着朝廷俸禄的重臣,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倒成了旁观者一样呢?” 政事堂有三位宰相,此时一位北上去了范阳,一位被困在城外的军营无法脱身,最后一位更是获罪下狱。现在的政事堂没了宰相,安庆绪也没了商量的人,便把三省六部可以召集到的头头脑脑都召入宫中。 然而,臣子数目虽多,却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可行的主意。甚至于在此次召集中,安庆绪惊恐的发现,全权负责守御洛阳的大元帅尹子琦居然失踪了,重臣们对此人的行踪竟也是一问三不知。 “难道朕养了一群蠢猪吗?” 此时的安庆绪怒意难平,随手将御案上的砚台、笔洗纷纷掷了出去,一个倒霉的官员正被砚台砸中了额头,登时鲜血四溅,随之而来的又是杀猪般的惨叫声。 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而是指点着这些尸位素餐的大臣。 大臣中有一位看不过眼,便出言抗议。 “陛下,天子责骂臣子可也,可以猪狗来侮辱臣子,岂非连陛下也一同……” 安庆绪更是勃然大怒,骂道: “就算养猪也能杀了吃肉,你们呢?难道还能让朕杀了你们吃肉不成?” 当此之时,猪肉在人们眼中乃是污秽之肉,也只有穷人家才会当做肉食,但凡条件稍微允许的,则只以牛羊肉为主要肉食。现在安庆绪侮辱大臣们连猪肉都不如,这对于一般人而言是很难承受的。 骂完犹自不解恨,安庆绪当即招来禁军。 “把这头嘴硬的蠢猪拉出去,打,什么时候嘴软了,再饶了他!” 这名大臣也算有些骨气,被禁军扯着衣领拖出去,口中却兀自硬着: “天子无缘无故羞辱,责打大臣,乃亡国之兆,亡国之兆……” 很快,殿外就传来了受刑的惨嚎之声。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生怕安庆绪的怒火又发泄到了自己的头上。不过,灾祸也不是他们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朕让你想办法,一个有用的都拿不出来。朕问你们尹子琦的行踪,也一问三不知。朕还养你们这些废人作甚了?都想办法,想不出来的,脱下冠带袍服,滚出宫去!” 说着,安庆绪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尚书,他只是觉得此人面熟,却叫不上名字来。 “从你开始,说吧,可有退敌之策?若当真可行,朕当场便擢升你近政事堂!” 朝廷三品以上的重臣一抓一大把,但能够进政事堂的三品重臣却是屈指可数。因为只要入了政事堂那就是朝廷的宰相,若再往常,官员们都消减了脑袋想要挤进去,可现在傻子才会去呢! 所以,那被指了名的尚书在沉默了半晌后,向安庆绪跪拜称罪,然后竟在殿上当场脱下了袍服冠带。 这个举动也把安庆绪惊住了,当殿扒掉袍服冠带那是对臣子羞辱式的罢免,而此人居然宁愿受辱罢官,也不愿替自己出谋划策,这就再也无法容忍了。 只见安庆绪冷笑了数声。 “想的倒是容易,以为扒掉袍服冠带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陡然间,安庆绪的声音放大了数倍。 “来人,拖出去打,打死了再送回去!” 这一声喊,惊碎了其他人试图有样学样以脱身的幻想,心知今日遇到这种暴戾无度的皇帝,怕是凶多吉少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黑透,大殿外此起彼伏的都是竹杖抽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而惨嚎之声已经低不可闻。 “陛下,陛下,安大夫来了!” 听到安守忠到了,安庆绪精神一震,现在满朝的重臣之中,他也只信任这一位。 “快请大夫上殿!” 此前,安庆绪得知尹子琦失踪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命安守忠去各门查勘具体情况,以稳定军心、现在得知安守忠回来了,自然是紧张万分。 安守忠途径大殿门外,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只见数十个人都被扒得赤条条的,趴在地上不知死活,可竹杖依旧不停的往他们身上招呼着。 好在安守忠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尹子琦虽然失踪了,但各门的守备情况还是一切正常,只是在问起尹子琦的行踪时,一干军将讳莫如深。 安守忠看得出来,有些人尤其是尹子琦的亲信部将是知道尹子琦的行踪的,只是不想告诉自己而已。当然,他如果使些手段,也未必不能套出实情,但却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返回宫中,如实禀告了安庆绪。 安庆绪得报后,竟有些慌了,口不择言。 “难道尹子琦弃燕投唐了?” 安守忠大摇其头。安庆绪连不迭的问道: “不是?那,那他作甚去了?连,连个准消息都没有……” “陛下,臣的意思是,臣也无法判断!” “这,这可如何是好!” 在得到安守忠这种回答以后,六神无主的安庆绪瘫软在御座上。全然没了刚刚责打大臣的威风。 骤然间,安庆绪又好似有了主心骨,腾地坐直了身子。 “安卿入政事堂,摄门下侍郎,统揽朝政城防!” 安庆绪从容跪谢,沉声道: “臣虽平庸,但也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重!” 安守忠能力平平,当初安氏父子身边能人猛将如云,他知道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出头,便时时在人前装作一副不争的模样,现在这个机会终于被等到了,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登时,安庆绪精神大振。 “安卿可有长策退敌?” 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一样,安守忠从容答道: “当务之急,坚闭四门,拖死唐兵!” “坚闭四门,拖死唐兵……” 安庆绪跟着重复了一句,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光焰。 “好,好办法,当初秦晋能在长安拖垮了孙孝哲,咱们就不能如法炮制,再拖垮他吗?这可真是天道往复,报应好还!” “陛下圣明,臣便是此意!” 安守忠在简单的向安庆绪做了一番保证之后就离开了皇宫,转而到各门去实施自己的想法。为了坚守住洛阳城,他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封堵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各处城门,就连粮船进出的水路城门也不例外。 所谓封堵城门,可不是简单的上锁了事,而是拿石灰青砖一层层的全部砌死。如此一来,外面的唐兵休想由城门处突破,城内的奸细也再难趁乱夺门,放唐兵进来。 做足了以上准备之后,在安守忠的谋划里就只剩下漫长的凭坚城而据守,完全放弃了主动出击的可能。 封堵城门之时,安守忠的亲信曾稍有犹疑。 “严相公与曳落河还在城外,如果城门都封死了,他们……” 安守忠笑而不言,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将见状,均恍然大悟,直道安相公手段厉害。 然而,就在西面城墙的几处城门,安守忠的封门政策遭到了几处守将的坚决反对,甚至于赶走了派去砌死城门的砖瓦工。 得报之后,安守忠登时大怒,以前他不过是个副帅,自然对所有阳奉阴违的事爱理不理。可现在自己已经取代尹子琦,手中握有生杀大权,此时再有人敢抗命,又岂能轻饶了? 很快,安守忠带着亲信部众赶去平息骚乱,不过却发现带头闹事的,乃是尹子琦的旧部,是个名为赵九功的中郎将! 此人在军中地位不低,手中掌握着洛阳北军,是个不能轻易得罪而只能拉拢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杀人立威这种事,古人已经做过了不知多少回,可安守忠却另有打算,如果能将此人连带着其麾下的兵马都一并收入囊中,那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老夫封门乃是奉了天子敕命,九郎堵着不让封门,不是在为难老夫吗?” 泥瓦匠赵九功可以不留情面的轰走,可面前的安守忠是副帅,便不能随意对待。只见他面露难色,道: “并非末将为难安帅,实在,实在……” 安守忠看他言语间吞吞吐吐,心中一动,便问道: “可有难言之隐?” 赵九功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借一步说话!” 安守忠便如其所愿,屏退所有的亲信,笑道: “有何难言之隐,说吧!” “安帅明察,末将身负尹帅密令,今夜子时将率军出城策应,如果逾期不至,尹帅的奇袭之策将功亏一篑,严相公与曳落河的困局也就难解了!” “甚?” 尽管安守忠知道赵九功有难言之隐,可听他说明白实情,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尹子琦原来并非失踪,而是偷偷出城,打算给严庄解围,而且还谋划了好大的一盘棋。 好半晌之后,安守忠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绪,继而又安抚着赵九功: “九郎啊,此事关系重大,老夫一人也难决断,不如与老夫即刻入宫,将此事原委禀明天子,得到了天子的允准,再光明正大的出兵如何?” 第七百九十一章:得意之宰相 赵九功跟着安守忠进宫去觐见安庆绪,刚进入明德门内,岂料安守忠便骤然翻脸,当即命把守宫门的羽林禁卫将其捕拿。 “安相公何以骗我?” 突遭发难,赵九功猝不及防被人制住,但依旧十分强悍,奋力挣扎不脱便连声的质问着安守忠。 但他换来的却只有安守忠的不屑和冷笑。 “陛下早就有诏命捕拿叛贼尹子琦,你却公然欺骗老夫,还要带着北军出城,你若一去不返投了**,老夫岂非就是助贼为虐了?” 他这些话说的义正言辞,赵九功却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这个看似忠厚的小人生吞活剥了,可此时他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也只能哇哇的怪叫着无可奈何。 安守忠又换了一种相对缓和的语气,挨近了就要发狂的赵九功,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老夫奉劝你莫要垂死挣扎了,洗心革面赎罪才是你现在的本分之事!” 不说这话还好,赵九功听罢几乎要将眼眶瞪裂,猛然一探头就吐出了一口浓痰,安守忠躲闪不及,正被砸中面门。 “老贼无耻,大帅对燕朝忠心耿耿,有何罪可赎?倒是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怎么不去下地狱?” 虽然如此,安守忠却并没有发怒,将擦过脸的丝帕丢弃在地上,煞有介事的围着赵九功转了一圈。 “何必,何必呢?难道你就不想在天子面前伸冤吗?可惜啊,因为你的无礼和鲁莽,连这最后的一次机会都没了!” 此时此刻,赵九功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奋力的挣扎着,咆哮着,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安守忠终于不再理会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交代了羽林禁卫将其严加看管,便头也不回的入宫而去。 “甚?赵九功要带着北军公然投敌?” 安庆绪被吓了一跳,在安守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本该愤怒的他却感到从里至外阵阵发冷。 “请陛下放心,幸亏老臣发现的及时,北军仍旧留在城内,赵九功也已经被一网成擒!” “此人在何处?带来,朕亲自讯问……” 话音未及落地,安庆绪又连连摆手。 “不,朕不见他,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现在就传达朕的旨意,东市活剐!让大臣们都去观刑,不得请假!” 安庆绪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用这种残酷的手段警告大臣们,如果有三心两意的打算,这个赵九功就是前车之鉴。 “陛下圣明,严惩赵九功,警告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让他们有所收敛,朝局旦夕便可安定!” “好就这么定了,安卿自去处置,朕累了,要歇息一会……” 说话间,安庆绪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气。安守忠抬起头来细看这位大燕的新天子,却见此人面色蜡黄,双目无神,一张脸上满是疲态和病气。 出了天子殿,安守忠心里也是暗暗惊诧,安庆绪的身体壮得就像头牛,怎么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竟成了这个模样?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没有多想,毕竟天子的健康是历朝历代所忌讳的,就算重臣宰相也不能轻易过问。 不过,他却没有立即要剐了赵九功的意思,此时已经天黑,洛阳城内已经宵禁,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放东市杀人,不激起乱子才怪。就算要杀,也只能等到明日天亮。 此去宫中的另一大收获就是在安庆绪那里正式讨到了捕拿尹子琦的诏旨,有了这封诏旨,就算尹子琦突然出现在洛阳城,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其斩杀,然后再向天子奏报。 一念及此,安守忠不禁面露放松的微笑,而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才一个月的功夫,所有压在他头上的重臣竟都齐齐的离开了朝廷中枢,而安守忠则觉得自己距离中书令的位置也只有一步的距离。 现在他还有一件更紧迫的差事要办,召集了自己的亲信部众以后,他肃容宣布: “天子有诏,捕拿所有尹子琦在军中的旧部,尔等务必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 众将心中隐隐然欢喜,同声应诺。因为尹子琦留在城中的部将都把持着关键要职,多数手中掌握着兵权,而干掉了这些人,腾出来的位置自然要由他们来接任。 安守忠在这方面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并没有贸然的带着人挨个上门去抓人,如果这样很有可能就会激起兵变。 他以紧急军情为由召开军事会议的名目召集众将赶往帅堂集结。众将多数不疑有他,赶来把守严密的帅堂,便如一个个自动入瓮一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尹子琦留在洛阳军中的亲信就都被一网成擒。 按照安守忠的打算,要将这些人与赵九功明日一并剐刑。但他的一位幕僚却偷偷建议: “相公留他们多活一夜,难道就没听说过夜长梦多吗?” 一言点醒梦中人,安守忠觉得这话甚合自己的心意,便哈哈大笑。 “对,说得对!这些贼子,若在夜间趁乱造反,岂非是老夫之罪了?杀掉,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安守忠在瞬息之间下定了杀人的决心,这些人虽然少活了一夜,却也少受了活剐之罪,一个个被当场枭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火把光芒将刑场映照的光怪可怖,看着满地的尸体与遍地黑色的血液,安守忠心中所盘算的却全然是与此时此刻不相干的事。 “各门封堵的如何了?可还有抗命的?” “回相公话,验收的官吏已经派出去大半个时辰,向来这一时半会就会来了!” “好,此乃守住洛阳的根本,万不能疏忽,走随老夫到城上去走走!” 安守忠随行总带着一干幕僚,他知道自己才智平庸,如果身边没有急智多才的人帮衬着,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出了纰漏,这一点还是颇有些自知之明。 实际上,安守忠要上城去,并非他口中的随意走走,而是要观察城外战场的情况。从入夜开始就已经得报,唐兵在城外与人厮杀起来,以他的估计十有八九是尹子琦部,不过他对安庆绪却有另一番说辞,指称那是曳落河所为。 最初,安庆绪本不想放弃曳落河,但架不住安守忠的频频警告,最终下达了封堵城门的诏旨。 为了不暴露城上的行动,城墙四周只照常挂着为数不多的风灯,是以安守忠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登了上去,然后把着女墙向外面远眺。 城外是无尽的漆黑,其间有无数个萤火亮光在不停的变化着位置,偶尔还有几处地方火光大盛,但很快也就黯淡下去。 仅凭杀声判断,双方似乎杀的势均力敌,而这种时高时低的杀声,也可能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安相公,咱们不派人出城去吗?万一唐兵……” 一名幕僚觉得这是立功的大好时机,如果城内派兵出去,说不定就能里应外合,杀唐兵一个措手不及。 而安守忠却淡然的反问道: “你我都能想到的,以秦晋之奸狡就想不到吗?” “这……” 幕僚陷入沉默,这个问题他的确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在察言观色之下,不好贸然出口而已。 紧接着,安守忠又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如果秦晋以此为陷阱,诱使我们出兵该怎么办?一旦中了他们的埋伏之计,洛阳城内的兵力大受折损又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安守忠故意提高了调门。 “别忘了,尹子琦现在行踪不明,极有可能已经投了唐朝,如果这是他与秦晋串通了,演的一出大戏,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一声声发问,幕僚们无言以对,或者说他们在这个时候恰当的沉默了。这些幕僚入幕安守忠府中大多时间不短,又岂能不知道他心底里的真正心思呢?虽然安守忠是个表面上粗枝大叶的人,可内心极为谨慎,也从不曾当众表露过这种想法,但有些事是可以意会的,现在他在想些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其中有一些幕僚很是活跃,当即纷纷附和道: “安相公担忧的极是,目下最妥当的处置应对办法就是坚守不出,静观其变。” 安守忠满意的点着头。 “正是!杀敌立功虽然重要,可比起洛阳安危,这些微末之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以后需要轻易再提出城之事!” “安相公英明!” 幕僚们又齐声赞颂。 安守忠不再理会那些幕僚,而是转过头去,专心致志的盯着城外漆黑一片中的万点荧光,他只巴不得这些荧光快一些,早一些熄灭。因为这晚点荧光的熄灭,也就意味着战事的结束。 在他的眼里,尹子琦并非秦晋的对手,况且赵九功麾下本应该出城的北军又被拦在了城内。他相信,赵九功的北军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一旦这一环缺失了,战局又岂有不崩塌的道理? 越想越是得意,安守忠的脸上在夜色掩映下,再一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七百九十二章:水火相生克 “杀,杀上去,再进一步就是胜利!” 尹子琦不断的狂呼,甚至连嗓子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嘶哑。 战斗的惨烈程度远超想象,唐兵那种会炸开的武器仿佛就像天上下冰雹一样,怎么也用不完。他和他的人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才冲破了最外围的营寨。不过,唐兵的中军大营并非简单的只有一道营寨,其内部壁垒也是泾渭分明,若想彻底攻破也绝非易事。 “大帅,看样子唐营中的兵马比预计中还少,说不定这一回的佯攻就弄假成真了?” 对此,尹子琦也深以为然。 “如果能一战而破唐朝中军,就证明了我大燕命不该绝!尹某今日就算拼上了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说着,他又刀指面前百步的第二道寨墙。 “将这道墙攻破,跟我杀上去!” 到了这种时候,就算身为主帅也不能留在后面,只要他跟着一同冲上去,军心士气就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激发,虽然冒险,但也是值得的。 对面的唐兵显然没想到燕兵的战斗意志如此强烈,尽管付出了惨痛的伤亡作为代价,进攻的势头倒是不弱反强了。 尹子琦对幽燕精锐有着强大的信心,如果不是大部精锐都在新安丢光了,此时防守洛阳就该以野战为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的不伦不类。 燕军士卒见大帅也跟着亲自冲杀了上去,鼓手登时又在本就酸麻的双臂上加了把劲力,战鼓咚咚之声大有冲天之势。 “大帅小心!” 骤然间,冲在最前面的燕兵士卒迎头便撞上了此起彼伏的爆炸,一时间硝烟再度弥漫,铁渣铁屑伴着血肉四处横飞。尹子琦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自己,然而整个人就跟着失去了重心向前摔了出去。 而也就是这么一摔,让他躲过了又一轮的爆炸,他只觉得后背上火辣辣的生疼,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 “大帅,你不能再冲了,再向前,随时都有可能没命!一旦大帅有个意外好歹,咱们这些人就要群龙无首,后果如何还用末将多说吗?” 虽然耳朵嗡嗡作响,但尹子琦还是将部将的劝告听的一字不落。他也惊醒过来,是啊,自己虽然奋不顾身的激励了士气,可一旦身死殒命,整个大军顿时就有覆灭的危险,所有的谋划不也跟着一并落空了吗? 想到这些,尹子琦就像从一个狂热的梦里醒过来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等着那该死的爆炸停止。 经过十几轮的较量,他们也发现了唐兵使用这种武器的规律,并非不间断的投掷,总是有间隙的,燕兵将士也正是利用这间隙攻破了最外围的寨墙。 瞬间的功夫,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尹子琦脑子里闪过。自打秦晋其人横空出世以来,似乎都与火有着不解之缘,难道这厮命里五行是属火的?莫非还要找给命数为水的大将进行克制? 唐朝之时,五行术数十分盛行,就算尹子琦生长在北地边陲,深受胡人影响,也对这些东西颇为笃信。 他仰面望向漆黑的天际,入眼处已经明显可见灰蒙蒙的硝烟,他暗暗祈祷着: “如果此时能给他下一场透雨,说不定此战就会豁然开朗!” 正思量间,尹子琦忽觉额头一凉,伸手抹去,竟是一片水渍。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几乎因此而窒息。 “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尹子琦居然也语无伦次了。 部将们此时已经护在尹子琦左右,以便他后撤,现在又见他对几滴雨点表露出反常的兴奋,都有些面面相觑。 “大帅,的确是下雨了,咱们该怎么办?” 大战时下雨,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么做只会增加将士们的身体和心理的负担,虽然唐兵一样也要承受这种负担,但他们有以逸待劳的优势,是以这种负担只会让进攻的他们陷入更加艰难的泥沼之中。 可现在,部将们发觉尹子琦对这场即将要到来的大雨居然露出了极度兴奋的表情,就难免有些糊涂。 尹子琦的回答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这真真是大吉之兆,天佑我大燕,佑我大燕啊!” 部将们想不明白,下雨怎么就成了天佑大燕的吉兆,还以为他因为压力过大而突然犯了失心疯。 “大帅,喝口水,缓缓!” 有人特地递上来皮水袋,让他喝口水,冷静冷静。 正好,尹子琦此时的嗓子已经如冒烟一般,结果皮水袋大口大口的就灌了半肚子。直到他抹去嘴角边的水渍时,又恍然这也是水,不禁大笑起来,觉得这都是大吉之兆。 只这一会的功夫,硕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突然刮起的狂风。 “诸位将士,这场大雨就是老天在助我们一臂之力啊!是时候真刀真枪的杀一场了!” 部将们还是不明白,这场大雨和老天助他们一臂之力有什么干系,甚至于有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问道: “大帅是不是被刚才的爆炸震糊涂了?快醒醒啊!” 这时,尹子琦才恍然发觉部将们俱是一脸的迷惑惶然。他一拍脑袋说道: “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吗?大雨一旦下来,唐兵靠着点火才能发挥威力的东西,岂非就没有用处了?到最后,还不是靠手上的刀枪?” 至此,众将恍然,才明白了大帅因何连连大呼是老天助他们一臂之力。 “全军压上去,后面一个人都不留了!” 尹子琦毅然决然的全军压上,一点后备兵力都没有留,显然是做了一鼓作气的打算。 燕军也在瞬息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嘶吼声,如蝗虫一般猛扑向寨墙。 …… 望着漆黑的虚空,耳中尽是响彻天际的嘶吼喊杀。秦晋脸上的表情越发严峻,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今夜居然会下雨,一旦大雨彻底倾盆而下,清虚子的火器营眨眼间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时,他才有些后悔,自己过分的托大,没有大营杨行本的建议,给今夜战局再加一道保险。但事已至此,再想从洛河北岸的大营调兵,为时已晚。 正思忖间,清虚子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登上了塔楼,语气间已经充满了惊恐。 “大,大帅不好,好了!一旦,旦下雨,就都得完蛋!” 秦晋瞪了他一眼,问道: “杨行本呢?已经接替了火器营吗?” 其实清虚子的惊慌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旦大雨倾盆也就到了真刀真枪厮杀的时候。除了,留在营中的数千精锐以外,还有数千人是他和杨行本的亲卫,此时也必须都调遣过去,必须挡住叛军的倾力一击,中军大营的纛旗绝不能倒! 大雨倾泄而下,砸落在大地上发出了巨大哗哗之声,即便如此,竟也掩盖不住叛军的嘶吼喊杀。 秦晋意识到,这一定是叛军做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局,在这一刻开始出现了巨大的变数。与此同时,据此地向西南十里以外的另一处战场上,两军厮杀的势均力敌,薛焕与秦琰的配合虽然较为生疏,但还是成功的阻挡住了叛军一连发起的三次强大攻势。 壕沟两侧聚集了上万名民营的民夫,田承嗣觉得有些窝囊,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秦大夫让他领着这些民夫来挖沟,眼看着秦琰大把的赚功劳,心里又如何不又羡又妒呢? “田将军,这壕沟咱们还挖不挖啊?” 民营里也尽是些不怕死的夯货,田承嗣对这些人也是只有好言好语哄着的份,否则他们就敢给他撂挑子。而此时,他却怒从心头起,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想着挖什么壕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田承嗣瞪了那民夫一眼。 “眼看着命都要没了,还挖什么挖?都听我号令,见势不妙全部撤退!” 在此之前,秦晋特地曾找到他谈话,他的任务除了挖壕沟以外,还要尽可能的保证把这些人安全的带回来,即便形势迫不得已,也是少死一个是一个。所以,逃跑也是他一早就想好了的,一旦薛焕和秦琰的战线出现缺口,便绝不会恋栈。 不过,田承嗣没想到的是,他“撤退”二字刚出口,就被一众民夫们嘲笑为逃跑,这让他大是难堪。他自问从军十数年,杀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从来没被人嘲笑过怕死。 “老子怕死?老子在北地杀契丹狗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家骑门槛呢!哪个不怕死,有种的就跟着老子冲上去支援秦薛两位将军,和叛军厮杀!” 田承嗣本想放几句狠话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民夫吓住,乖乖的等着撤退。可又哪里想得到,民夫们听说可以上去杀敌,顿时像一过烧开了的沸水。 “田将军可不要诓俺们?当初俺们民营也要跟着神武军打仗的,可秦大夫说什么也不同意,要俺们留下来搞甚的基础建设,眼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肯放过呢?” 众人齐声应和,田承嗣见状,也不禁乐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民营发神威 “田将军给句痛快话,愿不愿意带着大伙去打胡狗?” “民营没有孬种,田将军不是怂了吧?” 民夫们情绪高涨,甚至对田承嗣出言挑衅,不过他却一点怒意都没有,反而心下大喜,这不正是人心可用吗? “田某当然要杀胡狗,但你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果贸然上去,岂非是白白送死?又如何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妻儿?” 田承嗣虽然心中窃喜,却依旧不动声色,他要看一看这些人上战场的决心有多大,说到底,他才不在乎百姓们死伤有多少,上阵杀敌哪有不死人的?怕只怕这些人是赶鸭子上架,仗打了一半若是败了,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民夫们听了田承嗣的话却都齐声笑道: “俺们入民营之前就是陕州良家子,加入民营以后又日日受训练,此次跟着秦大夫一路东进就是做好了上阵杀贼的准备!” “可不是呢,上阵杀敌,马革裹尸,那是光宗耀祖的事,谁还顾得上那些婆婆妈妈的琐事……” 群情激动,言战之声更盛。这可大大出乎田承嗣的预料,也与田承嗣此前所接触过的百姓有着本质的不同。在他的印象里,百姓都是一副唯唯诺诺,贪生怕死的形象,可如今这些民营的民夫却大大颠覆了这种印象。 “好,既然敢战,就跟着田某去杀敌吧!” 这时,民夫中有一个人突然问了一句。 “田将军违背了秦大夫的军令,就不怕战后受追究吗?” 田承嗣不禁哈哈大笑。 “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如果此战立功,田某人就算受罚又如何?” 这句画说的漂亮,前半段是实情,而后半段在心里默念的却是,一旦立功不就可以折罪了吗?而且,如果此战对战局有着至关重大的作用,立功受赏也不是问题。 “杀胡狗!” “杀胡狗!” 神武军官方至多只称燕军为叛贼,之所以不称胡狗,是因为神武军中也有很多胡人,在军中所占比例几乎超过两成。而民夫们则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他们痛恨来自幽燕的胡人,所以不管燕军中的胡汉都一律称之为胡狗。 田承嗣虽然是汉人,但也胡化不浅,此时跟着民夫们大喊杀胡狗,心中多少也是有点尴尬的。 不过,他只是出身行伍之人,心中没有过多的道德羁绊,这反而使他可以迅速的融入神武军中,甚至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对神武军产生了归属感。 所以,高呼着“杀胡狗”他的心里也仅仅是有点尴尬而已,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重要的是民心可用,这些本来拿着铁锨挖掘壕沟的民夫转瞬间就成了一个个胡狼之士。 “好,田某现在就带着你们杀胡狗!” 这些民夫身上的确有着神武军训练过的痕迹,与一般的唐朝边军不同,他们竟然各自结阵成行,做出了攻击阵型,看起来与平素里神武军排兵布阵的方式竟然相当。对于田承嗣而言,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如虎添翼了,杀敌也就变得容易的多。 田承嗣带兵多年,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当然不会贸贸然就带着这万余民夫杀上去。首先一点,就是要确认这些人随身携带的武器是否齐装。民营出动挖壕沟,本来是不必携带武器的,但这次实在是火中取栗,所以民夫们破例携带了横刀,以备不测。 横刀虽然比不得陌刀长枪的威力巨大,但近战搏杀也是可堪一战的。 同时,田承嗣也在暗暗庆幸,如果他们手中只有铁锨、铁镐也就不用上阵了。 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将整个民营向东拉过去,闪开一片足够宽的区域,即便**杀透了神武军的防线,他们也有足够的空间做准备。 此前他一直就关注着薛秦两部的情形,两部人马薛焕麾下人多,秦琰的则相对要少。而叛军似乎也好像知道这些一般,集中全力进攻秦琰,对薛焕发起的攻击却显得有点应付了事。 不过,薛焕并未因此轻易的分兵,由于有着万余民夫的顾虑,秦薛二人之间的配合并非像设想的那么默契,虽然互为犄角之势,但更多的时候在叛军两厢进攻之下,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田承嗣有着极为丰富的阵战经验,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问题。其实,这已经足够厉害了。以田承嗣所知,洛阳城里留下来的,十之七八都是最后的精锐,属于压箱底的看家兵,打普通唐兵以一当十也不在话下,现在看来双方的兵员实力基本相当,神武军既没有坚城,战术上又有所顾忌,可谓是整体呈现劣势,居然能打的他们难进寸步,已经十分难得。 回头望了一眼气势如虹,列阵待发的民营,田承嗣心中竟不知何故涌起了阵阵快意。他有种预感,此战必胜。 叛军的战术田承嗣也揣测了个七七八八,两面进攻一定是有侧重的,但关键时刻却都是虚虚实实。换言之,只要有破绽和闪失,佯攻也会变成真正的进攻。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增援秦琰。 此时,民营所在的地势颇高,所以能对秦琰所部的基本情形能看个大致明白。田承嗣相信,就算没有增援,秦琰仅以万余部下也能支撑一日半日绝没有问题。 但如果有的选,他相信,此时的秦琰一定迫切的巴望援兵到来。那么,现在就让自己做他的援兵吧。 田承嗣曾与秦琰合作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新安以东孤军深入,因此他对秦琰其人也十分了解。这是个十分强硬、强悍的人,如果秦晋下令让他死死守住此地,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怕是也不会后退半步。 都是军旅行伍之人,田承嗣与秦琰也多少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的判断大致不差,此时的秦琰所部正陷在苦苦鏖战之中,民营则从秦薛两部的缝隙间从容的向外运动,他要在侧后翼对叛军进行狠狠的致命一击。此间就算叛军发觉了民营的异动,恐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难以对激烈的战场做出及时的调整,再者对于民营的轻敌之心也可能成为压死叛军着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叛军在发现了民营异动后,第一时间内就派出了千余人予以监视。 见状如此,田承嗣暗暗冷笑,他们会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的。 神武军的所谓民营,其实约束标准和训练程度比起正规的神武军大致不差,所差别的是不必冲锋陷阵,不必冒生死风险。所以,他们与正规神武军的差距只是缺乏作战经验而已,甚至于战斗热情比起神武军也要高了不少。 此时,秦琰也已经得报,民营无令便有异动,这让他很是不安,生怕民夫们擅自脱逃,离开了他们的保护会正中叛军下怀。 然则,他也知道临时指挥民营的是田承嗣,对于此人他也印象也很是不错,虽然在神武军中是降将,可此人的能力和胆魄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绝不会轻易临阵脱逃。 “民营要逃?校尉,咱们怎么办?” 他们在这里死死鏖战,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民夫,可这些民夫此时竟不管不顾的要逃走,军中将士自然气有不忿。 而且,将士们大都知道,指挥民营的是一个降将,以为这些人要在降将的指挥下脚底抹油,开溜。 秦琰也是心中惴惴,不知道田承嗣在玩什么花样。可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却见民营排阵十分工整,行进也有条不紊,断不像是仓皇逃窜的模样,就觉得这其中一定另有花样。 然而,就算民营要逃,秦琰现在也没有办法,神武军已经与叛军纠缠在一起,就算想脱身,也不是容易事。 “注意观察民营动向,一有变化马上回报!” 田承嗣的进展十分顺利,叛军果然掉以轻心,并未把他们这些民夫放在心上,想必也是以为他们要仓皇逃窜吧。 “加速,加速,你们平素里的训练也是这么一副脚软模样吗?” 一旦指挥民营作战,田承嗣立即一改平时的温和态度,呵斥他们也绝不留情。 民营众人居然也受这呵斥,纷纷加快了行进速度。田承嗣深知战场变化瞬息就有一万种可能,快速行军才可能将这些不测的变数降到最低。 终于,叛军的侧后翼彻底敞开的摆在了面前,而挡在他们之间的只有千余监视的叛军。 田承嗣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了狰狞之色。 “所有将士听令,让这些不自量力的叛贼们付出代价吧!” “杀胡狗!” “杀胡狗!” 杀声震天,顿时有如狂风暴雨,民营众人纷纷高擎手中的横刀,直向叛军撞了上去。 叛军也终于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负责监视的千余叛军在顷刻之间就被民营碾成齑粉,叛军主力的后背彻底敞开在他们面前。 此时,田承嗣心中得意万分,这一战打的真是痛快至极! 第七百九十四章:援兵求不到 觉民营并非逃跑,而是运动到了叛军的侧翼起致命一击,秦琰心中大喜,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此人,这个花样玩的漂亮之至。?? 八一?中文 ㈧??.?8㈧1?Z?㈠.COM此时正当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叛军杀退。 叛军也觉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再想反应却是为时已晚,因为这些民夫的表现根本就不像普通的民夫,只见他们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横刀像下山的猛虎饿狼一般,突进军阵后翼,左杀右冲。 此时此刻,位于此地向西的桑林中,还有一个人面露心焦之色。只听他口中喃喃自语: “难道这根本就是唐人设下的险境圈套?否则民夫们就算人手一把横刀,怎么就能在瞬息间由绵羊变成了豺狼虎豹?” “将军,前军腹背受敌,是否派出援兵?” 此人乃是尹子琦留在此处负责全权指挥的亲信,名为钱忠。 “不,如果现在暴露行藏,大帅的所有谋划就会毁于一旦,此战也就功败垂成!” “可,可再不派兵救援,前军就有崩溃的危险啊!” “是啊,将军,下令出兵吧!” 钱忠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忽然间阵阵雨点落下,转瞬间就是瓢泼一片。 他此时的心绪也像这大雨天一样,混乱泥泞,实在犹豫到了极点。 “现在只希望大帅尽快引得唐人回援,咱的伏兵之计尽快奏效,如此就算前军全部覆没,这代价也是值得的!” 钱忠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出兵救援腹背受敌的前军,只看着他们逐渐由优势转为劣势,并祈祷着他们坚持的时间越久越好。 围攻唐人必救的中军大营,然后在援兵的必经之地布下伏兵,一旦现唐人援兵就尽起伏击,此计百试不爽。一旦唐朝援兵遇袭兵败,他们就可以进一步解决掉秦琰与薛焕两部,或者直接杀向神武军的中军大营也全然没有问题。 这与尹子琦一开始谋划的策略有很大出入,但比较起来也更为稳妥。 钱忠之所以在犹豫了一阵之后又变得稳如泰山,是因为他还有可以依仗的本钱。按照事先做好的约定,洛阳城内的赵九功此时应该已经领兵出城了,只要他能够及时的赶过来,前军的危机也就可以立即解除。 “探马,唐兵动向如何?”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神武军薛焕所部,他指挥了有将近三万人,如果倾力一击便有瞬间扭转形势的可能。现在只希望他们被燕军咄咄逼人的势头唬住,束手束脚。 “报!” 忽然又有探马回报。 “将军,探马们遍察洛阳城外,都不见赵将军的踪影。” 闻讯,钱忠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还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直以为探马们错过了他们的踪迹而已。 “再探再报!” 探马应诺而去。然而,一连数拨探马回报,竟然没有一个现赵九功的踪影,甚至连半个出城的军卒都没看到。这就由不得钱忠不担心了,他在桑林里焦躁的来回走着。 另一种可能性就在他的脑际不断旋转,转得他逐渐六神无主。 到底该怎么办,如果赵九功当真没有如约出兵,一定是洛阳城内出现了变故,难道是赵九功背叛了大帅?但随即,钱忠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尹子琦,这个赵九功却绝对不会,他有十足的把握。 可如果不是赵九功背叛了尹子琦,那么问题可能将更加的严峻。难道他已经失去了对军权的控制?甚至于其本人出了意外?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凡事必须都留有后招,就算一招不行,还有另一招补上,如果不早做筹谋,一旦展的趋势越来越坏,也总能有应对的余地。 想来想去,钱忠猛然间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怎么就把严庄和曳落河忘了呢?他们与曳落河虽然各行其是,但毕竟都是燕军,这袍泽之谊还是要讲的。 一念及此,他便立即派人往严庄营中交涉。 …… 外间杀声隐隐震天,把严庄搅得心神不宁,至深夜也难以成眠。他本来打算在塔楼上观察战场变化,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又将其浇成了落汤鸡。 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严庄赶紧捧起热气腾腾的茶汤,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着。披散开的头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不测的形势与身体的疲惫更搅扰得他心下惴惴。 “禀相公,尹子琦派人来交涉!” 得报,严庄轻轻将茶碗顿在了几案上。 “果然是尹子琦,老夫猜的没错!” 其实,入夜时外面大战爆,他就已经做出了判断,一定是尹子琦与神武军生了恶战。 曳落河这一次竟出奇的没有请战,而是和严庄一样做冷眼旁观。后来,严庄感到奇怪,就询问那胡将,因何此时又不急于出战了。 胡将却答道: “尹子琦自领大元帅以后就对曳落河屡屡打压,现在肯定也不会需要曳落河的帮助!” 严庄暗暗心惊。他心惊的并非是曳落河集体选择作壁上观,而是这个胡将的见识,竟也一眼就看出了与神武军激战之人是尹子琦。 那胡将不但料定与神武军激战的是尹子琦,而且还笃定尹子琦必会派人请援。 严庄便问那胡将愿否赴援,胡将只以冷笑回应。 现在尹子琦果然派人来了,严庄也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 而此时严庄的目的则很简单,他并非有意看着尹子琦完蛋,而是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经历过这一次失败的冒险,他就变得想是惊弓之鸟,不敢再有任何冒险的举动。 况且对于秦晋的奸狡性子,严庄早就在一封又一封的军报中大为了解。如果这次大战他没有使出诡计,那才是见鬼了呢。 基于这种认知,严庄的选择便只剩下了一条路,除了据营而守,还是据营而守。 “肯相公请尽派兵相援,大帅定然感激不尽!” 看对方的神情似乎并不怎么急切,严庄心中有些犹豫,如果事态十拿九稳的话,他倒不介意出兵,这也是一举两的事。但在此之前,也不得不谨慎的试探对方真实意图。 “尹将军一向行事谨慎,如此大规模的计划,又怎么可能不布置下足够的兵额呢?莫非……” 受钱忠之命前来交涉的人显然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的直肠子,严庄只试探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就竹筒倒豆子把他们现在的处境全都说了出来。 这可把严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草踹的答应,否则便有可能身陷泥沼深渊而不得脱了。 严庄得知了尹子琦的真实处境后,原本动摇的决心又坚定起来,那就是任凭对方磨破了嘴皮也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更何况,曳落河与尹子琦之间的怨念十分之深,两者间的嫌隙也绝非是胡将口中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曳落河也十分有可能拒不出兵。 但是,虽然心存拒绝,一向油滑的严庄却没有直接拒绝。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稍等一会,老夫与曳落河诸位将军商议过后再作答复,可好?” 那人一听就急了,现在的战场的局势随时有可能出现不测变故,哪里还拖延得起呢? “相公,末将等得起,可战场却等不起,万一唐兵犯难,我军应对不及,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严庄则心平气和的劝慰道: “将军莫要忧心,尹将军何许人也?乃是人中龙凤,又岂会轻易的就范?只在这里稍等,老夫现在就去寻曳落河诸将商议此事!” 说罢,严庄起身离座,便往帐外赶。 那求援之人见严庄满脸的诚意,又见他急着出帐,便也没有多想,真以为他是找人商议此事。只好耐着性子,在军帐里等着。 严庄出了军帐以后则对左右下令: “此人要走便走,若再有意寻老夫,则必须阻止!” 左右应诺,严庄才踱着步子慢悠悠的离开。 再说军帐中耐心等待的求援之将,左等不见严庄回来,右等不见严庄踪影,便起身到帐外招呼当值的军卒,询问严庄此时的下落。 “请将军稍等,严相公只说去去就回!” 他哪里还等得起,便急急问道: “严相公现在何处?烦请带路,某自去寻他。” 不过,这一要求却被严词拒绝。 “将军并非营中之人,请勿随意走动,否则有触犯军法之嫌疑!” 说到军法,也吓得他一愣。可转瞬间,就被更大的危机感所盖过,如果只顾着在意这里军法,那战场的危局又该怎么办?是以,电光石火间,就不管不过的有了决断。 “某须得立即见到严相公,否则大军便有崩溃之可能,你们,你们……” 他激动的指点着那几名阻拦他的军卒。 “你们付得起 这个责任吗?” 那些军卒都是胡人,哪里会受他的威吓,自然不肯就范。 “谁敢拦我,就问问这把刀同不同意。” 情急之下,只见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高擎过头顶,声色俱厉! 第七百九十五章:初露端倪也 “曳落河军中撒野,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不想死就把刀放下!” 被威吓的军卒们非但没有依言闪开一条路,反而呼哨一声,立即就有几十个弩手端着上好弩箭的蹶张弩对准了他。八一中文网 ≈.一时之间,骑虎难下,手中的横刀放下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愤怒与悲哀的情绪迅在全身蔓延着。 “你们,你们难熬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为的一名胡将哈哈大笑。 “汉人那些酸溜溜的道理除了能写点花花文章还有个屁用?若再不放下手中横刀,休怪刀箭无眼!” 他真想就此不管不顾的挥着刀冲上去乱砍乱杀一通,可也知道如果这么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最终,只得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横刀。 曳落河的胡兵胡将显然也无意伤害于他,只将他提了丢出大营去,便算草草了事。 钱忠久等不见部下回来,加之前军眼看着劣势尽显,如果再没有动作只怕就眨眼的功夫就得被击溃,急得他浑身冒汗。汗水雨水混杂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他都已经无暇顾及,只盼望着严庄能早点回信。 “将军,将军,回来了,派去交涉的人回来了!” 远远的就有部将惊喜的喊了一声。钱忠闻言也是心脏陡然一阵急促的跳动,终于有回信了。 可部下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如遭五雷轰顶,瞬息间就好像跌进了不见底的深渊,绝望的情绪再也遏制不住,喷涌而出。 “严庄老贼,安的是什么心?难道他就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那部将亦是泪流满面。 “那老贼铁了心的要作壁上观,咱们注定要孤军奋战了!” 陡然间,钱忠两眼又精光四射,他绝不甘心就如此失败。 “咱们孤军奋战又如何?大燕的天下总不能靠那些只知道窝里横的狗贼们撑起!” 可话虽然说的硬气,但究根结底手下没有足够的兵员,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钱忠泄过后,又向身侧的部将问道: “派去洛阳方向交涉的人回来了吗?” 钱忠不但派人去向严庄求援,同时也派出了人往洛阳去,他此前的打算是总能有一方调来兵马吧!可派往洛阳的一共有三拨人,居然一个都没回来。 看着部将无奈的摇头,钱忠原本稍稍提起来的精神又迅的萎靡下去,他不是傻子,这种情况绝非寻常,一连派去的几拨人都杳无音讯,这更加印证了此前不祥的预感。 洛阳城里一定生了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否则以赵九功行事之紧密,就算不能及时的带兵出城,派个人来告知情况却是必然。 而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赵九功也许已经身不由己,换言之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 纷乱之下,钱忠抹了一把不断砸在脸上的雨水,此时大雨已经渐渐转成了小雨,可看着这个尽头似乎短时间内不会停止。 “前军战况又如何了?” “极不乐观,至多半个时辰,就会彻底崩溃!” 只见钱忠咬牙切齿了半天,终于一跺脚。 “都听令,所有人无命不得擅动。” 围在钱忠身旁的部将们都是浑身一震,本以为他会下令救援,可谁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将军,再不派兵救援,前军可真就没救了!” 钱忠叹了口气。 “你们想没想过,如果真的派了援兵,前军固然能够脱困,但大帅的全盘谋划呢?为了救前军,让大帅以及数万兄弟多少日夜的谋划操劳付诸东流,这笔帐都算过么?” 这一声声的反问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的确,钱忠真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这窝囊仗真不是人打的,外有强敌呲着獠牙猛扑上来,内有奸贼虎视眈眈,随时打算趁着你病要你命。 各种念头纷纷杂杂的涌上来,钱忠恶狠狠的又吐了口浓痰,但刚落在地上就被雨水所淹没。、 他不再说话,部将们也不再说话,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雨水的声音。 远处,厮杀声渐渐淡了下来,所有人都神情默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钱忠再也忍不住,打算到桑林边缘去查看。 没等他走出几步,便已经有军卒来报讯。 “前军败了!” 听到这个结果,钱忠反而平静下来,这个心理准备他早就做好了,之所以如此平静的接受了现实,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没有第二条路。 这时,也有好消息送了过来,是来自尹子琦的消息。 神武军中军大营空虚,他们已经横扫了近半个军营,大营中的守军人马不多,战力一般,如果一切顺利,神武军中军大营的陷落便近在眼前。 得知这可消息让钱忠本已经渐渐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烧成了熊熊大火。 如果神武军的中军大营岌岌可危,那么这些神武军就一定会分兵救援。只要他们分兵,局面的展就会按照他们的预计进行,伏兵一出痛歼唐兵,然后转而配合着与神武军秦薛两部鏖战的后军一举将神武军主力消灭,此战就已经奠定了胜局。 “都打起精神来,唐兵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一场恶战要打,端稳了你们手中的刀枪……” …… 胜利来的近乎于突然,原本苦苦鏖战的秦琰得到万人生力军的侧后翼援助,彻底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明显的劣势转眼间就被扭转过来,甚至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股令人恶心的叛军击溃。 田承嗣啊田承嗣,看来家主君对你的安排果然恰到好处,连俺们都被迷惑了呢! 秦琰如此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如果换了民营的寻常校尉统领这股民夫,他们就必然会老老实实的听令,按部就班的挖壕沟,撤退。绝不会像田承嗣这样,搞出如此之大的动静。 事实上,秦琰一开始也不了解,为什么让田承嗣一个战兵将领带着一群民营的民夫去挖壕沟,如果不知内情还以为田承嗣在秦晋面前失宠了,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真正的原因,恐怕就是在关键时刻,期望着田承嗣能带着这些民夫有一战之力吧! 不管旁人如何猜想,田承嗣出色的完成了份内和份外的任务。 眼看着与之对战的叛军开始向西南方向逃窜,秦琰并没有下令追击,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今夜非同小可,一切还是谨慎为好,既然打赢了眼前这一仗,就不必再追穷寇,关键是能稳住战局。 原本转小的雨又忽而大了起来,不断有雨水从脸上淌下,这严重影响了视线。秦琰下意识的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但眼前的清晰只维持了一瞬间,雨水重又淌了下来。这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再摸一把脸的打算。 “郎将快看,民营向东去了!” 秦琰心中一动,这田承嗣怕是早就憋足了劲头,现在刚刚协助自己击溃这一股叛军,又要去支援薛焕,也是个争功心切的人啊。 不过,这种争功并不让人厌恶,因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帮助他人从火中取栗,欢迎还来不及呢。 刚刚得胜的兴奋心绪没能维持多久,秦琰又心事重重的抬头看向墨黑一片又不断洒落着雨水的天空。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秦大夫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现在看来此言非虚。原本定计是过了子夜就放火把此地西南部的桑林烧掉,而这场透雨下来,恐怕十天半月都休想放火烧山了。 这时得了空,秦琰便在琢磨着该秦大夫打算放火烧山的目的,一个念头猛然冒了出来,难道这桑林里有伏兵?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跳上高处,仔细审视着那处桑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那里距离此处也不过六七里的距离,倘若当真有伏兵,刚刚与田承嗣的民营夹击叛军没准就要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但那处桑林的确是上好的伏兵之地,秦琰几乎可以肯定,里面是有伏兵的。这时,他才猛然记起了秦大夫曾反复交代的一件事,那就是不论生任何变故,都不要离开壕沟,更不能擅自带兵返回中军。 难道…… 秦琰的脑中有一个念头在飞快的运转着,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叛军一定在桑林里布置了伏兵,之所以刚刚没有冲出来做黄雀,那是因为他们不想暴露行踪,他们就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的豹子,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扑上去撕咬猎物的。 正思量间,却忽闻军报。 “秦校尉,中军大营被偷袭,叛军人多势众,大营,大营危险了!” 秦琰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并没有多大的意外。有了刚刚的推断,他甚至知道此刻的自己该做什么,那就是作壁上观,让埋伏的叛军空等去吧。 然则,尽管他知道秦晋早就会有所准备,但仍旧难以抑制的担忧着,担心中军大营会生意外的任何一种可能。只是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擅自行事,因而他只有在黑暗中默默的等着。 第七百九十六章:田某有所悟 “杀胡狗!” “杀胡狗!” 顶着逐渐又转为瓢泼的大雨,民营的民夫们气势反而更加旺盛。就连田承嗣也不禁感慨,如果秦晋能把这些人都招募进入神武军,那神武军该是何等的可怕啊。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功夫想这些战场之外的事了。 因为嗷嗷叫着要杀胡狗的民夫们就像蝗虫扑向庄稼一样,冲向了另一股叛军。 田承嗣吐了口唾沫,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觉得嗓子眼发干,于是张开嘴试图接一些雨水以缓解这种感觉。 “将军,这边胡狗好像没多少人啊!” 民夫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端倪,薛焕所部驻守在壕沟的东侧,而他的人马足有三万众,可与之作战的叛军却仅有万人左右。反观秦琰那里,叛军人数足足是此地的两倍。 田承嗣久经战阵,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猫腻,叛军搞出来的把戏分明就是想让薛焕分兵去救援秦琰,而只要薛焕一分兵,恐怕等着他就是灭顶之灾。而如果薛焕没有分兵去援助秦琰,秦琰将独自面对远超承受能力的压力,很有可能会因此崩溃。 是以,叛军实际上给秦琰和薛焕出了一道两难选择的题目,不管选哪一条路通向的都是坏结果。 想通了此中关键,田承嗣忍不住吐了一口浓痰。 心道这叛军的领兵之人当真不简单,简单的一招就把秦薛二人互为犄角的优势抵消了。幸亏自己没有处在秦琰或者薛焕的位置上,否则可是要难受死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佩服起那个仅有数面之缘的薛焕。 相比没有选择的秦琰,薛焕是有选择的,面对两条同样都是通往坏结果的路,如何决断将是极为考验人心的。 事实证明,薛焕选择了按兵不动,也就是说他也看透了叛军的诡计,正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按兵不动顾好眼前,虽然在客观上漠视了秦琰的生死,可对大局而言,则是最为有利的。 而民营与自己的突然出现,则像是一头突然闯入原本势均力敌战场的老虎,立即打破了这微弱的平衡。这时,田承嗣才隐约觉得,秦晋将自己委任在这个位置上,领着民营的民夫火中取栗一般的挖壕沟,也许并非偶然,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田承嗣哑然失笑,秦晋其人虽然能力过人,但毕竟也是凡人,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呢?他又看了一眼前面若隐若现的战场,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兴趣。 因为他知道,以薛焕的实力即便不能轻易的将这股叛军消灭,掌控住整个战场的局面也绝非难事。 相比那些卯足了劲的民夫,田承嗣对整个战场有着更加冷静的判断。 “传令,不要冲了!” 民夫们的战斗激情正在顶峰处,但田承嗣的命令就是军令,又不得不服从。民营与神武军一样都是一般的管理制度,最是要求令行禁止。一旦违令,最严重时是要被处以斩首之刑的。 是以,民夫们虽然不敢违令,却都纷纷质问着田承嗣,因何不再冲锋,杀胡狗。 田承嗣哈哈大笑。 “若在军中,战场之上,有人敢质疑主将的决定,你们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吗?” 民夫们却并不理会田承嗣的“威胁”。 “大夫要杀俺们早就杀了,再说,俺们这哪里是质疑呢?” “对啊,俺们只是不解田将军如此下令的用意而已!”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薛将军的人马数倍于叛军,咱们此时过去不就是抢着摘桃子吗?” 这种比喻十分容易理解,民夫们顿时恍然,如果是去占便宜的,必然会遭到人家厌恶,这种事做了还不如不做。 田承嗣罕有的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又抬手一指西面的黑暗虚空处。 “据此地五六里处,有一片桑林,里面埋伏着数不清的叛军,你们敢不敢去?” 民营的民夫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也不想的就齐声答道: “敢,有何不敢!怕死就是小妾养的!” 田承嗣却暗暗感慨,这些民夫的胆子大虽然是一件好事,可大的有些过头就是不知死活了。就连薛焕都不敢轻易的就范,这些人就敢凭着一万多人去那桑林触霉头。 见久久得不到田承嗣肯定的答复,民夫们反倒是不耐烦了,纷纷强烈要求田承嗣带着他们去桑林杀胡狗。 田承嗣不动声色只扫视了他们一眼,心道那里的胡狗是好招惹的么?至少在天亮之前是绝不能招惹的,谁知道前面的水有多少,有多少暗坑呢?万一不慎就有全军尽殁的危险。 不过,如此想法他却并不打算统统告知这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因为说了反而会更加麻烦。 “实话告诉你们吧,今日的所有安排都出自秦大夫的授意,否则你们以为仅凭着一腔子涌起就能安安稳稳的杀胡狗了?” 民营中几乎视秦晋为神明,听说今日的大战乃是出于秦晋事先的安排,不但没有失望,反而一个个更是神情亢奋。 田承嗣见自己的话有了收效,便又说道: “本将都是依秦大夫的命令行事,若要攻打桑林叛军,必须等到日出之后!” 民夫们闻言,轰然应诺。 在田承嗣看来,抬出秦晋这尊半神,显然比自己费劲唇舌的去解释要强了百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田承嗣说及今日的安排都是出自秦晋的授意以后,就再没有人质疑田承嗣的决定了。 看着民夫们高涨的战斗热情逐渐平复下来,田承嗣更是禁不住的暗暗感慨,人心啊,这就是人心啊,当初安禄山在幽燕军中也没有此等威望啊。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他马上就警觉起来。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秦晋乃是天下公认的匡扶社稷之臣,怎么能和安禄山这种人相比呢? 但他马上又生出了一种与之相反的想法,谁说匡扶社稷之臣就不能造反呢?如果秦晋凭借着一己之力,凭借着神武军平定了天下的叛乱,单单就是这不世之功都是福祸相依的双刃剑啊。 “将军快看,有火光!”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忽听又人大呼,田承嗣循声望去,果见西北方有火光隐隐腾起。非但如此,隐隐然甚至还感到大地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若是寻常时候出现火光也不奇怪,现在可是大雨倾盆啊,这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田承嗣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的心脏猛然间一阵狂跳,忽的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中军大营的方位吗,难道中军出了意外? 这个想法差点把他惊的跳起来,然则看民夫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看热闹的好奇之色,暗道:都说无知者无畏,不但无畏,连烦恼都少了许多。 很快,田承嗣稳定了心神,带着民夫们寻了一处坡地原地休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亮再作打算,这黑灯瞎火的,如果冒冒失失的去中军大营查看情况,没准真就要中了叛军的伏击。 民夫们显然是没有阵战经验的,即便是脱离了战场,还保持着相当的亢奋状态。这么做很快就会将体力消耗干净,而短时间内他们又得不到足够的粮食补给。 “传令,所有人安静的休息,不得乱动,不得说话!违者当以违犯军令处斩!” 田承嗣的这道军令并非仅仅让民夫们保持体力,更是让他们安静下来,以免在黑暗中暴露行藏。要知道上万人即便是轻声说话,其声音也能传出去数里之远,就更别提这种大声喧哗了。所幸现在大雨倾盆,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他们的喧哗声。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来自民营的民夫也当真听话,当即就安静下来。 田承嗣又惊讶了,他本以为至少得杀几个人立威,让这些人知道军法的森严与可畏,谁知道根本就不用他多费功夫,居然轻易的就做到令行禁止了。 难道这就民营的训练之功吗? 别看田承嗣外表上是个满脸虬髯的莽军汉模样,实际上是个心思十分细腻谨慎的人。他当然不会认为民夫们做到令行禁止仅仅是个巧合,然则常年带兵的他也深知,让上万的军中士卒做到这种程度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自己又不是惯常统率他们的军将,仅仅是个临时委任之人,偏偏几句话就能使他们倾力执行。 这时,他才发觉整整一日的功夫都小看了这些民夫,最初觉得他们好像一盘散沙,不服管教,才和颜悦色的相待,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但不论如何,田承嗣觉得自己又对神武军有了新的认知,难怪秦晋出关中时仅仅带了不到五万战兵,常人所没看到的是,在五万战兵身后还有十万民营作为搬抬辎重之用的辅兵,而就是这些被人所忽略的辅兵其战斗力恐怕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唐朝兵马。 换言之,秦晋哪里是只带着五万兵马出关,根本就是兵马十五万众啊,甚至于这一路上相继组建的民营都能成为神武军源源不断的兵源之地。 第七百九十七章:田某的谋划 大雨将身上的衣甲早就浇的透湿,贴身的中衣又湿又粘的贴在皮肉上,田承嗣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多年的戎马生涯,风雪雨露全都习以为常。虽然现在正值盛夏,可这温度已经隐隐见着一点入秋的影子,他忍不住打的了个喷嚏。 一旦脱离了战场,民夫们后劲不足的缺点马上就显露出来,人们开始有了抱怨声。 田承嗣咬了咬牙,现在最是考验人的时候,阴冷的大雨,又饿着肚子,如果稍有不慎就是全军崩溃也有可能。但经过了刚才的一战后,他又对这些民夫有着至少八成以上的信心,以神武军军法约束的民营就算不能尽得神武军精髓,只要得着五成也足够了。 “将军,这黑灯瞎火的,又下着大雨,总得弄点吃食果腹,要不怎么又力气杀胡狗呢?” 说话的是民营中的一位校尉,其余几个校尉也跟着帮腔。 对于这几个头目级的人物,田承嗣只能恩威并用,不能全然拒绝,可以不能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如果一点苦都不能吃,还打的什么仗? “东西一定要吃,今夜却不行,咱们现在潜伏踪迹只为了迷惑叛军,等到天光放亮才能收到突然发动袭击的奇效,如果大张旗鼓的寻找吃食,一旦暴露行踪,丢了眼前的机会事小,坏了秦大夫的全盘谋划才事大啊。咱们几个加在一起,又有几颗头颅够砍的?” 这番话里表面上看有着商量的语气,实际上抬出了秦晋也就意味着,就算饿着肚子也得坚持到天亮,坚持到天亮以后大战结束,既然他们选择了“杀胡狗”这条路就得承受这种代价。 当然,这些潜在的意思他田承嗣能明说,说的直白了就会让他们下不来台。 民营校尉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他们看这位降将虽然话软,可却透着隐隐的强势,便答道: “将军的话在理,咱们就算饿着肚子,也不能坏了大夫的谋划,否则还真是百死莫赎呢。” “不就是饿上一日半夜吗、又算得了甚了?当初胡狗进犯咱乡里的时候,只顾着逃难,三日两夜未曾有粒米下肚的时候也有过呢!” 很快便又有人附和,田承嗣的话初见成效。 “好了,诸位都得保存体力,现在非迫不得已便要尽量减少活动。” “不动倒不是问题,只问将军,这说话算不算啊?” 田承嗣白了那信口胡诌的校尉一眼。 “说话虽然未必消耗多少体力,但却能暴露大伙的行藏,必须禁止!” 说到这,田承嗣心中一动,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军法明确的提出来,而不是像乌合之众一样任意而为。 “眼下咱们身在战场,为了乡亲子弟们的安危,咱们不如做个约定。” 校尉们则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田承嗣究竟要做什么约定。至于他所说的子弟安危,也正是大家最挂在心上的。如果他提出来的约定合情合理,又当真能顾及子弟安危,何乐而不为呢? “大敌在前,令行禁止既是取胜之道,也是自保之道,如果想有所表现,斩首立功,这是最基本的!” 闻言,校尉们松了一口气,还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令行禁止而已,民营里的规矩只大不小,大家伙不一样适应了吗? “田将军这是为了俺们好,俺们没理由不同意,只是令行禁止总得有些个条条框框。” 田承嗣见此事大有可为,便道: “这好说,神武军的军法是现成的,拿来就可以用。” 军法大多数人都晓得,在民营里大家最先接触的就是这神武军的军法。田承嗣说完这话,却发现几个校尉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自己,看得他竟有些心里发毛。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追问,让这些人做决定总是急不来的,该来的总要来,不该来的,强求也必为奏效。 终于,一名校尉最先开口说道: ‘田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咱民营与神武军共用一套军法,整日里有半数的时间都在熟悉军法,大家伙差不多半数以上都能倒背如流!既然田将军要用神武军军法约束民营,俺们自然乐与从命!’ 这时,田承嗣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些民夫面前出了丑,他的确不清楚民营和神武军用一套军法,开始只单纯的认为,民营中的人只是用了神武军的练兵之法而已。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 如果民营连军法都与神武军共用,那这些人与神武军又有什么区别呢?区别也不是没有,就是那个可以对外称呼的名份而已。不看这名份,还真就不好说他们还是不是民营。 “田将军,咱们秦大夫的谋划你可知道吗?俺怎么觉得今日的这一战打的没头没脑,有些奇怪……”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个年长之人给一巴掌扇了回去。 “胡说八道,有秦大夫亲自谋划的策略,便是只赢不输的局面,黄口小子懂个屁!” 除了一巴掌,又是一顿恶狠狠的斥骂,丝毫不给那个年轻的校尉留情面,年轻校尉被斥骂以后收敛了不小,又赶紧向那长者求饶。 “侄儿是胡说,请叔父不要生气,如果不解气再抽侄儿几个耳光也成!” 年长者是这一万多人里岁数最大的校尉,生的高大威猛,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身强体壮的人。 “打你这一巴掌是要让你认识到,秦大夫的谋划岂容你质疑和动摇?如果没有秦大夫,咱们现在早就成了地下的饿鬼!还能让你现在指手画脚?” “是,是,叔父责骂的对,是侄子忘了本!” 这一幕却让田承嗣张口结舌,不就是几句抱怨的话么,倒让这长者说的如此严重。不过,秦晋于民营中的威望由此也可见一斑。 “好了,不过是几句笑言,也不必为难他,今后大家引以自戒就是!” 他本打算活活稀泥当当和事佬,岂止那年长者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某在军中虚长这些族中子弟几岁,就有义务让他们认清本源,不要忘了根本!人若是没了根本,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一句话连田承嗣都给堵了回去,到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尴尬的咳嗽一声,示意大家都噤声,不要任意说话。 田承嗣知道这些民营的人对自己并不是无安全服从,指挥民营也不过是个临时的差使,一旦办完了他还得回去指挥自己的部下。想到这些,那些被顶撞后的不快也就被压了下去,不管他们态度如何,只要不耽误了打仗就比什么都强。 继而,田承嗣决定带着人到西面百步外的高地去查看一下具体情况。他的心里也是有着一个大谋划的,此时战场上明面可见的人马都有薛、秦两家的人马去收拾,那些战场上不在明面的叛军,则是他的最终目标。 现在既然已经领着民营打仗了,就得打出个令人吃上一惊的结果来。西面数里以外的桑林里一定埋伏着叛军,只等着伏击从此地经过的唐兵。是以,消灭这股叛军就成了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特地带上了几名校尉,虽然这是黑灯瞎火的深夜,但影影绰绰的总能见着点山势的起伏形状。可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观察到想要的东西。 不过,田承嗣却还有意外的发现。此时此刻他已经可以确定,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正是出自神武军中军大营。 只是这个发现对他而言算不得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个坏消息。如果中军大营被大火烧了,那么秦晋和杨行本现在由如何了呢?他们可是神武军的中流砥柱啊。 与之同来的校尉也发现了黑夜中的火光。 “田将军,那里有火光。” 田承嗣只说火光是因战而起,却没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他们。因为他相信这些人一旦知道了火光来自神武军的中军大营,恐怕不知道要慌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距离他们脚下这处山坡数里之外的桑林在那片火光下更显漆黑幽暗,连轮廓都难以辨认。 指着那片隐藏在黑暗中的桑林,田承嗣对身边的校尉说道: “那里隐藏着至少上万的叛军,只等天亮,咱们就杀过去,你们怕吗?” 几个人好像受到了侮辱一般,不满的答道: “俺们虽然是民营,可还从来没尝到过怕的滋味!” 田承嗣笑了。 “不怕就好,只等此战得胜,田某会向秦大夫给你们请功!” 其实,他故意把叛军的人数说少了。按照推断,那一片桑林里至少得埋伏了不下两万人。以他们的实力,想要将这些人全歼那是想都不用想。然而,他们的优势就是占着突然袭击的先手。 叛军伏兵的注意力都在薛秦两部的身上,他们按兵不动,自然就对这些伏兵有着难以言说的威慑力。 田承嗣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下突然发动袭击,叛军伏兵猝不及防之下,战斗力自然要大打折扣的! 第七百九十八章:爆炸收奇效 冲天的火光即便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也没有熄灭的意思,杨行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叛军借着大雨的掩护一连冲破了数道营寨,眼看着连火药库都将失守,清虚子在关键时刻一把火点着了诺大的火药库,顷刻间中军大营内部就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数以万斤的火药在极短的时间内化成了巨大的火球,就连雨水都奈之不得。叛军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算,活着的也被这人间地狱般的惨景吓得四散奔逃。 “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到啊……” 此时此刻,杨行本的耳朵依然在嗡嗡作响,部将向他汇报军情,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爆炸发生的突如其来,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地动山摇,仿佛世界马上就要崩塌了。可随之而来的爆响与冲天的火团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地洞,而是火药库被点着了。 秦晋看着杨行本卖力的喊着,耳朵里所听到的也只有一刻不停的嗡嗡声。他与杨行本一样,都在突如其来的巨大爆响下不及掩耳。 “清虚子何在?” 秦晋连连向部将发问。当时眼看着叛军就攻下了火药库,清虚子只说去处置火药,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处置法。 “回禀大夫,火药库附近早就被夷为平地,清虚子真人现在生死不知!” 秦晋万分可惜的闭上了眼睛,他也清楚,在这么猛烈的爆炸之下,幸存的可能万中无一,想不到这货一向有点趋利避害,竟也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找,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做出最明确的表态又是另一回事。像清虚子这种牺牲小我的人,朝廷将来一定会有所追封,如果现在不为他们争取应得的东西,将来无凭无据,许多人怕是要白死了。 是以,秦晋表示了自己对此事的极度重视,不过是做给活着的人看而已。 此时秦晋也顾不得战场危险,带着几十个贴身的亲卫在营中起火点附近左右巡查,希望能发现侥幸活下来的人。然而,但凡被发现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透了。而且,死人里还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叛军。 叛军就这么撤了,实在让人有大吃一惊的感觉。 爆炸前的几次攻击,这些叛军打的顽强至极,甚至可以用强悍来形容,可谁又料得到,他们的攻势在眨眼的功夫里就土崩瓦解了。 除了收拾火场,处理被炸死者的尸体,秦晋没在中军附近多做停留,而是带着人去封堵被叛军冲杀进来以后打开的寨墙缺口。 经过神武军细致梳理,留下营中的叛军一多半都成了死人,还有一小半也不知是不是幸运,被猛烈的爆炸震晕了。 按照杨行本的意思,干脆就把这些人全都杀掉,也省却了麻烦。不过秦晋却另有看法,这些陷入昏迷稀里糊涂成为俘虏之人的数量不多,留下活口将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为了稳妥起见,秦晋并没有派人去追击败走的叛军,封堵好被叛军破坏的寨墙以后就专心致志的处理营中庶务,第一要务就是尽快的将所有死尸搬出军营,**遗体一律土葬,叛军则堆成了小山一般付之一炬。 看着大片的狼藉,秦晋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表面上看神武军成功的挫败了叛军的阴谋,可诛心而论,神武军真的胜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们连中军大营都差点被夷为平地,又怎么能称之为赢了呢? 过了好半天,秦晋的听力渐渐恢复过来,他便与杨行本大声的商量着: “二郎,你带着人再去搜索一遍,别漏下了活人!” 杨行本领命而去,只不过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军卒来报: “找到了,找到了……” 秦晋只觉一头雾水,下意识的询问道: ‘什么找到了?’ “青虚真人啊!” 只没想到火势都烧成了这个德行,清虚子居然还能留下个全尸。他摇头摆手,低声道: “好生安葬了吧,将来某都会向陛下为他们请功的!” 那军卒却犹豫了一阵,这才解释道: “不不,不,青虚真人没死,只不过距离太近被剧烈的爆炸震晕了!” 得知这个消息,秦晋竟兴奋的有些难以自已,他本以为清虚子死定了,在火器研究方面将失去一个颇有实干能力的先行者,哪曾想却是虚惊了一场。 “走,去看看他!” “大夫,青虚真人已经醒了,此时已经在营门外了!” 这可大大出乎秦晋的预料,在猛烈的爆炸下没有送命就已经是奇迹了,由况且于距离爆炸地点过近,瞬间他就被震的昏死过去,身上的伤势一定不会轻了,怎么现在就能行走自如了? 清虚子出现在秦晋与杨行本面前时,虽然整个人还生龙活虎,可身上脸上却是狼狈到了极点。本就邋遢的道袍几乎已经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脸上的眉毛胡子也都被火燎了个精光,头发虽然尚在,可也是焦糊一片。 “你这老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没请秦晋说话,杨行本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清虚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按说他与杨行本一向不对付,现在自己倒霉了,对方应该兴奋才是,怎么也不见他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呢?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这种想法,他和杨行本的矛盾不过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放在大是大非面前则显得什么都不是了。 而秦晋此时最想问的,就是清虚子为什么能在剧烈的爆炸下免于一死,难道他还有什么过人的特异功能不成?他原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怜穿越这么奇怪的事都能发生,即便清虚子说他懂得道术,有特异功能,也未必就是假的。 然则,清虚子给出的答案则远远超出了秦杨两人的意料。 “实话说吧,自打立寨的那天起,贫道在安置火药库时就已经做好了不测之准备,贫道不死也多亏了这提前的准备啊!” 这时,杨行本才想起询问搀扶着清虚子的军卒。 “你们说说,在何处发现清虚真人的?” “回将军话,俺们发现真人时,真人已经被土石埋了大半!” 不过,清虚子却连连摆着手,摇头道: “非也非也,贫道不是被埋了,那是贫道的隐蔽坑,只不过坑上的覆盖物被剧烈的爆炸震塌了而已。” 原来,清虚子一早就做好了万一发生不测的应对准备,距离火药库不远的深坑也是事先就挖好了的,他也实在没想到,这些准备居然也有用得着的一天。 听了清虚子的讲述,秦晋就差怀疑清虚子也是穿越过来的人,否则怎么对火药的各种特性与情况了如指掌呢? “哎呦!慢着,慢着……贫道这肋骨断了好几根……” 扶着清虚子的军卒动作有些大,清虚子立时猛烈的吸着冷气,口中哇哇乱叫。 杨行本这时竟与他说了句玩笑话。 “青虚真人有了这次的实践,将来有所改进,也就不必再折断肋骨了!” 岂料清虚子却连着呸呸呸了三声! “好的不灵坏的灵,杨将军可不中拿此事说笑,咱神武军的中军大营再被炸一次,得多丢人啊!” 秦晋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嘛,还是被自己人炸的!” 实际上,清虚子炸了火药库,竟对战局的进展收到了奇效,原本势如破竹的叛军就此土崩瓦解。经过大致的清点,死于爆炸中叛军足足有数千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突如其来的热烟进入肺部窒息而死,真正直接死于爆炸的倒是不多。 再有一部分,就是没有被炸死,而是被震的昏死过去的叛军。这些人的数目说少也不少,大致也在千人上下。 两厢数目加在一起,对于今夜袭击中军大营的叛军而言,绝对不是个小数目,无怪乎他们就此土崩瓦解一去不返。 被俘虏的叛军陆续都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俘虏,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许多人甚至当即暴起发难。但他们毕竟身体虚弱,又如何是神武军军卒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况且,很大一部分俘虏身上都是带着伤的,即便有心反抗也是无力的。 平息了俘虏的骚乱以后,杨行本再次提出来,将这些人杀掉。 秦晋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想的有点多,留下这些人当活口实在是多此一举,反而给他们平添了许多不可预测的麻烦,有鉴于此索性就同意了。 杨行本当即就命人将俘虏们押送出军营,俘虏们也不傻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恐怕难以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无论何处都有软骨头,就算强悍如斯的叛军也不例外,不少人都赖在地上不愿走,试图拖延那一刻的到来。杨行本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被这点伎俩就拖住了呢?他指稍稍使了眼色,便有军卒凶神恶煞般的冲了上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俘获尹子琦 见到场面按照自己的预想进行下去,杨行本也就不再旁观驻足,毕竟大营中一片狼藉,还有大把大把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现在哪有时间傻站在此处监刑呢?谁知刚走出去不过百十步,就突然有一名校尉追了上来。 “将军,将军慢走一步,有,有重大意外的收获!” 杨行本停下了脚步,不满的看着那名校尉,不就是处死那些俘虏么,怎么总是节外生枝呢?但这些年来,他的性子也比以往更加的收敛了,轻易不会爆发出来。 “何事?” “叛军俘虏中有人声称,见到尹子琦也在被昏迷的一拨人里,应该,应该被咱们生擒了!” 这番话让杨行本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一方面觉得这是那些贪生怕死之人搞出来的事情,可一方面又觉得,万一尹子琦当真在俘虏中,被杀掉那还真是可惜。但杀掉俘虏的命令来自秦晋,他并无权全权处置此事。 “行刑稍缓,某与秦大夫商议过了,会有进一步的指使。”与此同时,他又叮嘱道: “在这段时间里,务必把尹子琦甄别出来,也好坐实了那些贪生怕死之人说的不是假话。如果是拖延时间……” 见杨行本的面色阴寒,那校尉则拍着胸脯道: “此事极为好办,此前咱们俘获了不少叛军校尉旅率一级的人物,此时将他们拎出来甄别尹子琦,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杨行本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急匆匆的去见了秦晋。 对于尹子琦就在俘虏中的消息,他也觉得意外。就实而言,尹子琦是个很会用兵的人,胆识也并非常人可比,但运气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从新安到洛阳,每逢关键时刻就会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也未必不可能啊!如果咱们将叛军主帅与安贼禄山的首级挂在一处,那可有热闹看了!” 不过,杨行本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大夫,咱们是不是可以劝降此人?” “劝降?” 秦晋眯起了眼睛,考虑着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与利弊。 “对,劝降,但以尹子琦的秉性,其中难度恐怕不会小了,还得大夫亲自出马啊!” 秦晋呵呵笑了。 “从来不见二郎对一个贼将如此重视,这是何故啊?” 杨行本依旧面无表情,答道: “末将觉得,尹子琦其人确有大才,之所以屡屡兵败,一则乃运气使然,另一则也是受了叛贼权力斗争的牵累。如果堂堂正正的对决,神武军与其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如果此人能为大夫和神武军所用,不正是如虎添翼吗?” 秦晋思忖了一阵,道: “此计甚好,二郎即刻向洛阳方面散布消息,就说尹子琦已经降了唐朝!” 闻言,杨行本先是一愣,继而又道: “大夫,一旦这么做了,尹子琦后路彻底断绝,不过,不过只担心他会因此而心生嫉恨!” 秦晋又是哈哈大笑。 “二郎何时也这么瞻前顾后了?不过一降将尔,难道还想拿他当菩萨供着吗?能否活命全凭他一念之间了!” 到最后,秦晋给出的答复也是模棱两可的,但杨行本在其中还是体会到了其中隐藏的森森寒意。因为一旦他们公布了尹子琦降唐的消息,其在洛阳城中的家眷必然难逃一死,族**子被诛杀,对一个人来说,恐怕比自己去死更是莫大的悲剧。 但似乎秦晋就是这么有意为之,杨行本也明白,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尹子琦与叛军的所有联系,至于肯不肯降唐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在路上,杨行本甚至将自己代入了尹子琦应有的立场,以判断尹子琦在发生大祸惨剧以后的决断心理,但却一无所获,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将军,秦大夫如何说?” 那校尉见杨行本又回来了,便赶着上前问道。杨行本不答反问: “甄别出来了吗?” 校尉呵呵笑着,面露得意之色。 “托将军的福,幸不辱命!不过看样子,尹子琦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刚刚还吐了血!” 杨行本点了点头,吐不吐血也不是他们现在关心的重点所在。 “着军中伤医去给他看看,好生看管起来,不要虐待和羞辱于他!” 那校尉也是聪明人,马上就在杨行本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于是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难道大夫要收降此人?” 杨行本瞪了他一眼,斥道: “不该知道的事就少问,老实办差去!” 校尉是杨行本的旧部,只嘿嘿笑了两声,便头也不回的去了。杨行本做事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安排了一场好戏,几十个逃走的俘虏带着尹子琦降唐的消息消失在朦胧渐亮的雾霭之中。 秦晋打了寒颤,一夜大雨终于停了,轻轻的起了晨风,竟让人感受到了隐隐的秋意。 他打算去看看清虚子,别看清虚子表面上没什么事,但已经有亲卫刚刚偷偷的告诉他,此人回到火器营就吐血了。 对于秦晋而言,清虚子更是个研究火器的奇才,如果因为这一战就稀里糊涂的死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清虚子见到秦晋以后大为意外,因为以秦晋的性子从来不会主动到火器营中视察,现在见他突然出现在火器营中,便裂开嘴笑道: “大夫怎么到贫道这火器营中来了?” 秦晋一面笑着,一面观察清虚子的面色,果然在勉强的笑意下是一张苍白又略带痛苦的脸。 “听说你吐血了?”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询问清虚子的伤势。 清虚子则以右手握拳,使劲在自己的胸膛上砸了砸,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哪个杀千刀的胡乱传话?贫道只是倒霉,在大爆炸时不小心咬掉了半截舌头,这也算吐血?” 见秦晋满脸的怀疑,不肯相信,他又张开嘴,伸出了舌头。秦晋借着火把的光芒,果见其舌尖缺了一块,伤口虽不大但看着却让人觉得浑身一凛。 不过,秦晋却笑了,清虚子这货平日里就是个话唠,之后要见着自己就嘚啵嘚啵说个没完没了,现在让他缺了块舌头,以后说不定耳根子能清净不孝。 把舌头缩回去以后,清虚子的脸上则再也不掩饰其心中的愤恨。 “这帮杀千刀的叛贼,如果不是他们,贫道又怎么能伤了舌头?大夫也知道,贫道一身本事,有半数都着落在这舌头上呢……” 秦晋实在没忍住,竟噗嗤笑了出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说得是战国时的纵横家张仪,此人在楚国时遭到令尹昭阳的迫害,受尽酷刑后又被驱逐出境,张仪不担心满身的伤势,却让随行的人看看自己舌头是否完好。 “缺了块舌头,还不影响说话,疼倒是不可避免的,好好将养,秦某会在天子驾前为你请功!” 却见清虚子眨巴了几下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贫道乃是世外之人,功不功的还真难看上眼……” 秦晋则故意板起了脸。 “既然如此,也省的秦晋多费唇舌了,此事不提就是!” 清虚子的话原本还未说完,此时见秦晋如此说,就赶忙伸手拦着他。 “别,别啊,贫道说了不要功劳,可没说不要别的啊!” 秦晋没好气的笑了,就知道这货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打发。 “说吧,你想要什么?” 清虚子则腆着脸道: “大夫最清楚了,火器营最缺的是什么?经费啊!如果大夫能给火器营再追加五成的经费,贫道还要那些功劳作甚?让给有需要的人就是。” 说着,他转眼间又愁眉上脸,指着满地的狼藉和隐隐未灭的火星。 “如今火器营几乎所有的库存火药都损失殆尽,若想恢复战力,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啊……” 清虚子忍着舌头的疼痛,又说了一大堆话,秦晋则明白,他无非就是想要钱而已。 不过,秦晋又岂是轻易能被人糊弄的,便笑着说道: “狡兔还有三窟,你比狡兔还狡猾,又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火药只堆在一处库房里?以为秦某不知道吗?” 眼见着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清虚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只继续腆着脸笑着。 “贫道这点事都瞒不过大夫法眼……” 秦晋只摆了摆手,打断了清虚子的辩解。 “就给你追加五成经费,尽快补足火药的库存,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半点都不能马虎。还有,今日一战火器营的弊端也尽显无疑,对天气的晴好过于依赖,如果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火器营的战斗力岂非尽数消失殆尽了?” 只见清虚子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 “其实贫道早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弊端,也一直研究是否有破解之道,但时间还是仓促,并没有好办法抵消阴雨天气对火器的影响。就是这场大雨啊……” 说着,他不无担心的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就是这场大雨过后,火药都得受潮,对火器营的影响远没有大夫见到的那么简单啊!” 第八百章:天子渐疯魔 天光大亮以后,秦晋得到了整个战场的全局战报,中军大营和几大营之间的联系也相继恢复畅通。八??一中文网 ≈.这一夜的大战除了中军大营的惊心动魄以外,更让人吃惊的是田承嗣这匹黑马,竟然只带着万余民夫就敢反伏击叛军。 这个田承嗣也不是个冒失者,一面以民营主动突袭桑林中的叛军,一面又与秦琰和薛焕取得了联系,三方联手,彻底挫败了尹子琦的全盘谋划,一场叛军极有可能翻盘的大战就如此有惊无险的落幕了。 “叛军余部此时在什么位置?” 相比于取胜的过程,秦晋更感兴趣的是叛军残部此时所在的方位。 为此,秦晋亲自接见了田承嗣。 田承嗣也是一以贯之的满脸谄笑,在秦晋面前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卑微,甚至有意的自贬身份。 “回大夫话,叛军虽然遭受重创,但依然还有反扑的能力,绝不能小看。本来末将以为他们会逃回洛阳去,可谁知却是向东逃窜了!” 秦晋点了点头。 “穷寇莫追,逃也就逃了!” 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 “可知道昨夜你们的侥幸?如果严庄的曳落河出兵,你的冒失行为就可能导致神武军的计划满盘崩溃?” 田承嗣也不解释,只连连自称有罪,请秦晋责罚。 秦晋暗道,这田承嗣不愧是在军中和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如果换了神武军中这些不通人情世故的世家子弟们,一定与自己据理力争,只有田承嗣这种人才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不该争。 但是,秦晋虽然对田承嗣有这种判断,却不意味着他赞同,赞赏这种行为,与之相反,他更是提倡那些简单有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交流方式。说到底,他并不希望官场里那些糟粕习气也被带进神武军中来。 秦晋冷着脸质问道: “你当真认为自己有罪?” 如此问,明显是不按套路出牌,田承嗣自觉被噎住了,但还是尴尬的答道: “如果大夫肯,肯给末将一个解释的机会,末将也,也会说出个令人,令人信服的理由……” 闻言,秦晋哈哈大笑,指点着田承嗣道: “早就知道你不会单纯的鲁莽行事,今后大可不必在秦某面前虚头巴脑!” 田承嗣的脸上已经见了汗,他觉自己从前屡试不爽的那一套行事办法在秦晋面前似乎失灵了,几次被训斥下来,他总算是现秦晋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谈话,更不喜欢部下曲意逢迎,换言之,那些大胆争论的人反而会得到更大的尊重。 但是,田承嗣多年军中生涯所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让他放肆的与秦晋争论,那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的。别看他在阵战时杀人如麻,可到了秦晋面前便不由自主的战战兢兢起来。 “大夫容禀,末将的确是孟浪行事了,但也都是基于末将对曳落河的了解。” 秦晋有些好奇,便问道: “此中难道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田承嗣一笑。 “这也算不得什么隐秘,在洛阳朝廷中恐怕也是尽人皆知,尹子琦那一系人与曳落河素来不和……也单单是尹子琦一系人马,曳落河更像是军中的另类,几乎与绝大多数的派系都有龃龉和过节,甚至于战场上背后捅刀子,拆台的事也是频有生……不过安,安贼禄山就是信任他们,尽管不少人都在告状,曳落河上下始终都是安贼的亲信精锐。” 田承嗣又看了秦晋一眼,继续说道: “末将听说同罗部的乌护怀忠也在神武军中,他们同罗部与曳落河的过节更大,甚至几次兵戎相见。只是后来同罗部的精锐都折损在了新安城下,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任何一系人马能挑战曳落河在安贼面前的地位了!” 这些事秦晋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以往即或是听说了,也不可能作为左右神武军行动的情报尽信,毕竟事关重大又岂能以流言判断呢?不过,现在从田承嗣的口中说出来,他也不觉得以此决断有什么大问题。 多年以来,乌护怀忠一直统领秦晋的亲卫,很少离开他的左右,这些往事旧事几乎从未听此人提过。不过,以后来的推断,秦晋以为,同罗部在新安的惨败,并非全然出于神武军的奇计与运气,这其中还有另一份助力,而这份助力的来援正是当时节制同罗部的孙孝哲。 其实,不论唐朝内部还是安贼叛军内部,各派系之间的倾轧都是旗鼓相当的,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所拼的并非是哪一方更厉害,而是哪一方犯的错误更少。 在这场战争的前半段,显然是唐朝内部所犯的错误更多。但风水轮流转,一晃数年过去,又轮到安贼叛军内部频频出现问题。 先是安禄山不明不白的惨死,其死后各派系之间的矛盾也都从台下被放到了台面上,昨夜曳落河的作壁上观恐怕就是其最基本的表现。 突然间,另一个大胆的想法从秦晋的脑中蹦了出来。 “曳落河既然不受安庆绪的待见,有没有可能劝降他们?” 田承嗣显然也被秦晋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曳落河此前作为安禄山最信重的亲卫,从来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对安禄山对大燕的忠诚。但现在安禄山在倾轧中悲惨的死去,曳落河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而新继位的安庆绪显然并不怎么信任他们,那份由忠诚于安禄山转化为对伪燕的忠心还能否继续存在,不都成了未知之数吗? 田承嗣甚至于能听到自己胸膛里清晰的传出心跳声,秦大夫的想法往往出人意表,实在令人钦佩敬服,不过他在隐隐担心,担心自己成为劝降的使者。 当初在安禄山麾下时,田承嗣与曳落河也颇多龃龉,这些生番胡人做事从来不讲究规矩,只要安禄山允许或者默许,便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如果他们还记着仇,自己若成了劝降的使者,岂非送羊入虎口? 正在田承嗣担忧自己处境的当口,秦晋却摇了摇头。 “眼下并非劝降的最佳时机,就算劝了,他们此时也未必会降!” 田承嗣暗暗松了一口气,顺口赞道: “大夫英明……” …… 尹子琦降唐的消息随着一干溃卒的返回而沸沸扬扬的传开了。洛阳城内的守军之中,也随着掀起了一场更为彻底的清洗,凡是和尹子琦有瓜葛的人,关系密切者一律革职拿办,关系一般的最轻也是逐出军中,到无关紧要的衙署去办差。 安守忠作为接替尹子琦的大军统帅并没有大开杀戒,除了赵九功等一干尹子琦的亲信部将以外,绝大多数的人仅仅是被调离了军中的重要位置,而他本人则借着事态的一步步展,一方面清洗并控制了洛阳守军,另一方面入主政事堂,成为同时手握军政大权的人物。 这一点,就连严庄和阿史那承庆都远远不及。 再加上安庆绪自打继位以后就一直窝在深宫之中,几乎从不早朝,又甚少接见臣下,一切军政事务都只推给安守忠,他自己则聚拢了一群坊间术士僧侣求佛问道,弄得整个皇宫不伦不类,就像个光怪6离的水6道场。 安守忠进了明德门,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他虽然在各方面排挤严庄和尹子琦的势力,甚至不惜以牺牲朝局稳定为代价,但也不意味着他希望大燕垮掉。而此时入眼所见的,哪里是天子所为呢? 如果仅仅是天子崇信宗教,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可安庆绪偏偏请来了洛阳城里几乎所有的僧人道士,甚至还有来自西方波斯的修行者。 而这些人就像唱大戏一样,配合着安庆绪做各种的表演,整个宫城的门墙上到处都挂满了写着各色弯弯曲曲文字的符纸。说巧不巧,安守忠进了明德门正好就有一阵大风刮过,立时便有符纸纷纷扬扬的落下,其中一张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 安守忠厌恶的扯掉落在脸上的符纸,抬头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这么不开眼,但他又现这事怨不得旁人,要怨也只能怨这阵不合时宜的大风。 又拐过了一处回廊,便见前面的空地上满是吹吹打打的人群,一如前几日那般,也是佛道各色人物参杂其间,令人啼笑皆非。 见到安庆绪时,安守忠又被惊得一呆。这才一日功夫不见,安庆绪的形象又有了新的变化,却见他把满头的黑剃了个干净,甚至还在青的脑皮上烫出了几个香疤来,尚未彻底结痂的伤口令人不忍侧目。 这还不算,安庆绪身上穿着得竟是一件青灰色的道袍,手中一盏浮尘摆来甩去,口中还振振有词…… 霎时间,安守忠胸口里涌起了一股无力感。唐朝大兵压境,天子却整日在宫里装神弄鬼,对军政事务不闻不问,这不是亡国之君还是什么呢? 就算安庆绪无所谓做亡国之君,他却不想做亡国之臣。 第八百零一章:劝降胡将也 “陛下,老臣有一事不解,宫中因何豢养了如许多的道人、僧侣?” 安庆绪的声音有些尖细奇怪,就好像漏气的猪尿泡一样,听起来甚至刺耳。 “朕崇佛重道,安卿不必纠结于这等枝节之事,你只说说尹子琦那贼投敌的情况。” 说到尹子琦投敌时,他变得咬牙切齿,整个身体也变得愈发僵硬。 安守忠此次进宫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尹子琦假如真的投敌,对朝廷的影响将是极为恶劣的。不过说实话,他内心里是绝不相信尹子琦会处心积虑的叛投唐朝。而昨夜城外喊杀声震天,也许就是尹子琦所部在与唐朝军队作战。 唐人之所以要明目张胆的宣扬尹子琦投降了唐朝,也许最坏的结果就是尹子琦兵败被俘,抑或是兵败身死。总而言之,唐人此举绝对是别有用心的。 但是,他心里虽然明白这些,但嘴上却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尹子琦彻底身败名裂,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甚至于可以借着尹子琦叛逃事件诬陷严庄,让这老贼永不超生,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尹子琦叛逃,老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安庆绪大度的挥了挥袍袖。 “安卿不用自责,尹子琦若有意瞒着你投贼,自然是有心算无心,你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况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只说应该如何消除此事带来的影响吧。” 闻言,安守忠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是安庆绪继位以来最明白的一回,还知道此时的重中之重乃是消除影响。而安庆绪既然如此发话,也省了他再多费唇舌。 “为今之计,消除影响是首要之事,为了震慑军中的心怀不轨之人,对尹子琦务必要严惩。” “如何严惩?” 安守忠淡然的说了两个字。 “诛族!” “安卿的法子甚和朕之心意,今日抄家,明日诛族!” 安守忠也没想到,安庆绪今日竟如此的配合自己,更省了他许多功夫。 “臣在得知尹子琦叛逃之初就已经控制了他的家小,只要陛下有诏旨,今日就可以诛族。” 未免夜长梦多,他当然不想拖到明天在行刑。而安庆绪显然也是恨透了尹子琦,听安守忠的意思,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差下达诏旨这东风,当即也不犹豫。 “好,就今日午后,诛尹子琦一族!” 安守忠心里暗喜,一旦诛尹子琦一族,这厮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陛下明鉴!” 至于昨夜城外阵阵的厮杀声,还有神秘骇人的巨响之声,他都绝口不提。而安庆绪也明显不知道这些事,既不问,自不必说了。 安守忠要坐稳军政要职的位置,就得把一切潜在的威胁消除掉,诛族尹子琦只是第一步。简单的和安庆绪进行了一番交流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宫了。皇宫里到处被弄得乌烟瘴气,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都让人浑身不自在。 回到军中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除尹子琦的影响,大张旗鼓的宣扬尹子琦叛燕投敌的消息,从而进一步在军中进行了二次清洗,甚至于仅从态度上同情尹子琦的都被捕拿治罪。 经过一连两次清洗以后,仅仅杀掉的军将就达百人至多,没了这些人的支持,就算尹子琦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当场,也不会有人在支持他。 …… “你们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尹某生是大燕的人,死是大燕的鬼……” 虚弱的尹子琦躺在军榻上,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可阵战之时没能战死,再想自裁又谈何容易?即便他意志再坚定,也难以轻易下了这自裁的决心,是以只是一遍又一遍拒绝了唐人的劝降。 更何况,尹子琦也不傻,深知自己手中杀掉的唐朝官民太多,就算此时变节,将来恐怕也难逃一死,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激怒唐人,让他们杀了自己。 只是他还不明白,唐人为何派了个道士来劝降呢?神武军中的秦晋与杨行本等人都没有露面。 却听那道士嘿嘿一阵干笑。 “贫道生平最敬服将军这等赤胆忠心之人,可惜啊,可惜啊……” 看着那衣着邋遢的道士如此作态,尹子琦心中暗暗冷笑,如果这种小伎俩就能使其就范,也当真是异想天开。 这道士便是火器营的清虚子,此次他自告奋勇的打了头阵,杨行本奚落他必然铩羽而归,就为了赌这口气也不能轻易的放弃。然而,尹子琦的态度之坚决还是远超出他的预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不过,清虚子还是有底气的,因为他还有杀手锏没用呢。 虽然尹子琦不接茬,他仍旧自说自话。 “可笑将军一片丹心,却是所托非人啊,可惜,可怜,可悲啊……” 这些话说的不清不楚,尹子琦忍不住怒道: “既然兵败被俘,大不了一死,用不着你这贼盗假惺惺的拿腔作态!” 清虚子笑了,他不怕尹子琦骂自己,就怕这厮死挺着不说话。 “贫道是在为将军不值啊,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安庆绪以投敌的罪名,已经诛杀了将军一族!” 清虚子的话起了作用,仅从尹子琦又惊又骇的表情上就可以见得一二。清虚子觉得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于是就趁热打铁。 “安贼伪燕,杀了将军一家老小,早就不把将军当做自己人,甚至当做仇寇,将军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秦大夫久慕将军之名,如果能率先弃暗投明,重新成家立业,甚至名垂千古也不是做梦呢!” 如此优厚的条件,就算那些所谓的圣人也难以拒绝吧。 清虚子越想越得意,脸上已经难以抑制的露出了笑意。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尹子琦竟陡而大笑,直笑得咳嗽起来。 “将军何以发笑啊?” 清虚子有些发蒙,这可不像是要投诚的模样。 果不其然,尹子琦趁着清虚子不备,一口浓痰恶狠狠的吐了过去,也是清虚子倒霉,偏头想躲,却被不偏不斜砸了个正着。 清虚子也当真了得,笑呵呵的竟不动怒,只抬起胳膊用肮脏邋遢的袍袖擦掉脸上的浓痰。 “将军这口痰好大的火气,都说气大伤人,贫道也是为了将军着想,又是何必呢?安庆绪不拿将军当自己人,现在秦大夫又对将军另眼相看,这不正是谋划立身的大好机会吗?” 清虚子的好脾气换来的只是尹子琦的横眉冷笑。 “痴心妄想!臭道士,你以为编出来这等忘语就能动摇尹某的决心吗?” 登时,清虚子有点傻眼,闹了半天自己刚刚等于白费唇舌,这厮只当是故意编排出来的。但他还有后手呢,本来不想过分刺激尹子琦,现在看来不得不拿出来了。 “唉!贫道也清楚,这个决定不好下,可事实不容辩驳啊,既然将军不信,贫道也……” 他欲言又止,尹子琦只冷笑着斥道: “不必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尹某断不会相信你的谎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清虚子不再多言,只拍了拍手,外面便有人送入一只木匣。他指了指木匣,语气中多了几分悲悯。 “将军可知匣中之物是甚?这是顶替了将军的安守忠刚刚送来的。” 听到安守忠之名,尹子琦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狐疑之色,看向那木匣的目光里瞬间就多了一丝忐忑。 清虚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也不主动去打开那木匣,只叹了口气道: “贫道实在不忍心说出口,但为了让将军认清伪燕小朝廷的真实面目,也只有不得已为之。木匣里面,里面是将军长子之首级!” 很明显的,尹子琦的身子晃了晃,原本就是艰难的坐起身,现在更是差点跌倒于榻下。他死死的盯着木匣,有些失态。 “不可能,绝无可能,臭道士休想用只言片语就诓骗了尹某……” 尹子琦的手伸向面前的木匣,他要将木匣打开,以此揭穿这臭道士的谎言,可指尖在接触到木匣时,却僵住了,他头一次害怕了,害怕里面真是长子的首级。 清虚子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已经失了方寸的尹子琦,等着他掀开木匣,等着他肝肠寸断,嚎啕大哭。 犹豫了一下之后,尹子琦骤然掀开了木匣的盖子,里面果然有一颗首级,圆睁怒目,脸上沾满了血污。 然而,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清虚子惊讶的发现,盖子被掀开后,尹子琦竟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难道这首级是假的? 不过,这种惴惴瞬间就不见了,因为他发觉尹子琦双目中有浊泪流下,虽然没有出声,可其间的伤痛已经显露无疑。 清虚子心中又有了底气。 “将军节哀!” 既然尹子琦会伤心流泪,那么这首级就一定是真的,试问如此深仇大恨又有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呢?他还要为这种对待自己的人效忠吗?在清虚子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 第八百零二章:千金市马骨 “尹某要见一见秦大夫!” 清虚子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直到尹子琦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确认没有听错。? 八一中文? ≥≥=.≤ “将军可是想通了?若早些想通,何至于贫道平白费了这么多唇舌唾沫。” 尹子琦只闷哼了一声,想清虚子这种油腔滑调,举止轻挑的人大多不讨人喜欢和信任,他也未能例外。但是,清虚子还有一则不是优点的优点,那就是脸皮够厚。尽管对方屡屡冷脸相对,他仍旧嬉笑着与之扯天扯地,丝毫不受影响。 头一次出马劝降就旗开得胜,由不得清虚子不得意、兴奋。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尹子琦,心道秦大夫何苦要劝降此人呢?退一万步讲,此**儿之死与神武军散步其投降的消息有直接原因,焉知其不会心存怨恨? 不过,秦晋似乎对清虚子的担忧并不在意,这也是他难以理解的。按道理说,像这种叛军主帅捉住了以后邀功才是收益最大化的办法,可秦晋偏偏不这么做,非得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吗? “将军请稍后,贫道现在就去向大夫通禀,不过大夫有没有时间见你,可要另说!” 岂料尹子琦却冷笑了两声。 “真人如此急迫的劝降尹某,难道不是出自秦大夫之意吗?” 这句话虽然看似没有针锋相对,却把清虚子后续的言语堵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秦晋不重视自己,又何必劝降呢? 愣怔了片刻,清虚子挥了挥邋遢的袍袖,没好气的道: “让你等着就等着,哪来的那么多说辞!” 当清虚子赶回中军帐时,秦晋刚刚接到了田承嗣的军报。 说起来,昨夜各军的表现尤其以田承嗣所领的民营最为抢眼,薛秦两部的神武军虽然打的漂亮,出色的完成了既定计划,却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田承嗣仅以区区万余人民夫就敢偷袭人马远自己的叛军伏兵,更难能可贵的,偷袭叛军伏兵一战而毕其功。在薛秦两部的配合下,桑林内的叛军伏兵悉数被歼灭,被俘者也过了数千人。 秦晋一边看着军报,一边感叹着。 这一夜不但有惊,且还有喜,而田承嗣的表现则远远过了预期。他从一开始高看此人,更多的是出于其前世的历史记载,能够开藩镇割据先河的人,必定不是阿猫阿狗之辈。 “尹子琦那贼要见大夫!” 秦晋头也不抬,只淡然回了一句。 “让他等着!” 清虚子有些迟疑,还是问道: “难道大夫不立见此人吗?” 秦晋抬起头来,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清虚子,笑道: “像尹子琦这种有能力又性子孤高的人,如果不熬一熬,铩一铩他的锐气,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清虚子下意识的拍了拍脑袋,似乎有所恍然。 “难道尹子琦那贼并非诚心要见大夫?” 秦晋再次笑道: “尹子琦是否诚心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违反常理的,违反常理就一定有违反常理的原因。如果我去见他,就等于被他牵着走,反倒是咱们被动了。” 清虚子听罢捋着 颌下胡须嘿嘿笑了。 “那贼态度的确嚣张,怎么看也不像是投诚的模样,倒似在戏耍贫道。” 秦晋放下手中的军报,又抬起头来,叮嘱着清虚子。 “也不要虐待了他,吃喝好好供着,但绝不可有一人与之说话。” “明白,明白,大夫这是用草原上熬鹰的法子,熬一熬那贼的性子。” 岂料,秦晋却有些不屑。 “我神武军中能人辈出,胜过尹子琦的人更是一抓一把,他又算得什么鹰了?” 这一回答 可是更出乎清虚子的预料,之前他一直以为秦晋是爱惜尹子琦的才能,但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既然大夫并不看重此人,又,又为何费这气力呢?直接绑去长安,邀功便是!” 此时,秦晋的心情大好,虽然中军大营一片狼藉,但数万叛军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洛阳之战怕是要提前结束。 “收揽尹子琦并非用其才,而是要以此昭示叛军众将,只要有向朝廷之心,就能被朝廷所包容。眼看着叛军在走下坡路,叛贼的处境一天不如一天,那些阿附于叛贼的军将和官吏们,又怎么能不为将来的处境担心,不为将来早做筹谋呢?” 清虚子这才恍然。 “贫道此时才知道大夫用意之身,一个尹子琦何足道哉,大夫不过是要用他在叛军中的名声和地位,给那些当降未降之人做个榜样啊!” 这的确是秦晋的用意,在他眼里像尹子琦这种人并非纯臣,也不是有着过人的能力,神武军就算要重用人,也只会从那些年轻一辈、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中遴选。出了极个别的,像田承嗣这种个例,非要启用一个降将的情形并不多见。 “尹子琦与神武军有着太多的心结,如果将兵权交给他,岂非是在弄险吗?” 这几句话简简单单的交代,使得清虚子茅塞顿开,此前的担心和疑虑也尽数消除。更为痛快的是,刚刚在尹子琦那里受到了奚落,如果当真被秦晋重用,这口恶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得了。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知道了秦晋的底线以后,清虚子自问有一万种方法整治这个叛贼。 回到关押尹子琦的土屋外,清虚子并没有急于进去,实际上他也不打算再与这个人正式照面,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在暗中远远的观察,倒要看看此贼经得住几日打熬。 他将负责看守的一名军将招致面前。 “大夫有命,不得在吃喝上短了尹子琦,但有一条却须谨记。” “请真人明示!” “但有一人与之说一字一句,莫怪军法从事。” 这个警告让那军将一愣,不明白秦大夫这是何用意,既然要招降此人,为何又如此对待呢? “真人,不是末将多嘴,如果大夫要劝降此人,何不以诚相待呢?” 清虚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对此人的话颇为赞赏一般,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训斥。 “大夫深意你们懂个甚了?咱神武军精兵强将一抓一大把,如果单单为了用人,何至于费神费力劝降一个败军之将呢?” “是是是!真人教训的是,末将愚钝,不能理解大夫深意。” 见那军将颇为顺从,清虚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又得意的笑了。 “知道就好,任何人都不与之说话,看他能坚持多久。” 说着,他又恨恨的自语: “态度嚣张还想见秦大夫,真把自己看得贵重了!” 清虚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一夜之间已经传遍了整个中军大营,他奋不顾身点燃火药库以阻止叛军袭营的举动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也因此,军中无论上下,都对清虚子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唯独清虚子对自己的处境变化有些后知后觉,只觉得这些军将的态度比以前更加谦恭了。 “真人不去看看那贼现在作甚吗?” 清虚子摇了摇头。 “尹子琦算什么东西,贫道就不见他了,你们只管好他的吃喝就行,余者要求一概不须理会!”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土屋里传来了尹子琦高声的叫喊。 闻声,那军将皱了皱眉头,指着屋内对清虚子抱怨道: “那贼许是知道了秦大夫有意招降,便有恃无恐的支使咱们,一时半刻便要折腾咱们兄弟好几次!” 清虚子摇头晃脑的冷哼了两声。 “现在不正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也让他摆正了当俘虏的态度。” 那看守军将似有些担心,试探的问道: “万一大夫怪罪下来……” 清虚子却一翻白眼,反问道: “怎么,你们还想怎个对他?毒打虐待一顿吗?如果是这样,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们!” 看守军将也是一阵愣怔,这个道士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也知道对方是在警告自己,于是赶紧解释着: “不是,不是真人想的那样,伤人自是不能,请真人放心!” 清虚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背过手去。 “如此就好,记住了,只要此人无病无灾,全须全尾的,管你们如何待他呢!” 这么明显的暗示,看守军将岂能不知其中之意,痛快的答道: “好嘞,真人就放心吧,却不会出半点差池!” “知道就好,大夫治军之言也毋须贫道多说,其中分寸务必把握好了!” 说罢,清虚子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太阳的方位,也难以推断出现在的具体时辰。 “贫道火器营中还有不少杂事,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现在直接受贫道节制,那贼但有点滴状况,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请真人放一万个心。” 清虚子现在的确有一堆事项等着处理,要一点就是如何才能把昨夜损失的火药补足,虽然军中仍有库存,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攻城之战,所消耗的火药定然不会少了。 第八百零三章:再用达奚珣 “还有多少没捕拿的?难道你们连杀人的勇气都没了吗?那些人公然背着朕,背着朕坐下这等大逆不道的恶事,朕就要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安庆绪在歇斯底里着,杀掉尹子琦的族人子弟并不能使他胸中的怒火稍有减弱,相反随着血腥的刺激而更加高涨翻腾。八??一中文网 ≈.仅仅杀掉尹子琦的族人是不够的,那些跟着尹子琦失踪在洛阳城外的军将们便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不过,要确定这些人的具体名单并非易事,然而安庆绪只划定了一天的期限,逼得安守忠两手一摊。 “老臣整日布置城防,又要在一天内抓捕上万人,陛下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安守忠之所以宁可开罪天子,也要如此说,根本原因是他不想杀这么多人。仅仅杀掉尹子琦一家人,对于满城上下的官民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如果顺着尹子琦诛联下去,所有与之相关的人悉数被捕拿行刑的话,少说也得牵累万人以上。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血流成河在其次,必定招致人们的嫉恨,将来安庆绪一旦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这就是取死的根源所在啊。而且,其族人也必然难得善终。 是以,他宁可现在得罪了安庆绪,也不愿意背负着屠杀上万人的“罪孽”在身上。 安庆绪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安守忠的鼻子想继续骂他几句,但又觉得阵阵头晕眼花,不得已扶着御案坐回了榻上。 “好,好,好!你不愿意干,多少人都抢着排在你后面……” 说罢,安庆绪又一指身边低眉顺目侍立的宦官。 “李牛儿,你来做,做得漂亮,朕就封你做将军!” 这李牛儿是安禄山前任亲信宦官李猪儿的义子,但李猪儿不知何故竟要杀了他的这名义子,不过刚刚将其关押起来尚未动手李猪儿本人就惨死在安庆绪的刀下。后来,安庆绪继皇帝位就把李牛儿放了出来,成为他的亲信宦官。 然则,自打李猪儿死后,宦官的地位大大不如以前,加上李牛儿是个内敛的性子,是以宦官们就再也没有什么显山露水的行为。 李牛儿被安庆绪突如其来的指派惊呆了,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李牛儿,你难道想要抗命吗?” 安庆绪的暴喝终于将其吓的回过了神,赶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抖的说着: “奴婢,奴婢不敢抗命,奴婢是觉得,觉得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了奴婢,兴奋的难以自持啊……” “好了好了,朕不想听这些不相干的话,差事办得漂亮了,朕言出必践,封你做将军!” 李牛儿心脏依旧咚咚直跳,要知道当初李猪儿也没被安禄山封做将军,顶着天只做了个内侍省的长吏,但这原本就是给阉人准备的官职,算不得光宗耀祖。可被封为将军那可就不一般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高力士这等曾经权倾朝野的人物比肩了。 李牛儿千恩万谢之后,片刻也不停留,拿着安庆绪亲笔所书的诏旨离开大殿,赶着去拿人,杀人。 像拿人,杀人这种差事并没什么难的,关键在于能狠得下心,不怕遭到清算。如安守忠这等人已经位极人臣,范不着干这种有伤天和的差事来取悦天子,但也就像安庆绪所说的,他不愿意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比如这李牛儿就是其中之一。 看着李牛儿摇头晃脑,几乎要飞起来的得意模样,安守忠暗暗冷笑。别看你现在可能折腾的欢畅,将来被清算时,可是连后悔的余地都不会有啊。 安庆绪没好气的瞪了安守忠一眼。 “说吧,今日唐营有何异动,严庄他们有消息送回来吗?” 安守忠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的说?” 安庆绪喝了一口案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汤,然后又气急败坏的将茶碗摔在地上。 “都是死人吗?不知道茶已经凉了吗?” 原来,这等事都是李牛肉伺候,但李牛儿奉诏杀人去了,自然也就没人关注到安庆绪面前的茶碗。 几名内侍谨小慎微的赶来收拾满地的狼藉,可安庆绪仍然没有放过他们,一脚一个就接连踹到两名倒霉的宦官。 这一番场景看得安守忠暗暗摇头,心道如果安庆绪如果一直这么暴戾弑杀下去,恐怕不久之后就该轮到自己倒霉了吧。 但这种想法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隐忧而已,因为他已经像一架停下来的马车,只能不断的向前跑。除非肯于放弃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地位,但他能放弃吗?显然是绝无可能的。 至于,严庄,安守忠也早就有了周密的谋划。 “陛下,据老臣所知,严庄自出城以来,一直坚守不出,既不派人与老臣联络,也不出兵与唐兵作战……” 安庆绪斜着眼睛,目光落在安庆绪张合不断的嘴上,身体抖个不停。 “严庄这是要做甚?难道也想步尹子琦的后尘吗?” 一句冷若冰霜的话从安庆绪的口中几乎是生硬的挤了出来。这可算是正中安守忠的下怀,要彻底把严庄挡在洛阳城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和投敌二字产生瓜葛。这也不必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要能让安庆绪产生疑虑之心即可。 现在看来,此前的目标算是达成了一半,但他又不能表现出半点兴奋的神色,脸上还要做出痛心疾的模样。 “去告诉李牛儿,把严庄的族人也都一并……” “陛下不可,毕竟,毕竟是宰相……” 安守忠打断了安庆绪的话,可随即又换来了安庆绪的一阵冷笑。 “安卿以为朕要如何?杀掉严庄的族人子弟吗?朕不过是要李牛儿派些人手过去,严加保护而已!” 听到安庆绪如此说,安守忠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但他心底里却是欢喜的紧,当然他更希望的是安庆绪能够赶尽杀绝,把严庄的族人子弟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杀掉泄愤。 但是,安庆绪好像还没有糊涂到家,但毕竟杀心已经起了,只要再稍作刺激,不愁他怒意更胜。 在安守忠心里,严庄和尹子琦就像压在自己头上的两座大山,现在这两座大山时时都有崩塌的可能,自己当然不能阻挡,非但不能阻挡,还要推波助澜。 “陛下,老臣所在意的,是严庄所领万余曳落河,这些可都是先帝留下来的精锐甲士,一旦这些人生变,势必将再难挽回。” 安庆绪垂陷入沉思当中,良久之后又抬起头来,盯着安守忠。 “安卿,你只说,该如何处置严庄?” 安守忠好像早就有了答案,脱口答道: “严庄并非此中重点,重点只在曳落河!” 言下之意,严庄可死,而曳落河不可丢。 安守忠跟随安禄山戎马半生,自然知晓曳落河的厉害之处,作为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绝不能轻易的放弃。而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才能把曳落河与严庄剥离开来。 独独这一点他还没有谋划好,因而才不同意安庆绪过早的杀掉严庄的族人泄愤。 安守忠虽然要逼死严、尹二人,并非是他生就要祸乱朝纲,而是籍此巩固自身的地位,一旦这种需求得到了满足以后,还要对抗唐朝,想要对抗唐朝当然就不能轻易放弃实力非凡的曳落河精锐。 正是出自于这种复杂的心境,安守忠一方面要逼死严庄和尹子琦,可另一方面还不想放弃曳落河这种绝好的精锐甲士。 安庆绪又沉默了许久,才又重新声。 “安卿一个人坐镇政事堂怕是辛苦难当吧?朕决定让达奚珣回去,帮衬着安卿分担压力,如何?” 这一句话来的极是突兀,安守忠一时间竟摸不透安庆绪的真意。他一直将其视作可以任意摆布的人,可现在看来又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老臣虽能力有限,但也要为我大燕尽心尽力,承蒙陛下厚爱,感激涕零,如果能有人一齐与老臣为陛下分忧,老臣自然欣喜之至,可达奚珣毕竟嫌疑未去,疑罪在身,恐怕并非最佳的人选。”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所提之事有合理而过硬的理由,安庆绪就会觉得有道理并拍案同意,可这一次却是例外。 “不,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达奚珣,让他到狱中去,目的是深自反省,现在既然是用人之际,也就可以放出来了!” 闻言,安守忠吃了一惊,他看了安庆绪几眼,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瞧出一些端倪,但马上又警觉起来,躬身道: “老臣奉诏!” 离开皇宫,安守忠一刻不停的赶往皇城大狱,达奚珣并没有关在河南府大狱中,这本身就是可以耐人寻味的。他提醒着自己,怎么此前就忽略了这一点呢? 原来安庆绪并没有完全放弃达奚珣,可达奚珣当真就是清白的吗?以安守忠多年的阅历看来,达奚珣在此前的种种所为里,必然有着与唐朝暗通款曲的行为,偏偏安庆绪却视而不见…… 第八百零四章:虎父生犬子 官场浮沉对于安守忠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但一想到达奚珣将要进入政事堂分自己的权力,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八一中文 ≤. 尽管他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达奚珣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就算进了政事堂,也是任人摆布的份。可最终还是禁不住心里的阵阵愤懑之意,一路上只在假设,如果换了个人,自己的心里也不至于如此的窝火。 然而,安守忠还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亲自去做。那就是抄严庄的家,将其一家老小悉数捕拿入狱。说实话,将严庄踩进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他日思夜想的美事,可这些平素里做梦也未必能轻易实现的事,现在就要成为现实,却没了最初的兴奋。所有的情绪最终汇集到一起,形成的只有对未来不确定的忐忑。 安守忠右手攥了攥拳,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心底里暗暗下着决心。不论如何,只要走出了这一步,严庄就没有可能回头了,但仅仅是捕拿还远远不够,必须趁热打铁,唆使安庆绪将其一家都杀掉。因为只要人活着,这件事就充满了变数,只有死人才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过,安庆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毕竟严庄在大燕内部的影响力远尹子琦,所以在处置起家人时,并未像对待尹子琦那般轻易的就有了决断。 安守忠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就算没有处置严庄族人的诏旨又如何?只要主动权捏在自己的手里,便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其走入必死的境地。 比如以反抗之名进行一边倒的屠杀,比如栽以通敌的嫌疑……种种办法,又不管不顾硬干的,也有迂回而又万全的。相比之下,安守忠更倾向于能够在严庄的府中搜检出什么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 为此,安守忠甚至将手底下善于临摹的幕僚都召集了过去,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便再脏一回又如何? 严庄的府邸是从前一家藩王的府邸,经过几年的修葺与扩建,其富丽堂皇的程度,在整个洛阳城内也算得上是屈一指。安守忠举头望着门楣,心里暗暗数落着严庄的不是,为百官之却如此高调,严庄啊严庄,亏得你聪明一世,怎么却也有糊涂的时候呢? “破门,入府!”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抄家的军卒们便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还没等严家的家奴反应过来,厚重的大门就已经被事先准备好的圆木撞开。 “你们,你们这是作甚? 不知道此为何人府邸吗?” 守门的奴仆吓得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本能的抬出了家主的身份地位,试图压制住局面。只是他不提还好,提了只能让安守忠愈加的借题挥,成了自取其辱。 皮鞭毫无征兆的抽下,随着一阵**钻心的刺痛,奴仆的双手下意识的捂在脸上,再挪开手时却见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你,你,你们……造,造反吗……” 奴仆最终还是结结巴巴的挤出了一句质问,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无情的嘲讽。 跟着安守忠而来的几个幕僚神情比较亢奋。 “造反?哈哈……造反的是严庄,识相的就赶快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都交代出来,或许还能换得活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奴仆都是跟随了严庄多年的人,忠诚度还是比较高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幕僚的几句恫吓就什么都交代了。 “你,你胡说,家主对大燕忠心耿耿,不会造反的,一定,一定是你们,你们这些奸佞小人,栽赃陷害!” 听到奸佞小人四个字,安守忠竟觉得格外的讽刺,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朝廷上,谁不知道严庄的那些所作所为,简直没有比此人更衬“奸佞小人”这四个字的了。现在,严庄的家奴居然反过来指责自己,他指觉得这是天底下最为讽刺好笑的事。 不过,安守忠也没有和那奴仆多费唇舌,横刀在腰间轻易的划过,随着一道寒光飘忽来回,一刻大好的头颅便已经滚落当场。对于这种看门的奴仆,安守忠并不打算手下留情,如果他们能够好自为之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但他们自讨死路,也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果然,看门人之死吓住了严庄府内的其他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轻易的喘一下。很快,严庄府内的奴仆和内眷就被统统集中在了宽敞的庭院里。诺大的庭院里就算挤了数百人也不觉得拥挤,只是时不时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还有明显压抑着愤怒的咒骂声。 安守忠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他虎着脸扫视了庭院里人一圈。同时又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对他们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如果要坐稳宰相之的位置,就必须把严庄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给她留下了还能翻身的机会,那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线死路。 想到这里,安守忠内心中最后的一丝怜悯之心也都尽数消失。 “你们都听好了,严庄已经叛逃投敌,成了我大燕的罪人……” 他故意加长了停顿的时间,以使得恐惧在这些人心里进一步的酵。 “相信尹子琦的下场,诸位也都听说了,全家上百口人啊,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斩在东市外,他们的级现在还挂在东市呢。都拍拍胸口想一想,权衡权衡,有谁想沦落到这般下场?” 怕死是人的本能,马上就有人从安守忠的这些话里意识到了活路。 “俺们,俺们不想死,可,可也得安相公给指一条活路啊!” 安守忠见有人如此上路,就在人群中搜寻着其人的踪迹。 目光聚焦在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这个人安守忠也认得,正是严庄的次子。说是次子,但因为长子早夭,这次子便与长子无异了。 “原来是二郎啊,既然二郎如此识得实务,老夫也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 不过,安守忠还没把话说完,人群里就又有人抢先咒骂着: “安守忠你这老狗,当初大哥在位时,你像狗一样巴结在后面,现在以为得势了,怎么又像狗一样翘起了尾巴?难道你就不怕天道往复,报应好还吗?二郎,莫要轻信这老狗的唆使,到头来该死的还是免不了一死,只会夺了咱严家的名声!” 咒骂之人安守忠也认识,是严庄的幼弟,一直跟着大哥严庄生活在一处,看起来倒是个硬气的人,只是现在硬气换来的只能是无以复加的羞辱。 不等严庄话,早有如狼似虎的军卒冲了上去,将严庄幼弟打翻在地,倒提着拖出人群。 好大个人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像小鸡仔一样任人摆布,这一变故彻底把严家的人吓住了,再没人敢说一句狠话甚至连若隐若现的抽泣声都不见了。 安守忠不怒反笑,什么“天道往复,报应好还”,用在严庄身上才是最合适的,这几年以来,被他以各种理由陷害而家破人亡的,没有上百家,也有数十家,现在只不过轮到了他本人而已。令人可笑的是,其家人却觉得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之身滑天下之大稽。 安守忠制止了部将对严庄幼弟的虐打。 “都住手,对愚蠢之人,又何必浪费力气。? 说着话,他来到其人面前,看着其人趴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身体。 “就让你死个明白又如何了?难道你就不知道这许多年来,被严庄害死的冤魂何止千万吗?而他们要的天道就在此刻!老夫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 几个军卒再次拳打脚踢,后面的话已经含混不清。 安守忠站起身来,冲着庭院里的人大声的保证着: “只要你们有人能检举严庄的罪行,一旦查实,便可以免死。” 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不论任何人!” “我检举,我检举!” 不等安守忠的话音落地,又有人抢着说话,却见是那严庄的次子。 安守忠笑了,想不到严庄这老贼,老奸巨猾了一辈子,生的儿子却如此懦弱无能。 “二郎,你要检举什么?” “安相公刚才所说的话可,可有保证?” 对方战战兢兢的反问,安守忠闻言拍着胸口保证。 “当然,老夫言出必践,保你不死!” “空口无凭,谁能信你?” 安守忠被这厮的纠缠逗笑了。 “你只说,如何才能信得老夫?” “当,当然是立字为据了!” “好,立下字句不难,但老夫也要知道你检举的是什么内容,如果仅仅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岂非悖逆戏耍了吗?” “安相公毋须担心,一定,一定是安相公想要的东西,只要,只要安相公能立下字句,并信守承诺,就,就一定会让,让安相公得偿所愿。” 安守忠笑了。 “哦?你又何德何能让老夫得偿所愿呢?” …… 夜色已深,风中已经透着早秋的凉意。洛阳城外,曳落河军营,严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八百零五章:心如虎狼者 “相公,可靠消息,尹子琦战败投降了唐朝,听说陛下一怒之下杀了尹子琦的全族” 即便严庄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听到尹子琦被诛族的消息后,也还是禁不住双肩剧烈的抖着。八一中文网? ? ≥≈≤.=兔死狐悲的情绪此时正一浪又一浪的冲击着他的心防。 良久,他的面色才恢复了正常。 “恐怕你将顺序弄反了,陛下诛了尹子琦族,他才不得已投了唐朝。” 负责侦缉情报的军将一愣,显然没料到严庄会有此一说,但他还是自负的拍着胸口。 “相公,不会错的,末将几经确认才敢来禀报相公……” 严庄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苦笑。 “如果所料不差,陛下乃是中了唐朝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 那军将倒颇有主见,马上就领悟了严庄话中之意。 “难道是唐人从中做了手脚?尹子琦并没有叛燕?”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也不禁骇然失色。严庄却故作轻松的答道: “原因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尹子琦现在对陛下仇恨刻骨,就算并非真心降唐,也势必将与大燕绝难两立!” 军将的心思也是灵动,马上就能够举一二反三。 “万一,万一陛下不,不慎将咱们也牵连进去,岂非,岂非无妄之灾?” 严庄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实则早就激起了惊涛骇浪,此时那军将的话又像锋利的匕一样,划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冷静。身体摇晃了两下,严庄疲惫的辅助身前栏杆,才站稳了身形。 “不要胡乱猜测,尹子琦早就有不臣之心,现在也不过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已……” 打走那军将,严庄直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和尹子琦虽然不对付,可也从未有过诛其一族的想法。而安庆绪突然间将其诛族,也绝非全部出自他的本意,一定有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人会是谁呢? 洛阳城里有足够分量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数来数去最后还是落到了安守忠的身上。对于安守忠这个人,严庄一直觉得他过于软弱,虽然有所求,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手腕和能力。 “倒是小看了此人……” 自言自语中已经透出了严庄内心中的无限懊悔。如果早知道安守忠包藏祸心至此,他一定早就将此人赶出洛阳中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自身尚且都难以保全,又怎么可能在干预城内的局势呢? 猛然间,严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竟如遭重击一般摇摇欲坠。 “相公,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多亏他的亲卫手疾眼快,一把牢牢的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回过神来,严庄挣开了亲卫的手。 “你们都下去吧,老夫要一个人静静!” 亲卫门应诺而去,严庄对它们而言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在他们的眼里这个老者虽然身量瘦小,却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只言片语就能够要人命。 然则,谁都想不到,就是如此强势的严庄,此时内心竟是惶惑与恐惧的。 因为严庄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也与尹子琦一样,难逃同样的宿命。只是他虽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却无能为力,一道城墙就像铁壁一样隔开了所有的希望。他开始后悔自己此前的自信,认为洛阳城内已经无人可以匹敌,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严庄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以他的性格还很难适应突然失去对局势的掌控的感觉。 夜风一遍又一遍的吹着,他也随之心烦意乱的无以复加,束手无策更是他无法接受的现实。 “相公,相公……” 亲随唤了他十几遍才回过神来。 “有事?” 他知道,若非紧急之事,亲随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自己的。 “唐营派人来了,见是不见?” “不见!” 想也不想,严庄给出了答案,可他马上又低呼了一声: “慢着!” 亲随显然被严庄的反复弄糊涂了,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唐营深夜派人来,一定不怀好意,相公又何必理会他们呢?” 基于尹子琦的悲惨下场,唐人的手段之卑鄙也让众人有了清醒的认识。更何况在这种两军矛盾激化的情况下,见了也只能突然招惹麻烦,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严庄竟鬼神神差的答应了。 “带他们来吧,尽量低调些!” “相公!” 亲随还想劝一劝,却被严庄挥手不耐烦的打走了。带着沉重又忐忑的心情,严庄回到了自己的私帐。他在袖手旁观坐看尹子琦几乎全军覆没,如若说不后悔那是自欺欺人,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可仔细的想一想,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恐怕仍旧会是这个结果,毕竟一动不如一静,尹子琦自己找死又怨的谁来?如果能像他一样稳扎稳打,未必会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严相公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是严庄熟悉的,他睁开了略有昏花的老眼,借着帐内明灭闪烁的烛火仔细看来人,不正是此前与自己交涉的唐将么? “老夫无恙,秦将军也无恙?” 来人正是秦晋家奴出身的秦琰。严庄就算再后知后觉,此时也已经明白了,秦琰绝非是有勇无谋之人,此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给自己看而已。偏偏自己就可笑的相信了,真是奇耻大辱,如果被棋逢对手的人欺骗也就罢了,秦琰不过是一介家奴啊! 前后不过几日的功夫,严庄内心变化已经如天上地下一般,自信心也随之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就算他再沮丧,也将自己的内心掩饰的很好。落在秦琰眼中的,依旧是面带笑意,眼底深不可测的严庄。 面对这样的严庄,秦琰只觉得脑后嗖嗖的冒着凉风,皮笑肉不笑的应着: “老相公抬举俺了,俺到现在连郎将才勉强够格,可不敢以将军自居!” 也不用严庄吩咐,自有人引着秦琰落座,刚刚坐定,便又有人殷勤的奉茶。 秦琰也忍不住暗暗感叹,比起这,礼数周到,神武军中比起严庄这里可还差着不少。 严庄的眼皮迷了起来,恭维着秦琰: “将军战功赫赫,若非秦大夫为了避嫌,此时就算拜将封侯也不为过。”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帽子送出去总不会有错的。可秦琰的脸色却变了,在他看来连自家主君都不曾封侯,严庄的恭维便有些过分了。 见对方没有接茬,严庄有些尴尬的笑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秦琰忽然肃容低声道: “俺此次来是奉了家主君的命,告诉相公,不论伪燕天子如何待你,大唐和神武军都永远敞开怀抱,对相公翘以待!” 这番话看似正经,落在严庄的耳朵里,却觉得无比的辛辣讽刺,同时又有些心惊肉跳,因为他又咀嚼出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严庄再次干笑。 “将军说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但老夫却与秦大夫神交久矣,如果得偿一见也算遂了心愿。也请将军传话回去,老夫这里也永远为秦大夫敞开了胸襟!” 秦琰怔了一怔,好悬没笑出声来。见过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都到了这般地步还嘴硬如斯,真是人倒,架子也不能倒啊! “老相公的话,俺会带给家主君,这是家主君的亲笔手书……” 说着话,秦琰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捧着交给了严庄。 严庄掂量着秦晋的亲笔手书,只觉得压手无比,心底里已经隐隐猜出了上面写着些什么。 然则,他还是有些疑惑,既然仅仅是送信,又何必派秦琰这个等级的人呢?哪个人不能送信? 直到秦琰告辞而去,严庄还在反复的咀嚼着这个疑问,至于那封秦晋的亲笔手书,依然好端端的放在案头,并没有急于拆开。 忽然又是一阵呼唤,将他从纷纷思绪中拉了出来,猛然间觉得声音竟如此的熟悉,抬起头来不禁吃了一惊。脱口失声道: “严同,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站在帐中的,正是在数月之前派往神武军中交涉的心腹奴仆,只不过那时所图的仅仅为了迷惑唐人而已,退一万步也可作为一线伏笔。归根究底,在某种程度上,严同就是作为一枚弃子派出去的。 在此后的时间里,严同一直杳无音讯,严庄也就一直想不起这个人的存在。直到现在,他才猛然间惊醒,竟激动的霍然起身。 “严同啊,老夫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番话,三分真七分假,但也足够严同动容的了,能够获得家主如此恩遇,又夫复何求呢? “家主,严同幸不辱命,活到了现在。”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严庄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道: “快说说,唐人因何放你回来?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居心?” 闻言,严同的眼睛里射出了异样的光彩。 “家主一定早就猜到了……秦晋是个心如虎狼的人,能留着严同活到今日,也许,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第八百零六章:敲山震虎也 随着严同一字字一句句的说下去,严庄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盯着这个家奴内心只觉得荒唐至极。八一中文?网? ? ≠=≥.≠8≈1≤Z≈≤.≠COM自己的家奴居然成了神武军劝降的工具,这是何其的可笑又可悲啊。 如果在往常,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斩下严同的头颅,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又十分清楚,严同杀不得。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厮就是自己与神武军之间沟通的纽带,怎么可能轻易的杀掉呢? “严同,老夫问你,以现在的局面,如何决断才能稳稳得立于不败之地?” 而严同又岂能听不出来,严庄的话里充满了险境,这本是一句平白无奇的问话,却万万回答不得,否则立时就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只见他猛的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直至严庄的脚下,这才抱着其小腿痛哭流涕。 “家主啊,以为再也见不到家主了,这九死一生让人不胜唏嘘啊,今日既见家主,死而无憾……” 说着话,严同便以头抢地,做欲死状。严庄则赶紧一把扶住了声泪俱下,几欲求死的严同。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能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休要再提死字!” 不管严同的真心如何,至少表面上做出的态度让严庄还是颇为满意的。主仆二人沉默了一阵,严庄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你说说,羁留在神武军的这段时日里,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严庄其实是想通过严同之口了解神武军的内部运作情况,尽管心里清楚神武军一定不会让他得到想知道的内容,但还是存着一定的侥幸。既然他们肯放严同回来,无非是存着两种可能,一是严同已经背叛了自己,二是以释放严同作为劝降的诚意。 不过,令他意外的却是严同的回答。 严同沉思了一阵,给出了两个字的答案。 “幸运!如果总结起来,对神武军而言,就是这两个字!”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严庄大为惊奇,可又是心情更加的沮丧。因为这幸运二字的背后还有一个隐藏在其后的说法,那就是天意。按照常人的认知而言,拥有天意庇护的人往往更加的幸运。如果严同将神武军的诸多胜利用幸运作为注释,其中就一定有着可以说得通的道理。 正是怀揣着这种心情,严庄将秦晋的亲笔手书展开,上上下下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良久之后才抬头问道: “你只说,老夫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 夜色虽深,秦晋却毫无睡意,杨行本、秦琰等人与之一同坐在帐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能够坐在这个不大的军帐里,都是神武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日所议论的话题,也是秦晋前所未有的重视的。 “严庄这老贼狡猾如狐,未必肯轻易就范,如果连他都能乖乖的投降,攻下洛阳城还有什么阻碍呢?” 杨行本的声音低而沉稳,似乎对此次的劝降并不乐观。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地,清虚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听着就像是刚刚吃了把砂子一样,刺耳难当。 “将军此言差矣,现在的问题关键已经不是严庄能否轻易就否,关键在于严庄和那万余曳落河成了咱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先拔除了,又怎么能安安稳稳的攻城呢?万一这老儿狗急跳墙,要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呢?这个风险是咱们绝对冒不得的……” 闻言,杨行本瞪了清虚子一眼,这邋遢道士平日里说话尽是些云山雾罩不着调的东西,今日竟难得的一本正经,让人无从辩驳。 他不得不承认,清虚子的分析是极有道理的,不解决了严庄和曳落河,神武军就不能冒险对洛阳起决战。而如果想解决严庄这个大麻烦,劝降无疑就成了最佳的手段。 却听清虚子的分析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侃侃而谈。 “现如今,咱们是期待中带着忐忑,以贫道揣测,严庄那厮则应是忐忑中带着矛盾。” 秦晋的眉毛挑了挑,只符合一样的问道: “何以如此呢?”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得意的回看向秦晋。 “这还用说,严庄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在他的眼里,如何保障自身的利益,才是所有问题的重中之重。原本在昨夜一战之前贫道也是不敢肯定的,现在却是敢拍着胸脯保证,那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贪生怕死之徒!否则又何至于见死不救?” 秦晋点了点头,清虚子的分析没有错。假如昨夜严庄能配合尹子琦行动,尹子琦的人马也未必会如此之快的崩溃。但说到底,也难以从根本上改变战局的结果。因为在策划那一战之初,他就把回纥部两万精锐放在了曳落河大营的周边用作监视,一旦严庄有所动作,便可尽起阻止。 不过,让磨延啜罗兴奋了许久的大战并未如愿出现,反而还在大雨中看了一夜的热闹。 这次军事会议,磨延啜罗也在其列。经过了多次的磨合与考验,秦晋基本上已经接纳了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叔侄。 只是听说药葛毗伽这几日染病,有卧床不起的趋势。秦晋可不希望药葛毗伽在这个时候倒下,因为他还指望着这叔侄二人日后成为草原上钳制怀仁可汗的重要力量。磨延啜罗虽然年富力强,可最大的毛病在于勇多而谋少,许多决定都是凭着一己好恶与情绪使然。药葛毗伽的存在正好弥补了这个缺点,就像向导一样,时时将几乎走上歧路的磨延啜罗指引上正确的方向。 现在的磨延啜罗比起刚刚南下时,已经没了最初的桀骜不驯,在秦晋面前永远比绵羊更温顺。 “清虚真人高看那严庄了,有尹子琦大军在外策应时,尚且不敢做鱼死网破的决定,现在人马孤悬,就像掉进了狼群里的羔羊一般,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是恐惧,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说这话时,还有一个人的脸色更加难堪。这个人就坐在秦晋的左侧,头稍显蓬乱,低着头,弯着背,似乎如坐针毡。 不过,秦晋却看向了他,犀利的目光使其更是难受与不安。 “尹将军认为严庄会不会接受秦某的条件呢?” 这个低头弯背的,不是别人,正是外间传言纷纷的尹子琦。 不论有多么的不甘心,为了活下去,他可以选择的路只有如此。 只见他略微抬起头来,目光竟不敢与秦晋对视,语气尚算肯定的答道: “如无意外,严庄必不会轻易就范,拖延时间是他的不二选择!” 作为严庄的老对手之一,尹子琦显然是极为了解严庄的。因此,秦晋也更加重视尹子琦的建议,现在又听他说严庄不会轻易就范,自然就对其背后的理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何会如此呢?严庄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等秦晋问,清虚子却先问了。比起神武军中上下对降将的不屑,清虚子倒是最歧视降将的了。 尹子琦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依旧低沉的说道: “严庄是个生性狡猾又胆小的人,一切变化在没有逼迫到眼前时,其所作出的决定也必然都是保守的,在他看来只要关闭营门坚守不出,凭借着精锐的士卒,丰足的粮草,便足以坚持半年,乃至于一年,又何须冒险呢?” 秦晋不得不承认,尹子琦的说法是颇有些靠谱的。虽然他也在心底里相信,此人未必会心甘情愿的为神武军效命,但至少这些分析是很合理的。 “如此说,俺此前冒险入敌营,倒是毫无意义了?” 他的分析又换来了另一个人的不满,那就是以身犯险的秦琰。 闻言,秦晋笑着道: “实话实说,意义倒真是不大!” 秦琰不甘的顶了一句: “既然如此,大夫因何不阻止末将呢?” 在这种正式场合,秦琰对秦晋的称呼也随之正式起来。 其实,秦晋早就料到了秦琰此行必会安然无恙,让他到敌营去自然有其目的。 “难道你身去敌营,眼睛和心都落在家里了吗?” 秦琰面色红,嘀咕了一句: “当然没有,末将的眼睛亮着呢,敌营内的布置也都看得清楚……” 秦晋依旧呵呵笑着。 “既然都看得清楚,又怎么能妄自菲薄是毫无意义的行动呢?” 秦琰的后头耸动了两下,最终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一股脑的都咽回了肚子里。 经过尹子琦的分析之后,秦晋反而看的更加清楚了。 “既然严庄这老狐狸不肯乖乖就范,咱们就给他来个敲山震虎,让他知道疼了,知道害怕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赞同秦晋的想法。清虚子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却突然现,秦晋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在自己的身上,突然间心头就是一阵莫名欣喜。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火器营露脸的机会,便试探性的问道: “敢问大夫,这一次是否由火器营打头阵?” 第八百零七章:百骑绕城走 天高气爽,天上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一队骑兵驰出神武军大营,马队没有明显的旗帜,一般人见了也只以为是探马游骑出动,实际上这支马队里却都是神武军数得着的人物。八一中?文网 ? ≈≤. 秦晋熟练的控制着战马,地面上甚至还湿滑泥泞,昨夜间歇性的大雨给他们的这次出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出了中军辕门以后,几乎每隔数百步就必能见到神武军的影子,从游骑到民夫,各色人等林林总总。 如果不是大战在即,一般人还真就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紧张气氛。 距离洛阳城越近,纵横的沟壑也随之多了起来,战马不得不在其间闪躲,抬起头来,众人已经能够望见洛阳巍峨高耸的城墙。很快,便又有一队骑兵与他们相向驰来。 不过,这些骑兵却不是专为迎接而来。 “诸位留步,再往前走就是禁区了,军中有令,但见随意出入者,一律当场射杀!” 这是神武军围城的一种手段。洛阳城周长数十里,以神武军的人马肯定无法将其全部包围,但在关键处设置管卡还是做得到的。秦晋呵呵一笑,依言放慢了马,今日此行并未通知薛焕,为得就是不惊动他们,只是看目下的情况,想不惊动怕也不成了。 随着他们被一队骑兵拦下,薛焕领着百余亲卫也赶了过来。 清虚子打趣着薛焕: “大夫今日特地隐匿行踪,你们的鼻子却堪比猎犬,灵光的很啊!” 对此,薛焕好似颇为自得,眼睛里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如果这点能力都没有,还怎么替大夫切断曳落河与洛阳城的联系呢?” 薛焕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兵力部署,洛阳城太大,他们看不过来,但曳落河的军营却是被看得死死的,就算飞出来一只鸟也都监视的清清楚楚。 秦晋赞赏的点了点头,又抬手一指远处的洛阳城墙。 “对洛阳城方面的防范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他们起突然袭击,还是十分有破坏力的!” “大夫所言甚是,末将一定谨遵教诲!” 薛焕答应的十分痛快,但秦晋却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溢满了自信,言语中虽然满是谦恭,但实际上内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在秦晋的命令下,隔离之用的矮栅栏被打开了缺口,秦晋纵马率先进入其中,他这次就是要近距离的看一看洛阳城。这座大城既是叛军的巢穴,同时也是唐朝的东都。 进入隔离区以后,秦晋才切身的体会到薛焕因何如此自信,但见矮栅栏的外面沟壑纵横,虽然深度仅仅达半人,可对于任何试图突袭的人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看来薛焕是把民营可以使用的民夫压榨到了极点,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功夫内,就挖出了这等规模的沟壑。 不过,随行的清虚子却有疑问。 “薛将军因何只在洛阳城一侧挖掘了沟壑,靠近曳落河军营一侧却是一马平川?” 薛焕依旧彬彬力有力,即便对衣着邋遢又向来不拘小节的清虚子都一如既往的谦恭客气。 “清虚真人问的好!并非末将偷懒,而是大夫早晚都要教训严庄那老狗,如果挖了沟壑,最终也是给咱们神武军自家平添麻烦!” 闻言,清虚子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就在天蒙蒙亮时,他们才在秦晋的私帐里定下了对严庄软硬兼施的既定策略,可看情形薛焕似乎一早就料到了。 不过吃惊归吃惊,这个决定在神武军中还属于绝密,清虚子当然不可能在没有秦晋的允许下就私自说出来。别看他平日里一副大剌剌的模样,关键时刻也是能够做到粗中有细的。 所以,清虚子只嘻嘻一笑,又拍着额头做出了滑稽的表情。 “薛将军当真能掐会算,贫道的营生饭碗怕是要丢了呢!” 清虚子这句话有很大程度的自嘲之意,因为在神武军中对和尚道士这一类人并不友好,他能够在神武军中站稳脚跟与秦晋的鼎力扶持脱不开干系,但其中受到的白眼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神武军中不论河东一系,还是关中一系,都秉承了排斥佛道的这个传统,按照秦晋灌输给他们的思路,道士大多为阿附权贵的江湖术士,又叫权力掮客。而和尚们则大量的心啊人口,兼并土地,又因为有着佛寺的幌子而不需要缴纳租庸调。因而,这两类人都是寄生在朝廷和百姓身上的蠹虫,尤其后者远甚于前者。 所以,清虚子也明白,他之所以能够得势,还是因为以妖言蛊惑了秦晋,这才能成为火器营的一营之主。然则,自打那一夜悍不畏死的关键之战以后,清虚子又现自己的处境有了极大的改观。 以往的偏见或多或少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敬意。 只是在薛焕这里,言语间虽然客气,清虚子依旧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深入骨子的不屑。 也因此,清虚子才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薛焕调侃成未卜先知的江湖术士之流。 薛焕尴尬的干笑着几声,刚刚的卖弄非但没能换来对方的敬服,反而招致奚落,这使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又偷眼看了看秦晋。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得意忘形,俗话说言多必失,刚刚是不是话太多了呢?只可惜他从秦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自然也不清楚秦晋对自己的印象如何了。 他们一行人的马并不快,比慢跑快不了多少,秦晋扭头看向薛焕,投之以鼓励的目光。 “有自信是好事,这几日也的确打算教训教训严庄,不过凡事小心无措,切不可因为胜仗打的多了而掉以轻心啊!” 秦晋这番话不偏不倚又语重心长,薛焕听了大为信服,正色答道: “大夫教训的是,末将谨记在心!”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马队距离洛阳城墙越来越近,甚至于已经引起了城上叛军的注意,出了阵阵的叫嚷声。 薛焕当即警觉,劝阻秦晋继续靠近城墙。 “大夫,不能再往前了,若进了一箭之地,弓弩流矢防不胜防啊!” 秦晋则从善如流,知道这种事可不像各种典故里那么容易,刚刚训诫了薛焕不能心存侥幸,他自然也得以身作则。 于是,一行人驻马观望,眼神好的甚至都可以看清楚城上叛军翻怒的眉眼了。他们刚刚停下来,但见得城墙上有羽箭纷纷射落,只是距离太远,绝大多数都轻飘飘的落在了脚下。 “此地不宜久留,如果惹怒了叛军,说不定忽用床弩招呼咱们!” 薛焕还是抑制不住的担心,他可不希望秦晋在自己的防区出了意外闪失。好在秦晋没有固执己见,很快就带着一行人沿着壕沟防线由北向南而去。 这次巡视甚至可以称之为明目张胆的侦查,马队围着整个洛阳城几乎绕了一圈,直至落水南岸才再一次的歇脚驻马。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神武军主力甚远,数百骑兵聚在一处显得十分扎眼。薛焕总是担心叛军回派人出城袭击,他又有些后悔,怎么没多派点人一路护送呢? 秦晋看穿了薛焕的心思,指着前面的洛水河面说道: “连着两天大旱,洛水甚至不及腰身,如果他们敢杀出来,咱们就涉水渡河,北岸也有咱们的人马驻扎,叛军必不敢再追!” 这一番话给了薛焕很大的震动,他在意的并非是叛军敢不敢追出来,而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安贼叛军竟也沦落如此,神武军在城外明目张胆的跑马动作,竟然不敢派人出城阻击。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薛焕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秦晋今日为什么要冒险围着洛阳城走一圈,这又与即将展开的军事行动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正胡思乱想间,却陡然听得呼哨声起,他顿时就惊醒过来。 “不好,敌袭,敌袭!” 呼哨声是四周负责警戒的游骑所,秦晋举目往马蹄声急促传来之处望去,果见一队骑兵从洛阳城里冲了出来。 叛军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出来了,他当然不会选择与之纠缠,既然对方来赶,离开就是! “催马,走,快走,向北,向北,渡河!” 一声声高喝之后,数百神武军骑兵迅向洛水河岸靠近,薛焕则有些心虚,毕竟昨夜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万一水位更深了,他们可就要彻底被困在这里了,处境也必然随之变得危险。 不过,战马涉水至河中时,薛焕惊讶的现,水面果真只及腰深,骑在马上甚至连膝盖都没不过。 回头再看追出来的叛军骑兵,果然在河岸处止步徘徊,不敢下水。薛焕暗暗擦了把冷汗,他也搞不清楚,秦晋究竟料事如神,还是别有高招呢? 不管如何,经过此事之后,薛焕对秦晋算是彻彻底底的折服了,单凭这临敌的冷静与准确判断,就是万中无一的,一般人绝难做得到! 第八百零八章:薛焕的羞愧 叛军骑兵追至洛水南岸便裹足不前,只不断的叫骂着,间或以几轮弩箭齐射作为愤怒的宣泄。八一中文网 =≠≠.= 河水浸湿了衣甲,战马在水中放缓了前进的度,直到双脚踩在半硬不软的河滩上,薛焕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又不经意的去看秦晋,却见人家好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般,只静静的端坐在马鞍上,凝眉望着洛水南岸。 “好险,好险,如果叛军快咱们一步,把咱们堵在南岸的河滩上可就危险了。” 清虚子和薛焕一样,亦是心有余悸,只不同的是,他将自己的宣之于口了。薛焕也觉得这道士的分析有道理,为将帅者如此以身犯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却听秦晋身侧的一名军将说道: “大夫今日来此是算准了的,就算咱们被堵在了落水南岸的河滩上,倒霉的也一定是叛贼!” 薛焕大不以为然,此处远离神武军主力所在地,虽然距离并非绝对的远,但想要在顷刻间赶来解围也是无可能的。一旦被迫陷于围追堵截又无救兵的境地下,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恶果。 虽然薛焕佩服极了秦晋的胆识,然而此刻还是认为 秦晋今日的举动孟浪了。就算想要详细的了解洛阳周边的地形,也不至于以身犯险亲自走一遍,这种事从古至今也是甚少听闻的。一般为将帅者只须派人到附近侦查就是! “大夫,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尽撤离吧!” 虽然有一道洛水作为屏障,但枯水时期的这个水位和宽度肯定挡不住叛军的强攻。现在的关键只在于,叛军敢不敢追过来。显然,河对岸那股叛军骑兵的头目犹豫了,他们此时此刻只在那毫无意义的叫骂与胡乱射着羽箭。 秦晋偏了下头,笑道: “还有好戏未曾上演,现在离开,岂非就此错过了?” 这一句反问把薛焕与清虚子都弄的一头雾水,不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薛焕与清虚子都是极聪明的人,马上就意识到了秦晋一定还有后手。 “难道大夫还设下了伏兵伏击叛贼不成?” 清虚子向来有话便说,在秦晋面前顾及甚少,他半开着玩笑的说了一句。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落在薛焕的耳朵里,心脏竟不由得猛跳了几下。难道秦大夫一直有恃无恐的长驱直入,并非出于自信,而是一早就布置了接应的兵力?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薛焕马上就觉得这种猜测错不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他马上四处张望,试图找出来秦晋布置下的接应兵力在何处。 可才张望了两下,忽然就听得河对岸战马嘶鸣,竟是杀声大盛,这可大不寻常。 与此同时,目光终于聚焦落在了南岸,只见的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叛军马队此时竟混乱成一片了,原本就不甚齐整的叛军骑兵此刻竟变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甚至是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撞。 薛焕猛然间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大夫的伏兵在南岸!” 他猜的没错,秦晋事先布置好的伏兵就在洛水以南的一处桑林里,这本来是为了渡河安全而准备的,现在正好就可以当做伏兵使用。 这支伏兵的突然出现,果然使这股人马不过千的叛军陷入了彻底混乱之中。 “大夫,咱们要不要也杀个回马枪,去凑凑热闹?” 秦晋摇了摇头。 “不必了,好不容易过了河,现在又回去,如此动作毫无意思!” 薛焕也马上意识到自己见猎心喜之下,竟犯了一直腹诽秦晋的毛病,只觉得脸上真真烫。所幸他肤色黝黑,,并没有注意到他面色的变化。 秦晋在洛水以北布置的兵马是大致有两万余人,其主将并非老神武军世家子弟也不是来自于河东的大族子弟,主将王颀曾在潼关陷落以后阻截牵制孙孝哲叛军立有大功,其本人也在此一役中身受重伤,能够捡条命回来,远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已经生龙活虎的领兵作战了。 就在一行人观战的当口,自西北面铺天盖日的卷起了层层黄尘,眼尖的军卒马上兴奋的指着西北面叫嚷道: “是咱神武军,咱神武军!” 遮天蔽日的黄尘下,是一面面神武军战旗,以红黑为主色调的旗帜此时更加的清晰惹眼,离着远远的就能辨认的清清楚楚。再看所有旗帜中,尤其以一面将旗最为醒目,上面绣着的是个洗练的王字。 秦晋呵呵笑着: “是王颀到了!” 王颀是神武军中屈指可数的寒门出身将领,和杨行本、裴敬他们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出身,做事就格外的谨慎,打仗也格外的拼命。因为这是在看重出身门第极唐朝,寒门出身的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往往要付出数倍于大族子弟的努力。 王颀由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军将,一跃而成了神武军中与杨行本、裴敬、卢杞等人地位比肩的人物,凭借的正是华州那惨烈殊死的一战。正是由于他的奋不畏死,将叛军兵锋拖延了两日功夫,而这两日的功夫也足够秦晋和李亨收拾长安乱局,然后以并不充分的准备来应对即将席卷关中大地的暴风雪。 “末将迎接来迟,请大夫恕罪!” 薛焕仔细的打量着既得秦晋重用,又极是低调的王颀,他也从卢杞那里听到过一些对秦晋的抱怨,说是不少世家子弟出生入死,到头来还不如好运当头的王颀。虽然话中之意并不十分明显,可薛焕还是清楚,神武军中或许也有着一道分界,只是这分界在刻意的宣传下变得模糊了而已。 与此同时,薛焕也想得更加长远,秦晋轻兵前来,其意义恐怕要远胜于现实的作用,这个王颀只要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表现正常,就必然会再获秦晋的大力提拔。 念及此处,薛焕竟有些隐隐泛酸,他甚至暗暗的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得秦大夫信重的那一个呢? 在以上这种想法的更深处,实际上隐藏着的是对王颀能力的不屑,一如秦晋出身寒门一样,必然也想在军中提拔寒门出身的子弟。 不过薛焕的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改变了,因为他竟从王颀的言语间觉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王颀的讲述了,叛军至少有将近两万人,试图从洛水以北绕路,只是因为遭到了神武军的狙击之后才不得不放弃了动作。 “一战斩五千余级,因为天热容易腐烂,末将怕引来瘟疫,已经命人就地掩埋。” 薛焕呆住了,五千余级斩的功劳,足够王颀封侯了,可他居然只是怕引瘟疫,仅仅处于这种担忧,就选择主动放弃了,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世人哪个不想做官?而封侯拜将更是为官为将者所苦苦追寻争取的,这个王颀究竟何德何能,难道当真视官爵如粪土吗? 再看秦晋,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有这么回事,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回应。显然,在薛焕看来,这就是不见级不认账的委婉表态。然则,王颀此人似乎也并未打算从秦晋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报!” 来自洛水南岸的探马回来了。 “叛军已经彻底崩溃,斩三百余级!” 薛焕暗暗心惊,这个斩数字已经相当于洛水南岸那股叛军的三成兵力,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他们几乎相当于致命的一击,又斩颇丰,他自问就算自己的亲信部众在此,经由自家指挥,也未必能有此战绩。 仅仅是一次牛刀小试,薛焕就觉了王颀本人的确有着过人之处,至于此前那些运气云云的腹诽,则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对于薛焕而言,还有唯一的一个疑问,大敌当前,按照既有策略马上就要出兵教训严庄,在这种关键时刻秦晋为什么偏偏要犯险到洛水北岸来呢? 以前他觉得在落水北岸设置兵马完全多余,与其把兵力闲置在此处,不如放在更有需要的地方,比如与曳落河的对峙中。 毕竟曳落河名声在外,仅凭着与其人马相当的神武军,薛焕也不敢说自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取胜。 但所有人都知道,此战是许胜不许败,一旦败了,负责之人势必要落下不堪任的名声,这也意味着在神武军中的前途也随之变得渺茫。 至此,薛焕终于明白了,神武军中得势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运气侥幸使然,或许有那么一旦点运气的因素,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永远都是当事者本人的能力。 薛焕忽然现,秦大夫曾不止一次的强调任人唯才,这四个字并非寻常官僚口中的场面话,能够顶住流言蜚语,大力启用提拔寒门出身的将领,就是明证之一。 霎那间,薛焕甚至觉得有几分羞愧,总听人说起某某人嫉贤妒能,不想今日的自己竟也成了这种角色! 胡思乱想间,来自中军大营的信使追了上来…… 第八百零九章:贼营突生乱 随着信使追来的,还有一个人格外扎眼,因为他穿着的竟是叛军衣甲服色。? 八?一中文 ??㈠.?8?1㈧Z??.?C?O?M秦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乃严庄的家奴严同,他怎么回来了? 秦晋之所以把严同放回去,就是想向严庄释放善意的讯号,至于严同此人能否达到预期,则不报多大希望。 “严同,你怎么回来了?” 清虚子也识得这个严同,并把他当做了心思不存之人,是以好感欠奉。 只见严同满脸的疲惫之色,但自见到秦晋开始,脸上又堆起了标志性的笑容。 “青虚真人别来无恙,严某有要事,要事,与秦大夫密谈。” 秦晋皱了皱眉,道: “这里可以无事不言,直说就是!” 他料定了这是严同在故弄玄虚,因而表现的并不耐烦,然后又转头看向洛水南岸,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大批的神武军士卒正涉水北渡。 在神武军中受到冷遇是对于严同而言是寻常事,此时早就习以为常,他只干笑两声,算是把尴尬掩饰过去。不过,依旧是欲言又止。 秦晋觉了严同的一场表现,就让他靠近一步说话。严同这才殷勤的靠上来,低声道: “禀大夫,小人家主已经有了决断,愿意弃暗投明,归附我大唐!” 声音不大,秦晋听的清楚,清虚子听得清楚,薛焕听的也清楚。 薛焕的第一反应是这厮会不会在耍花样,严庄那厮会不会要诈降?清虚子则眯起了眼睛,从一条缝隙里看着严同,盘算着此人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只有秦晋,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 “说说贵家主的计划吧,他要投诚,需要秦某这样配合?” 秦晋根本不在乎严庄与严同会不会耍花样,既然对方有意投诚,那就按照投诚来对待。 不过,以秦晋的了解,严庄虽然地位不低,可控制叛军精锐曳落河却是很有难度。换言之,严庄要投降,必先得到曳落河的支持,否则整个投诚的过程就充满了变数。 听到秦晋的话,严同脸上立即露出了敬服不已的神色,同时又竖起了大拇指。 “大夫果然料事如神,家主的确需要贵军的帮助。” “别啰哩啰唆的,有话就一起说完。” 清虚子见他又开始习惯性的云山雾罩就直言斥了一句。 偏偏严同就能以笑脸贴着别人的冷屁股,尽管清虚子没好话,他仍然能做到满脸的谄媚之色,甚至于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恼意。 其实,清虚子与严同两人打交道已经不止一次,秦晋厌恶严同这种无限近似于泥鳅的人,非但嘴里没半句实话,其笑容里就像隐藏着毒蛇的红信子,让人厌恶至极。因此,秦晋就让清虚子过去与之接洽。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清虚子和严同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正好可以恶人磨恶人。 清虚子与严同接触的次数多,也正是基于此前对他的了解,也才习惯性的张口就是斥责。 “是,是,是,真人训斥的极是,小人啰嗦了……” 而严同口中的需要帮助在众人听来觉得有些可笑,所谓的求助竟然是让神武军协助运输粮食。 秦晋有意无意的看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之所以如此无礼的对待严同,一定是早就了解了他的性子,随时随地都可能说些近似于废话的恭维。 “捡重点说,时间,严庄可定下了具体交涉的时间?” 还是清虚子负责询问,严同赶紧答道: “家主曾再三嘱咐小人,时间由秦大夫定,最好在三日后,任意时间都可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粮食……” 严同嘴里竟说出了这等令人喷饭的原因,严庄手里握着百万石粮草,这既是他的资本也是筹码,不论洛阳伪燕朝廷,还是神武军都必须加以重视。而到了严同嘴里,百万石粮食竟然成了累赘。 薛焕实在没忍住笑了,他觉得严同不但油嘴滑舌,更有点不靠谱,实在想不通,以严庄的精明怎么能派这种人做使者呢!。 但凡密谋举事之人,因为不密而败身破家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个严庄不是老糊涂了吧。 严同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薛焕竟笑出了声,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否则寻常人哪里敢在秦大夫面前如此放肆呢? 于是他马上腆着脸笑道: “这位将军一看就是龙虎之士,莫要笑话小人,小人说的也是,也是实情。在旁人眼里,家主守着的百万石粮食不亚于金山银山,可在家主看来与坐在热锅上也没甚区别。如果有的选,家主绝不会再做此选择……” 薛焕不禁哑然失笑,见这位使者能把一番歪理说的振振有词,也是世间罕见了。 如果按照他的这种说法,坐拥天下的天子岂非坐在了更大的火盆上?那为什么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为了那个位置而争的头破血流,乃至于家破人亡呢? 秦晋肃容道: “这一点请严庄放心,粮食的问题,神武军自有解决的办法,关键在于确定了交割的时间。一切自然才好安排。” 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只有确定了时间一切才有谈下去的余地,否则谈了也是空谈。 严同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到了秦晋的面前。 “这里有家主手书,一切详细计划都在其中,请大夫过目。” 秦晋点了点头,从严同的手里接过了书信,大致上下看了一遍,他当即对身侧的王颀道: “态势有了新的变化,军营就不去了,将士们这一仗打的好,一定要守好了这洛水北岸,绝不能让叛军有机可乘!” 王颀轰然应诺,秦晋将他这一支人马置于洛水北岸,在旁人看来觉得是多此一举,但他却是一直战战兢兢,深知道身上的责任重大,不打仗则已,只要打起来就一定是寻常难以承受的恶仗。 这也是秦晋为什么一定要亲身犯险,到此处来视察的原因。 “请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对于秦晋的决断,薛焕有些讶然,他实在想不到,秦大夫居然对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的人如此相信,仅凭着几句话就改变了原本定下的行程。他本想提醒几句,颗目光扫过一旁清虚子的脸上上,又瞬间打消了这种想法。 接触清虚子的时日虽然短,可他却对其了解颇多,此人看似疯癫却精明至极,对秦晋有着异乎寻常忠心,如果秦晋的决断有问题,以此人的精明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可现在看他面色如常,虽然心中觉得诧异,但也明白,这就意味着此人也认同秦晋的决断。 薛焕是自幼在世家大族过来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人心,相机而行事。出头鸟的事他绝不会做,不贸然行事也是为了避免在秦晋那里落得个有勇无谋的坏印象,不如看看情况如何再有所动作。 这一回,秦晋带着随从亲卫直接从洛阳西北面的位置南渡洛水,这一带洛水情形神武军早就探查的十分详尽,哪里的水位可以徒步涉水而过,哪里深刻没顶绝难通行,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有了王颀作为向导,人马一齐渡河,丝毫不拖泥带水,薛焕见状如此,也不由得深深佩服起了这个神武军的异类,王颀! 看来,此前军中的谣言并不足信,甚至于卢杞将军的判断也有所偏差,至少是对王颀有些偏见的。 秦大夫用人并非仅仅出于平衡派系的考虑,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才小看了秦大夫呢! 薛焕也不知为何,自从与秦晋在洛阳会师以后,对秦晋的认知也从传闻中提升到了现实中。 现实中的秦晋虽然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但也有杀伐冷酷的一面,就像是原本矛盾的两种人纠结到了一起。在传闻中,秦晋就是神一般的人物,让人远而敬之。 马蹄咆哮,数百骑兵踏着满地干裂的黄土,卷起了漫天的烟尘,数里之外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距离中军大营不足五里时,先后有多名探马游骑迎了上来,并带来了一则令人震惊万分的消息。 叛军的曳落河大营在半个时辰前生了内讧,营内杀的乱成一片,杀声甚至远远的传到了数里之外。 得到禀报,秦晋心里骤然紧了一下,此前的不好预感果然还是成了现实。以严庄的威望并不足以控制曳落河,当曳落河内部的意见与严庄的决断相左时,必然会爆冲突。只是想不到,冲突来的如此之快,令人不及准备。 一开始,严同还以为这是误报,他甚至拍着胸口向秦晋保证,这只不过是寻常骚乱,很快就会被家主平息。 但是,随着探马游骑一拨一拨的过来,他的心里也没底了。 秦晋当即从中军大营里抽调了五千人,带着他们第一时间赶赴曳落河大营。 他现在只祈祷着,严庄能安安稳稳的化险为夷,如果此人死在了乱军之中,对与神武军,对于大唐都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损失。 第八百一十章:岭上的争执 严同吓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才半日的功夫,局面怎么就败坏到了这个地步? “哎呀,哎呀……秦大夫,快,快下令平息这乱局吧!” 他慌不择言,不断的哀求着秦晋出兵以救出生死不知的家主严庄。八一??中文 ???.?8?1㈧Z?㈠.?C㈧O㈧M?秦晋却冷笑着不置可否,这种情况下贸然动兵对神武军而言,弊大于利, 最合适的做法是按兵不动,观察局势的展再有动作。 “不要着急嘛,贵家主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清虚子用一种很是轻挑的语气看似在安慰着严同,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在落井下石的揶揄。此时,严同也一改往日的谄媚,脸上甚至带了哭相。 “吉人天相也不如秦大夫的兵马安稳,如果大夫能当即出兵,小人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夫如此大恩!” 说着话,严同竟抢在秦晋马前,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的场面颇为混乱,周围到处都是步骑甲兵,就连秦晋都骑着战马,为了避免战马受惊踏着严同,他赶紧用力的揪紧了缰绳,以免严同的鲁莽举动当真惊着了战马。 战马果然还是有些脾气的,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距离挨近了它,尽管有着背上主人的约束,还是不安的喷着响鼻,蹄子也连续的踢踏着。 “严同,不要命了吗?快起来!” 清虚子的反应也快,下马,拉起严同,躲在一边,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果不其然,清虚子刚刚把严同来到一边,秦晋的战马忽而前蹄抬起,狠狠的在地上刨了两下,如果不是被及时的拉开,严同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严同本是个极为精明,善于自保的人,现在如此失态又不顾安危,足见其对严庄安危的重视。 秦晋想了想,俯身对严同道: “严庄身边的亲卫有几何?难道连自保都不够吗?” 他觉得,以严庄这种老奸巨猾之人,绝对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算曳落河是主力,也一定有着数量不少的亲卫。这句话提醒了严同,他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 “有,有,家主隐约提及,这次出来带了至少有千人以上的私兵,可,可比起曳落河的人,也是杯水车薪啊!” 如此,秦晋反而有了底。千余人的数目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严庄自保的了。 想及此处,他抬头看向远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叛军大营。 薛焕此时已经回到所属军中,随时待命,杨行本问询以后也带着人赶来与秦晋会合。 “大夫,磨延啜罗一连三次请战,是否准许他出战?” 秦晋本打算拒绝,但想了一阵之后,又觉得让回纥人去打这个头阵也未尝不可,或者说是各取所需。磨延啜罗某足了劲要在这一战中崭露头角,一雪前耻,奈何此前几次都没有露脸的机会。现在,回纥部本就是负责监视曳落河的,让他们打头阵,也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攻坚并非草原人所擅长,曳落河的答应虽然不是高大险要的城池,想要轻易攻破也并非易事。 见秦晋心有犹豫,杨行本道: “就让回纥人去碰一碰钉子,无论结果如何,对神武军而言都是有利的!” 换言之,杨行本的这种想法在神武军中具有普遍性,对本就心怀不轨的回纥人心存芥蒂,以胡制胡正是让他们最为放心的策略战术。 “或可一试!” 秦晋暗自嘀咕了一句,看着杨行本充满了深意的眼色,他忽然就有了决断。 “告诉磨延啜罗,进兵可也,却不能硬上强攻,咱们的最终目的是迫使曳落河投降!” 这个说法可大大出了杨行本的预料,他实在没想到,到了现在秦晋还在希冀与曳落河能够投降神武军。 不过,不与曳落河正面硬撼这一点他也赞同,于是躬身应诺。 一旁的严同见秦晋派兵为严庄解围,喜不自禁,又要跪下来磕头,清虚子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一面又不满的呵斥道: “你这厮,非要死在秦大夫的战马马蹄下吗?偏要往战马出凑!” 严同这才做恍然状,连忙向清虚子道谢。 “是是是!真人训斥的极是,是小人鲁莽孟浪了,竟险些惊了大夫的战马,罪过,罪过!” 清虚子不屑的从鼻孔里出了一阵哼声。 “知道就好,别给大夫添乱了,站到一边去吧!” 清虚子把严同撵到一边去站着,他则举目望着远处的叛军军营,心里反复的盘算着,如果让火器营出战,该如何布置火力,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攻破敌营。 秦晋等人所选的观战之地位于一处坡地,一行人立于此地就能够对叛军大营外的情形一览无余,只是营内的情形因为地势的原因看不清楚。这也是曳落河叛军对营地选址的高明之处,既避免了立于四面孤立的绝地,又使得周边位置对其难以造成威胁。 “叛军大营的选址之人倒是个人才,咱们这里的位置也算得上好,可还是难以观察到叛军大营的具体情形。” 清虚子有话就说,毫不讳言的道出了自己的感慨。 杨行本则冷然道: “曳落河能名扬河北,肯定不是浪得虚名,如果连大营的选址都稀里糊涂,岂非盛名难副其实了?” 看着一向爱与自己作对的杨行本,清虚子未免有些暗气。别看他在秦晋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可对秦晋部下的这些骄兵悍将还是小心翼翼的对待,不敢轻易的得罪。 是以,他虽是不以为然,可也没有任何的反驳之辞。 忽然,不知哪个先大喊了一声。 “看,交手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引到了战场之上,果见回纥步骑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叛军大营外负责警戒的游骑刚一与之接触,就在瞬间被击溃。回纥人的战术与唐.军的传统战术一般无二,无非是先以绝对优势的弩箭进行压制,然后再趁势以步骑军阵进行冲击。这种极为硬朗的战术往往所向披靡,虽然以不计伤亡为代价,可换来的胜果却也是极为惊人的。 秦晋见此情形,不禁暗暗点头。 这磨延啜罗自打领着部众南下东进以来,一直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今日之战却是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力气。 他忽然看到清虚子在一旁摩拳擦掌的模样,就问道: ‘怎么,火器营也想分一杯羹?’ 清虚子干笑着,他倒是想,但心里终究还是矛盾的,虽然火器营都是老弱残兵,又不满编,但这都是他的宝贝,可不愿意就这么拼光了。 “大夫说笑了,火器营那千把人好作甚了?一帮老弱病残的,还是留着研制些新鲜玩意,才人尽其用!” 看到清虚子一副“小家子气”模样,秦晋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好像看到了一个吝啬的守财奴。 “俗语说的好,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火器营组建之初可不仅仅就是做工的,这一点你可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而清虚子似乎早就在等着秦晋这话,马上就兴奋的接过话茬。 “贫道当然知道,知道大夫对火器营寄予厚望,可,可也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 看着清虚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秦晋就有些后悔刚才那些说出口的话来。果然,这让清虚子就像嗅到了猎物的猎犬,一头就扑了上来。 “当初大夫给火器营拨付的可都是些老弱病残,指望他们上阵杀敌,贫道总觉得不现实,既然有大夫这些话也足够了,只希望能给火器营多调拨一些精锐生猛的甲士,也好早一日可以陷阵杀敌啊!再不济,让火器营齐装满员了也行啊……” 清虚子喋喋不休的提着要求,变相的抱怨着火器营的待遇差别,仿佛眼前并不是杀气腾腾的战场,仅仅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一般。 不远处的杀声愈阵阵响了起来,以至于清虚子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继续向秦晋抱怨着。 “行了,行了,真人的这些抱怨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再说也不迟,凡事不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吗?” 杨行本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毫不客气的出言制止了清虚子。 他对火器营的认知与一般人大致无二,认为那些东西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有火器助阵可以如虎添翼,没有火器助阵,他们一样能打胜仗。不过,杨行本也看得出来,秦晋对火器营的兴趣实际上远远过了他的实际表现。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秦晋对火器营有些敷衍,尽调些老弱残兵过去,可实际上以杨行本敏锐的心思一早就察觉到了,秦晋其人对火器这种取巧之物的重视。这种认知恐怕连身为火器营头目的清虚子本人都有所不及。 “快看,快看,叛军杀出营了……” 又是一阵惊呼,把秦晋和杨行本以及清虚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本乱成了一锅粥样的叛军居然能在混乱中派出人马阻击回纥部突袭,仅此一点就足以见到曳落河战力之一斑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严庄终降唐 秦晋等人立时都紧张了起来,紧张的关注着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变化。? 八?一中文 ㈠. 冲出军营的叛军多而乱,并不像是精锐精骑的模样,就在秦晋暗自狐疑之际,果见对方打起了示意投降的旗帜,不过这种两军对垒的当口,哪个会停下进攻的脚步呢? 更何况早就红了眼的磨延啜罗,回纥部对中原唐.军的习惯也不是很了解,所以这两股人很快撞到一起,并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秦晋身侧的一干人等也都察觉出了战场上的怪异之处,陡然间只听得严同又是一阵哭喊: “大夫,秦大夫快,快让他们停手啊,那,那是小人家主的亲卫!不,不是曳落河!” 秦晋心中一动,事实上在料想到这股人马并非曳落河精锐以后他就已经猜得到必然与严庄有关。 然而,战场陷阵就如同度飞快的大车一般,岂是想停就能停的?要怪就只能怪严庄遇事不密才出了这等纰漏。 “严同,别哭天抹泪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就算有秦大夫亲令也得有个过程。更何况,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又焉知不是叛贼的诡计呢?” “这,这绝无可能……” 很显然,严同的辩解十分苍白,甚至于他自己说了几句之后都觉得难以服众而闭上了嘴。 然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严庄的亲卫被回纥人砍菜切瓜一样的收割,又觉得不安至极。 这时,杨行本凑近了秦晋,说道: “如果那些人果真是严庄的亲卫,就不宜这般猛打猛杀,万一误伤了严庄,大夫的谋划又要出现变数……” 秦晋觉得有道理,事实上他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下令命磨延啜罗手下领情。不过,秦晋向来不干涉战场直接指挥将领的决策,但现在看来要破例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终于有了决断。 “来人,传令磨延啜罗,务必甄别出严庄,并加以保护,若严庄有任何闪失,便提头来见!” 传令军卒应诺而去,再看严同如蒙大赦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见状,秦晋暗道,这个严同平日看着一副奸猾模样,对谁都没有实话,但对严庄倒也还颇有些忠心。也并非全然是不可用之人。 其实,但凡用人者在筛选人才时,无非都考虑两点。要么用其能,要么用其忠。 这个严同能力如何暂且不论,至少占着一个忠字。 很快,战场上就有了变化,回纥人的杀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叛军大营内并没有源源不断的冲出人马来,除了严庄的千余亲卫以外,真正的曳落河似乎并不打算出营决战。 这让磨延啜罗有种一拳狠狠砸在软布上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闪了一下,浑身上下别提多难受。但是,秦大夫有令,要甄别并保住严庄,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生俘这些人。 为了以防万一,磨延啜罗让懂汉话的部将大声命令那些打着投降旗号的叛军向右翼指定地点运动,并在沿途丢掉所有的武器。 那些人果然也很听话,十分配合的扔掉手中武器,惶惶然奔向回纥人为他们指定的接收地点。 这么做的原因在于,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风险,防止叛军趁机起突袭,磨延啜罗虽然属于志大才疏的典型,但在两军对战上还是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是以处置这种突变故也显得有条不紊。 这些部署一点部差的都落入了远处观战的秦晋眼里。像磨延啜罗这种人,未降服之前会多少显得有那么一丁点桀骜不驯,可一旦将其驯服,就像一条听话的猎狗一样。 “原是虚惊一场,看来叛军精锐并没打算出营击敌,告诉磨延啜罗,一旦甄别出严庄就在投降的人马里,就可以立即撤兵了!” 秦晋的命令很是突兀,一干人很明显都转不过这个弯。 “大夫何故打到一半就偃旗息鼓了呢?磨延啜罗领着回纥人可是摩拳擦掌了许久,兴许能一战就攻下叛军大营呢!” 杨行本认为,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浅尝辄止,而应该至少也进行几次强攻,如果对方的防守严密,反击猛烈,再收兵也不迟。 不过,杨行本也了解秦晋用兵的习惯,那就是过度爱惜部下军卒的性命,但凡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减少伤亡,那他的决断一定会毫不犹豫。是以,他的劝告也是一说而已,并没有过多的坚持己见。 秦晋却罕有的笑着回应: “清虚子一直摩拳擦掌,打算让某扩充他的火器营,既然如此总要拿出点过硬的理由,这个机会不妨留给他!” 话虽然说的像是玩笑,但秦晋的眼睛里却毫无玩笑之意。 杨行本心中猛然一跳,看来秦大夫不遗余力的推广火器营是势在必得,他敏锐的意识到,如果当真是这样,恐怕神武军日后的战术都会随之有着极大的变化。 对此,他还是秉持着保留态度的,认为火器再怎么花哨,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绝对还得靠他们这些真刀真枪的陷阵之士。 清虚子突然觉自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不禁竟有些紧张,可紧张终究是难掩心头的兴奋,这可是他多少日子以来软磨硬泡都没达成的愿望啊,不想今日仅仅几句闲聊的功夫就美梦成真了。 “大夫莫,莫不是在说笑吧?” 他压制住了心中的兴奋,忍不住又向秦晋确认的问了一句。 秦晋又笑着回应。 “叛军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以声明赫赫的曳落河都不敢出营与回纥部一战,仅此一点就足以见得叛军大势已去,这等便宜,清虚真人莫非不想要么?” “要,要,怎么能不要呢!只要大夫言出必践,贫道就算把整个火器营都搭进去也 ,也不辜负大夫的厚望!” 这本是清虚子在夸张的表忠心,但秦晋却马上板起了脸。 “你要真把整个火器营都搭进去了,就提着头回来见我吧!” 清虚子有些尴尬的干笑着,众人见他如此窘态都忍不住失笑起来。 “报,回纥部现了严庄其人,甄别完毕就会立即带过来!” 旁人没等反应,严同竟先夸张的拍着胸口。 “谢天谢地,家主没事就好……” 不多时的功夫,严庄其人被带了过来,只是此时的严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伪燕宰相的风度,头披散着,污渍满脸,一双小三角眼里透着无神而又不安的神色。 秦晋心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印象里应该是老奸巨猾的严庄,此时竟是这般德行,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有罪之人严庄拜见御史大夫!” 此时的严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之气,十分谦卑的在秦晋面前行礼。虽然他从未见过秦晋,但多年的官场浸淫,一眼就能从众人的体貌神态中辨别出其人的身份。 是以,他也不等旁人引荐,直接就一揖到地。 在场之人里,反应最快的当属严同,只见他一下就扑了过去,抱着严庄就哭出了声音。 众人见状如此,都不禁为之唏嘘截瘫,想不到看似奸猾的严同居然也是个忠仆,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也因此大有改观。 不过,严庄对待奴仆的态度却并不秦晋,只生硬的将其推开,斥道: “大夫面前,岂能如此失礼?还不站好了!” 严同以袖拭泪,又连连告罪称是。 秦晋不再看他们主仆二人的表演,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今日变故的原因。 “叛军营内何以突然生了叛乱?” 只见严庄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窘意,苦笑道: “都是严某大意,以为曳落河的胡将深信严某,这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原来,严庄为了纳投名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曳落河胡将的头上,偏偏他的亲卫又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胡将得知此事后,愤怒不已,当即下令斩杀严庄和他的一干亲卫,于是变乱突起,好端端的军营闹的如开锅的沸水。 如果不是磨延啜罗带着回纥部赶到强袭军营,严庄此时怕是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胡将怕大营不保,命人敞开了辕门,严某这才得以逃得此劫!” 真相大白,原来竟是曳落河的胡将主动打开了辕门,把严庄和他的亲卫放走,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营内乱局,从而可以腾出手来防备磨延啜罗的回纥部。 算计的倒是不错,秦晋觉得这胡将是个颇有些章法的人,如果能收为己用也无不可。 说着话,严庄又再次向秦晋行礼致谢,表现的谦卑之至,实在令人难以将其与伪燕宰相联系到一起。 “如此说来,曳落河的胡将当是出于被动才下手的?严相公此举岂非多事?” 杨行本问得很是犀利,丝毫不给这位伪燕宰相颜面。 此时,严庄却面不改色,点着头应道: “如果不是严某心心念着纳投名状,也就不至于事到临头坏了大事!” 严庄话说的很实诚,对自己的失误毫不掩饰,就连一向刻薄的杨行本都没有继续给他难堪。 第八百一十二章:昏昏伪朝廷 “城外激战,陛下莫再犹豫了,派兵与严相公内外夹击,或可解此危局啊!” 安庆绪只觉得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自打严庄被困城外,迎回安禄山级的事泡汤以后,他就连白天也频频着噩梦。八??一中文网 ≈.在耳边不断聒噪的是安禄山的旧幕僚,名为高尚,现在官至门下侍郎。虽然品秩算不得高,但作为门下侍中的佐官,手中事权颇重,此时撅着山羊胡子一遍遍的念道着,其主旨就是要想法设法把严庄和曳落河弄回洛阳城。 “好了,好了,你的建议朕知道了,具体如何,还要请达奚珣与安守忠两位宰相计议。你,你就没事先去问问他们吗?” 说到这句话时,他费力的撑开了眼皮,目光里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高尚躬身一揖。 “事起仓促,臣,臣尚未来得及……” “朕知道了,高卿且稍后,等达奚珣和安守忠上殿之后再商议也不迟!” 安庆绪对待高尚已经很耐着性子了,当初安禄山手底下的幕僚善待他的人不多,偏偏是这个高尚待他不错。因此,安庆绪继位之初并没有把这位安禄山的旧部清洗掉,相反还把他提拔到门下侍郎的位置上。 高尚年轻的时候也是可以上马开弓,下马成文的人物,只是现在年逾古稀,再随军出战肯定是不成了,唯有留在中枢以备天子咨询。 安禄山在位的时候,他手头上还有不少正经事可做。但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蒸蒸日上的大燕陡然间如雪山崩塌一般,就迅的走上了下坡路。 先是年余以来甚少露面的安禄山崩逝,然后又有唐朝大军的反攻围城,安庆绪继位以后,朝政已经混乱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洛阳城内上下官署,十之七八几乎都陷于瘫痪的境地。 安守忠进入政事堂以后,觉得高尚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所以将城东的防务监察差事就交给了他。 由此,高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曳落河大营生哗变,唐朝兵马强袭的消息。 而高尚也是打过仗的人,就算年岁大了,身体不灵便,可脑子一如当年般的敏捷。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破局的机会,朝廷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了太多的机会。现在绝不能再错过了。 正是有了这种判断,高尚才不顾安庆绪是否耐烦,执意要求他下令出兵。 只是高尚没料到,此时的安庆绪已经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安庆绪了。此时的他已经朽烂到了骨头里,别说开弓持刀,只怕连上马都成了问题。 也许是高尚在侧的缘故,安庆绪竟罕见的睡着了,重重的喊声顿时响彻殿内,骇的高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如何说睡就睡了?” 有内侍赶忙凑过来低声的提醒: “侍郎小声些,陛下能睡着可不容易呢,如果吵醒了陛下,奴婢们都要挨鞭子……” 高尚本是攒着一身的气力陛见安庆绪,说什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局面。 既然安庆绪不管事,他只得去政事堂寻达奚珣。 达奚珣前天被放了出来,立马官复原职,此时任谁都知道这位达奚相公是当今天子很是信重的大臣。 高尚之所以没有去找安守忠,是因为他太了解安守忠了,安守忠一门心思只想死守洛阳城,根本就没有任何打算向城外派遣一兵一卒。 那一夜的大战尚且如此,今日这种突如其来的小规模冲突就更不会出兵了。 因而,新近的天子信臣达奚珣就成了高尚眼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出了宫城,高尚几乎是一溜小跑的冲进了政事堂,不过他却扑了个空,政事堂里除了有一干佐官闲来无事以外,两位宰相连影子都没见着。 “可知达奚相公在何处?” 一名书令史懒洋洋的答道: “安相公一早来过,然后就去了武库,说是要清点武备。达奚相公与安相公脚前脚后来的,可也坐了没一会功夫就走了。” 高尚呼呼的喘着粗气,也不知是累的,热的还是急的。 “那,那达奚相公可曾交代了去处?” 一干令史竟然都是不知,有的说达奚珣回家了,有的说他进宫面圣去了,也有的说在城墙附近应该可以找到他。 高尚急坏了,关键时刻居然连个管事的人都见不着。这与大燕开国之初的头一年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各个官署虽然草创,却都透着一股子朝气,再看看现在,十足的暮气,亡国气象也就如此了。 忽然间,一名令史拍了下脑门。 “对了,达奚相公好像没出政事堂,应该在后面的凉阁里小憩呢!” 闻言,高尚眼睛顿时一亮。 “还不去请……算了,还是老夫亲自去见达奚相公!” 说实话,这数年来,达奚珣就是个屁帘子一般的摆设,包括高尚也从没拿正眼瞧过他。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人人瞧之不起的唐朝降臣现在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安守忠又绝无出兵的心思,高尚只得亲自去求助于这个昔日瞧不起的人了。 果如那令史所言,达奚珣正在凉阁内小憩,门帘半挑着,里面传出来轻微的鼾声。 “门下侍郎高尚,拜见尚书右仆射!” 高尚不便贸然入内,只在外面高声自报了名号。 这一声来的十分突兀,凉阁内鼾声顿时没了,高尚甚至还听到了一些莫可名状的声音。 半晌之后,凉阁内才传出了一个惺忪的声音。 “原来是高侍郎,快请进来!” 这正是达奚珣的声音。 进入凉阁之后,高尚忍不住打量着这位当红的宰相,虽然刚刚经历过牢狱之灾,面色尚有些苍白浮肿,可依旧是架子十足,小憩之后袍服冠带都稍显凌乱,却似没在意一般。 这些细枝末节都是小事,高尚哪有心思纠缠,只急不可耐的将自己的判断和谋划一一告知达奚珣,希望他能劝说天子立下决断。 “请达奚相公立即决断,再迟了,这机会也就没了!” 面对高尚如火般期待的目光,达奚珣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还在梦呓,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问道: “老夫刚刚有点恍惚,高侍郎能否再说一遍?” 高尚顿时一阵气苦,只得又将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回达奚珣终于听明白了,但他摇头晃脑了一阵,却是两手一摊。 “高侍郎的建议,老夫举双手赞成,不过,城防一事乃安相公奉圣命统一安排,老夫纵然有宰相的职权,也不能逾矩啊!” 高尚就差急得出言相求了,又不厌其烦的说道: “下吏并非让相公干涉安相公的……达奚相公可以向陛下进言啊,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知道此中利弊的!” 这后半截话是违心话,就刚刚他所见到的安庆绪可与英明神武这四个字不搭一点边。 本以为还得再费些唇舌,岂料达奚珣竟一口答应了。 “好,老夫这就进宫去面见陛下,将高侍郎的建议说与陛下!” 说罢,达奚珣起身正了正衣冠。 “请恕不能留座!” 高尚喜出望外,哪还在乎什么留座不留座。 “相公且自去,下吏静候相公佳音!” 达奚珣出了政事堂,在宫城里绕了半圈,竟从另一侧出去,转而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府中以后,达奚珣见崔氏目光中有异色的看着自己,就将高尚的那些建议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断不能传到……那里去,老夫思来想去也只有躲在家里才能清静啊!” 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忿忿然,秦晋并没有践行诺言,害得他差点家破人亡,幸甚安庆绪是个糊涂蛋,竟然对他委以重任,否则现在达奚一家早就血溅东市了。 崔氏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郎君如此做再合适不过,洛阳城早晚不保,若此时还助纣为虐,将来只能是自寻死路啊!” 达奚珣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这口气为夫咽得下也得咽,咽不下也得咽啊!” 岂料崔氏却面容一冷。 “总好过在这沐猴而冠的伪朝廷里任人欺侮的!” 继而,她的面色又松弛了下来,柔声道: “郎君也不必为高尚的建言忧心,宫里那位绝对不会采纳一字半句,再说还有安守忠,他怎么能给严庄解围呢?郎君最佳的选择只须与安守忠站在一处就是,至于那个高尚,他想闹既随他闹去吧!” …… 高尚在政事堂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不见达奚珣回来,心中愈的着急,正坐立不安的当口,有部下急吼吼来报信。 “强袭大营的唐朝兵马撤了,城外又重归平静……” 闻报之后,高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 “还是晚了,还是晚了啊……” 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人肯于正眼看一下。还有那个达奚珣,更加无耻,以好言好语哄住了自己,其人却早就拍拍屁股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军卒继而又道: “有探子看的真切,严庄跟随着唐朝兵马进了唐营……” 第八百一十三章:丑态千百出 眼看着就入秋了,屋子里还是热的人大汗淋漓,达奚珣只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惬意的躺在竹榻上。八一中文 ≈≥≥.≈连日以来的牢狱生活就像噩梦一样,他一度以为自己恐怕就要后半生都窝在逼仄、潮湿充满了臭气的牢狱里渡过余生。 不过,好在安庆绪兑现了诺言,很快就将他调出了监牢,并且官复原职,甚至权势更甚以往。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自己私下里与秦晋勾连,引着安庆绪和严庄一步步入彀,非但没有被识破,反而还被重用,只是想想都让人唏嘘不已。 “秦晋啊秦晋,本以为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却不想用罢了老夫就一脚踢开,若长此下去,难保不是一世枭雄啊!” 回想着这月余以来做梦一般的经历,达奚珣忍不住低声的自言自语着。正好崔氏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盘走了进来,里面盛放着冰块和翠绿的葡萄。葡萄这等物什本来产自西域,自汉朝以后才渐渐在中原传开,不过仍旧是普通人家难以消费的珍惜水果。 “郎君切莫说这些话,府中人多耳杂,万一被传了出去,达奚家顷刻就是大祸临头啊!” 达奚珣倒是满不在意,经历了起伏之后,反而看得淡了。 “为夫算是看透了,这种权力争斗尔虞我诈的朝廷,正经事办不了几件,倒是桩桩件件都在祸国殃民,当初在唐朝为臣时如此,此刻身居燕朝又是如此,稍不留意又有身死破家的大祸,夫人说说,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他名为问,实际上只是做着毫无意义的宣泄而已。 崔氏将瓷盘放在案头,缓缓坐下,有些怨气的拍了拍自家郎君的手背。 “大丈夫为社稷争功本无可厚非,权谋争斗是必经之歧路,任何人都无法避开,但如果不能守住心中清明而本末倒置,这就是死有余辜了!郎君前世积了善因,这一世才屡屡有惊无险……” 眼看着妻絮絮叨叨又扯到了这一世的善因善果云云,达奚珣就有点不耐烦。 “善因可积,但夫人就忍心看着为父被人卸磨杀驴吗?” 崔氏则一本正经的闭上眼,念了声佛。 “一切都有因果所在,郎君经历这有惊无险的劫难,也是命数使然,既然身家无碍,又何必心心念念的纠结呢?” “好了,好了,夫人若是须眉,定然胜过为夫不止数倍,那些虚头暂且不说,眼下头疼的是该如何收场!” 达奚珣知道自己说不过妻就开了句玩笑,转移开话题。 崔氏毕竟是个妇人,讲道理可以头头是道,但若着眼在当下这波云诡谲的局势上,与一般人也就无异了。 “虽然不知道秦大夫是如何打算的,但妾身还是有种预感,他不会拖延太久了,郎君应该趁着所剩无多的时间,多积些善因才是!” 夫妻二人正絮絮叨叨的功夫,府中奴仆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家主,天子有诏,让家主即刻进宫呢!” 闻言,达奚珣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进宫,定然与高尚那厮有关。他摇头苦笑了一下,按道理说这个高尚也算是燕朝的忠臣,可就是让人提不起好感。在这个关键的当口,突然蹦出来搅局,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崔氏看得出丈夫的烦恼,心中不免紧张,便关切的询问,是不是宫内又有了变化。达奚珣笑着摆手,把高尚的事说了出来。 岂料崔氏听罢反而笑了。 “这可是机会啊,如果郎君能反其道而行之……” 达奚珣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妻的话中之意,一时间烦恼尽去,心思通明。 “听夫人一语,为夫心中这团乱麻总算一吐干净!” 进宫之后,达奚珣现严庄和高尚已经先一步赶到了,未及进殿就能听到里面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吵。一个声音是严庄,另一个就是高尚。 换下了靴子以后,达奚珣思忖着自己应该如何在两人之间拆解,一名宦官乖巧的来到他身侧低声提醒道: “高侍郎和安相公吵得厉害,陛下也了很大的火器,相公可要小心啊……” 达奚珣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时又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几枚金叶子,递了过去。宦官欣喜的接过,千恩万谢。 “明明可以内外夹击,为什么要白白的放过机会?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高尚的火气很冲,一边跺着脚,一边指着安守忠的鼻子。 “莫非安相公在资敌不成?” “你,你满口胡言,你放屁!” “够了,够了!都住口,整日间在朕的耳朵边争啊,吵啊,是闲朕命长了吗?” 安庆绪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指着安守忠和高尚的鼻子一通臭骂。也就在此时,达奚珣进殿了。 这副局面如果在半日之前,达奚珣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有了崔氏的提醒之后,他反而乐见其成了。因为这就是积累善因的过程,只有积了足够的善因,将来才会得到善果。换言之,此时做燕朝的奸臣,将来就是做唐朝之臣的筹码,他虽然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这些道理还是很容易想通透的。 “高侍郎如此诋毁安相公,某也要代安相公问一问,究竟居心何在?” 高尚扭头冷笑,待看清楚来人是达奚珣以后,脸上的冷笑就拧成了愤怒,竟霍然起身直往达奚珣冲了过去。 当殿动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可是达奚珣没想到的,冷不防被一拳砸在了脸上,顿时便觉得眼冒金星,口中甜。 “达奚珣你也不是好东西,诳我在政事堂傻等,自己却跑回家去……我大燕就要被你们这些奸臣败坏干净了!” 唐人尚武,达奚珣虽然是文臣,但当年也是上马开弓,下马提刀的人物,现在虽然老迈可毕竟还有三分余威,当即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安庆绪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君前争斗厮打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一时间竟忘了喝止他们。还是安守忠反应的快,连连呵斥,但高尚已经双眼充血,根本就不理会任何人的说辞。 “卫士何在?快将他们拉开!” 安守忠高呼殿外候着的禁卫,不过禁卫入殿以后也傻了眼,一个是政事堂的相公,一个是门下省的侍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满地打滚,真是斯文扫地。 “还愣着作甚?把他们拉开啊?” 两位重臣都是年逾花甲的老者,禁卫们哪敢下重手,只为难的看着安守忠,毕竟此时还没有天子的旨意,万一伤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个责任谁来担呢…… 安守忠也是行伍出身,眼见着没人听自己的,一时间也热血上脑挽着袖子就冲上去拉高尚,然后又趁机狠狠的砸了他几拳解恨泄愤。但是,安守忠忽略了高尚的脾气,这厮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后背挨了几拳以后,马上就松开了落下风的达奚珣,返身扑向他。 于是,高尚又与安守忠扭打在一起,满地打滚。 达奚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论起动手他还真不是高尚的对手,看情形连安守忠也落了下风。 “都住手!住手!” 终于,安庆绪爆了,只见他用拳头一下有以下猛砸着御案,面容扭曲已经扭曲到了极致。 大燕天子的怒喝让高尚恢复了神志,放开了扭着安守忠的手,不过安守忠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趁机腾出右手一拳狠狠砸了过去,砸了个满脸开花。 好在安守忠知道见好就收,砸了一拳以后就收手站了起来。 “重臣当殿扭打,你们,你们把朕置于何地?以为朕不敢治你们的罪吗?” 三人中,达奚珣反应最快,马上跪了下来。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紧接着安守忠也跪了下来请罪,只有高尚气鼓鼓的站在当场,心中怒意难平。 安守忠趁机难。 “高尚,君前失仪,还不赶快请罪!” 高尚恨恨的瞪了安守忠一眼,很不情愿的跪了下来。 “臣,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安庆绪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这种扭打的小事,作过后就直问三位重臣。 “你们都说说吧,就行该不该出兵!” “陛下三思,万不能轻举妄动!” “自当里应外合……” 达奚珣和高尚几乎同时开口,这倒让安守忠有些意外,达奚珣虽然没什么野心争权,但对他的谋划也是不赞同不参与,今日怎么一反常态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了呢? 不管对方的居心谋划,安守忠还是很乐见达奚珣站在自己这一边,如果是这样高尚那老匹夫根本就没有希望劝得动安庆绪。 果不其然,安庆绪看了看达奚珣,又看了看安守忠,身体重新萎顿下来。 “既然两位宰相都不同意轻易出兵,朕还有什么好说的。高尚,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但也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草率做了决定,此事就此作罢,休得再提!” 安庆绪能这样好脾气的对待高尚已经自认为十分的关照了,岂料高尚根本就不领情,反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 第八百一十四章:城门惊失火 殿内君臣三人吵得灰头土脸,忽闻殿外传来阵阵混乱之声,这不是寻常可见的。作为宰相之首的安守忠虽然正在气头上,可也马上就警惕的看向了门口。 在禁卫森森的宫内突生哗乱,绝对不是好兆头,许多时候就是宫变的前兆。 “羽林禁卫,带外发生了何事?” 安守忠不再和他们纠缠于是否应该出兵这件事上面,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了殿外突生的哗乱。 不多时,便有禁卫惶惶然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安喜门失火,守城军将哗变,哗变了……”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三人登时如堕冰窟,安庆绪身子一歪,险些就跌倒在御座上,安守忠则一蹦三尺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究竟是失火后哗变,还是哗变后失火,明白叙说!” 他这么问并非没有原因,两者间的区别非常之大。如果是失火后产生的哗变,就说明未必是有预谋而为之的,也许一切都是出于巧合。而先哗变后失火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没准城内已经混入了唐朝的奸细,正准备里应外合呢。 不管是哪一种,意识到这些以后,安守忠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两鬓间灰白的头发也瞬间被汗水打湿。 “回,回安相公,失火之后城内羽林卫派员查勘,遭到了城墙守军的无礼阻止,一言不合还打杀了其中两人,冲突就是因此而起。” 听着那禁卫断断续续的讲述哗乱始末,安守忠一直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如果当真是羽林卫和城墙守军的矛盾而引起的哗乱,这还真不是十分严重,只要及时的将大火扑灭,然后追究相关责任之人,以儆效尤,这次哗乱就会有惊无险的平息。 平乱的关键只在一个字,那就是“快”! “陛下,臣这就赶去失火的安喜门,处置哗乱!” 此时,安庆绪也从震惊中醒转了过来,他就算再糊涂也知道轻重,便嘱咐道: “安卿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军中变乱寻常可见,可一旦见了血,稍有不慎就能引起塌天大祸……”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庆绪一直说着胡话,现在终于说了几句中肯的话,但安守忠也常年在军中带兵,又岂能不知道哗变见血的危害呢? ‘请陛下放心,臣叮当小心谨慎,尽快平息这突如其来的变乱!’ 说这话,安守忠毫无征兆的,骤然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高尚。 “高尚!如果老夫没记错,安喜门正是你的份内之地吧?” 见状如此,达奚珣心中一阵暗喜,眼看着矛头直指高尚,就知道今日安喜门发生的哗乱,高尚说什么也难脱干系了。 其实,早在安喜门三个字从那禁卫口中说出之时,高尚就已经如遭雷击一般的呆住了。他为了劝说安庆绪下定出兵的决心,离开安喜门已经有大半日,其间防务都交给了一名陈姓郎将做主,平日里此人行事循规蹈矩,又怎么想得到一日半日的功夫就闯了这泼天的大祸。 据理力争时,高尚可以挺直了腰杆和安守忠这包藏祸心的懦夫叫板,但此刻他自知罪责难逃,哪里还硬气的起来呢! “如果查实是高某的罪责,高某甘愿领罪,绝不推辞!” 安守忠哈哈冷笑。 “高侍郎说的好听,如果你能尽职尽责,安喜门又岂会生出这无妄之乱来?”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高尚应该为安喜门的失火哗乱负主要责任,而更深层的用意则是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将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知道,燕军军法也是极为严苛的,高尚虽是门下省的官吏,可既然担着军职军责,就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因为治军不力而导致哗变的直接责任者历来都是难逃一死的。 刚刚安守忠被高尚逼得就差软语求饶了,事实上不出兵援助严庄,他提出的理由的确有些牵强,经不起细细推敲。如果任由高尚这么死咬下去,他很可能就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而改变策略。 而此时,一场大火倒是来的及时,久历权力斗争的安守忠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马上就从中嗅到了机会。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岂肯错过? 落井下石,痛歼落荒仇敌,这等快意之事,安守忠可是乐意之至。 不过,该说的话点到即止之后,安守忠几乎是无礼的揪着高尚就向殿外而去。 “如果当真局面不可收拾,看你怎么对得起天子的信重,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忧国之心么……” 安守忠和高尚离开之后,殿内重新归于平静,静的几乎连空气都要凝固,达奚珣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闷热使得他早就汗透重衣。 说起来盛夏之时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全副冠带袍服觐见天子,几层一副密不透气,只要一小会的功夫就能出几身汗。 安庆绪倒是不在乎仪表,身上只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头发也披散着没竖起来。 “陛下,臣……” 安庆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达奚卿,高尚今日之言,你怎么看?” 按道理说,达奚珣自然要站在安守忠一边,可听着安庆绪的语气似乎又有所保留,此时常年察言观色的本能就起了作用,关键时刻他的说法又模棱两可起来。 “高侍郎的初衷是好的,如果时势允许,与被困在城外的兵马内外夹击也未尝不可。但,但是安相公作为统揽城防全局的大吏,也一定是综合了当前局势,做出的最恰当的决断……” 安庆绪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朕不是问你他们谁对谁错,而是安喜门的失火,究竟有人勾结唐朝,还是仅仅为巧合?” 这话问的达奚珣心中一颤,尽管明知道安庆绪知并非自己,可还是做贼心虚使然,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这个,这个,臣也对此事不甚了了,一切还要等安相公平乱之后,有了具体的结果才能下定论。不过,陛下也毋须过分担忧,这洛阳城修建百年,固若金汤,就算有些个宵小不自量力的作乱,也是以卵击石而已。相信安相公很快就会送回来好消息。” 安庆绪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担心安喜门失火的事,长久以来不能入睡就像魔鬼一样缠着他,折磨着他。他是真困啊,如果现在能安安稳稳的睡上半天,哪管得外面洪水滔天,大火熊熊呢…… …… 秦晋将严庄接回了军营,但这一次做的确实极为低调,甚至连神武军中都甚少有宣传,大营内平静的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当然,秦晋这么做还是处于拉拢人心的考虑,如果大张旗鼓的宣扬严庄投了唐朝,他留在洛阳内的家眷族人必将遭到安庆绪疯狂的报复,因而为了这些也只能低调处理。一切都只能等到攻克洛阳以后再大肆宣扬,大做文章。 严庄作为伪燕朝廷的宰相之首其影响力绝非尹子琦可比,现在也投了唐朝对于伪燕朝廷而言不啻于河堤崩坏一般严重。 秦晋也知道严庄与尹子琦之间的矛盾,是以并没有让这两个人见面,他除了要安抚此人以外,更要从此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洛阳城内关键消息。 中军帐内,严庄坐在秦晋的右手边,脸上丝毫没有败军之主帅的气馁萧索之色,相反还恰到好处的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就像在自家军中一般无异。 对于这种城府甚深的人,秦晋见得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这些官场中人为了前途和利益,些许身份地位的落差又算得上什么,不是连唾面自干的事都时有发生么? 两人正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秦琰兴冲冲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好消息,好……” 他正兴冲冲的,忽然瞧见秦晋凌厉的神色,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军中的规矩绝不能乱了,既然进的是中军帐,不是秦晋的私帐,就得按照军中礼数做足了。 不过,秦琰带来的绝对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安喜门失火大乱?” 就连严庄都一脸的惊诧,虽然唐朝兵马现在占着上风,可对洛阳城内影响并不严重,更不可能出现军队哗变放火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之所以称之为骇人听闻之事,那是因为安喜门就挨着宫城的东面,中间仅仅隔着一道徽安门,如此重要的位置出现了哗变,在严庄看来有些难以理解。 “据老夫所知,现在城内做主的是安守忠,其人虽然能力平庸,但也绝非致祸致乱的人,怎么可能几日功夫就激起了变乱呢?” 忽然间,严庄似乎明白了,刚刚不经意间瞥了秦晋一眼,他所见到目光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都说这个秦晋奸狡过人,智计百出,此时洛阳城内出现点意外和闪失,好像也就不难理解了。 秦琰是个急性子,直接说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召集兵马给叛贼们点颜色瞧瞧……”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一十五章:奸相的谋划 严庄毕竟年岁大了,刚刚又受到了惊吓,秦晋命人将其妥善安置起来,就目前而言他的作用还有待开发,但指望着一个头像的宰相攻陷洛阳城也是不现实的。 等到中军帐内只剩下自家人时,杨行本这才满怀担忧的说道: “看来城内那些打算举义的人提前动手了。” 至此,秦琰才明白,原来这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更是蠢蠢‘欲’动。 “原来大夫早就安排了这一出好戏,接下来该咱们神武军里应外合了吧?” 一边说话,秦琰一边摩拳擦掌,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然则,他忽然发现,秦晋和杨行本的脸上都没有笑模样,马上就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不妥之处,于是乎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莫非,莫非此事有变故?” 杨行本点了点头,不无忧虑的道: “举义的人是早就联系好了的,但动手的时间却提前了,事先我和秦大夫毫不知情。” 秦琰顿时一拍大‘腿’。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没有商量好就动手,不是自取死路吗!” 这也是秦晋惋惜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没有人是上赶着送死的蠢货,除非是遇到了迫不得已的意外,不得不如此。 但是,秦琰对降将降兵的歧视,此风绝不可长。他狠狠的瞪了秦琰一眼。 “没记‘性’的东西,说过多少遍了,只要举义来投,就都是我唐朝将士,再有这种调调,休怪秦某军法从事!” 一不留神又遭到了训斥,秦琰悻悻的一摊手。 “末将知错,请大夫责罚就是,也不用等着下次了!” 这明显实在顶撞秦晋,发泄心中的不满,杨行本忍不住笑了。 “这这猴崽子也想造旧主人的反吗?” 秦琰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嘿嘿笑了,又满腹委屈的说道: “家主对俺们这些人太严苛了,稍有小错就十倍百倍的惩罚,外人也不见如此,否则现在俺就是受封将军也绰绰有余呢!” 秦晋沉‘吟’着不说话,杨行本则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说道: “你以为这是在刻薄你们吗?大错特错,秦大夫此举就是要让你们封侯拜将那一天旁人无话可说!” 秦晋刻意打压这几个家奴出身的军将,其目的不仅仅是让人不说闲话,更重要的是磨练他们的‘性’子,而不使他们养成骄横的习惯,懂得时时刻刻处处要夹着尾巴行事。 事实证明,这几年以来对秦琰的打磨是颇为成功的。许多不平之事都只浮于表面的发发牢‘骚’而已,不像从前都要动真怒的。 果然,秦琰苦着脸道: “家主良苦用心,俺又岂能不知?但这一肚子的委屈还不让俺发几句牢‘骚’了么?” 秦晋对待属下是严苛不假,但心是热乎的,而杨行本则完全相反,他对待部属严苛,心也是冷的。秦琰看似玩笑的话,他却很不以为然。 “身在风口‘浪’尖之上,就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半句玩笑,半点马虎也要不得,否则一不小心就有跌落悬崖的危险!你一个人坠崖不要紧,难道还要牵累旧主人吗?” 秦琰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 洛阳城安喜‘门’失火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尽管秦晋有心如此,但是此时既不了解情况,也没有充分的准备,如果贸然行事,‘弄’不好就得赔了夫任又折兵。 思忖良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可惜可惜啊,为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 这么说实际上已经很是委婉了,在他看来安喜‘门’失火的兵变根本不可能成功,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次举义就会被城内叛军轻而易举的‘荡’平。 但秦琰还是很不甘心,他两手搓了一阵,才又看向秦晋。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覆亡吗? 杨行本扭头反问: “明知必败,难道还要不自量力的去送命吗?” 秦晋摆了摆手,制止了打算与杨行本争执的秦琰。 “不要聒噪了,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神武军在洛阳城的内线也不止这一条,此次仓促举义行事的失败就权当一个教训。” “大夫所言甚是,但当务之急却是尽快与城内再一次取得联络。或者派几个得力的人进去,指挥那些有心举义的燕兵……” 中军帐内的气氛很是压抑,杨行本觉得有必要和城内取得联络,才能再一次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不可!派人进去谈何容易,一切联络还得照旧,谨慎小心才是长久之计!” 其实,杨行本也是那么一说,当真派人到守卫森严的洛阳城了又谈何容易? 秦晋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脚,在账内来回踱了几步才又重新站定。 “城内的事咱们难以左右,先不去想他,更重要的事还等着你我去处理!” “大夫说的是大营里那些尚在做困兽之斗的曳落河叛军?” 杨行本的建议是想方设法将其收为己用,但秦晋却顾虑重重,这些人素来桀骜不驯,‘弄’不好为其反噬也极有可能。 这一点,秦琰比秦晋的想法更甚一步。 “还费那气力作甚了?直接将那万把人都歼灭了事干净……” “丧家之犬不足惧,重要的倒是军营里那百万石军粮。” 至此,秦晋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大营里百万石军粮上。 杨行本摇着头,很明显的不以为然。 “曳落河都是些冥顽不灵的胡人,如果咱们‘逼’得他们急了,一把火将那些军粮烧了也不是不能!反之假使投鼠忌器,又等于自缚手脚,反而成了累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将军说说,该怎么处置?” 秦琰刚刚被杨行本训斥了一顿,此时逮着机会正好给他点难堪。 只见杨行本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几个字。 “人与粮食俱焚!” 那些军粮诚然是供吃用的,但也同样是极好的引火之物,一旦大火烧起来,任何人都无力回天。非但如此,与之同在营中的曳落河要么被烧烤而死,要么被烟活活熏死,总而言之都是死路一条。 “大夫还忧郁甚了?当断不断,只能错失良机啊!” 严庄刚刚投了神武军,此时叛军军营内人心惶惶,正是趁机发难的大好时机,如果等这些叛贼的军心稳定之后,再想轻易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晋早就想过‘玉’石俱焚的法子,但唯一顾虑和在意的是那百万石军粮,这都是民脂民膏,就算一年出两季粮食,要多少顷两天才能有如此产出?这种损失和人口损失一样,都是难以挽回的。 去年在关中一把火烧了五百万石军粮,那是迫不得已,可现在明明有得选择,为什么还要出此下策? 未到迫不得已的境地,轻易不能放弃这百万石军粮。 杨行本仍旧没有放弃劝说秦晋。 “此前十万石军粮大夫不也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下令烧掉了吗?现在虽然有百万石军粮,也不过多了十倍,既然可以一劳永逸的全歼那些胡贼,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的确,在尹子琦的眼皮子底下烧掉了十万石军粮此事不假,秦晋也没怎么犹豫,但这毕竟是上百万石的数目,又岂能儿戏视之呢? 秦琰见两个人都默然不语,便提议道: “能不能想个万全的法子,既保住百万粮食,又收服那些叛贼,为甚非要全歼呢?大夫一向都是提倡杀伤不如收降的,现在怎么还犹豫了?” 杨行本嗤笑道: “世间事岂有完全的?如果真有这么好的法子,秦大夫又何必愁眉不展了!” 秦琰嘟囔了一句: “既然没有万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算了,顾虑重重,遭罪的还不是咱神武军了……” …… 洛阳城内,安喜‘门’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经查受被烧毁的除了敌楼建筑以外,还有城墙上下堆放的木料和火油。这些东西原本是对方攻城的唐兵的,现在倒好,被那些该死的‘乱’兵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安守忠看着一片狼藉的安喜‘门’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那些作‘乱’的人扒皮‘抽’筋。 但是,在扒皮‘抽’筋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置。 在安守忠面前十几个木架一字排开,每个木架上面都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军卒正卖力的一下又一下的‘抽’着鞭子。 “说!幕后的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狗命,苟活在这个世上!” “呸!要杀要剐给爷爷来个痛快的,休要聒噪废话!” 这几个人倒有些骨气,安守忠冷笑数声,怎么可能让这几个人痛痛快快的速死呢?他就是要折磨的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一旦到了这种境地,能够硬气的也就没剩下几个,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安守忠的谋划就算成了。 “禀相公,探马回报,唐营兵马并无异动!” 这个军报让安守忠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神武军不来趁火打劫,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想到这些他的脸上就‘露’出了阵阵狞笑。 “打,往死里打!” 一时之间,惨叫哀号之声再度此起彼伏……( )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一十六章:突兀的转变 安守忠拷打这些参与作乱的军卒,并非当真要查出幕后的主使,其真正目的所在乃是趁机攀咬出一份名单来。 而这些人的嘴硬也给他设计好的戏码又增添了几分色彩,如果痛痛快快的就招认出来,反而让人觉得有参假的成分。 毒打一直持续到入夜,安喜门内火把通明,将见方百十步的范围映照的如同白昼。但闻有气无力的哀鸣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噼啪声,在场之人无不纷纷侧目, 木架上被绑的那十几个军卒已经成了血人一般,根本就没了人形。 倒是安守忠不疾不徐的坐在胡凳上,煞有介事的看着惨烈的行刑现场。 “相公,已经招认的差不多了,这是已经立字画押的名单!” 安守忠看似漫不经意的从部下手中接过了一份还沾着血点子的名单,上面所罗列着人名、职官、爵级以及籍贯,实在是详尽的不能再详尽了。 上下仔细的看完了这份名单,安守忠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先按照名单上抓人,要举家一体,抓到以后全都押到通渠边上,就地正法,绝不能留得他们到天明!” 诛杀乱党,安守忠是请了圣命的,杀人乃名正言顺。如果兵变之后,按着不杀人才叫人奇怪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尤其是城中达官显贵居住的十几个坊内外,鸡飞狗跳,哭天抢地,咒骂声、呵斥声、哭号声混成一片。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虽然听得大街上频频有大批步骑走动的声音,但哪个敢出来瞧热闹?至多在门后透过门缝看上一眼都已经是胆子大过天的了。 很快,便有成百上千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押到了大街上,押解的军卒将他们用绳子串成了串,防止有人趁乱逃掉。显然,许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揪起来的,男人还好,那些女眷则更加倒霉。 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女眷,不论主奴,都是生得细皮嫩肉。负责押解的军卒都是一身火气的军汉,对他们上下其手,极尽亵玩之能事,间或还有人爆出阵阵大笑…… 但是,如果他们的厄运仅仅是遭受这种屈辱也还罢了,更大的灾祸还在前面候着呢! 由于有了宰相的钧命,军卒们行事毫无顾忌,都是些将死之人,不趁机讨些便宜,岂非白白浪费了这美差么? 负责行刑的校尉强令所有待刑之人脱光所有衣物,赤条条的挤在一起,这么做并非只为了羞辱,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衣物也是值钱货,此时收敛在一起,自然省却了一番功夫。其中有人反抗,但很快就被乱刃分尸,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反抗,强忍着屈辱选择了顺从。 人就是这样,明知必死,却被心底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驱使着,巴望着在最后一刻能有奇迹出现。然而,屈辱的配合并没有换来活命的机会。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批人头在通渠旁落地,刽子手们直接将一具具尸体翻入渠中,同时又打开了城墙上的数道铁闸,任由尸体随着渠中流水冲到城外。这条行船的通渠直通着洛水,如无意外这些尸体将在天亮后飘进洛水,最终会随同洛水汇入黄河之中。 这么做,自然就省去了费时费力处理尸体的麻烦。 按照名单上的人名数目推算,今夜至少也得有上万人人头落地,如此之大的数目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置,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看着一茬接着一茬的人头纷纷落地,门下侍郎高尚彻底沉默了。 安守忠并没有因为他的过分举动而进行报复,可眼见着因为一次失败的兵变而牵连了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他只觉得心脏在阵阵抽搐,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终于,高尚忍不住伏在墙角哇哇的呕吐起来。 强烈的负疚感就像幽灵一样死死的掐着高尚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些人虽然并非他所坑害,但间接而言与其又有着分不清的干系。 如果不是他擅离职守,到宫中,到政事堂去陈情,那些意欲举事的叛卒也就没有机会叛乱,叛乱没有生,安守忠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牵连这么多的人。 吐无可吐之下,高尚踉踉跄跄,无力的挣扎起身,视线已经被浑浊的眼泪所模糊,所有的东西都被扭曲的如同鬼怪。 高尚不是个懦弱的人,年轻时也是领兵驰骋沙场的宿将,只是后来年事已高才渐渐的淡出了战场,不再冲锋陷阵。这等行伍出身的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他还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但见一具具赤条条又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死猪一样被推到通渠内,与此同时又是一批人头落地,又有一具具新鲜热乎的尸体被至于岸边。 战场厮杀乃是力战而决出生死,杀的都是仇寇。可眼前这些人一夜之前还是大燕的显贵之家,此时此刻竟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境地,身异处不说,还要死无葬身之地,成为鱼鸟野兽的果腹之物。 此时,高尚已经欲哭无泪,他倒宁愿安守忠一并将自己也杀掉算了。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安守忠就算为了避嫌,也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报复自己。来日方长,只要仇恨之心不死,还不是大有机会行报复之事么? “大燕要亡啊!” 高尚只在一遍遍的嘟囔着这一句话,安守忠杀了这么多人,无非是要清除异己,许多被处死的人他甚至多半认得,不是严庄的旧部故吏,就是阿史那承庆的亲信。 只要过了今夜,这洛阳城里还有谁敢再忤逆安守忠的半句话?想到这些,他不寒而栗。 “高侍郎如何躲在此处?让老夫好一通寻找!” 高尚勉力的站直了身体,冷然道: “相公杀了这许多叛党,高某只在心惊后怕,肝胆巨颤啊……” 安守忠则满脸堆笑,似乎两人从来都没有生过不愉快一般。 “谁都不是天生的屠夫,但身负圣命,就算杀人盈野又算得了什么,就算那阿鼻地狱也不敢收了安某!” 高尚想说,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自己人,难道为了权力二字就杀的这么心安理得吗?可惜,他暗自运了几次气,都没能吐出口来,最后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 “好了,高侍郎不要再意气用事,老夫刚刚已经想得明白通透,城外的曳落河不能放弃,你我这就应该进宫,向陛下陈明此中厉害关键,只要机会合适,就出兵与其内外夹击,如何啊?” 一时之间,高尚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想不通日间还坚持死守的安守忠怎么就改了主意,难道一场大屠杀竟有如此功效不成? “当真?” 安守忠哈哈大笑。 “老夫何时说过诳语,说出兵就出兵,假使明日时机得当,便明日出兵!” 高尚兀自难以置信的盯着安守忠,想要看清楚这恶毒的屠夫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他现在早已心神俱乱,难以冷静的思考。 浑浑噩噩的跟着安守忠进了宫,又浑浑噩噩的附和着安守忠出兵里应外合云云的说辞,直至天色渐亮才行尸走肉一般出了明德门,夏末早秋的晨风刮过,身上不禁凉意阵阵,高尚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安守忠因何变化如此之大! 忽然,一名军吏飞起而至,马蹄刨开,怎么看都是一身的惊慌之色。与之一同出来的安守忠不禁眉头皱起。这种情形,应该不是好消息吧。 “何事惊慌?” “探马刚刚回报,城西曳落河大营火起,具体因由不明……” “甚?你再说一遍?” 此时,安守忠也有些慌了,如果在一日之前,曳落河大营烧了也就烧了。但现在情势大为不同,眼看着就有希望将这股先帝留下来的精锐收为己用,怎么就起了火呢? 军营起火,肯定不会是什么粗心大意所致的失火,其中必有神武军从中捣鬼。 只见安守忠咬牙切齿。 “秦晋匹夫,严庄匹夫,难道不亡我大燕就不死心吗?” 高尚也是暗暗心惊,虽然看着安守忠气急败坏的模样,多少有些解恨。但一想到倒霉的还是大燕自家人,那一丁点的解恨之意也就烟消云散。 “安相公,当务之急,可要像个万全的法子,再不济也得将困在城外的精锐接回来,否则,否则损失将难以估量啊……” 其实,这也是高尚昨天擅离职守打算游说达奚珣,劝说安庆绪出兵的重要原因。 安守忠点了点头,双眉间却拧成了个川字。 仓促间还真不好立时派兵出去,因为洛阳各门早就被他下令砌死,砖石间甚至还用石灰填了缝子,若想凿开彻底清理干净,至少也得一两日的功夫。 “安相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情急之下,高尚也顾不得此前的公仇私怨,只希望安守忠明白一个道理,所有人都和大燕同在一条船上,船若是沉了,全都没有好下场。( )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一十七章:火烧豺胡营 大火熊熊而起,秦晋立于马上,依旧惯常的面无表情。但杨行本清楚,秦晋下了火烧叛军大营的决定,心头却是在滴血。一百万石的粮食付之一炬,任谁都不可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杨行本仍旧认为这个决定没有错,比起江山社稷,别说一百万石的粮食,就算千万石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数年前,高仙芝一把火烧了陕州的太原仓,其中积存的数百万石粮食付之一炬,为得不还是江山社稷吗?这些曳落河都是养不熟的野狼,留着只能是祸害,未免夜长梦多,一把火全都烧的干干净净才是上策。 夜色下,秦晋的眼睛里流动着明灭闪烁的火焰,那是不远处腾起的冲天大火。其实,杨行本有些自作聪明了,他以为秦晋面色凝重,乃是出于对那百万石军粮的惋惜,实际上秦晋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没有三心两意的尾巴。 然则,面色凝重也并非没有因由,他刚刚接到了来自河北探子的密报,阿史那承庆十有七八已经死在了史思明的手下,因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史思明腾出手来南下反扑之前没有攻陷洛阳,神武军的处境就复杂了。 “老夫当真小觑了火器营,从前直以为青虚真人手底下都是些奇技淫巧之辈,想不到竟比得上军中精锐了!” 这些日子以来,房琯一直忙于民营的调度分配,恨不得一天时间当两天用,好在没有耽搁了进军的进度,直到今日才腾出时间来歇息一阵。 可房琯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听说神武军的火器营今日要奇袭叛军大营,他又顿时来了精神,倒要看看这样一支老弱残兵组成的人马如何对阵叛军精锐。 岂料,人家火器营压根就没打算真刀真枪的杀上去,几十架高大的石砲同时对准了叛军大营,带着火苗的燃烧物就像火流星一样砸进了叛军大营,不一会的功夫,只见火光渐渐腾起,火势蔓延之快远超房琯想象。 清虚子的人压根就没到前线指挥,甚至还在旁边绘声绘色的坐着讲解。 “可别小瞧了咱这引火的石砲,秦大夫还特地给起了个名字呢,叫做燃烧弹。” 其实,此物说起来倒也简单,以装满了火油的陶制坛子为主体,外面裹附着用油浸透了的干麻,干麻引燃以后,石砲便将这“燃烧弹”投掷出去,坛子砸到目标上必然粉碎,里面的火油四溅流淌,粘着燃烧的浸油干麻,也会一并被引燃。 “如此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得这滔天大火!” 清虚子越说越得意,还摇头晃脑起来。 房琯对此大为赞赏,连连道: “青虚真人此功不可没啊!” 但他话到一半又生出几分疑虑。 “难道此物当真无法可解吗?” 清虚子尚未从得意中清醒过来,便随口答道: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燃烧弹’又岂能例外呢?此时只要一场倾盆大雨降下来,咱们今日的谋划便功亏一篑啊!” 杨行本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这贫嘴的道士一旦得意起来嘴就没有把门的,万一当真天降大雨,岂非是自催倒霉吗?他虽然不信鬼神,但对这种事也是有着不小的避忌。 清虚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马上有干笑着往回拉扯。 “诸位不必杞人忧天,贫道昨日夜观星象,此后三日都不会又滴雨降下,天旱着呢” 秦晋倒不怎么在乎这些吉利与否的话,他在掐算着时间,烧掉整个叛军大营,没有三两日功夫绝对难以不行,而这期间最大的变数就是洛阳城内的叛军会不会出来救援,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为此,秦晋特地布下重兵监视洛阳城内,田承嗣所领的民营转战兵的一万多人,包括薛焕所部的两万多人,都虎视眈眈的注意着洛阳城,只要叛军赶出来,就给予迎头痛击。除此之外,磨延啜罗的回纥兵依旧在紧密的注视着叛军大营内曳落河的动向,只要有人冲出来,便立即尾随剿杀。 之所以没有选择堵截,那是因为人在死中求活的境地里,可以爆发出无限的潜能,而逃跑的败兵则不一样了,前面就是生路,傻子才会停下来和追兵拼死呢。 “奇怪,奇怪啊!” 好半晌之后,房琯皱着眉连说了两句。 秦晋扭过头来,问道: “房相公有何担心之处?” 房琯直言不讳,指着远处火光熊熊的叛军大营。 “大夫看看这火势,咱们离着六七里地尚且觉得热风扑面,因何营中的叛军竟没有几个人冲出来呢?难不成他们还想与大营共存亡不成?” 这个问题,秦晋一早也想过,甚至连挖地道这种可能都考虑过,但最终都一一否定了。洛阳城外的地形比较复杂,就算有当真挖了地道,也只能供少数人逃生之用,上万人绝难在短时间内逃掉。 因而,尽管他也是心中狐疑,不清楚叛军究竟作何打算,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大火彻底将一切都烧成灰烬,现在房琯提出了这个疑问,便顺口道: “奇怪归奇怪,大火熊熊之下,他们又如何取得到巧呢?” 房琯跟着哈哈大笑。 “秦大夫倒是沉得住气,老夫不如多矣!” 秦晋有些尴尬,像房琯这种当众赞誉,他还是觉得很别扭。 “房相公言重了,在下哪里是什么沉得住气,实在是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反不如踏踏实实的等下去,等到大火燃尽了,熄灭了,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正说话间,便有人惊呼道: “快看,叛军辕门开了,里边有人冲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日光也逐渐暗淡,借着火光还是可以看清楚叛军辕门里冲出来了多少人,看规模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千把人,比起两万左右的总数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难道这是他们在故布疑兵?” 房琯似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秦晋默不作声,杨行本则冷笑道: “管他疑兵不疑兵的,这点人还不够回纥人塞牙缝的,出来多少便能吃下多少!” 对于争功心切的磨延啜罗,杨行本还是比较了解的,冲出来一千人就等于一千颗首级。 因为此前秦晋曾私下里对磨延啜罗许诺过,斩首一级除了朝廷的封赏以外,还额外的给他十金。也就是说,十金换一颗首级,一千颗首级就足足有万金。若是斩首上万,那就是十万金。所谓金山银山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磨延啜罗在回纥又多受到兄长的限制,手下部众并不宽裕。 秦晋这么做,自然是怕磨延啜罗又故态复萌,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现在以赏金激发他们的积极性,自是以策万全。 这件事在神武军中几个高层之间已经是没有明说的秘密,众人虽然心有不满,可为了大局着想,也没人跳出来拆秦晋的台。 清虚子呵呵笑着接茬: “磨延啜罗那厮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啊!” 只有房琯刚刚回来,不知晓内情,被清虚子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斩首一千级朝廷给的赏金并不多,因为赏金只是附带,真正的重头戏乃是策勋数转以后可以晋升的秩级与爵位。 果不其然,那一千多人的叛军从一片火海的军营里冲出来以后,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连一丝水花都没溅起来,眨眼的功夫就被斩杀殆尽。 秦晋这时才如梦方醒一般。 “快,传令磨延啜罗,让他留几个活口!” 房琯登时就明白,秦晋是要从活口的嘴里探知军营内的情况。 不过,磨延啜罗这回聪明了不少,不等传令的军将离开,就已经派人押解了十几个俘虏过来,专门交给秦晋审讯的。 见状,众人都觉得磨延啜罗对这次洛阳之战是真的上心了,不再向上次那般三心两意,暗怀鬼胎。 清虚子干笑道: “这个胡家子倒是有些可造之处,只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所指的坚持多久,就是磨延啜罗能与神武军竭诚配合多长时间,毕竟磨延啜罗的坏名声已经远扬在外,恨其入骨的尤以房琯为甚。神武军也不会变戏法,也没有那么多黄金换首级,一旦无利可图,这个早还能不能起了,也就成了未知之数。 房琯不愧是做了宰相的人,虽然恨极了磨延啜罗,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其实,就算他显露出来,也没人会多说什么,要知道房琯的兵败与磨延啜罗有着扯不清的干系,如果当初不是磨延啜罗在他背后拆台,说不定此时的洛阳城早就光复了。 “可造之材,但能为我大唐所用,我大唐必会丰其羽翼,磨延啜罗是个明白人,又岂能不懂的这个道理?青虚真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清虚子心道,如果磨延啜罗当真是个明白人,当初为何又拆你的台呢?但他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是以这番话只在肚子里打了个转。 忽有军卒来报: “洛阳城南方两处城门均有异动……”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一十八章:轻敌终入险 “来了正好,并迎头痛击!” 房琯心情大好,他知道秦晋在此前早就做足了准备,不但把叛军大营盯的死死的,对洛阳城内的动向也时时刻刻紧密监视。 秦晋沉声道: “拿地图来!” 声音未落,立刻就有随行的军吏将份绘制详尽的地图展开。虽然这种没有等高线的地图在秦晋的眼里简陋至极,可于时人而言,已经是十分的复杂详尽了。 这是份洛阳城附近的地图,不但清楚的标识了洛阳各门,甚至连各门的兵力配备合领兵的守将、副将等内容都并列出。这些当然都是周密情报工作的功劳,房琯还是头次看到这份地图,禁不住啧啧赞叹,心中暗想,如果当初自己能筹备部署的如此周祥,又何至于全军尽殁呢? 心中懊悔归懊悔,但他也看清楚了个事实,那就是秦晋的不败战绩绝非运气使然,人们只看到了表面上风光,却从没想到这风光背后做了多少工夫,绝不仅仅是用智计过人就能行的。 研究了半晌,秦晋竟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 “叛军此次出兵虽然仓促,但必然都是精锐,也都有着拼死战的决心,告诉薛焕,定要谨慎对敌,不可心浮轻敌!” 杨行本也点头附和着: “薛焕连打了几次胜仗,骄满情绪必然积蓄得不少,这可是兵家大忌!” 出城的叛军直奔薛焕所部的防线冲杀过来,深不及胸的壕沟能挡得住偷袭,对这种大规模的强袭却收效甚微,就算用尸体填也很快就将壕沟填平了。 不过,已经身经百战的薛焕却丝毫没有畏惧情绪,反而兴奋的双目放光,大声冷笑了阵才对左右道: “列阵迎敌,让这些叛贼有去无回!” 霎时间,部将士卒同声齐喝: “杀贼,杀贼,杀尽叛贼!” 正当此时,秦晋的信使到了。 当薛焕听了秦晋的提醒以后,脸上明显的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心道:秦大夫也太过小心了,叛贼军心士气早就大乱,否则也不至于在最不合时宜的时间出兵。 “请回禀秦大夫,末将定谨记于心!” 虽然心中是不以为然的,但该有的态度不能不表明。 说着,薛焕又指数百步之外的战场。 “稍待片刻再回报也不迟,说不定能并将捷报带回去给秦大夫!” 薛焕的骄傲是有资本的,这两三年来,他在河东从百人将做起,和蔡希德打过仗,和史思明也对阵过,胜仗败仗打了数百场有余,早就过了那种面对强兵突袭心怀忐忑的时候。 他现在所拥有的除了自信,还是自信。 自信诚然是好的,但有些时候若贯的自信成了蒙面的纱布,就很可能会酿成大祸。 很快,薛焕就现战场上的情形有点不对头,蜂拥而至的叛军好像全都不怕死样,前仆后继,填平了民营所挖掘的壕沟以后,迅突进神武军的防线之中,双方胶着在起,眼看着战场就成了锅浆糊。 在秦晋的信使面前,薛焕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又做了个令他后悔不已的决定,将后军全部压上,以求用最快的度将这股来犯之敌击溃。 但是,让薛焕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约在小半个时辰之后,股规模接近万人的骑兵直从侧翼里杀了出来,之快,之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秦大夫因何派人提醒自己定要谨慎小心。 事实上,薛焕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侧后翼均有规模相当的护军在侧。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叛军居然以规模近万人的骑兵冲击侧翼,这就使得他十分的被动。而且,问题更严重的是,如果这近万骑兵并非钳制袭扰,那后续定还有步卒跟上,当真如此的话局面可就变得危险了。 薛焕久经战阵,见此情形之后,无数种可能都在脑子里闪过,越想越是觉得心惊。 难道正面的叛军才是钳制兵力,而真正的主攻方向在己方的侧翼不成? 只是到了这等时刻,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牵制在了正面,想要撤出来又谈何容易?更别提阻击侧翼之敌了。 意识到局面有可能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薛焕再也难以安坐,当即带着自己的全部亲卫连带纛旗并转向吃紧的侧翼。 薛焕这里焦头烂额,磨延啜罗所领的回纥部却杀的兴起,这大半日功夫已经斩有两千余级,看着堆积起来的级,就好像眼前是金山银山般。 “那些杂胡也当真奇怪,火势如此之大,也憋得住!” 他只可惜杀得人少了,自然换得金银也就少了。 “头领,不如想办法杀进营去,捡些现成的便宜也好!” 磨延啜罗看了眼火光冲天的叛军大营,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只是火势如此之大,万被困在了里边,岂非偷鸡不成?不过,毕竟耐不过斩的诱惑,他还是同意了部下的建议。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所幸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叛营周围数里之地,进兵丝毫不受黑暗的阻碍。 谨慎起见,指派了千人先去试探番,只要叛军抵抗难以成型,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那大举扑过去又有何妨呢! 然而,这千人冲上去之后,却如泥牛入海般,再无音讯。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有十几个军卒狼狈的跑回来报讯。 “叛营里的烟太大,兄弟们冲进去以后,直没有动静,多半,多半都……” 那军卒到现在还被烟呛得直咳嗽,磨延啜罗这才意识到,自己派出去的这千回纥勇士怕是热包子打狗了。登时,他也清楚了叛军为什么只有几千人逃了出来。 叛军定是不甘心百万石军粮被烧毁,试图灭火,等到现火势难以扑灭以后,再想逃走,却被浓烈的烟熏倒了。 这时,他又庆幸自己没有仓促鲁莽的下令大举冲击叛营,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浓烟之下。 今日的经历让磨延啜罗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大火和浓烟同样可以使敌人全军覆没。 火势蔓延眼看着越来越大,虽然距离叛营有着接近里地的距离,可磨延啜罗还是觉得有些烤脸,而且四周的烟明显多了起来。由于有了刚刚经历,清楚了浓烟的威力,当即就下令全军后撤到三里之外,严密监视。 安稳下来以后,磨延啜罗又惋惜起来,想必那些叛军尸也很快就会在蔓延的火势中化为黑灰,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不过,磨延啜罗很快又想通了,秦大夫又没指定非得曳落河的级不能还金银,杀别的叛军不样吗? “派游骑出去,每百人为队,看看哪里还有叛军,现规模过千的,立即回报,少于千的,自行处置!” 对于磨延啜罗而言,这不过是个聊胜于无的决定,谁想得到竟歪打正着了。 “头领,河东来的神武军打起来了,看情形很是不妙,要败!” 得报之后,磨延啜罗眉头突突阵乱跳,河东来的神武军不是薛焕所部吗?当初就是薛焕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打的他们几乎满地找牙,其战斗力令人心惊,叛军又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么可能败呢? “没看错了?莫不是他们的诈败诱敌之计!” “看得清清楚楚,不能错,神武军都和叛军纠缠在起了,侧翼又遭受重兵突击,薛焕的纛旗也去了侧翼,看样子老鹰要被燕子啄眼了!” 闻言,磨延啜罗裂开嘴笑了,他忽然现了个绝好的,可以雪耻的机会。 “整军……” “头领不可啊,神武军虽然暂时出于劣势,可如果……” 磨延啜罗瞪了劝说阻止他的百人将眼。 “糊涂蛋!谁说要与神武军为敌?咱们现在就去给薛焕那小狼崽子解围,看他以后还如何在某的面前趾高气昂!” 说罢,他又看了眼烈火熊熊的叛军大营,都烧成了这个德行,就算天神下凡也救不得了,再留下来也是白费功夫。 磨延啜罗可不是蠢货,心里那本帐算的精明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和秦晋翻脸呢?除了指望着级换金银,还要趁着这潜在难逢的机会,让唐朝支持自己和兄长,也就是怀仁可汗争夺汗位呢。 如果因为己私仇就葬送了大好机会,将来还有什么资格称雄草原?别说称雄草原,恐怕击败怀仁可汗都未必能行。 “还磨蹭什么?快传令去!” 磨延啜罗不耐烦的催促着。 “头领,咱们是奉命监视叛军大营的,就这么走了,万秦大夫追究起来,可,可怎么解释?” 磨延啜罗的耐性有限,当即就骂了起来。 “还解释个屁!咱们救了薛焕那狼崽子,秦大夫只会感谢咱们,给咱们金银,怎么可能怪罪咱们呢?” 有了自家头领的命令,整个回纥部兵马很快就动了起来,两万步骑以极快的度向洛阳城方向运动……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一十九章:回纥摘桃子 秦晋很快就接到了薛焕将要落败的军报,杨行本一向看这些河东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满意,此时更是气急得骂着: “薛焕这个蠢货!早就提醒过他了,还是这般的不知轻重,难道非得用人命做代价,才能长这一智吗?” 不过,杨行本骂得在理,薛焕的骄满自大情绪,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早晚吃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实,这也怨不得薛焕,薛焕今年尚未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成了领兵数万的大将,又接连的打胜仗,如果不自大才见了鬼呢!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重要一点是如何解围!” 房琯毕竟是宰相,看问题也总是着眼于全局,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秦晋倒没有杨行本那么愤怒,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就心平气和的解决便是,更何况这又不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用不着那么气急败坏。 “让薛焕撤下来就是,秦琰的兵马向西南靠拢,掩护薛焕的兵马撤到后面去!” 这的确是个好提议,只要让薛焕撤下来,叛军咬不住袭击的目标,又不敢穷追,便只剩下收兵一条路。 要知道,整个神武军在洛阳城外布置严密,薛焕所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兵马,如果当真增兵救援薛焕,叛军一样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杨行本又冷哼了一声: “只怕薛焕拒不奉命!” 秦晋沉思一阵,说道: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因怒而动兵,如果因为一己意气用事而拉上全军将士去送命,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也要重处!” 房琯吃惊的看了一眼秦晋,暗自道:此前听说他重罚了违抗军令擅自行动的杨行本,还以为他在神武军各派系中选择了支持势大的河东一系,现在听口风,竟似有意要拿这个薛焕开刀了…… 派系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可能杜绝,永远都会存在,大到朝廷,小到一县的官署,无不分帮结派,或泾渭分明,或纠缠不清。哪怕素来以军纪严明著称的神武军也难免于出现派系。 如今看来,出身自河东世家的子弟遍布于神武军中,自然以此为大。而一个合格的统帅,真正要做的并非消灭派系,而是将各派系维持在相对的平衡之中,而绝非拉一派打一派。 房琯又暗自品评着秦晋的手段,这么做就等于对关中与河东两派各抽五十鞭子,任谁都没压过去一头,也算是勉强合格吧。论起行军打仗,房琯对秦晋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搞权谋,玩平衡,在他看来,秦晋的手段还显得有些稚嫩。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以房琯的阅历和经验,纵然看透了其中的关窍,也只能循循引导,绝不能直言道破。如此,既是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也是不使对方觉得难堪的一种手段。 不知不觉间,房琯竟对秦晋生出了提携后辈的一种复杂情绪,明知此人此前是自己的政敌,但现在就是生不出一丝的恨意来。 …… 黑夜降临,战场并未因此而偃旗息鼓,反而喊杀激战愈演愈烈,火光冲天,箭矢如雨,薛焕满身的衣甲早就被汗水浸透,他带领着侧翼的神武军像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原地,不使叛军向前一步。杀声再次大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已经记不起这是叛军的第几轮冲击,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双臂也沉的像灌了铅一样。 因为轻敌,薛焕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也在后悔,如果但凡能有一点把秦大夫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但这个世上究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就算再悔恨,也得强行将这恶果吞下肚子。 “将军,求援兵吧,兄弟们眼看着就支持不住了!” 薛焕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自己的逞强和大意,使得战局败坏,他哪里还有颜面请求援兵呢?再者,现在并非山穷水尽的时刻,神武军损失惨重,作为强行进攻一方的叛军也好不到哪去,现在拼的就是谁有耐心和毅力。 所以,薛焕以为,无须援兵,他一样可以退敌。自己闯的祸,当然要自己填补,如果让秦大夫为他擦屁股,将来还有何颜面在军中立足呢? “休要长敌人威风,灭自家士气,叛军再强也不是咱神武军的敌手!” 部下劝说薛焕求援,是担心将士们伤亡过甚,而薛焕第一位所考虑的,则是河东子弟的脸面问题,二者之间的偏差也就在于此。那部将还想再劝,可薛焕却狠狠的一瞪眼。 “敢不尊将令?” 顿时,那部将没了声音,在神武军中违命抗命都是斩的罪名,自然没人敢以身试法。 事实上,眼下的情形与薛焕所判断的也大致不差,叛军的实力也在半日激战中有着急剧的消耗,之所以天黑以后还在坚持作战,就是要一战彻底击溃薛焕所领的这股神武军。只要薛焕一败,叛军此前因为屡屡战败而颓丧的士气就会得到回升。 磨延啜罗带着亲卫先一步抵达,但他也没有贸贸然冲杀了上去,而是站在一处坡地于黑暗中观察着战场的形势。他也是常年在战场厮杀中摸爬滚打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双方正处于力竭以后的胶着之中,一旦有外力介入,这种胶着演化成的平衡也必将土崩瓦解。 心中有底之后,磨延啜罗的情绪大好,今日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既能让薛焕那竖子得到教训,还能在秦大夫处邀功请赏,按照汉人的话这就叫做一箭双雕。 磨延啜罗越想越是得意,向薛焕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自己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在危难之中救了他,比在战场上击败他,还要令其难堪。 一方面派人去与薛焕联络,另一方面则集中骑兵快迂回到叛军的侧后翼,打算以此给叛军致命一击。 这种战术对磨延啜罗而言自是驾轻就熟,草原骑兵甚少有在正面起突袭的,历来都是以侧翼袭扰战术致胜,这么做看起来好像是贪生怕死,实际上却是屡试不爽,而且又能因此而少了许多伤亡。 至于骑兵的正面突击强冲这种战术,只有兵甲精良又养得起西域良马的唐朝才做得起。只不过,这种骑兵消耗太大,因为负重抬高,致使机动能力甚至和步兵相差无几,除了无可匹敌的冲击能力以外,几乎一无是处。 所以,近百年以来,唐朝也清一色的之用轻骑的袭扰战术。磨延啜罗所在的回纥部正是靠着这种轻骑袭扰战术才称霸草原的。现在拿来对付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的伪燕叛军,自然十拿九稳,绝不会有意外生。 磨延啜罗没有亲自参与骑兵的作战,而是选了一处更好的地形,只远远的观战。虽然是回纥勇士不擅长的野战,但叛军也是强弩之末,取胜仍旧绰绰有余。与此同时,他还没忘了斩的交代,要求每个人至少带回来两颗级,只要能足额完成任务,每个人就可以得到一颗级的赏金。 无论怎么算这笔帐,只要此战得胜,磨延啜罗都觉得自己会赚得盆满钵满,他只怕斩的数目太多了,秦晋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兑现承诺。 然而这种担心在磨延啜罗看来显然是杞人忧天,就算秦晋没有足够的金银兑现,让他欠着这笔帐,早晚也是要连本带利还的,至于如何还,还多少,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威望,自己都不会吃亏的。 很快,叛军侧翼的点点火把光突然出现了成片成片的混乱,磨延啜罗得意的笑了,他的部众已经初步得手。看着远处数不清的点点火光,就好像那些是一头头待宰的牛羊一般。 …… 薛焕突然得报,援军到了,而且还是突然杀到了叛军的侧后翼,致使叛军的攻势再也难以维持,眼看着就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所有人都不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今夜终于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可薛焕的脸色却铁青无比,他本人和两万神武军将士坚持了整整半日的苦战之功,竟然被一支莫名其妙的援兵所抹杀了。 即便没有援兵,这些叛军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样会撤兵的,现在可好,从此以后,人们提起此战,只会讲说他薛焕的失误,而将所有的功劳都扣在这股来历不明的援军头上。 “哪个偷偷的去请调援兵了?” 薛焕第一反应就是有部将瞒着自己向秦大夫求援了,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其部下大都是本乡子弟,说不在乎名声那是骗人的。 “将军,回纥部的信使到了!” 听到“回纥部”三个字,薛焕的太阳穴禁不住突突猛跳了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事实果如他所料,这股不明身份的援兵当真就是磨延啜罗的回纥部。 “磨延头领请小人代为向尊贵的薛将军致以高山一般的敬意!”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二十章:刑场重说教 薛焕欲哭无泪,听着那回纥信使恭敬谦卑的问候,竟觉得无比的讽刺,喉咙里就好像塞了一块破布,吞不下,吐不出。? 然而,伸手不打笑面之人,这点最基本的礼节他还是要遵循的,是以强忍着胸中一口憋闷之气,回了一礼。 “也代本将问候贵头领!” 这个信使早就得了磨延啜罗的交代,从头到尾都是一种谦卑恭谨的态度,让薛焕跳不出一星半点毛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磨延啜罗的布置,又请薛焕指点评判。薛焕还能说什么,对方连给自己火的机会都堵死了,只能勉力笑着回应: “磨延头领雪中送炭,实出薛某所料!” 两人之间的过节绝不能算小,当初在黄河附近,薛焕追着磨延啜罗叔侄,一路上杀了不少人,现在磨延啜罗表面上打着以怨报德的招牌来摘桃子,实在让薛焕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那信使极是乖巧,汉话也说的极是流利。 “磨延头领说了,与薛将军都是为大唐为秦大夫效力,以前的些许误会就当被草原上的风吹散了,从此以后还是亲如手足的好兄弟!” 听到对方如此说,薛焕就差点一口干呕把肠胃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还亲如手足的好东西,磨延啜罗的脸皮可是够厚的。只是苦于没有作的借口,他只能一忍再忍,但终究是不打算多和那信使纠缠。 “眼下战事尚未结束,某也不便多做耽搁……” 那信使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致歉告退,一切都做的无可挑剔。 直到那信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薛焕才重重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咬牙切齿。 “磨延啜罗匹夫!” 他本想说什么报仇云云,可又十分清楚,只要这厮一天为大唐效力,秦大夫就决不允许自己动其一根毫毛。 只这交谈间的功夫,战场的局面令人为之一惊,在两面夹击之下,强弩之末的叛军终于不敌开始呈现颓势。然而,之所以称局势惊人,并非逆转之惊,而是叛军居然在有序的撤退。回纥部与神武军的夹击也只能对正面接触的叛军造成杀伤,若想再进一步透阵而过,竟好似有心无力一般! 直到此时,薛焕才终于醒悟,只怕眼前的叛军才是他们的真正实力,此前上百次大战,不过是在和一些二三流的人马对阵而已。再回想起与史思明部叛军大战之时,几乎十战九败,那时只简单的归结为叛军人马众多,敌强我弱,现在看来则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将军,大夫钧命到了!” 薛焕稳定了一下心神,收起胡乱的心思。这也是早就预料到了,战场局面展到这个地步,秦大夫若不知道才奇怪呢。 “大夫如何说?” 军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大夫请将军立即撤兵!” 竟是这般结果,薛焕整个人晃了晃,差点从马上堕下,到了此时此刻,又怎么能撤兵呢?再进一步就很有可能彻底击溃叛军,可是撤兵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还有其他的吗?大夫就没说别的?” 军吏又摇了摇头。 …… 鱼肚泛白,天光方亮,薛焕浑浑噩噩的来到秦晋面前,在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抗命,叛军已然不敌,他又怎么能在这个当口撤退呢?相信秦大夫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还不知道磨延啜罗已经带着回纥部骑兵杀到了叛军的侧后翼。 但是,最终叛军还是全身而退了,抗命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倘若叛军崩溃被歼,此时此刻怕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薛焕,你抗命不尊,手上攥着着数万河东子弟的生命,难道就是为你一个人送死吗?” 刚进入中军帐,迎面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可偏偏责骂他的人不是秦晋,是杨行本。 如果在以往,薛焕会毫不客气的顶回去,但现在,凭什么?凭自己败军之将,抗命不尊吗?他还是抬起头瞪了杨行本一眼,继而觉得难以直视对方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杨行本冷笑道着斥道: “不爱惜将士性命,本将骂你,还不服气吗?” 薛焕还能说什么,伤亡的具体数目还没统计出来,想必也不会少了,最关键的是叛军虽然也死伤惨重,但毕竟全身而退,相抵之后不但无功反而有过。在杨行本的声声质问下,他又哪有硬气的资本呢? 薛焕又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秦晋,他的潜意识里希望秦晋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只有如此,不要被杨行本的话左右。秦晋只在埋头处置着公文,仿佛杨行本的斥骂与自己的到来根本就没听见,没看见一般。 很快,中军帐内静了下来,只有普通的军吏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的搬抬着一箱箱的公文。这种安静,反倒令薛焕如坐针毡,无所适从。良久之后,秦晋终于将手中的狼毫放在笔架上。 “神武军中只问罪,不诛心。薛焕,你出身望族,诗书满腹,现在又是军中高级将领,应该能把各项律条倒背如流吧?” 薛焕心中坠坠,不知秦晋如此问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老老实实答道: “倒背如流不敢说,但每一条都不敢忘!” 秦晋哼了一下。 “不敢忘?那你自己数一数,仅仅昨夜,你违犯了多少?” 顿时,薛焕汗如雨下,眼见秦晋如此态度,就知道自己怕是难逃军法处置了。其他的莫说,仅仅抗命不尊一条就足以够斩了! “说啊,不是一套都不敢忘吗?怎么,没话说了?” 薛焕浑身一颤,情知无法再回避,答道: “末将死罪!” 秦晋又拍了一下公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去军法司领罚吧,秦某相信他们会有公正的处置!” 房琯一直在默默注视着秦晋对此事的处理,其实在他看来秦晋无非就是两种做法,一则法外施恩以收拢人心,二则严惩以压制神武军中日渐坐大的河东派系。 然而,最终的处置结果却大大出了他的预料。这两条路秦晋都没有选,而是将薛焕交给了神武军中最另类的存在,军法司。 有人可能会说,军法司不也是在神武军的框架之内吗?军法司的处置不也是秉承了神武军统帅的意思吗?不过,房琯却另有看法,负责军法司的人是神武军中的一位长史,俺惯例而言这是典型的低就,可没有谁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因为这个长史就是曾几次在背后捅秦晋刀子的陈千里。谁都知道陈千里虽然是神武军长史,但并不将秦晋的话当做不可违逆的钧命,甚至还屡屡和秦晋唱对台戏。 房琯觉得有意思了,不知道陈千里会不会再一次给秦晋制造麻烦呢?可秦晋明知道陈千里是这种脾气,却还将薛焕安排到他那里去,究竟是什么居心呢? 结果也与房琯猜的大致不差,对薛焕的判决很快公布,数罪并罚之下得了斩立决的处置。其实,最好的处置办法就像对待杨行本一样,重判却准许其戴罪立功,薛焕本身并无多大过错,如果仅仅因为一次抗命就被斩了,实在可惜,而且这也违背了权术平衡的基本准则,不留余地最终只会激化矛盾。 得知自己被判了斩立决以后,薛焕的情绪很激动,军中许多人也很激动,纷纷指责陈千里故意重判,给秦大夫拆台。 房琯忽然现,自己之前想得简单了,也许秦晋就是要借陈千里只手杀掉薛焕,而且自己也不必背负薛焕被杀以后的仇恨,因为所有的仇恨都由陈其那里承受了!原本他还以为秦晋一直把陈千里留在身边,更多的是出于念旧,现在看来恐怕还是另有深意的。 众人与薛焕洒泪挥别,很快便有右臂帮着白绢的军法司军卒将薛焕押到了行刑的校场上。当刽子手将他的头按在行刑的垫板上,利斧映出的阳光煞是晃眼,至此,薛焕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他还有太多的抱负没有达成,封侯拜将,出将入相,这些做梦都想要的,恐怕再也和自己无缘了,不禁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见者无不掩面扭头。 不知何时,房琯忽然现了陈千里本人就在军法司军卒的簇拥下,站在点将台的一侧。此人因何突兀的出现了?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是深居简出的,其中一定有着因由。 当刽子手将利斧举起时,忽然停住了。薛焕闭紧了眼睛,双拳紧握,浑身僵直,久久等不到斧子挥下,忍不住又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竟是判处他斩立决的陈千里。 这个黑胖子吹着两撇八字胡,蹲在薛焕的面前,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如何?知道生命的珍贵了?” 薛焕一愣,竟不知从何答起。 陈千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说道: “战场上死人如麻,许多人都说,心慈不可掌兵,但这心狠都是对旁人,对自己呢?是不是也能狠下这份心?希望你日后好好参悟这个道理,将己心,比人心……”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二十一章:攻城将开始 陈千里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薛焕一时有些蒙,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本是极聪明的人,眨眼之后心脏狂跳,难以自持。? 八?一中文 ??㈠.?8?1㈧Z??.?C?O?M “军中设立法规律条,大体上与外间一样,不仅要惩治为恶者,还要导人向善。薛焕,你立功心切这本不为过,但你毕竟是一军之主将,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尽操于你手,只因为一己私念就至钧命于不顾,至将士生死于不顾,这就是恶!所以,本长史今日也让你体会一下将死之人的绝望,只希望日后领兵做任何决断时,都想想今日的感受……” 许多人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个黑胖的长史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毕竟有反应快的,马上就明白,薛焕死不了了。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薛焕再也难以自制,不禁痛哭流涕,当场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个结果让旁观的房琯目瞪口呆,事情的展与他所预料的竟完全不同,陈千里的一番话颇引人深省,仁者用兵从来都不是以力服人的,这神武军中还当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看起来样貌极不起眼的陈千里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房琯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看走了眼。他又马上想到了秦晋,难道秦晋把决定薛焕命运的权力交给了陈千里,早就料到此人会如此处置?他越想越是心惊,此前认为秦晋不通权谋,手段颇显幼稚,可一番处置下来再看结果,却是上上之选。 对于薛焕的处置,实际上也是板子高高抬起,又轻轻的落下,但所收到的效果既比当真杀人立威要强了百倍,也一样胜过装模作样的收买人心。只看薛焕那一副劫后余生又感激涕零的模样,房琯又对秦晋有了新的评价,其收买人心往往不着痕迹,赏罚之中竟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奇效。 “受罚之后依旧返回军中,戴罪立功去吧!” 在神武军中,陈千里向来不受人待见,都知道这是个惯常于背后捅刀子的人,但此时此刻人们也不禁为之欢呼,有人甚至高忽起威武万岁之声了。 房琯返回私帐时,见中军帐内外灯火通明,眼看着就要半夜了,怎么还不熄灯休息?难道还要有重大行动不成? “相公安好!大夫请您到中军帐议事呢!” 才想到此处,秦晋就派人来找他,房琯便知道一定有紧要的事情。 前脚刚踏进中军帐,秦晋开口便问: “相公,十万民营可都安抚好了?” 现在的房琯可是料理民营的行家,自从现这种有效调动民力的法子,就一头扎了进去,难以自拔。秦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让房琯这个待罪之人去料理民营。 “此次征来到洛阳的民营士气旺盛,都恨不得加入神武军,直接与叛贼作战呢!” 说话间,就连一贯以城府著称的房琯都禁不住脸上显出了得意的神色。 秦晋当即以手拍案。 “好,子时一过,立即召集民营精壮,天亮之前要分别集结于洛阳南北两个方向!” 房琯当即就是一愣,心念电转。 “难道大夫要大举攻城了?” 其实,当秦晋让他征调十万民营精壮到洛阳时,房琯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但他也研究过秦晋以往的用兵手段,几乎很少直接攻城,更别提用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民营了。 可谁又料到,这一回秦晋又是出人意表,当真就要用这十万民营精壮攻城。 房琯沉吟了一下,说道: “昨日才有大战,明日就再起大战,是不是有些仓促?” 秦晋的态度很坚决,摇了摇头。 “绝不仓促,为了这次攻城的准备,神武军和民营上下尽二十万人已经做了快一个月的准备,现在是时候使出全力了!” 顿了一下,秦晋又用一种隐含着担忧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 “早前得报,史思明已经杀了阿史那承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从今天开始,必须加紧攻势,以求决,一旦史思明有意南下,或者已经南下,我大唐对叛军的优势就有烟消瓦解的可能!” 这个消息让房琯心中一颤,如果史思明领着河北精锐雄赳赳杀过来,这场大战谁胜谁负还真就不好说了! “既然如此,大夫便只说老夫该如何做吧!” 虽然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免心惊,但房琯心中竟隐隐的有些兴奋和期待。决战洛阳的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了,如果当真能够战决,岂非东都洛阳马上就要克复了吗? 洛阳作为大唐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李隆基在位时甚至有一半的时间都带着大臣们留驻在此,一旦克复也就意味着历时达数年之久的安贼叛乱就要结束了。 房琯的人物看着很简单,但要训练素质良莠不齐的民营精壮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仅用半夜的功夫,就集结在洛阳城的南北两个方向,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大致听取了秦晋的计划以后,房琯再不耽搁,出了中军帐就马不停蹄赶往民营。 秦晋也没有闲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繁重如山,作为重头戏的火器营更是他关心的重中之重。在围剿叛军打赢的一战中,火器营的表现令人满意,其效果也与他预想的大致不差。 叛军大营里有大量的粮食作为燃烧物,所以大火一旦成势就再也难以扑灭,但洛阳城不同,城墙绝大部分是赢如铁石的夯土,少量的木质建筑就算烧了也没所谓。 不过,清虚子的看法却显然与众人不同。 “城墙烧不动,城墙里边的房屋可都是木头为主要结构的,只要沾上咱们这燃烧弹那还有好?再说,诸位看看这洛阳的地图,形制与长安相当,皇宫在整座城的西北角,重重宫苑越过两道城墙就是城外沃野,百姓民宅咱们烧不得,皇宫还烧不得吗?说不定运气好就把安庆绪给烧死了呢!” 众人觉得清虚子的建议很有些意思,烧掉了洛阳皇宫,就等于极大的打击了守城叛军的军心,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吗? 所以,这回连一向惯与清虚子唱反调的杨行本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种长时间的军事会议在神武军中并不多见,以往都是议定具体措施就散了,这次却反复的研究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突状况的处置手段。其中,涉及到攻城战的只占了半数,还有很大一部分涉及到的却是城内外的百姓。 作为大唐的东都,洛阳的规模和人口都与长安比肩,城外原本有着大量的居民,但几经战乱之后逃散的都差不多了,而城内人口的数量仍然十分庞大。 克复洛阳的战斗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轻松,一方面要破坏掉洛阳的城防,另一方面又要尽可能的保存城内百姓的财产。 这也是清虚子提出以火器营如法炮制火烧洛阳城时,众人对此持谨慎态度的原因之一。 商议了许久,连杨行本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是带着镣铐舞剑,既要舞的漂亮生风,又不能把镣铐卸了……” 秦晋也叹了口气。 “现在破坏的有多厉害,将来重建时就要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人力物力还在其次,只要舍得就要多少有多少,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人心,若因此而伤了人心,那才是算时间内难以挽回的损失啊!” 话虽如此,秦晋也不是迂腐之人,沉吟了一阵终是说道: “先带着镣铐舞上一日再说,如果收效甚微,咱们也不能就此被束缚了手脚。在加紧攻城的同时,对城内官、军、民还要攻心,分化他们的抵抗决心。” 直到有军吏入帐禀报兵力调动布置的基本情形,一干人才抻了个懒腰,不觉间又过去半夜,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秦晋站起身,“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就看诸位的表现了,各归各位吧!” 神武军的主攻方向是洛阳的西城墙,大都城的攻城战从古至今数下来,打上一年半载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第一日秦晋也打算取得多大的进展,但定下的计划还是必须完成的。 为了使攻心达到应有的效果,第一日的进攻绝对要猛烈,震撼,其烈度必须使城内军民达到谈虎色变的程度。 若是如此,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借助火攻一条路。 所以,今日承受火攻的主角就只剩下了位于洛阳城西北角,可以分从西北两个方向夹攻。 洛阳城的情况较之长安还比较特殊,当年隋炀帝杨广为了方便水路运输,特地从洛水引了引了一条人工河进入城内,穿城而过将整个洛阳城拦腰一分为二,人工河出城以后又重新汇于洛水之中。那日数不清的尸体就是从这条人工河里被冲了出来,几乎半条洛水都染成了红色。 火器营的大型石砲便被悉数布置在了这条人工河以北的城墙外侧,秦晋重点督战的地段也在此处,太阳跃出地表之前,他的纛旗就已经树在了与洛阳攻城遥遥相望的土丘上。 第八百二十二章:滚滚的浓烟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投射到满目苍夷的大地上,身披黑色号坎的燕军士卒无精打采的抻着懒腰,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城外唐.军依旧无休止的围困着他们,不攻城也不撤退。八一??中文 ??.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唐.军的这种行为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再加上燕军内部的派系清洗,上至将军下至普通的士卒都沮丧到了极点,既要时时提防着唐朝兵马的突袭,又得警惕着自己人随时可能展开的血腥清洗。 “呸呸!丧气话!什么叫是个头?” 那被斥责了的军卒刚想再反击,猛一抬头却现一团火球自城外直奔自己砸来,他下意识的一矮身,可怜另一名军卒尚未反应过来就在瞬间成了一个火人。 惨叫,满地打滚。 “救,救命啊……” 看着惨叫的同袍痛苦的挣扎着,侥幸躲过一劫的军卒被吓傻了,下意识的喊了句救命,便觉得身体被狠狠的砸了一下,而后也随着同袍的后尘成了个火人,惨叫,满地打滚…… 几乎在太阳升起的同时,洛阳城西北的宣辉门、龙光门、德猷门等数座城门同时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秦晋在大批亲随的簇拥下来到了德猷门外,作为火器营的校尉,清虚子坐正镇于此。 “德猷门里就是含嘉仓城,你的石砲一定要掌握分寸,如果烧了百年积存的存粮,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清虚子噗嗤一笑,刚想接话,却被秦晋严厉的目光吓了回去。 “烧了一粒粮食,不用青史记你的臭名,秦某先斩了你!” 对这个清虚子秦晋十分了解,如果不说几句狠话,没准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贫道谨记......” 清虚子见秦晋一脸肃容,又说的如此狠厉,一时间也收去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但他还是遭到了秦晋的训斥。 “大战军中,没有道士,只有军将!” “大夫所言极是……” 清虚子连连附和,但终究也没把那别口的“末将”两字说出口来! 实际上,秦晋也不在乎什么称呼,之所以强调称谓,就是要清虚子认识到,既然在军中就绝没有戏言。 经过这一番插曲,清虚子向秦晋邀功的兴致彻底没了,只一五一十的介绍着今日火器营对这几处城门的打击计划。 整个洛阳皇城位于洛阳城的西北角,方圆二十余里,规模大致已经相当于上郡郡城的大小,宫城在皇城之内,占地大约有皇城的七成左右,宫城距离外廓最近处在宣辉门以北的闾阖门,从闾阖门穿过窄小不过几十步的隔城就是宫城内的陶光苑。 所以,火器营在闾阖门与宣辉门之间布置了大量的石砲,因为只有在此处,宫城才在有效射程之内。 “大夫,不如移步到闾阖门去,看一看叛贼宫城着火的模样……” 清虚子建议道那里去观战,秦晋欣然同意。 天光彻底大亮,洛阳西北的城墙也都成了一片火海,远远看去虽然听不到惨叫声,也看不清具体的情形,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那里已经和地狱没有区别。 这里的火势并不明显,入眼处处都是滚滚的黑烟,腾起的烟团竟有直冲霄汉的架势。 “青虚真人,这里何以只冒烟不见火苗啊?” 有人对此表示奇怪,清虚子一连神秘的笑道: “这是军中隐秘,不宜宣之于口,见谅,见谅!” 只见他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下,又颇为得意的说道: “实不相瞒,贫道早在数月前的实验中就现了,烟比火更能快的散,杀伤力也更大,烟火并用之下任凭叛贼如何勇武,都和那些土鸡瓦狗没有区别!” 那名郎将撇了撇嘴,觉得清虚子说出的话向来过于夸张,如果火器营当真这么本事,还要他们这些战兵作甚了? 只是碍于秦大夫在场,他不便说出口罢了! 但是,郎将不肯说,不代表别人就能忍住。一向快人快语的秦琰在马上用马鞭的柄尾蹭了蹭脖颈,最近虱子闹腾的厉害,穿上厚重的铠甲以后,更是不得挠痒,苦不堪言。他一边咧着嘴,用马鞭的柄尾使劲向背后蹭去,一边不屑的说道: “青虚真人又说大话,你就说说,自打到了秦大夫麾下效命,从你口中许出去的事,有几桩兑现了?” 这可戳中了清虚子的要害,他这个人的确嘴巴不严实,一不留神就夸大其词,许出去的事至少得有六七成都是无法兑现的。 “秦校尉说笑了,贫,贫道虽然好说大话,可在这等关乎神武军大计的事,贫道又怎么敢胡说八道呢?” 秦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清虚子说的没错,烟和火都是极厉害的武器,运用得当不亚于大军百万!难道你们都忘了那一日火烧曳落河大营吗?” 经过秦晋的提醒,大伙才突然想起了那日火烧曳落河大营的震撼。 说着话,秦晋抬头望了望天,虽然清早的天还泛着灰蓝,但依旧能看得出头顶上没有一片云彩。 “天公作美,安庆绪该焦头烂额了!” 火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以后,对洛阳城的强攻彻底展开了,高耸入云的云梯被上百名军卒推着缓缓向前推进,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的步卒,高亢的呐喊声很快就被隆隆的战鼓所穿透。 秦晋立马举目,看着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在蚂蚁一般的步卒簇拥下,缓缓的一步步向洛阳城移动,这种场面作为进攻一方,他还是头一次目睹,心中不可避免的翻腾着激动的热血。 当第一家云梯搭上洛阳城墙时,神武军军阵爆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甚至盖过了隆隆的战鼓,以至于秦晋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云梯这种攻城武器下盘是笨重的木车,四个硕大的轮子支撑笨重的车身,一架数丈高的长梯从车身上斜斜的向前支出,一旦长梯搭上城墙,便成了一道足以容纳两人并排上城的坡道。 随后,两架,三架,四架……除了个别的出现故障,停在途中,数十架云梯大部分先后都靠上了洛阳城墙,跟在云梯后面的步卒左臂举着盾牌,右手持着横刀,喊着号子冲上了云梯。 神武军潮水般汹涌的漫上洛阳城墙,城墙上能烧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浓烟也随之渐小,但城上的叛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折腾的猝不及防,面对神武军如潮水般的攻势反应有些缓慢。 不少神武军军卒甚至没有遭遇到抵抗和反击就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城墙。 随着攀上城墙的军卒越来越多,就连秦晋身边的人也抑制不住的欢呼起来,只要登上城墙的兵卒足够多,就有更大的把握控制城墙,只要控制了一段城墙,神武军就可以籍此为据点,向两侧延伸,进而占领整个城墙。 对此,秦晋并不意味,可以一战功成,如果洛阳城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克复,数年前从封常清到高仙芝就不会被叛军打的那么惨。 事实也果真如此,尽管神武军登上了城墙,尽管洛阳城墙上的甬道宽达十数步,可相对回旋余地极大的野地还是小了太多,甚至可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旦与叛军短兵相接,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的短板也就充分暴露无遗。 在城墙上,神武军的看家本领,队列阵战也难以奏效,仓促之间冲上城墙的军卒大多乱了编制,只能胡乱聚在一起,猛冲猛杀。 “大夫,观战的塔楼搭好了!” 秦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登上了数丈高的塔楼,一干重要随从也随之登了上去。 站得高望的远,在塔楼上,秦晋可以清楚的看到洛阳城墙上的情形。 “神武军攻势受阻,怎么不用霹雳炮?” 秦琰道: “俺猜,是军卒们不乐意用,铁疙瘩太沉,带上那玩意还怎么攻城了?” “目光短浅,如果此时带上城去,扔出去上百霹雳炮,瞬间就有可能打破僵局!传命,运送霹雳炮上城!” 不过,秦晋的命令还是晚了,叛军起了大规模的反击,登上城墙的神武军不敌之下要么力战而死,要么狼狈的顺着云梯滚了下去。 “不好,叛贼抬了火油上来,要烧云梯!” 秦晋冷笑: “烧便烧了!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一并烧了!传令,撤兵百步!” 一声令下,令旗挥舞,逼至闾阖门下的神武军将士有节奏的喊着号子开始缓缓撤退,城上的叛军眼见击退了唐.军,纷纷欢呼起来。 “石砲准备,继续射燃烧弹!” 叛军的欢呼声尚未落地,成群的火球夹着破空的呼啸声一团团砸向了洛阳城墙。 霎时间,城上再度陷入火海,叛军抬上城墙的火油成了最好的助燃剂,许多不及撤下城墙的叛军瞬间就被火舌吞没。 这还不算完,秦晋又命火器营调整落点,将袭击的目标定位在外廓城墙之后的宫城。 又是一轮轮的火球飞了出去,滚滚黑烟再度团团腾起…… 第八百二十三章:大火惊天子 “来人,来人,给朕杀了他,杀了他……恶贼,该死的恶贼……” 一阵剧烈的震颤后,安庆绪从前所未有的噩梦中惊醒,身上的中衣与锦缎被子都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八??一?中文网 ?. “陛下,陛下,没有恶贼,奴婢一直守在这儿呢,没有恶贼……” 守在榻边的宦官说着话又端上来了一碗银耳燕窝粥,安庆绪无意识的结果来,只喝了一口就哇哇大吐起来。这可把那宦官吓坏了,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的求饶的话亦是含混不清。 安庆绪这几日并未吃多少东西,腹中也是空空,一口燕窝粥吐了出来就只剩下干呕的份。呕了一阵之后,他才觉得神思清明了不少,浑浑噩噩间又梦见了那可怕的一幕,一个无头恶鬼提着血淋淋的斩马刀向自己索命。 虽然有身无头,但那肥硕的肚子,因为常年骑马略略弯曲的小腿,无不都是他熟悉的特征。原本安庆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自从“弑父”二字像利剑一样悬在头顶以后,他就彻底垮了。 殿外羽林闻讯冲了进来,金属铠甲哗啦啦的摩擦声让安庆绪的心神又安定了不少。 “拖出去,砍了!” 受惊过度的宦官早就吓的六神无主,眼见着就要丢了小命,却只能语无伦次又徒劳的分辨着。 “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敢惊了陛下,饶命,饶命……” 羽林哪里会给他机会,拧小鸡似的将其倒提着拖了出去。大燕天子安庆绪的脸上只浮现了一丝冷笑,他明知道此事不关那宦官的干系,但谁让这阉人倒霉呢?再者,阉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猪狗不如的货色,多杀一个这世上也就少了个祸害。 出于对宦官李猪儿的憎恨,安庆绪自打继位做了大燕的天子以后,对宫内上下数千宦官都刻薄到了极点,动辄打杀。 如此一来,倒也在客观上打击的宦官嚣张的气焰,以李猪儿为脑的宦官一党也在几十天的功夫里彻底烟消瓦解。 安庆绪重重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但迎面涌进来的却不是新鲜空气,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熏味飘了进来,而且这种烟熏味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安庆绪的第一反应是哪里失火了,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皮肉骤然变得扭曲,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恐惧和难以置信,一团火球在漆黑的瞳仁里越来越大。 呼! 火球正正砸在了回廊飞檐之上,火借着风势眨眼的功夫就蔓延了开去。 “天降业火,这,这难道是老天降罪于朕吗?” 安庆绪被吓傻了,眼前的突状况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是以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鬼神报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上。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唐朝,唐朝兵马刚刚,刚刚大举攻城……宣辉门、右掖门都被,都被烧毁了……” 小黄门连滚带爬的出现在了安庆绪的视线里,绕过回廊的功夫一连竟跌了四五跤,可见其慌张的程度。 安庆绪没有斥责小黄门的失态,因为他已经顾及不得了,直觉告诉他,这天上降下的火球一定与唐朝攻城有关。几乎在同时,宫中羽林们持着水龙开始救火,幸甚那火球引起的火势并不算大,三两下就被扑灭了。 “唐朝攻城?怕甚,洛阳城高池深,挡回去就是!” 安庆绪虽然不理朝政,但毕竟是戎马了半生的人,对阵战之事也是了然于心,觉得洛阳城墙高大坚固,不付出相当的代价休想取得寸进之地。 不过,小黄门口中的战局却与其预料的大为不同。 “唐,唐兵已经攻上城了,和,和守军鏖战,鏖战,损失惨重……” 很显然,这个小黄门已经被吓破了胆,安庆绪很是不耐烦,直问道: “安守忠呢?让他来见朕!” 只有让安守忠过来,这位大燕天子才能觉得安心。岂料小黄门的回答却让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安,安相公身受箭创,恐,恐怕过不来了……” 骤闻之下,安庆绪头一次觉得没底了,脑中瞬息间就乱成了浆糊,好在他心思还算有一点清明。 “达奚珣呢?召达奚珣入宫!” 达奚珣不领兵,自然不会到城墙上去指挥战斗,如果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只有让此人统揽大局。 此时此刻,安庆绪有些想念北上的阿史那承庆。阿史那承庆其人虽然对他不是百依百顺,但任何国事交给此人,他都丝毫不会有所担心,以阿史那承庆的忠心和能力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好在达奚珣带来的不是坏消息。 “陛下放心,安相公虽然身受两处箭创,但都不是要害部位,没有性命之忧,此刻正在宣辉门上指挥战斗呢!” 说起皇城外廓的激战,达奚珣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又暗暗惋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神武军的战斗力再强那么一点点,也就彻底控制住宣辉门了,只可惜啊,功亏一篑。 虽然功亏一篑,但从长远而言今日第一战,却是达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燕军上下皆为此而震动,甚至军心都被严重的动摇了。 所以说,今日出战,**不胜而胜,燕军不败而败! 但这些话达奚珣才不会说出来,在安庆绪面前他只报喜不报忧。除了将战斗过程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又盛赞了安守忠的骁勇睿智。 “今日若非安相公英勇决断,情势当真就堪忧了,唐兵两度攻上宣辉门,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此时的安庆绪又觉得心神稍定,但始终是放心不下。 “唐兵攻上城了?几处城门都烧成了什么模样?” 要知道皇城外廓与宫城城墙仅有十几步的距离,一旦外廓受损严重,宫城将直面唐朝兵锋,这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当初隋炀帝修建洛阳城时,为什么不把宫城修在城中,非得修在这西北角,现在可好,现在可好,成了唐朝攻击的软肋!” 达奚珣心道,隋炀帝杨广继位后以洛阳为新都,将宫城修在这里的初衷还是好的,根源就是不与民争地。洛阳城在隋朝之前早就已经成型,如果将宫城修在城内无疑要毁掉大量的民宅,迁走大量人口。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对于初登大宝,踌躇满志的杨广自然不屑为之,是以将宫城选在西北近郊,后来又以此为基础,将洛阳城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洛阳城又经过唐朝百年的展,能有今日的规模形制,说到根子上乃肇始于隋。 只可惜,杨广终究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不知道张弛有度,致使大好江山毁于其手。达奚珣想的出神,安庆绪一连叫了他数声才反应过。 “达奚卿只说,唐兵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天降烈火?” 达奚珣干咳了一下,以缓解刚刚失神的尴尬。 “这并非什么奇异之事,不过是唐兵用改进以后的石砲抛射火油等燃烧物而已!” 安庆绪的反应总算像个正常人了,思路也敏捷起来。 “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造出这种抛射火球的石砲?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达奚珣先是一愣,继而又连称陛下英明。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不希望安庆绪的奸谋得逞,可又对唐朝的神武军心存畏惧,深怕他们卸磨杀驴,秋后算账。 “好,此事便全权委与达奚卿,需要什么,朕都全力支持!” 没有办法,达奚珣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又说了没两句话,忽觉头顶出了一阵闷响,紧接着瓦片碎裂,噼里啪啦的砸落到天花板上。羽林禁卫破门而入,同时大声疾呼: “陛下快走,火球砸中了寝殿!” 这一声喊可把安庆绪吓坏了,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寝殿居然也在唐兵石砲的射程之内。 十几名羽林跟着冲了进来,护着安庆绪和达奚珣向皇城东部转移,以求避开唐朝石砲的射程。 随着天子撤离,原本还算安稳的人心顿时散了,乱了。这也怨不得他们,火球就像下冰雹一样呼呼的砸落,任谁都要心生畏惧的。如果有人趁着火势不大,用火龙就能很容易的把火扑灭,可不论宦官还是羽林禁卫,从上到下都只顾着躲避从天而降的火球,哪里还有人理会什么救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大火就从宫城的最西边蔓延开来,从嘉豫门到长乐门都腾起了浓浓的黑烟。远远看去去,夕阳挂在城门阙楼的飞檐上,好像将整个宫阙重楼都涂抹上了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血红色。 惊魂未定的安庆绪顿足捶胸,一面大骂唐兵无耻,一面又痛斥臣下无能,以至于天子受惊,受辱…… 达奚珣见状如此,觉得没必要在陪在安庆绪身边,保不齐那句话没长眼就触了霉头,于是以制造石砲为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看着滚滚的黑烟越来越大,安庆绪猛然如梦方醒,气急败坏的责骂着身边的羽林禁卫。 “还不去救火?难道非要等到朕的皇宫烧干净了才要去救火吗……” 第八百二十四章:再次有谋划 天色彻底黑透,神武军和民营都66续续的撤了回来,军中相关的整备人员则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清点战死,战伤人数,死者遗体是否运了回来,伤者又按照伤情分送到不同的伤兵营进行诊治,除此之外还要补齐各营日间消耗掉的箭矢以及刀盾。八一中文网 =≠≠.=总而言之,这是个极为繁杂而又不得有半点马虎的工作。 秦晋作为一军的主将也很是关心军中的伤亡情况,毕竟这是神武军第一次大举攻城,说实话他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如果第一日的伤亡消耗过了心理预期,那么后续的战斗将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一连视察了几处兵营,所见军卒将士,参战的几乎人人带伤,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些普通的皮肉伤,整体而言全军上下仍旧保持了极高的战斗热情。 不少将士见到秦大夫在第一时间赶了看望他们,都是备受鼓舞,欢呼之声迅蔓延开去,竟有排山倒海的势头,久久不停。眼见着士气如虹,白日间的小小挫败非但没有影响军心,还激出了神武军更大的战斗热情,这也是秦晋始料未及的。 将士们争先恐后,都想要近距离的接触秦大夫,但又很是克制自觉的保持着原有队列,秦晋见此情景也是暗暗感慨,当初组建神武军的时候,何曾想过会经自己的手练出一支如此强悍的铁军呢? 排在最前面的人终是一饱眼福,得偿所愿,有胆子大的甚至主动和秦晋攀谈。一名身量高大魁梧的汉子激动的竟语无伦次,双手也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着。 秦晋则呵呵笑着,让他慢点说: “俺,俺今日斩七级,从宣辉门上杀了个两进两出哩……幸不辱没了神武军的威名……” 这让秦晋大为惊讶,因为这个魁梧高大的军汉身上竟没有一处刀箭伤,也是奇怪极了。 旁边的一名百人将生怕秦晋误以为他在说谎,也连忙替他解释着: “大夫勿怪,这章五郎天生神力,又有些运气,一人力敌十人都绰绰有余,就是,就是脑子有些不太灵光……胡乱说话……” 在百人将看来,一个最底层的军卒见着招讨使大元帅不恭谨行礼,竟然开口就是邀功,这已经是大大的失礼,如果遇着刻薄一点的将主,就算治罪也未必不能,那才是好事变了坏事。 百人将是边军出身,对军中的这些门道了如指掌,与招讨使对答时竟也面不改色,从容自如,显然是见过世面的。 神武军中上下一般只称呼秦晋本官御史大夫,不过他这次出征的使职差遣却是山东招讨使兼着原来就有的河东节度大使。 这里的山东并非秦晋那个时代的山东一省之地,乃是指代整个崤山以东,包括中原以及齐鲁之地,甚至河东、河北也包括在内。可以说,秦晋以招讨使身份就可以节制提调天下三有其二的土地和兵马。 这等权力,位极人臣,章五郎不过是个刀口舔血的马前卒,怎么能不知礼数进退的在秦大夫面前如此自夸邀功呢? 但秦晋既不是个刻薄人,更不会在意那百人将口中的所谓礼数,这些军中汉子对于他有着质朴的崇敬之情,只有蠢货才会用规矩和刻薄一手毁掉自己的人望。 秦晋制止了百人将试图将章五拉倒人后的举动,甚至还当场击掌称赞其勇武,并解下了腰间携带的横刀,亲自交在他的手中以示奖赏。 “好好杀敌,秦某等着看你有朝一日日登台拜将!” 一把普通的横刀,对于秦晋而言不过是数万几十万把制式军刀中的一把,可对于军卒章五而言却是如获至宝,巨大的幸福感和荣耀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竟激动的热泪盈眶,语不成声。 那百人将见手下非但没有触怒秦大夫,还获得了罕见的嘉奖,不禁也觉得脸上有光,跟着大伙一起欢呼起来,看着章五手中的横刀,眼睛里流露着说不出的兴奋。 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圈下来,时间就已经到了后半夜,但秦晋仍旧不知疲倦,召集几位主要将领到中军帐议事。 之所以把这次战斗后的总结会议拖到如此靠后,秦晋是要等着各种统计数字都出来了,才好依据今日的情形,制定未来几日的具体计划。 果然,各部的伤亡以及战果统计都出了具体结果,今日伤亡最重的,莫过于进攻宣辉门的神武军主力,伤者数千,死者与之相当。而斩获最为丰厚的,就让有些出人意料了,田承嗣指挥的民营在进攻厚载门和定鼎门的战斗中,不但凭着相对简陋的装备就登上了城墙,还斩近万人。 这不得不让在座众人对田承嗣和民营重新进行了一番审视,就连惯常冷言冷语的杨行本都难得的称赞了几句。 田承嗣本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志得意满,相反还很谦逊。 “民营的训练很刻苦,士气也很高昂,但说句实话这次的攻城大战也是捡了便宜的。” 清虚子眨着一双单眼皮小眼睛,问道: “何来捡便宜之说啊?这等便宜怎么不让贫道多捡捡……” 田承嗣歉然笑道: “这并非是田某否定民营的战绩,实在是实情而已,神武军主力今日以狂风骤雨之势猛攻皇城外廓,宣辉门、龙光门,德猷门都打的极是惨烈。叛军不得已将大部精锐都投入到了皇城外廓周边,顾此失彼之下,田某主攻的南部两门相对就容易多了。所以,说是捡了便宜也是捡了神武军主力的便宜,这对民营而言并不为过!” 清虚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嘴巴动了动还是闭上了。他最初嘲讽田承嗣,也是觉得此人有说风凉话的嫌疑,神武军打的死伤惨重,田某人的民营却是在捡便宜,因而嘴上一贯不饶人的老道自然要争上几句。 可等田承嗣解释了一番,间接捧了一把神武军今日的表现,话又说的滴水不漏,他也就知趣的不再为难田承嗣。 事实上,田承嗣这么说也并非全然出于恭维和低调,八成以上都是实情,如果不是神武军在皇城外廓吸引了大部守城叛军主力精锐;如果不是城南居住的多为普通百姓,甚至还有大量没有住人的荒地,不受重视,民营还真就未必能有斩上万的战绩。 “好了,都别争了,神武军中的兵员有半数以上遴选自民营,从根子上都是一家,有什么好争的?只不过两者的侧重点不同而已,神武军只专注与作战,而民营在兼顾作战的同时还要充当辅兵,非战时更要耕种劳作……” 秦晋几句话就把这一篇翻了过去,说到今日的正题上。 日间作战的效果与预期差不多少,只有神武军的伤亡大了一些。 “贫道觉得,攻城也未必要一味的强攻蛮干,这就好比两个壮汉在较力比试,就算一方得胜,最后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果能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掏裤裆,揪耳朵,戳眼睛这些伎俩都使出来,结果也许就不同了!” 清虚子这番话说的虽然很糙,但秦晋觉得其中不无道理,赞许的点了点头。 “说的不错,战场厮杀又不是公平比试,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在意手段光明与否,那是迂腐之人才做的事,神武军绝不会出现此类情况!” 房琯作为协调所有民营的指挥者,也列席了此次会议,他并非神武军中的核心人员,也很少参与这种高度机密的军事会议。 但既然参加了,就要尽职尽责,他除了善于搞权谋平衡之术以外,也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必须知无不言。 “秦大夫日前曾说过,大战攻心为上,如果要洛阳守军彻底绝望,莫过于切断洛阳与周边的所有联系。” 闻言,秦晋顿时觉得有意外惊喜的感觉,房琯虽然爱搞些阴谋手段,但却是个轻易不说话的人,只要提出来建议,就必然有可行之处。 “房相公有何高见?” “洛阳周边除了新安现在都在叛军控制之下,如果大夫能够遣偏师一支用作威吓,再派人游说劝降,使其心惧之下改旗易帜,不管真心假意,于眼下局面而言对叛军小朝廷都是沉重至极的打击。届时,他们只能在四面楚歌之下苟延残喘……” 秦晋登时一拍大腿,霍然站了起来。这一点也的确是他疏忽了,此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阳城上,如今经过房琯的提醒,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房琯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秦晋的支持,又继续说道: “老夫昨日偶遇严庄,此人曾提及河阳、偃师等地的马步军指挥使都是他的故旧亲朋,如果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很大希望将其劝降!” 秦晋击掌道: “想必各地叛军很快就会知道我大唐王师一把火烧了半个洛阳宫城,然后再以偏师一支做出佯攻姿态,许多人的态度怕是要变喽!” 房琯道: “正是此理!” 第八百二十五章:攻心方为上 直到次日天明,洛阳宫城的方向依旧冒着滚滚浓烟,秦晋等人一直在猜测着究竟有没有人救火,按理说叛军还不至于人心惶惶到如此地步。?? 八一?中文 ㈧??.?8㈧1?Z?㈠.COM “秦大夫,老夫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河阳、偃师走一遭。” 不知何时,严庄已经站在了身后,秦晋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 “不必严相公亲自劳动,此去凶险难料,万一有人意欲加害,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秦晋的这个回答也在严庄的意料之中,这是在担心他有去无回啊。不过秦晋的态度也还十分的客气,更是一口一个相公的叫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秦晋略一思忖,便道: “不如由严相公亲笔手书一封,分送偃师与河阳,如果这些人还念着旧情谊,一定会审时度势,做出正确选择的!” 严庄躬身道: “诚如大夫所言,老夫从命就是!” 除了分赴河阳与偃师的信使以外,秦晋特地调动了磨延啜罗的回纥部精兵,沿着黄河一路向东佯动。 磨延啜罗在此前夜战中捡了便宜,非但没有遭到秦晋的责罚,而且所斩获的级也都被一一兑现,虽然只是盖着招讨使行辕长史铜印的欠据,但他压根就没担心过,秦晋会翻脸不认账。 秦大夫是什么人?那是胸怀着天下的人,怎么可能赖他这几万金的赏格呢? 此时的磨延啜罗早就对秦晋五体投地,有时他一想到当初竟不自量力的百般针对秦晋,就觉得一阵阵汗颜。每每想起当初落在神武军手中的狼狈相,他甚至还有点后怕,当时就算秦晋处置了自己,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况且那远在草原的同产哥哥还巴不得自己死在唐朝呢,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兄弟和唐朝翻脸生在大汗之家就是如此悲哀,连最起码的骨肉兄弟之情都得泯灭。 莫名的,磨延啜罗心中竟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但他毕竟是草原汉子,又怎么可能被这种情绪左右了自己? 秦晋的目光扫向了他。 “磨延头领如何面露戚戚之色?难道在埋怨秦某给的赏格不够吗?” 秦晋这句话当然只是开玩笑,磨延啜罗嘿嘿一笑。 “大夫说笑了,好像末将是贪得无厌的虫鼠一样!草原上的勇士虽然爱钱,但也知道贪心过甚会撑破肚皮囊的道理!” 而后,磨延啜罗拍着胸脯向秦晋保证: “大夫放心,这次出征就算没有赏格可拿,回纥勇士们也会用尽全力,如果大夫有意,末将直接将偃师与河阳带下来也绰绰有余!” 此时,杨行本和清虚子都不在秦晋身边,他们各自都有要务缠身,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呆在秦晋的身边。 否则,这两个人任意一个都会说磨延啜罗不自量力,河阳与偃师都是重镇要地,前者扼守着都畿道与河北道的枢要之地,后者则是齐鲁通往洛阳的必经之处。叛军在这两处重镇都派驻有重兵。 这两处的马步军指挥使都是和严庄沾亲带故也绝非巧合与偶然,严庄这几年深耕洛阳伪燕朝廷,除了在朝堂弄权以外,以一定在外培养自家的子侄作为一支可随时与之呼应的军事力量。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严庄一步不甚自己先栽了跟头,不得已之下叛燕投唐,而为了纳出足够的资本,自然就想到了这些故旧子侄。 正是有了这种认识,秦晋才放心大胆的让磨延啜罗只做佯动,他相信,河阳与偃师两地的马步军指挥使一定会望风来投。 只要断了洛阳通往北方与东方的道路,就等于掐断了伪燕朝廷的经脉,军心也必然会再造重创。 不过,秦晋的谋划还远不止于此。 “传单都印好了吗?” 其身后一名军吏答道: “五万份,一张不少已经悉数印完。” 军吏的话显然有点多,又感叹了一句: “时间紧迫,百十人连夜赶工,仅木版就模糊了十几块,好在雕刻师傅手艺娴熟,没耽误了大夫的要事!” 秦晋抬手摸了摸腮边的虬髯,点头道: “阵前阵后都是为了杀贼,也是大功一件,加赏!” 军吏连连称谢,又躬身将一份粗糙的草纸递到秦晋面前。 “请大夫过目!” 秦晋大致看了几眼,纸张极为粗糙,表面疙疙瘩瘩的甚至都有些磨手,但好在字迹印的还算清楚。 军吏又道: “时间仓促,就算这种粗草纸也不好寻,多亏了附近官署中有不少用过的公文纸张,拿来印在背面才凑足了数。” 说着话,军吏又啧啧几声。 “这么多纸张白白的撒了出去,小人看着着实心疼!” 秦晋呵呵笑了,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的纸张可不比后世,价格不菲,就算这种粗草纸,也是官吏们用来打草稿的常用纸张。这且还不算,官署用过的废公文都要好好的留着,以半价卖出去,给普通人家用于习作,一样是比不小的收入。 五万张纸一天的功夫都撒出去,在这些军吏眼中,可能跟撒钱也没甚区别。而且,还不单单是今天,明天乃至往后数日都要撒个不停,这也是攻心战略不可或缺的一环。别说撒纸,就算真的撒铜钱如泼水,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有了石砲这种远距离投送武器,向城内投撒“传单”并不是问题。 当然,这个时代并没有“传单”一词,秦晋也没有费心去想一个符合当世的名词,而是直接拿来使用。 整整一个上午,神武军处于休战期,火器营将五万份连夜赶印好的五万份“传单”一张不落的都投送到了城内。 这一次,不要求石砲的精度,只以极限射程打进城去,落点在城内距离城墙越远越好。“传单”不仅仅是撒给守军看的,更是给普通百姓们看的。 …… 安庆绪在昔日的私邸暂时驻跸,他本来效仿李隆基有意将私邸改成皇宫,但现在内忧外患,哪里还有多余的经历和费用来达成这个是设想呢? 达奚珣在卧房外踌躇了很久都没能下定决心,虽然已经天近午时,可安庆绪依旧没有睡醒的兆头,谁都知道饶了他的清梦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达奚相公,如果有紧急军务,还是,还是唤陛下起来吧!” 一名黄门看达奚珣实在着急,就忍不住劝道。 达奚珣则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了生硬的笑容。 “不用,不用,也算不得急务,等等也无妨!” 话音刚落,却见安守忠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他昨日受了几处箭创,此时忍着身体的疼痛奔走于两地之间,达奚珣这才觉,此人也不是个全然只知道弄权的奸人。然而,他到宁愿安守忠是个不知大局的彻头彻尾的奸人。 “达奚相公早到一步,也是看了此物吧?” 说着,安守忠挥了挥手中粗糙泛黄的草纸。 “秦晋那厮花样百出,炮制出个莫名其妙的‘战犯名单’,你我可是位列其上啊。” 原来,这份“传单”的主要内容就是申明此次破城只追究名单上的四十九名“战犯”,余者所有人不论官民,都一概不究!其中,安庆绪作为头号犯,名列第一,安守忠为中书令,既是宰相之,自然名列第二。 达奚珣裂开嘴,干笑了两声。 “承蒙姓秦的高看,某居然名列三甲之内!” 安守忠的眼睛里喷吐着愤怒,动作夸张的挥舞着双臂。 “达奚相公难道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严重要命之处?” 达奚珣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看着安守忠。 “胡诌的东西,怎么能要命?” 安守忠又一跺脚。 “怎么能不要命,除了这名单上的四十九个人,其余人你能保证哪个不会生出异心?” 此话没错,只要不在名单上的人,就不会被追究罪责,如果有立功的行为甚至还可以受赏,如果这个消息在城内蔓延开去,哪个还肯出死力守城了?大不了等着唐兵破城,倒戈就是! 安守忠是真着急了,跺了跺脚又扯开喉咙大声喊道: “陛下,臣安守忠有紧急军务觐见!” 居然连君臣礼仪都不顾了,按惯例这等唱名都应该有黄门负责的。 果不其然,那黄门吓坏了,苦苦哀求道: “安相公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如果让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谁都知道,安庆绪喜怒无常,杀掉身边的宦官比杀掉一只鸡还容易,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安守忠向来厌恶这些宦官,一把将其拎着甩了出去。 “莫拦着老夫,社稷都要不保了,一条狗命留着何用?” 跟在安守忠身后的达奚珣见状,不禁凛然,心道这才是安守忠的真实面目吧,以往那些老好人与懦弱的形象,怕是故意示人,以麻痹政敌的。 安庆绪几乎是从睡梦中被生生惊了起来,回到私邸后,噩梦也没有结束,一直折磨他到日上三竿才昏昏然睡去,也就在此时安守忠粗鲁的将其惊醒了。 “陛下,大祸临头了!” 一句话就把安庆绪所有的怒火都堵了回去…… 第八百二十六章:君臣各鬼胎 “大祸临头……莫非唐兵入城了?” 安庆绪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手脚竟慌乱了的无所适从,一领纱袍袒露着胸腹,头发披散着,活脱脱的像个疯人。 “快,快给朕备马,朕要到河北去,到河北去……” 看着如此窝囊的天子,跟在安守忠是身后的达奚珣不禁暗暗感叹,有如此国军这所谓的大燕又焉能不亡?一念及此,反正归唐的念头又加重了几分,自此以后犹豫纠结便一扫而空,只一门心思的为将来赎罪,甚至是立功多捞一些筹码。 “陛下莫急,安相公话才说了一半,唐兵没进城,咱们也不用到河北去……” “没进城?那,那何来大祸临头?” 安庆绪好似突然间又来了精神,几乎是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等着安守忠,但他也知道守城大计全要仰仗此人,自然不能向对待其他人一般的随意大骂。饶是如此,这也表达出了自己强烈的不满和怒意。 安守忠道神态自若。 “唐兵虽没入城,但就此耽搁下去,自会有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达奚珣就好像福至心灵一般,当即就接过了安守忠的话茬。 “安相公又夸大了,城门早就被砌死了,就算有人意图不轨,又怎么打开呢?” 这的确是实情,安守忠掌权以后的第一天就下令将洛阳城内所有的城门都用砖石砌死,后来出城援助曳落河的时候曾经打开过一座城门,但战事一了又马上砌了回去。所以,有人趁乱开城这种事在此时的洛阳根本不可能出现。 安守忠这才好像回过味来,偏着头看向达奚珣,心道这厮胆小怕事,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今日怎么如此话多?而且句句都钉在了自己的短处上,这么下去也没法和安庆绪讨价还价了。 安庆绪对达奚珣的表现很满意,连连点着头,又大剌剌,松垮垮的坐下,抬手指着面前的座榻。 “两位爱卿,都入座说话吧!” 安守忠谢恩坐下,直言道: “神武军在城内抛洒下数万张纸,妖言惑众,如果不尽数收缴销毁,一旦任其发展、发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抛洒纸张?数万?” 安庆绪难以置信的反问着,他实在想不通,向城内撒几张纸,难道就能有助于破城吗? “这个秦晋看来也是盛名难副之辈,就算太上老君亲自给他画了几万张符纸,也休想兵不血刃的破城!” 说话间言之凿凿,神态刚愎,与之前惶惶若惊弓之鸟竟判若两人。 达奚珣适时的附和着: “陛下圣明!” 安守忠对达奚珣已经很是不满了,但这毕竟是御前,再有不满也得忍着,但脸色已经很难看,声音也不是好调。 “老臣只说一点,洛阳做了唐朝百年东都,大燕立国才数年功夫,百姓们究竟心向何处,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吗?” 安庆绪不满的驳斥道: “又拿这些陈词滥调来糊弄朕!什么民意,什么天命,都不如兵强马壮来的实在!先帝起兵自范阳,只用了一个月就打下了洛阳,你倒说说,究竟是靠了民意还是依仗着天命?” 安守忠并不是个善于言辞雄辩的人,被安庆绪如此一问竟有些语塞,随后才重重的答道: “当然是天命,如果没有天命,先帝又何以一月下洛阳?” 达奚珣觉得自己是时候出来做和事佬了,不能总是逆着安守忠说话,否则难保这厮事后不会寻衅报复。 “臣以为,安相公之言有理,我大燕一月下洛阳,的确是天命所归,既然天命在我大燕,眼下局面一定会化险为夷,陛下也就可以高枕安卧……” 安守忠第一次觉得胸口有些发堵,怎么今日就没有一样事情顺心呢! “简而言之吧,就是唐兵企图乱我军心、民心,臣请陛下进一步清洗嫌疑之人!” 达奚珣眉毛不禁一阵乱跳,心道这老贼是要借机再起杀心啊,难道不将所有的反对者都杀干净了,就不会收手吗?他真想问一问安守忠,晚上睡觉时就不做噩梦吗?就不怕冤鬼索命吗? 想归想,达奚珣绝对不会蠢到去问这些东西。 但他也很是庆幸,幸亏自己在那份四十九人的战犯名录里,否则没准就要被安守忠借此为由头拿来大做文章了。 刚想到此处,安守忠就把那份用草纸印刷的名录冲腰间皮囊里取了出来,呈递给安庆绪。 安庆绪识字不多,看的十分吃力,安守忠只得逐字逐句给他念了出来。听到自己竟然被列为四十九人战犯名录的首位,安庆绪一张大饼子脸立时就涨的通红,,气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朕贵为天子,怎么和臣子同列在一份名录上?” 听了这话,达奚珣好悬没笑出声来。 难道秦晋给他单列一份名录,上面只有安庆绪一个名字,这就满意了? 安守忠干脆就无视了安庆绪的短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问题的关键在于,秦晋许诺名录以外的人不会被追究罪责,甚至还有可能立功受偿,那么这些名录以外的人会不会生出异心,何时生出异心,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啊!” “还有这么多问题?” 安庆绪也不是个完全不通事理的人,听着安守忠说的颇有道理,也暗暗担心起来。 “既然是这样,就依安卿的建议,可以扩大范围!” 扩大清洗的范围,是安守忠看来最佳的稳固权威的手段,只有把那些反对者都杀的干干净净,在军中才不会有人多方掣肘。 对于军中屡屡被掣肘,安守忠提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中的将校要么是严庄的亲信,要么是尹子琦的旧部,自己是趁这两人之危夺权的,那些人掣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安守忠从没想着搞什么收买人心,但有反对者,杀干净就是,杀的多了自然就再没人敢于反对。 眼看着安庆绪向安守忠妥协,达奚珣心中多少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很多事都不能由自己左右,更多的时候也只能顺其自然。主意实在拿不定,他又想着晚上回去请教一下夫人崔氏。 然而,神武军没有让这君臣几人安稳的打算,午时一过战鼓又咚咚的擂响了,唐兵蚂蚁一样的铺天盖地冲向洛阳城墙,石砲也不再投掷那些战犯名录,转而发射火球,看似平静的局面波澜陡起。燕军士卒连口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就立即投入了惨烈的守城战中。 咚咚的战鼓声让达奚珣心烦意乱,安庆绪抓着他不放,陪在这位性格乖戾,喜怒无常的天子身边,真真是如坐针毡一般。 他恨不得立即就离开,但也只能装作兴致勃勃的和他说着可有可无的闲话。 从前,达奚珣所了解的安庆绪都是通过别人之口,说什么的都有,但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此人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本身又没有过人之处,能够承继大统全凭了安庆宗在长安做人质的关系,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轮到此人。 念头一旦起了,想压下去可不容易,他忽然想起在唐营时秦晋的话,安禄山的尸体有着明显的刀伤,明显是被人用刀砍死的,而且腐烂程度所推测出的死亡时间,也远超过停放灵柩的日子。 达奚珣不安的偷看了一眼安庆绪,却见这位天子依旧是披头散发,坦胸露体,实在难以想象,弑父篡位的人竟然不会遭报应。 说起报应二字,达奚珣忽然有种豁然开朗旨意。月余以来,总能听到宦官宫人传言,安庆绪每每夜间必发噩梦,太阳不上三竿都不敢睡觉,难道就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吗? 想到这些,达奚珣的额头上有些见汗了。以前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按道理应该一早就想通了的,只是过于骇人本能的回避而已。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敢在安庆绪这位大燕天子面前腹诽非议。 “达奚卿,听着外面的鼓声,是不是与偶写怕了?” 安庆绪突然问了一句,达奚珣本能的想否认,但脖子好像僵住了,半天都没能扭动。 对此,安庆绪竟然哈哈的笑了。 “达奚卿当真可人,从古至今还没有敢在天子面前承认自己怕了……” 被笑得发窘,达奚珣肠子都快悔清了,只恨自己反应慢,没有及时否认。 “陛下,臣……” 安庆绪笑的居然岔气了,右手掐着腰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达奚卿不要难过,朕不是在取笑你,相反,朕很是欣慰,你没在朕的面前说假话,对得住朕对你的信任!” 如此奇怪的理由,恐怕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达奚珣也想痛快的大笑一场,偏偏不巧,自己确实故事的主角,他微微侧目见侍立在旁的宦官宫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似乎都在憋着笑意。 达奚珣更是失悔,今日的举止失态很快就会传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传的尽人皆知,自己这名声到底要臭到何种地步才算完啊! 毫无征兆的,安庆绪的声音骤然冰冷。 “朕怀疑,身边有唐朝奸细……” 达奚珣心惊肉跳,难道是因为此他才答应了安守忠的建议,扩大清洗杀人的范围吗?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 推荐耳根新书: 第八百二十七章:相公急求功 一连三日强攻,声势很是浩大,但洛阳城之坚固甚至更胜于长安,只要叛军有意坚守又岂是旦夕可破的?这一点秦晋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更在意的则是河阳与偃师两地马步军指挥使的归顺问题。? ?八?一中文? ?㈧?.?8㈧1㈠Z?㈧.?C㈠O?M? 一方面,信使带着严庄和秦晋的亲笔手书,这是软的。另一方面,磨延啜罗的两万回纥兵虎视眈眈一路向**进,如入无人之境,在军事上给他们以强大的压力。 想来这几日就给有准消息了,洛阳的战事不能再久拖不决,因为他在和时间赛跑,在和史思明的决断赛跑。 当日晚间,清虚子兴致勃勃的找到了秦晋,表示自己又有了新的想法。 “何不火攻水淹双管齐下?准定叫叛贼防不胜防。” “何伟水淹呢?” 秦晋放下手中的纸笔,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来,今年和去年一样,天旱少雨,洛河的水位下降了一半,若要水淹又谈何容易? 清虚子得意的一笑。 “水淹未必要引大河之水广而灌之,也可以巧用嘛!” 秦晋最烦的就是清虚子故意卖关子,吊胃口,故意板起脸,斥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某还有堆积如山的公文尚未处置完毕,可没有闲工夫和你在这里磨牙!” 嘿嘿干笑了两声之后,清虚子直入正题。 “贫道曾经在一部兵书上见过,可以在城墙底部挖掘隧道,然后再引水灌进去,对城墙大有破坏力……” 听了清虚子有些异想天开的建议,秦晋忍不住哈哈大笑,长身站起来。 “古有囫囵吞枣之语,某还不信,今日见了青虚真人如此,方始信了!” 清虚子被秦晋揶揄的莫名其妙,抬起右手挠了挠头问道: “大夫这是何意?贫道愚钝!” 秦晋指点着清虚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呀,你呀,以水关进洞穴,那是对付攻城一方挖地洞打穿城墙潜入城内的法子,区区水量根本不足以对如此庞大的夯土城墙造成足够的损坏!” 清虚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秦晋的话很有道理,便也有些泄气。 “如此说,贫道还是瞎欢喜一场了!” 看着他沮丧的低下了头,秦晋竟眼前一亮。 “也不是没有补益,咱们也可是尝试着挖几条地道,用火药炸,就算炸不塌也让这些叛贼们胆颤,肝颤!” 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清虚子顿时又来了精神头。 “对,让叛贼胆颤,肝颤!” 洛阳城墙的规模空前绝后,城墙甬道堪比八两马车可以并驾齐驱的大道,甚至比长安城墙上的甬道还宽了一条车道。如此雄壮坚固,凭着这种最原始的黑火药,绝难将其炸毁。 但是,行与不行现在仅仅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呢? “今晚,今晚你就去民营挑人,要那些身长五短,耐力好的壮汉,去长夏门挖几条地道……” 清虚子蔓延放光,一口就答应下来。 “还有,军中的火药还够用吗?” 前次尹子琦偷袭中军大营时,清虚子急中生智一把火烧了火药库,随着一声巨响,猛烈的爆炸彻底摧毁了尹子琦最后的希望。 “大夫请放心吧,贫道一早就命人赶制火药,眼下正源源不断的运过来,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秦晋大为满意,虽然这个清虚子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办事却很是卖力,常常无须他交代,就能做足了准备。 “以你这般资质,出家做道士实在可惜了,不如改日还俗,秦某向天子保举……” 话才说了一半,清虚子就拦下了秦晋的话头。 “秦大夫抬爱贫道了,贫道生性闲散,不适合做官,今日出山到大夫帐下效力也是顺应天命,一旦达成所愿,便也是重新归隐山林的日子了!” 清虚子很少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秦晋看了不免觉得有几分滑稽。这老道说自己是闲云野鹤倒也贴切,但若说他没有功利之心那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别看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适合做官,但还没还俗呢就相向秦晋要一个郎将的秩级。 “好了,闲话少说,既然已经定下挖掘地道以火药炸城的策略,就不要耽搁了,连夜赶工,明晚之前,我希望听到第一炸的动静!” 他之所以把期限定在明晚之前,那是本就不报一炸而破城的希望,事实上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在心理上给守城的叛军造成巨大的压力,就绝对不白费功夫。 刚打走了清虚子,严庄就跟着到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权倾朝野的“大燕”权相,在神武军中至多算是投诚的叛将,其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偏偏此人的适应能力极强,在很短的功夫里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理状态,遇人处事的态度也极是谦卑。 “老夫求见大夫是想再出一份力,或许可以联系城中的故旧亲信,让他们与神武军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可以收到奇效呢!” 说实话,严庄的想法很好,但只可惜是不合时宜的。 秦晋摇了摇头。 “此计虽然十分之妙,但严相公可知道洛阳城接替你的安守忠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 严庄有些惊讶,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的心里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究竟是哪里不好,却一时间想不到关键所在。 “尽管神武军在对待严相公投诚一事上已经十分低调,可安守忠还是下了辣手,在城内展开了血腥的清洗……” “血腥”二字刚刚从秦晋的口中说出来,严庄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甚至连眼圈都有些泛红。 “安守忠竟,竟如此狠毒?” 见状,秦晋暗暗唏嘘,再位高权重的人也有软肋,严庄自打投诚以来不曾有一丝失态,独独此时骤然失态,显然是在担心他的家人已经遭了毒手。 “严相公放心,好在安庆绪还算理智,只是关押了相公的族人子弟,安守忠杀的都是些朝臣武将!” 听到秦晋如此说,严庄才恢复了平静,他对那些故旧亲信的死活并不在意,各自生死有命而已,可族人子弟却是不能不在意的。 投诚以后最担心的莫过于安庆绪的报复,只是想不到安庆绪还算有良心,并没有赶尽杀绝。真正大出人所料的是,安守忠。这个人平素里看起来庸碌无能,又不与人争斗,现在才现当初竟是走了眼。原来最包藏祸心的是此人。 严庄一面摇着头,一面啧啧连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老夫总是自以为洞悉一切,所有尽在掌握之中,偏偏却漏看了安守忠此人!” 外面刁斗声阵阵传来,映衬着严庄的一张老脸,多少显得有些凄然。 秦晋则缓缓的应道: “王莽谦恭未篡时,天下人才智之士多如牛毛,可想要彻底看透人心,却是常人难以达到的。严相公也不必为此耿耿……” 严庄大有感慨,轻轻的叹了口气。 “倒不是老夫耿耿于怀,只可惜了不能联络旧部,将功折罪!” “严相公莫要妄自菲薄,能毅然举义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哪里还用什么将功折罪啊……” 连日以来,秦晋一直对严庄和尹子琦这些降将、降臣十分客气,言必称其“相公”、“将军”,对此,严庄等人也是受宠若惊,经过了多日以后,现在已经疑虑渐去。 “大夫放心,安守忠的刀虽快,却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一定会有人为大义而挺身举义的!” 一番话说的义正辞严,秦晋听了只觉得说不上滑稽或是虚伪,严庄正在迫切的讨好自己,所谓大义云云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已。但是,有这份表态已经足够了,至少比尹子琦那种心在曹营心在汉的要强出了许多。 只不过,时人的看法却与秦晋大不相同,在他们看来,尹子琦这种人心中多少是存着君恩、臣节的,也算令人钦佩。再看严庄,对旧主毫无忠义之心且不说,刚刚判了主就急于出卖旧主,以达到自私自利的目的,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啊。 但是,秦晋的用人习惯是从来不诛心,只要其才可用,他就能让这些“识时务”的“奸佞”人尽其用。与之相反,尹子琦这种心怀故主的人却很难用,此时最大的用处也只能是做给外人看的摆设。 善待了投降过来的伪燕叛将、叛臣,严庄、尹子琦等人就相当于给那些潜在的投降者树立了一个标杆。 伪燕叛臣也不止洛阳城里那些瓮中之鳖,广阔的都畿道河北道都有大量的叛臣叛将,如果能将这些人都尽可能的争取过来,就能尽早将安庆绪、史思明这种祸消灭掉。 秦晋则道: “相公也不必急于一时,安守忠在洛阳城内动辄灭族破家,就算有人心中向着大唐,也不得不行事更加低调。至于机会嘛……日后还多的是,相信很快就会有急待相公出马的关键所在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地动乱人心 太阳初升之前,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从洛阳城内引出的通渠里66续续漂出来许多东西,由于天光未完全大亮,看的并不真切,但直到漂的远了距离近了,不少神武军士卒这才惊呼起来。八?一?中文网? ≥≠≈.≥8=1≤Z=≈.COM “城内又杀人了!” 从城内通渠中漂出来的竟是一具具身异处的尸体,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原本显得乌黑的河面也显出了本色,竟是骇人的血红色! 昨天夜里,安守忠又在城内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清洗,凡是被他怀疑的人都被记录在一份名录上,然后他的部将亲信就按照这份名录去拿人,杀人!由于有了此前的经验,这次从拿人到处决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天色放亮时,该杀的人已经被杀的七七八八。 至于究竟杀了多少人,连负责此事的中郎将也说不清楚,为了战决根本就没有人对这些待决的将死之人登记造册。 “至少也在两万人左右,这回连女人还幼儿都不曾放过!” 中郎将谈及此事时,脸上还有余悸,毕竟让他下令对未曾满月的孩子下手,心里那一关是很不好过的。但军令如山,绝不能有半点含糊,否则被清洗的很可能就是他和他的家族了。 达奚珣很少关注这些事,但经过昨夜与夫人崔氏的长谈之后,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了解清楚这里面的内情。 按照崔氏的说法,安守忠搞这些惨无人道的屠杀,早晚会遭到唐朝的清算,到时候就怕达奚珣说不清楚,和这些事脱不开干系。 为了将来不至于说不清楚,达奚珣故意装作临时偶遇,便捡着关键处问了几句。 这个负责行刑的中郎将也还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将军辛苦了!” 达奚珣问了几句之后便又扯了几句闲话,看似若无其事,内里却是波涛涌动,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安守忠此人从前看他像个老好人,可谁又能想得到,就是如此一个老好人,竟然连着两次屠杀,杀人近五万。 久历战阵的人可能认为五万人的死伤不算什么,但安守忠杀的可不仅仅是普通军卒,那可都是跟随安禄山起兵反唐的亲信旧部,这成百上千遭到毁灭的家族都是在短时间内支撑起大燕朝廷的支柱,可现在倒好,说杀就全都杀了,难道就不怕连人心都一起杀光了吗? 这些话不是没人说过,就在第一次屠杀过后,一位资格十分之老的大臣就曾在政事堂当面质问安守忠。这位大臣在唐朝时做过郡守、采访使等一些列地方高官要职,也深得安禄山的信任。 然而,安守忠的回答也十分简单从容,第二天,此人的家族就被连根拔起,大大小小近百颗级都被挂在了西市示众,好端端的一个耿介忠臣就这么悲惨的成了叛逆,被举家阖族枭示众。 自此之后,人们再议论的时候,尤其是涉及到安守忠的任何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小心翼翼。 按照惯例,达奚珣早日出之后便要到政事堂坐堂,虽然实际公务都由安守忠的亲信一手把持,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更何况除此之外也要等候安庆绪的随时召见。 刚到了政事堂,尚未坐下,达奚珣忽然间就感受到了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最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更大幅度的震颤又在脚下传来,这一次清晰无比,在无错觉的可能。 “地动,大地动了!”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如受惊的老鼠一样抱头乱串。大地动这种事轻易赶不上,可一旦赶上了那就很可能被房倒屋塌而砸死! 许多年轻的书令史都奔到了院子里,达奚珣岁数大了,心理素质有不好,竟被惊吓的难以抬腿了。直到第三次、第四次震感源源不绝的从脚下清晰的传过来,他这次显得后知后觉的向外拔腿。 然而,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干巴巴的站了整整半个时辰,都不见房倒屋塌的场景出现,人们这才长长吁了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但是,坏消息却又传来了。城南长夏门出现莫名的地动,城墙墙身上出现了数十条裂缝,并且一座年久失修的敌楼竟然也因此而塌掉了。 洛阳南城和长安的局面差不多,有着大片的荒地,所以维护起来对比坐落着宫城和无数官署的城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塌掉一座敌楼已经不是怪事了。 “可有伤亡?” 达奚珣不愧是做过地方官的人,问问题的水平比那些坐堂的佐吏和令史们高出了许多。 那送信的小吏笑着答道: “有个倒霉蛋被敌楼上掉下来的木梁砸到脑壳,没救了!” 还当真是一场虚惊,一人伤亡对于诺大的洛阳城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生性敏感的达奚珣却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无缘无故的地动,难保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至于文章做,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 “达奚相公,达奚相公可在?陛下有诏,即刻入宫!” 一命宦官扒开人群,满头大汗,四处张望。 此时的政事堂仍旧是一片乱哄哄模样,所有人都惊魂方定,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屋内办公。 “老夫在这呢!” 宦官一遍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喊道: “达奚相公在就太好了,陛下急着见你呢,快,快跟奴婢走吧!” 这个宦官达奚珣认得,是他拿金叶子喂熟了的,是以便三两步凑了过去,低声问道: “陛下可曾说过召见何事?” 宦官压低声音一五一十的答道: “刚刚的大地动,相公可感受到了?陛下了很大的无名火,还有人为此挨了鞭子。” 知道是因为这可重可轻的大地动,达奚珣心里稳当了不少,一面走一面罗织着应付安庆绪的话。 政事堂就在宫城的明德门外,以往他只须不到一刻钟就能见到安庆绪。不过,自打宫城被大火烧了近半以后,安庆绪就搬回了他在城中的晋王私邸,这一去如果乘车的话至少要走小半个时辰。所以,他们都是骑马而行。 顶着炎炎烈日,终于到了晋王旧邸。谁知尚未进门,便接连有急报送到。 “反了,反了,上东门和建春门的守军反了……” 送信的军吏认得达奚珣,自然对他如实说出急报的内容。 这可把达奚珣吓了一跳,谁想得到不祥的预感竟是印证在这里。 “反贼从众者有多少人?” “回相公话,事起仓促,一时间也每个准数,少说也得千人以上!” 千人以上的规模并不足以威胁洛阳城防,但如果处置不好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不过,这都不是达奚珣该操心和烦心的。那都是安守忠要面对的麻烦,有这位以冷血残忍弑杀著称的宰相,区区千人规模的造反,很快就会被撵平。 见到安庆绪以后,达奚珣才现,安庆绪的情况比自己此前想的要糟糕更多。 安庆绪依旧是披头散的模样,但眼窝似乎陷得更深了,目光亦是闪烁不定,毫无光彩。 “大地动,大地动,冤鬼索命,冤鬼索命……” 反反复复的絮叨着大地动和冤鬼云云,这哪里还是一朝的天子,分明就是个满嘴胡言梦语的疯子。 “陛下,陛下,城墙上只裂了几道逢,并无大碍……” 安庆绪这才有了反应。 “没有大碍?这就好,这就好!” 达奚珣不禁有些同情这位可怜天子,还有叛党作乱的军报等着他呢,只不知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刺激。 但是,安庆绪毕竟是大燕的天子,这种事没人敢瞒着,也不能瞒着。 “陛下还有要紧的军务,城内生了叛乱!” 然而,安庆绪的反应再一次没有按照达奚珣的预期变化。 得知有人造反的消息,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哪个造反,从贼者几何?” “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据说可能有千人左右,具体情况很快就会呈递上来!” “兵事有安相公拿捏,朕放心的很,区区千人很快就能平定!朕,朕只担心……” 安庆绪忽然顿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极难说出口。 达奚珣就静静的坐着,也不着急,安庆绪如果想说早晚会说出来。如果不说,他也不想知道。 对于安庆绪,就算达奚珣也只剩下应付的心思了,试问一个终日只知道睡觉打人的天子还有什么可让人敬畏的呢?无怪乎那日安守忠粗鲁无礼的闯进这“寝宫”,将堂堂天子从榻上惊起。 想必这厮也早就意识到了,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达奚珣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但紧接着,他又被这奇怪的念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用右手按住了左手,好不容易才制止了身体的异常状态。 “达奚卿身子不舒服?脸色如何这般难看?” 安庆绪突然问了一句,达奚珣心惊之下,赶紧答道: “臣,臣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腹中,腹中阵阵绞痛……” 第八百二十九章:心腹皆反之 “叛乱,又叛乱了……” 小黄门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又带来了坏消息,短短一个时辰内,竟已经有三起叛乱的消息传来,怎能叫人不心惊? 达奚珣觉得事情变化的令人意外,但一向颓废的安庆绪反而显得镇定如常,这又让他觉得颇为意外。?八一?中??文 ≈≥≥.≠ 哗啦一声,御案上的汤汤罐罐一股脑的被拨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贼人不自量力,杀了干净,杀了干净!” “陛下,陛下莫要担心,有安相公铁腕坐镇,量,量这些许乱象很快就会平息下去!” 安慰了不到两句,达奚珣惊讶的现安庆绪竟然腾地起身,站立当场。 “拿朕的刀来!朕要亲自率羽林平叛!” 一时之间,达奚珣竟呆住了,自打继位以后一向有些怕见人的安庆绪怎么就如此反常了呢?然而,他的反应也不慢,马上拦在了安庆绪的身前。 “万万不可啊,陛下,陛下,如果万一有个好歹,大燕的江山还指望谁啊?” 岂料安庆绪哈哈大笑: “指望谁?指望太子啊!,朕的太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若朕有个万一,你身为宰相就保着他坐稳这大燕的江山。” 如此种种的话从安庆绪的口中说出来,达奚珣觉得荒唐至极,这是托孤吗?可堂堂天子又怎么能如此鲁莽妄为?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又有军报送到,不用来人通报,殿内的人已经可以听到喊杀之声。 晋王府邸在洛阳城腹地的承福坊,这里怎么也生出了乱子?承福坊位于皇城东南角的承福门外,南面是从洛水引入城内,将洛阳拦腰截成两段的通渠,位置可说是得天独厚,最不容易生叛乱的就是这里,怎么也生了叛乱呢? “拿朕的横刀来,给朕带甲!” 话音未落,通报的军吏进来。 “宣仁门守将郑福通动叛乱,向,向承福门杀过来了!” 安庆绪怒而跺脚。 “这养不熟的白眼狼,郑福通还是朕登基以后提拔为监门将军的,今日竟让带头反朕……” 这时,黄门颤颤巍巍的捧了一柄横刀进来,跪地双手奉上。安庆绪一把抓过,却现不是自己惯常所用的那把宝刀,立时掷于地上,怒骂道: “拿这破铜烂铁糊弄谁,朕的宝刀呢?” 黄门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饶命,宝刀宝甲都在宫中,陛下走的仓促,不,不及带出。” 这可给安庆绪心疼坏了,宝刀乃从西域之西的大食人手中缴获,据说是用产自身毒的精铁打造而成,但凡中原出产的制式军刀无不在其刃下断为两截。 “混账,你可以去死了!” 安庆绪竟俯身拾起了横刀,手握刀柄甩掉护鞘,噗的一声就斩下了黄门的头颅,鲜血自腔子里喷涌而出,力道之大竟溅到了顶棚上。 达奚珣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溅了一脸的血,好悬没被吓的尿了裤子。 胡乱套上了一领袍子,安庆绪恶狠狠的看向达奚珣。 ‘达奚卿,随朕去平乱!’ 此时的安庆绪竟有那么一点从前的影子,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人,怎么登基以后就颓废到了这般地步? 出了晋王府才现,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跟随宣仁门守将郑福通造反的人竟不止千人,仅杀声就足以震的人双耳痛。 至于承福门则是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出来平乱,隐隐的达奚珣竟觉得承福门里也传来了时高时低的杀声。 “郑福通,朕待你不薄,当年你随朕征伐同罗部时,还在一个营帐里睡过觉,为何如此背信弃义?” 听到骂声,达奚珣循声望去,果见一股叛乱人马簇拥着的为之人就是监门将军郑福通。 郑福通反而比安庆绪还激动,指着安庆绪破口大骂: “俺对陛下何曾不是忠心耿耿,可,可就是因为俺和安守忠那贼合不来,竟然,竟然要杀俺全族,俺又有什么办法?” 安庆绪一愣,马上说道: “此事朕不知道,朕一会,不,现在就下令,让安守忠放了你的族人,只要你……” 却听郑福通一阵惨笑,笑的人冷。 “晚了,晚了,俺全族两百多口人,早就人头落地,那通渠之水就是,就是被他们的血和冤魂染红的!” 这时,达奚珣才现,南面通渠的水面已经变成了红色,上面漂浮满了大小不一的赤条条的尸体,见此情景,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哇哇的吐了起来。 “杀了,全杀了?这怎么可能?郑福通,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朕说清?” 郑福通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冷酷,恨声答道: “俺是打算来找陛下的,可安守忠老贼动手太快,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就都杀的干干净净,可怜俺那刚刚满月的幼子……” 这郑福通也是当真凄惨,响当当的一条汉子竟满脸是泪,想想他此时孑然一个人活在世上,剩下的恐怕也只有此生难以消除的仇恨了!达奚珣只觉得阵阵心悸,这洛阳城内杀人数万,而向郑福通这种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他们的心境恐怕也和眼前的郑福通一般无二吧。 “陛下,俺既然反了就再不能向陛下称臣,但俺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兄弟们一齐造反只为了杀安守忠报仇,请陛下闪开通路,让俺们过去!” 达奚珣清楚,安守忠此时在叛乱密集的城西坐镇,郑福通要报仇就必须要渡过拦腰穿过洛阳城的通渠,身后的新中桥就是必经之路。 他本以为郑福通不会放过安庆绪,可现在看来竟在和安庆绪说软话。 事实上,跟在安庆绪身边的羽林不过数百人,郑福通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他们悉数消灭掉,达奚珣觉得自己正身处漩涡之中,弄不好要跟着安庆绪一齐死无葬身之地。 谁料安庆绪却软了下来。 “是,是朕对不住你,郑福通,你,你过去吧!” 失魂落魄的说罢,安庆绪又命身后羽林闪开一条通路,让郑福通过去。 直至郑福通叛乱人马过了新中桥,走得远了,安庆绪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他的话里充满了疑惑和矛盾,如果那些叛乱者是仇寇,就算力量悬殊,也未必不能死战一场,可偏偏是像郑福通这种昔日的亲信袍泽。 这个现对安庆绪的打击太大了,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 “达奚卿,达奚卿,走,咱们回宫,回宫去,这乱朕不平了,他们爱打就打去吧,打出个胜负再说……” 安庆绪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面如死灰,目光无神,达奚珣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称诺。 然而,打击才刚刚开始,郑福通的乱兵刚刚走远,便又有军吏惶惶然奔来。 “陛下,陛下何在?有紧急军报!” 达奚珣这才挺身而出,拦在安庆绪身前,高声喝道: “达奚珣在此,你是何人?有何军报?” 现在,达奚珣已经草木皆兵,既然亲信如郑福通都能叛乱,这洛阳城中还有不能叛乱? 只听那军吏答道: “含嘉仓城守将季武,反了,声称要打开城门,放唐兵入城!” “甚?含嘉仓城,季武,季武他也反了?” 达奚珣只觉得胸腔内心脏扑通通乱跳,郑福通造反已经够让人心惊的了,现在连季武都反了,可想而知洛阳城中已经乱到了何种地步。看来安守忠已经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 要知道含嘉仓城里可是大唐百年来的积存的粮食,数量多的足以养活半个天下的人,把守这座城中之城的人自然是安氏亲信中的亲信。 “季武反了?不可能,绝无可能!” “陛下不信请听!” 达奚珣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的呼喊声。 “杀安守忠,清君侧……” 看来这又是针对安守忠的,事态的展果如达奚珣所料,这位铁腕宰相已经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如果失去了对含嘉仓城的控制,也就等于失去了洛阳。 在一个时辰之前,达奚珣还觉得唐兵破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这洛阳城就要改旗易帜了。 “陛下,快走,快走,乱兵杀过来了……” 羽林禁卫惶恐的嚷着,但为时已晚,一队叛军急急杀了过来。 “快,快进入晋王府中,闭门坚守!” 晋王府虽然不比宫城墙高门重,但也足够凭此抵挡了。 进入府中之后,羽林立即把守前后各门,防止乱兵杀进来。 达奚珣胆战心惊,扶着安庆绪回到了寝殿,这位深受打击的大燕天子目光呆滞,任人摆布,坐定良久,忽然又长身而起,大声说道: “迁都,朕要迁都,这洛阳待不下去,朕还能回范阳老家,那里是父皇……” 说道“父皇”二字时,安庆绪的声音忽然颤抖了,其中的复杂情绪也只有他本人知晓,继而又道: “那是父皇的迹之地,经营十数载,百姓们只知道有父皇,不知有天子。对,对,回范阳去,回范阳去!” 达奚珣不知安庆绪又得什么疯,只冷眼观着。 第八百三十章:生惧欲迁都 黑火药的爆炸效果让清虚子大失所望,一连十几个地洞的火药被引燃,预想中的城墙坍塌并没有出现,仅仅是感到了地洞而已,至于洛阳城的夯土城墙上出现的那几道裂缝,就像一张嘴裂开了,在讽刺的笑着。八一?中文 ???.㈠ “真人,咱们这回往地洞里填的火药可是从前三倍不止,为何只有这么小的动静?” 面对部下的不解,清虚子苦笑道: “还不是洛阳城墙太大了,城上甬道几乎可以并列通行八辆马车,岂是那些郡县小城可比的?” “既然如此,将地洞再挖宽数倍,多填火药……” 清虚子摆了摆手。 “不必多此一举,继续按照今日的规模挖,明日一早继续引爆,次数多了总能有点效果!” 他亲自去查看了爆炸后的场面,洞口填埋的沙石一股脑被冲了出来,几处与地表距离较浅的位置被炸的稀烂,就像耕种前翻过的土地。 “这几处地洞挖的浅了,今夜要深挖,被炸烂的位置就不要挖了,从别处下手……” 他一面仔细的查看,一面交代着部将,这也算是对失败的一种总结。 神武军中从来都瞧不起火器营,尽管火器在历次大战中都显露过神威,可在那些将军们眼里,这依然是奇技淫巧的东西,至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真正的硬仗还要精锐战兵做主力。除此之外,连调配给火器营的兵员都是其他营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结果怎么样?他还不是凭着这些歪瓜裂枣保住了中军大营? 所以,清虚子的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就是要火器营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改变世人对这种奇技淫巧之物的偏见。 他就不相信,用火药可以炸塌新安的城墙,难道就炸不塌洛阳的城墙吗?虽然洛阳城足够宽,足够高,那是炸的力道不够。按照以往的经验,砸碎巨石往往要用大锤敲打很多次,以此推之炸塌城墙是不是也可以遵循此理呢?以此炸不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总有以此可以将其炸塌。 天色渐晚,一阵风吹过来,已经隐隐泛着秋天的凉意。清虚子猛的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 “不知哪个混账又在背后低估贫道!” 中军帐内,例行的军事总结会议,秦琰肆无忌惮的笑着: “清虚子那老道总说火器如何厉害,甚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现在如何了?洛阳城墙纹丝不动,只多了几条裂缝而已!” 一干人听着甚是有趣,都笑的前仰后合。说实话,军中的战兵都觉得清虚子就是秦大夫身边的弄巧玩物之人,也只有秦大夫会相信这弄巧的油滑道人。 “前几日中军一战,那道士倒颇为英勇,可火器营那些歪瓜裂枣毕竟不能和咱战兵比……” 忽然,军帐门帘一挑,杨行本走了进来,原本热烈的议论声顿时矮了下去。此人在神武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秦晋,性子向来阴郁,哪个都不想触此人的霉头。虽然此人曾违犯军令被秦大夫处罚过,但几场仗打下来,还不是官复原职了?说明秦大夫信重此人,离不开此人! 就连一向最是桀骜不驯的秦琰都不敢在杨行本的面前放肆说笑。 “怎么不说了?你们说的,杨某都听到了,火器营今日几次三番的炸都没有见效,你们应该难过才是,怎么还有心思笑?” 一名郎将胆子颇大,问道: “火器营不行,为何俺们要难过?” 杨行本冷着脸反问: “火器营如果顺利将城墙炸塌,洛阳城坡就指日可待,但现在又不知要拿多少将士的性命去填,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这些话字字句句敲在众人的心坎上,都不自禁的低下头来,这是在隐晦的指责他们没有爱兵之心啊。 “秦大夫到!” 随着一声高唱,秦晋急匆匆入帐,先就道了句歉。 “军务缠身,来晚了!赶紧议论正题吧!” 众人这才收敛了对火器营的各种调侃,正襟危坐。 秦晋坐定之后,说道: “今日洛阳通渠内又血流成河,流出来的尸体足有上万,都知道了吧?” 一直冷着脸的杨行本先接话道: “洛阳内讧,对咱们是绝好的消息,神武军可少些牺牲。只不知他们乱到何种地步!” 秦晋又道: “还有,火器营今日接连制造的地动,诸位也都感觉到了吧?” 提起火器营,秦琰第一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清虚子那油滑道人总说火药爆炸威力如何之大,现在如何了?还不是只当给洛阳城墙挠了挠痒……” 闻言,秦晋不置可否,只扫视了众人一圈。 “如何?诸位也都这么看?” 众人附和着秦琰的说法。 “收效甚微,浪费了那么多火药,不知可制成多少霹雳炮……” 有些人挖苦之,有些人则据实分析。 “你们都错了,火器营制造的地动,其收效不可谓不大,落日之前,城上有人以箭矢射下秘书,秦琰你来当众宣读!” 秦晋指着案头一张羊皮纸,让笑得最夸张的秦琰来读。 “这,这……大夫不是故意让末将出丑吗?” 秦琰尴尬的挠着头,家奴出身本就识不得几个字,虽然秦晋曾大力督促他们识字,可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也只是认得几个人名、地名,稍微复杂点的军书都要军吏帮着读出来。 “读!” 秦晋的声音不咸不淡,可秦琰的脑门上却冒了汗,无形的压力使他心头顿感臣,再也笑不出来。 双手攥着羊皮纸,结结巴巴的念了几句话,就引得账内哄堂大笑。 秦琰受窘至极,脸色涨得通红,实在不撑不下去。 “三郎,你来念!” 坐在杨行本身后的杨贽立即起身,从秦琰手中接过那张羊皮纸,只扫了几眼,上面内容就让他惊喜不已。 “洛阳城内叛乱,含嘉仓主将季武自请投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甚,含嘉仓?” 饶是杨行本都惊得欠起了身体。 含嘉仓三个字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谁都知道含嘉仓积存着天下近半存粮,当年洛阳城陷之时,封常清就是没有高仙芝那份狠辣的决断,才下不了一把火尽数焚烧的决心。 “含嘉仓有变,洛阳就等于敞开了一半的大门,这等绝好消息当真,当真来得太突然了!” 手持羊皮纸,杨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秦晋缓缓道: “投书中有言,城中叛乱叠起,皆以莫名地动为契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秦晋还是在为火器营说话。 不过,如果投书的内容属实,不管因何为契机,好消息都来的太突然了。 “如此看,洛阳指日可下,恭喜大夫,贺喜大夫!” 不知何时,清虚子已经进入账内,正好听到这个消息,便躬身道贺。 神武军中向来没有这等虚言奉承的习惯,清虚子这种格格不入的风格又惹来众人一阵侧目。 得知洛阳城内叛乱叠起,皆因大地动为由头,可清虚子心里依旧高兴不起来。毕竟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火器营的名声还是正不了,在战兵的眼里依然是奇技淫巧的东西。 “既知洛阳内乱,大夫觉得,是否到了决战的时刻?” 杨行本突兀话,将话题又引了回来。 秦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不到最佳时机,偃师与河阳有消息了吗?” 他一直在等着河阳、偃师两地的消息,只要这两个地方都顺利反正归唐,就等于彻底掐断了洛阳与其他地方的联系,成了瓮中之鳖的洛阳就再无翻身余地。 …… “迁都,迁都,安守忠呢?让他来见朕!” 经过半夜的激战,安守忠最终还是克复了重重困难,将作乱的季武击退,可也止步于含嘉仓城的含嘉门下。虽然含嘉门开在洛阳城内,其规模与外廓城门不相上下,一时之间也拿它没有什么好办法。 比起含嘉仓城,安守忠更在意的是大燕天子安庆绪,如果安庆绪落在了旁人手中,那可真就是大事去矣。 刚到门外,安守忠就听着里面高声吆喝着迁都。 “陛下要迁都?洛阳乃天下中枢,轻易放弃不得啊!” 安庆绪气急败坏,跳脚咒骂着: “无能鼠辈误朕,看看,看看,河阳、偃师都叛投了唐朝,再不迁都,难道等着人家关门打狗吗?” “甚?偃师、河阳叛了?” 安守忠眉头一跳,他早就有心换掉这两处关键地方的马步军指挥使,此前只想着彻底稳定了洛阳之后再动手,谁想还是慢了一步。 “陛下不必担忧,齐鲁之地与淮西之地还有我大燕兵马,可令其两面夹击,重新夺回这两处地方绝非难事!” “绝非难事?你莫要再诓朕了,看看洛阳城被你折腾的乌烟瘴气,如何还有脸面劝朕放心?” 安庆绪尖利着嗓子,声声质问,不给安守忠留丝毫情面。 场面极是尴尬,又有军吏送来了军报,竟是东市附近又有乱兵出现…… 第八百三十一章:小人双计议 洛阳城内人心惶惶,竟然不断有人趁夜在城墙上顺下绳子,偷偷的逃了出来,一夜之间被神武军巡防军卒抓获的燕军逃卒达数百至多。八一中文网 ≈≠=.=8=1≥Z≠≥.≈C≤O≥M≈逃卒里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甚至还有不少带着官品秩级的,薛焕所部就甄别出一名郎将。 郎将已经算是五品高官,那些七八品的文武官吏自是难以相提并论,秦晋亲自提审了此人,只为了解洛阳城中的基本情况。究竟是设么原因,居然让一名五品的郎将也加入了逃卒的队伍里。 那郎将被活捉以后,反而松了口气,并且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与官品。 “你身为郎将,再不济也不至于偷偷溜出城来当逃卒吧?” 清虚子觉得甚为奇怪,言语中多少带着些不屑。 “这位真人有所不知,安守忠在洛阳城里杀人如麻,军中但凡不向他效忠的,八成都得破家灭族。小将本来已经向安守忠表了忠心,岂料小将的同僚却故意陷害,族人子弟已经性命不保,如果不是小将见机的快,只怕也成了地下的孤魂野鬼……” 说着话,那郎将的眼圈竟然红了。 清虚子嘎嘎怪笑了两声。 “这等血海深仇,岂能只流几滴眼泪?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郎将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想,做梦都想,可要杀了安守忠又谈何容易?” 清虚子又笑道: ‘这神武军中像你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只要你能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秦大夫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机会呢……’ 那郎将本来情绪极为低落,听到清虚子的话以后,陡然间又来了精神。 “真人此话当真?” 清虚子差点就把“绝无虚言”的话说出口,但马上想到秦晋就在自己的身边呢,如此当面替人家作保证,可是在说不出口来。 秦晋没有理会清虚子的胡闹,而是直接询问了那郎将: “你先说说洛阳城内的具体情况,含嘉仓城是否生了叛乱,安守忠有没有能力扑灭叛乱?” 含嘉仓城主将季武的投书,神武军很重视,但为了谨慎起见不得不仔细斟酌。 “季武的确造反了,不过他打出的旗号和旁人不同,只声称‘清君侧’却没提及反正归唐的事……” 秦晋从郎将的话中觉了另一些有用的信息。 “难道洛阳城内还有人作乱?” 一说到此处,那郎将表情更是恨然,但话也多了起来。 “确是如此,安守忠在洛阳城内大开杀戒,引得很多人不满,先后举义叛燕,都打着归降大唐的旗号,小将出城之前,至少还有五股叛军在城内作乱,安守忠为了守住安庆绪,避免落到季武的手中,平乱也是束手束脚,弄不好局面就要失控……” 竟是这样!秦晋万万没想,洛阳城内的情况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乱,非但季武一人作乱,还有更多的人起兵谋反。 清虚子听的愣,觉得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安守忠如此愚蠢,又是怎么做到宰相高位的?真真让人难以理解。” 他一面摇着头,一面感叹了几声。 郎将显然不赞同清虚子的说法。 “安守忠奸险、残酷,却是不蠢。他只是错判了形势,又急功近利,才致使局面失控……” 清虚子对郎将大为不满,翻了个白眼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说说,贫道在为你设身处地的分析,你这厮怎的不知好歹,反而替安守忠那贼说话了?” 郎将一愣,马上觉得自己失言,忘了此时身处尴尬之地。 “真人见谅,小将也是胡,胡说的……” “好了,别扯写没用的,一边好生坐着去!” 秦晋再也看不过眼,直接把清虚子撵到了旁边,然后又扭过头来问起那郎将关于洛阳城内的具体情况。 “如果让你联络城内,还能不能做到?” 郎将思忖了一阵,答道: “方法是有的,但小将也不敢做明确答复,只能试试看,有可能成,也可能不成!” “好,就试着联系,只要能联系上,秦某就让你戴罪立功,别说报仇,将来另娶名门女儿,重新开枝散叶又有何难?” 郎将面露难以置信之色,但马上又涕泪而下。 “秦大夫恩德,小将,小将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万一啊!” 的确,从洛阳城里逃出来时,只为了活命,又何曾想过会被唐朝重新接纳,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呢? 秦晋却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别这么急着谢我,你能不能有机会改过自新,全凭能否戴罪立功,懂吗?” 郎将连不迭的用力点着头,表示自己明白。 秦晋又拍了下脑袋。 “看这,都忙得忘了,敢问高名贵姓啊?” 郎将又诚惶诚恐的谢罪,刚刚一紧张连自报名姓都给忘了。 “小将叶继祖,河北清池人!” 秦晋肃容起身。 “事不宜迟,叶郎将今夜就去联系!” 叶继祖自然感恩戴德的又谢了一番,但还是犹犹豫豫的问道: “不知大夫让小将联系何事?” 正好杨行本赶来见秦晋。 “消息散布出去了,就看城里那帮瓮中之鳖上不上当!” 秦晋肯定的说道: “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必然会上当的!” 郎将听的一头雾水,又觉得尴尬至极,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招致杀身之祸。然而,想走又不敢走,不走吧又却是如坐针毡。 很快,秦晋就替他解开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清虚子,你先带着叶郎将去安排,这件事秦某稍后会亲自过问!” 清虚子收敛了那一副嬉皮笑脸,正经应诺,带着那郎将离去。 杨行本瞧着叶继祖眼生,便问道: “此人……” 还不等他问出口,秦晋就直接说道: “从洛阳里逃出来的一个郎将,准备拿他做些文章!” 杨行本嗯了一声,也就不再关注叶继祖其人。 “河阳马步军指挥使商承泽与偃师马步军指挥使严五恭都是油滑角色,刚刚派了人过来,还要讨价还价,看来那位严相公失了相位,说话还不如放个屁!” 对严庄,杨行本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起他时也极不客气。但其实也是实情,这两个人都和严庄沾亲带故,又是严庄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严庄落了架,就将其一脚踢开,用手中的筹码,打算鼠两端。 “秦某生平最恨鼠两端的人,看着吧,不出三日,他们自会乖乖请降!” 杨行本问道: “就凭刚刚散布的谣言?能管用吗?” 秦晋思忖了一阵,才道: “河阳与偃师都是洛阳的门户,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放任不理,看着吧,加上洛阳城现在乱的不可开交,他们一定会病急乱医的!” 事实也果如秦晋所料,次日午时,就已经接到了探马的回报,位于淮西的叛军已经抽调主力北上,眼看着目标就是指向偃师与河阳的。 军中也有人担心,淮西的叛军北上会将目标对准神武军。 杨行本却认为,北上的叛军针对神武军只会碰一鼻子灰,而更关键的是绝不能任由河阳与偃师投降了唐朝,否则洛阳成了孤城,那才是末日当头呢! 不过,也绝不能因为此就觉得高枕无忧,必须派出人马监视,以防止万一。 …… 商承泽与严五恭是连襟,他一向都以严五恭马是瞻,今次突如其来的危机居然又成了它们讨价还价的筹码。为此,商承泽特地离开自己驻防的河阳,赶往相距不远的偃师。 “严兄,唐朝一日派了三拨使者,都被我稳住了,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给兄弟一个准话,究竟要个什么筹码!” 严五恭看着商承泽满脸焦急的模样,就不屑的指点着他。 “看看你这点出息,难道就不知道,现在咱们可是身价倍增吗?洛阳方面,就算安守忠再看不惯咱们兄弟,也绝不可能再提换将之事。而唐朝那些人,更要求着咱们,求着咱们投靠。如果不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多捞些好处,岂非白白浪费了这机会?” 商承泽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尽头,只揪着一个问题。 “哎呀,兄弟只说吧,唐朝,咱们咱们投是不投?” 严五恭偏偏就要吊着胃口,看商承泽着急,笑着反问: “商兄想不想投呢?” 商承泽被急的直拍大腿。 “俺就是没个准主意,才找严兄商议,快说吧,定准了,还要赶回去。河阳那边,离开不得太久!” 如此,严五恭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自然不投!万一他们秋后算账,你我兄弟岂非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个答案实在大出商承泽意料,按照他的设想,投肯定是要投的,区别只在于要多少好处,可现在看严五恭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像是开玩笑,不禁瞪大了眼睛,有些口吃。 “难,难道,咱们还跟着安守忠不成?,他,他可恨不得诛了咱们的族啊!” 洛阳城里大肆屠杀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前几日安守忠以政事堂的名义调商承泽入京,都被他以军事吃紧为由拒绝了,因为实在不敢去啊,就怕有去无回! 第八百三十二章:鸡飞又蛋打 严五恭又似笑非笑的说道: “谁说要继续跟着安守忠了?” 商承泽糊涂了。八一?中?文网? ??㈠.?8?1?Z㈧?.COM “难不成还要自立?咱们这点兵马加起来也才五万余人,能打过谁?” 却听严五恭鼻子里出了一阵闷哼。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时机成熟,就算自立也未尝不可!但眼下的局面,显然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安守忠和神武军你我兄弟都不能碰,依着为兄的主意,咱们去投史思明!” “史思明?” 商承泽吓了一跳。 “俺听说那秦晋可不是好惹的,现在咱们兄弟如此岂非等同于戏耍?他,他又岂会饶了咱们兄弟?” “你呀,你呀!” 严五恭又抬手指点着商承泽。 “你就是天生的胆小,如此鼠胆还能干成什么大事?咱们这叫待价而沽,即便寻买主,不也得寻个诚心的买主不是吗?安守忠恨你我兄弟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有朝一日这老贼缓了过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我兄弟!至于那姓秦的,谁又能保证唐朝不会搞秋后算账?咱们跟着安禄山可没少烧杀抢掠,万一他们碍不过狗屁的民意,要杀你我兄弟,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经过严五恭的这一番分析,商承泽很快就被说服了。 “兄弟我的确鼠胆,所以跟着严兄这棵大树挡风遮雨,也就图个安稳!” 严五恭却撇嘴道: “严某哪里算什么大树了?真正的大树是严庄,只可惜他不争气,竟被唐朝生擒活捉,你我兄弟的大树就这么倒了!” “严相公?他不是主动投了唐朝吗?怎么能是被活捉的呢?” “说你死脑筋,还真不冤枉!严庄何许人也?岂能甘心做降臣?若非情不得已,是绝不会投了唐朝的!” 说起严庄来,严五恭的语气竟颇为不屑。 “亏得严庄还想拿你我兄弟的前程做他自家保命的筹码,仅此一条,咱们就不能从了,谁知道里边有没有猫腻!” 这可把商承泽又弄的七上八下,心里没底。 严庄的亲笔手书他也接到了,说实话一开始还挺高兴,如果能跟着严庄继续在唐朝做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眼看着洛阳陷入唐兵重围之中,大燕也许气数将尽,早早的准备个后路也是明智之举。 后来,他和严五恭商议时,却被制止了立即向唐朝投诚的打算…… “兄弟我已经派了人北上与史思明交涉,只要他点头应允,咱们自此以后就算改换门庭了!” 商承泽还是不放心。 “史思明不也是大燕的臣子吗?万一……” 严五恭立即打断了他。 “没有万一,你可知道月前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是作甚去了?” “不是要到范阳去提调援兵吗?” “骗鬼的话你也信,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可看到一兵一卒从河阳路过南下?” 商承泽想了想,摇头道: “还真就没有,而且河北传来的消息也很是乱,真假难辨!” 却听严五恭沉着脸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如果猜的没错,阿史那承庆已经被史思明杀了!大燕啊,就要内乱了!’ 这句话可把商承泽吓了一跳,阿史那承庆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严庄,史思明怎么可能说杀就给杀了? “不,不会吧?” 他的语气虽然是疑问,但其实已经认同了严五恭的说法。 “怎么不会?阿史那承庆到范阳去就是杀史思明的,如果他杀得了史思明,范阳精兵早就大举南下了!” 至此,商承泽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浸透,只觉得后背嗖嗖冒着冷风。 严五恭见状,站起身,将手搭在商承泽的肩膀上。 “你我兄弟去投史思明,这才是雪中送炭,现在和将来他都会善待咱们的!” “一切,一切都听严兄安排!” 两人正商议的当口,一名军吏神色慌张的小跑了进来,在严五恭耳边低声道: “洛阳城里眼线传出来的消息,安守忠听说咱们投了唐朝,已经调集淮西和齐鲁两地的兵马,准备围剿……” “甚?” 饶是严五恭总觉得局面尽在掌握中,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他失态了。 “怎,怎么可能?不是唐朝制造的谣言吧?” “绝无可能,是咱们的眼线从政事堂带出来的消息。” 两人的对话声音都很大,并没有背着商承泽。商承泽也大吃了一惊,又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这一点,他倒是比严五恭坚定了许多。 “绝无可能,前日安相公的特使才刚刚离开河阳,答应了许多条件,怎么可能今日就翻脸了?” 严五恭很快冷静下来,沉声说道: “真假与否,很快就会有结果,探马当在日落之前就会有准确消息!” 最终,探马带回来的消息让两人实在难以接受,位于齐鲁的兵马已经有先锋动身西进,位于淮西的兵马也有了动静,相信很快就会出现在偃师附近。河阳位于黄河以北,偃师位于黄河以南。 无论齐鲁的兵马,还是淮西的兵马,偃师都将当其冲的面对他们。 商承泽让严五恭尽快想出个主意应对,再晚就来不及了。史思明那里毕竟路远,而且此人也绝不会为他们兄弟火中取栗。 突然之间,严五恭现事态的展居然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路线走下去,本来待价而沽的局面在眨眼间就成了烂仓货,再不出手就很可能血本无归。 “再等等,万一消息不确实呢?” “河阳那里实在等不起了,严兄有了准主意派人送个信,依着兄弟的想法,不如就趁着现在投了唐朝,让,让他们去抵挡齐鲁与淮西两地的兵马吧!” 严五恭忽然又一拍脑门。 “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围困洛阳的唐兵呢?” 这个可能当然也是有的,抑或是说可以兼而有之,这个险他们冒不起。 就在商承泽离开之前,严五恭正式决定,归降唐朝,让他们尽快派兵来协助把守两面受敌的偃师。 然而,天色黑透之后,商承泽居然屁滚尿流的又回来了。 在偃师城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严五恭开门。 严五恭心中疑虑重重,生怕其中有诈,竟不敢开门了,只在城上与之对话。 “商兄何故去而复返啊?” “杀千刀的回纥人趁着兄弟不在,偷袭,偷袭了河阳,兄弟返回时正好碰上了拼死逃出来的部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商承泽就在城下放声大哭,也顾不得是否丢人,弄得严五恭也是心慌意乱。 虽然,他也相信商承泽讲的是真话,可就是不敢下令开门。 “委屈严兄在城外住一夜,现在是非常时刻,入夜之后城门就不能打开了……” 这下可惹恼了商承泽,他一直把严五恭当兄弟,不想今日却被拒之门外。 “姓严的,想不到你竟是这等小人,竟以叵测之心度量商某……” 严商二人当场翻脸,严五恭直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手里的筹码眼看就要输的干干净净,现在商承泽丢了河阳,也间接等于他又丢了半数筹码,秦晋又会怎么对付他呢? 但是,不论如何,即便再不情愿,严五恭已经没有了后路,万一唐朝趁机翻脸,也像对待商承泽一般如法炮制偃师,那可真就是输得彻彻底底了。 “不行,绝不能过夜,现在就得派人到洛阳去,向神武军投诚,如果耽搁到天亮,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 严五恭自言自语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已经没得选择,这个决断反而十分容易的就下了。 …… “大夫,大夫,计策成了,商承泽亲自来负荆请罪了!” 得知商承泽既代表自己,又代表严五恭赶来商议投诚事宜时,秦晋不无感叹,这商某人也是难得的实在人,被严五恭折腾的团团转,只怕被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 不过,像商承泽这种蠢人,就连秦晋都不想用他,既没能力,又没忠心,用了只会坏事。 “晾着他,不用搭理!” 仅仅交代了一句,秦晋打个哈气又继续睡了。 严五恭这小人此前不是待价而沽,漫天要价,存心不良么?今日,就让他输得一丝不挂,这种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现在的河阳与偃师已经是神武军到嘴一半的鱼肉,就算不用他投诚,神武军也可以轻易的取之。 商承泽生生坐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也没人理会于他。忽然间,听得外面战鼓声声,接着就是如山崩海啸一般的嘶吼,杀声阵阵竟直冲天际。 难道唐兵攻城了?难道他们把自己给忘了?不可能啊,偃师毕竟还在严五恭的手里,商承泽也正是因为此才答应了替严五恭赶来商议投诚之事。可结果却与此前预想的大不相同,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鼓声,杀声,商承泽愈的心慌意乱。可昨夜引路的军卒曾交代过,进了军帐就要按照神武军的规矩来,无令出帐乱走,被抓到了是要军法从事的。 虽然他忍住了没问究竟会被何等军法从事,但可以想象,一定不会是轻描淡写的惩罚…… 第八百三十三章:叛将的悔意 战鼓喊杀声响了整整一个上午,将近午时光景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商承泽毕竟是带过兵的人,从此时外面喊杀声的烈度都可以推断出来,战斗一定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嘶吼中带着怒火,大火熊熊的烧向洛阳城。说来也是可笑,不知何故,他竟然希望神武军快一点拿下洛阳,由此他的噩梦或许也就结束了。 商承泽更担忧的是家人,河阳被神武军偷袭,其家人自然也落到了神武军的手中。到了现在,后悔莫及,如果当初不听严五恭的,不与神武军讨价还价,是不是就没有此时的悲惨境地了? 但是,世事从来都由不得人假设和后悔,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为此享受福缘或是承担恶果。很显然,商承泽现在正咀嚼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忽然,军帐的门帘一挑,进来了一名神武军军卒,手中端着个粗陋的漆盘,漆盘上是几张面饼,还有一块羊肉。香气顿时弥漫一片,商承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商将军,俺神武军中不食早餐,饿坏了吧?” 出乎意料的,那军卒张口竟然十分客气,而且这客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善意。 商承泽本就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眼见得神武军中底层军卒对自己颇为客气,心中倒也安定了不少,至少性命应该无虞。 “快趁热吃吧,这饼子是今日刚刚烙好的,羊肉也是才出锅的,看看,还带着热气呢……” 经那军卒提醒,商承泽这才注意,漆盘中的食物果然是新近做好的,而不是依着军中管理事先早就做好了三五日的食物,战时只拿来就吃,吃到最后几日就算食物没有发霉变质,味道也决然好不了。 “这,这还特地劳动贵军……商某汗颜,汗颜啊……” 见到面饼羊肉,商承泽竟有些感慨,早知道神武军如此,又何苦做哪些讨价还价的事呢? “商将军可不要误会了,今日大军攻城,全军上下吃的都是这新出炉的食物。是商将军有口福呢,否则平日里也是击掌冷硬的饼子,须得泡了水才能下咽!” 军卒的话不少,一边说着,一边将漆盘放在榻边,又转身出去提了一个铁壶进来,壶嘴处隐隐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烧好的热水。 商承泽不禁又是一阵感动,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半个俘虏也没甚区别,一切软肋都掐在人家手中,人家却如此细致的待自己。越是注意到这些,他越是悔不当初,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严五恭的蛊惑呢。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从来没指望大富大贵,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的享福就是最大的心愿了,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一招棋错,竟将家人推向了深渊边缘。 “谢过小兄,商某自己动手便是。” 此时,商承泽也没了马步军指挥使的架子,那军卒越是客气的伺候他,他越是心里发虚。 军卒搓了搓手,直起身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军帐简陋,没有几案,只得放在席子上,怠慢将军了!” 商承泽早就饿坏了,自从昨日午间,到现在已经整整一日夜水米未进,谢过之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刃挑开一条羊肉,羊肉的块很大,里面还带着丝丝血色,然后用烤饼裹住,大口嚼了起来,嚼的满嘴流油。 对于商承泽而言,这顿简单的烤饼羊肉竟好似几十载都不曾吃到过的美味佳肴,终是吃的急了,噎得他好一阵难受。 “将军慢些吃,喝点热水……” “劳烦小兄还烧了热水!” 如果在一日之前,有人如此待商承泽,他只做理所应当,普通军卒又与奴仆何异?还不是只为了讨好主将?但是,此时身在唐营之中,对方依旧如此善待于人,他便觉得这份善待弥足珍贵,甚至在狼吞虎咽之余还作揖致谢。 军卒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咧开嘴笑了。 “将军向俺这白身的卒子作揖可是折煞人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心慌又弱了不少,商承泽开始与这话挺多的军卒攀谈。 “听着小兄口音,应是这都畿道河南府人士吧?” “将军好耳力,俺祖祖辈辈都在慈涧,家中还有几十亩祖上传下来的永业田,如果,如果不是安贼……” 说话间,军卒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商承泽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也是对方口中的安贼吗?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转换话题,但还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小兄家人可都安好?” 他只期盼着这军卒肯定的回答自己,如此心中或许能好受一些。然而,军卒却已经泪流满面,独独没哭出声来,牙齿被咬得嘎嘎直响。 “都让胡狗杀了,俺那刚刚满月的儿子和婆娘……” 骤然间,商承泽竟觉得寒意阵阵,这个原本还憨厚与人为善的军卒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从刚刚言谈中可以知道,此人家中有几十亩永业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在都畿道一带绝对算得上是小康之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了,孑然一身,剩下的只有仇恨。 这个意外的插曲,让商承泽倍感难堪,他们这些大燕的将军在百姓口中居然只是“安贼”“胡狗”。 “某也是安贼,你,你不很某?” 那军卒恢复了神态,说道: “将军的兵马在河阳,虽然也是安贼,却不是杀了俺家人的安贼!再说,将军是汉人,那些都是头皮刮的乌青,后脑缀着根老鼠尾巴……” 商承泽心道,原来是黑水靺鞨部的虏兵。 契丹人虽然也剃发,但他们的发辫一般留在头部两侧,如果这笔帐算在契丹人头上,这军卒的仇还真不好报。因为大燕军中的契丹人几乎占了三成,十数万人,又如何杀得干净?但如果是黑水靺鞨人就不同了,因为整个军中也就三两千人。 吃饱喝得,商承泽搓了搓手上的肥油,又在袍子上抹了两下。 “敢问小兄,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说到外面的战况,军卒的神色则显得有些亢奋。 “安贼早就吓破了胆,神武军已经控制了宣辉门,如果按照这个阵势,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破城了!” 这个回答让商承泽心脏一阵突突猛跳,想不到神武军的进展居然如此神速。此时,他的心里又泛起阵阵悔意,如果几天前能够看清时势,投了神武军,自己岂非就成了平乱的唐.军? “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兄代为传话,请秦大夫,或者军中的长史接见,接见某,某身上还担着军务呢!” 那军卒为难的摊了摊手。 “军中规矩甚严,俺就是个做饭送饭的伙夫,不能随意乱走,根本见不到大夫啊。如果不是当初被胡狗砍伤了左腿,行动不便,俺早就上阵杀敌去了!” 军卒声音恨恨,商承泽才注意到,这送饭的军卒果然走起路有些跛,只是不甚明显,如果不注意的话,也不容易发现。 “这,这可如何是好……” 商承泽瘫坐在榻上,口中虽然很是失望,心里边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此来本就给严五恭做信使的,如果不是受了严五恭的拖累,自己又岂能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呢? “将军的忧虑,俺也帮不上忙,只能管将军吃饱,喝够……” 看那军卒说的实在,商承泽伸手在腰间皮囊里摸出了一块金锭,强塞在他的手中。 “这,这可如何使得,俺,俺不能收啊,军中有规矩……” 军卒反而将金锭向外推,商承泽暗暗感叹,他所见的军卒仆役无不贪财,见了金银就像狗一样的摇头摆尾,想不到今日竟在神武军中见到了不为金银所动之人。 “小兄收下吧,商某并无所求,权当报这一饭的恩情!” 虽然他把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军卒还是将那块不轻的金锭放在了商承泽的榻前。 “给将军送饭食,是俺奉了军令,也是俺的本分,如果收了钱,可要触犯军中律条。俺知道将军是好意,可如果俺收下了,就是害了俺啊!” 商承泽差点就教他如何行事,在这军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就算收下了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但他还是没说出口,这军卒显然是乡间最普通不过的良家子,这种淳朴虽然比不得那些意志坚定的入世之人,然而当今浊世之中个,还有几个人能保有本心呢?凡事皆以利来,以利往。 这也算是商承泽在遭逢变故之下的一种自省,经此之后,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家中妻儿老小平安,如果秦晋能保他妻儿平安,此生就算为其牵马执鞭也心甘情愿。 等商承泽从沉思中醒过神时,那军卒早就把军帐收拾干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倍显冷清。良久,他只喟然一叹,现在倒希望这只是个噩梦,如果早一点醒来,就绝不会走同一条老路。 忽然,外面有嘈杂的脚步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声。 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八百三十四章:同病亦相怜 是严五恭,这是严五恭的声音。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秦晋,我要见秦晋……” 甚至于破口大骂,严五恭还是这种暴躁脾气,到了人家神武军中也不知道收敛,何不像自己这般老老实实的等着秦晋接见呢?看来他还是等不及亲自赶了过来…… 念头及此,商承泽忽而呆住了。他刚刚只以为严五恭守不住压力,亲自赶来唐营求情,念头翻转之下,又猛然意识到,难道严五恭不是与自己一样,丢了偃师吗? 也就在同时,军帐的门帘被从外面掀开,严五恭一头扎了进来,好悬摔了个嘴啃泥,狗吃屎。很显然,他不是自愿进来的。 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家连襟商承泽,严五恭竟好似如遭电击一般僵住了,继而整个人都烂泥一样的软了下来。 “你也在这,你也在这里,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让商承泽糊涂了,不满的发问: “你明白什么?以为是某卖了你?” 严五恭已然自顾自的说着话: “秦晋啊秦晋,好手段,严某输给你,心服口服!” 商承泽这才明白过来,严五恭所指的并非自己,看来他也如自己一般,丢了老巢,丢了人马,孑然一人。 “商兄,难道偃师,丢了?” 虽然已经料到了,但商承泽还是有此一问,其中多少有点确认的意思。严五恭倒是不讳言,只一拳砸在了榻上,恨声道: “如果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败了也就败了,偏偏兄弟在睡梦中莫名其妙就丢了偃师!” 这句话虽然说的模棱两可,但商承泽也明白了,这一定是神武军用了巧计,严五恭莫名其妙就败了。 “你们两个听好了,不得随意踏出这军帐一步,否则将以军法从事,至于吃喝,到了用饭时间会有专人总过来!” 很快,便听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军帐的门居然被从外边上了锁。而商承泽自己的时候,帐门是虚掩着的,现在他受严五恭之累,居然当真成了阶下囚。 “难道严兄的兵马连抵抗都没做吗?” 这可问到了严五恭的痛脚上,自己麾下的将士没有奋力抵抗的确不符合常理,偏偏这就是事实。从被偃师押解到洛阳的路上,直到现在他都没想得明白清楚。 “莫非严兄的部将都被收买了?” 严五恭摇了摇头。 “就算收买,也不可能个个都收买了,我在军中有多名亲信,从未有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过,严五恭的心态很明显比商承泽好了许多,他说过话,一头倒在榻上。 “太累了,半夜没合眼……” 话还没说两句,严五恭居然起了鼾声。这可把商承泽看的呆住了,身在敌营,又成了俘虏,居然还能睡得着觉,古往今来也不多见。 实在气不过,商承泽一脚踢在严五恭的身上,账内鼾声戛然而止,他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严五恭彻底放弃了? “你踢我作甚?” 商承泽肚子里本就积攒了对他的怨气,现在竟莫名的爆发出来。 “同为阶下囚,还踢不得了?” 然而,严五恭平素里本就桀骜,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现在见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商承泽居然如此无礼,登时也是火冒三丈,怒道: “不想要命就再踢一下!” 商承泽更是生气,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窝里横。于是乎,他狠狠一脚正踢在严五恭的腰侧,疼的严五恭嗷嗷直叫 “当真活腻了……” 严五恭缓过来,一跃而起,将商承泽扑到在地,挥拳便打。而商承泽其人虽然性格软弱,但也是生的人高马大,力气不小,趁着严五恭挥拳幅度大,身体不稳的机会,一次用力就将其掀翻在地,又骑了上去,挥拳也揍了下去。 严商二人本就身量相当,所以打起来也是旗鼓相当,你一拳我一脚,很快两人就变得鼻青脸肿。 折腾了一阵,两人精疲力竭,也没能制服对方,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岂料,严五恭居然大笑起来,且直呼痛快。 “痛快,痛快!” 商承泽又被严五恭的异常举动惊住了,以为他受不得刺激,脑子出了问题。于是,他便将右臂在严五恭的面前返回挥舞,以判断其是否精神失常。 “把手拿开,我没事!” 说话间,严五恭一把打开了商承泽的手,又没好气的指责道: “如果不是你控制部下不利,偃师又何至于如此?” 原来,河阳的陷落也并非仅仅是回纥部偷袭猛攻而下的,依然有人被神武军收买,与之里应外合。 商承泽自然知道自家的问题,但现在两个人半斤八两,对严五恭的指责当然就很不服气。 “你不也是让部下给卖了?至少严某人不是在榻上被揪起来的!” 提起这个,严五恭的脸上立马就涨的通红,对他而严,从睡梦中被活捉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从古至今恐怕也没有几个领兵的大将如此窝囊。 “秦晋的确如传闻中奸狡过人,想不到你我兄弟在此人面前居然走不过一个回合!” 两人的怨气、怒气发泄过后,也都冷静下来,坐在一起商谈着目下的处境,仿佛刚才的一场恶斗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过,两人脸上的瘀伤还是那场恶斗的明证,严五恭不知是碰到了身上那处,疼的直吸冷气。 “兄弟的拳脚还是不减当年,为兄这腰可受伤不轻啊!” 商承泽没好气的回道: “你看看我这脸上,能开酱油铺!” “好了,好了,你我难兄难弟,现在都成了阶下囚,应该互相扶持才是,发泄过怨气,还应该抱成一团。” 严五恭为人果然理智,激动过后很快就基于目下的处境,本能的提出应对办法。然则,商承泽却很是悲观,叹了口气。 “话是此理,但阶下囚身不由己,还能如何抱团了?只能听天由命啊!” “难道商兄就没想过投降唐朝?” “阶下囚,还奢谈什么投降?” 如果他们是严庄、尹子琦那种高官大将,或许还可以自持身份投降,不过两地的兵马指挥使而已,神武军能拿正眼看他们都不错了。 “糊涂啊,你以为咱们被关在这军帐里是白关的吗?如果秦晋对咱们不是高看一眼,大可关在牢狱之中,甚至直接找个牛棚马厩,锁在里面就是,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呢?” 严五恭的话提醒了商承泽。 “说的也是,今日午时,还有军卒特地送来了新出炉的烤饼和炖羊肉,这可不像对待俘虏的模样!” 说到吃的,严五恭使劲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神武军倒也大方,不知今晚还会不会送来烤饼羊肉!” 见他这副模样,商承泽讽刺道: “早知今日为了顿羊肉而心怀忐忑,当初又何必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讽刺的话并没有使严五恭激怒,只是叹了口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谋划没有错,错就错在低估了秦晋,否则蠢货才去做那待价而沽的傻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沽不上好价,便只能任凭人家还价了!” 商承泽说严五恭在发梦,都到了现在还想着秦晋肯收留他们两个,虽然待遇的确不错,可又实在想不出秦晋收留他们的理由。 到了日落时分,鼓声与喊杀声终于止息,晚饭也迟迟没能送来,两个人饥肠辘辘等得十分之不耐烦,一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路过,立即就支起了耳朵,但随着脚步声渐远,都不免大失所望。 就连严五恭都频频感慨: “别管此前做多大的官,到了这般田地才知道一顿饭竟然如此让人牵肠挂肚!” “做阶下囚至少每日还能为了一顿饭有所巴望,可咱们做得都是些掉脑袋的谋反勾当,唐朝又岂能轻易放过咱们?” “比起咱们,严庄和尹子琦做的恶少了?他们可都是安禄山的亲信,是谋逆的主犯之一,他们都能堂而皇之的投降唐朝,并被以礼相待,咱们这种虾兵蟹将还要替他们挨断头刀?” 商承泽故意泼冷水,刺激严五恭,严五恭就立即反驳回击。不过,他说的虽然言之凿凿,可随着夜色渐深,也终是拿捏不准秦晋的态度了。 “难道此前想错了?秦晋早就把咱们给忘了,关在军帐里也许就是个巧合?” 心乱之下,各种揣测也随之纷至沓来,由此,他也顾不得与商承泽斗嘴,情绪一如这黑夜般,变得低落起来。 看到自家这一向强悍的连襟居然有了气馁之意,商承泽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心底里反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死便死,不就是碗大的疤么?总比现在心心念念,做婆娘状要好!” 他也终于说了句狠话,不过这狠话里却字字句句透着丧气味道。 也就在此时,帐外的门锁稀里哗啦响了起来,争执之下他们竟没有听到有人走了过来。 但是,帐门被从外面推开时,进来的却不是送饭军卒…… 第八百三十五章:戴罪将立功 进来的是一名虬髯将军,看样貌年岁并不大,商严二人都以为这只是神武军中的一名寻常军将。八一中文网 ??㈠. “两位将军,对这安排可还满意?” 商承泽心想,都做了俘虏还谈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此人说风凉话竟也当真似的,然而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怕严五恭倔脾气上脑说了浑话,就抢先一步答道: “满意,满意,有吃有喝,满意,满意极了!” 说完,他现虬髯将军身后跟着进来的随从里,正有午时送饭的那名跛脚军卒,但见对方神情恭谨小心,也就没有轻易的打招呼。 倒是那军卒先开口了。 “商将军,这就是俺们秦大夫,你不是一直要见大夫么?有甚话还不快说?” 这让商承泽与严五恭俱是大吃一惊,一方面想不到赫赫威名的秦晋居然年不满三十,而秦晋亲自到此又让他们心底里腾起了希望。 “尔等都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岂料,秦晋一开口,便将他们推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知要如何处置他们呢!然则,就在他们心惊胆战之际,秦晋又话锋一转。 “如果不是严相公苦苦求情,尔等现在早就成了腐尸烂肉,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了!” 前后两句话,大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商承泽赶紧拉着严五恭跪了下来,感谢秦晋对它们手下留情。 “你们谢错了人,该谢的人在这呢!” 说话间,秦晋一闪身,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严庄。商严二人俱是愣住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与严庄居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见面了。 “族叔!” 纵使严五恭再桀骜,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叫了严庄一声族叔。 严庄嘴唇上的八字胡在剧烈的抖动着,显然情绪波动很是剧烈。 “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族叔吗?如果不是看在老夫的脸面上,秦大夫岂会纡尊降贵去偃师与你交涉?你,你,你是猪油蒙了心,不赶紧投效大唐,反还待价而沽,讨价还价,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严庄的确是动了真怒,他本来想用严五恭和商承泽所驻守的河阳与偃师,作为见面礼送给秦晋,不想被这白眼狼一般的族侄狠狠扇了一耳光。 怒火与心寒交织在一起,就实而言,商严二人在燕军中只能算作中下等的资质,如果不是严庄的一力提拔,他们肯定不可能以兵马指挥使的身份驻守如此重要的地方。 偏偏这两个人还不知恩图报,给了他很大的难堪,更差点使他弄巧成拙,在秦晋面前失去了信任。 好在,秦晋似乎并没有一次影响对他的看法,依旧以礼相待,极为客气。 也正是如此,严庄痛骂商承泽与严五恭才更是恶狠。 直骂的两人狗血淋头,商承泽与严五恭也不敢多放个屁。 商承泽的心思何等活络,马上就看出来了,严庄好像很受秦晋的重视,在这等时候必须紧紧的抱住这棵大树,再错过了机会,恐怕后悔莫及,悔之晚矣。 “严相公责骂的极是,末将猪油蒙心,贪得无厌,不知好歹……” 总而言之,他顺着严庄的指责,将自己狠狠痛骂了一通,好在他还是顾念着与严五恭的连襟情分,没有将火往严五恭的头上引。事实上,商承泽也不敢这么做,他与严五恭是连襟,与严庄却什么关系都没有,按照亲缘关系,严五恭比他和严庄近了不知多少倍。俗话说,疏不间亲,他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严五恭也好像开了窍,跪着爬向严庄,一把抱住了严庄的大腿。 “族叔,族叔,侄儿错了,请族叔责罚!” 严庄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指点着他们,久久难再说出一句话,最后只成了一声叹息。 “老夫饶得你们,大唐律条绕得了你们吗?” 耳听得严庄的语气又有了反复,商承泽与严五恭哭的更是动情,恳求严庄念在一场亲情与情分上,放他们一马。 “如果你们在昨日之前改旗易帜,归顺大唐,这叫顺天应时,大功得利,秦大夫还要对你们授赏。可现在呢,你们都成了神武军的阶下囚,按照大唐律谋反作乱与从逆者会是什么下场,你们不是不知道!” 犯上作乱,无论主谋还是从逆者,都难免一死,不但难免一死,还要祸及亲族子弟。 商承泽痛哭失声,他是真心悔不当初,此时方知天上与地狱不过一念之差。 “所以,你们只有戴罪立功,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严庄说话转折起伏,让商承泽与严五恭一会天上,一会地狱,现在耳听得又有了转机,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到了现在,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无论如何也得先保住这条小命。 严庄抖了抖被严五恭搂抱的麻的双腿。 “五郎,你松开手吧,老夫的腿都麻了。再只要能戴罪立功,秦大夫说了,不但可以将功折罪还可能另有赏赐,关键只看你们的表现和诚意了!” “侄儿一定好好表现,好好表现!” 严庄出马,将他的这个两个后辈拿捏的或扁或圆,一丁点脾气都没有,连秦晋都看得暗暗点头。 但严庄却知道,这人啊,什么积威,什么辈分,都是虚的,只有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商承泽和严五恭此时对自己如此的恭谨谦卑,敬畏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从秦晋那里延伸出来的 权力。 换句话说,他严此时此刻不过是在狐假虎威而已。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从权倾朝野的大燕宰相成了神武军的阶下囚,这其中的落差他虽然掩饰的很好,可人非草木也不是圣贤,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只是多年来养成的城府给了他可以很好掩饰内心情绪的能力而已! 像商承泽与严五恭这种投机者,严庄是一贯痛恨的,但是本着将两人身上的可用之处压榨到极致的原则,自然还有挽救他们的需要。 否则,以秦晋军务缠身,又怎么会亲自来见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呢? 如果商承泽和严五恭当真以为是秦晋看重他们,那才是真正的不自量力! 好在这两个人的态度极是配合,都痛哭流涕,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痛改前非,戴罪立功,对严庄马是瞻,言听计从。 “你们对我严庄如此是没用的,须得对秦大夫马是瞻!” 两人又慌忙向秦晋表示,一定会为他牵马执鞭,做牛做马! 秦晋呵呵笑了: “既然两位已经认识到了此前的错误,接下来就好办极了,今夜便都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为朝廷平叛大业添砖加瓦的!秦某军务缠身,也就不影响两位思考了!” 说完,他拉着严庄就走,只留下了商承泽与严五恭呆傻愣的跪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随着铁链稀里哗啦的锁门声,严五恭第一个蹦了起来。 “兄弟,有门啊,咱们有活路了!” 商承泽却是心中仿佛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哪里有活路了?戴罪立功哪有口中说说那般容易?现在你我都成了没兵没权的人,还拿什么戴罪立功?” 严五恭沉思起来,商承泽说得对,两个阶下囚,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秦大夫亲自过问的呢?一定有,只是自己暂时没有想到而已。 但是,苦思冥想之下,严五恭还是一筹莫展。这种情况令他口中泛着阵阵苦意,眼下就好比人人都指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上,而自己却看不到如此巨大的财富在何处一样。 “究竟秦晋要咱们作甚呢?作甚呢……” 思忖了好一阵,终是没有结果,严五恭所幸躺了下来,可刚挨着枕头,困意马上浓浓的袭来。 算了,今朝得过且过,明日一早在为这些烦心事愁吧。 临睡之前,他还特地警告了商承泽一番。 “我现在要养足了精神,别动不动就踢人!” 此时商承泽也是患得患失间,明明看到了希望,却不知希望的根源在何处,如果到头来终是一场空,还要面临生死大关,倒不如现在就有个痛快的了断,好过现在只能胡思乱想百倍。 所以,他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理会严五恭是不是在睡觉,一觉睡死过去又与之有什么关系呢? 商承泽也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不知不觉间也迷糊了过去。 恍惚间,只听得门锁又稀里哗啦的响了,睁开眼面前却是漆黑一片,原来是油灯已经油尽灯枯。 下一刻,商承泽惊得浑身一激灵,半夜时分外面有人开门,究竟是福是祸?难道情况有变?他们最终还是要末日临头了? 门开了,扑扑乱闪的火把光芒几乎在瞬间就照亮了狭小的军帐。 数名壮硕的军汉闯了进来,马上就使得军帐内部拥挤不堪,只有严五恭还浑然不觉的打着如雷声一般的响鼾。 一名军卒忍不住嘲笑道: “这厮倒睡得没心没肺!” 第八百三十六章:劝降却徒劳 然后,那名军汉又指着商承泽问道: “你是商承泽?” 商承泽见来者气势汹汹,全然没有昨日那军卒的客气劲,便谨小慎微的答道: “正是,正是小将!” 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和自尊了?就算在普通的神武军军卒面前低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很好!找的就是你,大夫要见你,跟俺们兄弟走一趟吧!” 商承泽一时间难以接受,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又看了看兀自酣睡的严五恭。 “那,那他……” 军卒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没他什么事,少啰嗦,耽搁了大夫的军务,便提头去见吧!” 商承泽无奈只得答应,跟着他们离去。随着稀里哗啦之声,帐门上锁,狭小的军帐内再次陷入黑暗之中。震天的鼾声忽而停止,严五恭原本禁闭的眼睛睁了开来。 …… “你和季武交好?” “如果让你现在去劝降此人,可有把握?” “季武现在控制了含嘉仓城,和安守忠决裂对峙……” “如果能说服此人将含嘉仓城献与大唐,洛阳之战便可提前结束,于商将军便是封侯的大功!” 秦晋的话一句句还言犹在耳,商承泽站在洛阳城下,向上仰望着,他正在等着城上面的回话。 夜风凉飕飕的,眼看着就入秋了,凉意也以甚过一日。 “城下可是商兄本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虽然夜黑如墨,但商承泽还是很容易就听了出来,问话之人正是季武。 他曾经和季武同在崔乾佑麾下为将,后来季武因故违犯军法,崔乾佑要依法行事,多亏了他疏通关系,多方奔走,才保住了此人一命。但自此以后,一直在从九品下的镇将位置上停滞不前,直到投奔了安庆绪才多少有了点起色。 说起来季武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将痞子,但也绝非普通人,算得上有勇有谋,只可惜时运不济而已。 “四郎么?是我啊,快拉我上去!” 很快,一根三指粗的麻绳上吊着个箩筐缓缓顺了下来,近四丈高的城墙,商承泽胆战心惊的挨了好一阵如果半路掉了下去,就算摔不死也得摔残废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平安踏上了洛阳城墙的甬路。 季武见了商承泽以后很是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而已,商承泽从他的眼神和举止里看不到热情。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过分的客气就等于疏远,此行目的还未曾提及一字半句,他的心就先凉了一半。 “商兄不是应该在河阳镇守吗?怎么到了洛阳来?” 商承泽自然也不肯如实和盘托出,只模棱两可道: “兄弟与偃师严五恭一并归顺了大唐,今日此来正是要为四郎穿针引线啊!” 闻言,季武眉头微皱,好半晌才问道: “听说尹大帅和严相公都投了唐朝,他们的境遇可好?” 关于此,商承泽也料到了季武会有此一问,便如实答道: “兄弟不曾见过尹子琦,但严相公在神武军中境遇尚可,时时都在秦晋左右,看着秦晋的态度举止也很是礼遇!” “是吗?为了这礼遇,严相公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都做了?” 这一番话反问的不阴不阳,大出商承泽所料,一时间竟呆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 忽而,季武纵声大笑。 “商兄不要在意,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商承泽也跟着尴尬的笑道: “玩笑,玩笑,季兄风趣,有趣的紧!” 不觉之间,商承泽对季武的称呼也从四郎转为了季兄,人是会变的,当年他虽然为了此人多方奔走,但以目下情形看来,这情分早就在时间的蹉跎中消失殆尽了。既然情分已经没用了,那就只能说利害。 事实上,驱使人能够做出最终决断的,不也只有这“利害”二字吗? “商某临来时,秦大夫再三交代过,只要季兄肯于投诚归顺,条件任提!” 季武掸了掸肩上的大氅,语气颇为轻挑。 “秦大夫好大的手笔啊,就不怕季某所要的,他给不起吗?” 不知怎的,商承泽莫名反问: “难不成季兄还想做神武军之主吗?” 在商承泽看来,封官许愿自是在所难免,但如果像季武这般漫天要价,便是半分诚意都没有。如果是这样的话,哪里还有谈下去的意义?他甚至怀疑,前夜向神武军以箭矢投书求援的,究竟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季武嘿嘿笑道: “神武军之主,季某当然不敢奢望,只求麾下之兵仍旧由季某统领,还有,须得仍旧驻兵洛阳,神武军亦不得染指!” 这等漫天要价虽然有些过分,但也在商承泽的意料之中,他有些为难的摊着手。 “统领旧部署不是问题,加官进爵也不是问题,如果不允许朝廷王师进城,这,这似乎有些不大合乎常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不让神武军进城,难道还想独霸洛阳做听调不听宣的藩王不成? 他相信,以雄才伟略似秦晋这等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季武却从容笑道: “今日安庆绪也派了使者过来,许诺尚书右仆射,河洛兵马大元帅,孰重孰轻以商兄想必和容易分得清。” 商承泽有些语塞,安庆绪现在内忧外患,眼看着自身难保,就算许诺个实权藩王又待如何?大燕一旦被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话却不能这么说,直说了往下也就没法再谈,可不说季武抬出来的又好像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实际上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商承泽叹了口气,开诚布公的问道: “商某今日的确是带着秦大夫的诚意而来,季兄也不妨敞开说,需要什么条件,只要能答应的,绝对不会有转折反复!” 季武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玩味神色。 “敢问商兄,何为能答应,何为不能答应?” “这……” 被堵的语塞,商承泽也是怒火上涌。季武不肯记得当年奔走相救的情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如此出言戏耍,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头脑发热之下就冲口而出: “前日投书求援的不是季兄吗?今日为何毫无诚意?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再谈,季兄直做安庆绪的尚书右仆射与河洛兵马大元帅便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商承泽甚至心中惴惴,季武会不会将他立即绑了,向安庆绪邀功。 “多说无益,请季兄送我下城!” 既然撕破了脸,商承泽一刻都不想在城上多停留。季武控制的含嘉仓城是洛阳城的城内城,北面就是洛阳城外廓,西面毗邻宫城,位置得天独厚,的确是个不小的筹码,尤其是含嘉仓城内的含嘉仓,有着大唐积蓄百年的粮食,可谓是举足轻重。如果季武诚心投奔归唐,他所得到的回报一定不会少。 但是,仅从此前的对话中看,季武根本就没有商谈的诚意,更多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商兄莫急,投书之人的确是季武,季武也很有诚意献城,但麾下毕竟还有万把将士,不得不为他们考虑筹谋啊!” 眼见着季武不肯放自己下去,商承泽有点急了。 “既然季兄有诚意,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点诚意呢?如果再像之前那般说下去,请恕商某难以奉陪。” 季武很是惊讶,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商承泽,陪笑道: “实话说吧,季某根本就不想留在洛阳,河东代地,卢龙辽东倒是颇为属意的地方,如果能给个节度使或者副使也是可以的,不知商兄以为如何呢?当然了,此时卢龙尚在大燕手中,但唐朝早晚会平叛,咱们也不能只争这一朝一夕不是?” 就实而言,季武提出的这个条件已经可以一谈了,如果他一开始就如此说,商承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代为周旋。但现在商承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心中所想的全是尽快下城,脱离这龙潭虎穴的险地。 正是基于此,商承泽一连声的应承下来,并要求季武送他下城。 所幸,季武并没有为难商承泽,交换意见之后很痛快的就用箩筐将其顺了下去。 直到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在土地上,商承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今日九死一生,此生难忘,但他很快又发愁了,的确是逃脱了险地,回去以后又怎么向秦晋交代呢?临来之前,自己可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 正发愁的功夫,却听黑暗中有人发问: “前面可是商将军?大夫派我等在此迎候呢!” 天上隐约掉下了雨点,脸上随之渐有点点冰凉之意,商承泽稳定了心神,答道: “是我,是我,走吧,回去……” 路上,负责迎接护送的军将一句话都没有,商承泽心中忐忑,盘算着该如何答复,秦晋不是易与之辈,想要糊弄过去,自是绝无可能的…… 第八百三十七章:欲毁洛阳城 晋王旧邸,一辆辆马车排成了长队,一直蔓延到坊外,羽林禁卒们扛着大包小裹,一件件仍在了车上。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陛下说了,天亮之前必须全部装车……” 羽林将军也成了临时的监工,手持马鞭焦躁的催促着麾下士卒加紧搬抬货物。 此时的安庆绪终于穿上了一身可以见人的衣袍,不再是一领中衣丝袍,披头散发。 “陛下三思啊,一旦迁都,再想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安庆绪整理了一下衣袍,显然他对这种束紧了全身的衣裳还有些不适应。 “朕不想迁都,可唐朝的兵马连宫城都烧了,宣辉门也让人家占了,你们但能争气一点,朕能舍得这繁花似锦的东都吗?” 身为天子,就算再贪图享乐,再昏聩无能,也绝没有放弃都城的道理,在安庆绪看来,唐朝对洛阳势在必得,而燕军似乎又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守住洛阳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请陛下再三思,臣已经派人与季武交涉,只要他能顾念大局,臣就算把中书令的位置让给他也无不可。只要含嘉仓城还在手中,咱们就有和唐朝一战的资本,击退神武军也大有可能。还有,齐鲁与淮西两地的兵马也已经回援,陛下,咱们并非孤军作战啊!” 安庆绪耐不过安守忠的苦苦相求,终是一甩袖子。 “好吧,朕就给你一次机会,再等一日,一日功夫,如果不能见到转机,迁都之事便再无商量的余地!” 说完,他又扭头去问站在身侧的达奚珣: “达奚卿,朝野众臣对迁都一事持何种态度啊?” 达奚珣赶紧上前答道: “启禀陛下,朝野众臣并无反对之意,迁都一事在朝廷上几乎没有阻力!” 安庆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明发诏书,让大臣们准备准备,都跟着一并到洛阳去……” 话说到一半,他又思忖了半晌。 “自愿,众臣自愿随朕北迁,不愿意走的,朕也不强求。” 他忽然想到洛阳官员有数万之众,如果拖家带口的都跟着北上,这一路上要白白的浪费多少粮食?反倒不如实行自愿原则,那些不愿意走的留下来,正好可以给他省下一大批粮食。 达奚珣应诺,但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安庆绪以安守忠这屠夫为相,短短的十几天里就杀了朝臣诸将宗族数万人,早就不得人心了,绝大多数人都巴不得安庆绪赶紧卷铺盖滚蛋,如果实行自愿原则,能有一成人跟着他背上都算多的。 想及此处,达奚珣又看了看安守忠,此人显然是不希望放弃洛阳的,正在为此而做最后的努力。然而在其看来,说服季武此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安守忠肯自我牺牲,将自己的首级双手奉上,季武才会将含嘉仓城交换朝廷。 而到了那时,安庆绪岂非就成了季武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玩偶傀儡了?到头来,洛阳城还是要守不住,迁都也是早晚之事。 安守忠也不是什么节烈忠臣,也不会迂腐到舍生取义的地步。 如此种种,达奚珣自忖自己都看得明白,为什么安庆绪就看不透呢?还要给安守忠机会留下来,要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鬼才知道明日此时洛阳还会是个什么局面,万一战局恶化的厉害,堂堂大燕天子就算做了唐朝的俘虏也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这些话达奚珣不会去说,也不想说与安庆绪听。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这位昔日的大唐河南尹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谋求出路了。 安庆绪打了个长长的哈气,但他又强忍住了浓浓的睡意,到了这等关键时刻,他要监督者臣下将尽可能多的东西装车,如果漏了下来,那就只能白白的便宜唐朝人。 安守忠疾步离去,达奚珣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步履蹒跚,这位亦冷血屠夫闻名,在短短十天的时间里就足以依靠累累恶名而彪炳史册的大燕宰相,居然也心力憔悴了, 达奚珣虽然能力一般,但自诩看人还是比较准确的。虽然安守忠不断的以强硬来掩饰内心的彷徨,然而身体上的本能反应却已经出卖了他。 直到安守忠走的远了,安庆绪才低声对达奚珣道: “达奚卿马上交代家人收拾金银细软,迁都日期不会拖后!” 达奚珣愕然。 “那,那安相公?” 安庆绪则满不在意的说道: ‘朕答应了他可以晚走一日,却没说朕一定要等他啊?’ 达奚珣心道,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刚刚的情形自己也不是没见到,说过话的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是肯定的告诉了安守忠,缓一日再下迁都决断的。 这时,达奚珣竟有些同情起安守忠来,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约定而作者徒劳无功的努力,倒不如承认失败,跟着安庆绪北逃。 说实话,达奚珣的内心是纠结的,既想留下来重投唐朝,可又怕秦晋出尔反尔,秋后算账,最终还是难逃朝廷的惩罚。可跟着安庆绪北上,那就真成了丧家之犬,况且史思明早晚要与安庆绪翻脸的,无论怎么看,跟着这样一个昏聩无能的主人都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 “臣敢问陛下,国都要前往何处?” 安庆绪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邺城!” 达奚珣暗道,看来安庆绪也并非全然是仓皇北逃,心里应该多少还有点复起的念头吧。 邺城自后汉末年成为曹魏的都城以来,一直都是河北大城。尤其在北朝其间,更是地位可与洛阳比肩的大城重镇。 只可惜隋文帝杨坚篡周自立之前为了彻底断绝河北的反杨势力,一把火烧掉了这座积蓄数百年的大城。自此以后,邺城便一蹶不振,后来唐朝在贞观年间曾修筑了一座方圆不过数里的小城,邺城才重新有了城,但也不过是人口仅仅万余人的小城而已。 如今河北道的大城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安庆绪哪个都不去,偏偏要到邺城去,足以证明此人心中还是未曾绝望。 然而,未曾绝望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将邺城发扬光大是另一回事。 “陛下圣明!邺城自古就是龙盘虎踞之地,若以此为根基,有朝一日定能重返洛阳!” 岂料,安庆绪却露出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笑容。 “朕不会回来了,这里是朕的噩梦之地,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洛阳!” 骤然间,达奚珣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庆绪的眼睛里罕见的闪烁着光芒,直视着达奚珣。 “朕也不妨先给你頭个低,朕走了,大燕迁都了,也绝不会把完完整整的洛阳留给唐朝,一把火烧掉!就像杨坚当年烧了邺城一般!” 不祥的预感国安应验了,安庆绪居然生出了要毁灭洛阳的心思,他又忽然想到了那些不肯跟随安庆绪北上的官员们,其下场可想而知。 “陛下,如此仓促,是否,是否带上百姓?” 其实,他这么问就是想确认一点,安庆绪是否要将洛阳全城的百姓也一把火烧掉! “百姓?那些百姓都盼着唐兵入城,又何曾把朕当做天子?这种百姓不要也罢!达奚卿,朕知道你忠心为朕,所以朕才提前告知你这一切行动的底细,给你提个醒,亲族子弟一定要让他们提前准备,明日日出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准备好了!最迟不能过了日落,否则即便想走都走不成了!” 达奚珣震惊异常,他知道安庆绪之所以有最迟明日日落之语,那是要在日落以后放火焚城。之所以将动手的时间选在日落之后,一是日落之后百姓官民都相继睡觉休息,而是黑夜行动不便,这都是极不利于救火的,想不到安庆绪对洛阳上下竟心狠到了如此地步! “还愣着作甚?” 安庆绪见达奚珣愣怔不说话,便出言催促,让他早做准备。 “臣惶恐,陛下如此厚爱,不知何以为报啊!” 达奚珣反应过来以后,心脏更是砰砰乱跳,生怕被安庆绪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赶忙解释起来。 安庆绪闻言哈哈大笑。 “达奚卿不如此,朕从来都不曾亏待过忠心耿耿的人,将来到了邺城,中书令便非你莫属了!” 如果在以往,大燕的中书令对达奚珣而言还是颇具有诱惑力的,然则现在,他恨不得连门下侍郎的差使都辞了,以目下的情形看来,但凡做过大燕中书令的人,从严庄算起几乎都没有好下场,自己又岂能轻易的入彀? 再者说,达奚珣的发妻崔氏一直有心重归大唐,怎么可能容许他跟着安庆绪北上呢? “臣谢陛下隆恩,奈何臣德薄力浅,恐不胜任,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啊!” 安庆绪却振振有词。 “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臣下啊,用其能,不如用其忠,朕就是看准了你忠心这一点!” 达奚珣暗暗苦笑,自己的确能力一般,可这等评语从昏聩无能的安庆绪口中说出来,总让人有说不出难堪。 第八百三十八章:最后的挣扎 “陛下,陛下,唐兵冲进宫城,冲进攻城了……” 一名小黄门满脸黑灰,慌慌张张的奔了过来,他的声音很快又被各种杂乱的呼喝之声所掩盖。? ? 八一中?文? ??.但这也已经足够了,安庆绪和达奚珣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然则,安庆绪却有些失态的大笑起来,骇得达奚珣以为这位天子因为受了太多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如果是这样反倒好了,只可惜世事岂能如他所愿?只见达奚珣笑过以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向来是他近来极少见阳光,又甚少活动,身体虚弱所致。 “达奚卿可知朕为何听到宫城失陷,反而却笑的这般畅快?” “陛下乃圣明天子,臣愚昧,不知陛下深意!” 安庆绪喜欢的就是达奚珣这一点,虽然能力欠奉,可说出来的话 听在耳朵里就好像酷暑天里喝了冰镇糖水一般,都能舒坦到骨子里去。 “告诉你也无妨,唐兵纵火烧了朕的攻城,就算他们攻了进去,得到也不过是一片黑灰废墟,宫城四周皆是数丈高的城墙,何况外边还有皇城……” 他的身体似乎状态并不好,一口气说了几句话就又张大着嘴,喘了一阵。 “还有皇城的城墙围着,若想再有进展,不付出血的代价是万万不能的!” 达奚珣心中暗笑: 这等自我安慰的理由,岂非就等于脸上狠狠挨了人家一拳,却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的颧骨会把对方的手骨震伤一般? “好了,达奚卿也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回家去准备起行,切莫误了行期!” 达奚珣于是离开了晋王府旧邸,赶回距离此处不远的家中。刚进了家门,便见家老早就忧心忡忡的等在门房。 “家主深夜才回来,外面,外面城墙可是守不住了?” 对这个跟着达奚家几十年的老仆,达奚珣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脚下步不减,沉重的点着头。 “宫城失守了,皇城也快,你现在就去将府中上下都招呼起来……” 可话才说了一半,他又顿住了。 “慢着,府中丁口众多,你只召集好家生子的奴才,至于因由且先不说,老夫今夜会有大用!” 达奚珣身为“大燕朝”的宰相,朝廷给他调拨了不少奴仆,但这些人和家生家养的奴仆比起来,忠诚度毕竟差了太多。 家老心领神会的应诺,招呼着身后的一个小跟班,急急茫茫去了。 崔氏自用过晚饭之后就一直等着达奚珣回来,现在可算把他给盼了回来,耳听得外面闹腾了一整天,也不知是外边的唐兵杀了进来,还是城内生了叛乱混战。 “郎君回来就好,厨下一直没断火,热着吃食呢!” 达奚珣很不耐烦,胡乱将肩上大氅褪下,任由崔氏拿走。 “火都快烧到家门口了,哪还有心思吃饭?赶紧将四郎和五郎唤起来,穿戴停当,等着,等着……” 忽然,达奚珣也现自己不知要等什么,难道还真要跟着安庆绪北逃吗? 跟着他北上,也许就要命丧邺城,自己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连累夫人与未成年的孩子跟着仓皇逃窜,受那颠沛流离之苦,又怎么忍心呢? 可达奚珣的话却让崔氏吓了一跳,她料到伪燕小朝廷长久不了,可也没想到这一天如此之快的降临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夫君因何却心事重重,神思不属啊?” “安庆绪要火烧洛阳城!” 达奚珣附在崔氏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低说了一句。 崔氏也呆住了,刚刚的喜悦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得分毫不剩。看着妻呆愣当场,达奚珣还以为她吓坏了,便将手轻轻的抚在她的肩膀上,刚要说话,却突听得崔氏说道: “夫君,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立功就在今朝啊!” “机会?这是什么机会?为夫本意绝不像跟着安庆绪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邺城去,只想带着你和孩子们留在洛阳,若能因为些许功劳将罪折了,哪怕此后再不为官,寄情山水,也是甘愿啊!” 自打身陷叛军之手以后,达奚珣心力憔悴,官场之心也渐渐冷了,只是身不由己,求去而不能。 此时,他在崔氏面前觉得如此掩饰太累,反不如说出自己的本心。 “唐朝也好,燕朝也罢,为夫只想远远的躲开,甚也不理!” 崔氏拉住达奚珣的手,只觉得丈夫往日温热宽厚的手掌此刻冰冷的抖着。 “如果夫君能救下洛阳城的百万百姓,此等大功,就算朝廷不赏,积下如此福德,难道还不够荫及子孙的吗?” 这个说法又将达奚珣吓了一跳,他也万万没想到,妻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如果她是个须眉男儿,又有清河崔氏这个强大的家族后盾,恐怕就算做宰相也未必不能啊。 愣怔良久,他才双手一摊。 “为夫虽然在人前称为宰相,可实际上还不是安氏父子拿来摆样子的?手中既无兵权,手下又没有亲信可供驱使,实在是名不副实的宰相,纵使有心,也无力去做啊!” 达奚珣拒绝了妻的建议,崔氏却依旧不肯放弃。 “无兵无权也未必不能成事,不还能借助外力吗?只要夫君尽力为之,成与不成便看老天如何?否则,否则妾身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从贼而死!” 崔氏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的决绝。 这时,婢女已经按照吩咐将四郎和五郎穿戴齐整,领了过来。两兄弟还都是十岁出头的孩童,四郎乃崔氏所出,五郎则是达奚珣的一名妾侍所出。 眼看着两个儿子神情极不乐意,知道这是起床气,可又见他们身上华服金玉,甚是惹眼,当即就道: “去给四郎和五郎换上普通的布衣!” 这时,他已经生出了逃难的心思,既不能跟着安庆绪到邺城去,也不能留下来等死,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逃走,至于能否逃得掉,心中实在没有底。 崔氏却一把将两个孩子揽在了身后,说道: “他们哪也不去,就留在城里,如果走了,难道也要背着你的骂名吗?” 一向温婉的崔氏忽然疾言厉色,达奚珣一时间竟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的看着妻子良久,才颤声问道: “夫人,夫人难道有了主意?” …… 神武军的进展神,一日间就彻底控制了宣辉门,并攻进已经烧成废墟的宫城。不过,叛军的抵抗依旧顽强,在城墙上依靠各种设施堵住神武军前进的脚步。商承泽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大失所望,那个季武显然是没有诚意归降投诚的,很多人都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就彻底打消了与之谈判的念头,凭借无力强攻也亦无不可。 商承泽与严五恭、严庄三人是很失望的,如果能兵不血刃的帮助神武军夺下含嘉仓城,这桩炙手可热的功劳便足以保全他们的性命,否则别看现在待遇还算不错,其实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旦局势趋于安定,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出于各色目的翻旧账的。 然则,秦晋还有不同看法。 “季武这条线不能断了,咱们应该继续与之交涉,既然他漫天要价,咱们就落地还钱,他想要宰相,给他就是,官爵虚名而已,有甚舍不得的?今日朝廷给了他,他也得能受得住,不是吗?” 对此,严庄不解。 “那季武摆明了就是在戏耍咱们,大夫与他还价,恐怕,恐怕……” 秦晋笑了,反问道: “谁说秦某要当真与之还价了?” “难道大夫是要麻痹……” 秦晋点了点头。 “使他麻痹大意,最好平平安安的拿下含嘉仓城,否则这百年积存一旦烧了,化为飞灰,秦某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大夫所言极是!” 秦晋的顾虑反而又让严庄的心底里腾出了希望,只要他们尽力配合,一样是不小的功劳。 这个重任自然还要着落在商承泽的身上,见季武能与之见面,又将其毫无损的放了回来,说明此人还是顾念着旧情的。 当然,这只是严庄的说法,商承泽的心里则是一万个一千个不想去,他虽然能力一般,可也不是傻子,昨夜早就看出来此人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没将自己绑了献给安庆绪,那是此人还另有所图。 可不去又怎么办?族人子弟都在神武军手中攥着,只能将这条老命拼上,就算有个万一殒命而去,人家也还会看在这一点,对其家人有所善待的。 秦晋商议完季武与含嘉仓城一事,就和杨行本带着一干卫士随从出了中军帐,直奔宣辉门方向而去。 拿下一座城门还远远不够,必须一次为依托,尽快打开局面,彻底克复洛阳,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据报史思明的人马已经自范阳南下,很快就会抵达黄河岸边。 所以,秦晋今夜亲自到宣辉门去查勘地形地势,为即将到来的总攻,做最后的准备。 宣辉门上下俱是千疮百孔,城门内的砌死的砖石已经被清除,城门也四敞大开,大批马队鱼贯而入…… 第八百三十九章:燕相传讯息 进入瓮城内,鼻息间就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秦晋不自然的耸了耸鼻子,他一直对各种异味过敏,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八一中文网? ㈧. 这个喷嚏使一些军将注意到了他,由于没有亮起主帅的纛旗,一般人并不知道这股轻装骑兵里有着神武军的主帅,直以为又是中军派人来查勘战场的。如此低调,自然也是为了秦晋的安全,这里毕竟还是战场的最前沿,叛军随时也可能突破城墙的甬道,进入宣辉门范围。 天黑了,叛军并没有跟着神武军放缓攻势而休息,反而起了凶猛的反扑,逼得神武军不得不又增调人马到城上。 “是秦大夫,秦大夫……” “秦大夫体恤士卒,竟到阵前来探望咱们……” 众军士闻言都很激动,齐刷刷的都挤了过来,果见在骑兵簇拥下进城的秦晋正立于马头。 这小小的意外引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军士们口口相传,都争相挤着过来……秦晋的亲随校尉眼见如此却急了,大声呼喝道: “秦大夫冒险到阵前查勘,希望诸位同袍克制情绪,莫要被叛军所乘!” 一连喊了数声,多少收到了一些成效,但将士们见到秦晋的期望太过热切,轰动依旧在蔓延。而秦晋竟也不顾亲随的劝阻,拉过几名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军将和士卒询问具体战况,以及各部的伤亡情况。 站在秦晋面前的是一名百人将,显然紧张的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身上的伤可包扎好了?如果伤情厉害,千万不用硬挺,一定要到伤兵营里将伤养好了再上阵杀敌,否则落下了后遗症……” “谢大夫关心,末将这身上都是些皮肉伤,没得大碍,再说,再说这克复洛阳一战,百年不遇,俺就是爬也得爬着来杀贼!” 秦晋大笑,将士有心立功这都是好事,也是军心士气的一种保证。 “没有大碍就好,走随某上城去看一看!” 站在瓮城里就像坐井观天的蛤蟆,什么也看不到。而穿过宣辉门进入宫城则更是凶险难料,任谁都不会同意的。 然而,登上城墙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主意,现在神武军控制之地最稳妥的也就是这瓮城了。 “大夫千万不可,叛军现在正反扑的厉害,万一被流矢所伤也,也是……” 那百人将也是担心秦晋的安危,竟一连声的阻止他上城。 秦晋则商量道: “只看一眼,扫一眼就下来!” 此时,他也不说那些官话套话,什么将士的命是命,将军主帅的命就不是命云云,好言商量了几句,亲随们也拗不过,只好重重护卫着登上了宣辉门。 秦晋站在城墙上,大致向城内忘了一眼,只见原本广阔的城内一片漆黑死寂。这也在意料之中,但凡大城在战时都会进行灯火管制,防止意外失火,对战局产生不利影响。 再像城外望去,与城内竟是判若天上地下,灯火通明之下,大批的士卒和民夫井然有序,一派热闹景象,让人对攻城之战充满了信心。 不远处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不时还有伤兵被66续续抬了下来, “大夫,下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秦晋知道这些人职责所在也不再坚持,杨行本则比他的顾虑少了许多,限制也更少。 “大夫,城墙上的具体情况就由末将亲自查勘吧,大夫毕竟身系神武军上下安危,不能再过冒险!” 刚下了城墙,便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将急急跑了过来。 “报,在攻城内活捉了一名奸细,嚷嚷着要见大夫!” 秦晋心中一动。 “奸细?要见秦某,可曾自报名姓?” 军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答道: “那人倒是没甚骨气,不停的作揖,一身奴才相,说说是甚达奚相公府上……” 是达奚珣! 秦晋大为意外,达奚珣这条线埋得随意,不想此人竟敢甘冒风险买通了把守皇城的守军进入宫城来,与自己接触。 “快,带来见我!” 很快,一名中年人被两名军汉一左一右夹着带了过来。 “这将是俺们秦大夫,有甚话赶紧说吧!” 那中年人脸色煞白,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见到秦晋,又是一揖到地,颤抖着说道: “小人,小人是达奚相公府上家生,家生的奴才,今日奉了家主之命冒险来见大夫,实在,实在有关乎,关乎全城百姓性命的大事……” “关乎全城百姓的性命?” 秦晋吓了一跳,他猜到了达奚珣是有什么重要消息传递,但也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骇人的消息。 “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家奴既害怕,又紧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秦晋就先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又安排人拿过皮水袋,让他喝点水,压一压惊。 “天子,啊不,安,安庆绪……” 这达奚府上的家奴对直呼安庆绪的名字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安庆绪在唐朝那就贼,怎么可能再称其为天子呢! “安庆绪对小人家主说了,明日,明日要迁都,然后,然后把整个洛阳城要一把火,一把火全烧了!” 恰巧杨行本从城上下来,正好听到那家奴所言,立即惊问道: “消息确实?” 那家奴一看杨行本身上的服色就知道官品不低,又是连连作揖。 “家主冒了灭族的风险,收买了皇城守将,才,才将小人送进了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宫城,将军该不会以为这,这是无稽之谈吧?” 直觉告诉秦晋,这事八成是真的,便道: “可有达奚相公的亲笔手书或是凭据?” 那家奴搓了搓手,又摊开。 “家主说,说此事事关重大,万一事败,那就是灭族的大罪,所以,所以小人身上的一切都,都和家主没有干系……” 杨行本更是痛快,直接打断了他。 “好了,不用多解释,你只说迁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杨行本身侧的副将笑道: “还迁都,不就是夹着尾巴逃命嘛!” 随行的军吏也跟着凑热闹。 “这叫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当初咱们太上皇亡命巴蜀的时候,不也美其名曰西狩吗?这安庆绪也是有趣,改成了迁都,也是啊,再不迁都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要被咱神武军捉活的!” 李隆基虽然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但在长安之战时仓皇逃命,已经丢光了四十余年的积威,无论朝野间,再提及他多是既哀且怒,私下里更是没有好言好语。 杨行本瞪了两人一眼,吓的他们赶紧闭上嘴。 “安庆绪走便走了,为何还要烧了洛阳?” 家奴道: “家主说了,安庆绪性情乖戾,残暴嗜杀,他,他得不到的,也,也不能让神武军得,得到!” “那可是几十万的百姓啊,难道安庆绪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问完这话,连杨行本自己都觉得可笑,包括他本人在内,又有几个把真将百姓当一回事了?不过是籍册上的数字而已。 然后,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可像安庆绪这等丧心病狂的,要拿几十万百姓为自己陪葬,还是头一遭。这种人怎么配做天子,怎么能代天牧民? 秦晋皱眉思忖了好一阵,终于沉重的说道: “达奚珣今日终于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如果咱们收复的洛阳只是一片废墟,那还有什么意义?” 洛阳城在隋末经历动荡与战火依旧顽强的留存了下来,经过唐朝百多年的经营,其规模上实际已经过了长安。收复失地,不仅要收地,还包括地上的人。 “好了,此事秦某已经知晓,你这就回去告诉达奚珣,如果此事属实,他今日的决定就是功德无量,将来平乱议功时,秦某会力保他的。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转折关口,可千万不要做错了决定!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纵使秦某有心为善,也绝不会姑息!” “秦大夫英明,英明,小人回去以后一定会将大夫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家主!” 这家奴虽然胆子小了点,不过为人却还算聪明,已经明白了秦晋的话中之意。 返回中军以后,秦晋已经有了决定。 “不能再耽搁了,明日日落火起,咱们必须在黎明前就攻进城去,否则便说什么都晚了!” 杨行本眉头紧皱。 “如果是不计代价,或许能在一日内强攻下皇城的几处城门,可如此一来,咱们神武军的死伤,便难以估量了!” 秦晋也是皱眉不展。 “说的极是,若要不计代价的强攻,神武军肯定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关键是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在神武军中,秦晋一向以奇迹迭出而闻名,现在抚额不语,杨行本觉得此事肯定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商承泽走了吗?” 秦晋忽然抬起头来,猛的问了一句。 “商承泽?” 杨行本似乎也有所悟,马上叫来了军吏,询问商承泽此时人在何处。 “回将军话,商承泽刚刚离开军中,说是有秘密使命,这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第八百四十章:趁夜攻皇城 商承泽被追了回来,秦晋将从达奚珣那里得到的消息直言相告,商承泽听后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但他颤抖的原因却并非安庆绪要烧死满城数十万百姓,而是秦晋如此郑重其事,一定有要命的差事让自己去做。 而且,就算再要命的差事,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哪怕是去送死。 “大夫但有所命,末将必会拼死而为!” 商承泽一向是个胆小恶懦弱的人,他的这番表态令严庄大感意外。秦晋对此人的了解也许因为日短而不全面,严庄却是连他的骨头都看得透彻至极。 “商将军,军中无戏言,可不要在大夫面前说诳语!” “请相公放心,末将胆小了一辈子,如今在大是大非面前,还,还分得清楚轻重,见亲口许诺了,就绝没有反悔的余地!” 如此回答让严庄心下一阵凛然,连商承泽这种畏首畏尾的胆小之徒到了神武军都肯豁出命来效力,看来唐朝果然气数犹在,反而是大燕气数怕是将尽了!这个念头在心里涌了出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弥漫开来,也不知是悲是喜。 两人的表情变化秦晋都看在眼里,便笑着击掌道: “商将军有大义,此番不论成败,秦某都将向天子请功!” 这句话恰恰给了商承泽定心丸,请功与否暂且不论,他最牵挂的就是妻子儿女,现在有了秦晋的许诺,哪怕就是此番死在了战场上,唐朝也一定会抚恤他们的。 “愿为大夫效死!” 此前的话半真半假,独独这一次却是情真意切。秦晋从来不吝啬赏功,只要能够对局面有利,哪怕许下金山银山的赏格也在所不惜。 “季武心怀叵测,原本可以拖着他再做筹谋,但现在计划却被打乱,须得在安庆绪焚城之前,杀死此人,商将军此去,此人未必会设防,只须寻机将此人杀死,便大事可成!” 季武一死,神武军就趁夜攻城,其所部群龙无首,自然难以抵抗。此事难点只在于商承泽能否突施杀手,成功的杀了季武。 商承泽早就料到了此行的凶险,此时预想得到了确认,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虽然脸色因此而怕的煞白,但他还是咬着牙点头应承。 “大夫放心,末将拼死就是!” 商承泽一副行将就义的神态,秦晋却安抚他道: “此番也未必是有去无回,清虚子会事先在城下订上一人多高的桩子,用来张网,动手之后可相机跳下来。放心,这种网他们火器营早就试验过,五六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毫发无损!” 此话出自秦晋之口,商承泽还是十分相信的,当即回道: “大夫放心,末将就是拼上一死,也会杀了季武此贼!” 夺取含嘉仓城的计划完全是尽人事听天命,秦晋不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一役,与此同时,从宣辉门处打开突破口也在紧锣密鼓的策划着。 严庄自告奋勇,称他对洛阳攻城了若指掌,可以让他带路,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 不过,秦晋对此却并不抱希望,宫城早就毁在了大火之中,到现在还部分殿宇的火势还没有熄灭,里面未及逃出来的人也早都死在大火之中。 问题的关键所在只着落于宫城通往皇城的城墙。负责守卫皇城的叛军依安守忠之法,将几处通往皇城的城门内外都以砖石砌死,又抹上了石灰黏土,当真令人很是头疼。 宣辉门所在的外廓与宫城之间本来是有隔城的,偏偏隔城又隔开了宫城与皇城之间的联系,也许这就是当初修建隔城的目的之一。否则从宣辉门进入城内,皇城就近在眼前了。 “由宫城方向可往长乐门、应天门方向强攻,此时城内混乱,说不定会有摧枯拉朽的奇效!” 原本秦晋计划的是休息一夜,次日黎明再重新发动攻势,但事态急迫,为了尽快取得突破,只得冒着增加伤亡的风险。 负责主攻宫城方向的是薛焕所部,河东地形多山,来自河东的神武军擅长在复杂的地形作战,由于大型的器械很难运进宣辉门,所以他们所冒的风险也是最大的。 这次临时军事会议,秦晋将几名涉及到的将领都请到了中军帐。 “事起仓促,准备也不充分,希望诸位克服困难,勉力一战!” 按照神武军的习惯,本来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但此时迫在眉睫,没有准备也得硬着头皮上。 除此以外,由宣辉门向南就是右掖门,右掖门南邻通渠扼守洛阳城与外界的水路出口,是极为重要的,如果能拿下此门,洛阳城破也就成了定局。也正因为此,叛军在右掖门处布置了大量的人马,而且叛军早在开战之初就为了防止万一,在各门之间的城墙甬道上筑起隔断墙,此时宣辉门与右掖门之间的城墙甬道上就横着一道墙,若要由城墙上发起强攻,就必须越过这道隔断墙。 “这几日大战频仍,军士无论早晚,都是半量供应军食,随时可以应付大战。估量着时间,现在各营早就陆续用过饭了,连夜突袭也不是全然没有把握!” 杨行本忽然解释了几句关于神武军当下的基本状况,秦晋点里了点头。 “实在不行就让预备兵马顶上去,他们养精蓄锐多日,早就憋得嗷嗷直叫,现在排上去,或许能有奇效!” 秦晋当即拍板,将三成的预备兵马派出去,由正面强攻右掖门。以为右掖门外面有着宽敞的河滩,可以摆放大型的攻城器械,军士们在攻城过程中会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攻城的难度反而要比前两处要低了许多。 “两面夹击,就不信拿不下右掖门!”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德猷门方向腾起了烟火。 那里正是含嘉仓城的位置,秦晋等人站在望楼上远眺,只见火光愈盛,想来已经展开大战。 至于商承泽的生死,以及季武是否已经命丧其手,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他们的结果如何,今夜的大战都是难以避免的。 由于消息的确认需要耽搁很大的功夫,消息暂时也不会送过来,秦晋还是有些担心。 如果刺杀季武的行动未成功,季武很有可能恼羞成怒,在含嘉仓城不保的情况之下,发令放火。不过,放火焚城也不是仓促眨眼之间就行的,至少得拿出一日半日功夫布置易燃物和起火点,尤其是起火点,如果选得不到位,火势很可能在短时间内烧不起来就被救下了。 他现在只希望季武从未有过放火的心思,就算在仓促间放火,也未必能使含嘉仓城有多大的损失。 “大夫,强攻右掖门已经开始,夜凉了,回军帐吧,省得着凉!” 这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长史陈千里。 数年以来,秦晋一直将陈千里留在神武军中,而且陈千里在去年也打了几次漂亮仗,以孤军在风陵关拖住了大量的叛军,田承嗣就是在风陵关外被拖垮的。 “好,回去吧,留在外面,就算再心忧也是于事无补。”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秦晋与陈千里并肩返回中军帐旁的私帐。 中军帐平日里只用作升帐召集军将商议军事,由于过大,过于空旷,秦晋宁愿在私帐里处置公务。 看着帐中堆积如山的公文,陈千里感慨道: “大夫还是这般不知昼夜的忙于军务!” 秦晋笑道: “恨不得生出两双手脚来,总觉得不够用呢!” 话虽然说的轻松,可秦晋终究是为了维持轻松的气氛而故意为之,如此反而有些着了痕迹,两人都觉得不自在。 陈千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直来直去的黑胖子,数年以来的沧桑经历让他本来圆鼓鼓的肚子干瘪了下去,脸上也因为数年风霜而多了许多道印痕皱纹。 良久,只听他喟然一叹: “当初在新安时,何曾想过……有今日。” “形势所迫,如果没有这场浩劫,也许秦某还在新安县廷里做个县尉小吏,蹉跎岁月……” “千里倒还希望在大夫手下做个不入流的司兵佐呢!” 秦晋默然,帐外战鼓阵阵,嘶吼喊杀也渐渐声起。这突如其来的谈话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于也从未想过和陈千里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究其本心,也许就是难以坦然相对,既然如此,避而不谈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如果顺着陈千里的话再说下去,也是些干巴巴没有营养的套话,反不如沉默要更真实一些。 陈千里与他曾经患难与共,在新安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但此人心中终是一片冰心,当真论起来,秦晋也自知没有陈千里那么纯良,两人间的矛盾也正是在这个裂缝上越来越远的。 但是,秦晋忽然心思澄明起来,起初多少有些烦乱,这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现在心神稳定之后,马上就意识到,陈千里今夜找到自己,一定不是扯闲话的,也许此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第八百四十一章:树倒猢狲散 “大夫今日夺下洛阳,当是立下了开国以来不世之奇功啊!” 陈千里沉吟着,缓缓的开口了,这让秦晋觉得眼前这个已经不再黑胖的黑胖子愈发陌生。从这意味深长的语气里,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陈千里今夜怕是又要犯轴了。 秦晋沉默着,静静的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果然,陈千里见他没有接话,终是忍不住自顾接了下去。 “难道大夫没有想想,大功就是大祸吗?” 陈千里的声音既压抑又激动,似乎又蕴含着隐隐的忧虑。 秦晋反问道: “难道还要放任叛军继续在洛阳肆虐吗?” 陈千里叹息着摇头。 “千里知道,劝人让功是多么的愚蠢,可为了大夫一世英名,千里还是要说!” 秦晋仍旧默然。 “大功之下,赏无可赏,这不就成了震主之势吗?” 话已至此,秦晋当然明白陈千里在担心什么。 “让我不取这洛阳之功,亦无不可,当初让房琯率军出征,我又何曾争过?” 这是实话,当初秦晋就没想过要争这份功劳,事实上神武军自从保住长安以后,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立足于十六卫军之首。后来如果不是房琯率军无方,神武军也不会急着出关。陈千里劝他大功既是大祸,这话在历朝历代也没有什么差错,但是,其隐含的意思却是怕自己造反啊! 说到底,陈千里一直留在神武军中,依旧不曾有过一刻忘怀当初兵变之事,两人之间表面上已经弥合的鸿沟此时突然裂开了巨大的缝子。 见秦晋还是不说话,陈千里便低低的急道: “大夫可围而不攻,寻个合理的借口,请朝廷另行派人主持军务,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秦晋平静的答道: “陈兄之意亦无不可,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陈千里大不以为然。 “如何就没有时间了?” 现在的洛阳城已经危如累卵,神武军只须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攻破,伪燕小朝廷的末日也已经近在眼前,怎么就没有时间了呢?陈千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秦晋的话,他只以为这是个借口。 秦晋也不直接回答,只从书案上翻出了一份公文递了过去。 “看看吧,来自河北的急报。” 陈千里刚翻开那份公文,军帐外边有人疾呼起来。 “大夫,大夫德猷门被攻下了,德猷门被攻下了……” 秦晋腾的起身,这可是个绝好的消息,德猷门就是含嘉仓城坐落在外廓的城门,此门一破也就代表着含嘉仓城到手了一半。 但军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身形都凝固了。 ‘清虚真人身受多处箭创,生死难料……’ 清虚子其人最初给秦晋的印象并不好,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雨,此人除了油嘴滑舌以外,对神武军中的任何差事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火器营能发展到今天,其人功不可没。 听到清虚子身受重创,生死不知的消息,秦晋只觉得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也顾不得再和陈千里将谈话继续下去,事实上也没必要继续下去。 陈千里一厢情愿的建议简直就是自毁,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怎么可能如此儿戏?这和他识得的那个县廷小吏已经相去甚远。 “清虚子在哪?” 出了军帐,秦晋大声的询问着。 “已经送到伤兵营去抢救了,” 秦晋本想去伤兵营,但才迈开步子却又停住了。 “现在指挥火器营的是谁?” “是清虚真人的一名副将,大夫放心,秦校尉带着将士们已经杀进了含嘉仓城,季武也已经授首伏诛,仓城眨眼便可有惊无险的收复,” 得知季武已经死了,秦晋心中大定,主将一丝,余部就会树倒猢狲散,逃命尚且不及,哪里还会有人顾及烧城? “很好,这个商承泽还当真带来了不少惊喜,此人现在何处?” “商将军也是惨烈,据说当场就被季武的亲随乱刀斩杀,咱们的将士冲上城以后,见到的只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尸首!” 秦晋心下凛然,两军交战不是儿戏,那些所谓全身而退的法子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季武一死,此人的亲信又怎么可能放过商承泽呢? 那军吏见秦晋似有不忍,登时大为意外,在他们眼里秦大夫可从来不曾流露过这种神情。 其实,秦晋今日之所以心思外露,还是因为陈千里所致,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 “大夫也不必为他惋惜,商承泽自知附逆罪孽深重,如此用命还不是为了家人搏个安稳?如今反正便以身殉国,也是死得其所了!” 秦晋想想也是,如果商承泽不死,还真就未必能躲得过朝廷御史的明枪暗箭,因为他没有足够大的功劳可以傍身,但人死了便大不相同。俗话说,人死为大,御史们有大把的活人都攻讦不过来,又怎么会再盯着个死人? “好,除了朝廷的赏赐,咱们神武军也要从优抚恤!” “大夫英明,自当如此!” 秦晋身边的这个军吏心思到颇为活络,一言一行倒与秦晋颇为吻合。于是,他便多看了这军吏几眼,是个眼熟却叫不上来名字的军吏,平日里负责的是一些简单的杂物,今日由此人报信,恐怕是三处大战突起,军中公文也随之增多,都忙不过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见秦晋询问自己的名字,那本来还对答如流的军吏却诚惶诚恐道: “小人贱名难如大夫法耳,姓钱名经。” “钱经?” 秦晋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正是小人贱命!” “姓名乃父母所赐,何来贵贱之分?你也不必如此自谦!” 自谦是秦晋说的客气,这分明就是自贱,但他用人从来不诛心,管你是阿谀奉承之徒,还是刚正不阿之人,但有可用之处,他就有把握使其人尽其用。 钱经做感激涕零状,一揖到地。 “大夫如此抬举小人,小人铭感五内……” 秦晋大手一挥,阻止了他的那些虚头言语。 “是个伶俐人,明日便到中军帐来誊抄公文吧。” 含嘉仓城的轻易到手出乎神武军中众人所料,右掖门外的攻势受挫,也同样超出了众人所料。 然则,只要含嘉仓破了,洛阳城便再也无险可守,神武军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含嘉门攻入皇城东面的另一座城中城,东城。而东城通往洛阳城内亦有两座城门,宣仁门和承福门。 由于含嘉仓城陷落的突然,叛军一定没有足够的准备,自然也就没工夫向封堵宫城城门一般封堵这两座城门。 只要今夜乘胜进击,叛军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 “陛下,陛下,含嘉仓城火起,怕是出了意外!” 晋王府旧邸的望楼上,宦官慌张的大声喊着,安庆绪站在望楼下面,手扶着梯子,恨不得亲自爬上去一看究竟,但黑灯瞎火的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不是安守忠趁夜反攻含嘉仓城?” “陛下忘了吗?城南有骚乱,安相公带兵去平乱了!” 闻言,安庆绪总觉得惴惴不安,耳听得时隐时现的喊杀声,他已经新乱到了极点,从日出到日落,这些叛乱者的声音就没有一刻停止过,耳朵都已经被吵的麻木了。 “大事不好,唐兵趁夜猛攻右掖门,陛下……” 这是安庆绪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宦官,从宫城被大火烧毁以后,各处的消息传递汇总就已经极为混乱,如果不主动去查问,怕也没人知道将消息送往晋王府旧邸。 “右掖门何时遭袭?” “差不多快有两个时辰了!奴婢发觉右掖门处的杀声很大,异于别处,便,便壮着胆子去看……不想竟是唐兵攻城!” 安庆绪的身子晃了几晃,如果不是扶着望楼的柱子,很可能就跌坐在了地上。消息混乱滞后到如此地步,足见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洛阳城的掌控,各部燕军此时只是凭借着一时血气在各自为战,恐怕身为宰相的安守忠现在也未必知道右掖门遇袭的消息吧。 忽然,安庆绪猛的跳了起来,好像脚下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走,马上动身……” 原本他计划 的是明日晚间动身,顺便一把火将洛阳也烧了,但现在看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再等下去只怕就要成了唐朝的俘虏。这是安庆绪不敢想象的,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快,快派人去达奚相公府上,让他尽快打点行装,一个时辰以后就出发!” 到了现在,安庆绪可以信任和倚重的就剩下了达奚珣,安守忠狼子野心,一心争权,就让此人留下来拖住那些唐兵吧。 很快,派出去送信的宦官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达奚相公府上已经,已经空,空了,奴婢,奴婢赶到时,只,只见到不少家奴在哄抢财物,杀了几个不长眼的,也没问出达奚相公的下落。” 这个消息让安庆绪彻底傻眼了,达奚珣身为重臣,其府上被家奴哄抢,只能有一个原因,也是他不愿意相信的。 “达奚老狗骗朕!” 陡然一声怒吼,安庆绪的身体就像面条一样瘫软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二章:驱虎吞狼计 是夜,“大燕天子”行在,昔日的晋王府旧邸乱成了一锅粥,宦官宫人们四处奔逃,羽林禁卫亦是人心惶惶,但好在都是昔日的燕辽精锐,尚未出现大规模私逃的现象。 不过身为“天子”的安庆绪突然气血上脑晕倒了,却着实的让所有人心底里都涌出了一丝丝的绝望。 “陛下,陛下,醒醒,醒醒啊!” 一些宦官对安庆绪还算忠心,聚在他的身边七手八脚的折腾着,可惜都是些没什么急救经验的人,好半晌都不得其法。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唐兵破了含嘉仓城,从从宣仁门里杀出来……”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宦官屁滚尿流赶了回来,一副末日降临的德行,只是安庆绪已经昏死了过去,对他带回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快醒醒吧,唐兵都打到家门口了陛下,陛下……” 终于,安庆绪悠悠醒转,睁看眼见到一群宦官宫人围着自己,均是一副如丧考妣的德行。 “都围着朕作甚?朕,朕这是怎么了?” 缓了好一阵,安庆绪才记起来此前发生了什么,达奚珣是他最为信任的重臣,却也在此时离他而去。他虽然是个比较粗线条的人,但背叛的感觉一样难以忍受。 “陛下,唐兵已经破城了,该,该如何是好?” 安庆绪一愣,觉得这个消息有些突兀,第一反应竟是难以置信。按照他的预计,唐兵最快也得在日出之后才能有所进展。 “哪里破了?” “是,是含嘉仓城,据说季武也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闻言之后,安庆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季武的愚蠢害死了他自己,也还得洛阳城被如此之快的突破。 他知道洛阳城已经再没有守住的道理,此时不走,恐怕就真要被唐兵瓮中捉鳖。 “迁都,即刻迁都,车队向南城前进,一刻都不得再停留。” 此时的安庆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果决,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临走时,羽林禁卫奉命一把火烧了晋王府,虽然已经来不及在全城放火,可这晋王府他也必须焚毁,不想这座府邸落到唐朝的手中。 然而,安庆绪的“迁都”之路可谓是荆棘重重,步履维艰,刚刚过了新中桥,迎面就有一股乱兵冲上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砍杀。羽林禁卫不过五六百人,都聚在安庆绪的身边,这就苦了那些赶车的车夫。可怜这些手无寸铁的车夫无辜惨死在了乱兵刀下,哄抢毫无征兆的发生了,其余未曾被砍死的车夫见状,哪里还有心思留在车上,当即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由此,车队彻底瘫痪,安庆绪暴跳如雷,却没有半点办法,他甚至不敢让这些羽林禁卫去杀散这些乱兵。因为他生怕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股乱兵来,趁着自己身边空虚,行杀掠之事。 “车队不要了,绕路,绕路走!” 安庆绪再一次罕见的果决起来,满车金银财宝竟弃之如敝履。 实际上,再爱财也是有极限的,眼看着性命都要没了,谁还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只要留得性命在,他日卷土重来,丢掉的东西还不是要乖乖的复得吗? 整整一个车队的金银财宝吸引了大批的乱兵,这些人哪里还顾得上注意这个仓皇逃窜的‘天子’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安庆绪得以顺利的逃到长夏门。 眼看着到了长夏门,安庆绪又紧张了起来,早前就听说长夏门、定鼎门一带有乱兵,万一让乱兵占据了城门,他可真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也许是老天对他还有些许的眷顾,安守忠成功的平息了南城的乱兵,两处城门依旧牢牢的在守军控制之下。 安守忠见“天子”在数百羽林禁卫的护持下疾驰而至,心中就已经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含嘉仓城已经被唐兵攻陷,季武也死无葬身之地,洛阳再无可为之机会。安相公,早早随朕北上邺城吧!” 与此同时,探马也赶了过来向安守忠禀报城北发生的一切。至此,安守忠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化为泡影,现在等着他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留下来死在乱军之中,要么护着安庆绪北上邺城,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 几乎用不着任何的权衡和犹豫,安守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请陛下稍后片刻,老臣这就去召集部众……” 安庆绪粗暴的打断了他,激动的吼道: “哪里还有什么部众?你的那些部众正在哄抢朕的金银,这城南可控的几处城门还有多少兵马,召集起来,这就走吧。再晚,唐兵杀了过来,就是想走也不一定能走的成了……” 安守忠既沮丧又愤怒,但心里也知道安庆绪说的大致没错,走的晚了很可能就被唐兵稳重捉鳖。 只听安庆绪又庆幸的说道: “城南闹成这个德行,幸亏唐兵没有大举来攻,否则早就杀进来了!” 安守忠心下凛然,想辩解几句,可又实在找不出过硬的理由,只得叹息一声作罢。 经过收拢,长夏门与定鼎门两处大约还有万余人,安庆绪则只急着脱身,离开这已经水深火热的洛阳。 “一万人也好,总比身边没人要强的多,安相公一定要安排人断后,否则唐兵万一追上来……” 安守忠铁青着脸,闷声答道: “请陛下放心,老臣亲自断后,断不会让唐兵追上陛下!” 就实而言,安庆绪恨不得安守忠这蠢货被唐兵乱刃分尸,以解心头只恨,但他又知道,安守忠是自己身边唯一的重臣了,将来到了邺城不也得有人做事吗? 现在除了此人,他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安卿是朕的宰相,不能轻易涉险,只须安排一得力干将就是!” 这番话让安守忠颇为动容,想不到此时此刻,安庆绪还没有放弃自己。若论罪责,丢了洛阳就足以构成死罪的啊。若再以往,他一定能想得透安庆绪的用心,只是现在心神俱乱之下,也就没有时间细想其中的曲折。 …… 神武军终于杀进了洛阳城,秦晋紧紧悬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至少火烧洛阳城这种事不会出现在历史上,虽然零星的几处大火在所难免,可若要烧毁全城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这时,杨行本来寻秦晋。 “大夫,探马来报,一队叛军已经出了长夏门,大约万多人的规模,怕是安庆绪要跑。下令追截吧!” 此时,磨延啜罗的回纥部早就被秦晋安置在通往河北的津要之地,只要这股叛军一头撞上去,就可以保证他们有去无回。安庆绪是伪燕的“天子”,克复洛阳,又活捉了此人,那就算是竟全功,杨行本当然不会放弃。 可秦晋沉吟了一阵却摇摇头。 “安庆绪不能抓,也不能死!告诉磨延啜罗,放他们北上!” 杨行本大惊,不知秦晋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大夫这是何故啊?” 忽然间,“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在他的心里出现,但马上又觉得当真如此的话,亦无不可,只有如此,神武军才有长久独立于朝廷提调之外的特权吧。 但是,秦晋却有另一套理由,让他颇为意外。 “放走安庆绪是我一早就考虑过了的,史思明在河北已经成事,将来早晚要正面与此人对决。此人身为安禄山的肱骨臂膀,其能力也远在安庆绪之上比。现在将将安庆绪放归,就等于让他们虎狼相残,不论结果谁胜谁负,对咱们都是大为有利的!” 安庆绪派阿史那承庆北上秘密诛杀史思明的事,杨行本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阿史那承庆已经失败被杀,这也就意味着史思明和安庆绪在事实上已经决裂,两人早晚必有一战。那么,秦晋的策略就显得很有必要。 秦晋又道: “安庆绪不过是一团愚蠢的腐肉而已,与其活捉此人,让他毫无意义的死去,不如发挥余热,替咱们去和史思明斗上一斗。” “大夫难道就不为这唾手可得的功劳惋惜吗?” 要知道,俘获敌酋的功劳与克复东都是不遑多让的,秦晋说舍弃就舍弃了,也是把这阵战功劳看的太轻。 秦晋却摊手笑道: “秦某只恨身上的功劳太多呢!” 杨行本也笑了。 “这从古至今,将到手的功劳如此舍弃,大夫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秦晋则道: “陈千里刚刚找到我,说这举世无双的大功,也是大祸的根源,你可明白他话中之意?” 这个问题就很微妙了,杨行本不由得搓了搓手。明明攻克洛阳是件极值得庆幸,庆祝的大喜事,可因何从秦晋那里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呢? “秦将军已经杀到了城中,安贼临时所在的晋王府旧邸失火,其人不知所终!” 很快就有军吏来报,这些情况与秦晋和杨行本所预料的差不多,看来安庆绪当是在那万多人的护持下北上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大夫终进城 一夜混战,洛阳这座千年古都终是陷于战火之中,散落的乱兵与负隅顽抗的叛军是神武军急待解决的问题,否则这洛阳就不算彻底收复平定。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天际透射出来,秦晋忍不住伸了拦腰,数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像此刻这般放松。 插在各处城门的叛军旗帜也纷纷被粗暴的拔了下来,草草扔出城外,随着一面面黑旗的飘落,肆虐神州大地的安禄山叛军,其丧葬已经被正式敲响。从此以后,唐朝也许会展开崭新的一页,也许会一如历史上一般,沉沦到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但是,不管将来怎样,至少眼下的局面正在一步步好转。秦晋相信,只要稳扎稳打的走下去,乱局未必会出现。 秦晋再一次于大批随从的护持下来到宣辉门外。这一次,他并没有骑马进入城门,而是在城外很远就下马步行,因为只有步行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审视这座已经唾手可得大城。正思量间,眼前黑影一闪,竟是一面破败的叛军旗帜从城上飘了下来。 几名军将故意在那面满是尘土污渍的黑旗上重重踩了几脚。 神武军将士多征发自关中,自从孙孝哲肆虐关中近半年以来,又有哪一家没有子弟死在叛军的铁蹄与屠刀之下呢?所以,秦晋身边的卫士也不例外,都对叛军燕兵恨之入骨,如今伪燕的京师被打了下来,发泄仇恨与怨愤的时候也就到了。 一念及此,到给秦晋提了个醒,大军入城绝不能滋扰城中百姓分毫,否则身为解放者的神武军也就成了加害者。 “传令,入城将士不得滋扰百姓分毫,违者可以斩立决!” 还本也是应有之议,秦晋身边的幕僚都没有异议,洛阳身为大唐东都,其地位与长安比肩,的确容不得半点马虎。 秦晋站在宣辉门外,久久没有进城的意思,这座城门并非完*露的夯土城墙,而是外面包以青砖,门楣上镶有石刻的宣辉二字,由此进去就是东都的心脏所在。 武则天和李隆基在人生的大半时间里都是由此处渡过,只不过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此时已经在战火里烧成了一片废墟。然则,战争年月,只要少死一些人,烧毁一些房子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战乱平息,三两年功夫就会有一座新的宫城拔地而起,比旧城更加宏大、气派。但是,人死了可就大大不同,因为战乱而损失的大量人口不经过一个甲子的时间都难以恢复元气。 “大夫,宣辉门里已经清理干净,由此进去不会有危险。” 随从轻声的提醒道。秦晋之所以愣怔的站在宣辉门外出神,并非担心城内的安全问题,他甚至想的比任何人都深远,洛阳城收复以后,是立即移交给朝廷呢,还是依照一路过来的惯例,按照对城中百姓进行整编,而将其统一置于神武军的管辖之下呢? 沿途的郡县大小城池,无论他秦晋做什么,一定不会有人多心,但如果是眼前的这座洛阳城,他相信一定会有人跳出来以此攻讦自己。 昨夜陈千里的谈话中就已经让秦晋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全军上下处于一片亢奋的情绪之中,可秦晋却纠结的坐立不宁,身为上位者,他发现每当解决了一个问题以后,就马上回产生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如此境况几乎从未例外。 此时,安庆绪不知所踪的消息已经渐渐在全军上下传开,许多人都将此引为遗憾,觉得便宜了安庆绪那狗贼。 终于,秦晋进入了宣辉门,穿过瓮城,门内的隔城里已经简单的清理干净,大约有数千人排着整齐的方阵坐在地上原地休息。这些都是刚刚从城内撤出来的军卒,几乎每个人都经历了整整一日夜的激战,早就疲惫已极,但秦晋刚刚出现在隔城之内,他们便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高呼着威武、万岁。 其声势瞬间就如开锅的沸水,在震耳欲聋的雷动欢声之中,秦晋提缰上马,在万众注视中进入了宫城的西门,嘉豫门。 进入嘉豫门以后,连秦晋都不免为之一惊,除了耳鼻间更加浓重烟火味道,入眼处俱是黑灰一片,大片的木质建筑在经历了大火之后,垮塌的早就不成形状,木头燃尽以后,只有青砖碎瓦留存了下来,极目之处尽是如此,仅仅一墙之隔,竟似两重天地。 洛阳宫城实在隋宫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经过唐朝百多年的扩建,其规模甚至远远的超过了长安城的太极宫。可就是这样一座宫城,仅仅三日夜不绝的大火就彻底成了一堆惨不忍睹的废墟。 宫城向北是玄武门,与长安太极宫的玄武门同名,出去就是外廓与宫城之间的陶光园,那里不是秦晋此行的目的地。数百人的马队在废墟中缓慢的前进着,转而向南,那里是应天门、长乐门所在。 所过之处,不时可以见到来来往往的神武军士卒,仿佛这里已经成了神武军的军营一般,见到秦晋的纛旗都肃穆行礼,远没有隔城里的齐声欢呼,气氛好像也因为身在宫城废墟内开始变得压抑。 很快,一行人到了应天门,被砌死在城门洞里的砖石大致都被清理干净,留下的则是满地狼藉,这座宫城的正门一星半点皇家气势也没剩下。 厚重的木质宫门其中一扇因为折页损坏,半开半掩的外在青砖铺就的地上,另一扇城门则服服帖帖的大敞开。 秦晋拨马从半扇门的空隙中穿过,眼前竟又豁然一亮。 从应天门再往南直到皇城正门的端门,数里间的距离都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与其称之为空地,将其称为广场更为合适。其规模之大,就连长安城内也找不出这样的一处所在。 笔直宽阔的御道贯穿广场直通到端门,在御道两侧则是三省六部的各处官署。依旧是一墙之隔,这皇城内与宫城竟也是天上地下。自出了应天门,秦晋才切切实实的体会到这座皇城的威严所在。 只是所有的威严也仅仅留存于空空狼藉的建筑而已,这里的广场上或坐或卧着更多的神武军士卒,他们同样也是经过了整整一日夜的激战,此时被替换下来养精蓄锐。 将皇城内广场当做上下将士的休息地,也只有神武军敢有此惊世骇俗之举。但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避免扰民的考虑,更多的是基于安全之上。 因为直到现在,洛阳城内仍有许多乱兵和叛军在负隅顽抗,如果全部撤出城去休息,再调动起来则费时费力,如此就地休息,则随时可以应对处置突发意外。 秦晋的出现再一次引发了狂热的欢呼,威武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经过了数百个日日夜夜,如今他们终于站在了洛阳城内的土地上,这对于每一个人而言,无论将军还是普通的军卒,都是足以夸耀一辈子的功绩。 克复东都的功劳,那可是仅仅次于开国的,足以荫及几世子孙了。 这时,从端门处又有一队人马疾驰了过来,规模大致在几十人上下,近了才看清楚来人正是秦琰。 秦琰原本负责主攻的是难度最大的含嘉仓城,不想阴差阳错竟是第一个彻底杀进洛阳城内的人。 “通渠以北已经尽在神武军掌握之中,偶有乱兵也不会影响了大局,现在仍有大批的叛军盘踞在城南,这些人以百姓为肉盾,末将投鼠忌器,进展十分缓慢。” 第一个冲进洛阳的殊荣并没有让秦琰志得意满,相反他还十分的沮丧,因为安庆绪就是从他的手里溜掉的,如果不是只顾着收拢那一批被乱兵哄抢的车队,只顾着车上满载着的金银珠宝,安庆绪此时已经成了神武军的阶下囚了。 “末将没能活捉贼酋安庆绪,请大夫治罪!” 秦晋呵呵一笑。 “战场如水,本就没有常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抓住安庆绪 ,你又何罪之有呢?” 给安庆绪放水的事,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绝大多数人包括秦琰在内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当然,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果风声传了出去,针对他秦晋本人的诘难也许就会甚嚣尘上了。 世事就是如此,不论哪个年代,既少不了阿谀谄媚之徒,同样也不缺像陈千里这样的耿介之人。 秦晋不怕那些蝇营狗苟,却只怕像陈千里这样的一根筋,不为利益所动,但凡触及底线就毫无商量的余地,对他而言这种不知变通的性格,带来的更多只是麻烦。 “好了,下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继续作战,你又不是铁打的,能熬上几夜不睡?” 话虽如此说,秦琰依旧郁闷之极,一念之差居然错过了活捉安庆绪的机会,当时他的部将与安庆绪的距离,最近也不超过一里,如果当时能够下令不顾一切追击,现在也许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开启新篇章 秦琰终是熬不住身体的疲惫,长长的打了哈气之后也就带着部属寻休息之地去了,但秦晋却不能休息,虽然他也是几日也未曾合眼,还有太多的事等着去做呢。 杨行本与秦琰脚前脚后的寻了来,他除了布置各部在洛阳城内的防区以外,还有许多秘密事情需要处置,因而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达奚珣可寻到了?” 刚一见面,秦晋就直问到。达奚珣昨夜的消息实在至关重要,否则诺大的洛阳城当真被付之一炬,神武军此行首先就失败了一半。因而,他对这个原本不怎么重视的贰臣也多了几分在意,曾特地嘱咐杨行本务必要寻到此人。 “城破以后,到处都是乱兵,城中半数人家都曾遭受过抢掠,达奚珣的府上也没能幸免,末将赶到时早就人去宅空,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杨行本回答的十分平静,他可不在乎达奚珣的死活,反正此人该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像这种不知廉耻的叛臣,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晋摇摇头,有些遗憾。 “大夫何须为达奚珣担忧?此人生性狡猾,未必就能遭了难,否则他的宅子里如何没有几具尸体?没准与那安贼一并北逃了也未可知!” 听了杨行本的话,秦晋沉吟一阵,继而眼睛竟是一亮。 “达奚珣如果当真能跟随安庆绪北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秦晋的反应让杨行本一愣,脱口问道: “难道达奚珣还有可用的价值吗?” “当然不,此人为间,岂非再合适不过吗?” 得到的答案虽是反问,可杨行本还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口中还是说着: “达奚珣几次出卖安庆绪,难道安庆绪就察觉不出吗?这可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秦晋笑道: “蠢货的世界,就算你我也不能尽数知晓啊!” 杨行本的想法原本也没什么奇怪的,安禄山父子能摧毁了大唐半壁江山,就绝不可能是愚蠢之人,现在安庆绪的表现比想象中大失水准,也就由不得他不奇怪。 “蠢货?” 秦晋的回答半是玩笑,又半是认真,这让杨行本有些愕然,下意识的跟着重复了一句。然而,更加耸人听闻的话还在后面。 “如何,想不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这几年以来,唐朝与安贼的对峙,比的,拼的,并非是哪一方更勇猛,更智计百出。” “那比的是什么?” 杨行本觉得秦晋这番话有失偏颇,但出于对秦晋的了解,知道他绝无虚言,心中更是迷惑。 “愚蠢!” 只两个字,让杨行本哑然失笑。他也是心思通明之人,秦晋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又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大夫所言甚是,从安禄山坐大之初,天子就有无数次机会将其剪除,哪怕是限制手脚。就算错过了这些机会,安贼起兵之后,依旧有大把的机会。可看看咱们的天子都做了什么,仍旧醉心于权术平衡之道,任凭党派争斗,败坏朝局,终至自毁长城,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如果不是大夫果断的从河东返回关中,此时的长安恐怕早就是叛贼的囊中之物了,这唐朝的江山,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 杨行本一向说话刻薄,就算对李隆基这个过气的天子,现如今的太上皇也毫不客气。 秦晋罕见的点头附和着杨行本惊世骇俗的说法,如果这在以往太平光景,仅凭这几句话就足够他家破人亡的了。 “二郎所言不差,在此之前,朝廷几乎把所有不应该犯的错都犯了一遍,导致叛军节节高歌猛进,这说明什么?不是说明叛军能够攻城略地,不到一个月就攻陷了洛阳,不是他们勇猛无敌,而是拜朝廷的屡屡犯错所致。” 秦晋的这个说法又超出杨行本的预计,而且明显有种玩笑戏虐的意思。 “世间事往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他们频频犯错,也没什么奇怪的。” 杨行本点头赞道: “大夫所言极是,想想当今太上皇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玩弄重臣于鼓掌之中,又岂是愚蠢无能之辈?可还是犯了不该原谅的错误,安庆绪何许人也,又岂能和太上皇比?落败至此,还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杨行本对李隆基有着极大的不满,可一旦涉及敌我,还是有所倾向的。不过,刨除其中的个人主观因素,杨行本这番话也大致不差,安庆绪比起李隆基又差了岂止是一星半点? “大夫,房相公来了,在政事堂呢!” 听闻房琯来了,秦晋则搓了搓手,又舒展一下筋骨。 “走,去政事堂看看!”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太阳高高升起,气温也随之变得闷热。秦晋掀去了肩上的大氅,又摘掉头上重重的铁盔,这玩意重达五六斤,又捂在脑袋上密不透风,实在是受刑一般。 如今皇城已经基本肃清,自然也不用这么全副武装了。 “咱们这位房相公此时应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当初如果不是他托大,现在就是克复东都的不世功臣了!” 秦晋暗暗感慨,杨行本说的不错,让房琯夺下这收复东都的功劳,本是他精心谋划的。神武军本就战功赫赫,自打在关中击溃了孙孝哲二十万叛军,力挽狂澜于既倒,其地位早就不容撼动,如果再多了克复东都的功劳,可绝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的局面。如果让房琯来分功,神武军和他秦晋本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如今这般树大招风。 然而,房琯不争气,丢了整整十万大军不说,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到头来,收拾残局的还是神武军和他秦晋。 秦晋叹了口气,默然不语,脸上竟满是忧心之色,全然没有收复东都洛阳的兴奋、激动和欣喜。 如果这么一步步发展下去,就是要逼着自己做曹操,做赵匡胤,也许若干年后……只是,现在的唐朝既不是气数将尽的后汉,也不是根基浅薄的后周。大唐立国百年在李隆基的手中达到了全盛,其根基深入神州大地的每一寸角落,如此做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他还有退路吗?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操纵命运,改变命运,到头来却还是被命运推着向前走,不能回头。 “大夫,大夫……” 杨行本的声音将秦晋从出神中拉了回来,他定了一下心神,见杨行本已经上马,便也上马,一同往政事堂去。 政事堂内,一个苍老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远远望去竟显得有些佝偻寥落。 房琯身为宰相,败军丧师,而今东都终于克复,终于得偿心愿,心里却实在是五味杂陈。 “房相公如何跑到这里偷闲了?而今东都刚刚克复,还有数不清的差事要办,料理民政,老相公可是当仁不让啊!” 房琯的确有料理民政的天赋,其人对民营的理解和处置都远远超过了秦晋手下诸人,如果重新整合洛阳,他自然是最佳人选。 冷清的政事堂内多了两个人,也多了生气。房琯回过身来,苦笑道: “东都克复之日,就是老夫回京领死之时,这是当初老夫曾许下的誓言,今日又岂可食言呢?” 秦晋道: “留着有用之身为朝廷多加效力,不是更好?” 看着一脸诚挚的秦晋,房琯心内苦涩,当初自己视此人为仇寇,必欲除之而后快,而此人非但没有对自己落井下石,而且还照顾有加,更是放手任其施政,毫不疑心…… 这份胸襟气度,绝对是宰相之才,自己难以相比。 “秦大夫放心,老夫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这东都民政,老夫会料理的。” 秦晋还真担心房琯死心眼,甩手而去,现在得到了他的保证,不免松了一口气。 “就实际而言,相公理民有功,虽然抵不得败军之罪,也必然会得到天子谅解的!” 杨行本也跟着劝了一句。房琯苦笑着叹了口气。 “老夫自己却是不能原谅自己呢!” 闻言,秦杨二人默然不语。 秦晋打量起这洛阳皇城内的政事堂,比起长安政事堂还要宽敞华丽,只可惜被安贼小朝廷折腾的狼藉一片,眼前所见,书案凌乱,纸片竹简散落的到处都是。 这些都是日常政务的公文,即使是伪燕小朝廷经手的,也都极为重要,秦晋弯腰俯身,一件件拾起地上散落的公文,又码放在案头。 然后,秦晋又在公案后坐了下来。 “从今日起,就要清理户口,但凡实有百姓,都要悉数编入民营。至于那些没有恒产的流民,也要组织起来,收复洛阳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恶战都在河北等着咱们呢!关中距离太远,人力物力难以长久供应,今后的一切阵战,都要以洛阳为基础。所以,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说到底,两军交战,打的是百姓是粮食……” 秦晋的声音很平静,也有些低沉,寥寥几句话就把神武军接下来的计划简单勾勒出来。 第八百四十五章:双喜临门否? 秦晋的一番话让房琯陡而精神振奋,同时又催生出几许沮丧。因为他没想到秦晋比预想中,谋划的还要深远,克复东都洛阳不过是个开始,进军河北,彻底荡平安贼才是最终的大计。 却听秦晋又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河北的形势远比想象中要复杂,神武军要面对的困难也更多。太上皇执政近五十载,收容了大量的胡人内附于河北,时至今日河北胡人的数量几乎已经超过了汉人,安禄山造反之所以能振臂一挥,万众无不景从,根子也在这里。” 这些话过于敏感,非议太上皇,在众人看来还是令人有些胆颤,毕竟李隆基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数十年的积威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散掉的,政事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距此四百年前的晋朝,就是因为收容了大量的胡人内附,又不能使其归化我华夏,才有了五胡乱华的局面。而今,河北胡化几与当年无异,如果神武军到了河北,民营这一套恐怕并不好开展,我们要对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做出预先的判断和准备,就算不能做到算无遗策,也必须尽可能的准备充分。” 房琯是赞同秦晋的说法的,河北胡化的确很严重,虽然官员都是朝廷派驻地方的,但没了百姓做基础,不也是无水之舟吗? “秦大夫此言有理,自古有河北半天下的说法,一旦渡河北上,咱们所面对的可就是困兽之斗。这困兽之斗为了死中求活,其求生的欲望将更甚于以往,如此种种都会使王师陷入空前的对抗之中。” 秦晋点了点头,这房琯还是个明白人,每一次分析局势,此人都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可偏偏此人在克复洛阳之战中一败涂地,可以得出个结论,其人大有眼高手低的架势。 说到底,这种能力并不适合当一肩扛起重任的宰相,反而适合出谋划策的副手。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李亨并不是个知人善任的皇帝,就算他没有中风,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建树。 当然,这些都是秦晋心中所想,自然不可能当着房琯的面说出来,如果他能认识到自己的这个不足,或许就会比从前有着质的飞跃。只可惜,虽然人人都知道,贵在自知的道理,但当真能做到自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就像秦晋,他不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但却能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起到的效果也是事半功倍。比如房琯,用此人来筹划民营,就做的有声有色,甚至首屈一指。 可如果让此人带兵,也许就是另一番结果了。 忽听外面有人急促的发问: “秦大夫可在里面?” 守在门口的卫士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尔等何人?寻大夫何事?’ “报喜,报喜,特为大夫报喜而来!” 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对话,秦晋倒有些疑惑了,如果说报喜还有什么比得上克复洛阳更值得一喜的?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一动,莫非有人擅自做主捉了安庆绪回来?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就绝不是喜,而是惊。 “让他进来!” 秦晋大声的吩咐守在门口的卫士放报喜之人进来。 此人进来之后,秦晋却发现并非神武军中之人,而且一身风尘仆仆,明显是赶了远路的。忽然,他又发现来人十分面熟,名字就在嘴边,可一时又难以出口。 正 搜索记忆的当口,只见那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主君无恙,奴婢是成双啊!” 至此,秦晋猛一拍脑门,终于记起了此人姓名来历,这不是府中的家奴成双吗,怎么千里迢迢到军中来了。 “千里迢迢到洛阳来,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一时之间,秦晋竟忘了对方乃是报喜而来。 成双连不迭的摆着双手。 “不,不,不,家中一切安好,奴婢此来是为,为报喜,繁素妇人在半月之前诞下一子,家老特地遣奴婢来报喜的,繁素夫人还等着主君给小郎君取名字呢……” 一番语无伦次的解释之后,秦晋终于听明白了,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儿子,离开长安之前,他与繁素一起过夜的日子用一只手就能数的清楚,偏偏就是这几次的功夫,一个新生命就此诞生了。 然而,突闻自己做了父亲的消息,秦晋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喜,反而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自从来到唐朝以后,他由始至终都是以第三视角来审视这个世界,换言之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的,然而此刻,构建起这第三视角的基础似乎正在一点一滴的消融。 这种消融,或多或少的让秦晋有些无所适从。 “主君,主君,繁素夫人请主君为小郎君取名呢?还请,还请主君写在纸上,奴婢好带回去给繁素夫人看……” 这个叫成双的家奴倒是惦记着家里,才刚见到秦晋就打算着回去了。 秦晋一窘,起名并非其所长,也不是顷刻间就能想到合适的名字,便吩咐道: “你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一夜,明日自会告诉你。” 说罢,就着一名军吏安排成双的食宿。 这时,房琯和杨行本先后道贺,他们也对这个消息颇感意外,但不论如何,都是个好兆头。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好消息于今日传入洛阳,对于几曾危如累卵的大唐而言,不正是脱运交运的预兆吗? “恭喜秦大夫得子,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当值得一醉啊!” 秦晋笑着回礼,却道: “奈何军中事务繁冗,纵使想醉,也没有时间啊!” 恰在此时,严庄有急事来寻秦晋,正好也得知了秦晋得子的消息,又免不了一通恭喜道贺。 “老夫刚刚分别遣人联络过洛阳旧臣,十之七八都巴望着归顺大唐,只不知大夫之意要如何处置他们?” 秦晋沉吟了一阵,进入洛阳之前他的确没打算有好脸色对这些叛臣,但现在得知了叛臣的规模竟如此之大,如果再予以严处,恐怕对稳定洛阳人心不利。 “原来以为这些叛臣一定会跟着安庆绪逃亡,或者在战乱中死伤离散,想不到竟都好好的窝在家里,倒是让人头疼。” 房琯则道: “安庆绪自顾不暇,又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叛臣呢?其实大夫也不必为难,奏请朝廷,请准如何处置就是,让朝中的大臣们去议吧!” 秦晋欣然同意,这是个好办法,不论什么结果下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月余功夫,到那时洛阳城早就安稳了,而自己也不必背负着这个硕大的黑锅坯子。 如果仅仅是处置一两个人,秦晋也还是能做主的,可洛阳叛臣的十之七八,至少也有上万人呢,如果擅自做主,都是个大麻烦。 该商议的都商议完毕,秦晋率先离开了这满地狼藉的政事堂,杨行本也随之而去。 诺大的政事堂里只剩下了房琯和严庄两人。 严庄忽然啧啧叹道: “秦大夫的性子冷淡,想不到喜闻得子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对此,房琯也同有所感,他想不通有任何理由,一个人听说自己得了个儿子,还是长子的情况下,可以无动于衷。 “此非常人,又岂能用常人之心揣度?” 但是,房琯还是站在秦晋的立场上,替他辩解了一句。 事实上,这个理由也完全说得过去,非常之人就得做非常之时嘛!城府深似海的人,这世上也不是没有。 可接下来严庄的话则让房琯立时警觉起来。 “而今秦大夫再得一子,于世人看来这是双喜临门,依老夫所见,却是一祸一喜,甚至两皆为祸!” 房琯何许人也,严庄的话才起了个头,他就已经猜得到此人后续要说些什么。 “严庄!危言耸听,就不怕被以军法治祸乱军心之罪吗?” 当场厉声喝问,让严庄有些下不来台,房琯的态度之强硬,实在超出了他的预计。 现在话才起头就被喝止,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怕也不好说下去了。 不过,严庄还是强行说道: “相公不管旁人如何,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房琯一愣,继而苦笑。 “老夫的安危?老夫败军丧师,早就是待罪之人,就算一死又何能有怨言?” 严庄道: “相公若做如此想就是大谬,留得有用之身才能有大作为,又岂能为虚名所累?难道相公就无意东山再起吗?” 以严庄的语气,就差直接说出来,他可以助房琯东山再起。但他又偏偏要等着房琯主动开口询问,偏偏房琯就是不主动开口询问,只忽而冷笑,忽而苦笑。 房琯是个有心结的人,此前一直以无休止的忙碌来麻痹自己,现在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又被人挑了开来,就难免有几分失态。 “严庄!你如此危言阴谋于老夫,究竟是何居心?” 本以为一切在按照预想中进展,可突如其来的喝问,让严庄傻了眼。 第八百四十六章:天道不足畏 瞬间的功夫,阵阵干笑在严庄的脸上挤了出来。 “玩笑,玩笑话,相公何必如此当真呢?” 房琯冷哼了一声,一甩袍袖,负手背过身去,警告道: “老夫有句丑话说在前面,这里是大唐,你在安贼禄山手下的那些勾当最好收敛起来,否则未必能得了善终!” 如此警告,几乎已经等同于撕破脸皮。严庄大惊失色,连忙双手一揖到地,向房琯请罪。仅仅是一次试探,居然就换来如此严厉的警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虽然房琯现在也是戴罪之身,可此人毕竟深耕长安十数年,人脉与威望都远非自己可比,绝对有能力让一个人不得善终,更何况自己还是安禄山麾下的头号拥趸。 房琯冷然道: “请君自重便是,莫要辜负了秦大夫对你的网开一面。” 说罢 ,再没有一刻停留,拂袖而去。 直到政事堂内只剩下了严庄一人,他才浑身虚脱的跌坐在地上,正巧袍袖刮在了身侧公案上,稀里哗啦带下来一堆公文,撒了满地。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已经淌成河的冷汗,严庄又无奈的扫视着政事堂,就在半月之前,这里还是他发号司令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如履薄冰,当真万般滋味在心头。 严庄是个玩弄权术,笃信权术到骨子里的人,之所以趁机离间秦晋与房琯的关系,还是为了在两人的争斗中觅得更佳的机会。只可惜,他看错了房琯,稍一试探就换来了严重的警告。 “难道当真错看了房琯?” 他还是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实,认为房琯的态度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因由,只是再想找机会却没那么容易了。 很快,秦晋得子的消息在军中传开,第一个赶过来道贺的竟是清虚子,这让秦晋大为惊讶。 “你,你不是身中数箭,重伤吗?” 清虚子一把扯开道袍,让秦晋看他胸口缠着的白色麻布,上面渗出的血色已经渐渐转甚发黑。 “三清尊神护佑,那日贫道穿了链甲,箭矢虽然破甲却只伤了皮肉而已。” 秦晋焕然大笑,伸手在他缠着麻布的伤口上戳了一下,登时就把清虚子疼的捂着患处,直吸冷气。 “贫道此来是向大夫道贺的,大夫就是这么回礼的?可,可真让贫道心寒啊!” 秦晋反唇相讥: “空手道贺,真人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清虚子毫不示弱,脱口道: “贫道此来虽是空手,却也不是空手!” 眼见着清虚子又要故弄玄虚,秦晋就挥手制止了他。 “真人来的正好,随秦某过河到城南去看看,听说那里还有不少让乱兵在负隅顽抗,洛阳乃天下中心,虽然天子在长安,可地位却比长安丝毫不差,必须尽快平靖市面!” 说话间,秦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清虚子。 “真人这伤势,还能走路骑马?” 清虚子讪笑: “贫道就是骑马来了,又没伤了筋骨!” 不过,秦晋并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在这皇城御道上漫步前行,身后跟随着数百随从,其势之大,在太平年景直是不可想象的。 出了端门,南面就是真正的洛阳城,迄今为止与长安并立数百年,交替成为国都,而今终于重回到唐朝的手中。 再向前就是将洛阳城拦腰截为两段的通渠,通渠在端门处拓宽了三倍有余,中间两处河心岛将河面切分成三条支流,三座石桥串连立于河面之上。 对于这三座石桥,秦晋早就如雷贯耳。当然,那是在千年以后的后世。其中黄道桥与星津桥声名不显,独独居中的天津桥被历朝历代所重视,屡屡被毁,又屡屡重修,可说是绵延千年而不倒。 石桥桥面明显高于北岸丈余,加之皇城地基本就高过南岸许多,站在桥上向南望去竟可目视数里有余,洛阳城内比邻错落的建筑宅邸统统一览无遗。 “何处风景好,独上洛阳桥!” 这是一句后人描写登临此桥的感受,而文字和实景实地所给人的感受则是完全不同的。 “大夫好诗性!” 清虚子的声音适时想起,秦晋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自言自语出了声。 不知何故,他在长安时所感受到的是沉沉压抑之感,仿佛繁华的长安时时有乌云压顶之势。可到了洛阳,所见所感却完全不同,大有令人耳目一新之势,可细究其中原因,却是难以名状的。 “贫道还是第一次登临这天津桥,果如大夫所言,风景独好啊!” 这三座串连在一起的石桥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登上来的,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会,城中公卿大臣就是沿着这三座桥进入皇城的端门。 “此桥初建于前隋大业年间,那时还是铁锁连成的浮桥,直到我朝贞观年间才重修为石桥。” 清虚子津津乐道着这天津桥的来历,眼神一如秦晋,延伸向南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群中。 “若说天津桥当真变得重要,还是在武后当政年间。那时的洛阳神都渐渐取代了长安的地位,就算当今太上皇在位的这四十余年里,也几乎有半数时间都在洛阳……” 说话间,清虚子竟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贫道断言,自此以后,长安将如落日掩入黄土,取而代之的则是脚下这片土地!” 如此断言,秦晋倒对清虚子有些另眼相看。别看此人平日里随意嬉笑,疯疯癫癫,可眼光还是颇为独到的。事实上,历史上的长安也诚如其所言,自安史之乱以后就彻底的没落了,只可惜洛阳城也苟延残喘了没几年,最终这两座姐妹城市一同没落下去。 而在秦晋看来,随同长安洛阳两座大城一同没落的还有所谓的汉唐盛世。自此以后,汉人称霸东亚这片土地的局面一去不复返。 “贫道有句话不说出来一直憋得慌,这回大夫可不要再打断贫道。” 突然间,清虚子就转了话茬。 “贫道听说夫人请大夫给长子起名,这却是有忌讳的,过早起名容易早夭,自古以来七八岁以前,都是以贱名相称的。” 秦晋闻言大笑。 “真人乃世外修道之人,如何也相信俗世的规矩呢?” 清虚子道: “入世出世原本就没有界限,况且无论出世入世,又有谁能在天道之外呢?” 新生儿起个贱名的说法,秦晋道是也知道,如武功赫赫的汉武帝,未成年之前就叫刘彘,而彘就是猪的意思。也就是说,堂堂汉武大帝在未成年之前叫了整整七年的猪。 实际上,在秦晋的那个年代里依旧有这种说法,起个贱名好养活,比如他当年有个同学小名就叫“狗剩”,只是随着教育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渐渐不受人重视而已。 见秦晋不予回答,清虚子问道: “大夫难道不认同贫道的说法吗?” 秦晋没有表示反对,点头道: “就如真人所言,暂时不起大名……” 略一思忖,他不禁打了个响指,脱口道: “便叫长庚吧!” 顿时,清虚子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良久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大,大夫当,当真,当真非凡人也!” 长庚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长寿,乃太白金星别称。在他看来新生小儿起名如此之大,是闲命长吗?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此事可万万玩笑不得。” 反应过来的清虚子连连劝阻,秦晋却很是平静。 “天道并不足畏,最让人畏惧的是人心!” 此言一出,清虚子登时无语,在他眼里的秦晋一直内敛低调,可从不像今日这般张扬。 秦晋也是一时失言,但并非完全失控,如果当着杨行本或者裴敬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说这些话的。这些话在时人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即便平日总是好为惊人之语的清虚子都觉得心中发慌。 这是秦晋对所谓的天道的不满,如果不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他现在还是大都市中无数早出晚归的蝼蚁之一,有新婚的妻子,即将出世的儿子,平淡忙碌幸福着……可这一切都在数年前被剥夺了。 就连秦晋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其实他的心底里对这所谓的盛世大唐有着异常的抵触和反感。所以,当他听说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长子诞生,内心是复杂而纠结的。 但这些内心中复杂的纠结落在旁人眼里却得出了一致的评价。 总而言之,用一个字就可以评价,“冷”! 在清虚子看来,秦晋用长子去赌“天道”,这种行为已经异于常人,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如其所为,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就是…… 念及此处,清虚子偷偷瞥了一眼远眺城南的秦晋,恰巧一团乌黑的阴云遮在头顶,光线登时暗淡下来,一时间竟觉得面前之人面目愈发模糊。他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然而,数年之前的那次梦境仿佛突然浮现在眼前,竟真实无比。 陡然间,马蹄声急,一名军吏由端门内疾驰而来。 第八百四十七章:叛军再夹击 “报,淮西与鲁地两路叛军正直奔洛阳而来,据时间判断,当在明天日出之后抵达!” 对此,秦晋并不觉得意外和震惊,这两股叛军的存在他一早就知道,就算他们赶来驰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整军迎敌就是。 “很好,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报讯的军吏致谢告退,清虚子则警告秦晋: “洛阳刚刚告破,正是我神武军紧绷之后的懈怠时刻,不可掉以轻心啊。” 秦晋点点头。 “真人此言有理,当立刻让秦琰整军到偃师去,只要将鲁地的叛军挡在洛阳以东,淮西叛军于神武军而言,就是关门待打之狗!” “大夫好谋划,贫道佩服,佩服!” 清虚子笑着奉承了一句,又转而提议: “如果能让淮南节度使高适派兵与我神武军南北夹击,便更好了,只是……” 不等清虚子说完,秦晋便击掌道: “此计甚妙,秦某现在就亲笔手书高适,派兵与我南北夹击淮西叛军。” 清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大夫且慢,万一高适不派兵呢?” 秦晋愣怔了一下,又马上说道: “咱们只须尽人事,至于高适来与不来,又有何干?” 他心里是有底气的,高适若派兵过来,对神武军而言是锦上添花,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不派兵北上,神武军同样可以吃下这股叛军。 但是,高适是秦晋向李亨推荐的人才,无论从家国大义或是最基本的人情出发,他也没有不出兵的道理吧? 清虚子仿佛看穿了秦晋的想法,一改往日笑嘻嘻的神态,说道: “淮南节度使高适乃大夫所荐,大夫便以为他一定会投桃报李?其实不然,贫道以为此人定会按兵不动!” 秦晋讶道: “为何?” 清虚子要这脑袋说道: “高适乃天子亲信近臣,岂会助大夫功高震主?” 秦晋陷入沉默,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与高适接触的前前后后,此人看似一直谦卑,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卑不亢,也许和陈千里是一般之人呢? 想及此处,秦晋更像验证一下,高适究竟是不是这种人,会不会出兵与自己夹击淮西叛军。 “那又如何,高适乃何等样人,验证一下又有何妨呢?” 清虚子见秦晋坚持己见,不禁又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他身为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随着秦晋的功劳越来越大,与之疏远的人会和那些苍蝇般趋之若鹜的人一般增多。 既然神武军可以用一己之力独自消灭掉淮西叛军,那么以高适之能也一定会做出最基本的判断,在这个时候也必然会警觉的与秦晋保持距离。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适当的选择按兵不动,便是最好的选择。 犹豫之下,清虚子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秦晋听罢也觉得有些道理,也许高适不会派兵,但他依旧要致书其人。 秦琰休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亲卫叫醒,但他听说叛军两路夹击而来,登时又来了精神,没有什么比杀敌立功更有吸引力了。 偃师原来是严五恭的驻守之地,自打生俘严五恭之后,那里驻扎的兵马仅有数千人,余者严五恭旧部悉数被编入民营,以待择优挑选编入神武军中。但这个过程是需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的,叛军来势汹汹将此前的佯动变成了大动作的夹击,那就必须严阵以待。 秦晋特地命田承嗣部与秦琰所部两路齐头并进,互为犄角,欲一战而击败鲁地叛军。 至于淮西叛军,秦晋则打算将这些人放到洛阳城下予以痛歼,这也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之后所作出的决定,神武军虽然有能力独自解决这两股叛军,但如果不合理配置,其结果将是事倍而功半的。 在人数人,两军相当,而在军心士气上,双方却是天差地别,神武军乃携克复洛阳之威势,鲁地与淮西的叛军则如惊弓之鸟,急于解决当前的不利处境。 秦晋又召集杨行本等人仔细研究了当前局势,最终得出一致结论,淮西和鲁地的叛军乃是小患,真正的威胁则来自北方,史思明在范阳正厉兵秣马,打算在中原乱局中分一杯羹。 严庄虽然是降臣,但也受邀出席了这次临时军事会议,他甚至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说法。 “诸位且放宽心,洛阳陷落的消息传到范阳之前,史贼思明绝不会出兵南下!” 清虚子对这个严庄好感欠奉,见旁人都没有言语,就忍不住眯着眼睛问道: “你怎知道史思明不会出兵?难道神武军之安危要着落在你这一句没根没据的话上吗?” 严庄却好像对清虚子的刁难满不在乎,笑呵呵回答道: “老夫之言也是跟军史贼思明的秉性推断而来,至于当真与否,还要秦大夫决断。” 事实上,秦晋对严庄的看法还是比较赞同的,因为这么做才符合史思明的最大利益。按照秦晋对历史的了解,史思明早就对所谓的大燕皇位有了觊觎之心,直到安禄山死后,安庆绪便再也压制不住此人。 最终,史思明杀安庆绪自立为帝。而现在,如果能有人替史思明清除掉称帝的障碍,他一定是乐观其成的。 也正是基于这个认知和推断,秦晋才做出了放跑安庆绪的决断。他当然不能顺遂了史思明的意,放安庆绪走,就是为了让这个蠢货牵制史思明,哪怕多争取数月半载的时间,也足够神武军充分做好准备的了。 “真人息怒,严相公所言并无不妥,安贼庆绪现如今逃到河北去,正好替咱们牵制史思明的南下,也好腾出手来清理干净都畿道的叛军。” 一向不甚发言的杨行本突然起身表态,这让清虚子有点下不来台,但他不是个钻牛角间的人,于是尴尬嘿嘿笑着: “贫道也就是一说,一说,杨将军又何必当真呢?” 这次军事会议,连扯皮带议事,直到深夜方才散场。正当秦晋拖着疲惫的身体,打算好好休息一阵之时,一名军吏匆匆赶了过来。 “大夫,有人自称是达奚珣府中家奴,求见大夫。” 秦晋没有一挑,心道达奚珣原来没有跟着安庆绪逃走。 “速带他来见我!” 来见秦晋的依旧是那夜向他通风报信的中年家奴。 “小人拜见秦大夫!请,请大夫救救小人家主吧!” 这倒让秦晋一愣。 “贵家主现在何处,有甚危险?” 那中年家奴哭道: “王师抄没了家主的财产,又,又让夫人与家主分置男女两营,说,说是甚民营,这,这不是土匪强盗行径么?说,说好的秋毫无犯呢?” 达奚珣府中的这家奴也是有些胆子的人,在秦晋面前语无伦次,夹枪带棒的数落了一通。 “不要急,慢慢说!” 念在达奚珣通风报信有功的份上,秦晋很是耐心的听完了那家奴的啰嗦话。终于明白了达奚珣的处境。 原来达奚珣在洛阳城破的当夜担心被安庆绪强拉着带到邺城,便趁夜带着家生子的奴仆熬到了城北别置的宅子里,一直躲避风声。如果不是洛阳城内大搞民营,达奚珣也未必会被挖出来。 秦晋当即招来了身边当值的军吏钱经。 “带着秦某的手令去将达奚珣一家带来!记住,一定不要轻慢了他们!” 钱经是个精明人,岂能不知道秦晋的想法,当即躬身应诺,在那中年家奴的引领下去了。不过,秦晋却皱眉沉思起来,此前民营并未份男女,依旧是以家庭为单位结成的准军事组织,这一次房琯搞出来的针对洛阳的民营政策是不是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呢? 房琯的初衷的是好的,他认为洛阳官民都做过叛贼子民,而洛阳乃大唐东都,地位与寻常郡县大大不同,势必要有个改造期,尽可能的消除安贼伪燕带来的恶劣影响,于是才有了这种想法的实施。 但有了今夜达奚珣的插曲以后,秦晋觉得有必要叫停这种有些极端的办法。 他本想连夜请房琯来商议此事,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 到了房琯的居所外,只见其院内还隐隐透着灯火之色,显然并没有安歇。 此时,神武军的主要高层都居住在相对安全的皇城内,居住条件也比行军打仗时有了很大的改善。 秦晋阻止了打算通报的卫士,径自走进院子里,绕过屏风,进入屋内,果见房琯在烛台下正伏案疾书。 “房相公勤勉政务,秦某汗颜不如啊!” 房琯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秦晋已经站在屋内,忙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相迎。 “大夫何以深夜来访?可是军中有了突发变故?” 两人落座后,秦晋笑道: “睡不着,见相公屋内还掌着灯,便来看看!” 房琯何许人也,焉能不知秦晋有事,只可能是有些顾虑,不便直言罢了。 “大夫有事但直言无妨!” 秦晋暗道,这才刚坐下就被房琯看穿了来意,也不再啰嗦。 “刚刚找到了达奚珣……” 第八百四十八章:将往何处去 房琯登时面露喜色,达奚珣连夜示警的事他也知道,也正是因为此洛阳城才免于一场浩劫。虽然此人投靠叛贼,为人所不齿,但终究是心存良善。 “如此甚好,达奚珣现在何处?” 秦晋沉吟道: “若非房相公清理丁口,想找到达奚珣还没这般容易,此人在洛阳城内别置产业,隐匿的挺深!” 房琯捋着颌下胡须,呵呵笑道: “此人倒是狡兔三窟……”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了,心念一转马上就明白秦晋此来的真正目的。秦晋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会亲力亲为的通报这等小事?其人此来的真正目的或许与达奚珣有些关联,但绝不会是主要原因,又思忖了一阵,才猛的恍然,莫非与民营清理丁口之事有关联? “大夫以为,民营清理丁口或有不妥?” 想到便问,房琯已经熟悉秦晋的性格,因而也不拐弯抹角。果然,秦晋点了点头,随之又轻叹一声。 “洛阳城内问题复杂,处置起来就更要慎之又慎,搞男女分营,收缴财产,难免有些矫枉过正,会激起百姓们的不满!” 其实,房琯这么做更多的是出于将来进攻河北的考虑,他知道自己在这次平叛大战中所能做的也只能止步于此,所以急于做到自己所能尽的一切努力,为朝廷筹措物资,深挖人力。 但这么做难免就会急功近利,两厢权衡之下,最终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如此选择。 现在秦晋明显是持反对态度的,他也由不得心生迟疑,莫非自己这么做错了? 秦晋本想委婉的指出其中问题,但临到出口时又改了主意,像这种极度忽略民众感受的问题必须态度分明,不如此便不能说明如此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禁止人欲,收缴财产,若当真这么做了,就等于视洛阳百姓为牲口,咱们比之安贼还有什么区别?” “这,这,还不至于吧……” 房琯也傻眼了,他没想到秦晋的语气竟如此之严厉,把问题看的如此严重。 “如何不至于!百姓们若不能自由婚配,不允许拥有私产,岂非等同于那些大族府中蓄养的家奴?” “这,这怎么能等同?之所以如此安置洛阳百姓,还不是为了将来进军河北平叛,做,做的准备?” 秦晋拉低了音调,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 “深挖民力的确不错,但如果是竭泽而渔,岂非得不偿失吗?如果朝廷王师在百姓当中的口碑反不如安贼叛军,那么,究竟谁是民贼,谁是……” 他正说的激动,却听房琯忽的反问道: “当初大夫在长安时,不也是如此处置的吗?又何曾见过百姓斥大夫为民贼?恰恰相反,百姓们无不倾尽家财予以配合,为何到了洛阳,就要成为千夫所指的民贼?” 秦晋一时顿住,继而又禁不住苦笑。原来这个房琯也有倔强迂腐的一面,并非官场中彻底打磨光滑的卵石。 “相公谬矣,当初在长安如此处置,乃是面临生死存亡,百姓们自当奋勇而倾尽家财,此时此刻洛阳已经收复,若再如此,岂非刻舟求剑?” 房琯面红耳赤,他并非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只是急于做些实事,给神武军和秦晋留下些可堪利用的基础,所以才如此急功近利。 “唉!老夫也不想如此,可眼看着就要回京述职请罪,只怕,只怕再无机会了啊……” 说话间,竟泪流满面,这让秦晋颇为意动,原来房琯的心结竟是在这里。 若果是这样,倒也好办了,因为他在城破之时就已经向朝廷致书报捷,同时请求将房琯留下来协助天平靖洛阳市面。 而对于他的这个请求,朝廷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如果相公是担心没有时间做事,那就大可不必,秦某已经上书朝廷,请准相公留下来,处置洛阳民政!” 这个结果超出了房琯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秦晋竟然肯为了自己担风险。秦晋这么做确实要有承担的,房琯毕竟是败军丧师的宰相,如果当真追究起来,就算处死也不为过,当今世上又有几个人肯于为此而替他承担呢? “秦大夫……老夫何德何能……请受老夫一拜……” 秦晋赶忙双手将其扶住,正声道: “相公不必谢我,之所以让大夫留下来,乃是为了洛阳百姓。” 这么说只是能够摆在明面上说辞,真正的原因却是除了房琯以外,没有任何人再合适处置洛阳的战后事宜,如果没有一个安稳的后方,神武军进攻河北就随时有可能陷入后院着火的危机。 唐时的河北有“半天下”之称,人口繁盛,粮食充裕,更有燕赵彪悍好战之风,绝不容许小觑。 房琯的做法虽然急功近利,但秦晋也可以充分的理解,关键在于两人之间必须达成共识,改变这种有些极端的做法。 房琯以袖子拭泪,继而又主动问道: “大夫只说,该如何安抚百姓,老夫绝不推辞!” 秦晋思忖片刻,说道: “也是简单,安民即可,至于民营,可酌情为之,譬如用优厚待遇吸引良家精壮子弟加入,但却有一点需要保证,以自愿为原则,绝不可强拉硬逼,至于老弱妇孺又何须并入民营呢?” 房琯有些迟疑。 “当真自愿?倘若无一日愿意入营,岂非,岂非……”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岂非丢尽了朝廷和神武军的脸面? 秦晋呵呵笑道: “合则两利,只要咱们开出的条件优厚,又怕他不来么?恐怕还要打破了脑袋也要送自家年轻子弟入营呢!” “若要重金吸引,神武军的待遇也未必能如此啊。” 秦晋摇了摇头。 “不用朝廷多掏一文钱。” 房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百姓们乖乖送自家子弟入营,而且还不需要朝廷多掏一文钱。 “大夫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秦晋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徭役!” 房琯登时脱口; “免了他们的徭役?” 秦晋又点头: “确是如此,秦某此前就已经决定提高军中待遇,凡如军中者可部分减免家中徭役,至于民营可将减免的比例做适当下调即可。” 房琯击掌称善,但同时又心有担忧。 “自前隋开始,只有官至五品才有免除徭役的资格,如果这个先例一开,只怕会引起大批官员的不满啊!” 这一点,秦晋当然清楚极了,当世之时,五品就是官场的分水岭,五品以上者就是官员中的佼佼者,而五品以下,虽然为官却仍旧免不了徭役,家有余财者可以钱财充役,如果身家拮据便只能亲自赴役,可没有半点体面可言。 所以,免除徭役一直是五品以上官吏标榜身份的标志,一旦将这些特权下放,自然就会招致五品以上官吏们的反对,房琯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世事没有两全其美,既能讨好官员,又能给实惠以百姓,这等好事,纵使秦某也束手无策呢!” 房琯当真没想到,秦晋居然不怕触犯大批官员的利益,但这么做或许会给神武军带来此前没有遇到过的麻烦。他只担心,秦晋过于年轻,官场经验不足,过于自信,从而低估了来自官场反对势力的力量。一旦此势渐成,再想有所改变可就绝非易事了。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草率行事,还望大夫三思。” 而秦晋早就有了决断,有人反对便反对,那也是以后的事,而眼下能最合理最大程度利用人力物力的法子只此一途。 秦晋坚持己见,这又超乎了房琯的预料,见他无意改变想法,便一咬牙。 “既然大夫不会改变主意,老夫便与你蹚这浑水!” 事实上,早在秦晋为其向朝廷上书求情,房琯就已经被绑在神武军的战车之上了,除非房琯主动跳车,否则也只能跟着一条道跑到黑。 而在秦晋的谋划中,这又是一笔两利则合的帐,秦晋需要房琯料理民政,房琯也需要秦晋为其撑腰而延缓受到处置的时间。 经过两世为人的秦晋早就看透了一点,官场无义,这并非说所有做官的都是不讲义的人,而是若想维持相互间的长久合作,以义字是难以成事的,只有利才是根本,若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也正是因为此,当初对秦晋喊打喊杀,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房琯,今时今日对其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只是秦晋所用的方法更加趋近于“润物而细无声”,让人不易察觉而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达奚珣被请到了皇城内,这位善于投机而又胆小多疑的高官重臣并没有秦晋想象中的狼狈,显然在别置的宅子里的生活依旧保持了相当水准的优渥条件。除了天的脸色略微苍白,一双小眼睛里不时闪过几许不安与忐忑。 “达奚相公别来无恙啊?” 秦晋笑呵呵的看着达奚珣,达奚珣却像立时被针扎了一般,赶紧双手急乱的摆着。 “千万莫要如此称呼,有罪之人达奚珣拜见秦大夫!” 他是安贼伪燕的宰相,如果再被称为相公,不是等于找死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夜宴无好宴 达奚珣在城破之后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出来路面,甚至已经存了避世退隐之心,但人算不如天算,最终他还是被民营的清理人口户数给逼了出来,眼看着一家男女老幼就要被拆散,所余金银亦要被充公,这才不得已亮明了身份。 直至此时,达奚珣还心有余悸,虽然不明白一向以王师之正统进入洛阳的神武军因何如此作为,可还是有身为叛逆战败者的觉悟,只能默默承受。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能是逆来顺受以换取唐朝的宽宥与原谅。 不过,达奚珣的想法显然有些过于担心,秦晋对他给予了相当高规格的接待,除了将其一家老小安置在皇城的空置宅院之中,还在次日晚间为其准备了一场规模颇为不小的压惊筵席。 “洛阳城内叛逆尚未彻底清理干净,你的一家老小就暂且住在皇城内,这里安全,也不用日日担心被乱兵抢掠烧杀。” 达奚珣自是感激涕零状,一揖到地,不停的致谢。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归顺与诚惶诚恐。 见达奚珣作揖如捣蒜,秦晋也不阻拦,而是笑着说道: “你不必谢我,这是对你那夜示警的回报,秦某从来都是个分明的人,一笔笔账不会轻易抹除的,既然现在如此优待,那就是你当得起!” 达奚珣的动作停止了,即便这是个好消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秦晋的说辞虽然是大实话,可其中之露骨,实在让人很不适应。 “走吧,酒菜都已经齐备,不要让他们久等。” 秦晋今夜所宴请的人除了部分神武军高层以外,大部分都是伪燕投降的大臣和将领,除了严庄等人以外,还包括久未露面的尹子琦。只是尹子琦的近况显然不是很好,只见坐在角落里的他除了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以外,还时不时的发出阵阵咳嗽,而这咳嗽也显然是在勉力克制下,忍无可忍才发出来的。 达奚珣一眼匆匆扫过,心里却唏嘘不已,这领兵悍将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模样?如果不是熟识之人,就只能当他是个快死了的病秧子。 昔日的伪燕文臣武将们欢聚一堂,气氛颇为尴尬,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强做欢笑,不使这筵席冷了场。 秦晋居于首位,又指了指身侧空着的几处座榻,向左右问道: “诸位可知,这几处是为何人准备的?” 他说的漫不经心,笑的也很是灿烂,严庄接过话茬: “难道今夜还有重要人物没有登场?” 秦晋呵呵一笑。 “当然,只可惜啊,他们今夜不会来了!” 众人都觉得奇怪,有什么人敢不来赴秦大夫的宴呢?秦晋很快就解答了诸位降臣降将的疑问。 “这,是安庆绪的位置,那里,是安守忠……” 话已出口,众位面面相觑,都有些忐忑的望着秦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的功夫,军中仆役将一只只烤羊腿架了上来,并当众分解,然后依次放在各处案头。霎时间,烤肉的香气四溢弥漫,人们都忍不住食指大动,更有甚者还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 成为阶下囚的日子以来,他们吃的都是与普通军卒一般无二,冷硬的饼子,一碗开水,一小撮盐巴就是每日最寻常的果腹之物。 众人的口水还未及咽下,一盆盆烤饼又端了上来,刚刚出炉的烤饼外酥里嫩,冒着腾腾热气,香味也随之与烤羊的的味道混杂一起,更是令人垂延不已。 这还不算,连神武军中平日禁止的酒水都被一坛坛的搬了上来,陶制的酒碗叮当排开,琥珀色清冽的酒水急急灌入碗中…… 秦晋捧起酒碗,提高了调门。 “诸位,能够坐在此间的,都是我大唐有功之人,将来秦某一定向朝廷,向天子上书,请功,请赏。为了顺利平定安贼叛乱,诸位还要与秦某勠力同心,不遗余力,来,满饮此碗!” 说罢,便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在座的诸位降臣降将也跟着一饮而尽。 美酒入口自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更令众人振奋的是,向来不出空言的秦晋居然要为他们具本请赏,这可是此前所没想到的。 “谢大夫恩德,老夫神无尺寸之功,却得大夫如此恩遇,惭愧,惭愧啊!只要大夫有所命,老夫定当竭心尽力,死不旋踵。” 坐在秦晋左手边的严庄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也是他在向秦晋剖白心迹,表明自己的忠心。 秦晋满意的笑了,将酒碗顿在案上,立即就有仆从将酒倒满。 “严相公这个表率做得好,希望所有附逆之人都能审时度势,只要能悬崖勒马,万勿助纣为虐,就还是有拯救其人之必要。倘若死不悔改,那就是自取灭亡,老天亦救他不得!” 这时,尹子琦不合时宜的大声咳嗽了起来,这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看情况,尹子琦好像是实在忍不住才咳嗽起来的,但这可把达奚珣看得心肝都悬到了嗓子眼。只要不是傻子,脑子没有坏掉,就都应该能听明白秦晋的话中之意。 一面时时向众人表明,只要悔改就有活命乃至延续宦海生涯的希望,但若是执迷不悟,等着他们的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达奚珣决定来圆这个场,当即捧起面前的酒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秦大夫宅心仁厚,宽大为怀,是朝廷之福,也是我等之福啊,至今思及附逆往事,不禁悔恨,心如刀割……若非有大夫,我等纵使活着,恐怕也是行尸走肉……”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达奚珣才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强出头本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心念电转间的衡量之下,他觉得在此时站出来说话,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其目的,与严庄也一般无二,自是在向秦晋表明自己的态度。 与秦晋一同出席的只有杨行本等几个军中将领,这些人平素里可都是依据神武军的习惯,就事论事,很少说些眼前这种虚头话,一个个面露不以为然,甚至是鄙夷之色。 幸亏秦琰不再席间,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出言嘲讽,嘲讽这些降臣降将都是一群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谄媚之徒。 秦晋也是听的满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什么宅心仁厚,宽大为怀,这些都是瞎扯,就其本心而言,是恨不得将这些叛臣贼子都杀的干干净净,但为了尽可能的团结可用之人,尽快灭掉安庆绪和史思明,对这些两面三刀的投机者虚与委蛇也是应有之议。 更何况,如达奚珣,还对保全洛阳有着不小的贡献,这就说明此前的统战拉拢是有所成效的。 秦晋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的在众人脸上扫过,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痛下决心之色,可他并不相信这里面有多少是诚心诚意的。就在昨天,房琯还曾警告过他,严庄此人包藏祸心,不可不防,虽然没有明言其中的龌龊之事,但也可以想见,严庄必然是“招惹”了房琯,只是房琯没有就范而已。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一面给这些降臣降将以希望,一面又声声警告,为得就是使他们收敛鬼蜮伎俩,而将心思用在助朝廷平叛上。否则,朝廷又有什么理由赦免他们这些附逆的叛臣贼子呢?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应该明白秦晋的良苦用心,倘若还是执迷不悟,也就怨不得旁人,秦晋只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酒酣过半,一名军吏悄悄来到秦晋身侧,附耳道: “鲁地叛军在偃师一战而败,已经向东逃窜,秦校尉和田校尉同时请战,要求追击叛军……” 同时,军吏又将两人的军报一同呈上,秦晋接过之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将军吏打发走,两封军报则被轻轻的搁在案头。 那军吏的行为举止虽然低调,当还是逃不过众人的眼睛,一道道目光都聚焦在秦晋的身上,心下也都暗自揣测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晋指着那两封军报说道: “这是来自偃师的军报,鲁地叛军的反扑失败了,秦琰和田承嗣请求追击叛军……” 众人先是惊呼,继而又齐声向秦晋道贺,只是他们心中究竟何等复杂却不为人道也。 与在座诸位格格不入的还是尹子琦,非但没有随着众人道贺,反而皱眉苦脸,仰头又是一碗酒水下肚,大有酒入愁肠的意味。 啪的一声,酒碗重重顿在案头,所有人的目光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他。 原本在角落中喝闷酒的尹子琦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可这突如其来的酒碗顿案之声,却使他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严庄当即呵斥道: “尹子琦,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想着为安贼卖命不成?” 尹子琦却不理会严庄的质问,自顾自捧起酒坛,又满满的倒上,端起来再次一饮而下。 严庄还要呵斥,一直保持沉默的言行本忽然站了起来。 “他喝醉了,左右,架出去!” 话音未落,两名魁梧健硕的神武军军卒不由分说架起尹子琦的双臂便向外拖了出去。 第八百五十章:罚资以赎罪 尹子琦的身份和严庄等人还不一样,他本是被俘敌将受到秦晋的特殊礼遇,才得以位列今日的筵席。如果此人能够识时务,秦晋不介意继续这份礼遇,但如果其给脸不要脸,秦晋自然也不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所以,杨行本命人将尹子琦架出去,秦晋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装作不见。尹子琦本来就伤病交加,身体虚弱,早就不是如狼似虎的神武军精壮对手,只能像无力反抗的小鸡仔一样,任凭对方将自己拖了出去。好在尹子琦再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否则还不知道要招致何等样的惩罚。 在座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降臣降将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尹子琦当初是何等样的威风,想不到竟也沦落至此。 杨行本显然不打算就此揭过尹子琦这一篇,反而冷声说道: “败军受俘之将,还端得什么架子?这姓尹的比当年崔乾佑又如何?” 降臣降将们大眼瞪小眼,哪里有人当真会搭茬?崔乾佑的功绩和地位的确远胜尹子琦多矣,此人只用了十几天的功夫就攻下洛阳,甚至打败了名震西域的封常清和高仙芝,逼得这两位当世名将没有还手之力,相比之下尹子琦的确不如多矣。 不过,众人心中又泛起狐疑,杨行本提及早就做了古的崔乾佑作甚? 杨行本扫视众人一周,良久才再次冷声自答。 “崔乾佑也算当时英雄,结果还不是庾死狱中,被狱卒胡乱拖到乱葬岗,葬身于豺狗腹中……” 闻言,众人俱是心中一凛,他们都知道崔乾佑被唐朝俘虏,后来不知所踪,可万万没想到下场竟如此之凄惨。 “若有人想步崔乾佑的后尘,杨某可以成全他!” 到了此时,焉能再不表态?于是,众降臣降将们又齐齐的表示,愿意为大唐效死,尹子琦与他们毫无瓜葛。 事实上,在座的降臣降将里,有半数以上都是唐朝旧臣,在安贼势大的时候,投降了安禄山,现在见唐朝又起死回生,自然打算再次投靠唐朝,以期换取自身和家族的最大利益。 对此,秦晋早就研究透了这些人的心思。这张饼,他不介意烙得大一点,但最后是否追究则在两可之间了。 沉默多时的秦晋终于说话了。 “诸位,诸位能弃暗投明,重新归附大唐,说明诸位都是心向朝廷的,秦某也会俱实上表,将诸位的心迹向朝廷,向天子表明。” 此言一出,众降臣降将又是异口同声称赞秦晋英明神武,胸怀宽广,这些阿谀奉承的话秦晋这几日听得多了,也不再觉得肉麻。 良久之后,秦晋又话锋一转。 “但各自修行还要看你们的具体表现,自古以来没有朝廷不会追究反复叛降的贰臣,纵使秦某有心为诸位筹谋,诸位也得有足够一言之物,否则一切也许就都是空谈……” 这番话说毕,众人本来放下的心肝又再次悬了起来,心理素质差的则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秦晋先扬后抑,无非就是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平白无故的放过这些降臣降将,如果想保住自身和家族的富贵,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可供赎罪的东西。 至于何以赎罪,众人又都气短,不是所有人都有达奚珣那么好的运气,不过是通风报信而已,就被秦大夫列为首功,并代之以上宾。 这世上断不会有坐以待毙的人,在座者无不搜肠刮肚,但凡能想起一星半点可以利用的消息或者曲折,那就是性命和富贵的保证啊。于是乎,声称有重要军情的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徒劳的,一场本该欢畅的筵席居然变成了各自邀功的闹剧场面。 杨行本冷眼旁观着这些首鼠两端之辈的拙劣表演,并没有制止他们的打算。 万一这些人能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呢,然而,他失望了,他所得到的只是一些真假难辨的只言片语,对时势毫无补益。 “都住口!” 杨行本终于忍不住,出口何止,维持秩序。 “当这里是市井吗?乱哄哄一片,还有没有体统?” 杨行本在众降臣降将眼里就是冷面煞神,只怒吼一声就足够了,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到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军中仆役又陆续端上来各式冷热佳肴,添置酒水,但在座之人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品味吃食,都胆战心惊的注视着一直惜字如金的秦晋。 见状如此,秦晋微微一笑。 “好了,诸位也不必害怕和气馁,纵使没有像样的功绩傍身,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得秦晋话中还有缓和的余地,所有人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得死命扑了上去,纷纷道: “大夫但有所命,定当死力效命……” 秦晋又笑道: “哪个要让座位死了?说的太严重,各自做过什么,秦某这里经过调查之后,自然会有一笔账,若没有足够傍身的功劳以折罪,或可以家财资助朝廷平叛,秦某也必会据此向朝廷求情……” 到此,众人才明白了秦晋的意思,所谓恕罪不过是以家财交换而已,这也让在座的绝大多数人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之中要么是世家大族出身,要么就是家族累代仕宦,家资都是很丰厚的。这种赎罪的方式对他们而言,反倒是毫无难度可言。 于是众人再次称颂秦晋的英明神武。 秦晋笑吟吟的受了他们的恭维奉承,却又面色一冷。 “诸位若真心想要赎罪,就必须与从前划清界限,倘若再有三心两意之举,就算秦某有心为善,也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大夫放心,我等此生活着是大唐的人,死了也是大唐的鬼,再不敢。不敢……” 秦晋表面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只当这些人的话是放屁,倘若唐朝再次失势,在座者口口声声愿为大唐之鬼的,又有几人能践行誓言? 然则,他行事用人向来不诛心,就算这些鼠首两端的贰臣也不例外,只要达到了目的,一切皆无不可。 “秦某处事最是分明,如尹子琦这等不知悔改之人,定要奏于朝廷,明正典刑,以警示世人。希望诸位都要以此人为戒!” 向尹子琦这种有威望的敌将,秦晋的确有试着利用的想法,可此人不肯配合,他也只能从其他方面开发此人的利用价值,比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次筵席之后,尹子琦的待遇很快就发生了改变,不但失去了所有的优待,其本人也被套上了大红色的囚服,然后投入木笼之中。而木笼所置之地就在皇城御道左近,但凡路过此地的降臣降将见了无不忧惧唏嘘。 秦晋以出人意料的手段处置了尹子琦,果然使那些蠢蠢欲动的降臣降将消停了不少。尤其是蠢蠢欲动的严庄,他这几日总觉得秦晋看他的眼神里时时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杀意,每每如此,纵使烈日当头依然忍不住冷颤连连。 他现在大为失悔,不该过早的草率行动,离间房琯与秦晋不成,反倒是自己落入了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尴尬境地之中。 就其本心而言,严庄也没有不自量力到打算扳倒秦晋,这种离间之法只不过是本能抑或是说习惯的自保之法。倘若秦晋忙于争斗而焦头烂额,再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自然就是相对安全的了。 只可惜,事事岂能都如其所愿?这一次偏偏就弄巧成拙了,每次进入端门以后,便见囚笼中示众的尹子琦,惨状着实令人不忍一睹,而对于严庄来说,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 他生怕有朝一日,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也正因为此,为了彻底打消秦晋对自己的不满,即便他是有反正之功的人,也率先做出了表率,把自己在洛阳城中的所有产业都捐献了出来。 果然,秦晋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不但通报嘉奖,还承诺会为其向朝廷请功。 眼见着秦晋眉开眼笑,严庄的一颗忐忑之心才多少有些安稳,但午夜梦回之时,又忍不住痛惜那些离自己而去的百万贯家财。 而秦晋又焉能看不出严庄的想法,此人既然如此识趣,自然就可以暂且放过他一马,看后续的表现。 杨行本啧啧叹道: “想不到,想不到啊,严庄为相不过数年功夫,居然已经积攒下百万贯家财,倘若此人为相十年,岂非要富可敌国了?” 自从秦晋宴请降臣降将不过三日功夫,神武军所收到的赎罪之资就已经堆积如山。 这也是杨行本头一次觉得巧取豪夺居然还有如此妙用。 “大夫不是真打算放过这些叛逆贼子吧?就算大夫肯放过他们,朝廷上也定然会有人反对。” 秦晋则道: “规矩既然已经定下,倘若没有大恶,求情也未尝不可,重要的是尽快做好进军河北的准备。眼下都畿道内的两支流窜叛军若不能尽快平定,咱们就只能被死死的钳制在洛阳,不能渡河!” 第八百五十一章:捷报入长安 炎炎盛夏刚刚过去,秋老虎又扑了回来,关中大地在重重热浪的冲击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炽热火炉之中。潼关,一骑飞驰而入直奔大唐王朝的西京长安。 “大捷,洛阳大捷!神武军克复东都……” 报捷的声音被驱驰的战马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一条长长的烟龙证明着,这里刚刚奔过大唐王朝的骑士。地头劳作的老者猛然停下了手上熟练的动作,口中喃喃着适才幻听一般的内容。 “大捷,大捷?洛阳克复了?” 关中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在土地上刨食,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与他们没有什么干系。但是,自打孙孝哲领着二十万叛军肆虐关中,又被秦大夫领着神武军彻底消灭之后,这一切就开始有了干系。 今年初,也就是至德二年年初,宰相房琯在洛阳兵败全军尽殁,秦大夫临危受命,领十万神武军出潼关,直扑洛阳。十万战兵身后还有数十万寻常百姓被紧急征召,他们作为辅兵随同神武军一并东征。 老者有七个儿子,三个儿子死在去岁的战乱中,剩下的四个儿子里,还有三个于年初作为辅兵奔赴洛阳,而今他的膝下只剩下了不及十六岁的幼子。 洛阳大捷,也就意味着战事的结束,他的儿子们马上就会返乡了。 “都听到了么,朝廷大捷,俺没听错?” 他对这个消息,一时间竟难以置信,然后又颤颤巍巍的向同在地头劳作的同乡求证。 “听到了,听到了,神武军克复洛阳,按贼禄山就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日好蹦跶……” 霎时间,老者热泪盈眶,一旦消息确实不是幻听,他的心底里又腾起了阵阵惶恐,生怕在即将凯旋的王师队伍里寻不见自家娃儿的身影。 大约半日之后,整个都长安沸腾了,市井间不论官民都近似于盛宴一般的狂呼着,这种炽烈的情绪沿着大街一直蔓延到了皇城之中。 政事堂内,宰相崔涣听到了外面雷动的呼声,不禁眉头紧促,召来当值的令史出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功夫,那令史就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溜小跑回来。 “相公,相公,大喜,是洛阳大捷……” 大捷二字一经出口,崔涣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兴奋欣喜,反而面色阴沉的坐了回去。 “朝廷报捷自有规矩,为何作为统领国政的政事堂没有得到大捷的军报,反而市井街头却尽人皆知了?是不是有奸细从中作梗?速传京兆尹来见老夫!” 京兆尹崔光远从政事堂离开不久,随着关中战事结束日渐久远,长安城内的戒严越来越松懈,必须敲一敲警钟,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两人刚刚就此事达成了共识,现在居然就出了这等乱子。 正当此时,崔光远满头大汗的回返,一见崔涣就大声的抱怨: “皇城外的大街上挤满了百姓,不容匹马通过,崔某硬生生的又被挤了回来……洛阳大捷的消息既然已经到了长安,相公适才何以又不告知呢……” 崔涣闻言,拍案而起。 “老夫这里今日不曾得到过片纸只字的军报,又何来大捷之说?老夫现在只担心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乱中谋取……” 崔涣作为留下了坐镇的重臣,身上的担子有千斤之重,他当然不敢有片刻的松懈马虎,于是马上下令调北衙禁军出面净街净市。 “骚乱”持续了将近整整一天,直到日落西山依旧没有平息下去的势头,而在此期间门下侍中崔涣终于收到了来自洛阳的奏捷军报。之所以,这份军报迟迟没有送到他的手上,是因为报捷的骑士刚刚进入城内就被大批的百姓一拥而上的围住,不得脱身。 生生高喊着大捷,就算嗓子喊到嘶哑,这名报捷的军卒依然不肯停下,百姓们围着他纷纷询问东都的战事,说什么也不敢放他离去。 捧着寥寥百余字的军报,崔涣的双手竟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直觉眼前渐渐模糊一片。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整整三年的光景,原本繁盛强大的帝国几乎被彻底摧毁,而今虽然乱事已然渐渐平息,可剩下来的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天下。 “快,去,去东宫!” 在心神稍定之后,崔涣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份捷报告知太子李豫。 他之所以没有打算第一时间告知当今天子,也就是李亨,那是因为如今的天子经过中风之后失去对朝政的掌控已经半年有余,现在不过是张皇后手上可以狐假虎威的工具而已。 这一刻,崔涣不想多虑那些朝廷争斗,只希望能尽快将这兴奋与欣喜分享给王朝未来的继承人。 事实上,不等崔涣走出政事堂,李豫就已经带着随从急吼吼赶了过来,外间疯传捷报的消息让他难以安坐,在得知一切都是真实的以后,竟激动的语无伦次。 “此事,此事要立即禀奏父皇,说不定得知这天大的喜讯之后,父皇的风疾会奇迹般的好转呢!” 提起卧病在床的天子李亨,崔涣胸中的兴奋之火渐渐冷了下来。 这捷报早晚都是要送往太极宫中的,但却未必是送给卧病在床的天子。 “殿下所言极是,老臣这就具本将大捷之事,如实告知皇后!” 而今太极宫中真正做主的是张皇后,这个女人在一年之前还是太子府中一个地位并不甚高的良娣,谁又能想得到世事变幻竟如此无常,时至今日已经成了太极宫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提起这个良娣出身的皇后,太子李豫面有恨恨之色,因为就在昨天,她刚刚整治了曾经御极天下的李隆基,将忠心耿耿的高力士从李隆基的身边生生撵走。 民间有谚,虎落平阳被犬欺。早在一年之前,张良娣连在李隆基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今两人身份地位却是生生颠倒过来,闻者无不唏嘘。 崔涣的看法显然比太子李亨冷静的多,也残忍的多。 “太上皇失国乃咎由自取,倘若当初能明断是非,任用贤能,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辱呢?殿下今后须得引以为戒!” 这番话让李豫张口结舌,曾几何时皇祖父在他的心里一直是天神般的人物,又岂会想过今日竟成了自己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不过,敢如崔涣这般刻薄直言指斥李隆基的,当今朝廷上恐怕是无出其右了。 “相公教诲,李豫记下了!” 李豫和崔涣之间经历了这半年多的磨合,已经发展成亦师生,亦君臣的一种微妙关系。 如果不是有着崔涣做为强大的奥援,在与张皇后的虎视眈眈下,他将会像是被锁住了四肢的虎豹一样,难以有所动作。 今日的政事堂注定不会平静,龙虎大将军李辅国姗姗而来。虽然来的晚了,可气势排场越远远甚过太子李豫。 “听说洛阳大捷,秦大夫再立新功?该如何封赏,太子殿下与崔相公可商量妥当?” 他与李豫崔涣又是各怀心思,李豫时时感受到的都是来自太极宫内的威胁,所以遇事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关注着张皇后的动向。而这个被封为龙虎大将军的唐朝宦官第一人却显然与李豫和崔涣关注的焦点大有不同。 此人更在意的是对秦晋的封赏。 “此时谈及封赏是不是过早了些?” 李豫一愣,马上就搪塞了一句。 李辅国于长安城内,在这半年里,一直是游走于张皇后与太子李豫之间的油滑人物,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太子一党的拥趸,可马上就可能变脸,向着张皇后说话了。 私下里,李豫不止一次的抱怨,秦大夫英明一世,为什么在有机会除去这李辅国之时偏偏对其手下留情,现在倒好,神武军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鞭长莫及。这贼阉宦倒羽翼日渐丰满,成了大唐第一个受封龙虎大将军的宦官,想要将其除去又谈何容易? 每当此时,崔涣就会劝说李豫稍安勿躁,李辅国留下来虽然像个苍蝇一样恶心人,但毕竟作为一股强大的势力,也束缚住了张皇后的手脚。 正是因为有李辅国的存在,张皇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对李豫下手,否则双方早就摊牌做殊死一搏,也很可能就等不到洛阳大捷了。 崔涣在大唐为官数十载,浸淫多年之下,早就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又怎么看不出秦晋的谋划呢? 这种互相牵制的做法,看似有乱政的嫌疑,但也让各方不分上下,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成就了这大半年的稳定局面。 惟其如此,政事堂在崔涣的统领下,才有条不紊的维系着朝廷的运转,为潼关外战场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军粮物资。 说起来也是个奇迹,这半年的光景是崔涣为官以来最为痛快的一段时日,没有朝臣的掣肘,没有天子的猜忌,各个官署都一种相对平稳的环境下按部就班的运作着。 若论起来,这个龙虎大将军也是功不可没的。崔涣看了他一眼,又将球抛回去。 “大将军以为当如何封赏呢?” 第八百五十二章:生在帝王家 李辅国似乎早就拟好了答案,不假思索的答道: “洛阳刚刚克复,战乱依旧未平,叛贼盘踞河北,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卷土重来,所以对秦大夫不但应该重赏,还要使其挥师北上,将安贼余孽彻底消灭!” 他的这番话无可厚非,但在李豫看来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河北余孽未平当然虎视眈眈着卷土重来,让秦晋乘胜渡河北上追剿叛贼也是应有之议。但是,他对这个小人得势的阉宦也是颇为了解的,此人绝不会做哪些只利人而不利己的事,甚至于绝大多数时间里只做些损人利己之事。 因此,李豫并不给予答复,只是沉吟着做犹豫状,不置可否。倒是崔涣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所言甚是,重赏,击贼,绝不能让安贼余孽死灰复燃。” 李辅国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形成了难看无比的笑容。 “崔相公果然英明决断,既然克复洛阳的捷报属实,不如委秦大夫以洛阳留守之职如何?” 这个提议让李豫心中不由得一动,眉头不自觉的也跟着跳了一跳,盘算着李辅国究竟在作何谋划。 紧跟着,李辅国又解释道: “只有秦大夫镇守洛阳,叛贼才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朝廷向天下宣示,以秦大夫为核心平叛的决心和手段啊!” 思忖了一阵,崔涣点头道: “如此也无不可,非常时期,当非常对待。” 李辅国脸上的褶子挤得更密了。 “听说皇后有意起用她本家的侄子为将,试图取代秦大夫为招讨使,而今洛阳克复,想必他们也在加快步伐了。” 这些消息李豫一直也听到过种种风言风语,但都是些看起来没什么根据的传言,而且他在宫中的眼线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相关消息。而今日李辅国直言此事,让他心中很是震撼,如果张皇后谋求以其本家的侄子取代秦晋,也就等于夺取了十数万讨贼大军的兵权,这天下岂非外患未平,又添内忧吗? “老夫也有所耳闻,但一直都以为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将军可有凭据?” 李辅国却一改老神在在的模样,狠狠一跺脚,急道: “还要什么凭据了?神策军现在有一半都姓了张,就是李某也难以悉数调动,这还不够吗?” 李豫悚然动容,秦晋当初留着李辅国而没有将其除去,就是看中了他以关内道观军容使的身份掌握着颇具实力的两支兵马,一支是重新整编的左武卫,另一支就是护送过太上皇西狩蜀地的神策军。 “难道鱼朝恩投靠了张皇后?” 崔涣脱口问道,李辅国此时也卸去了老神在在的伪装,一脸的忧心忡忡。 “鱼朝恩就是个鼠首两端的小人,谁家势大就会投靠谁家,如今张皇后权倾宫闱,此前又拿太上皇开刀,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这厮早就吓得改换门庭。听说这几日张皇后的本家侄子就会受封为神策将军,已经和鱼朝恩平起平坐了!” 李豫道: “鱼朝恩这么做岂非作茧自缚?一旦被夺了兵权,他对张皇后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谁说不是,但人就是如此,一贯的只看脚下,就算饮鸩止渴也甘愿呢!” 最后还是崔涣的一句话排解了李豫和李辅国的忧虑。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悲观,一者大将军手里有左武卫,太子殿下又有东宫六率,足以抗衡任何叵测的兵变企图,更何况秦大夫的神武军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夺了去的,以张氏的威望资历是难以构成足够的威胁的。” 李辅国还是难免心中忧虑。 “倘若张皇后以皇帝的名义直接颁下诏书呢?奉诏,还是不奉诏?” 他和太子李豫虽然不是一条心,但现实的处境使然,竟使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尽管李豫常常鄙视其人的所作所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盟友。 神武军出征的这大半年里,李豫、崔涣与李辅国就是在这种嫌弃与合作中相安无事的走到了今日。 “既然以秦大夫为洛阳留守,加三公,封国公也就在所难免,不如一并封赏了!” 李辅国击掌赞道: “殿下英明,奴婢佩服的紧!” 这话表面上看是句奉承恭维的话,可言语间却透着轻挑,李豫压下胸中的不满,脸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大将军和相公都赞同如此封赏,不如现在就草拟诏书吧,争取今日日落之前加盖天子玺印……” 崔涣却一挥手道: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除了秦晋以外,有大批的东征将士都要一并封赏,至于如何封赏,还要等着秦大夫的详细军报再做定夺!” 说话间,只见他微微一叹。 “现在老夫只发愁一件事,朝廷府库在这半年大战中已经彻底被掏空了,这封赏的钱是个不小的窟窿啊!” 对立功将士有封就得有赏,除了加官进爵以外,还要赏赐大量的金银财帛,而长安在经历了去岁的浩劫以后,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关中经过孙孝哲叛军的烧杀抢掠,也早就不复盛世繁华,处处可见白骨尸骸,抛荒的土地长满了野草,虽然秦晋在长安时组织了大批的精壮屯田,甚至连数万降兵都编入了屯田的民营之中,可终究是杯水车薪,又岂能尽数填满千里关中的人力缺口呢? 况且,神武军东出以后,那数万的降兵又作为精壮劳力成了辅兵一同出关作战,关中平白的又少了数万精壮劳力,这日子也是过得一日紧过一日。如此种种都不算,朝廷就算勒紧了腰带连官员们的禄米都欠了三月,也不能断了东征大军的一粒米,崔涣能做到如此地步,又没激起太大的乱子已经实属不易。他只觉得自己这半年的光景竟有足足苍老的十岁的错觉。 李豫也是黯然,他起身在正堂内焦躁的踱了几步。 “军队的饷不能欠,不能停,朝臣的禄米暂且欠着,宗室各家都有不少金银财帛,不如,不如先借来一用。” 李隆基当初设置十王宅百孙院,将所有的宗室都“恩养”起来,虽然没了政治地位,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在金银财帛上此类种种的待遇上却是优渥之极,所以一家家可都是富得流油。 “李豫将全部家产都捐出来,今日回去就马上处置!” 崔涣点了点头,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不以为然,但还是对他的建议予以肯定。 “殿下舍弃小家,令人感佩,可万千将士需要赏赐又岂止这一次?宗室们再富可敌国又有多少财帛可以捐献?还是要想个细水长流的法子!” 这时,李辅国却跳出来泼了一盆冷水。 “殿下想得天真,就算殿下带头捐了家产,那些宗室子弟们也只会一个个哭穷。别说这有去无回的捐献,就算殿下以太子的名义去借,怕是也没几个人肯掏钱呢!” 李豫终是有些怒火上脑,失声道: “哭穷?难道他们就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吗?再说,宗室的家产,京兆府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宗室民营遣散以后,他们的旧有家产都已经如数归还,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难道就都挥霍一空了吗?哭穷,这就是欺君!” 李辅国看到李豫失态,脸上的褶子似乎挤得更密了。 “殿下言重了,莫说殿下以太子之位只算得半君,就算天子又如何呢?就说太上皇吧,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武功威望已经趋于极盛,当初有谁敢在他面前龇牙抖毛?就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呢,再看看如今,别说掉了毛的凤凰,就算连只鸡都多有不如啊,阿猫阿狗都能任意羞辱一番……” 说到此处,李辅国抬起松弛的眼皮,瞟了李豫一眼。 “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李豫只闷哼一声,却并不答话。 李辅国干笑道: “原因无他啊,威望与人心一朝尽丧,还有谁会在意这个朝廷?若是放在安贼造反之前,太上皇一句话,这些皇子皇孙们不都得抢着捐献家财?还得生怕落于人后呢!” 这些话虽然露骨难听,却都是大实话,听得李豫直觉好像万箭穿心难受,可他又有什么法子?纵有恢复祖父在位时的盛世之志,奈何每每却力不从心,一次又一次的向这可悲的现实低头。 一念及此,李豫不禁悲鸣道: “大唐立国百余年来,太子如此可悲者,惟李豫一人……”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大唐的太子可悲者又岂止殿下一人?废太子建成、承乾,包括中宗、睿宗,甚至当今天子,哪个不是生死一线上走过来的?稍不留意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下场!” 此时,崔涣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豫闻言却更是失态,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人人都艳羡生在帝王之家,可谁又知道……身为皇子之苦呢!” 崔涣暗叹了一声,年余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从朝气蓬勃走向阴郁颓丧…… 第八百五十三章:贪心欲夺权 李豫毕竟是年轻的皇子,安禄山造反之前一直在父亲李亨的庇佑之下,没遭受过什么风雨。现在头上没了挡风遮雨的大树,一切都要亲自面对,他在遭逢大难之初还能以饱满的热情处置一应困难,可当这些困难一个连着一个,甚至多数无解无计可施,长久之下挫折连连,就难免心浮气躁,渐显颓唐之色。 所以,在崔涣看来,年轻人过于顺风顺水未必是一件好事,纵使身为皇子也不例外,现在让李豫经受人生里必经的打磨,也是应有之议,逃不过的。 正所谓大浪淘沙,火炼真金,怕只怕李豫过不去这道坎。在李亨诸子中,李豫是其中的佼佼者,才思敏捷,又宽厚仁爱,更为难得的还是嫡长子的身份,可谓大唐百年来最为名正言顺的长子。 如果李豫过不去这道坎,崔涣几乎难以想象这回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外患未平之下,难道还要让朝廷内部陷入争储的乱境之中吗? “殿下,生在帝王之家乃上天受命,非为享福,若为天子就要一肩扛起天下,岂能做这等市井小民之语?” 崔涣一向耿介,就算面对太子也直言不讳。 好在李豫是个明白人,马上面色一红,赧颜道: “相公教训的是,李豫肩负大唐社稷的千钧重担,怎么能只顾自身感受呢?” 说话间,又忍不住伧然而涕下。君臣二人涕泣间,李辅国却冷眼旁观,心道太子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心性居然还如此浮躁,比起当今天子来还要差了许多。最后他终是忍不住说道: “现在要正视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与张皇后达成一致,以秦大夫为洛阳留后,只有如此才能阻止外戚擅权的局面在我大唐重现。” 崔涣沉思有倾,道: “大将军不妨先探一探皇后口风,然后你我再议对策!” 李辅国点了点头。 “当下也只有先如此了,某先去也!”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李辅国在马嵬驿之变后平步青云,固然有其运数的因由,但归其根本还是此人有着过人的能力和手腕。 看着李辅国的身影消失在政事堂门外,崔涣摇头叹息,脸上立时显出了忧虑之色。 就连尚未在失控情绪中彻底平复的李豫都看得出来,这位素来刚强的宰相竟也是忧心忡忡。 “相公以为,李辅国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他显然是对李辅国其人有着深深的戒备的,不相信这个居心叵测的阉竖会和他们踏踏实实,真心实意的合作下去。 “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李辅国即便也殿下有分歧之处,可也不会与皇后坑壑一气,当初秦晋留下此人,就是助殿下钳制皇后日渐蓬勃之野心的!” 说起这个王府良娣出身的皇后,崔涣自认看走了眼,李亨身体康健之时,尚能有所收敛,自从李亨中了风疾,秦晋又领兵在外,这个此前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妇人就显示出了其惊人的野心。 张皇后先后将族兄与族侄提拔到要害位置,尤其是族侄张京,本是神策军中的一名百人将,现在已经稳坐将军之位,如此惊人的蹿升只用了仅仅半年而已。 最初,崔涣并不觉得张皇后会有得逞的可能,毕竟让一个百人将在短短半年的功夫里就能掌握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绝非易事,可这个张京偏偏就做到了。所以,当张皇后为族侄谋求更大的军权时,崔涣就再也不能安坐了,必须出面阻止。 摆在张皇后面前的,有两块绊脚石,在内是李辅国的左武卫,在外则是秦晋的神武军。 而李辅国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他之所以提出来以秦晋为洛阳留守,其根本目的就是不想秦晋过早的返回长安。其目的自是昭然若揭,还有更大的谋划,崔涣只是奇怪,李辅国究竟凭借什么能够压住外戚一族的气焰而上位呢? 不管接下来如何,以秦晋为洛阳留后,继续主持平叛事宜,是崔涣所乐见的,总比让张氏外戚夺去了这桩即将到手的讨逆大功要好得多。 李豫则道: “李豫焉能不知相公苦心,可,可阉竖狼子野心……当初父皇,父皇为何用重用此类奸佞呢?” 他还是没忍住非议了君父李亨,如果不是李亨用人失当,优柔寡断,现如今又怎么会让张氏和李辅国这两个魑魅魍魉跳出来祸乱国政呢? “太上皇用高力士,数十年荣宠不衰,非是太上皇偏袒提拔,实在是高力士忠心有能,李辅国又,又怎么能和他相比?父皇,父皇任用此人就是最大的失策!” 李豫可以肆无忌惮的指责李辅国,却不能将矛头对准张皇后,其人在名义上毕竟有嫡母的身份。 崔涣将李豫的毛躁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失望。李亨任用李辅国,扶植张氏族人,这些都没有错,身为天子不仅仅要任贤用能,更为重要的是以平衡之道掌控朝局,以秦晋功勋卓著权倾朝野,但凡君主都要扶植起能够与之抗衡的派系,只有如此才能从容安坐。 李豫还是过于稚嫩,读多了圣贤之书,眼中只有善恶,却看不透比善恶更重要的东西。 只是这些话,崔涣不愿说,也不能说。秦晋一心为得是匡扶社稷,如果在李豫的心里埋下了不合时宜的种子,自己岂非做了小人? 惟其如此,一切只能让李豫自行领悟,这也是一个皇位继承人所必须的能力和素质。 “殿下只须谨记,重用阉宦固然有其道理,然若不能收发自如,那就是祸国之举!” 李豫忽的反问道: “既然会祸国,不用便是,因何明知而故犯呢?” 这让崔涣一愣,不能明言,只得说道: “政局譬如棋局,岂能每每有足够的空间捭阖?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者而已!” 闻言,李豫不语,若有所思。 …… 洛阳,比起坐在火炉上一般的长安,这里却是一派秋高气爽,连续几场秋雨扫去了暑气,神武军几道政令军令颁行,洛阳官民就集体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之中。 良家子弟从军者,待遇从优,捐赠家财还可以按照相应比例减免徭役。其中,若有官宦子弟,或受荫庇者转勋晋级。 如此一来,纵然有不满之人也是凤毛麟角,不论官民都拿出了真金白银来换取这太平年景苦苦追求而未必可得的出身资格。 仅仅数日功夫,几乎整座洛阳城都被动员起来,北伐之期看起来越来越近了。 “这就是卖官鬻爵,人人均以钱多者升官授职,谁人还会皓首穷经苦读以科举出仕?寒门士子没了进身之道,上下官员俱是一体铜臭,长此下去,朝廷秩序岂不崩塌?” 房琯义愤填膺,抹了还重重一跺脚。 “饮鸩止渴,大夫三思啊!” 秦晋则笑道: “特事特办而已,又不会成为定例,这也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凝聚民心最合适的法子了!” “历来只听说以教化牧民,却罕见用此等利诱之法的,只要开了先河,此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遇到难解之困局,就会被人拿来再用,直到用成了成例,用成了定例……” 秦晋一时间也找不出足够的理由来劝服房琯,严格来说,这就是卖官鬻爵,可这也是唯一可以调动起洛阳官民的手段。让他再选择一次,也会毫不犹豫的做此选择。 “如果相公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秦某可以收回成命!” “这……” 将“球”扔了回去,房琯却接不下,他哪里有什么更合适的法子,分析之下固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所在,只得叹息一声: “老夫今日成了大夫的帮凶,将来在史家笔下不知会成了何等奸恶之徒!” 与时人不同,秦晋将身后名这种虚无之物看得极淡。 “若能平乱,安定天下,就算得了唾骂那又如何?今日之弊端,乃是为了救急,将来就算你我无法挽回,也总会有才能贤良之士出现……” 这是说在明面上的话,实际上他的真实想法是,人都死了被骂几句反正也听不到,还有什么干系呢?谁爱骂就骂去吧。 房琯又是一阵语塞,他万万没想到,秦晋已经超脱到如此地步,居然连身后令名也不在乎,自问远不及他,便叹息一声说道: “便如此吧!老夫还有急务处置……” 看着渐显苍老的房琯蹒跚而去,秦晋松了口气,还是低估了时下士大夫的原则,就连房琯这种混迹宦海数十年的老油条都有不能触及的底线。 忽然,有军吏疾步轻声进来。 “大夫,长安密报!” 秦晋从军吏手中接过了蜡封的铜管,拍开蜡封以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之后,才看了几行字,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张皇后居然如此贪得无厌,夺取了神策军的兵权还不够,居然还想谋夺神武军的兵权,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呢! 念及此处,秦晋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想要谋夺神武军的兵权,就得先过了李辅国那一关,看他们谁能斗过谁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小人长戚戚 秦晋虽然身在洛阳,但长安依旧遍布他的眼线,皇后张氏和李辅国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恰在此时,杨行本赶了过来。 “秦琰那里有捷报,鲁地叛军一触即溃,显是战意不强。” 这个好消息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在这两支叛军的身上要费些功夫,谁想却是这个结果。 “叛军退往何处?” “似有渡河北上之意!” “务必阻止叛军北上,必要之时,可以招降。” 秦晋之所以不希望看到叛军北上,是不想给史思明再添羽翼,现在稍有放松,将来都会有成倍的麻烦。 杨行本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劝降固然是好,可就怕他们无疑归顺,突然错过了最佳的进剿机会!” 秦晋心中一动,问道: “哦?依你之意,不如强攻?” “乘胜追击,亦无不可,打得他们疼了,或招降会更容易。” 秦晋思忖一阵,还是摆手道: “不妥,不妥,神武军的兵力有限,如果摊子铺得太大,必然会捉襟见肘,这两支叛军都应以劝降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一兵一卒!” 杨行本了解秦晋的性格,一旦他决定了的事,那就绝难更改,索性就不再力争,瞥眼又瞧见秦晋手上的密报,便问道: “长安有消息送来了?” 秦晋就手将密报递给了他。 “看看吧,张氏野心愈发膨胀,居然打算让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主持平叛大计,这不是胡闹吗?” 看了几眼手中的密报,杨行本居然笑了出来。 “都说无知者无畏,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张氏难道不怕功亏一篑,到那时就算她想安安稳稳的做皇后都不可得吗?” 秦晋冷冷道: “利欲熏心而已,这个女人野心膨胀的厉害,却也是蠢得前所未有。” 杨行本又呵呵笑了两声。 “惟其如此,神武军才敢放心倾巢出动平叛,否则,又岂能放心?” 的确是这个道理,秦晋之所以敢带着神武军东出潼关,很大程度是张皇后此人能力平平,甚至连平平都称不上,表面上看咄咄逼人,实际却对神武军的威胁并不大。 “看着吧,这个张氏连李辅国都斗不过,还打算谋夺神武军兵权,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在看到密报上所言,李辅国和天子谋划着,要以秦晋为洛阳留后,杨行本不禁悚然动容。 “李辅国这厮好深的心机,若以大夫为洛阳留后,这不是将大夫架在火上烤吗?” 秦晋点头道: “确是如此,表面上这是为咱们争权,可没有这个留后,咱们就控制不了洛阳的局面了吗?” 他早就看透了李辅国所包藏的祸心,洛阳留后非一般人可任,按照旧例都是天子最信重的皇子担当,让秦晋一个臣下担当如此重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能招致李唐皇室的忌惮。 “目前为止,太子与咱们还是一条心,可随着战事的推进,谁又能保证不会平生枝节?大夫必须坚辞留后一职,甚至……” 说话间,杨行本顿了顿,脑中的念头却飞速转过,片刻功夫就眼前一亮。 “这个留后大夫当不得,不如主动求个皇子来担当!” 秦晋大有深意的看了杨行本一眼。他这一计倒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虽然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让李辅国的谋划落空,却会给太子李豫带来不小的麻烦。 现在的李豫就像当初的李亨,须得时时防备着自己的兄弟,不能使他们有立功的机会,否则只会威胁到其自身的权力基础。偏偏若请求以皇子坐镇洛阳又名正言顺,李豫并没有拒绝的正当理由。 如果李亨身体康健,则一切都不成为问题,由李豫亲自到洛阳即可。然而,此时的李亨中了风疾,不能理事,李豫片刻须臾也离不得长安。 “这不是给太子制造麻烦吗?” 秦晋虽然防着太子,但李豫在他眼里只是个阳光大男孩,这么做对其有些残忍。 “主意是好主意,但却多此一举,到时若有诏书,坚辞就是,不必……” 猛然间,他顿住了,在电光石火间,忽然心生警觉。 “你说,李辅国有无可能发动宫变?”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杨行本呆了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宫变?” 在杨行本的潜意识里,压根就没考虑过兵变的可能,但经秦晋这一问,他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是啊,怎么就没想到兵变这一层呢,李辅国不但有大将军的头衔,还是掌握着禁军实权的宦官,倘若当真有心,发动宫变也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初留下李辅国,没有赶尽杀绝,是希望此人能帮着太子抗衡张氏,现在看来却是养虎遗患了!” “大夫以为,李辅国发动兵变,有几成的可能。” 秦晋摇了摇头。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抱有侥幸之心,必须立即提醒崔涣,防备此人!” 事不宜迟,秦晋大步流星返回条案之后,笔走龙蛇般,仅片刻功夫就写好了一封书信,笔尚未放下,就招来了军吏。 “速将此信送往长安,交与崔相公!” 眼见着秦晋如此,杨行本更是面有忧色。 “从洛阳快马不停的到长安,少说也要三两日功夫,来得及吗?” 秦晋仰面道: “尽人事,听天命。” 说到底,这是秦晋疏忽了,以为算无遗策,却忽略了这潜在的最大问题。 太子李豫是个生瓜蛋子,无论在哪方面都未必是李辅国的对手,崔涣虽然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可论起狡猾程度,比起李辅国还是差了一截。如果李辅国有心算计,十有七八会得计。 倘若让李辅国掌握了长安朝局,对神武军而言,不啻于后院失火。 杨行本有几分埋怨的说道: “当初出兵之时,神武军就不该倾巢而动……” 秦晋没好气的反问道: “不倾巢出动就有用了?” 就算留下了得力的干将,也未必有用。神武军并不负责维持长安城内的局面,若变起仓促,完全可能在神武军做出反应之前就将一切都结束了。 很显然,杨行本马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焦躁的在屋内来回走动着。 忽然,秦晋又一拍大腿。 “怎么忘了崔光远,有此人在,与崔涣配合,一齐支持太子,就算李辅国发动宫变,也未见起能事事如愿。” 崔光远和神武军和秦晋走得都极近,关键时刻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倘若李辅国有心除去张皇后,至多也只能是取代了张氏,成为太子的对立面而已。 长安城内的形势波云诡谲,秦晋想想都觉得头疼,但好在分析的透彻以后,事态并非到了不可掌控的地步,这使他心中稍定下来。 “大夫,淮南高节度的特使到了!” 闻言,杨行本道: “果如大夫预料,高适也耍了滑头。” 虽在意料之中,秦晋还是很失望,高适此人有能力,对天子也极是忠心,可问题就也就在于这忠心,他对李亨太忠心了,以至于做出的选择未必事事以大局为重。 淮南特使随行十数人,带来的消息还是让秦晋大为光火。因为高适竟然没派一兵一卒,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将他打发了。 “扬州地方时有乱贼出现,高节度兵力捉襟见肘,不敢轻动,还请大夫谅解……” 这使者显然是个能言善辩之人,秦晋也不愿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冷冷的回道: “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给那特使,他埋头处置案头公文,杨行本见状也退了出去,留下一脸尴尬的淮南特使在当场。 良久,秦晋抬起头来,才故作诧异的问道: “特使还别有要事?” 那特使讪讪道: “没,没了……” 他此番北上洛阳,本是做好了大费唇舌的准备,谁想到秦晋竟惜字如金至此,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强烈的不满,奈何人家不多说一字一句,他总不能自说自话吧? 更令其尴尬的是,秦晋既没有让他入座,也没做出进一步的安排,总不能就如此傻站在当场,干耗着吧? 不过,秦晋毕竟是招讨使,那特使也不敢在其面前造次,就算尴尬也只好忍着,谁让他们不厚道在先呢!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直站得他腿脚发麻,好在秦晋没有让他继续站下去。 “特使既然再没要事,就下去休息吧,远道赶路,也是不易。” 淮南特使如蒙大赦,便赶去驿馆歇息,谁知到了驿馆之后,又是一等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黑,才有驿吏出面接待,而且态度很是不耐。 “驿馆客满,请自便吧!” 特使闻言,火往上涌,在秦晋那里受了冷落也就罢了,一个不入流的驿吏也敢在自己头上拉屎,那就无法再忍。 “区区小吏,何敢放肆?某明明见着有许多空闲屋舍……” 驿吏有恃无恐,撸胳膊挽袖子,不等说完就作色骂道: “老子已经算客气了,驿馆只接待平乱杀贼之人,缩头王八还有脸在这显威风吗?” 第八百五十五章:鹬蚌将相争 原本那特使还在为驿吏的粗蛮无礼而义愤填膺,可听了这话以后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本是江南大族出身,极看重名声,原本效仿陶靖节一直在山中隐居,此次投靠高节度也是存了出世济世的心念。现在被一个不入流的驿吏指斥为缩头王八,心里自然是极不爽的。 然后,他想辩解却无从开口,因为此来的确是为了高节度做遮掩之举,还能说出花来,无中生有吗? 只是那驿吏却不依不饶,见其默然不语,又冷然讥讽道: “你们这帮子当官的,平日里口口声声要兼济天下,心念黎庶万民,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尽做些为人不齿的勾当吗?都是些口中一套,做起来又一套的小人。神武军在阵前和叛贼打的热火朝天,死伤无数,你们却在神武军的背后耍心机,捅刀子,老子撵你走已经实属客气了,再不滚蛋莫怪……” 那特使终是要脸面的人,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无地自容之下,低头疾走。因为驿吏指斥的一点都不差,因为高节度除了不打算派出一兵一卒以外,还存了驱虎吞狼的心思,将祸水远远的引出江淮。 现在看来,是不是秦晋已经察觉了高节度的心思呢?想想秦晋对待自己的态度,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可说是冷淡至极,他更加的肯定了这个想法。 洛阳非久留之地,与其留在城里过夜,不如连夜南返。 想到做到,那特使再也不敢耽搁,带着随从打算离开洛阳,却在城门处被拦住了,此时正好到了日落闭关的时刻。如此一来就尴尬了,城里除了驿馆可以接待住宿以外,其它客寓早就因为战乱而关门歇业,寻了几处挂牌子的都扑了空。 眼看着天就黑了,他禁不住有些焦急。忽然马蹄声急,大队巡夜士兵直奔过来。 “何人不顾宵禁,滞留街市?” 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将他们围在了当中,特使也不慌张,毕竟他们的身份在那摆着,都是朝廷的官员,亮出关防印信就可以。 然则,等他将手伸向腰间去摸皮囊时,却猛地呆住了,原本应该挂在腰间的皮囊不见了!这皮囊里装的虽都是些随身的小物件,可也是极重要的,除了印章以外,还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关照,现在拿不出可就尴尬了。 “某乃高节度特使王士岳……” 他的手僵在腰间,可反应却是很快,马上出言解释着。然而,巡城的骑兵们却并不买账,除了冷眼旁观以外,更是如临大敌一般,按刀在手。 “别动,别动,都老实点!” 王士岳心道倒霉,这急急赶路,竟不知在何时把这本不该丢的皮囊给丢了。 “不动,不动,只是某这皮囊丢了,印信关照都在里面……” 巡城骑兵头目冷笑一声。 “拿不出来就莫要啰嗦,去巡防营走一趟吧,都莫要妄动,小心刀箭无眼!” 他看这些人一个个鬼鬼祟祟,成群结队,又拿不出所需证明身份的物件,登时变得紧张万分,不管这些人身份如何,先逮回神武军巡防营再说。 “莫急,莫急,某这里还有不少通关文书可以佐证……” 说话间,王士岳打算让随从拿出通关文书,可巡城头目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这也是出于谨慎使然,耽搁下去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因此,这些巡城兵不由分说就亮出了刀箭,将他们全部控制住。 王士岳心道倒霉,如何今日总是意外连连? “莫要动粗,莫要动粗,某刚刚见过秦大夫,秦大夫可代为证明某等身份!” 他虽然急,但却也不慌,毕竟自己的身份是真的,误会也总会解除。 岂料那头目又是一声冷哼。 “好大的口气,带回巡防营再说!” 不由分说,王士岳等人就被老鹰捉鸡一般逮了回去。 …… “这又何必,早晚还要将他们放了。” 秦晋头也不抬的处置着军务文书,口中不以为然的说着。 杨行本口中哼哼着,似乎犹自不觉解气。 “姓高的如此不知感恩,当初若非大夫向天子引荐,他怕是到现在还狼狈求官呢!小小教训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此事不过误会引起,你我毫不知情,又有甚好担心的呢?” 秦晋倒不是担心,别人做得初一,他做做十五又有何妨,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他们气量狭小,传出去恐对神武军的名声不利。 此时已经入秋,一旦日落,夜风马上就变得凉如水,秦晋穿得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杨行本关切道: “大夫可要注意身体,眼看着就到了北上的关键时刻,可莫要受了凉。” 说着,他话锋又一转,低声道: “已经查明,鲁地和淮西叛军齐攻洛阳,淮南那位高节度在背后推波助澜,做了不少事情。” 闻言,秦晋的眉头跳了跳,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幸亏现在已经夺下了洛阳,如果在战事胶着之时,两路叛军掩杀过来,神武军的处境岂非更加艰难了? 一想到这里,秦晋顿时就有种吃了苍蝇一般的感觉,这还真是他作茧自缚了,如果当初不积极为高适引荐,或许换个人到淮南做节度使,纵使不会出手帮忙,也不至于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吧! 见秦晋默然不语,杨行本的脸上露出一丝愤然的苦笑。 “这回大夫知道我因何如此感情用事了吧?人家卑鄙若此,还怨得着咱们做事不留余地吗?” 秦晋点了点头,他也觉得给那所谓的特使一点教训,并不为过,但还是交代叮嘱道: “只要不伤性命,可任意施为!” 此时,杨行本咬牙道: “大夫放心,折磨的不够,又怎么忍心让他们送了小命呢!” 秦晋再不关心被“误抓”的王士岳等人,而是来到地图前,将目光扫向淮南、淮西。此前,他的注意力从未放在此处,一直以为这里算是安稳的后方,高适的兵马就算不敌淮西叛军也能够尽力牵制。 但以眼下的事实来看,他的判断错了。高适压根就没打算和叛军正面相抗,祸水北引才是他的目的。念及此处,秦晋不由得怀疑,这还是印象中的那个高适吗? 这的确不是秦晋印象中的高适,但他也没有继续纠结在此处,派出去劝降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叛军营中。 “杨二,你说说,这次劝降能否成功?” 杨行本道: “此前叛军除了一个田承嗣甚少有归降的,但现在他们丢了洛阳,叛贼眼看着大事去矣,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该知道作何选择!” 秦晋呵呵笑了,杨行本对此番劝降抱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他却又是一转话锋。 “这次北上,你留下来,坐镇洛阳,震慑那些尽想着掣肘的小人。不管怎样,入冬之前,大军须得渡过黄河。” 这让杨行本颇感讶异,他没想到秦晋要把自己留下来。 “此时到入冬还有三个多月,修整的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朝廷会不会催促?” 只听秦晋又缓缓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史思明和安庆绪的内斗也近在眼前,等一等,让他们都个你死我活再说。” 杨行本登时恍然,他一直以为秦晋之所以不下令北上的原因是在等着平定鲁地和淮西的叛军,现在看来竟还有更深一层的谋算。 “大夫此计甚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安庆绪是个蠢货,要不然史思明就算赢了也得拔层皮下来。” 秦晋笑道: “安庆绪的确蠢笨至极,但安守忠却不蠢,有此人在,也不会让史思明轻易占了便宜去!” 杨行本忽又担心道: “万一史思明识破了大夫的谋划,按兵不动,又该如何?” “史思明何等人物?岂会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节?他所面临的是两难选择,如有争鼎之心,就必须迈过安庆绪这道坎!” “大夫之意,即便是史思明看透了鹬蚌相争的结果,也只有硬着头皮兵进邺城了?” 秦晋含笑点头。 “关键时刻,如有必要,咱们还可以对安庆绪施以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伸出手指着地图上河东的位置。 “卢杞在河东厉兵秣马数年,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大举出动的时机。” 手指重重的戳了戳范阳所在的位置。 “背后插史思明一刀,使其顾此失彼,二郎猜一猜,这厮会如何选择呢?” 杨行本暗想,如果是他的话,必会回援范阳,只有保住了根基之地,一切才有可为。 “自然要回援洛阳,可如此一来,安庆绪怕是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秦晋摇摇头。 “史思明一定会拼力拿下邺城,杀了安庆绪以后,再北上回援范阳。” “这是何故?难道他就不怕丢了范阳以后,两厢都是鸡飞蛋打吗?” 秦晋又笑了,这就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使然,史思明是和安禄山一般的人物,在谨慎和冒险之间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极端表现,他曾仔细研究过这两个人,特征俱是大开大合,这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陷。 第八百五十六章:节帅突现身 “性格决定命运,正如安庆绪弑父多位一般,都是各有运数。” 秦晋这句话不伦不类,但杨行本却大以为然,尤其是对史思明的性格分析,他们到目前为止虽然还没有和史思明做过正面交锋,可此人的脾气秉性已经揣摩过不止十次八次。 “朝廷的天使快要到了,据报已经出了潼关,我在洛阳待不上几日,总要避开去才能躲掉这包藏的祸心!” 闻言,杨行本一惊。 “难道大夫不打算接诏?” 秦晋注视着杨行本,反问道: “洛阳留后,你敢接吗?” “敢,也不敢!” 见杨行本很少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秦晋不禁笑了。 “什么叫敢也不敢,有话直说!” “说敢,是因为大夫若做了洛阳留后,那潼关以东的千里之地就顺理成章的插手……可若是接了,又难免出现赏无可赏的局面,想想倒让人两难……” 说着话,杨行本迎上秦晋的目光,问道: “大夫难熬当真舍得这个洛阳留后?” 秦晋苦笑: “秦某避之唯恐不及,何来舍得一说啊!这分明是别有用心的捧杀之计,若接了诏书,今后又何以自处呢?” 从古至今臣子若功勋卓著,赏无可赏,也就意味着他命不久矣。当权者怎么可能容许臣子功高震主呢?因而除去功高震主的臣子就成了上位者不二的选择。当然,这种情况是在天子强势的情况下出现的,倘若天子弱势,情形则会完全相反。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秦晋所乐见的。平叛尚未结束,唐朝经不起内斗,有人别具居心,他却不能将事态变的更糟。 杨行本的脸上再次显露阴郁之色。 “朝廷里这群猪狗,除了知道争权夺利,还会什么?就应该让安贼杀进长安,让他们也尝尝自己酿的苦果!” 话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泄气,这是意气之言,可又有什么法子阻止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呢? “现在你知道了,当初我为何没有与房琯争这东征的差事了吧?可惜啊,房琯不争气,到头来还得神武军亲自上阵。” “难道崔涣和太子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别有居心的人上蹿下跳吗?” 面对杨行本的疑问,秦晋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 “焉知这不是各方乐见其成的?” “这……这又做何道理?” 杨行本一时想不通,难道这些人都疯了吗?神武军在前面打的热火朝天,他们非得在后面搞些拖后腿的事情来! “也没什么难于理解的,朝廷以我为洛阳留后,就目前而言是见不到恶劣后果的。若平叛未成,一切都会如常态。可一旦平叛成功,情势就会变得微妙尴尬。” 换句话说,这是朝廷里某些人给秦晋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以后才会引爆,而这颗炸弹不引爆则已,一旦引爆就会使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咚的一声,杨行本双拳狠狠砸在几案上,表情已经被愤怒拉扯得有些变形。他这个人虽然性格阴沉,却城府不深,惯常喜怒形于色,虽然这些年来改观了不少,可一旦愤怒到了一定程度还是压不住火气。 “这群混账,当初倒不如让安贼将他们一勺烩了,咱们也省心。”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气话,神武军能有今日举足轻重的地位,还不是靠救了这群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混账? “所以,我要躲一躲,让朝廷的天使扑空吧。你留在洛阳,见机行事!” 闻言,杨行本才明白秦晋当真要走,便问道: “大夫要去往何处?” 秦晋一字一顿的说了两个字: “河东!” 其实,在克复洛阳之前,秦晋就已经谋划好了,与其让神武军与史思明正面相抗,不如取巧,只是这个想法在任命其为洛阳留后的诏书炮制出以前还没有彻底成型而已。 在秦晋的心底里还有一种不能为外人道的意识,历经数次朝廷争斗以后,他发现即或是自己打算安安稳稳的低调做人,随着其军功的日益积累,这已经是个可想而不可能的梦。那么,既然如此,就要未雨绸缪,他的根基之地在河东,为了自保也好,另有更大的图谋也罢,经营好河东都是他独一无二的选择。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秦晋就彻底放弃了对中央朝廷的控制,在当世之时,控制了中央朝廷就等于控制了天下大义。当年曹操之所以能在诸侯争霸中渐渐脱颖而出,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控制了中央朝廷,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他为了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来自朝廷的反对势力,经营好河东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就绝对是不二选择。 避接诏书,在外人看来,这是秦晋退缩了,实际上这却是变相的以退为进。 不过,就在秦晋即将起行的当日,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大事。 失踪多日的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被找到了。 房琯最初兵败之时,秦晋也派人在洛阳到潼关的宽阔土地上寻找过,但可惜得是一无所获。就在他已经放弃希望之时,没想到居然就寻着了此人。 原来,当初比兵败之时,李嗣业的看法还是比较悲观的,认为经此一败之后,朝廷与安贼叛军之间的战斗将进入漫长的僵持期,与其狼狈的逃回关中,不如留下来,化整为零在安贼腹地做长期斗争。 只可惜,李嗣业盘算得不错,但安贼叛军也不是完全吃素的,追着他将他的部众打的七零八落。不得已之下,他才带着少数亲随部众躲进了茫茫的伏牛山里,隐匿踪迹,静待时机。 后来,叛军在伏牛山里进行了几次规模较大的搜捕都一无所获,随着神武军的全面推进,洛阳战事吃紧,对李嗣业的搜捕也就不了了之。 这些事都是秦晋之前所不知道的,而李嗣业为了躲避叛军的搜捕,躲进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以至于与外界隔绝消息,是以神武军围城月余之久竟也一无所知。 直至前几日,李嗣业等人在山中日久,坐吃山空,觉得可以伺机下山活动,顺便搜掠一些粮食,正好就被鲁山县的民营发现。而鲁山县民营成立不久,便当他们是叛军派来的奸细,也组织起了大规模的搜捕。 李嗣业也是倒霉,躲过了叛军数次大搜捕,最终放松警惕之下,竟被鲁山县的区区民营生擒活捉。 而李嗣业在得知了他所面对的是唐兵以后,大喜过望,就直言了自己的身份。鲁山民营当然不肯轻易相信,几经甄别之下,终于确认李嗣业的身份。 鲁山县派人将李嗣业送抵洛阳,秦晋为其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欢迎仪式,毕竟是败军之将,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按照李隆基在位时的惯例,像房琯、李嗣业这些人败军丧师之后,就算不被斩首,也是罢官夺职下狱或者流放的下场。 杨行本曾私下里揣测,李嗣业之所以在战败后不敢回京,而是躲进了伏牛深山里,应该是存了避罪的想法。 秦晋倒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因为李嗣业其人在各种史料记载中都是十分正面的人物,有勇有谋,又对唐朝忠心耿耿,最后也是战死沙场。 当见到李嗣业以后,秦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有人提醒,他绝难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名震西域的李嗣业。乱蓬蓬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皮骨也瘦的脱了相,身陷的眼窝下一双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相见的过程中,李嗣业全程都很是平静,反倒是房琯因为触景生情,忍不住落泪,啜泣了几声。 更多时候,李嗣业都是沉默不发一言的,就连秦晋为他准备的压惊洗尘筵席都婉拒出席。神武军中许多人都暗地里非议其托大,摆架子。秦晋却觉得,李嗣业的沉默更多应该处于其内心的负罪感。 于是,秦晋决定与其单独密谈一次,以确定此人的真实想法。 “秦大夫不必多言,叛贼大势已去,老夫亦无用武之地,唯有谢罪伏法……” “节帅何苦妄自菲薄?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安史叛贼依旧盘局河北,鲁地、淮西叛军也没有彻底平定……” “不必说了,老夫心意已决,之所以没有自刎谢罪,是存了再见太上皇一面的心思,一旦此愿得逞,也就再没有留恋这人世的理由的。如果秦大夫没有其它的吩咐,老夫想独自静思。” 李嗣业自始至终都对秦晋摆出了一副巨人一千里之外的态度,秦晋能看出来这冷淡背后还埋藏着隐隐的敌意。 知道再怎么劝也难以改变此人的心意,秦晋只得离去。 刚回到住所,就见杨行本已经等候多时。 “大夫不觉得李嗣业对神武军而言,是个潜在的威胁么?” 秦晋问道: “何以如此说呢?” “一旦将李嗣业送回关中,八成就会成为那些人手中的刀子!”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道: “其人领乘胜之兵都不能有所作为,我神武军又何惧之有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心思又深沉 杨行本的态度秦晋倒觉得颇为有趣,此时此刻他竟已经不自觉的在潜意识里将朝廷当做了敌人。事实上,自打这些人的自身利益和神武军绑在一起以后,一旦朝廷的政令或是政策和神武军利益相左,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视之位自身利益受到了威胁。 这一点随着神武军的愈发壮大,已经变得十分明显。 “李嗣业不单单是朝廷的大将,他自身也是有着是非与大局观的多年宿将,他会很容易就看的清楚明白,在此时对付神武军就是资敌纵敌。” 秦晋平时很少说这些露骨的话,今日与杨行本话赶话赶上了,也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他这么说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杨行本不要对李嗣业有过多的偏见,此人或许与严庄一样,都能为神武军所用。 “看得清楚大局?如果朝廷诸公能以大局为重,又怎么会轮到咱神武军威震天下呢?大夫且想想,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已久的名将、宿将?到头来怎么样呢?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个到现在还生死未卜。说实话吧,自打咱们进关中以后,我早就放弃了对那狗屁朝廷的幻想,他们只要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就会继续他们无耻的内斗,内斗!” 说到此处,杨行本的语气不由得加重,竟将内斗两字一连重复了两遍。 对此,秦晋也赶到有些意外,想不到在杨行本与朝廷的芥蒂竟已经到额如此地步。 实际上,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杨行本乃杨国忠族侄的身份。在杨国忠于马嵬驿被乱刀砍死以后,经过动荡的朝廷对杨氏家族尤其是杨国忠一脉进行了血腥的报复,仅仅旬日功夫,关中各郡县或杀或必死杨氏族人已经达到数百之数。 杨行本因为有着神武军的庇护,他这一支的亲族子弟幸免于难,但也还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常常又为人在身前身后指点责骂,称杨家乃是祸国的罪人,有朝一日必然会被钉在青史之耻辱柱上。 如此种种的责难之言杨行本听得多了,就连秦晋也多少有所耳闻,这些都使得杨行本的性情愈发偏激。 “也不能一概而论。” 秦晋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杨行本却难以从愤慨的情绪中轻易自拔。 “世人都道族叔杨国忠是祸国的乱臣。但族叔究竟有多少本事,浑身的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他只不过是是个提线木偶而已,真正在幕后提线之人却是太上皇。那些朝廷上的睁眼瞎们,为了什么狗屁为天子讳就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推在杨国忠的身上,这就是他们的远见和大局观吗?” 面对杨行本的突然爆发,秦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半晌,杨行本又苦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大夫以为,当今天子若未中风,又会如何看待咱神武军呢?还有太子,李辅国和张良娣包藏祸心,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不出面阻止?” 杨行本这话真真戳到了秦晋的敏感处,他在接到来自长安的密报以后,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一时之间还未及确定而已。点子啊经杨行本只口说了出来反倒让他心中警钟大作。 头一次,秦晋的情形受到旁人的影响而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你想多了,不过是李嗣业而已,,如果被发现的是高仙芝,你又该如何呢?” 却听杨行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些兵败之人,早就该身死沙场,活着,只是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秦晋心中也是凛然,就算这些名将再度横空出世,现在的朝廷也已经没了他们的用武之地。兵权大都掌握在后崛起的新规手中,又怎么可能容许旁人来分他们手中的兵权呢? 而这些人之中,神武军诸将也俱在其列。 想到此处,秦晋忍不住再度苦笑,他从来为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些功臣名将如此排斥,而究其根本竟是利益相左使然。 秦晋是两度为人的,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冲突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包括哪些历史上的名臣名将,当他们渐渐退去了身上的光环以后,在秦晋的眼里已经变得和当世普通人一般无二。 即或如此,秦晋还是认为,这些兵败的名臣名将罪不至死。这里所谓的“罪”并非指他们兵败本身之罪,而是他们的存在对于既得利益者本身而言就是一种威胁,所以这种“威胁”就成了他们“罪”的根源。 此时,屋中的窗户大开着,却依旧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室内闷热而又令人焦躁,秦晋透过窗子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忍不住喟然一叹:说到底,人都是自私冷漠的动物,生在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时代,为了既得利益,父子兄弟可以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所有一切道德观念统统都被颠覆,所有的人都在一种怪异的扭曲中,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的甘为私欲所奴役。 而他秦晋也是其中之一,不论什么理由,都无可否认这个事实。 沉默了好一阵,秦晋的心绪渐渐恢复平静,他早就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要想在这个血淋淋的时代活下去,他就要变得比敌人或是潜在的敌人更冷血,更…… “大夫,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李嗣业,以除去这个隐患!” 突然间,杨行本面色一凛,竟脱口而出。 秦晋思忖良久,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这并非是他心软,究其竟,还是因为李嗣业的威望很高,如果他死在神武军中,恐怕在舆论上会对他们不利。 只是不等秦晋将拒绝的理由说出来,杨行本自己就已经想通了,只见他摇着头,说道: “不妥,就算此寮该杀,也不该由咱们动手!” 其实,从关中一战中是可以看出来的,李嗣业对神武军和秦晋的态度是有所保留的,而此人毕竟已经纵横沙场半生,先后辅佐了几任节度使,若说此人城府不够,秦晋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而在这城府掩盖之下,究竟有没有针对神武军的敌意,就连秦晋都揣测不到。 “二郎不必过于忧虑,天下兵马,半数精锐都在我神武军手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而杨行本的回答则更是露骨。 “现在只不知卢杞和裴敬的心意究竟如何,别忘了他们手中可掌握着神武军半数以上的精锐人马。大夫不可不小心谨慎。” 直至此时,秦晋才清楚杨行本性子偏狭到了如此地步,若过分的极端也许并非好事。只是许多机密事他不便说出来而已。 裴敬和卢杞两人一直都与秦晋有着密切的联系,而神武军本身的架构也是凌驾于各军主将之上的,在成军之初,所有将士被灌输影响之下,唯一的主帅便只有秦晋。 若说秦晋就是神武军的精神领袖也不为过,如果神武军内部有人打算反对秦晋,其所面临的阻力也是超乎寻常的。 更何况,裴卢二人一直都在秦晋的影响之下,其家族也早就被绑在了神武军的战车之上,无论出于个人利抑或是家族利益,他们最合适的选择就是与秦晋紧密的站在一起。否则秦晋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如此重要的两个地方独当一面。 潼关和河东都是对于唐朝举足轻重的地方,这两个人的性子虽然各有特色,但胜在都比较沉稳,是个独当一面的材料,比起容易激动又性子偏狭的杨行本自然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好了,这些烦心事暂且不去说他。我马上就要去河东了,有些事还要叮嘱你几句。” 秦晋终于彻底将话题扯开,李嗣业的到来让杨行本感到了一丝危机感,这其中也有长安密报的因素使然。 恶现在又没有比杨行本更合适的人选留下来坐镇洛阳,所以,秦晋要反复的叮嘱他。 “我走以后,你留下来坐镇,便是统领全局,切莫因一时之义愤而做决断!” 杨行本道: “大夫也小看了俺杨二,如果果真意气用事,又焉能容忍房琯之流到如今?” 这也是实话,自打房琯在神武军中处置民营事宜,但凡涉及到杨行本的事他都是尽力配合,从来没有过拖后腿的行为。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要尽快恢复洛阳秩序,民营是神武军在地方上的根基,当饭涉及到民营的都没有小事。” “请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大夫的信任。” 秦晋点了点头,又快速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他很清楚,一旦民营在洛阳彻底铺开了探子,那都畿道河南府就算是彻底在唐朝的掌握之中了,再没有安贼叛军什么事。剩下的紧要问题也只剩下了淮西和鲁地的叛军,以他的预感,鲁地叛军很可能会渡过黄河去投奔安庆绪,而淮西叛军却是笼中之狗,绝不能放过。 说话间秦晋又来到地图前,指着淮河左近一处位置。 “这里是关键所在,一定要切记谨慎…….” 第八百五十八章:大哉神武军 秦晋所指的位置在汝阳和颍州一代,那里是控扼都畿道与淮南之间的关键要地。其防备淮南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的,越到了看似优势的时刻,就更要时时警惕小心。如果在紧要时被人从身后捅了刀子那就反为不美了。 “淮南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如将淮西的叛贼赶到淮南去,让他们也尝尝自家炮制出来的手段!” 杨行本冷笑数声,看不起淮南兵,又觉得仅仅是防备还是不够的。秦晋思忖一阵,还是摇头道: “咱们目前的处境还不能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马虎,淮南能扯皮,神武军却扯不起,尽快了结这两地的叛军,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河北,如果将数万叛贼在两淮之间撵来撵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闪失。” “也的确是如此!” 一想到神武军在台前平叛,身后还要时时防备为人捅刀子,杨行本就有些切齿。 “尤其现在洛阳已经克复,某些人会觉得大势已定,行事也未必会再有所顾忌!” 杨行本又是一拳砸在案头。 “这些猪狗之辈,早晚有一日会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干净。” 秦晋呵呵笑着问道: “你收拾得干净吗?” 这一问倒让他愣住了,又忍不住反问自己,敌暗我明之下,杀得干净吗?更何况这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收拾得一个算一个,总不能便宜了这帮阴险小人!” “阴险小人?” 秦晋苦笑反问。 “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小人,为了朝廷和天下安危,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事实上,若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去看待双方,很难判定哪一方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这,这他娘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憋屈的?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秦晋又是一阵沉默,以他对时下局势的了解,那种摧枯拉朽的局面在数十年内是不可能出现的,朝廷和地方早在李隆基执政中期就已经出现了矛盾,而且这种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愈演愈烈。除此之外,更为麻烦的还有胡汉矛盾,李唐执政百年的光景里接纳了太多的胡人内附,又不能充分得将这些胡人汉化,这两者部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都使得矛盾被无限放大加剧。 而今,在这二者之上又产生了实质的军阀威胁,在加上朝廷内部派系争斗,如此种种就好像一团乱麻,怎么可能理出个头绪呢? 杨行本还是把他们所遇到的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如果当真仅以杀戮就能一并解决这些麻烦,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至极了。 但现实的情形却是复杂多了,就像崔涣房琯这些人,在某些时刻能够成为坚定不移的盟友,但换了某些时刻没准就又成了可以掣肘,抑或是捅刀子的敌人。 “大夫既然知道小人在侧,为什么还要把房琯这个隐患留在身边?送回长安去,任由朝廷里那帮子混蛋处置就是了!” 说到此处,杨行本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 “以末将判断,房琯此人早晚必为祸患,现在此人又大量与闻机密,只怕是为祸不小啊!” 秦晋道: “所以才让你看着他。” 杨行本不以为然。 “何必这么费事?万一他把持了民营,倒打一耙……” 对于他的这种担心,在秦晋看来是大可不必的,民营有着健全的制度,又有专人负责思想工作,如果房琯仅试图以掺沙子培植党羽这种手段意图谋划不轨,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目前的情形下,民营制度甚至比神武军更加的健全,许多条例执行得甚至比军中更加严格。因为战兵毕竟还要打仗,许多制度在关键时刻只能做权宜处置。而在这种健全制度下产生的民营,也不是某个人就能一手遮天,或是以个人影响力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之目的。 再者,房琯在神武军中和民营里并没有相应的威望,他之所以能够在民营里发号司令,所仰赖的都是秦晋的信任,一旦信任不再就会如同釜底抽薪。 即或如此,秦晋也没有放松警惕,让心思缜密的杨行本看住此人,则可将神武军所得利益最大化。毕竟房琯在统筹民营上的确有过人之处,有了此人在,民营的成型速度至少比此前快了三成。 时间对神武军而言是绝对稀缺的资源,民营的成型速度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神武军的进兵速度。 对于所谓战争的认识,秦晋从不以为这仅仅是两方军队的交锋,旷日持久的大战之下更多的则是较量人力、物资、民心。综合考量所有因素,只有各种因素相加之和远远大于敌人,才会将取胜的希望趋向于最大化。 只不过秦晋的这些想法在神武军中并非主流意识,所以他也很少提及这些因由,只是把所有应做之事列为条条框框的制度推行下去。 而民营的存在,就是将各种有利因素集合在一起,如聚沙成塔一般,成为神武军坚实的基础。 时人百姓八.九成以上都是目不识丁的,相比于读书人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百姓则更容易被洗脑,倒不是秦晋有意搞什么愚民政策,只是套用了他所熟悉的集体主义将所有人置于设定好的大环境下,进一步激发其顺从性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千人同面,如臂使指。秦晋才不会相信什么“民主”“自由”之类的狗屁制度会以先进的姿态令这个国家更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政治本身是没有善恶的,如果带着个人情绪以一个个体的视角去制定和实施制度,那只会迷失在创建极乐世界的幻境中。真实的世界是残酷的,只有放弃那些个人的道德观念和喜好,才有可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所以,究竟是给百姓更多的自由还是更加严密的控制,这就很容易选择了。就像现在的情况,如果给予他们过多的自由,只会使得百姓们成为一盘散沙,既不能为唐朝所用,也不会为叛贼所用。 仗打到最后,就像割韭菜一样,唐朝征发一批民壮投入战场,叛军再征发一批民壮战场,打来打去受苦倒霉的还是这些百姓。可如果将原本散沙一般的百姓们组织起来,以发挥他们巨大的潜能,虽然会失去了一定的自由性,然而却因此保全了绝大多数人的性命…… “大夫,大夫?” 不知何时,薛焕已经站在了秦晋的面前。他这一阵失神想了许多事,最终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动摇此前就定好的策略。 “何事?” 薛焕躬身道: “将士们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给淮南那帮狗贼点颜色看看,不如出兵……” 秦晋当即摆手,打断了他的请命。 “淮南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召集部众尽快修整,三日内即将启程!” “启程?启程到何处?” 薛焕大为惊诧,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有大动作,一时间也忘了背后捅刀子的淮南。 “回河东去,对叛军的最后一战越来越近了,不必要的麻烦能不惹就要少惹。淮南一隅在根本上并不足以威胁到神武军的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动用武力!” 其实,秦晋刚刚已经生出了一个想法,将民营波及到淮西和淮北,这种准军事化组织将成为一道有力的屏障,只要淮南方向有所异动,就必然会陷入百姓汪洋的包围之中。 只不过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最大的问题还是时间,民营的组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短则三五月,长甚至要一两年的时间才可能形成有效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民营实施比较成功的地方除了河东以外就是关中渭水以北的几个郡县。其中,尤其以河东为最,毕竟有数年的积累,南部几个郡县的民营甚至于直接拉出去就是一支精锐之师。 这也是秦晋重视河东的原因之一。那里毕竟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是时候到河东去,将神武军最精锐最核心的两支力量重新整合起来,对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做最后致命一击。 只是这个思路想想的确容易,付诸实施却非易事。河北道的叛军几乎保存了叛军半数以上的精锐,而且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胡人,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与唐朝的百姓不同,原本就对中原朝廷没有什么认同感。唐朝强大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对强者屈服的基础上归附唐朝。可现在的唐朝已经被打成了满地找牙的狗,失去了对强者的敬畏,这些曾经臣服的豺狗们再一次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和利爪。 秦晋和神武军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与其说此番北上是一次平叛大战,倒不如称之为与外敌所做的决战。 这种想法和唐朝中央内部的主流看法有些格格不入,在他们看来河北道不管是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只是王师与叛军之间的较量,将问题看得如此简单,就等于错误的估计了形势,又怎么可能取得最终胜利呢? 第八百五十九章:漳水过邺城 漳水滔滔,两岸草木萧疏泛黄,一座破落小县城孤零零立于南岸。这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数朝国都,邺城。数万人的突然而至,打破了这座小城的平静,到处人扬马嘶,乱哄哄一片,一名髡发胖子站在小城门口,神情惶然,面有戚然之色。 “这,这就是邺城?” “陛下所言没错,此城便是邺县县城。” 髡发胖子正是大燕皇帝安庆绪,抵达邺城以后,一切和此前设想的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偏差。他实在想不到,曾经做过数代国都的邺城竟已经破落至此,但天子金口玉牙,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怎么能有收回去的道理呢? 所以,就算这邺城再如何破落,也得捏着鼻子兑现北狩之前的承诺。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大燕的新都了!” 说这话时,安庆绪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和繁华的洛阳城相比,此城哪有半分国都的模样?唯一可取的,恐怕也只有这“邺城”二字了。 “安相公,今日新都初立,可有防备唐兵的完全之法?” 安守忠护着大燕天子一路马不停蹄的北逃到邺城,如果按照他的本意是要直接逃回范阳的,只有在他们的根基之地才能更安全更快速的修整。然而,安庆绪毕竟还是大燕的天子,追随其人的兵马也占了半数之多,他自问无法完全左右大军北上,因而也只有同意安庆绪的想法,暂时在邺城栖身。 “请陛下放心,唐兵身后还有我大燕两支人马钳制,三五月内是不可能北渡黄河的!” “还有人马,能钳制住唐兵?” 直到此时,安庆绪才好像缓过神来一样,他对这两支不听调动的人马本是不作幻想的,如今看来即便这些人不听号令,一样可以拖住唐兵的脚步。一念及此,安庆绪胸口又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高亢。 “趁着这三五月功夫,咱们一定要和阿史那承庆取得联系,按照时间估计,也该调兵南下了,只要合兵于此,还怕什么唐兵了?” 不过,相对于安庆绪的乐观情绪,安守忠显然是心有忧虑的,只是这种忧虑一时间不好出口,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如果说了出来,又不知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安相公可有话说?不要吞吞吐吐……” 意识到希望就在眼前时,安庆绪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连态度都和善了许多。他见安守忠忽然就没了声音,又催促道: “有什么不妥之处?直说无妨!” 安守忠终于一咬牙,既然他追问,那也就说说无妨,在看透了这个大燕天子的无能之后,心里已经对他没有多少敬畏可言。 “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已经二月有余,陛下可曾接到过只言片纸的音信?” 安庆绪登时就被问的一愣,心中似乎也没了底,又好似自说自话的反问: “没有只言片纸?这,这可是什么征兆?” 还能是什么征兆?安守忠暗暗冷笑,阿史那承庆八成交代在范阳,毕竟史思明不是等闲之辈,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不过,这话他可不想说,只立在当场,一个字都不吐了。 “难道,难道阿史那承庆凶多吉少了?” 话才出口,他又连忙否定了自己。 “不不不,不可能,阿史那承庆一向智计过人,纵然,纵然不是史思明的对手,也不至于,不至于……至少也能全身而退吧?” 安庆绪这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里却透出询问的神色,投向了安守忠。而安守忠却只佯作没瞧见,目光瞥向了别处。 城门底下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四周杂乱的马蹄与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骤然间,安庆绪抬手一拍大腿,兴奋的喊道: “一定是如此,一定是如此!” 这把安守忠下了一跳,以为安庆绪又犯了病,赶紧仔细去看,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又溢满了喜色心中不免惊诧。 “陛下,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安庆绪甚至有些激动,双手比划着。 “这两个月以来,洛阳一直被围城,现在咱们又到了邺城,阿史那承庆的信使一定,一定是错过了,对,错过了!” 见状如此,安守忠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这位大燕天子没得了失心疯,就任凭他胡乱猜想吧,什么错过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时辰不早,还要赶快进城清理民宅官署,再晚就得露宿野外了。” “对对对,安卿说的对,进城,进城!” 大燕皇帝幸临邺城,却没有半个百姓出来迎接,安庆绪忍不住询问左右: “朕亲临邺城,为何两个百姓的影子也见不到?” “连年战乱,就算城里的人也或死或逃,十室九空。就算还剩下些零星的百姓,也都被征丁、征粮的差人吓怕了啊!” 追随在安庆绪身边,还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文臣,说话的是个矮瘦之人。 安庆绪看着他脸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臣邺城县令何继忠,恳请陛下善待城内百姓……” “住口,陛下何曾恶待过百姓了?休要信口雌黄!” 不等何继忠说完,安守忠就将其喝止了。 “安卿不必如此,让他说,说完,朕听听。” 至少安庆绪还没有彻底绝望,他甚至在心底里试图将邺城打造成可以媲美洛阳的都城,既然有如此野心,自然就要兼听臣下的谏言。 这倒让安守忠糊涂了,他实在搞不懂,这位大燕天子为何一会看起来好像糊涂至极,一会看起来又似心思澄明,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安庆绪啊? “臣建议,给城内幸存的百姓分发粮食,如此即可使他们感受浩荡皇恩,又接济……” 何继忠长篇大论的说了好一通,安庆绪耐着性子听到最后已经很不耐烦,可他还是捏着鼻子听完了。 “好,就如何卿所言,分发粮食。” “陛下圣明!” 自打看到了破败的城门,安庆绪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城以后还是被城内的荒凉破落惊住了,沿街的坊墙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许多地方还有大火烧过的痕迹,透过倒塌的坊墙向里边望去,更是楼倒屋塌。 走了不过百步,就已经把安庆绪看得连连摇头,都成了这样还怎么住人?怎么能指望着还有人留下来呢? “这是南下时弄的?” 何继忠答道: “这并非是王师南下所造成的。” “那,那是唐兵?” 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这种说法,唐兵从来都都是被打的屁滚尿流,尤其在他们的大本营河北道,怎么可能攻城破城呢? “陛下,这,这都是燕军征丁征粮所致啊!但有不从者,就是烧杀一通,从者以难免家破人亡,这世道逼得百姓们都,都逃到河东去投了神武军!” 这可让安庆绪大吃了一惊,就算他再蠢也明白人口才是根本的道理,如今十室九空都逃到河东去投了神武军,此消彼长,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神武军?” 安庆绪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听到神武军三个字就像踩在了烧红的老铁一般,腾地一下跳脚蹦起来。 “神武军不是在洛阳吗?何时打到河东去了?” 这让何继忠一阵语塞,原来皇帝不知道河东的基本情况。 “神武军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经营河东了,史思明麾下大将蔡希德就是败在了他们手里,陛下不得不防啊……” “防,必须要防,怎么个防法,何卿可有准主意?” 何继忠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守着这支离破碎的邺城,让他做宰相的谋划实在强人所难。不过,天子有所问,他不能不回答。 “臣乃微末小吏,才智有限,可也知道个理,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若要定鼎天下,就必得先收人心!” 安庆绪自打从出娘胎以来,耳濡目染的都是打打杀杀,就算有人提过治政之言,他也从未走过心。今日关切之下,不免上了心,又听何继忠说得新奇,立马就来了兴趣。 “何卿能否详细说说,如何才能收得人心呢?” 何继忠本想先说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一想到安庆绪刚才不耐烦的神情,就觉得他未必有耐心能听自己说完,于是简明扼要的说了几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还不容易吗!朕记下了。” 一时之间,安庆绪心情大好,又道: “从即日起,邺城设京畿尹,这京畿尹非何卿莫属。” 京畿尹如果比照唐朝东西两京的河南尹和京兆尹那就是正四品的高官,由区区下县的县令一月而成为京畿重臣,这可是历极为罕见的,把何继忠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跪下来咚咚磕着响头。 “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如此错爱,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庆绪心情更是大好,觉得自己遇到了忠直良臣,赶忙双手将何继忠扶了起来,直视其,一字一顿的问道: “卿若有宰相之才,朕便让你入政事堂,如何?” 第八百六十章:武臣来投靠 何继忠在唐朝时原本只是区区孝廉,直到燕兵横扫河北,大部分唐朝官员不是英勇就义就是仓皇逃走,他这才“挺身而出”应召做了县令。这个官可算是得来不易,现在突然见了大燕天子已经觉得幸运之至,又听闻天子有意让其入政事堂为相,便更加的感激涕零。 “承蒙陛下错爱,臣,臣无以为报,惟愿效死……” 说话间,他已经痛哭流涕,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对于眼前之人的表现,安庆绪很是满意,他在洛阳时总觉得信不过身边的臣子,现在到了地方就觉得从微末之中简拔的大臣一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这个何继忠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何卿这是说甚话了?快快起来,朕,朕只让你好好活着在身边效力,何谈一个死字呢?” 何继忠的谦卑使他更加满意,自打做了天子以来,身边的近臣还没有几个动辄下跪磕头的,一个个都硬气的很,架子也大的很。虽然,安庆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的,可突然间遇到了一个如此谦卑的大臣,登时就如获至宝一般。 安庆绪的双手用了力,将何继忠硬是搀扶了起来,近距离的观察此人面貌,但见国字脸上三缕须髯,当真是好端端的一副仙风道骨,这才是栋梁之臣的样貌啊。与之相比,不论严庄或是安守忠,都要被甩开十八条街去呢。 “何卿生得好样貌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何继忠竟不知道如何应答,天子这是在夸赞他样貌惊奇过人,可这又不是天子对大臣满意的标准评价,因而一时间竟有些心理发虚,摸不清楚这位大燕天子对自己的态度了。 忐忑之下,何继忠期期艾艾的问道: “陛下,臣,臣的样貌可,可有不妥之处?” 此话一出口,何继忠又后悔了,身为一个骨鲠之臣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呢?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已经是千难万难。好在安庆绪看着他顺眼了,便什么都觉得顺眼。 “何卿生得好皮囊,连朕都艳羡不已呢!” 说起来,这也是何继忠得意的地方,自己这孝廉之所以能够在乡里间拔得头筹,生就的这副好皮囊也占了不少便宜呢,本地太守原本他的名声并无特殊好感可见识了他的样貌与谈吐之后,当即就拍板决定举其为孝廉。 所以,当他确认安庆绪仅仅与当年的本地太守一般态度之后,心中除了重新安稳以外,更多了几分得意。 “皮囊乃父母所赐之物,臣日日感念亲恩,唯有报效天子,才不负了臣所承受的雨露恩泽……” 这话说的虽然不伦不类,可安庆绪原本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今日此前骤闻何继忠有治政之言,现在又见他说话颇为中听,心下对其便更是欢喜。 只听得何继忠又道: “陛下今日以邺城为新都,百废待举,当务之急乃是开辟圣驾居住之宫殿,只有中枢稳固了,才能,才能政令通达,威布九州……” 安庆绪更是满意,觉得这位县令不但懂得建言爱惜百姓,还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当真是个难得的悉心之人。 只是何继忠的这一番做作表现落在安守忠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这些话原本是应该由他来建言,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个县令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过去呢? 安守忠并非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只不过被人抢了先,大有权力地位受到威胁的感觉。当初此人在洛阳城中大搞清洗,杀人无算,为得不就是这权力二字吗?现在虽然到了邺城地方,可也不意味着他转了性,会容忍有人对他的权威进行挑战。 然则,安庆绪毕竟还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何继忠由县令简拔为分量很重的京畿尹,虽然还远远不足以与其分庭抗礼,然而这却是个危险的征兆。 “京畿尹?当真是笑话……” 躲在后面的安守忠在冷笑的同时又自言自语,这么不伦不类的官职也只有安庆绪这种不学无术之徒才能想的出来。 “安卿何在?” 安庆绪的目光在随行的乡绅与官员中搜索着安守忠的身影,安守忠闻言便又排开人群挤上前去。 “臣在!” “刚刚何卿的建言朕已经采纳,还请以军粮接济百姓,以安他们的心。还有,须得张贴布告,晓谕百姓,大燕已经迁都至此,希望他们能……” 安庆绪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在安守忠听来都是些废话,新都刚刚迁到邺城,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狗屁保境安民,而是如何应对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军事威胁,如何才能站稳脚跟。 所谓百姓,只能够锦上添花而已,指望着他们的拥戴?不如指望着冬雷夏雪来的实在。 不用想,这些一多半都是那个何继忠的建议。 “陛下圣明,不过臣还以为,唐兵兵锋已经威胁卫州,新乡、卫县又是邺城门户,须得派重臣,重兵驻扎此地,否则陛下将难以在邺城安枕。一旦卫州落于唐兵之手,只怕……” 安庆绪难得的有了主见,不等他说完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兵在都畿道折腾的分身乏术,如果贪多,只会嚼不烂,到那时只会是咱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安守忠暗暗腹诽,这个大燕天子怎么如此笃定神武军进攻卫州就一定是贪多嚼不烂呢? 他的眼线刚刚送来消息,驻军在与卫州一河之隔的阳武人马并非神武军嫡系,而是来自草原的回纥部精兵。 说实话,在起兵反唐之前,安守忠也没少和回纥人打交道,区别在于双方一直是以盟友的姿态存在,这些草原上异军突起的草原勇士,一直是所向披靡的,打击各部叛贼可谓是鲜有失败的情况。现在回纥部仍旧站在唐朝一边,安守忠便在本能上有意避免和这些草原精兵正面作战。 而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秦晋仿佛摸准了他的脉门一般,就连排兵布阵都死死的卡在他七寸之上。以回纥部精兵威胁邺城南部紧邻的卫州,就好像一颗硬枣核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尤其是今日,据密报所描述,回纥部的游骑已经频繁出现在卫州等地,那里并没有重兵设防,如果仅凭地方守军,说不定那些人会在强大的威慑压力之下投降唐兵也未可知。 此前安守忠一直护着安庆绪逃命,自然不愿意在卫州分兵,而现在既然有意于邺城重新发展,那就不得不再次考虑根基之地的稳固与否,分兵自然也就在所难免。 可他们只有残兵两万余,一旦分兵,势必将变得更加脆弱,左右为难之下,他觉得眼前得局面就像是个死结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开的。 再看看那个摇头晃脑,自以为是的何继忠,居然建议什么发放军粮接济百姓,以吸引百姓们往邺城聚集,这简直就是慢性自杀的行为。他们没了洛阳的含嘉仓,手上的粮食也仅够月余支用,哪还有多余的分给百姓呢? 偏偏安庆绪当家了还不知道柴米贵,仍旧是在洛阳时一掷千金的脾气。 “安卿,接济百姓一事,朕已经全权委任于何继忠,你可要全力配合啊!” 安守忠终于忍耐不住,出言道: “陛下,军粮眼看就要告罄,若要周济百姓,军士们就只有饿肚子了!” 对此,安庆绪好像从未考虑过军粮不足的情况,陡然听得安守忠如此说,不禁吓了一跳。 “如何粮食就紧缺了?河北粮仓在何处?不能开仓放粮吗?” “河北粮仓俱在范阳左近,陛下可等阿史那承庆南返之后,与其商议过,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提起阿史那承庆,安庆绪的神色里突然又闪过了一丝丝担心。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仍然音讯皆无呢?可别是遇到了意外。 突然,马蹄声急,军报紧随而至。 “报,李宝臣已经率部抵达邺城护驾……” 安庆绪闻言大喜过往,这可是他重返河北以后,第一个赶来护驾的人。虽然他甚至没听过李宝臣其人,但能在其落难之时还不辞劳苦的赶来护驾,那就是雪中送炭。 “快,快带李宝臣来见朕!” 安守忠却是听说过这个李宝臣的,此人本是奚族人,投靠唐朝以后一直在安禄山麾下为将,是安禄山众多养子中其中的一个,在起兵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至率十八骑劫持太原尹,才在安禄山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安守忠一直奇怪,此人在安禄山未死之前名问安忠志,直到安庆绪继位以后才改名为李宝臣。这个举动颇为奇怪,安为大燕天子之姓,为何此人还要改姓唐朝天子之姓呢?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唐朝毕竟立国百年,但凡内附的胡人如能能被赐姓李那就是高人一等的资本。在安禄山死后,他的不少养子都改姓为李,安庆绪一直在深宫之中为鬼魅之事所困扰,因而没听说过安忠志改名也实属正常。 第八百六十一章:语出惊众人 在等着李宝臣来觐见的当口,安庆绪又见缝插针的询问安守忠: “这个李宝臣可有什么来历?” 尽管安守忠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爽,但还是如实答道: “此人当年名叫安忠志,曾率十八骑远赴太原,劫持了太原尹杨光翙,如此才解了我大军南渡黄河的后顾之忧啊!” 闻言,安庆绪连连点头,心中煞是惊喜,当年十八骑闯太原的事,他当然听说过,想不到竟是此番来投的主将。 刚刚抵达邺城,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安庆绪在得到了地方武将的支持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未必只可依赖安守忠一人。 不过,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忖一阵又猛拍了一下光秃秃的脑门。 “对啊,此人既是大行皇帝养子,因何又改姓了李呢?” 安守忠腹中冷笑,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一幕,脸上却不动声色,然后又一摊手。 “老臣也不知何故,不如陛下当面亲自相问!” 谁料安庆绪却已经为人家找好了理由。 “毕竟胡人改姓李是个时兴的潮流,多少人在归顺唐朝以后为了能改姓李而穷尽所能,这都是有目共睹的,父皇既然已经不在人世,想来他心中也是有着这个执念的!” 这等自欺欺人的说法让安守忠禁不住气息一滞,差点气冒了烟,擅自改掉国姓,这就是明目张胆的露出了反意,安庆绪偏偏还替人找出了万般理由解释。 昏君,昏君!他在心里将这“昏君”二字骂了不知多少遍,只觉得安禄山英雄了得,怎么就生出了蠢如狗熊的儿子呢? 马蹄声陡起,一骑飞奔而至,安庆绪等人翘首望去,果见一名胡将端坐在疾驰的战马上由远而近。 就在愣怔的当口,只见这盔明甲亮的胡将已经飞身下马,单膝跪在安庆绪的面前。 “臣李宝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见到李宝臣如此赳赳而有势,安庆绪心情大好,哪里会治什么罪?高兴还来不及呢!几乎在同时,他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结结实实的把这位刚刚来投的勇悍大将扶起来。 “李将军雪中送炭,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 安庆绪做天子日短,一旦兴奋就有些忘形,拉着李宝臣的手大大的封官许愿了一番,看得左右臣工包括安守忠在内都大摇其头。似他这么搞,早晚会养出一批骄兵悍将的白眼狼。 还是安守忠问出了一个颇为关键的问题。 “李将军手下控弦之士几何啊?” 李宝臣先是向安守忠大礼一揖,然后不假思索的答道: “末将顿兵在魏博两州,甲士不多,仅有三万余骑,却都是从幽州带下来的精锐老卒。” 却听安守忠阴恻恻的发问: “既然李将军手中握有重兵,洛阳城陷之时因何又作壁上观呢?” 这么问几乎已经等同于撕破脸皮,可李宝臣却依旧面不改色。 “末将承认,在这件事上错判了形势,以为洛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又有鲁地、淮西两部兵马在侧,就算不能尽快解围,自保也当绰绰有余!” 安守忠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目光一寒,提高了调门。 “这就是你不出兵相救的理由?” 李宝臣先是一愣,继而又从容答道: “末将承认,在出兵一事上犹豫,却不是因为此,而是得到了密报,史思明已经引兵南下,欲与圣上争位,末将防备的乃是此人啊!” 这个回答不但超出了安守忠的预料,甚至也超出了安庆绪等一干人的意料。想不到史思明已经反了,那么这也就意味着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的任务失败了, 安庆绪终于忍不住当众失态,踉跄着又抓住了李宝臣的手,颤声问道: “依将军所言,所言,阿史那承庆岂非,岂非……” 后面身殆之语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急得脑门上大颗大颗的冒着汗珠。对于他而言,范阳的局势迫在眉睫,甚至要远甚于洛阳神武军所造成的威胁。前者是近忧,后者则是远虑。 虽然远虑更加的致命,但毕竟还有可缓冲的时间,而史思明所带来的近忧则是危机立现啊。 一时之间,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大燕天子马上变得六神无主,甚至于急得就要掉下眼泪来。他在心里已经后悔了一万遍,不应该草率的派阿史那承庆北上,不但激怒了史思明,还失去了一位可以依靠的股肱重臣。 “陛下勿忧,史思明虽然勇悍,却未必能一击得手,他骑兵造反已经不得人心,若咱们可引外援相助,此人必败无疑!” 这番话一出口,就连安守忠都不由得对李宝臣刮目相看。他自问也没有办法同时面对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威胁,可到了李宝臣的口中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因此,他也来了兴趣,便问道: “李将军有何妙策可以定乱退敌?所指外援又在哪里?” 李宝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了三个字: “契丹人!”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内心都颇为复杂。 契丹乃是唐朝中期北方的头等胡患,李隆基为了对付契丹人甚至将十镇节度使近半数的兵力都交在了安禄山的手中。因此,在场的人都是和契丹常年打仗的,早就打出了解不开的仇疙瘩,同理契丹人也恨安禄山入骨。 双方的关系如此败坏,契丹人在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本份的了,怎么可能还雪中送炭,出手相救呢? “无稽之谈!契丹人与咱大燕是累世之仇,怎么可能出兵助陛下平乱?” 李宝成突然大笑: “安相公大谬,若无利可图契丹人字不会出兵相救,然若有利可图呢?” 安守忠步步紧逼。 “有何利可图?” 李宝臣又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辽东!” 闻言,安守忠大怒,骂道: “辽东乃太宗高总两朝靡费巨万所开拓之疆土,焉能如此轻易的就拱手送给了契丹人?” 安守忠也是气昏了头,居然搬出了唐朝的太宗和高宗,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犯了大忌,大燕朝现在只有一位太祖,那就是已经龙归上天的安禄山,又何来太宗、高宗呢? 不过,安庆绪却在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容忍力,犹豫着说道: “安卿所言有些道理,辽东得来不易,若轻易的许给契丹人,岂非让人看的轻了?” 李宝臣摇头道: “陛下此言差矣,我大燕兵强马壮,兵精将猛,只要史贼乱平,夺回辽东也不过在弹指一挥之间!” 安庆绪好像被说服了,又犹豫着点头道: “倒也有些道理,契丹人虽然凶悍,却也不是咱大燕精兵的敌手,若果真能夺回来,现在许给他们也未尝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契丹人如果得了辽东就等于如虎添翼,幽州范阳将直面契丹贼人兵锋,将来若要夺回恐怕千难万难!” 安守忠坚决反对,李宝臣则坚持己见。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若要解这燃眉致命的危机,恐怕也只有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否则……” 到此处,李宝臣不再说下去,可谁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尽管李宝臣的遣词用句不伦不类,可还是让安庆绪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境地。 这时,何继忠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天色渐晚,陛下不如先入行在休息,仔细思忖一夜,有了定计再做决断也不迟!” 安守忠本来瞧不起此人,但现在也忍不住暗赞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还有一夜的功夫可以仔细谋划,总比现在立下决断多了些许缓冲的时间。 “臣赞同何大尹的建议!” 这大尹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何继忠登时感激涕零,向安守忠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而安庆绪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么难做的决定容他用一夜的时间来思量,说不定就会想出更好的法子。 念及此,安庆绪吩咐众人一并入城休息,此事容明日再议。他本人则在何继忠的引领下进了邺城县县廷,这县廷的房舍公廨虽然陈旧,却毕竟是房屋,比起四面漏风的军帐不止好出了十倍百倍。 何继忠则觉得大燕天子驾临邺城就是他脱运交运的关键机会,当初在唐朝治下被举为孝廉就已经是极限。投靠大燕朝以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县令,那时便觉在无所求。谁知当上县令只是好运的开始,今日做了京畿尹,只要假以时日,就算入政事堂为相也不是不能。 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这些在往常何继忠连想都不敢想,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一抬头就唾手可得了。 是以,在安庆绪进入县廷以后,何继忠格外的卖力巴结,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一想到天子曾有许诺入政事堂拜相的言语,他就兴奋的像打了鸡血一样,尽管一日夜不曾安歇,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就在安排妥当了一切,以为可以稍歇放松之时,安守忠却找上了他。 第八百六十二章:辽东为筹码 安守忠见到何继忠以后当即就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来意。 “李宝臣此人狼子野心,以大尹之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先送给了何继忠一顶高帽子,这让何继忠感到有些飘飘然,他虽然自诩才高八斗,但当朝宰相的恭维又岂能不在意呢? “当然,当然,安相公所言,下吏一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人微言轻,不好当众表态而已。” 安守忠暗暗冷笑,如果不是自己开门见山,他又能察觉到什么呢? 然而,其此来是抱着必达目的之决心,所以脸上则浮起了深以为然的笑容。 “大尹乃京畿府尹,怎么会人微言轻呢?就算邺城刚刚成为新都,百废待兴,依旧是陛下面前可以倚重的重臣啊!” 这“倚重”和“重臣”二字,安守忠咬的非常之重,毕竟何继忠县令才做了年余功夫,本身毫无官威可言,需要他的提醒才有可能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当然,这也不是说何继忠就当真这么重要了,古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认不清形势就会被各方较力之下扯得支离破碎,甚至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是,如果能够识时务,认清形势为自己寻一个可以依靠的根基,那情形又是不同了。 显然,何继忠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可客观上却本能的想找一棵大树乘凉,安守忠主动释放的善意自然就牢牢的将其抓住了。 “安相公言重,言重了。下吏这个京畿尹不过是挂名而已,底子却还是这邺城的县令,又怎么能和功勋卓著的相公相比呢?” 反恭维了一句之后,何继忠又直言道: “相公但有吩咐,下吏敢不从命……” 由此,安守忠满意的笑了,不管怎样,这个“平步青云”的何继忠读懂了自己的善意,那接下来的一切就有可为了。 安守忠面露喜色,双掌交击,声音却压低了。 “好,那老夫也就不再绕圈子,直说吧,李宝臣不但是小人,更有挟持天子以自立的阴谋,如果大尹有辅佐天之廓清朝局之心,便当与老夫同心协力,以应对这肘腋之患才是!” 说话间,安守忠冲着何继忠一揖到地,倒是诚意十足。 何继忠也是大为震动,赶忙一把扶住了安守忠,连声道: “相公何须大礼?这可折煞了下吏……” 停顿了一下,何继忠又面有笑意的说道: “下吏与相公之名都有个忠字,这岂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让下吏追随相公为天子效忠吗?” 他在抖机灵之下,以这种看似玩笑的方式向安守忠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不过,却是最有效的一种方式,安守忠彻底放下心来,能够收服这个刚刚入了安庆绪之眼的京畿尹,无异于又丰满了羽翼。 “很好,只要大尹能与老夫勠力同心,何愁乱事不平?将来定鼎天下,你我便是匡扶社稷之臣!” 虽然没有什么许诺,可安守忠的话还是让何继忠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笑的格外痛快。 “下吏究竟该如何做,还请相公明示!” 其实,何继忠完全没有必要做此一问,以他的智商完全能够猜得到,安守忠一定会主动说出来。但为了宽人之心,他又不得不表现的愚钝一点。他虽然为官日短,对官场的险恶见识不多,可为人还是颇为圆滑通透的,示弱更多的时候不仅仅是表示顺从,更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果然,安守忠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 “目下邺城刚刚成了新都,内部百废待兴,外部则强敌环饲,李宝臣虽有狼子野心,但还是可堪一用的,眼看着史思明就要提兵杀过来了,这才是咱们迫在眉睫的心腹之患呢!” 看着安守忠逐渐凝重的神情,何继忠心里也不由得突得一沉,他是个颇有些心思的人,虽然平素里不会锋芒毕露,可心里对许多人和事都明镜一般,看得通透着呢。就比如这次李宝臣的带兵勤王,实际上李宝臣在魏博两州只需要顿兵上表就是了,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到邺城来。 当然,也并非说李宝臣带兵来了邺城就一定有狼子野心,这么做只不过是在像天子表功,邀功而已,向天子表露忠心。何继忠自问,就算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用最合适的手段,达到目的的最大化才是最明智的。 同样,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也未必是最忠心的,就好像面前的宰相安守忠,洛阳城破与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如果不是此人在关键时刻搞什么大清洗,搞的城内人心惶惶,人心散乱,天子此时又何至于逃到了邺城呢? 归根结底,都是私心在作祟。安守忠宁愿为了私心而牺牲天子的利益,就足见此人未必人如其名那般的忠。不过,这也让何继忠从侧面认识了天子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乃父的那般能力。 尤其是今日亲见之下,何继忠更加确定了他的判断,当今天子不过是个中人之才,如果在太平年景只须守成就是了,也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可现在是乱世,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要有所开拓,没有过人之处怎么行呢? 只不过,何继忠没得选,大丈夫为人一世,岂能不做出点轰轰烈烈的事迹?就算安庆绪是个蠢材,他一样要用此人作为自己的晋身阶梯,至于成败则不是那么重要了。 何继忠自问,关键时刻的选择才是决定人生死最重要的一环,现在的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正是出于此种念头,何继忠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安守忠的示好,并进一步表示愿意为安守忠的马前卒。 安守忠哈哈大笑,他十分满意何继忠的态度,其实他并不需要何继忠做什么大事,只需要在天子安庆绪面前以言语偏向于自己就可以了。 当安守忠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何继忠还是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对方需要自己火中取栗,哪成想到居然只是如此而已。 “在陛下面前知无不言,就是下吏的本分,有何须相公特地吩咐呢?” 言下之意,何继忠希望安守忠能让他做一些更有难度的事情。这当然是何继忠以进为退的手段,他在说这句话之初就已经猜得到安守忠一定不会现在就让他做更多的事。 其中,固然有安守忠谨慎的性格使然,更多的则是安守忠现在也未必有通盘解决当前内外危机的好法子。所以,一动反倒不如一静了。 何继忠所料不差,安守忠思忖了一阵,缓缓说道: “老夫此时只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与契丹人做交换!” 在此之前,安守忠公开的态度是坚决反对与契丹人做任何交易的,此时在何继忠面前则流露出了犹豫之色。 何继忠心道,其实此人应该在来之前就有了决断,只不过需要自己的配合而已,是以便佯装没有窥破其意一般,说道: “以下吏所见,不到生死存亡的关投,都不能走这一步。与契丹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一点!” 安守忠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 “老夫又何尝不知呢?如果史思明不造反,咱们拥有河北道仍旧可以与全天下抗衡,可一旦内部先乱起来,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乱局,大燕和你我恐怕就都要成了俎上鱼肉!”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很显然的确为此事头疼至极。 于是,何继忠就顺着安守忠的坡跟下去,朗声道: “既然相公都知道面前是生死存亡的境地,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安守忠眸子里跳跃着不安的光芒,久久没有表态,何继忠虽然脸上挂着的是期待,可心底里早就笃定,此人一定会欣然同意。 然则,何继忠居然猜错了。 陡然间,安守忠一拍大腿,提高了调门。 “不行,老夫绝不能开这个先例,做这个罪人!” 何继忠心道,与契丹人用辽东来做交易是罪人,难道任凭史思明铁骑踏平了邺城就不是罪人吗? 正因为心中疑惑,又看不透安守忠的本意,何继忠再一次选择了低调,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安守忠,希望他能再有所表示。 久久,安守忠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无力的垂下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何继忠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分明在安守忠的眸子里见到了一丝苦涩与不甘。 要知道,安守忠自打成了政事堂宰相之首以后,一改以前的风格,处处以强势示人,现在居然表现出了软弱,可见其内心是当真纠结的,而并非全然作态。 一念及此,何继忠暗道惭愧,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很容易的把握人心,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便与契丹人拿辽东做交易,老夫便要做一做这罪人,只希望上天庇佑圣上,将来定鼎天下,再从那些豺狗嘴里夺回来……” 第八百六十三章:公主抵洛阳 洛阳城,就在秦晋准备北上河东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没有任何征兆与事先通报的情况下,寿安公主轻车简从的出现在了洛阳以东不足百里的新安,马上就要抵达洛阳,这可让神武军自秦晋以下的诸多重量级人物措手不及。说实话,公主于秦晋而言,更多的只是政治上联姻的关系,而且现在这桩婚姻给他带来的恐怕只剩下麻烦。 杨行本曾建议他将婚事拖到不了了之,然而寿安公主虽然年纪小,却显然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在神武军东征洛阳的当日,居然就以主母的身份搬进了秦府,甚至于连那些必备的礼仪都不在乎了。 这就好比生米煮成了熟饭,两人的名份成为既定事实,秦晋若想撇清干系,那就只能做负心之举。只不过,唐朝立国以来,从来只有公主休掉驸马,却没有驸马休掉公主的。 现在,寿安公主不声不响的就到了洛阳,打乱了秦晋的既定计划,北上河东的行程只能暂且押后。寿安公主在李隆基一朝还只是个未曾及笄的少女,影响力几乎为零。但是,自打出了虏疮以后,李虫娘的名字彻底闻名于朝野,李亨出于疼爱和愧疚则更是有意加强她的地位。除此之外,广平王李豫与这位年纪相当的小姑关系也十分要好,再加上其秦晋之妻的身份,已经成为朝廷上影响力数一数二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此,神武军上下才不能仅仅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抑或是说不能仅仅当做秦晋的妻子。 事实果然证明了寿安公主的能力,居然能够躲过从长安到洛阳之间数不清的神武军密探,悄无声息的就抵达了洛阳。 为此,杨行本特地将负责情治工作的杜乾运招至面前,狠狠的痛骂了一顿。 杜乾运最初只不过负责神武军私下经营的商行,后来借由商行的不断扩大,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一支密探人马,自从东出潼关以来,杨行本就被委以提调密探之责。 现在情报出了重大纰漏,就算秦晋没有表示不满,他自己也觉得难辞其咎。 相比之下,杜乾运却苦着脸,觉得自己十分冤枉。 公主可是秦晋的正妻,关上门人家就是一家人,他不清楚杨行本令其监视公主的命令究竟是否出自秦晋的授意,但部署也是十分周密,并未有明显的漏洞。然则,在半月之前,公主就借故住到了宫中,密探的势力虽然遍布于长安内外,然则其影响力依旧没能深入宫廷。那里是张皇后与李辅国分庭抗礼的地盘。 只是这些话,杜乾运不能全都拿出来解释。 “将军容禀,小人确有视察之责,可将军设身处地想想,这能全都怪在密探身上吗?” 杜乾运话说的十分诚恳,杨行本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这其中的原因应该十分复杂,未必是密探能通盘掌握的。毕竟密探只是在商行基础上组建起来的,对于官府公署的渗透力远远还不够。 不过,这次显露出来的问题却给了杨行本新的启发,如果能在各地官府公署中直接发展密探,岂非事半而功倍了? 这个想法令他颇为兴奋,只是想法归想法,最终能不能得意实施,还须取得秦晋的同意。 将思绪又拉回到公主突然抵达洛阳这件事上,杨行本心中忽又一动,问道: “你是说,寿安公主先是进了太极宫,然后就半月没有露面?” “确是如此!” “公主半月未归,难道大夫府中的人就不会去问一问?” 杜乾运面有难色。 “这,这涉及大夫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行本冷冷道: “说!” 杜乾运这才缓缓说道: “两位如夫人与公主并不亲密,且繁素夫人又刚刚诞下长子,公主避到宫内,谁,谁也没觉得意外……” 杨行本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冰冷。 “长子又如何?庶出而已!” 他是宗法制的拥趸,见秦晋的两位如夫人恃宠而骄居然将正室挤兑的避居娘家,便很是少见的表达了心中的不满情绪。 这也让杜乾运甚为惊讶,虽然他与杨行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历次见面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杨行本给他的印象都是深不可测,只要在其面前就不敢有一刻放松。 而此时此刻,杨行本居然会就秦晋的家事做出私人议论,不得不令人觉得奇怪。 杜乾运思忖一阵,还是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将军,这是大夫家事,咱们,咱们似乎不宜,不宜……” 后面的话即便不明说,他相信自己的意思也被准确无误的表达了出来。然则,杨行本就偏生好像没听明白一样,依旧恨恨说道: “家室不靖,难免就会连累到大夫,此事绝不可轻视。你现在就回去,就此事具体写个条陈,杨某会面呈大夫!” 杜乾运彻底傻眼了,他本想委婉的劝说杨行本不要干预秦晋的家事,这种事最是吃力不讨好,可万万想不到,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了。 他自然不敢得罪杨行本,只好硬着头皮将差事接下。 打发走杜乾运以后,杨行本有些心浮气躁,决定去见秦晋,将自己心中的一些隐忧统统捋一遍。 此时的秦晋却不似杨行本那么心事重重,见到杨行本以后第一句话就是道明了他已经命人将天使队伍拖在陕郡,延迟些时日,处置起来也更从容。 而杨行本真正担心的却并非在此。 “大夫,公主能够不声不响的抵达新安才暴露行藏,难道就不令人心生疑惑吗?” 从长安到洛阳,非但有神武军的眼下,各地更是在民营的控制之下,公主的行藏一直没有暴露,这究竟是公主善于伪装,还是各地有人玩忽职守? 杨行本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秦晋却呵呵笑了起来。 “你过于敏感了,寿安公主其人聪明机灵,乔装上路又有谁能认得出来?” 闻言,杨行本愣住了,他一直觉得公主是明码执杖的出行,却忽略了乔装行路这一关节,但他马上又反驳道: “既然是乔装,因何又在新安暴露了行藏?” 秦晋又道: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寿安公主故意露出的行迹,好让我有所准备!” 还有一句话秦晋没有明说,寿安公主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不想弄的他过于仓促,而给他留一些面子和余地。 也正是基于想通这不起眼之处,秦晋觉得寿安公主并非鲁莽,或者为自己带着麻烦而来。她应该是有其深谋远虑之处。 “已经安排了人去新安接公主赶来洛阳,这件事你就不必过于挂在心上,也不要再苛责密探,他们是尽力了的!” 提及密探,杨行本就把自己的想法顺势说了出来,谁知秦晋思忖了一阵之后却摇头表示反对。 这可大大出乎杨行本的意料,这件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有益于神武军的,秦晋为何如此反对呢? 不过,秦晋自有其想法,密探在民间,影响力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可如果一旦官方化,变成了特务政治,就等于打开了一只装满各种不可预测危险的盒子。 一日后,公主抵达了洛阳,并说出了她轻装简从而来的原因,然则这个原因却险些让秦晋吐出一口老血。 “就,就为了生娃?” 秦晋在此之前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公主却不假思索一本正经的答道: “驸马以为生子是小事吗?” 秦晋答道: “生子而已,早晚有何不可?” 还有一点他没在公主的面前明说,那就是繁素已经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至少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上,是可以轻轻接过了的。 “驸马此言差矣,嫡子年幼,年长庶子在家在国都未必是福气呢!” 秦晋的面色渐渐阴沉了下去,他忽然发觉,与自己有关的这几个女人未必是一团和气。而且,公主口中的嫡庶之争,也确确实实是他忽略的问题所在。 公侯之家虽然不比天子,可争夺家主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之事也寻常可见。 想到这些,秦晋不免愈发头疼。 “虫娘,你提醒的对,请受我一拜!” 岂料,公主却笑着轻盈的躲开了。 “郎君莫要折煞虫娘,虫娘,虫娘在来的路上可是很忐忑呢,生怕惹得郎君发怒呢……” 直到此时,秦晋才从寿安公主身上看到了当初舍命相救的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否则直以为是个老于争斗世故的官场油条呢。 放松了心情,秦晋一把抓住了公主的手臂。公主的身手很灵活,显然能轻易的避开,却又故意让秦晋将自己捉住,白皙的脸蛋上也泛起了几许红云。 只见她又低着头,小声道: “现在得知郎君没有怪罪虫娘,虫娘心里欢喜得紧呢!” 秦晋故意板起脸,眼睛里透着似笑非笑: “谁说没有怪罪?” “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大夫亦心软 一夜风狂雨歇,秦晋直以为自己已经堕入温柔乡中,但第一缕阳光挤进室内,眼睛张开之时,马上又恢复了冷静。 “郎君醒了?” 寿安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晋微微扭头,却见她正忽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这时,他的心底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荡起了一丝愧疚之情,不管如何,此时的同床异梦并非其所适应的感觉。 若是欺骗政敌,他根本不会手软,可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少女究其竟是无辜的,也许只是无意中做了有心之人的刀子和工具而已。 见秦晋的反应不大,虫娘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被子稍稍滑落就露出了半截雪白温润的香肩。 “郎君难道是在责怪虫娘鲁莽的赶来洛阳吗?” 秦晋不置可否,右手轻轻的抚在了她裸.露肩膀上,来回的摩挲着。 这是昨夜被打断的话题,他本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可又觉得对眼前这个少女残忍了一些。头疼之下,他闭上眼睛,开始从头到尾盘算从长安到洛阳的种种情报。 很显然,朝廷上有些人不希望自己和神武军过度膨胀,放任公主到洛阳来,与其说是给他添堵找麻烦倒不如更实际的看成是一种监视。 不管虫娘的身份如何,她都是李家的人……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十分明朗了。 虫娘究竟与自己是不是一条心? 其实,这个问题秦晋很难得到确切的答案,就算虫娘现在信誓旦旦的赌咒,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在做戏呢? 秦晋不愿去看虫娘的脸,那张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然则作为李家儿女,她生来就不会是寻常儿女。而他更希望虫娘还是两年前那个柔弱的少女,两人之间的关系若是仅仅停留在当初,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虫娘知道这么做很鲁莽,可,可长安就像一潭污浊不堪的死水,处处都是尔虞我诈,时时刻刻只想插翅飞到郎君的身侧,从今以后,郎君去何处,虫娘就到何处,再也不想分离……” 虫娘的声音有些发颤,秦晋再度睁开眼睛,却见一行眼泪自她的脸颊滑落。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环着自己胸口的俏弱手臂渐渐收紧。 “虫娘,我要到河东去!” 秦晋脱口而出,然后就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反应。 果然,虫娘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惊讶,继而竟又浮现出惊喜。 秦晋自问阅人无数,断不会有差池,这应该是发自心底的惊喜吧,可她又因何惊喜呢? “郎君到河东去,虫娘就也跟去,无论何时何地都再不分开!” 说话间,虫娘臻首轻轻的靠在了秦晋的胸膛上,不等秦晋开口说话,便又轻轻说道: “崔涣和张皇后达成了默契,打算以郎君做洛阳留后,郎君若到河东去,须得在天使抵达之前动身才好,否则恐怕会有麻烦。” 秦晋从来都不以为寿安公主是个简单的小女人,在这个小小而又柔若的身体里,是一个李唐女儿超凡的智慧。 “哦?为何要避开天使?” 这稀里糊涂的反问却使得虫娘有些激动,在秦晋身侧撑高了头部,用一种带着伤心和愠怒的神色盯着他。 不过,这些神色都仅仅一闪而逝,半晌之后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酸楚,自己不顾一切的来找他,找她心中的大英雄,可到了洛阳以后却发现所面对的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那些美好的想象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 刚刚听到秦晋肯和她说起军中隐秘之事时,她以为秦晋对她十分信任,并无任何芥蒂。可这句反问却又恰恰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而这种试探则使人生出了咫尺天涯的距离感。 想到这些,这半月来的辛苦和风餐露宿在此时都化成了委屈的泪水,忍不住从眼眶里噼里啪啦的掉落,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止不住。 虫娘嘴上不说,心里却在不断的喊着,自己的心意你难道当真不懂吗? 说实话,秦晋就看不得女人的眼泪,终是柔声道: “好了,是我失言,不该明知故问,该罚!” 虫娘这才止住了眼泪,抽噎的问道: “该如何罚?” 这可难住了秦晋,刚刚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怎么罚才能使面前的少女破涕为笑又无伤大雅还当真要动些脑筋。只可惜他并不擅长此道,只好展了展眉,无奈道: “虫娘说如何罚,就如何罚!” 虫娘又重新靠在秦晋的身上,用纤细的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划着圈。 “就罚郎君从今以后都不能离开虫娘,永远不能!” 看着少女如水的眼眸,秦晋怎么忍心说不呢? …… 日上三竿,秦晋穿戴整齐,打着哈气进了皇城政事堂。这里是神武军高层处置军政事务的场所。 一干人等早就齐聚堂内,只等着姗姗来迟的秦晋。 看到他这幅神态,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就算傻子都能想得到秦大夫昨夜都做了些什么。只不过,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而已。 “开始今日的议题吧!” 秦晋略显疲惫的坐下,折腾一夜,就算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的。 杨行本清了一下嗓子,沉声道: “安庆绪在邺城落脚,驻守魏博的李宝臣赶去勤王,看来这丧家之犬还有些可堪利用的资本,倒是让咱们省却了不少气力!” 秦晋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利好消息,如果安庆绪过于孱弱,在史思明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撑不过,反不如神武军杀过黄河去直接将他灭了来得实在。 只有安庆绪的实力能够抵受住史思明的进攻才能最大限度的消磨史思明的实力。 “李宝臣在此前不显山露水,其麾下的兵马战斗力可用吗?” “这支人马是从辽东南下的,南下以来并未打过大仗,硬仗早就被崔乾佑、孙孝哲等人打的干净了。不过,辽东兵向来以彪悍著称,又常年与契丹人作战,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听了这些解释,秦晋轻轻拍了拍案头。 “看来叛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如果分散在各地的叛军能够及时赶来洛阳,神武军未必能如此顺利的克复洛阳,说不定……” 说不定神武军在洛阳城下吃了大亏也未可知,只是这些话秦晋不愿意明说,任何可能影响军心的负面话语他都会三思而后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琯说道: “这还要多谢安禄山,他自打近了洛阳城以后就对军政事务撒手不管,各地的叛军也就散了心,安庆绪和严庄又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提调他们,落得这个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房琯在克复洛阳以后与众多降臣做了深入接触,这就是他得出来的结论之一。叛军与唐.军都犯了许多错误,很显然,叛军的错误一点也不必唐.军少。 秦晋道: “看来安庆绪又能为咱们争取到不少时间,可以抓紧一切时间来布局河东,河东北部现在还处于两不管状态,要尽快一一克复,使之有效的处于神武军控制之下。” 河东是攻打河北的关键,只要史思明主力南下,秦晋就会布局从河东北方偷袭范阳。 避免与河北叛军主力正面作战也是秦晋所定下的基本策略,正所谓釜底抽薪,只要拿下范阳,就会让史思明陷入前后不着地的尴尬局面。到那时,不管史思明战胜了安庆绪,还是安庆绪反噬吞掉了史思明,对于两贼而言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平定天下也就指日可待了! 议题大都商讨完毕,过了好一阵,房琯欲言又止,还是强行说道: “老夫听闻寿安公主私自来了洛阳,不知大夫准备如何处置?” 不等秦晋回答,杨行本先撇着嘴道: “此乃大夫家事,似乎不宜你我拿到政事堂来商议!” 房琯却大摇其头。 “非也,非也!公主若是奉旨而来那就是光明正大,无可厚非,假使偷偷私自而来,对神武军,对秦大夫便要谨慎处置才是,否则难免会在长安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杨行本十分不屑的说道: “麻烦又如何?难道还打算以哥舒故事来对付秦大夫吗?” 房琯连连摆手。 “杨将军这是气话,秦大夫功勋卓著,若是如此,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 杨行本的语气丝毫不见软。 “只怕朝廷里某些人正巴望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杨将军慎言,慎言啊,须知祸从口出!” 这时,秦晋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说话了,否则这两个人就算争到天黑也未必会有结果。 “好了,都别争了,秦某自有处置,公主既然已经来了洛阳,就不能再送回洛阳去……” 杨行本何等的聪明,仅从只言片语里,就猜到了秦晋的心意,忍不住问道: “大夫难道打算将公主一并带去河东?” 此言一出,就连房琯都愣住了。 “带公主去河东?老夫没听错吗?” 第八百六十五章:范长明现身 秦晋早就得知了天使所携带诏书的内容,这在神武军高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除了洛阳留后还会被封为晋国公。作为大国国公,这显然是极重的封赏。不过,如此重的封赏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所以,神武军内才产生了究竟要不要接诏的争论。 其中,有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接诏,一旦秦晋就任洛阳留后,将名正言顺的节制都畿道的军政事务,再加上以晋国公之尊,更是威望无出其右。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如果朝廷仅仅封秦晋为晋国公,接诏也无可厚非。可这洛阳留后却是万万接不得的,重臣、重权、手握重兵,这是让秦晋于朝廷难以自处的节奏。 两种争论中,后者占了绝大多数,而今日的议题也是为了解决秦晋所面临的这个麻烦。 事实上,局面发展至今,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随着神武军的实力和威望不断膨胀,早就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而朝廷出于本能,也必然要试图削弱甚至于剪除神武军所带来的威胁。而这道包藏祸心的诏书则是朝廷先一步抛出来试探的诱饵。 像严庄、达奚珣为首的降臣们自然别无选择,只能坚定的站在秦晋一方才有出路。而远在长安的朝廷,是万万指不上的。以宰相之身留在洛阳的房琯则相对复杂一点,此人本来是秦晋的死敌,现在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成为秦晋不可或缺的臂助。 关于秦晋的选择,毕竟不是依赖众谋的,如此议论也不会有结果。军中需要等着他们需要处理的事务又太多,所以很快就被秦晋一一遣散,唯独房琯留了下来。他是负责城内的民营事务,并不需要协同处置军务,因何有他的一套行事流程。 秦晋心事重重的出了政事堂,房琯却从身后将他唤住。 “老夫尚有一言,不知大夫愿不愿听?” 秦晋一直都在等着房琯表态,便答道: “相公但说就是,秦某愿闻其详!” 房琯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沉吟着如何开口,片刻之后则低声说道: “大夫有没有想过,既然朝廷的牌早晚要摊开,躲下去是最合适的选择么?” 他这一问大出秦晋所料,旁人只劝他躲开天子诏书,以避免和朝廷产生正面冲突,而房琯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建议躲,还要名正言顺的接下诏书。神武军中以裴敬为首的一系劝说秦晋接诏,房琯与他们正不谋而合。 “裴敬也这么劝过我,但秦某并无野心,这么做岂非要架在火上烤?” 裴敬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来密信,劝说他无论如何要接下诏书,到时候裴氏子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方。 如此种种,许多走向都偏离了秦晋的设想,在他看来解决内部矛盾是要等到平叛成功再摊牌也不迟。现在正是渡河北上做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却又要偏偏被逼着表态。这实在令人难以抉择,万一一步走错,将是步步皆错的局面,是以不得不格外的甚重。 秦晋直视着房琯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底里找出其真正的用意,不过房琯乃浸淫官场近三十年的老吏,又怎么可能被轻易的看穿心思呢? 房琯当然也看得出来秦晋内心的纠结和犹豫,便进一步说道: “大夫何妨换一种思路去想,神武军诸将俱与大夫一荣而荣,一损而损,倘若大夫犹豫怯懦,岂非将这些人向外面推吗?” 不谈交情和倾向,房琯做了最实际的选择,只谈利害。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秦晋此前只一心想着如何尽力避免与朝廷摊牌,可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神武军诸将未必都做此想。 秦晋拥有另一世的记忆,自然比时人多了许多见识,思量了许多前车之鉴,他忽然发觉避到河东去可当真称不上是什么好办法。如此一来只会造成神武军内部认知的混乱,甚至有可能使各派系之间的隔阂明显化。 然则,秦晋还有一点想不通,房琯身为宰相之首,虽然是戴罪之身,可有什么理由提醒自己这些呢? 看到秦晋疑惑的目光,不等他问出口,房琯就苦笑着解释: “大夫可是诧异于老夫因何有此举吗?” 秦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又平静的等着房琯的答案。 “无它,只因该来的总要来,既然应当面对的问题迟早都要面对,那就迟不如早。况且,老夫并非迂腐不化之人,若当真有此心,早在洛阳兵败的那一天就自刎以谢罪了,又何至于苟活至今?” 现在则是剖白心迹了,房琯的手法果然老练,先以利害说动秦晋,再表明自己的立场,把握秦晋的想法变化恰到好处。 这时,秦晋才算真真正正的看清了房琯,这是个识时务的人,很显然他看得出来,比起朝廷自己和神武军更需要他,更能给他一展所长的机会。因为只要回到长安,不论房琯能拿出一万种理由,朝廷都要追究这败军丧师之罪,否则就无以赏罚分明。 在神武军和秦晋则不同,他们不需要在房琯的身上明确赏罚分明,而房琯处置民营又有大用,自然会优厚相待。 两相比较之下,房琯能做出这种选择也就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只是房琯的表态并不露骨,听起来似是而非,只能意会而已。这也是他老练油滑的一面。秦晋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因为他已经被房琯刚刚那一番话说动了。 …… 李十三是洛阳城中的疲赖子,原本没有资格编入城中的民营,向他这种没有恒产的流民按照规矩要被送到城外的苦力营里做工,经过半年以后才能择优选入民营。 不过,这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代,他用百金的价格买下了虚假的照身,又一并打通河南府中掌管户籍的吏员,才成功的保住了留在城内的特权。 然则以他的见识绝难将此事办得如此圆满完美,想到此处就连李四本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遇到了贵人。虽然只知道这个贵人是一位姓范的长者,但他却是个颇为仗义的人,愿意一报还一报。 “四哥,你说的奇人就是那佝偻老翁?” 跟在李四身后的一名敦实汉子指着不远处的老者,只见老者弓着背,头发已经花白似雪。 “你懂个屁,难道不知莫要以貌取人的道理吗?若非此公从中穿针引线,你我兄弟恐怕这辈子也不知何日能再见面!” 这个敦实汉子本是洛阳城内一富户的嫡子名为胡锡乾,老夫在安禄山进城时忧惧惊吓而死,他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家主之位和诺大的产业。而李四这种疲赖子在他的眼里就是古时游侠般的人物,仰慕之下便倾力结交。 李四买通各个关节的百金就是此人所出。 “敞开了说吧,老夫乃大燕天子密使,两位可愿做匡扶社稷的股肱之臣?” 说罢,一双小眼睛闪着扑朔的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 李四和胡锡乾的反应各有不同,前者心里倒吸凉气,他虽然做好了报答的心理准备,却也绝想不到要以性命相托付。然而,现在等于已经被架上了刀山,如果自己不从,对方没准就会去告发,那么等着他的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后者看似胆小,此时却兴奋异常,这些冒险之事,他从前只在书中看到过,想不到竟也有参与其中的一天,是以竟有些手舞足蹈。 李四的眼光渐渐显出了杀意,衡量之下他觉得杀掉这个姓范的老者将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不过,范姓老者却好似看穿了李四的心思一般。 “李岩,老夫既能在城中来去自如,便有无数手段可以兑现诺言,你还犹豫什么呢?” 这番话说的不阴不阳,却将李四惊得浑身一颤,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啊,李岩是他买来的身份,从今以后只要神武军当权,他就必须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小弟愿甘为四哥驱使,但有要求,无不从命!” 李四看了一眼胡锡乾,心道这厮也是蠢的可笑,难道他不清楚与这老东西在一起,是很有可能家破人亡的吗?他暗暗咬牙,反正自己无亲无故,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大不了就赌上一赌。 “李四愿听驱使!” 早就料到了李四会屈从,范长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个任务,争取做到民营中的百夫长,老夫会在暗中全力相助的。” “啊?” 李四没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看起来简单无奇,他自问别的本事没有,聚拢人心倒是很有一套的。 加入民营也有些时日了,对于民营中的运作也了解了不少,除千夫长以上由神武军任命以外,百夫长以下则由一人一票选出来的。 范长明含笑点头,然后便转身欲走,胡锡乾则急得忍不住问道: “我呢,我呢?” 范长明佝偻着身子,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句话: “两位切勿辜负了老夫的期望!” 第八百六十六章:刺杀秦大夫 初秋的风卷起落叶,李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惊恐的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不可预测的陷阱当中。然则,此刻就算意识到也已经晚了,就像离弦之箭又如何能够回头呢? “四哥,小弟本来有意竞争这百夫长的,既然那位长者有此重托,便权力支持四哥了!” 李四苦笑着扭过头来,看到胡锡乾一脸莫名的兴奋就觉得荒诞至极,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不怕死,不怕连累族人子弟死绝的浑人。好在他并非是阴狠之人,这个胡锡乾脑子虽然浑,可毕竟曾帮过自己,便不忍见其一步步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胡兄弟,实话说了吧,刚刚那白发老者交代下来的事都是有身死族灭风险的,今日之事你就权当不曾见过,回去好好的竞争百夫长……” 胡锡乾不明白李四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诧异之下便急问道: “小弟去争那百夫长,四哥呢?” “我?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容身之所吗?这洛阳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难道四哥要离开洛阳?” 胡锡乾终于从李四的话语中揣摩透了他的去意,可又怎么能在这个关节上看着他离去呢? “四哥当真要走?” 李四坚定的点了点头。 “神武军戒备虽然森严,却还挡不住我,离去便离去,今后隐居深山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见他神情萧索,胡锡乾刚要开口,却又被拦住了。 “我想过了,今日之事你绝不能当做不曾见过,神武军的密探遍布内外,今日会面早完事发,待我走之后你就赶去河南府官署检举,就说我李四和那个叫范长明的老者有勾结,欲为叛贼……” 话尚未说完,胡锡乾就激动的将其打断: “不,这等背弃兄弟的事,小弟绝不会做!” “糊涂!” 李四的脸色很难看。 “只要四个不走,小弟什么都愿做!” 不过,他的这番许诺却没换来李四的任何回心转意,寻思一阵终是一跺脚,道: “红菱!如果四个不走,小弟便将红菱送与四哥!” 此言一出,果见李四身子猛然一颤,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惊异,甚至还带着点尴尬。 红菱是胡锡乾最宠爱的小妾,李四寄居在胡府,因缘巧合之下竟与其有了私情。每每见面只有片刻功夫,贪欢难享,相思难托,一向自诩洒脱任侠的李四倍觉煎熬痛苦。 然则,这等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便只能将所有心思都深埋于心底里,默默的承受着这种煎熬。 李四之所以费尽心思也要留在洛阳城内,所为的就是能距离红菱近些,哪怕难以厮守,也心甘情愿。 今日胡锡乾忽然将此事挑明了说出来,李四觉得难堪至极,盗兄弟的女人最为人所不齿。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岂料这个胡锡乾看似浑人,却早就知晓了,只是没有声张罢了! “四哥,小弟是真心实意的,若四哥肯留下来,小弟便将红菱送与四哥!” 见胡锡乾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之色,李四只觉得荒谬至极,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在乎自己和族人的安危,为了任性冒险居然连最宠溺的小妾也舍得送人,还当真是世所罕见。 李四真想言辞回绝,以挽回被自己玷污了的名声,可红菱的一颦一笑却不时闪现眼前,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鬼使神差之下,这个响当当的汉子居然热泪盈眶,扑通一下跪在了胡锡乾的面前。 胡锡乾放下心来,这一跪就等于给出了回应,于是赶紧上前去搀李四。 “女人不过身外之物,四哥如此大礼可折煞了小弟!” 想起红菱自此以后就是李四的人了,胡锡乾心里还是隐隐泛起了点点酸涩之感,不过这种酸涩比他平日里吃的酸杏也强不到哪里去,回味一阵就越来越淡。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了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呢? 胡锡乾认定了与范长明这个神秘老者一定会做出些震动天下,乃至青史留名的大事,便觉得纵然事成立时就死掉,也是值得的。只要本朝游侠列传里有胡某人这一号便不枉走了一遭人世。 李四摇头苦笑,这胡锡乾终日痴迷于历代游侠列传,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就算九头牛怕也拉不回来。 有了红菱这个理由,李四终于下定决心,冒险孤注一掷。 洛阳乃大唐东都,人口稠密,共分十六民营,这些民营的千夫长已经由宰相房琯亲自任命,其余各百夫长则按照惯例于营中公推出来。 民营规模虽然史无前例的大,房琯却对上下事务处置的井井有条,三日之内,各营的所有百夫长名单就已经公推完毕。 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名单,房琯逐一审阅着每一个人的籍贯乃至于自出生之日起的履历。 正忙碌间,杨行本迈着方步进了政事堂,房琯颇感意外,此人与他一向不和,今日骤然来此不知有什么事。 虽然头疼,房琯还是很客气的将其迎了进来。杨行本在神武军中地位仅次于秦晋,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杨将军大驾光临,不知何事见教?” 杨行本眉头紧锁,似乎面有忧色,这又让他有些意外。 便听杨行本沉吟着说道: “据密报,民营中混入了身份不明之人,要搞出些大动静来……” “将军可有切实可靠的证据?老夫拿人就是!” 杨行本摇了摇头。 “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但不得不重视!”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房琯顿觉头疼不已。杨行本果然带来的是麻烦,虽然不是此人有意为之,可仅凭捕风捉影的情报又能证明什么呢?民营近十万人,让他筛查奸细,岂非大海捞针? 不过,杨行本的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眉头突突乱跳。 “相公万不能轻视,据说这些人有意要刺杀大夫,若让奸细得逞,天下瞬息间就要乱了……” 刺杀秦晋? 房琯也知道有一支十分神秘的密探掌握在秦晋的手中,而杨行本作为受命的主事人,今日主动老来与其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看来绝非自己此前想的那么简单。 于是,他也只能开诚布公的坦白: “实话说吧,缉查奸细并非老夫所长,只怕,只怕……” 后面力不从心四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杨行本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种回答,想也不想便道: “不用相公亲自负责缉查,只要配合杨某便可。” “愿闻其详!” …… “甚?刺杀秦晋?” 尽管胡锡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这句反问还是因为激动而显得调门颇高! 李四赶紧捂住了胡锡乾的嘴巴,此事绝不可再宣之于口,见诸于文字,要知道事不密便有杀身之祸! “小弟省得,省得!” 兴奋之下,胡锡乾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不过,李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想好了?你现在尚有回头的余地,将所有罪孽都推到我的身上,然而一旦付诸实施,你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胡锡乾道: “小弟自处娘胎以来,等这一天都等了三十有五年,怎么会后悔?” 李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淡淡的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会在三日后行动,到那时你一家恐怕都难逃劫数!” 闻言,胡锡乾首先并非担心族人子弟安危,而是急急问道: “如何,如何?难道不用我再做什么了吗?” 李四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胡锡乾自小养尊处优,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空有这莫名其妙的胆色,并不足以成事。 “还有一件事要胡兄弟去做,三日后动手需要九石弓一柄。” 胡锡乾有些失望,他以为会让他也跟着动手,原来只是寻一把弓而已。 “朝廷虽然禁止民间持有弓弩,九石弓则更是少见,却也不难弄到,四哥等好消息吧!” 李四抬起眼皮看了胡锡乾一眼,忍不住又道: “我选百夫长,用九石弓射杀秦晋,胡兄弟都出了大力,不论三日后事成与否,你都再难……” 谁知这胡锡乾倒痛快的打断了李四的劝说之词。 “四哥不必再劝了,小弟连红菱都割爱与四哥,挽留四哥留下来,难道还会反悔吗?” 室内气闷难当,竟让人有些燥热烦闷,李四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到窗前,一把将窗户推开,清冽的秋夜晚风吹了进来,登时让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胡锡乾也跟着李四来到床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道: “时日无多,四哥便与红菱再多缠绵几日,过了三日后,只怕便没有时间……” “胡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红菱,把红菱送出城去,越远越好……” 岂料胡锡乾却骤然笑了起来。 “四哥在女人身上怎么就犯了糊涂呢?红菱是个大活人,洛阳城又不许随意进出,送出去必然勾连甚多,难免在哪个环节就会打草惊蛇!这个险四哥冒得起,小弟也冒不起啊!更何况,小弟在城内的族人子弟也无一人送出去呢!” 第八百六十七章:引出叵测事 洛阳城虽然暂时禁止了百姓随意进出,但毕竟是大唐东都,城内拥有人口数十万,绝不可能封闭了所有的城门,比如每日产生的生活垃圾都要及时的运送出去。而且民营的运作也与其它小县城大为不同,在组建民营的同时又保留了原本的户籍制度,这也使得城内繁华喧嚷不减昔日。 虽然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可坊市间的茶楼酒肆却已经又是一派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间,一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出现在了南市西侧的福善坊,这里有着洛阳城内最具盛名的谪仙楼,据说此楼乃是因李太白而得名,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墨客都爱在此做凭栏远眺,做附庸风雅之举,望向北方便是将洛阳城拦腰斩为两截的通渠河水。 “客官来的正好,今日有上秋新捕河鱼,可来一尾尝鲜?” 白发老者虽然身子佝偻,可身上却是穿绸带玉,一眼就能看出来绝非普通百姓。候在门口专门迎宾的店家整日接触各色人等,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便来一尾,楼上可还有雅间?” 白发老者扫了人满为患的大堂一眼,便抬手指着楼上问道。 “自然有的,临窗便可瞧见河水,皇城阙楼也能看的真切呢!” 店家一边躬身赔笑,一边引着白发老者往楼上去。 “老夫今日宴客,捡着四五样时令特色与好酒,上来便是!” 随*代的几句都极是利落,店家见老者如此,则喜不自胜,没有具体要求当然要捡着既少且贵的菜式上了。 屏退了还要献殷勤的店家,白发老者挨着靠窗处坐下,外面繁花似锦却丝毫入不得他的眼睛,似乎有着很大的心事。 “范公,今日仓促见面,可是有眉目了?” 随着这声不高也不低的发问,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头上是一顶黑缎面的软脚璞头,虽然看起来极似低调,可腰间挎着的银丝镶玉皮袋却时时彰显着他的身份绝对不低。 白发老者甚至连身子都没有欠一下,原本半睁的眼睛居然闭上了。 “坐吧,今日有上秋新捕的河鱼,一会尝尝鲜!” 青衫中年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某今日赴约是为了吃鱼么?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 “稍安勿躁,你这副急脾气,怎么能成就大事?” 说话间,小厮将茶具端了上来,在等待酒菜上齐之前,供贵客品茗解渴。 中年人咳嗽了一声。 “一刻钟内,没有召唤,不得任何入内,听清楚了吗?” 谪仙楼的小厮也都是见惯世面的人,眼见贵客如此要求就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谈,便很知趣的低头应了声诺,又轻轻退了出去。 “某没功夫在这里吃酒,范公只说眉目如何,可定下了日期?” 白发老者猛的睁开眼睛,声音低的几乎连与之对面而坐的中年人都听不甚清楚。 “三日后神武军的头目们会检阅民营,老夫需要安排几个人在那新中桥的一箭之地内!” 话音未落,青衫中年人眉毛一挑,目露惊异之色,不由自主欠着身子问道: “这么快?安排多少人?都是民营中的吗?” 白发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对折的羊皮纸,放在案上,又向前缓缓的推过去。 “都在羊皮纸上记着呢,都是民营的百夫长!” 青衫中年人原本还有点矜持,此时也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径自走到白发老者案前,将那张羊皮纸捏在手中展开便看。一看之下,原本目光中的惊异则变成了惊喜。 “范公好手段,这才几日功夫居然就已经联络妥当了!” 白发老者就是前日与李四会面的范长明,他捻着颌下胡须,又端起了案上的茶碗轻啜一口。 “这几位都是敢死之士,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老夫可没少下功夫啊……” “范公只说,事成之后要何等回报?金银美女,高官显爵,要甚便有甚!” 说完,青山中年人裂开嘴竟大笑了起来。范长明也跟着呵呵了几声,可他的那双小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孤寂之色,然而一闪将其取代的则是炽烈的仇恨之火。 “老夫早就是断子绝孙之人,高官显爵也罢,金银美女也好,都是无福消受的,老夫只要亲眼看着秦晋那狗贼去死,此生就再无憾事!” 中年人吃了一惊,此前也听过范长明口口声声要报仇,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其如此失态,便劝道: “不如意事常八九,范公也不必耿耿于怀,或可从族中过继才貌过人的子侄承继香火……” 岂料范长明的表情却转而阴鸷,咽喉间发出了一种近似于野兽般的呜咽。 “族人?那些族人巴不得老夫死了,好分了家产,老夫又岂会便宜他们?” 范长明自打在新安败在秦晋手中,其长石乡的族人就一轰瓜分了他的田地。他几经颠沛流离之下也曾偷偷的返回过长石乡,发现家产田地已经早就换了主人,主人正是他的远支族人。而近支族人则在新安一战时大半战死,不死的也早就背井离乡逃难去了。 提起族人,范长明咬牙切齿,大有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势。 中年人见状吓了一跳,生怕范长明因此而癫狂,那可就坏了他的大事,是以赶忙转换话题。 “好,好,只说如何杀了秦晋,此人一死,范公想要如何便如何!” 范长明并没有答话,好半晌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细节不必多问,若不失手,秦晋必死,关键在于名单上的人一定要安排妥当,这可决定着两日后的计划成功与否!” 中年人又展开那羊皮纸看了一眼,继而笑着拍起了胸脯,保证道: “范公放心就是,一切都包在家兄身上,准定安排得妥妥帖帖!” 一刻钟时间过去,雅间门帘一挑,小厮捧着各色佳肴鱼贯进来。 霎时之间,室内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不已。 然则,中年人对那新捕河鱼好像没有半点兴趣,该商议的要事都已经处置妥当,自然就失去了留下来的兴趣。 “范公慢慢享用,某还有要事缠身,便不久留了!” 范长明也不挽留,只嗯了一声就目送着中年人离去。当雅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拿起了筷子在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河鱼身上狠狠的剜下了一块肉送到口中。 中年人出了谪仙楼便迅速进入一辆没有车幡的马车,向着城南辚辚去了,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另有两辆马车远远的坠在后面。 …… “查出来了,有人密谋要在三日后行刺大夫,这个密谋之人算得上大夫的老相识了!” 秦晋看了一眼,觉得很是意外,他虽然树敌不少,但真正有意行刺的人却凤毛麟角。 “范长明?” 很快,这个老家伙的名字就从他的脑中蹦了出来。 杨行本笑道: “大夫与此人到是有些惺惺相惜呢,这一次还要手下留情?” 秦晋也笑了,但却是苦笑,他可从来没对范长明手软过,之所以让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除了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此人是繁素的生父。总而言之,范长明与秦晋有着揪扯不清的干系,绝不能简简单单的便将此人杀掉了事。、 这些因由秦晋从未对人说过,包括杨行本、裴敬等心腹也不例外,难怪杨行本会觉得秦晋对范长明有惺惺相惜的手软之意。 “密探觅得此人踪迹以后,发现他在洛阳城频频与民营中的人会面,后来这些人多数被选为百夫长,末将觉得大有蹊跷,就设计审讯了其中一人……还真被吓了一跳,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要行刺于大夫!” 秦晋思忖一阵,问道: “这些勾当范长明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他的背后必然还有城内之人接应,查清楚了吗?” 杨行本道: “大夫所料不差,今日果然有一个神秘人与范长明接头,一时间还没有查明此人身份。” 秦晋道: “要尽快,必须在检阅之前将幕后阴谋者揪出来,至于范长明,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密探盯紧了他就是,绝不可再失去此人踪迹!” 闻言,杨行本有些诧异,范长明到现在已经没了继续留着的价值,抓捕就是,为何秦晋还要留着他呢? “大夫莫非又要放掉他?” “范长明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放与不放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杨行本不以为然。 “大夫此言差矣,如果不是密探在巧合之下发现了他的踪迹,恐怕咱们现在还对刺杀计划毫不知情呢!” 秦晋有些意动,觉得总放任范长明的纠缠也不是个办法,将此人抓捕关押或许也是个合适的法子。 “既然如此,抓捕就是。不过,在揪出幕后阴谋主使之前,玩不能打草惊蛇,否则麻烦可不会小了。” “大夫放心就是,末将早就安排妥当,只要时机成熟,便同时抓人,此番定要将这些宵小一网打尽!” 第八百六十八章:太白再现身 秦晋对杨行本的安排十分满意,一早就料到了洛阳城内不会如此平静,现在有些阿猫阿狗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正好就将他们一勺烩掉。可杨行本迟疑了一阵,又劝道: “末将建议大夫短期内不要公开露面了,为防止万一,加入有密探未曾及时发现的阴谋者,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于谨慎起见,杨行本的建议无可厚非,不过秦晋却另有他的打算,两日后的检阅不单单是他本人露脸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稳定军心和民心,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十万民营将士撑起洛阳的核心力量,必须让这些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秦晋在第一时间就回绝了杨行本的建议。 “定下的行程不会更改,至于……至于我的安全问题,可以外松内紧。” 这个决定让杨行本有很大压力,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秦晋低调行事,不在人多人杂的地方露面,但既然秦晋一意坚持,他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还有一桩事……” 杨行本忽然吞吐了起来,似乎在犹豫着说与不说。秦晋颇感意外,杨行本此人向来不会如此,便问道: “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杨行本道: “并非末将有难言之隐,难言之隐在大夫那里!” 秦晋更是意外。 “我?” 杨行本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说道: “密探发现,有身份不明之人频繁与公主接触,而公主……公主对这些人也是来者不拒……” 闻言,秦晋的眉头禁不住挑了两下,他万没想到密探已经用到了公主身上。虽然神武军中许多人都对寿安公主持有一份警惕,但如此监视他身边的人,难免还是有几分不快。 “日落之前把监视公主的密探全都撤掉,一个都不许留!” 一旦把话说出来,杨行本就不再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的质问: “难道大夫就不想知道与公主接触的那些不明身份者究竟意欲何为吗?” 秦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下意识的不快里,并非全都因为密探监视公主而起,大部分的因由都在此处。一念及此,他在室内快速的踱了几圈,然后站定,态度坚决的说道: “密探撤掉,公主那里我会亲自去问,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杨行本的眉头紧锁。 “但愿大夫不要被女色迷惑了眼睛!” 这已经是十分的不客气,秦晋不怒反笑。 “杨二啊杨二,你看秦某像这种人吗?” 杨行本依旧紧绷着脸,用十分不满的语气回答: “以前不像,现在,难说!” 秦晋当然无法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虽然有时候会对这些处于乱世夹缝中的女人抱有一些本能的同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十分清楚的。如果公主当真与心怀叵测之人有接触,便不排除将其强行送回长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大唐立国至此,作为臣下的驸马还有没休掉公主的先例,就算能够打破惯例,这也绝非明智之举,无疑等于加速将自己和神武军推到了李唐宗室的对立面。 见秦晋如此,杨行本跺了跺脚,又阴沉着说道: “公主抵达洛阳以后,密探就发现了行刺大夫的阴谋,而公主本人也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密切,难道这接二连三的都是巧合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日秦晋与公主有过长谈,他此刻就会毫不犹豫的相信这不是巧合,但一想到虫娘那乌黑如水的眼瞳里满是柔情与依恋,便又难以确认了。所以,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公主。 …… 洛阳城内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靠在高墙的影子里,身上的褐色布衣竟使其与阴影自然的混成一体。若非不时有阵阵的轻咳声传出来,一般人还真就难以发现这里站了一个人。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拐进了这条小巷子里,其中一人语气明显十分不满。 “此时见面,风险重重,万一暴露,咱们就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白发老者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早晚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这世间事一切自有命数,该死的人早晚会死,不该死的人就算九死一生也仍旧活得好好……” 说话间,他的脸上就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只是这笑意转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这个白发老者自然就是无时不刻将杀死秦晋作为毕生追求的范长明,在这数年之间,他经历了多少次的危险,每每总是化险为夷,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一般,因此也早就看开了常人最在意的生死。 但是,独独有一样是范长明看不开的,那就是必欲将秦晋置之死地而后快,否则便死不瞑目。 他的这番话自然又招惹来了一阵不满。 “既然天数注定,咱们又何必动手了?等老天收拾他就是了!” 范长明依旧阴恻恻的说道: “运数在天,谋事可在人啊。” 说到此处,他又瞥了那人一眼,问道: “莫不是反悔了吧?” “俺李四响当当的汉子,言出必践,岂有食言之理?” 范长明点了点头,问道: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多亏了胡锡乾,六石弓已经到手,只要范公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秦晋必会死于李四箭下!” 阴影中的范长明久久没有反应,李四很不满的反问道: “如何,不相信俺的箭法?” 李四的箭法和身手范长明是见识过的,否则也不会刻意引此人入彀。不过,他在思忖的却是另一件事,同时安排的几批刺客都十分了得,究竟哪一方会率先得手呢? 范长明就不相信了,秦晋就算再命大也躲不过这回布下的天罗地网! “你的箭法当今世上也算得数一数二,老夫岂会怀疑呢?后日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老夫只预祝李四兄弟一箭中的!” 李四肃容一躬,虽然他对范长明这个神秘老者全无好感,但就实而言还是觉得此人绝非寻常。能够在神武军控制的洛阳城里从容的布置安排,以达到行刺秦晋目的之人,这世上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范长明忽而又叮嘱道: “你身边那个胡锡乾行事鲁莽,极有出岔子的可能,回去以后寻个机会将其杀了,可保这两日无忧!” 李四却有自己的坚持。 “胡锡乾于我有恩,若要杀他,还请范公另寻高明!” 范长明原本也没指望李四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能答应下来,只劝了一句就绝口不提,然后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就将其打发走。 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四是今日见的最后一个人,这些谋划他已经等了数年之久,而今终要达成所愿,心中不免激荡兴奋难以自持。 黑暗中,只听一个苍老的低沉几乎是梦呓的声音时断时续。 “秦晋啊秦晋,当初你害得伯龙、仲龙身死阵前,又逼得……逼得……” 想到自刎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早就铁石心肠的范长明居然老泪纵横。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再有两日功夫就会为死去的儿子复仇,让他们死可瞑目。 …… 秦晋回到下榻之处,公主便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围在他身边像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绝难伪装的。原本硬起的心肝肺在这瞬间竟又统统软了下去。 不过,杨行本的巧合之说若没有彻底查个清楚,秦晋便总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 秦晋自问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个冲动的人,可说来也奇怪,只要站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说了一阵闲话之后,公主忽而道: “虫娘有一事求郎君,希望郎君不要拒绝虫娘!” 虫娘并不喜欢按照时下的规矩称呼秦晋为驸马,只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妇一般,称自己的丈夫为郎君,每每这两个字出口时,她总能觉得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秦晋一愣,问道: “何事?” 虫娘莞尔一笑,说道: “这几日有不少人都来托虫娘为一个人说情,虫娘开始是满心拒绝的,可,可这个人诗才满天下,若是就此摧折了,难免令人惋惜!” 听到虫娘如此说,秦晋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但转念一想,此人在数月之前就已经被释放了,应该不会是他。 “此人的诗名郎君应该也是听说过的,便是李太白。” 三个字由虫娘口中轻轻吐出,秦晋便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誉满后世的大诗人又闯了什么祸。 “李太白现在何处?” 虫娘简明扼要的交代了李白的遭遇,原来他被释放以后本打算南下避祸,可偏偏倒霉的是,抵达颍州时正赶上叛军围城,不幸陷在贼军之中。说巧不巧,接管此城的主将此前为淮西的地方官,慕太白诗名久矣,便又将其奉为坐上宾。 只可惜好景不长,神武军很快将叛军击退,收复颍州以后,李白又顺理成章的被当成了附逆之人,拘押待罪。 第八百六十九章:虫娘的争执 “与虫娘到京的同一天,李太白也被押解进了河南府的大狱。” 虫娘的声音婉转而又带着期待,秦晋心中此前悬着的石头也随之落地,原来这些巧合不过是因为李白其人而起。那些频繁与虫娘接触的神秘人大多是要为李白求情而已。 说实话,秦晋并无意为难这个诗名流芳后世的大才子,但是在神武军中向来倡导法不徇私,法外无情,他也因此无意插手过问此事,按照既有的律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为何颍州地方要不辞辛劳将李太白押解到洛阳来呢?” 秦晋这么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李白虽然诗名极盛,但毕竟不是官身,之所以押解到洛阳来也是颍州地方官吏故意为之,说穿了还是希望他看在李白名气的份上,宽宥此人。 虫娘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来到秦晋的身边,直言道: “地方官吏还不是希望郎君能对李太白法外开恩,他虽然有附逆的事实,可也是身陷贼营,不由己身啊,再说……” 才说了一半,虫娘忽然发现秦晋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便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一瞬间,她便坚定的说道: “再说李太白也不曾有过任何实质的行为,如果不是叛贼主将久慕其名,他此刻怕已经成了淮河两岸的一抔黄土了。郎君若能宽赦此人,于名声上可是有利而无害呢?” “一派胡言!” 猛然间,秦晋声色俱厉。这可将虫娘吓了一跳,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泛出泪水,却又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不滚落下来。 秦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好言道: “是我失态,虫娘,虫娘……” 一时之间,秦晋竟不知道如何才能使眼前的少女破涕为笑。他本不是个冲动又喜怒无常的人,偏偏又总是在牵扯到虫娘的事情上屡屡失态,如此种种却都无从解释。 看着两手摊在当场,身体僵硬又显得尴尬的秦晋,虫娘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郎君刚刚可是吓坏了虫娘呢!虫娘虽然也仰慕李太白诗名,可如果此事对郎君没有半分好处,虫娘也绝不会为他说一句话的!” 秦晋温柔的握住虫娘的小手,轻声道: “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徇私,就等于在神武军中开了干涉司法的先例,神武军数年苦苦经营的制度将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与之比起来又何止微不足道呢?” 虫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不明白为何替李白网开一面会对神武军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可她还是极认真的使劲点了点头。 “虫娘知道了,是虫娘考虑的太少……” 既然这些话出自秦晋之口,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不过,虫娘虽然在这件事上无条件的站在秦晋身边,可还是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在可惜,可惜李白如此绝代才子因何生不逢时,命途多舛呢? 实际上,虫娘有意搭救李白,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替秦晋招揽此人入幕。如此才子任其流落荒野岂非大大的暴殄天物了? 虫娘是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在丈夫面前更是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虫娘其实有意让郎君招揽太白入幕,此人之才闻名于世,郎君若能得他助力,岂非如虎添翼?” 闻言,秦晋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面又伸出手在她雪白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你呀,还是太天真了!” 虫娘毕竟还是个刚刚嫁为人妇的少女,纵然冰雪聪明,也免不了少女心性,便很不服气的躲开了。 “难道李太白的才名都是假的吗?都是欺世盗名吗?” 见她恼了,秦晋收敛笑容,耐心的解释道: “哪个规定有诗才的人就一定有治政,治军之才呢?如果按照你的论调,为夫岂非大大的庸才?” 闻言,虫娘眨了眨眼睛,明明觉得秦晋的话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可又不知该从何处驳斥。 秦晋当然知道,仅凭这么几句话是无法说服虫娘的,除了讲道理以外,还要和她摆事实。 “就拿永王璘造反一事来说,如果你与李太白易地而处,还会不会主动贴上去投靠呢?” “当然……不会……” 虫娘几乎是脱口而出,但马上又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是以又强行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秦晋微微一笑,有她的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就连虫娘都知道永王璘难以长久,李太白却一门心思贴了上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短视啊!试问一个短视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能入我幕府呢?” 这一番话切切实实把虫娘问住了,此时她仿佛从另一扇门里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李太白,原来这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居然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连带着想到此前自己还有意代秦晋招其如幕府的行为,不禁面红脸热。 虫娘是个不会轻易服输的少女,就算李太白短视,其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其身也未必不堪一用。 然则,当她将这种想法说给秦晋时,却只引来了一阵大笑。 虫娘一跺脚,没好气的嗔道: “郎君只知道傻笑和强词夺理!” 秦晋收住了笑声,也不争辩,而是又给她讲起了故事。 “虫娘应该知道李太白曾两度入赘吧?” 对于这位诗名满天下的才子,虫娘虽然听说过他先后娶过两位夫人,但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所谓的娶原来是入赘。在这争执的当口,她不愿输了气势,就硬着头皮承认知道。 “入赘又如何?淮阴侯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不一样是流芳后世的大英雄?” 男人入赘女方家本就是让人瞧不起的事,连生的孩子都要随娘家的姓,别说胸怀大志的大英雄,就连普通人恐怕也不会轻易走上这条路。 其实,还有一点秦晋没有说透。李白第二次入赘的宗氏,乃是中宗朝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当世惯例都以娶宰相之女为入仕进阶的捷径,李白入赘宗家难免不是贪图其中的终南捷径。也因为此,孜孜求官的李白甚至顾不得宗楚客是有奸臣之名的宰相,宁愿冒着沾染不利名声的风险也要入赘宗家。 只可惜,即便入赘了宰相之家,他仍旧没能如愿的在官场一展所长。 如果不是了解这些,秦晋也许会如涉世不深的虫娘一般,对这位才华横溢又郁郁不得志的大诗人充满了敬意和惋惜吧。当李白走了玉真公主的门路求官,入赘了宰相之家以希冀终南捷径,不管不顾的投奔永王李璘幻想一飞冲天,秦晋便知道,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过是诗人吹破的牛皮而已。 “宗氏待李太白算是情深了,一直跟着他流落到江南地方,可他听说永王举事便毅然抛下了宗氏赶去投奔。如此无情又无智,虫娘以淮阴侯相类比,只怕淮阴侯知道了都要从地下蹦出来找你讨个公道呢!” 虫娘表面上不以为然,心下却也很是鄙夷这种行为,想想秦晋曾经以身犯险在千军万马中护着自己,便觉幸运,幸福到了极点。 不过,她口上依旧没有认输。 “战国时的吴起还曾杀妻求将呢?否则又何以成就魏文侯的霸业呢?李太白只是没有遇见他的魏文侯而已!” 虫娘的表情变化一点不落的都看在秦晋眼里,秦晋也当然知道她现在只是嘴硬,原本只想笑笑了事,可又觉得不彻底说服了这丫头,只怕日后每件事都要这般与自己争执,那才是头疼事呢。 当年李白虽然是入赘宗家,但也还纳过一房妾刘氏。因为李白常年漂泊不归,刘氏又生活窘迫无所依靠,就回娘家另觅了人家过活。李白听说此事后很是愤怒,还特地写过一首诗斥骂这个女人。 “彼妇人之猖狂,不如鹊之疆疆?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鹊之奔奔,坦荡君子,无悦簧言” 如此斥骂妾氏,这在中国文坛上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了。试问这样一个寡情无智又小肚鸡肠的人又怎么和吴起韩信相比呢?别说相比,就算拍马也难以望其项背吧! 当虫娘听到这些以后,也气的攥起了粉拳。没有产业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养妾,妾氏生活无着离家改嫁自是无可厚非,他却还要写诗将人家骂得如此不堪,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种男人? “郎君自当从重处置此人,虫娘也看错人了…….” 秦晋嘿嘿一笑,将愤愤不平的虫娘揽在怀中。其实,作诗骂妾只是故事的头半段,后半段并没有说给虫娘听,李白也曾在心平气和时做自我反省。 “忆昔初嫁君,小姑方倚床,今日妾辞君,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李白能够模仿刘氏的口吻作诗,劝她人千万不要嫁给自己这样的男人,在秦晋看来是令人唏嘘至极的。一个胸有大志的男儿丈夫,能为了主动求去的妾氏如此“作践”自己,可见这位大诗人已经被坎坷的生活摧折成了何等模样…… 第八百七十章:阴谋始败露 天色渐晚,关于李白的小小插曲也算告一段落,秦晋不会为难他,但也不会插手此事,一切都交给有关公署衙门去秉公办理就是。他相信,以此人的名望,也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的故意抹黑下猛料。 看着楚楚动人的虫娘,秦晋只想早点安寝歇息,不过刁斗之声一过便又有军中密探的急报传来,杨行本在等着他有极重要的事情商议。 虫娘失望的看了秦晋一眼,只默默的叮嘱道: “公事一了就早些回来,总熬夜伤身!虫娘等着郎君……” 秦晋点了点头,本想告诉她早点休息不用等自己,可看到她如水样的眼眸里满是期待之色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有些时候,没有什么比起希望是更让人执拗的。 抵达了神武军帅堂,杨行本一早就在候着,仅从其阴郁的面色里,秦晋都能猜得出绝对有大麻烦了。 秦晋刚刚坐下,杨行本就开口了: “派出去的密探跟丢了,洛阳城中策应范长明的阴谋者狡猾远胜预料。后日的检阅,大夫还是低调行事为好,末将以为,最好选用替身。” 杨行本的建议全是出于谨慎之心,秦晋毕竟是神武军的灵魂人物,甚至于决定着神武军未来的命运走势,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如果秦晋因为后日的检阅而出现了意外,后果难以想象。 替身这个主意秦晋倒从来没有动过念头,现在听杨行本提了出来,不禁有些意动,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以替身完成对十万民营的检阅,也未尝不可。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便都转移到了密探的失误上。 “秦某出席检阅一事倒也好说,只是不及时揪出来城中究竟是哪一个在为范长明提供便利,这个隐患不除,实在叫人难以安枕。” 杨行本拱手道: “末将连夜请见大夫便是为了此事,既然已经跟丢了那神秘人,不如马上行动抓捕范长明等一干附逆者,以免夜长梦多!” “提前动手?” 秦晋微感诧异,但瞬息之后就点头赞同。 “事不宜迟,马上进行抓捕!” 闻言,杨行本的眸子里闪过如释重负的神采,他只怕秦晋顾虑重重而当场回绝,抓捕的人马早就布置妥当,军令一出,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将一干涉案人等悉数捉拿归案。 …… 李四一直犹豫要不要劝说胡锡乾带着家小离开洛阳。虽然神武军封闭洛阳各门,但毕竟正宗的神武军人马有限,自然就需要民营作为补充力量,只要瞅准了时机,打点到位,运出去三五个人也并非难事。 “四哥深夜徘徊,可是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身后响起了胡锡乾的声音,这反倒让李四下定了决心,说道: “胡兄,请听我一言,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务必请托出城,否则毕竟受我牵连!” 胡锡乾哈哈笑了,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这正是胡某求仁得仁啊,四哥何故非要打发我出城呢?” 面对一脑袋奇奇怪怪想法的胡锡乾,李四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此人对他有惠,甚至还有美人相赠之恩,如果就这么看着其人一步步走向难以挽回的绝地,实在于心不忍。 “四哥不必多说了,我胡锡乾有子嗣在宗族乡间,就算死了也不至于无后。更何况,秦晋一死洛阳城内必然大乱,那些在暗地里虎视眈眈的燕军残余势力必然急不可耐的重新抬头,咱们说不定就能趁机逃脱呢!若是交了大运,成为燕朝功勋之人,封妻荫子也未必不能……” 看着越说越是得意的胡锡乾,李四只能干着急没办法,他自己早就存了死志,能够在最后这段时光里与最心爱的女人同生赴死再没什么好遗憾的,独独不希望见着胡锡乾一家因此而惨遭屠戮。 至于心爱的女人,李四倒希望她与自己一同死了,总好过活在世上伺候旁的男人好上千倍万倍。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熊熊的妒火越烧越旺。 “这件事没有胡兄想的这么简单,咱们很可能只是可用可弃的棋子……” 胡锡乾又是一阵怪笑,指着李四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四哥从来都是杀伐决断的大丈夫,今日何以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想那么多作甚,只快意恩仇了事……” 李四暗叹一声,这个胡锡乾从前只见自己杀人越货从无失手,风光得意,却哪里想得到如此种种都是他事先周密筹划的结果。 啪啪啪! 敲门之声忽的急促响起。片刻之后便有门房来报: “是民营召集各营的百夫长归营!” 胡锡乾有些不满的抱怨牢骚着: “不说休沐一日,怎么连个夜都没过就急着招人回去吗?” 胡锡乾与李四都通过运作被选为百夫长,经过连日来的训练也深知民营的制度脱胎于神武军,最是讲究赏罚分明,绝不徇私,既然有军令就绝不能耽搁片刻。 所以,抱怨归抱怨,便扯着李四欲往门外走。 李四却站在当场纹丝不动。 “胡兄甚重考虑,此一去怕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胡锡乾那肯听从李四的劝说,只执意要回到民营去。 无奈之下,李四只得作罢,两人随着几名军卒赶往城中民营的驻地,才出了坊门李四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夜,洛阳城在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股股暗流,抓捕奸细的神武军分别出击,不到天亮就已经逮捕了近百名涉案人员。 秦晋与杨行本一前一后进了审讯的刑房,他们必须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尽可能的了解这些藏于暗处筹划阴谋的人究竟还有什么盘算。 行刑这种事当然用不着秦晋亲自动手,他在这里只是急于等着知道结果。以杨行本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不必亲自动手去刑讯犯人,他只须将任务交代下去就是。 被抓的奸细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硬骨头,有几个人甚至于挨不过重刑当场疼死过去,也咬着牙没吐露半个字。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秦晋不禁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取得突破,今夜的行动非但徒劳无功,甚至还要打草惊蛇,等于走了一步臭棋。 将天亮时,一名密探在杨行本的身侧耳语了几句,杨行本惊愕的发出了一声低呼,然后又赶忙看向秦晋。 “有消息了!” 秦晋心中也顿时就是一紧。 “快说!” “刺杀的主谋并非伪燕余孽,很有可能来自于长安!” 一言惊醒梦中人,秦晋脑中念头百转,马上就开始盘算着究竟谁在这个当口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想来想去居然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半晌之后,他冷笑了三声: “眼见着洛阳克复,大局即将底定,某些人已经急不可耐了!” 与秦晋眼中散发出幽冷的杀意不同,杨行本的一双眸子里所露出的尽是兴奋之色。 “刺杀一事对大夫而言及时危机也是机会,如果把握得好完全有可能反客为主,甚至再反咬一口!” 秦晋轻出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有什么谋划,说来听听!” 鸡叫三遍,日上三竿,原本看起来死寂一片的洛阳城立刻就恢复了生气,行商坐贾与百姓们又纷纷活跃起来。 而在一派安乐祥和之下,有一个人却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花白的须发随着身体在以已经极高的频率抖动着。 “秦晋小儿,秦晋小儿,不亲眼见你毙命,老夫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范长明咕哝着喉咙,发出了含混不清的低吼,宵禁一解除他就接到了眼线的通报,其所收买的死士九成以上都被神武军逮捕,这个消息正如晴天霹雳一般。 震惊之下,他用最短的速度乔装改版,悄悄的离开了居所,此时置身于人潮之中,他才勉强顾得上发出了愤怒的诅咒。 所有的死士中独独李四与胡锡乾幸免于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这个理由,范长明打消了立即沿着早就打通的门路离开洛阳的想法。 都道李四以百步穿杨的箭法闻名于江湖,在此人箭下从来没有侥幸逃生的,只有立即倒毙的必死之鬼。 出于这种想法,范长明要在明天亲眼看着李四用六石弓将秦晋射个对穿,哪怕射不死他,射得他痛不欲生也能稍解心头之恨。 然则,六石弓威力非凡,中箭而不死者几乎没有先例,范长明还是很乐观的,只要李四不失了水准,秦晋就必然见不到后日的太阳了。 前方忽的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马蹄声四起,沿途立时又随之响起了军吏叫喊净街的声音。范长明脸色不由得一变,马上随着拥挤的人流离开这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他虽然携带着货真价实的照身,可焉知这些以虚假身份买出来的照身有没有泄露呢?这个险他冒不起,也不能冒,所以必须远离巡城的神武军,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正所谓狡兔三窟,范长明离开朱雀大街以后,正打算返回另一处居所,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随之一滞。 第八百七十一章:解决小麻烦 范长明忽然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既然神武军的密探可以挖掘到自己拉拢了那么多人的消息,难保这一处避难之所也会暴露,此时若回去说不定便是自投罗网。他马上就想到了继续乔装藏匿,这其中自然没有比乞丐身份更为合适的了。可自打神武军进城以后,所有的无产流浪之人全部都被招进民营做工,街市上一旦进入宵禁,那真真是半个闲人都不会有的。 所以,如果扮作乞丐也无异于告诉巡城的神武军,他是有问题的。好在范长明经历了多年的逃亡生涯以后,早就练成了一副虑事周密的性子,城内的静空寺毁于大火之中,现在已然成了一片废墟,大不了在静空寺的废墟里藏匿一夜,负责巡城的神武军也甚少会进入已经烧成废墟的寺庙。 眼看着太阳落山,天色就要黑下去,范长明加快了步伐,虽然身体微感不适,他还是要在宵禁之前赶到静空寺。他所处的位置距离静空寺并不算近,当有五里上下。这段路程如果对于一个身强体壮,年富力强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而范长明毕竟是您过花甲的老人,又连年的奔波逃亡,身体也早就大不如前,今日一整天没少在城中各处联络,身体疲惫已极,但若不能及时的赶到赖以避难的寺庙废墟,等着他的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人在面临绝境时,总会爆发出异于常人的能力,范长明此时便是这般。趁着街上的行人还熙熙攘攘,他一个白发老者还显得不那么惹眼,就算有人看见他行色匆匆,也只会以为这是个着急回家的老人。 可一旦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范长明前方的方向又有大片被烧毁的废墟,这就一定会引起城内遍布的神武军密探怀疑。 最终,范长明还是赶在宵禁之前抵达了静空寺的废墟,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从残破院墙处翻了进去,入眼处比想象中还要残破荒凉,到处都是焦黑一片的残垣断壁,连一处可堪遮风的屋顶都没有。 “大火烧的彻底,竟没人来救火!” 此时天色已黑,四下里无人,范长明便习惯性的自言自语。他惊讶于静空寺原本的僧侣们居然只顾着逃命而无一人救火,若但有一人救火,这诺大的静空寺也不至于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范长明在断壁和塌掉的梁柱间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他希望至少能有一处看起来稳固的墙壁,只要能遮挡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让人在外面一眼瞅见就算万幸。 忽然,一阵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范成明甚至都没来得及的反应,便被熏得顿在地上阵阵干呕。这种气味,两年以来他闻过太多次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这就是尸臭,人死后腐烂发出的浓烈臭味。 不知何故,范长明闻到了这种臭味以后,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因为就算还另有人藏匿在这废墟之内,也定然会远远的避开这腐尸之地。而他的行踪自然就不会被人所发现,安全了许多。 终于,范长明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太累了,甚至连手指都不愿在动一下。他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像一具刚刚死去没了生气的尸体,若非那双黑的发亮的小眼睛里满是仇恨与兴奋的闪着幽幽光芒,便很难将其与活人联系到一起。 范长明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吼,他虽然活着,但却早就成了行尸走肉,活着的唯一目的也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报仇。 三个儿子的惨死对他而言是永生难以抚平的伤口,尤其是小儿子自刎后死不瞑目的惨状,每每思及就有如千万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一般。 “吾儿瞑目吧,明日你们的仇就要报了,到那时,为父便去地下见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再记恨着我了……” 范长明的呓语到最后计划化为了怒吼,一道惊雷闪电划破漆黑的虚空,将他一张扭曲到变形的脸映照的可怖至极。 几个黑影在废墟的周围伏了下来,不多时便又有一个黑影向街道处快速的奔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范长明没有返回别置的宅院,而是摸到了城南静空寺废墟藏匿,这当真是个老狐狸,明日绝不能让此人漏网,否则后患无穷。” 杨行本向秦晋汇报着密探的发现,他甚至都有些佩服这老贼的警觉性,一个孤苦无依的老者能够在乱世中苟活至今,甚至还能一一己之力在洛阳城里掀起这等风雨来,绝非普通人可以做到。 想到此处,他见秦晋没有反应,便又感叹道: “范长明也算一名奇才,如果他将这些心思用在正道上,立功封侯,光宗耀祖也不是不能!” 秦晋冷哼了一声,他对范长明研究的比较透彻,此人其实并无什么才能,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又屡屡纠缠自己,所凭借的无非是仇恨二字。如果没有了仇恨的支撑,他就是一团活着的烂肉,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杨行本的话有一点,秦晋是赞同的。范长明这个人太过于执着和狡猾,如果明日让他跑了,今后说不定还会搞什么破坏,与其心软留着这个隐患,不如将其一网成擒,控制在神武军的手里,至于将来是杀是囚,便可从容处置了。然则,他又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神武军一向法纪森严,如果在范长明身上开了徇私的口子,造成的影响将是极为恶劣的。 “大夫所顾虑的,可是繁素如夫人?” 在神武军中熟悉范长明底细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杨行本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大夫尽可不必如此,繁素夫人是个识大体通情理的人,只要秉公处置,她又怎么能埋怨道大夫身上呢?” 秦晋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杨行本的说法,可他终究是有说不出口的理由。 繁素本就是可怜之人,又生性柔弱,在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这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范长明。如果按照军法处置,这厮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如果让繁素知道了,又不知会何等的伤心。 想到这里,秦晋心中暗叹,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一世不会有任何牵挂,现在看来并非全然如此。 “大夫,公主派人来请……夜深了,要大夫早日安歇,不要熬坏了身子……” 秦晋的贴身卫士在门外禀报,杨行本见状很是识趣,反正该汇报的也都汇报完毕,于是他就告退离去。 公主就寝的居所也暂时设置在皇城之内,这里有皇城的城墙与洛阳城隔开,又驻扎着神武军的一部人马,算是最安全的地方。秦晋刚踏进了庭院,便觉一阵相逢扑面而来,一个温软的身子就撞进了怀里。 雨骤风狂过后,秦晋裸.着身.体,疲惫的躺在榻上,虽然此时夜已经是深了,他却毫无睡意,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顶棚。 虫娘何等冰雪聪明,看出了秦晋有心事,一边用小手轻抚着他宽厚的手掌,一边柔声问道: “郎君又在为何事烦心了?” 秦晋本不想多说,但又觉得虫娘既然已经是秦府的主母,往后家中的一切事务自然都绕不过她,加之此前的一些心结都已经一一解开,不如现在就坦白说了。 虫娘听了秦晋的讲述,也惊讶的圆睁美目,半晌才有些结巴的说道: “这,这个范长明,居然是,是长庚的外祖父?”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范长明为什么要一直死死的缠着自家郎君,他那几个儿子分明都是他自己害死的啊,又怎么能如此蛮不讲理的委过于人呢? 虫娘的这一句话才切中了秦晋最为烦恼的地方,因为范长明这复杂的身份,又牵扯到身边的至亲之人,也就由不得他不甚重对待。 “郎君若是左右为难,不如秘密遣人将其远远的流放到塞北或是西域。总之,既让他活着,又难以留在中原为祸,岂不两全其美?” 秦晋眼前顿时一亮,让密探秘密处置此事,自然就不必放在明面上公办,而将之流放边地,同时也保全了其性命,也还算得上两全其美。 “好,就依虫娘,将他秘密流放到西域去吧,此生休想再回到中原!” 西域距离中原远隔千山万水,其间茫茫隔壁险滩,若没有大队人马的照应,一个人是绝难独自返回中原的。 虫娘见秦晋的脸上有了笑模样,便亲昵的靠在他身上,面色微红,眨着眼睛顽皮的一笑。 “虫娘为郎君解决了大难题,可有奖励吗……” 日出之前,秦晋早早的就抵达了神武军帅堂,这里异于以往显得十分冷清,神武军的一干高层将领都在各处紧张的布防,以防止检阅民营出现纰漏意外。 杨行本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军卒,乍一望去竟都与秦晋生的有几分相似,这就是秦晋的替身了。 “大夫亲自看看,选哪一个代为出席今日的检阅合适?” 第八百七十二章:大夫突遇刺 秦晋仔细一一看过面前的三个替身,见他们与自己竟有七八分神似,禁不住佩服杨行本能力的不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连找到三个身高样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实在不简单,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就他吧!” 秦晋随意指定了其中一人,其实这三个人的样貌大致都差不多少,只要穿戴好冠带礼服,就算那些与其见过数面的人也未必能一眼看出破绽来。杨行本当即吩咐人将那个被指定为替身的人领到后面去更换衣冠,其余两人则被打发了下去。 “二郎从何处寻来了这些人?” 杨行本神秘的一笑,说道: “其实,末将在接手密探之初就已经派人着手此事,当刺杀事件浮出水面以后,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这时,秦晋心下又禁不住吃了一惊,想不到杨行本竟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其人心思之缜密还是远超自己的想象。念及此处,秦晋又产生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可以让杨行本此人展其所长,专门负责情治部门呢?虽然依附于神武军的密探规模并不大,但可以预见的是,只要神武军打算有长足的发展,就必然不能忽略情治工作。 当然,古人对情报的重视远远还不及后世,而身为过来人的秦晋则不会不重视,所以密探造反会发展成堪比锦衣卫或者克格勃一类的大组织。 秦晋十分清楚,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有限的,只有将溪流汇聚成江海,才有可能在这处处陷阱的乱世中笑到最后。 不过,这些还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想法而已,只有通盘谋划成熟了才能付诸于实践。 秦晋是个不轻易夸赞下属,也不轻易责骂下属的人,杨行本对于他的这种态度也早就习以为常,即便是没有得到一句夸赞,他还是进一步提醒道: “这些替身经过训练的时间尚短,对于许多礼仪还颇有些生疏,为防止露出马脚,不妨将今日的检阅稍作改动!” 原本在计划中,秦晋会走进一部分民营方阵中与民营中的民兵做近距离接触,但现在既然用了替身最好便保持距离。民兵这个称谓在神武军中上一次的军事会议中也彻底固定下来,从此以后只要是加入了民营的可参战人员就一律称之为民兵。 “好,一切全凭二郎安排,今日我就在这帅堂里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过不多时,军吏将替身重新带回了帅堂,就连秦晋看了都倍觉惊异,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为这种相似度感到震撼。 “小人拜见秦大夫……” 只可惜他一张口就漏了怯,一嘴的河南官话立即就暴露了身份。 秦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下拜,让此人穿着官员袍服参拜自己多少还有几分别扭。他一扭头,对杨行本说道: “还真让二郎说着了,此人不说话时与我至少有八分相像,一旦开口立时就会露馅。” 杨行本赧颜笑道: “所以末将才有此建议,尽量让替身与外人保持距离!” 战鼓隆隆之声隐隐传进了皇城,这时便有礼官急急进了神武军中军帅营,按照计划秦晋必须随着仪仗赶赴天津桥。 十万民兵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在通渠两岸分列排开,只等着今日最隆重的一刻到来。 九声炮响之后,身着紫袍的御史大夫在万众簇拥下出了端门,齐聚在天津桥南北两岸的神武军将士与民营民兵立时欢声雷动,威武万岁之声直冲天际。 不论神武军还是民营中,许多人都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一睹御史大夫尊容,尽管碍于军纪不能擅自离开方阵,但还是有人不由自主的垫脚仰望。 然则,军法官呵斥声立即就响了起来,其随身携带的短鞭象征着神武军军法的威严,哪个胆敢擅自脱离方阵立时就会遭致劈头盖脸的一顿鞭笞。如果有一意孤行者,军法官甚至有权将其直接斩首,而不必事先向长史请示。 很快便有人因为垫脚向前而遭到了鞭笞,啪啪之声亦是此起彼伏。 维持方阵的稳固是临战时取胜的根本,所以秦晋才容许军法官用相对残酷的办法处置擅离方阵者。 军法官的作用很快便显现出来,经过初时短暂的混乱以后,神武军军阵以前所未有的齐整迎接这最隆重的一刻,非但神武军军阵,就连民营军阵也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水准。 许多降臣降将远远望见了都难以置信的张口结舌,他们此生都未曾见过,队伍还可以排的如此整齐划一,但有动作竟如万人一臂,随着雷动的威武之声,便都觉得天下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军队能超出神武军的水准。 秦晋在仪仗队和亲卫的簇拥下乘着一匹白色的西域良种马,缓缓穿过了黄道桥,上了天津桥,又经星津桥抵达了通渠南岸。 南岸遍布的则是由洛阳本地人构成的民营,在整场狂热气氛的带动下,原本那些对秦晋并无多少敬畏的人也一个个都呼喊的面红耳赤。接下来,秦晋又沿着通渠南岸向新中桥方向走去,在此过程当中,沿街的民兵们以极近的距离接触了秦晋,能够位列沿街的人都是经过反复审查的城中良家子,非但如此他们个个都是家有恒产的人。 尽管杨行本在此事上下足了功夫,但依旧堵不住有人包藏祸心的安插私人。胡锡乾就在过了星津桥以后,距离新中桥大约三里处的民兵当中,他也是一名民兵百夫长,手底下有上百名选入民营中的良家子。 只见秦晋生的方面虬髯,可眉宇间除了英气以外还透着几分与其地位并不匹配的年轻。原来这个秦大夫果然如传闻一般,年不满三十。一个人年不满三十就登临如此高位,这在大唐立国百多年以来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胡锡乾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后悔,这种年少成名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老天庇护的,否则就算才高八斗也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就成为朝廷数一数二的重臣吧? 换句话说,对付这种老天都庇护的人,那就是逆天,逆势而动,都没有好下场。 只可惜,一切的谋划都已经开始付诸实践,就算胡锡乾现在想反悔也没了机会。他只能默默的祈祷着,祈祷着李四能够一箭将秦晋射死,到时候神武军必然大乱,此生愿望便算得偿了。 眼看着秦晋在仪仗队的簇拥下之下距离新中桥越来越近,只要进入距离新中桥一箭之地的范围内,以李四的箭法定能……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嘶声将胡锡乾吓了一跳,紧张得他连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原来是簇拥着秦晋的一名亲卫马惊了,但显然这亲卫是个驭马的高手,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成功安抚好了受惊的坐骑。 这时,胡锡乾才和绝大多数一样,注意到秦晋的亲卫竟都是一水的胡人,很难看到半个汉人的影子。熟悉秦晋的人都知道,他最为精锐的亲随乃是出自塞北同罗部,这些作为铁勒九部之一最精锐的勇士们对秦晋有着异常的忠心,其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 意识到这是虚惊一场,胡锡乾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原本不是个容易紧张的人,但现在居然连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上,仿佛只要一张嘴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 就在胡锡乾片刻失神的当口,破空之声连续传来,他猛的一抬头只瞧见身着紫袍的秦晋捂着胸口栽倒于马下,现场立时就像滚沸的油锅里滴落冷水,沸腾不止。 中箭了!秦晋中箭了! 胡锡乾亲眼瞧见有三支羽箭深深的没入秦晋胸口,以这种伤势寻常人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每支箭头上还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结束了,结束的毫无悬念,结束的出人意料。 “抓刺客,抓刺客……大夫中箭了……” 神武军军阵在军法官的勒令下表现尚好,民兵的情形则不容乐观,靠近秦晋中箭坠马的位置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试图拥上前查看秦晋的伤势,有人意识到或许大难临头频频向后退缩。 这时,便显现出了同罗部亲卫的过人之处,只见一名身材壮硕无比的胡人抽出长长的马刀用突厥语厉喝了数声,当即便有人将倒在地血泊中的秦晋搬上了战马,随着马蹄声不安急促的咆哮,亲卫队伍调头原路返回,直奔天津桥而去。 他们只有尽快过了天津桥,返回端门,才能彻底确保秦晋的安全,这些人甚至来不及查看生死不知的秦晋究竟伤势如何。 也幸亏这些同罗部的勇士反应极快,不过片刻功夫,民营便已经有了失控的前兆。位于通渠南岸为数不多的神武军勉力维持着秩序,挡住汹涌的人潮,使之不能与急速飞奔的亲卫队伍接触。 十万民兵绝非小数,不安和骚动就像瘟疫一样逐渐扩散蔓延。 第八百七十三章:活捉范长明 骚乱迅速蔓延,很快就波及到了距离新中桥不远的谪仙楼,楼上的看客们原本打算登高凭栏,一睹武功赫赫的秦大夫风采,哪成想到居然看到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幕。然而,他们此时更多的是感到恐慌,秦晋遇刺直接会导致城中大乱,神武军的报复恐怕也近在眼前。 于是乎,一场盛大的检阅仪式在转瞬间就成了至乱之源。 “快走啊,乱兵,乱兵……” 不知哪个率先高呼了一声,谪仙楼内看客们便如梦方醒一般,争相挤着向外奔逃。唯独有一人却无动于衷,呆立在楼上,泪流满面的看着新中桥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吾儿,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终于得报了!” 一开始他只是低低的发笑,很快就变成了纵声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店伙计在楼上一直劝阻人们离开,突然看到一名白发老者又哭又笑的,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禁不住暗暗摇头。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太平!” 洛阳城在短短数年内经历了数次大乱,谪仙楼均平安无事,那店伙计虽然有些心慌却也不害怕,毕竟这还不是两军交战,只是因为大官遇刺引发的骚乱而已,相信很快这场骚乱就会被平息下去。 范长明大笑过后竟又放声痛哭,长久以来积压在内心中的仇恨与孤独已经成了他最沉重的包袱,非但如此也成了他顽强撑持到现在的唯一支柱。一旦大仇得报,沉重的包袱不再,这支柱也随之瞬间坍塌。 “店家,有赏!” 看着那又哭又笑的白发老者说了声有赏以后又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了一锭足金砸在摆满了佳肴的案上,店伙计咂了咂嘴,心道今日真真是遇到了失心疯,否则何以会遇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奇怪事。 “客官,您这酒菜全算上也值不得如此数目……” 他好意劝了一句,但范长明却瞪了他一眼,说道: “如何,莫非以为老夫失心疯了不成?今日老夫得偿数年以来的夙愿,赏你的便收下!” 见白发老者如此说,店伙计心里的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痛快的道了声谢,便伸手将那锭租金抓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揣进了怀里。不过,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期期艾艾问道: “敢问客观,那,那酒菜……” 范长明大仇得报,心里痛快至极,对这等身外之物的钱财便也洒脱了,又从腰间皮囊里掏出里一小块散碎的足金,扔在案上。 “拿去结账,多出来的也都赏你了!” 店伙计掂量过刚才的那锭足金,分量绝不轻。在这谪仙楼上他见过的豪客多了,有能力一掷千金的主也不少,独独面前的老者脱手便是几十两足金,实在令人咂舌。 “财神爷且慢坐,那些乱子绝闹不到咱楼上,放心吃酒就是,要不要给您老再上几样时鲜?” 此刻的范长明算是老怀大慰,兴致高的很,便就势坐下来点了点头。 “好酒好肉上来,还有赏!” “好嘞!” 说着话,店伙计眉开眼笑的又凑近了范长明,压低声音说道: “实话不满客官,咱这谪仙楼上有上仙庇护,前几次闹兵乱连边都没沾得上呢,您老只管放心的吃酒看热闹,到了天黑时,这乱子怕是也就平息了!” 范长明欣然点头,又随口赞了他一句: “看不出来,你这店家居然也有些眼力,不错,老夫便在谪仙楼上等着热闹散场!” 得了豪客的夸赞,店伙计暗吐舌头,心道自己哪里有什么眼力,不过是看在那足金的份上说几句宽心话而已。 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店伙计麻利的下楼打算为这豪客再准备几样好菜。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谪仙楼内已经走的几乎空无一人,楼下入眼处遍地的狼藉,有店伙计打扫着摔碎的杯盘,还有店伙计在给大门上门板。 突然,上了一半的门板被从外面撞飞,一名店伙计猝不及防之下被门板撞得鼻口穿血,疼得哇哇直叫。与此同时,十几个精壮汉子便一窝蜂的冲了进来,那刚刚下楼的店伙计暗道不妙,刚想开溜却被一名精壮汉子扭住了肩膀。 “楼上可有一名佝偻白发老者?” “有,有,还在楼上吃酒呢,好汉饶命,饶命啊!” 那汉子扭着他的手稍稍松了劲力,斥道: “神武军拿人,哪个会取你性命?” 那店伙计将信将疑,但见这些人凶神恶煞,个个腰间都挎着大*中的制式横刀,便知道这种人绝非谪仙楼能招惹的。 好在他们也不为难店伙计,而是又一窝蜂的冲上了楼。 范长明本就无意逃走,当一众凶神恶煞突然出现时,他并没有意外,反而还很是得意又带着轻蔑的说道: “你们现在才找到老夫,是不是晚了?” 为首的汉子也不答话,只冷笑了一声,便一挥手: “拿下此贼!” 纵然范长明再狡猾也绝非这些身强体壮之人的对手,很快便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再无逃跑的可能。 饶是如此,范长明的脸上也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大声的咒骂着: “秦晋狗贼已死,老夫大仇得报得偿所愿,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哈哈……哈哈哈……” 笑声格外疯狂,那刚刚收了足金的店伙计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老者的仇家居然是秦大夫。想到秦大夫,他只觉得胸口发闷,隐隐有窒息的错觉,难道今日谋划刺杀秦大夫的竟是面前这貌不惊人的老者? 然则,店伙计只不能的用手捂在胸口,此处还有锭足金,可不能绕到嘴的肥肉丢了。 密探们绑了范长明出谪仙楼,绕道返回皇城,然后将其拘押在一处隐秘的囚室内,便匆匆向杨行本复命。 得知范长明落网以后,他也不再耽搁急急向神武军中军帅堂而去。 此时的帅堂已经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任何人无令不得随意出入。杨行本自然在此畅行无阻,见到秦晋以后便兴奋的低呼一声: “今日计策已经成了一半!” 秦晋端坐在正中,面无表情却是心有余悸,他实在低估了谋刺者的决心,非但选用了最强悍的弓手,而且每支射出来的羽箭上都涂有剧毒,见血封喉,只可怜那替身被抬回来以后连半句话都未及说就断了气。 不过,他和杨行本的计划可不单单是躲避暗杀,而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假装遇刺,进而让城中那些心怀拨测的人自己跳出来,才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洛阳城毕竟是东都,完全凭着神武军是不可能有效管理的,所以秦晋在各郡县都征调了官吏过来,再加上临阵投诚的降官降将,才支撑着这座繁华都城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林子大了必然什么鸟都有,纵使秦晋再明察秋毫,也难免有所疏漏,现在冒险所为,就是要精准的分辨出究竟那些人是鬼,那些人可靠! 杨行本压低了声音说道: “范长明束手就缚了,大夫……” 秦晋料准了杨行本断不会让范长明再次跑掉,他也有意去见一见这位“故人”。 故人见面,要么是惊喜异常,要么是惊骇莫名,范长明和秦晋的见面则应该属于后者,但秦晋与杨行本出现在囚室之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或者是眼睛花了。 然则,任凭范长明如何揉眼睛,秦晋还是实实在在的站在他面前,他抗拒这个事实,拼命的摇着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已经死了,老夫亲眼见你身中毒箭,怎么可能还……” 一句话没说完,范长明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这也难怪,秦晋的出现对范长明的刺激太大了,大仇得报的兴奋情绪持续还不到半日功夫,就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好像一场幻梦般睁开眼睛就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去把他弄醒。” 杨行本赶紧命人去查看范长明的情况,此人年岁不小,一气之下毙命也并非不可能。 好在范长明的命很硬,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死了,两名军吏扶着他又敲又拍之下,渐渐缓过来一口气,眼睛也慢慢睁开。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秦晋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范长明猛的一咳,嘴巴蠕动,一口浓痰便冲着秦晋射去。也是秦晋反应快,闪身之下,那口浓痰贴着他的鬓间正砸在了身后的门柱上。 “范长明,时隔多年,你我终于又见面了,想不到你竟苍老了太多!” 秦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范长明直觉得这是对他羞辱,胸中溢满了绝望和愤怒,甚至还有无尽的后悔。他如果知道秦晋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又怎么可能在谪仙楼坐等神武军的密探来抓自己呢? 现在秦晋将他生擒活捉,羞辱一番之后也绝不会绕了他,自知必死的范长明悔恨交加,眼看着大仇再难报,自己又将屈辱的死去,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只能化作了不疼不痒的咒骂…… 第八百七十四章:宵小尽出洞 “秦晋,你怎么不去下地狱?老夫就算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来索你狗命……” 绝望、歇斯底里,范长明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怒吼,悲鸣,如果不是铁锁加身,只怕立时就要扑上来把秦晋撕个粉碎。但他毕竟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数年以来的逃亡生活使得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随着体力渐渐不支,囚室内也安静了下来。 杨行本走到范长明的面前,扳起他瘦削的老脸,冷冷的斥道: “老东西,若非大夫坚持己见,岂容的你到现在还嚣张放肆?” “二郎,不要难为他了,送他上路吧!” 说完这句话,秦晋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本他还存了一番整治教训此人一番的心思,但见他状若此刻时,又觉得这老儿也甚是可怜,三个儿子均惨死于乱世之中,不论他曾经做过多少恶,也都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秦晋并非铁石心肠的完人,仅凭范长明与繁素和长庚的关系,也难以将其绳之以法。 “秦晋小贼,老夫死不……” “上路”二字再一次刺激了范长明,立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怒骂挣扎,杨行本实在看不下去就掰脱了他的下巴。 很快,便有军吏将其拖了出去,闻得挣扎闷哼之声越来越远,秦晋扭过头来,又轻叹了一声。 “有时候活着,恐怕比去死更要折磨人,范长明如果现在就死掉,也算一了百了,不必再为那些伤心恨事锉肝锯肠。此去西域有万里之遥,风餐露宿,险阻重重,加上这种身体上的双重折磨,世间恐怕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 很明显,杨行本对秦晋的话很不以为然。 “大夫恐怕一厢情愿了,像范长明这种人只要一天大仇未报,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着你,西域又如何?只怕就算天涯海角也要回来报此大仇呢!” 秦晋耸了耸肩,范长明的三个儿子之死与其并没有直接原因,他只觉得范长明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自己身上,有着说不出的荒诞。还是杨行本看得透彻,也是作为旁观者自然会耳目清明的因由。 “范长明老儿的心思也不难理解,他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叛唐投贼导致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死于乱军之中,小儿子又因为心怀着忠义之心,不耻父亲所谓,羞愤自刎。若细细追究,三子之死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可他因何还要迁怒于大夫呢?说到底还是心中没有担待,不愿承认三子因己而死的事实,如此便会有一个心安理得借口,只要活着一天,这个借口就会不断的驱使着他报仇……” 秦晋举头望着门外,“西域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就算他想要报仇,仅凭那风烛残年的老骨头,怕也再无可能回来了!” “大夫若听得末将一言,便当处死此人,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两人正说话间,忽有军吏急惶惶来报: “大事不好,一股乱兵劫走了李嗣业……” 闻言,秦晋和杨行本都是一愣,杨行本率先发问: “李嗣业在皇城内有重兵护持,乱兵是怎么闯进来的?” “回将军话,刚刚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道通往皇城外,想来,想来乱兵是经由地道入城……” 这两个消息都过于震撼了,李嗣业被劫走如果他与乱兵合流,事态或许就要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和预计。皇城有地道通向外面,也就意味着皇城内也并非绝对安全,谁知道这诺大的皇城还有没有地道存在。 “当务之急,必须从速驱赶民兵返回各营!” “大夫放心,民兵们虽乱,却只是一小部分,八成以上的民兵已经在安排返回民营,留下些人装装样子,否则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们还不肯轻易露面呢!” 秦晋点了点头,心道幸亏有范长明策划行刺的插曲,如果自己在离开洛阳赶赴河东以前不排除了这个隐患,后果便不堪设想。 “不如趁此机会将李嗣业一并……” 杨行本说话的同时,以右掌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他的这个提议被秦晋当场拒绝。 “李嗣业素来忠义,又是所剩不多的沙场宿将,只要他没有附敌为祸就不能随意处置!” 除了李嗣业以外,秦晋又加派了人手去保护房琯、严庄等人,这些人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已经丢了个李嗣业绝不能再丢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很快,乱兵的消息陆续被送到了皇城之中,作乱之人的身份也浮出水面。 “崔冀?” 这是个连秦晋都有些不甚在意的名字,此人官拜中书舍人,是跟随房琯东征的僚属,在兵败全军覆没以后,也是几经波折才被神武军所救。在秦晋的印象里,此人低调又有实用之能,因而便让他署理了河南尹的差事,想不到竟被此人钻了空子。 “他打的什么旗号?” “打的是诛灭乱党的旗号,说,说大夫有不臣之心!” 闻听此言,秦晋直觉阵阵头疼,想不到现在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反对自己。但他马上又恍然,这个崔冀一定是以为自己必死,所以才敢跳了出来。 还多亏了秦晋听从杨行本的建议,以诈死之计,将那些尹某于暗室之中的宵小们都引出来,就如治疗浓疮一般,将之一个个挑破。 “既然崔冀已经露头,大夫也不必躲在此处,竖起纛旗碾压过去,哪个还敢抵抗?” 秦晋点了点头,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以求将骚乱的影响降到最低。 “乌护怀忠何在?” “末将在此!” …… 李嗣业待看清了面前之人,便从容问道: “崔舍人如何偏偏将老夫绑了来?” 站在李嗣业前方的正是署理河南尹崔冀,他赶忙上前一揖到地,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秦晋死有余辜,皇后殿下看准了他狼子野心,才……才叮嘱下官瞅准时间拨乱反正……” 李嗣业有些诧异,问道: “莫非秦晋中毒箭而死并非谣言?” 崔冀得意的点了点头,多少人要取秦晋首级而不能,他只稍用了些雕虫小技就轻而易举的将其置于死地,这份自得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现在只要李将军指挥将士们一举攻破皇城,神武军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啊!” 李嗣业扫视了崔冀身后的所谓“将士”们,大都是脱离民营的民兵,看规模也就三五千人的样子,皇城城高数丈,比洛阳的外墙也不遑多让,就凭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也把杀敌克城想象的过于简单了。 像崔冀这种人善于阴谋诡计,却未必懂得阵战之事。 “莫怪老夫直言,就算秦晋已死,神武军群龙无首,就凭舍人这三五千人马也绝非对手!” 闻言,崔冀面色微变,看向李嗣业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许多不满之色。 “为朝廷社稷断头流血本就我辈夙愿,难道当此机会还要眼睁睁的错过吗?” 孰料,李嗣业却纵声大笑,又面带鄙夷的俯视着崔冀。 “祸国乱民者如此大言不惭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大夫乃克复东都的功臣,就算有骄纵之举也自有朝廷法度约束惩治,似你这等阴谋暗杀,既坏了朝廷法度,又做了安氏叛贼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当真是亲者痛而仇者快……老夫若掌兵权,第一个要斩的便是你这等厚颜无耻的自利小人!” “你,你……” 崔冀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秦晋毙命在先,此时只要抬出张皇后这尊真神,李嗣业必然会欣然与之配合,可哪又想得到此人性子竟如此执拗。 “如何,你还要把老夫也杀了不成吗?” 李嗣业指着崔冀的鼻子质问。 “李,李嗣业,你当真活腻了?崔某不介意成全你!” 只见李嗣业纵声大笑。 “那就快快动手,老夫情愿引颈就戮,也不愿与你这等奸佞之徒搭上干系,坏了一世名声!” 这时,崔冀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本来是情急之下吓唬李嗣业,并无打算当真将其处死,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怕死,现在正如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真真为难死了。 崔冀见硬的不行,立时又软化了态度,陪着笑说道: “将军说笑了,下官不过是,开,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管如何,洛阳城内的局面木已成舟,请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也无比站出来领这个头,稳定军心!” 然而,任凭崔冀如何劝说,李嗣业只横眉冷对,完全是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崔冀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跺脚又气急败坏的威胁道: “李嗣业,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没了你崔某便拿不下洛阳城吗?” 李嗣业只冷哼连连,却并不答话。 两人僵持间,一名民兵屁滚尿流而来。 “报!大,大事不好,秦,秦大夫没死,带着胡骑甲兵正滚滚而来……” 崔冀一蹦三尺高,难以置信的上前揪住那民兵的领子喝问道: “当真瞧见秦晋未死?” “秦大夫的纛旗真真切切,至于,至于纛旗下的人是不是秦大夫,小人,小人也不敢肯定……” 第八百七十五章:轻易便平乱 “哪来的秦大夫,分明是秦晋狗贼!” 崔冀忽然有些气苦,竟脱口训斥了那报讯的民兵。这些民兵到现在居然还摄于秦晋的淫威,恭恭敬敬的称其为大夫。既然翻脸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那么为了维持这次举事的合理合法性,也必须指斥秦晋为十恶不赦的狗贼! 民兵被崔冀的怒喝吓坏了,赶忙改口道: “小人,小人口误,是秦,秦狗贼!”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了狗贼两个字,而且声音低的就像蚊子叫一般。 “你们都记住了,秦晋狗贼早被毒箭射死,就算大罗金仙也活不到现在,那纛旗下的一定是个冒牌货。今日只要举事成功,不论任何人,都会加官进爵三等!崔某在此立誓,绝无反悔,否则便不得好死!”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然会有勇夫出现,民兵们虽然都缺少战斗经验,但其中也不乏好狠都勇之徒,见崔冀如此言之凿凿的承诺,便纷纷爆发出了响亮的附和之声。 “为朝廷除奸贼,除奸贼!” 崔冀看了一眼孤立在侧的李嗣业。 “李将军,难道你就不想为朝廷再立功勋吗?” 李嗣业却只闭口不答,甚至连看都不看崔冀一眼。崔冀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心里好生不痛快,可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劫持李嗣业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偏偏在此人身上出了岔子。 念头及此,崔涣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凶光,他已经生出了杀掉李嗣业的念头。将来就算回到朝廷里,也有的是说辞可以应付,只说此人附逆冥顽不灵,就足够了。 轰! 随着一声巨响,崔冀忽然觉出脚下一阵猛烈的震动,就像发生了大地动一般。他到神武军中的时日并不长,只在洛阳克复之前的数日才狼狈来投,自然也没机会见识神武军威力惊人的火器。 “地动,地动……” 轰隆之声此起彼伏,大地也反复的随着颤动。虽然震感并不十分明显,但在这关键时刻也把一干民兵吓坏了。 民兵们更是没有见识过神武军的火器,面对不可知的神秘情形,都对此充满了深深的畏惧。 只有李嗣业浑然不惧的立在当场,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他自然是见识神武军火器的,深知这种武器若加以发展利用,将来必然会城外主宰战场的武器,甚至于改变千百年来陷阵冲锋的形势。 当然,李嗣业自然不会去提醒崔冀等人,他只默默的看着,等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救了李嗣业一命,崔冀在惊慌之下忘记了刚刚的杀意,转而要尽快的解决自己所面对的危机。 很快,便有民兵屁滚尿流而来,身上焦糊一片,又血迹斑斑。 “报,神武军请来了地府仙君,我军所到之处便有鬼火自低下喷涌而出,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闻言,崔冀的面色登时一变,在劝说李嗣业之前就已经派了人进攻天津桥,此桥是通往皇城的必经之地,因而必须尽快将其拿下。现在突然出现了所谓地府仙君以鬼火助阵神武军,他马上觉得遍体生寒,难道神武军当真能通鬼神? 由此,崔冀马上又联系到了秦晋的“死而复生”,难道他当真买通了地府仙君又,又轻而易举的还阳了? 当这个念头涌出来以后,他除了遍体生寒以外,更是觉得自己面对的敌人也许,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然而,事已至此,根本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不是自己死就是对面的人亡命。 横下一条心之后,崔涣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从身侧护卫的民兵手中抢过一把横刀来,高高的擎起,用近乎嘶哑变形的声音怒吼道: “为朝廷尽忠的时刻到了,随崔某杀贼啊!” 这个时候,他已经想不到任何方法能比自己身先士卒更加的激励军心士气。果然,民兵们泄掉的士气又转而抬头,有人开始附和着向前冲去。 “杀贼啊,杀贼……” 数千民兵们乱哄哄一片向天津桥方向冲去,不过,远远的便能瞧见天津桥上纛旗猎猎,前后则全是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数目的神武军甲士。 “秦大夫在此,尔等若想活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万军簇拥之下,秦晋身上的明光铠反射出点点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被崔冀鼓动而作乱的民兵们突然就胆怯了,在他们心里秦晋就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连凶猛如虎狼的安氏父子在此人面前都没落了好下场,更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崔大尹呢? “前面,前面可当真是崔大夫?” “崔大夫不早就中毒箭身亡了吗……” 许多人胆怯之下便都放缓了脚步,又高声的向严阵以待的神武军发问。 他们的发问居然就得到了回应。 “哪个恶意造谣?秦大夫分明只是不慎堕马,瞪大了你们的狗眼看看,纛旗之下不是秦大夫还有何人?” 冲在最前面的作乱民兵仔细看去也只是影影绰绰,大半都被铮明瓦亮的明光铠晃得睁不开眼。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相信了,一箭之地以外那个身着明光铠的人就是秦晋。 神武军继续威胁,数罢三声就会万弩齐发,到时候再不投降便只能听天由命。 民兵们本就是受了鼓动,再加上都是本城居民,大半又是良家子,在秦大夫和崔大尹之间很快就做出了取舍。秦大夫既掌握兵权,又是天子钦命招讨使,相比之下崔冀的那个署理河南尹就绝对的相形见拙了。 “莫放箭,降,愿降……” 一旦有人开了头,众人便纷纷景从。 神武军也不含糊。 “愿降者放下武器,大街两侧站定集结,动作慢者休怪刀箭无眼!” 如此一喊,民兵们最后的一丝士气仿佛彻底被抽走了一般,纷纷抛掉手中的武器,向大街两侧躲避,逃命。 眼见着拥护自己的民兵们转瞬间土崩瓦解,崔冀的心都凉透了,暗叫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他始终相信真正的秦晋已经死了,那个纛旗下身着明光铠的人不过是个冒牌货,否则为何又包裹的严严实实,不让人看清楚脸呢? 在崔冀的心里,此时也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秦晋虽死,但神武军内部已经另有权威人物接掌了军中大权,是以才没有混乱,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大军进行平乱。 他现在只后悔,没有在神武军内部拉拢一名心怀野心之人,否则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场面了。 正心神愣怔间,无数破空之声陡然传来,崔冀猛的惊醒,当即就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趴在了地上,他当然见识过唐.军重弩的威力,但凡被射中者轻则血肉模糊,重则骨断筋折,绝非区区肉身能承受住的。 来自天津桥方向的箭雨持续了达九轮之多,那些负隅顽抗或是犹犹豫豫没有放弃武器向道路两旁躲避的人纷纷中箭倒地。 纵然天津桥南面的大街有数十步之宽,数千人拥挤在一起也混乱到了极点,互相推搡踩踏倒是其次,重点在于这些失去军心斗志的民兵过于密集,以至于九轮箭雨过后,竟再无一人能站得起来。 一场看似惊险至极的叛乱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荡平了。 立于纛旗下的正是秦晋本人,他很少如此盔甲齐备的出现在战场上,几十斤重的明光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穿戴的久了既闷热且沉重,比上刑也强不了多少。 “打扫战场吧,只抓首恶,胁从不问。” 原本李嗣业被劫走以后,他的确担心了好一阵,还亲自到阵前坐镇,现在发现居然是多此一举了。 下达军令以后,秦晋就在同罗部亲卫的护持下返回皇城,他要尽快脱掉这无比折磨人的明光铠。现在虽然是初秋,但秋老虎一样厉害的很,这才一会的功夫,他就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铠甲内部早就汗流成河。 余下的事情交给乌护怀忠和杨行本就足以应付了。 乌护怀忠向来低调,很少在人前露脸,今日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平乱阵前,也是因为作乱的民兵差点要了秦晋的命。同罗部的勇士立于阵前,俱是虎视眈眈,杨行本暗暗称赞,都说同罗部勇悍无可匹敌,现在锋刃未曾出鞘就已经让人时时都能感受到一种紧迫感。他实在难以想象,当初的秦晋是凭借什么,用一群乌合之众的团结兵就击败了这样的勇士。 这种疑问也只是瞬间闪念一过的,接下来他要残酷的惩罚那些附逆作乱的军官。像崔冀这种人,如果侥幸没有死在箭雨之下,他也没有权利惩罚此人,如何惩办都要交给朝廷。但那些附逆的百夫长就不同了,尽管秦晋曾交代过胁从不问,显然他并没有将军官列在胁从之内。 事实上,剩下来活着的胁从已经不多了。大队的神武军冲进堆积满血肉的大街上,其中有一队人专门翻看死伤者,重伤不死的给他个痛快,早早去见阎王,也省了多受活罪,轻伤活下来的则另行看管…… 第八百七十六章:房琯的面目 就算作乱的民兵只有三成侥幸活了下来,杨行本仍旧对这些人做出了严厉的惩处,凡是参与兵变的百夫长以上军官全部立即处死,对这些军官唯一的宽宥就是没有波及族人子弟。剩下的普通民兵也绝不可能当做没事人一样放归各营,全部以戴罪之身发落到城外苦力营中服刑接受改造,满三年以后再视其回过程度予以释放。 一场原本盛大的检阅仪式仅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告终,同时,所有人都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神武军的军威所在,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秦大夫做对的,否则那个被枷在端门外示众的崔冀就是前车之鉴。 “崔冀是房琯的旧属,今日自意外发生以来,房琯便再没现身,难保……” 秦晋挥手打断了杨行本的话,崔冀的确是房琯的旧属,但以他看来此事房琯未必就是知情的。早在房琯带兵出征之时,崔冀就是以天子信臣的身份监视房琯的,这一点朝中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房琯和崔冀两个人绝不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只是天子已经中风半年有余,失去对朝政的掌控已经很久,崔冀也一定是在这段期间与其他人接触过,甚至于此人一早就是别人安插在房琯身边的眼线。 那么,站在崔冀身后的人会是谁呢?以秦晋看来,大体上离不开两个人,其一是张皇后,其二则是李辅国。李辅国作为新近崛起的宦官在宫中的靠山是天子,天子中风以后,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下其一手掌握的左武卫军。 崔冀身为世家大族子弟自然不可能为宦官所用,那么其背后的主使就已经昭然若揭。 “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此事?” 秦晋反倒看着杨行本直接发问。 “崔冀乃清河崔氏颇受重视的子弟,大夫处置此人还要甚重一些。” 一提及清河崔氏,秦晋也忍不住有些冒火。这个清河崔氏的子弟仿佛就像中了邪一样,前仆后继的与自己为敌做对。在新安时是这样,在长安时也是这样,甚至于到了冯翊郡还是如此。而今神武军兵发洛阳,一举克复东都,不想还是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不过,杨行本说的也有道理,崔冀毕竟不同于崔安世这样的旁支子弟,就算真有心处置于他,也绝不能籍由神武军之手。 “二郎说的在理,这烫手的山芋不如就交给朝廷去办吧!” 杨行本呵呵一笑,又肃容赞了一声: “大夫明断!” 秦晋笑骂了一句: “你这厮,何时也学得溜须拍马了?” 正在此时,军吏匆匆来报,房琯求见。 就算房琯不来,秦晋也正要寻他商议今日的变故。 房琯见到秦晋时,满脸都是尴尬,崔冀不论有什么背景,但官面上的身份那都是他的僚属,若秦晋因此而对自己心生了芥蒂,他又能如何辩解呢?是以,只是一个深深倒地的长揖以后便不再直起身子。 秦晋见状则赶紧双手扶住了房琯的两臂,用力将其托了起来。 “相公这是何故?快请入座说话!” 这个反应倒出乎房琯的预料之外房琯甚至惊诧的望着秦晋的眼睛,以判断其究竟真心假意。然则,秦晋扶起房琯又请他入座全然都出自一片真心,房琯又怎么能看出别的内容呢? 但是,房琯也知道秦晋向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所以还是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 “崔冀作乱,老夫难辞其咎,秦大夫……” 不等房琯将请罪的话说完,秦晋便当即将其打断。 “老相公此言差矣,今日没有外人在侧,倒不如把这件事说的直白一些。崔冀分明就是宫中某位大人物的提线木偶,又干老相公何事呢?难道老相公还想替人背这无妄的黑锅不成?” “黑锅?” 房琯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虽然秦晋的这个用词新鲜,但以他的才学只一闪念就明白了其中意思。接着,他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老夫用人不察,察人不细,最终竟险些酿成大祸,天幸大夫无碍,否则老夫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这么说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如今天下的局面也只有秦晋和神武军能镇得住,如果秦晋一死,神武军群龙无首恐怕也会就此分裂,到时候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朝廷又无力定乱,这乱世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结束了。 秦晋也是为了宽房琯的心,便笑着说道: “老相公不必过于自责,崔冀署理河南尹也是秦某亲自用的印,说到根子上,秦某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主动承担责任的话秦晋觉得说一句就够了,房琯不是个迂腐的蠢人,自然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然后,他立即就将话题转到了对崔冀的处置上。 “刚刚我与二郎商议过了,崔冀其人牵扯太多,不宜在神武军中处置,老相公以为当如何?” 房琯很认真的沉思有顷,便从容答道: “老夫只一句话,崔冀从哪来,便教他回哪里去!” 这正与秦晋和杨行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达成共识的议题很快又被他们丢下,继而又商议着洛阳城中骚乱以后的治安问题,房琯认为依靠旧有的河南府体系已经无法有效的维持稳定,因为整个河南府已经被崔冀折腾的乌烟瘴气,不如便由民兵中选出佼佼者另组一营,取代河南府负责城中治安巡查。 秦晋在进入洛阳之初就曾经下达命令,除了皇城以外,神武军不涉足城内治安巡查问题,这是为了避嫌,也为了减少军民之间的摩擦。现在房琯提出来以城内人治理城内的治安,他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便欣然同意。 话到此处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眼看着太阳西斜,竟不知不觉间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 房琯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老夫听说大夫有意离开洛阳到河东去?” 秦晋愣了一下,他打算离开河东的事仅在小范围内做过交代,现在连房琯都知道了,恐怕此事在神武军内部中高层军官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于是就大方的点头承认: “确实如此!” “请容老夫猜一猜大夫此去河东的因由。” 秦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所料错差,一定是朝廷的封赏重了,大夫不敢接,也不能接!” 闻言,秦晋心下一动,心道不愧是大唐宰相,居然就能将自己即将赶赴河东的因由猜出个七七八八。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即将赶赴河东的消息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朝廷天使即将抵达的消息怕也是遮掩不住的,说不定早有人提前一步由长安抵达洛阳了。 一念及此,秦晋叹息一声,坦言道: “老相公正说到了秦某的苦衷,此去河东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岂料房琯却爆出了一阵大笑。 “大夫处处聪明,如何在此处就犯了糊涂呢?” 秦晋又是一愣,心下盘算着房琯话中之意,口上则问道: “这又从何说起呢?” 说到这朝廷上争权夺利的事情,秦晋毕竟经历得少,房琯眯起眼睛,宦海沉浮数十载,这些机关算计早就不是什么了不得问题。 “老夫只送与大夫一句话,天子诏书只要不是封王,便接下又如何呢?” “不封王?” 秦晋心下惊诧,房琯在朝廷天使一事上似乎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预判,看来还要再次评估此人的能力,在长于治政以外还要加上一条,精通权谋之术,而这一条也正是秦晋的短板。当初他在长安被各方势力牵扯的束手束脚,就是吃了这个亏。 紧接着,房琯也不等秦晋说话,自顾自的说道: “不会封王!一定是国公,封一个国公自是难免,除此以外,还会让秦大夫以节度使之名坐镇洛阳,指挥平乱……只是……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重臣便将以节度使之名坐镇两京的先例,想必至少也是个留后的差遣……” 至此,就连杨行本都深深为房琯的表现所折服,他居然全都猜中了,即或某些细节上有些许的出入,也全然是瑕不掩瑜。 秦晋腾的起身,“老相公全都猜中了,封国公也就罢了,让秦某做这洛阳留守岂非置于火上炙烤?” 此言一出,又轮到房琯惊呆了,他只猜中了朝廷会委以秦晋留后的临时差遣,哪想得到居然是洛阳留守。留后与留守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结果却是千差万别。 留后是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的替代差遣,而洛阳留守则非太子亲王不能胜任,而在以往的惯例之中,但凡被委以留守重任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皇位继承人。现在朝廷让秦晋做这个洛阳留守,其包藏的祸心已经等于昭然于世。 不过,震惊之后,房琯还是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如此,大夫便接下这道天子诏书又如何呢?” 杨行本马上跳起来急道: “朝廷心怀叵测,难道房相公看不出来吗?” 反倒是秦晋经由房琯的提醒,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便制止了杨行本的质问。 “正当如此,接下诏书又如何?” 第八百七十七章:崔舍人愿降 秦晋忽然间改变了主意,这可把杨行本吓了一跳,如此重大的问题绝不能草率马虎,否则一步棋错那就会带来步步错的后果。 “大夫千万三思,定下的计划岂能轻易更改?” 实际上,杨行本还有一个不愿意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如果让卢杞在河东日久,万一尾大不掉又该怎么办呢?而秦晋在这个时候赶过去,既躲开了朝廷上某些人的恶意捧杀,又能而至卢杞的势力无限制膨胀。要知道,范阳卢氏的根基之地距离河东可只有一山之隔,谁又能保证不会有最坏的情况发生呢? 杨行本的这些担忧在秦晋看来则全然不是问题,因为秦晋由始至终都有一样权力未曾放手,那就是旅率以上军官的任免必须由他本人盖印许可,况且河东粮草一向不能自给自足,一旦有大动作则必须仰赖于关中的接济。当初,秦晋在河东时之所以频频有大动作,那是因为有三辅之一的冯翊郡做后盾,大批的粮食由此源源不断的向河东输送给神武军。 这些都是诛心的想法,除此之外,卢杞也不是那种人,秦晋自问看人识人还是颇为得意的。 房琯对于杨行本的反应并不意外,秦晋的沉思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只静静的看着秦晋,等他做出最终的决定。 半晌之后,秦晋终于吁了口气,转而对杨行本道: “我做出这个决定也绝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早在得知天使出了潼关之时就已经在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现在经由房相公提醒才醒悟到,一味的忍让并非最合适的办法,既然暴风雨早晚要来,何妨来的早一些呢?” 这番话说的虽然隐晦,可落在杨行本的耳朵里却让他兴奋不已。 “当真?”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可能问的没头没脑,但秦晋却欣然点头道: “当真!” 见此情形,房琯的脸上也浮起笑意,赞道: “秦大夫明断!” 商议完毕,房琯告退离去,秦晋忽的想起了一直在端门外枷号示众的崔冀。 抛开与此人今日的恩怨来说,崔冀是有些本事和胆量的,能在神武军的眼皮子底下高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是第一个。 “把崔冀带过来吧,我有些话要亲自问一问他。” 杨行本领命而去,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虚弱的崔冀被两名军士驾着来到了秦晋的面前。 “水,水……给口水喝……” 杨行本当即骂道: “你这狗贼,在外面的硬气哪里去了?满口喷粪辱骂大夫的劲头哪去了?还有脸来要水喝?” 这崔冀看起来也真是虚弱到了一定程度,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要着水喝。被无视了的杨行本抬脚便要踢他,却被秦晋拦住了。 “端一碗凉茶过来,给他。” 军中仆役得令端了一个粗陶大碗进来,里面满满的都是凉茶水。咣当一声,粗陶大碗被使劲的顿在地上,距离崔冀不过一步距离。 崔冀原本还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在听到这咣当一声之后,登时就像见着肉食的饿狼,猛的抬起头来扑到陶碗前面,他试图用双手将粗陶大碗端起来,奈何双臂被枷的时间太长,根本就提不起劲来。至此,他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便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去喝那粗陶大碗里凉茶水。 大碗中的水以看得见的速度一点点减少,秦晋觉得差不多了,如果他在喝下去这赶上陶盘大的一碗水不得将其撑得肚腹爆裂? 一挥手之下,军中仆役将陶碗从崔冀的身下夺了出来,就向从恶犬口中夺食一般,惹来了崔冀的强烈不满,张嘴便又大声的咒骂起来。只是发出的声音却暗哑含混,很显然用嗓过度。 见状,杨行本笑了: “你这狗贼,喝了水饱就开始乱咬,乱吠,好歹也是清河崔氏子弟,难道就不要体面了?”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崔冀,他本来还满是愤怒的眼睛里登时浮起了阵阵痛苦之色。 秦晋则马上制止了杨行本对崔冀的羞辱,他向来反对恣意羞辱囚犯火势俘虏,因为这么做除了获得宣泄情绪的快感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可能带来数不清的隐患。 秦晋缓步来到崔冀的身前,俯下身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今日将你枷号示众乃是为了以儆效尤,并非只为羞辱。而且,秦某也无意在洛阳处置于你,明日便自会有人将你押解入京,如何处置,朝廷也自有法度在!” 如此说就等于明白无误的告诉崔冀,神武军不会杀了他,非但不会杀他,还要放他一条生路。至于朝廷上某些人会不会放过他,那又另当别论了。 只见崔冀的面部由愣怔而逐渐变得扭曲,直至最后已经全是绝望和愤怒。 “你杀了我,杀了我……秦晋匹夫,难道你连一个公然要取你性命的人都不敢杀吗?亏得世间都说你英雄了得,原来也是名不副实啊,哈哈,哈哈哈……” 崔冀猛然间歇斯底里,似乎只是一心求死,秦晋也不与其计较,只淡淡的笑着,然后又站起身来,与崔冀拉开距离。崔冀的声音嘶哑却又透着尖利,刺得他耳膜阵阵生疼。 “省省力气吧,从现在开始,秦某不会动你一根手指,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直到将你送进长安为止!” 秦晋这么做自然是不想招惹崔冀背后势力强大的清河崔氏,很显然崔冀也看透了他的用心,之所以一心求死还是想用自己的死逼得崔家与秦晋决裂,报得这死仇。 崔冀的心里十分清楚,他在被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完蛋了,朝廷里的贵人们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兵变而为自己撑腰,如果自己被送去长安,那些人恐怕一样会处死自己,甚至比秦晋还要过分。 当然,崔冀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自杀。但是这个念头真的从脑子里跳出来时,他又犹豫了,自古艰难唯一死,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视死如归,现在看来慨然赴死也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作为清河崔家着重培养的新一代,崔冀原本有着极其光明的前程,刚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进入中书省参与军机,更是深得两代天子的信重,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他完全有可能在四十岁以后就进入政事堂拜相。 然而,所有的一切远大抱负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笑而荒唐,在成为一个必死之人以后,连做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不复存在,又何谈其它呢? 一丝不甘之色在崔冀的眼睛里闪过,秦晋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心中立时又是一动。 “当此乱世之时,处处都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今年不过而立,可惜,可惜了啊……” 登时,崔冀原本满是愤怒和绝望的眸子上竟蒙上了一层水气。他当然知道建功立业的机会比比皆是,否则又何必冒险策划今日的兵变呢?他现在只恨自己的野心过于大,竟不自量力的意图取秦晋而代之。现在,他就像一个可笑的蠢货,恐怕在后世史书中只会添上耻辱的一笔,衬托他人的高大而已。 杨行本道: “堂堂七尺男儿,哭甚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崔冀并不答话,只用力的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再招致嘲笑。 却听秦晋的声音忽而放缓: “如果秦某保你前途无恙,愿何以为报?” 此言一出,崔冀呆愣住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迟迟做不出反应。于是,秦晋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清楚刚刚并没有出现幻听,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可让他就这么屈服在秦晋的脚下,又实在难以甘心…… 秦晋并不打算给他太多的时间考虑。 “既然你不乐意,秦某也不愿强人所难。” 说罢,一挥手就示意两旁的军士将其架出去。两名魁梧壮硕的军士如狼似虎扑上去,一人夹着崔冀的一条胳膊便往出拖拽……崔冀眼见着机会来了又即将消逝,头脑发热之下便嘶声高呼道: “慢,慢着……崔某愿,愿降!” 秦晋又命军士松开崔冀,缓步走到他身前,说道: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这个降字用得可不恰当。” 一旦冲破了心理防线,崔冀反而失去了扭捏,当即承认道: “秦大夫所言甚是,下吏用词不当!” 秦晋忽而道: “既然要为你脱罪,总要再寻个顶罪的人,否则秦某也不好对朝廷交代,毕竟法度不可轻易废弛!” 这番话说的看似轻松,崔冀却明白,是要他找一个替死鬼。 “大夫方才所言可都算话?” “当然,秦某何曾有过食言之举?” 得到了肯定的大夫,崔冀这才道: “此番策划谋刺,朝廷上共有三人曾密信于下吏,这一点恐怕秦大夫也未必能全然想得到。” “三个人?” 秦晋果如崔冀所言,心下猛然一惊,原本他只料到了皇后张氏一人,现在看来并非自己此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八百七十八章:攀咬出大鱼 在得知打算谋刺自己的墓后主使居然多达三人以后,秦晋又禁不住狐疑,崔冀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可信。他觉得这个人比那些所谓的道德君子和狡狯小人更难对付,这种出身自世家的子弟往往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心灵扭曲的程度恐怕也非一般人可比。 秦晋之所以改变了将崔冀送往京师交由朝廷惩处的主意,还是有意在他的身上挖出更大的可利用价值。 “很好,你现在就去将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写下来,我会仔细斟酌的!” 崔冀一愣,他以为秦晋既然有意招揽自己就必然会做出笼络之举,谁想到居然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就明白秦晋的态度因何会如此晦涩难测。说到底救了自己一命的,并非他本人的因素,而是其背后庞大的家族。 显赫的家族既是崔冀曾经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他甩不掉的包袱。因为在世人乃至族人眼里,不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的能力出众,最终也只会被归结为得家族之力而成就的结果。 正是存了要证明自己的心思,崔冀才不惜铤而走险,亲自策划了行刺秦晋,谋夺神武军兵权的行动。只可惜,也正是这次谋划彻底让他成为可供世人谈资的笑柄,蜉蚍撼树的名声自然也就成了他的真实写照。 但不管如何,得到了秦晋的宽赦也是崔冀不幸中的万幸,只要能有活命的机会,将来就不排除东山再起的可能。也正因为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打消了一心求死的念头。 崔冀被军士解除了身上的枷锁,然后又架了出去。杨行本却对秦晋接二连三的突然改变主意而大惑不解。 “崔冀此人狼子野心,大夫若放过他,只恐后患无穷!” 秦晋当然看得出来,崔冀绝非房琯等类人,就是那种俗称脑后有反骨的人,绝对不可以重用。但是,他之所以改变主意,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崔冀是清河崔氏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咱们能不能以此为契机,改变和他们的恶劣关系呢?” 清河崔氏一连有几个旁支的子弟先后折在秦晋的手里,鉴于这个时代门阀宗族势力依旧十分强大,自然是少一个敌人便少了一分困难。 “现在尽人皆知崔冀是谋刺大夫的主使,难道大夫还要公然乱法吗?” 杨行本绝非是一个只知道惟命是从的人,他在秦晋身边时与其意见一致的时候并不多,却都是出于对秦晋的忠心,这也是秦晋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崔冀的事由你亲自主持,就不要经陈千里之手了!” 秦晋并没有回答杨行本的问题,而是将所有问题一股脑的都交给了他。杨行本心领神会,又一摊手: “末将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交代完崔冀的处置事宜,秦晋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放松,他又缓缓走到了被挂在东面墙壁上的巨幅地图前。 “天下形势究竟会继续乱下去,还是重新恢复太平?” 他这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空气发问。杨行本则道: “以末将看,天下局势还是不够乱。” 秦晋扭头看了他一眼,所谓还不够乱,要看如何理解,一则依照局势的发展会不可避免的败坏下去,二则是一种主观意愿。而杨行本的话中之意究竟趋向于哪一种,他以为更多的是后者。 “像向天宝年间的太平景象怕是遥遥无期,可咱们也绝不能成为至乱之源,否则就是逆势而行,迟早必败!” 两个人的话都说的模糊,但却等于指明了神武军未来数年的走向。 “朝廷,朝廷,他们无论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难道都是理由应当的吗?” 杨行本陡而发作,终于将情绪宣泄出来,说到底,秦晋既要维护朝廷的体面,又得保住神武军的利益,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其难度不亚于在悬崖边行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这也只是一通发泄而已,杨行本不傻,安禄山造反不过才数年时间,李唐百年所积累的威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耗光的。如果他们和朝廷对着干,恐怕将会有更多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这就是极不明智的。然而,秦晋不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杨行本当然也不会蠢到伸一手指头将其戳破。 …… 胡锡乾泪眼连连,此时的他连肠子都悔清了,耳听得两个幼子几近于断气的抽噎声,他竟无能为力,妻妾们哭声更是让他心如刀割。以往每每读到豪侠为了忠义毁家破财那是何等英雄豪气,可这些遭遇都轮到自家身上时,却才发现每一种劫难都是难以承受的。 当然,胡锡乾原本不必死的,但他偏偏猪油蒙了心一样去选那百夫长的芝麻绿豆小官。现在倒好,当了这个百夫长却将自己的命葬送了。 越想越是悲凉,胡锡乾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但他的痛苦却只换来了声声斥骂。 “哭,哭甚哭?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来世投胎为人时,只望你本本分分,莫再做这不切实际的虚妄之事!” 然则,胡锡乾又怎么能听得进去这近似于劝说的斥骂呢,仍旧哭的泪人一般。 “再哭,再哭连你妻儿老小都一并抓了去!” 这一声恫吓果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胡锡乾硬生生的将哭声又别回了肚子里,只是脸上却涨的像个吹满了气的猪尿泡。 那军将见状哈哈大笑,点指着胡锡乾前仰后合。 “早这般乖巧,又何必让你的亲子族人受到惊吓呢?” 忽然,胡锡乾抬了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俺,俺要揭发,揭发那些附逆的漏网之鱼!” 军将满眼的不屑,只轻轻冷笑了一声。 “莫以为胡诌几个人名就能诓骗本校尉,识相点还是乖乖的引颈就戮吧!” “俺不是胡诌,如果有一句虚言,宁愿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胡锡乾赌咒发誓,说的言之凿凿,那军将多少有些犹豫了,觉得这胆小的夯货说不定还真就知道旁人不清楚的秘密,于是就俯下身来盯着他,质问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有用,说不定能捡回一条狗命。” 胡锡乾哪里肯轻易说出来,只瞪着眼又时刻想向后闪躲,生怕面前的军将再狠狠的揍他一巴掌。 “当俺傻么?说给你听,如果你食言了又该如何?俺不是哑子吃黄连……” 军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夯货居然还拿捏起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不说,俺不说,见不到真正的将军,俺打死也不说!” 军将有些恼了,他的确只是个校尉,但被一个将死之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奚落,脸上无论如何都有点挂不住。气恼之下,他一脚就狠狠的踹在了胡锡乾的胸口上,口中还咒骂着: “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活命?门都没有!”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胡锡乾趴在地上良久都没能坐起身子,最后还是两名神武军军士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带走!” “别……别……俺说,说……” 胡锡乾断断续续的服软,那军将笑了,便摆手让那两名军士停住。 “早这么识相,又何必受那皮肉之苦呢?说吧,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胡锡乾缓了一口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才说道: “俺,俺知道,你们神武军中有个大人物也参与了,参与干涉了百夫长的贿选……” “赶紧说!再卖关子,找打!” “俺说,别打,俺那日曾听人亲口说出达奚相公的名字,收了钱的人果然没有辜负所望,俺们都如愿,如愿选上了百夫长……” 军将眉头一跳,这洛阳城里也就一个达奚相公,那就是伪燕的宰相达奚珣。不过,此人在神武军攻克洛阳城时,立下了莫大的功勋,就连秦晋都待之为上宾,怎么此人会翻过来谋刺秦晋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论这夯货所言真假,都必须在第一时间上报给秦晋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挨了不少揍的胡锡乾跪在了秦晋的面前。 “就是你要指证达奚珣有通逆之罪?” 胡锡乾在秦晋面前依旧是一副讨价还价的态度,他现在也豁出去了,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不死。他甚至还暗暗发誓,只要这次侥幸能逃过一劫,他一定悔过自新,再也不去看那些蛊惑人心的游侠传记,甚至还要致力于揭发检举这些以武乱禁的豪侠。只可惜李四已经被当场射杀于新中桥边,否则他要揭发的名单里还要多上一个叫李岩的名字。 “如果俺说的都是真的,大夫能否饶俺不死?” 秦晋笑了,区区百夫长,又有什么必死的原因呢?不过,他也知道杨行本将附逆民兵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划在了祸首一类,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的清除那些混在民兵中的心怀叵测之人,是以并不反对。 “好,只要你所举例证属实,就饶你不死!” 第八百七十九章:在劫难逃也 胡锡乾很快供出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秦晋当然没听说过,但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神武军的密探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时,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没等严刑拷掠便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切。 达奚珣果然牵扯其中,许多作乱的民兵的百夫长都是经过他的关照才顺利晋升。如此一来,秦晋顿感事态严重,必须彻查一番究竟还有那些人在民兵作乱中推波助澜。 除此之外,崔冀作为幕后的主使,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秦晋连夜又提审了此人。 当崔冀听到达奚珣的名字后先是一愣,继而又发出阵阵苦笑。 “这是达奚珣的命数该当如此,也怪不得崔某出卖……” 在崔冀的供词中,达奚珣为他在幕后做了许多工作,甚至秦晋都觉得惊讶,想不到崔冀的能量居然如此之大,达奚珣作为曾经的降臣,其命运已经全部交付在神武军的身上,现在居然能在短短的旬日功夫就反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种种证据都在调查之下指向了达奚珣,秦晋也就不再犹豫,决定派人以书面质询达奚珣。有人奇怪,既然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达奚珣,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抓捕,反而要派人以书面质询这么麻烦? 杨行本同样也是抱有这种疑惑,他在克复洛阳以后,更多的精力都扑在了维持洛阳市面的安定稳定上,对于像达奚珣这种暗中勾结策划心怀叵测之人的危险分子,向来主张斩尽杀绝,绝不能姑息。 “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派了密探将达奚珣捕拿归案就是!” 秦晋则有他的想法,达奚珣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就算有贼心,若没有强大的助力也难以翻出什么大浪。如果大张旗鼓的惩治,难免就会给人以一种风声鹤唳的错觉,那么只会是谋刺事件发生后使得局面愈发的雪上加霜。 所以,他更多的是倾向于低调处理此事,最好的结果是等这段风波渐渐消退,再拿出一个处置方案。不过,杨行本听了秦晋的想法以后却觉得还是有欠妥当的地方,万一达奚珣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存在,岂非是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杨行本觉得,自打神武军到了洛阳以后,秦晋的行事风格与以往愈发的不同,做事有些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哪里还是那个英明果决,行事手段狠辣的秦晋呢? 他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是以也不打算将这些话烂到肚子里。 “大夫变了,如果事事都瞻前顾后,神武军的前景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准了?” 对此,秦晋不置可否,只有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变,而是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神武军早就不是当初几万人的规模,仅仅战兵就已经达到近二十万人,分布在关中、都畿道、河东广大的土地上,除此以外更有多达百万人的民营作为庞大的后备力量,这都使得他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快意行事,凡事必须仔仔细细通盘考虑的周全才能做出决定。 其实早在半年以前,秦晋就已经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如此庞大的组织事无巨细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说到底,他的手底下还是缺少有着足够经验和能力的人才。 但是,天下间有着足够经验、能力和威望的人就那么多,可很少会出现传闻故事中那种白衣为相的戏剧性事情。因为除了治政的经验以外,更需要有着足够的阅历才算得上合格可用的人才。否则,就算口若悬河的再漂亮,也不过是赵括一般纸上谈兵的人物。 低调的处理达奚珣,并非秦晋觉得此人有可用之才,而是不希望处置达奚珣给人造成一种卸磨杀驴的错觉。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他秦晋和神武军而言,损失将难以弥补和估量。 他的这些苦心,杨行本自然很难了解,他只觉得像这种吃里爬外,两面三刀的叛臣绝不可姑息,否则将会给神武军带来无穷的祸患。 念及此处,秦晋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矫枉不可过正,滥杀从来不会真正的使人心折服!” 这么说自然是指杨行本近来一系列的狠辣手段。 “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否则阿猫阿狗都敢来向神武军挑衅,岂非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秦晋不在此事上与其争执,而是提起了恶名在外的安守忠。 “伪燕宰相安守忠以血立威,清除异己,结果如何?不但没有达成目的,还逼得内部连连造反。所以这刑杀,也须掌握好度,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杨行本也承认向安守忠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滥杀的确祸患大于收益,但他自问已经很节制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性子,别说杀几个百夫长,就连参与作乱的普通民兵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带兵之人素来都知道,不论多精锐的军卒,一旦参与过兵变,那就绝对不能再用,否则就会有二次、三次的兵变发生。现在把那些参与过兵变的民兵送到城外的苦力营服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在处置谋刺错乱这件大事上,大夫万万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心慈手软,若让有心之人觉得大夫软弱可欺,麻烦就会接二连三。也请大夫放心,关于刑杀一事末将定会三思而后行,绝不会酿出与安守忠同出一辙的大祸!” 杨行本有了这种表态,秦晋已经很满意,他对此人还是十分了解的。虽然此人在某些问题上比较偏激,但只要时时加以提点,总不至于失去了理性。 …… 军吏钱经最近很是得意,自从他在秦晋面前以一番言论而得到了赏识以后,便屡屡参与神武军中的核心隐秘之事。今日,他又奉了秦大夫钧命赶去达奚珣府质问达奚珣因何与谋刺的叛逆暗中勾结。 一路上,钱经得意不已,似乎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而有些撒欢的踢踏着四蹄。不过,战马一旦撒欢,倒霉的却是驭马之人。一个不留神,钱经竟差点从马背上被掀翻下来,气得他一通鞭子抽下去,战马吃痛之下,不但没有规矩起来,反而踢踏的更是猛烈。 最终,钱经还是在达奚珣副所在的坊门前被掀翻落马,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哄笑着围观过来。在这洛阳城内,青袍官虽然多如牛毛,但骑术不精被掀翻落马者却屈指可数。 毕竟大唐民风尚武,为官者不论文武都追求的是出则可以马上为将,入则可以坐堂理政。钱经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被窘得满脸通红,他的随从便厉声驱赶围观的百姓,但他却马上出面制止了部下对百姓的驱赶。 有人问钱经为何部将这些不开眼,不识相的百姓驱散,钱经则叹了口气,苦笑着的答道: “我刚刚堕马已经丢了神武军的名声,如果再命人将百姓驱散,只会更使人笑话咱神武军丢不起人!” 此时的达奚珣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自打民兵作乱谋刺秦晋事发以后,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自己被砍头腰斩的场面,血腥得令人不敢去想。 就连一向多智的崔氏都跟着一筹莫展,最后也像个普通妇人一般在他耳朵边一遍遍的念道抱怨着: “早就告诉夫君这些钱碰不得,可夫君偏偏不信,现在出了这等塌天的大事,又怎么能指望秦大夫能对达奚家网开一面呢?” 达奚珣唉声叹气,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事已至此,妇人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恐怕咱们一家老小只剩下乖乖等死的份了……” 他是真绝望了,崔氏也跟着轻轻的啜泣起来。 “妾身与夫君一死并无遗憾,只可怜了幺儿,尚在总角之龄……” 提起这个老来所得的幼子,达奚珣更是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他对小儿子的爱有多深,此时对自己的恨便有多深。 “为夫如果知道崔冀那厮,那厮居然如此存心不良,又怎么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呢?” 说白了,达奚珣无非是想攀附上崔冀,能够多一条日后保全自身的路。他自然知道崔冀身后站着的人物是谁,但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没算到,这些大人物们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要命的勾当。是以,他也被稀里糊涂的牵扯到这你死我活的斗争当中。 崔氏也不甘就此赴死,便建议道: “不如,不如现在就去向秦大夫坦白,说不定……” 达奚珣不等妻子说完,就苦笑了一声,摆着手说道: “夫人聪明一世,何以现在又这般天真?为夫此时的处境正如那黄泥掉进了裤裆里,就算再努力分辨,又怎么能分辨的清楚呢?” 夫妻二人正相顾泪垂间,忽见府中老仆急慌慌跑了进来。 “神武军中派人,派人来了,请主君一见呢!” 闻言,达奚珣竟差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该来的还是来了,今次只怕在劫难逃。 第八百八十章:天使突遇刺 “夫人,你我怕是从此绝矣!” 直至这一刻,达奚珣老泪纵横,悔不该当初。崔氏作为一个女人反而比丈夫要更加坚强,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用一种极为坚定的语气对自家夫君说道: “妾身愿与夫君同赴黄泉,今生同日而死,来生还要做夫妻!” 达奚珣苦笑,一把将崔氏揽在怀中,口中喃喃道: “得妻如此,我达奚珣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主君,神武军派来的使者又再催促,请,请主君快一些……” “让他等着,如果他等不及就这府邸内取老夫首级便是!” 达奚珣窝囊了半辈子,今日也终于硬气了一把,在预感到自己将必死以后,心态反而豁出去了,再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外面的老仆哪敢将这些话传过去,只能惶恐而不安的等待着家主与主母的道别。只是这种道别并非普通的道别,隔着两扇木门与一道屏风他都能感受到室内透出的生离死别,让人不忍耳闻目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钱经已经等得焦躁不安,达奚珣迟迟不出来相见,已经令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直到他打算发作之时,厅堂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达奚府的老仆气喘吁吁奔了回来。 “将军息怒恕罪,敝家主来了,来了!” 这还是钱经第一次出外公干,被达奚府的老仆唤了一声将军,只觉得像三伏天吃了冰糖蜜水一般,舒爽到了心眼里,刚刚积累的那点火气也随之尽数消散。 “既然如此,便请达奚相公尽快与某见面,某也好尽快回去复命!” 当那老仆听钱经有“回去复命”之语,不禁大为讶异,难道不是锁拿家主的吗?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提醒自家家主了,因为达奚珣紧随其后也到了。 “让贵军使久候了!” 达奚珣敷衍了一句就等着钱经撕破脸皮,然则他等来的却只是一封军书,直到从老仆手中接过转呈的军书以后,他还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 “请一一回答大夫在军书中所列问题,某在此立等回话!” 终于反应了过来,达奚珣将军书打开,上面所罗列的问题却又令他冷汗直流,而上面有些看似稀松平常的文字此时看起来居然触目惊心。 “胡说,胡说八道,崔冀这是在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达奚珣语无伦次,一连两次强调崔冀在血口喷人,但钱经只是冷冷的看着,达奚珣此时无论如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毕竟经由他手上位的民兵百夫长,那是真真实实的参与了叛乱。他本人又怎么可能撇得清关系呢? 不过,钱经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也不急于催促,只静静的等候着,又一面观察达奚珣的反应。然则,他却得出了一个与此前所知道的相反的结论。似乎此人果有一些受冤枉的地方,否则便是演戏作伪的出神入化。 而以达奚珣的性格而言,绝非是此种城府甚深的老谋算计之辈。 激动过后,达奚珣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看着钱经,缓缓说道: “老夫照实说吧,老夫的确收了钱,也与崔冀有过接触,但老夫敢以先人之名起誓,老夫绝不知晓崔冀有谋刺叛乱的打算,崔冀所言那些勾当都是这心怀叵测之徒故意栽赃给老夫的,其目的用心不存,还请转告秦大夫,万万小心此人!” 钱经这时才开口说道: “钱某有句话不中听,但还是要说出来,你只说自己与崔冀所涉谋刺之事无涉,又是否能拿出来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呢?” “这……” 达奚珣语塞,仔细回忆之下,竟寻到一星半点可用的记忆,同时又在心里暗骂崔冀狡猾,早在与自己接触之初就处心积虑的不留痕迹,足见其用心何其险恶。 若论起来,崔冀与其妻崔氏有着同族的关系,想不到做起事来居然如此的不留情面,手段阴毒。 见到他为难又愤怒的表情,钱经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忽然发现袍服上还有之前堕马沾染的尘土,不觉有些尴尬,同时口中也没闲着。 “所以啊,钱某也忠告送与老相公,军书中所罗列的问题,照实回答就是,有就是有,没有便没有,多费口舌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闻言之后,达奚珣大觉有理,赶忙连连躬身致谢,然后又命人取纸研墨,好一阵功夫才将回书写好,装入羊皮纸制的封皮里,亲自蜡封了才让老夫转呈给钱经。 钱经接过回书,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便放入腰间的皮袋中,又看似随意的叮嘱了一句: “老相公安心等候结果,这期间就不要与外界有联系了,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达奚珣又一连声的称是道谢,直将钱经送出府门外,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觉浑身乏力,险些跌坐在地上。 幸亏老仆手疾眼快,一把将达奚珣扶住了,关切的问道: “主君,主君可是那里不适?” 只见达奚珣面色苍白,但流露的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摆了摆手,才道: “若大难不死,老夫定然拜神还愿!” 而崔氏也念夫心切赶了过来,正好听见拜神还愿一说,便皱眉轻声道: “果然大难不死,夫君当拜的神不在庙里,而是在那一处……” 说话间,崔氏手臂抬起,指向了皇城的方向。达奚珣这才如梦方醒一般的连连以右手拍着额头。 “对对对,夫人提醒的极是,为夫竟险些老糊涂了!” 知道达奚珣暂时无恙,崔氏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抱怨道: “你还不是老糊涂?如果不糊涂,又怎么会和崔冀勾搭在一切,为了几个银钱,险些,险些……” 说到此处,她眼圈一红,竟啜泣了起来。 达奚珣劝慰着妻子: “你当为夫当真是为了那几个没用的臭钱?还不是……” 后面的话他也没说出口,毕竟人多口杂,万一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被传的走了样,到了秦大夫的耳朵里,岂非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达奚珣打的心思崔氏又岂能不明白?但她也一早就反对自家夫君与族人牵扯上干系,因为即便清河崔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各个派系的人错综复杂,一旦搅合进去想要脱身可就绝非易事。 “早就说过了,崔冀的心思深不可测,为人手段又阴狠,可你就是不听妾身之言,现在被人攀咬了才知道疼吗?” 达奚珣现在是彻底服了自家夫人,当初他瞒着秦晋私下里与崔冀接触,崔氏就一直持反对态度。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最终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决定,至此才有了今日之祸。 “悔不听妇人之言,为夫,为夫……” 说了没几句话,达奚珣不禁哽咽。 崔氏又柔声安慰道: “好了,这么多下人看着呢,只要夫君振作,妾身愿与夫君同进退!” 说话间,她便拉着达奚珣往后宅而去,有什么话自然还是留着夫妻二人悄悄的说才好。反应过来的达奚珣便任由崔氏拉着自己离开了前院。 当钱经进入端门时,便赫然发现整个皇城热闹了起来,就在他上午离开之时,这里还是一片肃杀之气,如何现在竟聚集了如此多的人?一名使得钱经的军将上前招呼道: “钱军使回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刻端门就要封闭了!” 闻言后,钱经心中顿时一惊,问道: “何以如此?难道有大事发生?” 只见那军将凑近了钱经,又将声音压得极低。 “天使到了!” 钱经心中又是一动,心道就算天使抵达了洛阳,也不必封端门啊。 “钱军使可能还不知内情,说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天使遇刺了!” “遇刺?怎么可能?” 一时之间,钱经竟有点转不过这个弯了,刚刚发生了谋刺秦大夫的事件,现在洛阳城内风声鹤唳,戒备森严,怎么可能又发生了谋刺天使的大事呢? 军将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谁说不是呢?这皇城内外处处森严,都有咱精锐的神武军把守,那些屁用不顶的民兵都打发了去扛铁锨,哪成想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听说行刺的刺客是一个叫李岩的百夫长,是谋刺大夫时趁乱逃脱的!” “李岩?” 钱经忽然觉得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他走了十几步远后,才猛然一拍大腿。 这个叫李岩的人曾不止一次出现在胡锡乾的供状里,看来还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见到秦晋以后,钱经发现这位神武军的最高统帅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使遇刺的事件与其没有半分干系。 “大夫,达奚珣回话了。” 与此同时,他又将达奚珣的回书放在了公案上,羊皮纸的封皮蜡封完好。 秦晋只瞥了那回书一眼,便问道: “达奚珣是否喊冤了?” “大夫猜测的不错,达奚珣矢口否认知道崔冀的谋刺行径,只说是贪图巴结他的钱!” 秦晋冷笑了一声。 “贪图钱?达奚珣不过是想要巴结了崔冀身后的人,好多一道活命的保险!” 第八百八十一章:囚室见刺客 秦晋收敛了冷笑,转而看向钱经。 “达奚珣的事且先不必再管他,你现在就去刑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那个叫李岩的人交代出幕后的真正主使!” 这无疑表示秦晋已经很重视他了,但钱经在暗暗欢喜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那个叫李岩的人不就是在胡锡乾的帮助下才行刺大夫的吗?只不过让那厮侥幸逃了一命而已!” 秦晋摇了摇头,“事实绝非如此,胡锡乾不过是李岩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某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句话一经出口,钱经的心脏竟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他马上意识到,秦大夫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牵扯到绝不能轻易视以外人的机密。能够为秦大夫料理机密,也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秦大夫的心腹之一。 在这个时候,他认为自己需要明确作出表态,以无比的忠心效忠于秦晋。一念及此,便猛的跪了下去。 “请大夫放心,下走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在大夫身边任凭驱策!”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钱经扶了起来。这个小小的书吏一直表现的立功心切,又时时表露忠心,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事实基础上,秦晋才一步步的将一些机密事交给此人办理处置。 “快起来吧,秦某向来奉行两利则和,也绝不会用你们的粉身碎骨来换取我一人的富贵,明白吗?” “明,明白……” 钱经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糊涂了,自己明明是愿意以死效忠的啊,为何秦大夫不接受自己的效死呢?在他的心里,为恩主效死不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是自己莫大的荣耀。他哪里知道秦晋那一套处世哲学,心里反而有着些许失落,觉得自己的表现似乎并没有完全令其满意。 将钱经打发了出去,秦晋立即又招陈千里入见。 由于陈千里对秦晋有着天然的“偏见”,除了执行监督军法以外,秦晋已经很少让他参与神武军的事务。现在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实在是另有打算。 不多时,陈千里阴着脸走了进来,两个人从多年的上下默契之交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便如造化弄人一般。 “听说天使遇刺了?你只说,是不是神武军的人从中作梗?” 秦晋也没想到,陈千里居然一见面就如此不留情面的质问,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此事与神武军没有任何干系,难道陈兄就看不出来有人要故意诬陷于我吗?” 也不等秦晋相请,陈千里便施施然入座,甚至不拿正眼望一望秦晋。 “陈某自然清楚知道,如果此事但与大夫有一丝牵连,便是拼上一死也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尽管他一直清楚陈千里的立场,但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隐痛。 陈千里所谓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非就是要以神武军长史的身份代行军法,纵使他身为神武军的最高统帅一样要接受军法的约束和制裁。如果担忧相违,那么神武军数年以来的森严军法就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然则,秦晋此番请陈千里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陈千里的名声在外,也只有此人才能还神武军一个公道,一个令世人信服的公道。 “我正是要用陈兄的利矛揭发出幕后的黑手,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这话秦晋还没说完,陈千里就嗤笑了一声,不过总算没有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静静的等着秦晋说话。 “刺杀天使的罪魁祸首已经束手待毙,或可由此人身上牵扯出幕后的真凶!” 陈千里抬起眼皮,故作惊讶状,反问道: “难道真凶不在这殿上吗?” 秦晋苦笑道: “陈兄明知故问,行凶作乱也要讲求一个动机,请想想如果真凶是秦某,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就实而言,谋刺天使,对秦晋和神武军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也就自然不存在动机了。陈千里之所以言语如此刻薄,不过是趁机嘲讽秦晋而已。 “既然如此,还请大夫照足了程序,将涉案人等移交长史府,否则请恕陈某无法满足大夫的要求!” 秦晋当即许诺: “这些都不是问题,涉案人犯立即便移交。不但如此,陈兄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提出来,秦某无不支持!” 陈千里冷哼了一声: “陈某这神武军长史空有长史之名,只充当了个军法官而已,但要军权大夫能给吗?” 此言一出,秦晋只尴尬的笑了笑,军权当然不能给,陈千里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就算秦晋与其有私交,在清楚知道他的立场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将与长史相应军权交给他的。 陈千里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晋的想法一般,叹了口气。 “大夫明知做不到,却空口白牙的糊弄于我,以后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好!” 说罢,陈千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了一脸尴尬的秦晋呆坐在当场。 好半晌,秦晋才从刚刚的尴尬中缓过来,他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能说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臣之心吗?当然不是,秦晋就算没有今人所谓的忠君报国之心,在执掌神武军之初也绝没有背弃大唐的想法。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将其一步步逼迫到了今天的这条路上。 而逼迫他的人里,从天子到大臣,哪一个又脱得了干系? 所谓君要臣死,臣必须死,在秦晋看来都是狗屁,他虽然并没有存了不臣的初心,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基于这种原则下,反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正沉思间,杨行本匆匆进来,他现在已经进入了角色,处置这些机密事游刃而有余。 “陈千里要将所有涉嫌刺杀的人犯都提走,此事可由大夫首肯了?” 秦晋让杨行本入座再说,然后又将他和陈千里之间的协议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杨行本却对秦晋的决定大为惊诧,腾的起身,跺着脚说道: “大夫糊涂啊,那陈千里巴不得再咱们神武军身上狠狠踩两脚,如果让他掌握了那些人犯,还,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杨行本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在起身之初将面前条案上的茶盘带到了地上,顷刻间就摔成粉碎。 …… 钱经奉命去提审李岩,此人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刺客却在神武军的重重警戒之下险些刺杀了天使,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若说此事与神武军无干,又有哪个会信呢? 由此,他也十分好奇,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置神武军于麻烦之地。之所以认为仅仅是麻烦之地而不是死地,钱经也有他的一套判断。 一则因为神武军的势力已经波及河东、都畿两道,天下其三以居其一,还有其一在叛贼史思明的手里,任何人想要动秦晋和神武军都不是轻易就可以的。二则,天使只是身受轻伤,并没有当场毙命,结果只是天使的随从一死三伤。试问,神武军如果有意暗杀天使,又岂会做的如此拖拖拉拉,留下一屁股的麻烦? 真凶究竟来自宫中还是…… 想想这些大唐帝国最高层的权力斗争都让人禁不住由心底里拱起阵阵兴奋。说到底,钱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如果按部就班的做官,可能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由不入流转为入流而已,且就算进入流官的行列,也只能做那些清流不屑的浊官。 这种人生只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钱经又岂能放过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呢?他看准了秦晋是百年以来不世出的大英雄,如果跟随此人成就霸业,区区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封侯拜将也在咫尺之间啊! “李岩在何处?” 钱经近了囚室以后,并没有看到那个叫李岩的刺客。狱吏赶紧低声道: “此人牵扯重大,又身受重伤,所以被关押在密室内!请军使随下走来……” 在狱吏的示意之下,狱卒像变戏法一样在在漆黑的石壁上打开了一扇门,钱经与狱吏先后矮身从那扇门里走了进去。 进入暗门以后,钱经不由得暗叹,这里居然还别有洞天,但看四周石壁的形色显然是有许多年头了,绝非近期建造。看来这皇城大狱内的密室亦曾关押过许许多多的绝密要犯,或许当年的来俊臣、周兴之辈便在此处秘密刑讯过数不清的王侯公卿。 “请军使入内,李岩便在里面!” 军吏在另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请钱经入内,他本人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钱经也不客气,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便迈步走入其中。 相对于外间的肮脏污秽而言,这间秘密囚室简直就不像囚牢,除了收拾的整洁干净以外,还有一张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卧榻,卧榻上倒卧之人不用问便知是刺客李岩。 第八百八十二章:红菱在何处 “你就是李岩?” 这是一间很大的囚室,四周石壁将钱经的问话反射回来,使得声音大的出奇,甚至连钱经本人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以至于再开口说说话时不得不放低了调门。 “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的来龙去脉,只要肯乖乖与神武军配合,活命也未必不能!”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人这一生最艰难的永远都逃不过这个“死”字,如果李四不想死就要乖乖的与其配合才行。 然而,李四就像石化了一般,对钱经的利诱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钱经暗暗吸了一口气,早就料到这个此刻不是一般人,如果轻易便能够屈服,否又怎么能轮到自己出马呢?早就被别人撬开了嘴巴。 但与此同时,他也预感到此人应该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自己没准也要在其身上吃一些苦头。 囚室内静得吓人,两根牛油大蜡的火苗噼啪跳跃,散发着阵阵动物油脂腐臭的气息。钱经微微耸动了一下鼻头,他平日里在夜间处置公文用的都是油灯,虽然昏暗了些但胜在光影稳定用的长久,又没有异味。 钱经围着李岩的卧榻转了一圈,发现他赤.裸身上的箭创有三处在躯干,另外两处,一处在右大腿,一处在左肩。受创处已经被干净的麻布条反复包扎好,然依旧透出了暗红色的血痕。 “啊!” 李岩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原来是钱经在他左肩的患处狠狠按了一下,虽然看着动作幅度不大,但他手上却用了十成的力道。李四显然在努力的忍着疼痛,以使自己不叫的过于狼狈,可钱经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手上的力道源源不断的施加在其左肩上,这种痛苦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终于,李岩忍受不住疼痛,凄厉的大叫了一声,便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囚室内的惨叫声惊动了外间的狱吏。 “钱军使,钱军使,还好吗?” 钱经沉声回道: “放心,一切无恙,这贼厮吃不住疼昏死过去了!” 外间的军吏得知钱经无恙也就放下心来,也不干涉他的刑讯。 钱经端起一旁的水壶来,在李岩的脸上缓缓浇了下去,冷水刺激之下,只听他痛叫一声便悠悠醒转,待看清楚面前之人的面目,终于开口说道: “你不必在将死之人的身上多费唇舌,没有用的,纵使一寸一寸磔了我,也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心存了必死之志,之所以没有自尽,似乎是不愿就此草草赴了黄泉。 “只要是这世间的凡人,就一定会有弱点,有些人怕人,有些人爱才,还有些人……” 虽然说话时不紧不慢,甚至于还带着隐隐的得意,可钱经的心里却是颇为沮丧,看来他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过的硬骨头,人不怕死,又奈何以死惧之呢?与此同时,他也明白,正如自己话中所言,只要是人就必然有弱点。 “.…..还有些人,在意他的至亲之人……” 几乎在瞬间,钱经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的兴奋,因为他在李岩那原本如死灰一般的目光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恐惧,对,是恐惧在李岩的目光里一闪而过。 “至亲之人,原来冷血刺客也有至亲之人,哈……哈哈……” “你胡说,我李四孑然一身而来,也将孑然一身而去,哪里有什么至亲,至亲之人!” 李岩的恐惧居然化作了愤怒脱口而出,钱经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面前的这个刺客一定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念及此,钱经也不再理会卧榻上的冷血刺客,转而离开囚室,身后传来了李岩一声又一声的怒吼: “我没有至亲,没有至亲,回来……回来……我本就没什么主使之人,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驳之辞落在钱经的耳朵里更加强化了他此前的想法。此贼一定有极为在乎的人尚在洛阳城内,他既然心存死志,又宁愿受活罪而不自尽,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神秘的至亲之人。 离开囚室以后,钱经第一时间就提审了胡锡乾,此人与李岩的关系密切,定然知道一些此前忽略掉的秘密。 当胡锡乾听了钱经的询问以后,马上就一脸后悔莫及的拍着大腿。 “原来,原来如此,李四那贼确有一名侍妾,乃,乃胡某所赠,名为红菱!” 果然有这样一个人,钱经不禁大喜,马上问道: “快说,这个叫红菱的女人现在何处?” “她,她本在胡某府中,自从赠予李四之后,李四倒也与其温存了几日,可,可就在谋刺的前日,他,他便将红菱秘密领了出去,至于领到何处,藏到了何处,胡某也不知情啊!” 钱经料定胡锡乾不敢说谎,仔细看了他一阵,确定无误以后便又急急离去。这是个重大发现,必须在第一时间向秦大夫汇报。然则,才到了半路,他便又犹豫了,脚下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这则消息虽然是重大的进展突破,可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判断而已,如果不能转化成实际的结果,套出李岩坚守的秘密,那就还是等于零啊。试问这样的进展即便向秦大夫汇报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仅仅证明自己别旁人强一点点吗? 不,这不是钱经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一鸣惊人,既然秦大夫对他委以重任,那他就必须以完美出色的解决手段来做回报。 至此,钱经完全停住了脚步,也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的脑子里仿佛灵光一闪。然后他又迈开了步子,以飞一般的速度去寻乌护怀忠。 乌护怀忠不但是秦晋的护兵校尉,更在遇刺事件之后完全负责洛阳各门的防卫。 “乌护将军,今日或明日可有人申请出城?” 自打克复洛阳以后,神武军一直封锁洛阳各门,而所谓的封锁洛阳各门,也不完全是禁止所有人的出入,其中一些必要的出入也会被允许,只是必须提前两日申请报备,经审核通过之后才被允许出城。 此前封锁四门的任务主要由河南府的人负责审核出入,崔冀归案以后,现在也一并归了乌护怀忠。 乌护怀忠知道钱经奉了秦晋之命查实谋刺天使的真正幕后主使,对他的要求也尽力配合。 很快,一份数百人的名单被摆在了钱经的面前。数百人虽然不多,可仅仅从名字和籍贯上又能判断出什么呢?造假也未必不能! “钱某斗胆请乌护将军下令,暂时停止这名单上的人出入!” 乌护怀忠看着钱经,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用生硬的汉话反问了一句: “某自当尽力配合,不过还是有个疑问,不说不痛快!” “请乌护将军尽管直言!” “李岩的姘头与这出入的数百人名单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 钱经愣住了,自己的确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那都是他的直觉,可他自信直觉不会错。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钱某的直觉!” 见对方很是直接的做了坦白,乌护怀忠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 “仅凭直觉就彻底封闭各门,那些杂役到也罢了,然则这其中还有分赴各地军使,当真如此,你付得起责任吗?” 这些话说的看似轻描淡写,但钱经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分明已经从中体味到了一丝丝的杀气。换言之,乌护怀忠可以配合他下令彻底封闭四门,却绝不会担任何的责任,出了任何问题,或是贻误了军情,必须由自己独自领罪! 事实上,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乌护怀忠都没有义务为他承担责任,倘若贻误军机,那就是死罪无疑! 到了关节处,钱经犹豫了,究竟值不值得为自己的直觉赌上一把呢?最坏的结果是假如直觉落空,又耽搁了军情,必死无疑。如果仅仅是直觉落空,而没有耽搁军情,自然也就不必担负任何责任。还有最后一种可能,直觉没有落空,又耽搁了军情,但至少还能以此要挟李岩那贼,只要套出了谋刺天使的真凶,未必不能功过相抵! 权衡之下,只有三成的机会必死,反之是有七成的把握成事。 想及此处,钱经不再犹豫,而是毅然决然的说道: “请乌护将军放心,钱某自当承担一切责任,绝不推诿。若将军不放心,愿立字据为证!” 乌护怀忠哈哈大笑: “钱军使好胆色,好担当,乌某又岂能做那婆娘的计较事呢?你但去就是,若有问题,乌某或可为你周旋一二!” 说罢,乌护怀忠当即下令彻底封闭洛阳城各门,在未得到新军令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此令一下,轻骑四出,分赴各门。钱经也没闲着,他向乌护怀忠借了一百胡兵,拿着那份数百人的名单,按图索骥,赶去寻人。 不过,一连摸排了两百余人,直至夜深人静,仍旧没有找到胡锡乾口中的红菱,以至于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胡锡乾说了假话。 第八百八十三章:引出神秘人 当摸排人数超过了名单的七成以后,钱经的心理压力陡然上升,到现在还一无所获,万一当真赌输,他输掉的可是自己的全部包括性命。 此时的钱经心里已经有点乱了,一方面担心摸排过的人里有漏网之鱼,另一方面又对此无能为力,这名单上的数百人半数以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言之需要他的人一一前去甄别盘问。纵使一个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钱军使,那胡将来了,看着气势汹汹,怕来者不善啊!” 钱经的一名亲信随从慌慌张张的跑来向钱经报讯,这可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消息令他骤然心惊继而气馁,难道当真就不行了吗?明明乌护怀忠对自己是支持的啊,莫非反悔了? 惊疑不定之中,乌护怀忠的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 “钱军使,乌某知道你的难处,已经向名单上的所有人发下牒文,任何人必须在接到牒文以后半个时辰内赶到这里,否则……” 乌护怀忠冷哼了两声,又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道: “就让他们知道神武军军法的威严!” 至此,钱经大喜过望,原来乌护怀忠此来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他冲着面前壮硕异常的胡人汉子一揖到地,久久不愿起来。这可绝非做做之举,世间人十之八九都喜欢做锦上添花之举,向乌护怀忠这样不计利害的相助,此生还是头一次遇见,激动在所难免,也没什么可以之奇怪的。 “乌护将军大恩大德下吏,下吏……”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钱经只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乌护怀忠忽又爽利的大笑,摆手道: “乌某见你尽心为大夫谋事而不计较个人利害,自当鼎力相助!” 说话间,他拉起钱经的手臂便进入公署廨房坐等。 钱经暗道侥幸,原来这世间事果如佛经所载,都是种因得果,如果自己不能豁出去一身利害,自然就不会得到乌护怀忠的青眼有加,但他还是心怀惴惴。 “实不相瞒,下吏只担心万一那关键人物不在这份名单里,白白的牵连了乌护将军,又让下吏如何安心呢?” 乌护怀忠又痛快的表示,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早就通盘想好了,出了问题自会与其一体承担。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人赶到了公署廨房,包括那些已经被摸排盘问过的。一应军吏对照着誊写好的名单仔细甄别,许多人明显面露不满,但碍于乌护怀忠的威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神武军中谁不知道乌护怀忠是秦晋的老兄弟,从新安军时代就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作为护军校尉,秩级虽然不显,其人所得到秦晋的信重却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也正是因为此,钱经难以做到的事情,乌护怀忠仅仅用一通牒文就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姓名。” “马元一。” “籍贯。” “关内道华阴人……” 此类姓名籍贯的盘问之声不断的在廨房内重复着,除此之外,负责盘问的军吏还要按照报备名单上所详细的体貌特征进行仔细的甄别,但有可疑之处就不厌其烦的发问。 被盘问的人中也不乏神武军中的校尉旅率,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几乎等同于对待奸细的待遇?一些脾气急躁的人就忍不住发怒: “某在河东杀贼的时候,你这鸟厮还不知道在哪呢,敢如此折辱于人……” 这些军吏平日里都是钱经的亲信,自然也承继了他的行事风格,即便对待再怒不可遏的人也是笑脸相迎。 “将军息怒,下吏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绝不是有意折辱。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那军吏又大方的对那发怒之人施施然行了一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军吏做的无可挑剔,纵使那发怒之人想要发作也寻不到合理的由头,只得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恨恨然离去。 乌护怀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觉得钱经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出来的下属都是这般的处乱不惊,如果他们试图以势压人,或者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慌了手脚,现在的局面恐怕就得自己出马才能摆平。 突然间,乌护怀忠发觉此刻正在接受盘问之人眼神飘忽不定,说话结结巴巴,就连自己的籍贯都要沉吟一下才说的出来,绝对大有可疑。 与此同时,钱经已经走到了那人面前,直接盘问: “吴昌文?籍贯何处?” “小人籍贯,籍贯……” 只见那个叫吴昌文的人愈显磕巴居然连刚刚已经说出来的籍贯都难以答出来,钱经心脏忍不住狂跳,此人绝对可疑。 “说!你究竟叫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冷不丁的一声喝问,吴昌文竟被吓的瘫坐在地上,似哭非哭的说道: “小人,小人的确姓吴,却,却不是这名单上的所载之人……小人本名吴得孝,实在,实在是受人逼迫……” 钱经拿起了名录,沉声念道:“眉清目秀,身材瘦小……” 体貌特征与这吴得孝倒有几分相似,他马上又心头一动,联想到红菱是个女人,这不正好都暗暗吻合吗?恐怕此时就算那红菱女扮男装而来,只要不是过份注意,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被你顶替的人现在何处?逼迫你的人又是谁?” 吴得孝显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否则也不能在盘问之处就露出了马脚,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明公饶命,小人也是受人胁迫啊……” 钱经不耐烦的斥道: “说重点,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只要抓到了要抓的人,可以饶你不死。再这般哭泣啰嗦,先打二十军棍再说!” 如此威逼利诱,吴得孝果然不敢在废话,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所遇到的无妄之灾。 原来,吴得孝也是在偶然中遇到了逼迫他冒名顶替的人,那人更是不由分说就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其就范,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对方明显是个狠角色,又将吴得孝的一家老小强迫为人质,如果不乖乖从命,就会让他家破人亡。 不得已之下,吴得孝才匆匆冒名顶替,又因为心中忐忑不安,这才露出了马脚。 “明公救救小人一家老小吧,那歹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啊!” 前经寻思着,行凶的歹人肯定不是红菱。 “那歹人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年轻人,用斗笠遮着脸,看不清楚面貌!” 钱经又觉心脏狂跳,如果所料不差,这个遮着脸的瘦弱之人就一定是红菱。 “马上带路,去你家!” “慢着!” 一直旁观的乌护怀忠忽然开口说话了。 钱经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此人因何有此一言。 “强人身手了得,如果大张旗鼓的赶去,只会打草惊蛇,万一玉石俱焚,钱军使可想过吗?” 这一提醒马上令钱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他马上躬身问道: “不知乌护将军有何高见?” 乌护怀忠胸有成竹的说道: “只须派几个身手了得的军士摸进这吴得孝府中,擒贼擒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钱经击掌大叫妙极。 经此安排之下,护军中被选出了十个伸手不凡的军士,跟着吴得孝悄悄返回了他的家中,余者上百军士则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以预防不测。几个人有惊无险的摸了进去,半晌却不见任何动静,乌护怀忠与钱经就在吴家门外等着好消息,岂料却突见从院墙内扔出一样物什,血淋淋的,落地后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颗人头。 乌护怀忠反应极快大叫一声: “所有人列队,包围吴家,老鼠都不得放走一只!” 钱经毕竟没有经历过阵战,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远没有乌护怀忠果决,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赞叹,不愧是秦大夫信重之人,自己的确不如这个胡人多矣。 在他以前的印象中,秦大夫的护军校尉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现在看来却是大大的相反。 “里面的歹人听着,河南府牙差办案,若乖乖放了吴得孝家人,一切都好说,否则莫怪强行入府,到那时你纵然勇武,又怎么敌得过群狼?” 说这番话的是乌护怀忠身旁的一名汉人军官,因为乌护怀忠的汉话并不好,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胡人身份。 钱经也马上明白了乌护怀忠的意图,他之所以没有表露神武军的身份,就是不想过分逼迫里面的歹人,万一此贼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那他们的所有努力都将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连又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了出来,虽然没有言语的回答,但这已经作为了强有力的回应。 乌护怀忠登时大怒,一改此前的克制,立即下令强攻。 “攻破大门,抓活的!” 同袍惨死,护兵们早就愤然欲试,得了军令以后,呼啸着就冲了上去。 第八百八十四章:牵出建宁王 秦晋在一个时辰前得到了乌护怀忠的汇报,已经带兵配合钱经去搜捕嫌犯,本来他对钱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谋刺事件的大致脉络虽然已经比较清楚,但也必须有人负责,一向总是力争表现的钱经自然也就成了比较合适的人选。 哪曾想这个钱经不但尽心卖力,更还查出了其中的曲折之处,而且很有可能还牵扯进来了长安朝廷的另一位大人物。 这个消息令秦晋陷入了沉思,他实在想不到张皇后和李辅国之外还有人会站在与自家不同的立场上。当然,朝廷里太子李豫的势力也不容忽视,可神武军与太子一内一外互为表里,应是相辅相成才是,只有蠢蛋才会在此时翻脸。 而除此之外还有哪些人呢?就在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时,钱经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仅从其兴奋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中,秦晋就能推断得出,此人一定有了重大进展。 果不其然,钱经带来的消息既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行刺天使的真正主谋乃是建宁王李倓!” “李倓?” 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由钱经之口说出来,秦晋几乎都要忘记了。 “可有确实的证据?” “关键证人李岩的供状在此,请大夫过目!” 说罢,钱经将一份供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放在秦晋面前。 秦晋将那份供状从案上拿起来,大致的看过一遍之后,又平静的放下,他现在所考虑的已经不是该如何处置嫌犯,而是应不应该将此事公之于众,如果公之于众就等于在他和太子李豫的关系上再撒了一把盐。 这把盐究竟值不值得撒,是秦晋所犹豫的。 “据那李岩交代,城中还有建宁王的眼线奸细,若要将其一举扫荡干净,须得抓紧,否则……” 秦晋一挥手道: “好,你即刻持我手令,带兵抓人,一个都不得放过!” 钱经闻言大喜,领命应诺而去。 瞅着钱经远去的背影发了一阵愣以后,秦晋忽的收回了目光,这个叫钱经的军吏今日还当真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那个叫李岩的刺客他在第一时间就讯问过,此人嘴硬的很,看起来摆出了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对此他本就不报多大希望,想不到钱经居然能用一个叫红菱的女人撬开此人之口。 想来世间也都是这般道理,不论多么强大的人总有自己的弱点,一旦掐准了这个弱点,那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顺理成章的成了征服者。 想及此处,秦晋带着随从匆匆出了帅堂,转而去了关押崔冀的地方。 崔冀虽然信誓旦旦的表明了自己会效忠于秦晋,但秦晋也不是傻子,知道此人的话能信三成就已经到了极限。不过他见崔冀的目的却是要判断出此人究竟与建宁王的瓜葛深,还是与张皇后的牵连更深一些。 而且,崔冀在达奚珣的事情上应对的过于急躁,更加的显露了其揣着一颗不良之心。如果他能够秉公持正的为达奚珣说几句公道话而不是无中生有的落井下石,秦晋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现在看来,此公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而已。 “甚?刺客与建宁王有勾结?” 崔冀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随之张开,几乎可以轻松的塞一颗鸡蛋进去。 秦晋目不转睛的盯着崔冀的反应,此人的惊讶之色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在他的目光之中还隐隐的闪过一丝愤怒,一丝被欺骗以后的愤怒。 然则,这世间戏演的好的人比比皆是,谁有能肯定这些神态不是故作出来迷惑人的的呢?于是秦晋决定做进一步的试探: “此事我已经决定如实上书朝廷,并将李岩等案犯一并押赴长安,让朝廷去接这烫手的山芋!” 所谓烫手的山芋云云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能让崔冀有所触动的是“如实”二字。假如崔冀当真与建宁王有牵连,那他就一定不希望此事被公之于众。因为这些假设一旦都成立,他在张皇后与建宁王那里将两面不讨好,甚至于双方都有可能急于将其置于死地。 崔冀的反应有些出乎秦晋预料。 “大夫可曾想过建宁王身后的人是谁?” 秦晋一愣,他当然想过,而且所得出的答案是他不愿看到的。 “建宁王一向与太子交好,虽然曾因弹劾皇后被当今天子幽禁,可太子掌权以后又将其放了出来,谋刺天使一事背后的勾当,大夫不可不防啊!” 秦晋暗暗冷笑,这才是老奸巨猾的崔冀啊,不但没有接下自己抛过去的问题,反而还反手甩过来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在今后的日子里,神武军应该如何处置与太子一党的关系,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明面上。 这还真是个叫人两难的选择呢! 崔冀见秦晋略一发愣,便知道自己抛出的问题切中了秦晋的要害。 “如果大夫信得过在下,在下有一言进献!” “但讲就是!” 秦晋也很痛快,表示愿闻其详。 “此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就在于大夫自信与否!” “哦?” 秦晋做出了颇为关注的神情,事实上崔冀的这番话也的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难道自信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吗? 天使被刺,虽然侥幸不死,但朝廷上那些神武军的死敌一定会揪住这件事狂做文章,现在又发现与太子关系甚深的建宁王又牵扯其中,只能是雪上加霜,就连一贯从容应对麻烦的秦晋都觉得棘手头疼至极。 反观崔冀,只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就能够把这些麻烦都一一化解。 “愿闻其详!” 见秦晋做出了倾听的姿态,崔冀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得意之色。 “大夫试想一想,如果大夫与太子易地而处,会否乐意此事公之于众?” 秦晋如实答道: “自然是不希望!” 崔冀一拍大腿。 “便是如此,既然太子不希望此事公之于众,而大夫又绝对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那么就只能让太子做出一些补偿和让步了!” 此言一出,秦晋顿觉眼前一亮,原本遮蔽在前方的迷糊好像瞬间就消散掉,露出了一条通往远处的大路。 一念及此,秦晋大有深意的看着崔冀,缓缓道: “此计甚妙,只不知又与崔君何益呢?” 这话问的几位露骨,如果放在普通的士大夫身上,只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崔冀却不是常人,他不但没有觉得受辱,反而一本正经的答道: “大夫不计前嫌饶恕了在下,在下自然要投桃报李,否则岂非是一块无情无义的石头了?” 真真假假的一番话,秦晋虽摸不透此人究竟有几分真心,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自己采纳了这个意见,第一个倒霉的就必然是建宁王。 只要太子李豫不敢与神武军翻脸,那么建宁王李倓就必然会成为牺牲品。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别说亲兄弟,就算父母也没得亲情可讲。 换言之,这皇位也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坐的,如果没有一副铁石心肠,如果不泯灭了人性,就算侥幸坐到了皇位上,也早晚会被人所害。 当今的太上皇李隆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逼死姑母、囚禁生父,一日杀三子,下令处死最心爱的女人,如此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到头来为了什么?还不是“权力”二字。 相比较而言,不论李亨抑或是李豫比起这位太上皇都要差得远了。秦晋只担心李豫会念着与李倓的兄弟情而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那么他就没有其他路可选,只能将此事公之于众,正式与太子决裂。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结果,对太子一党和神武军而言,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所以,崔冀才问秦晋究竟有没有自信,这个自信并非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而是在太子李豫的态度上做一次豪赌。 秦晋最终选择赌一把,不到万不得已,神武军还需要太子一党在朝廷上作为靠山。当然,太子若想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张皇后以及两面三刀的李辅国也必须选择与神武军合作。 说得直白一点,朝野内外各方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只要这个平衡不被打破,朝廷就有足够的精力将平叛进行下去。如果平衡被打破,内乱便会陡起,平叛定乱只能遥遥无期。 崔冀忽又问道: “大夫以为建宁王由此勾当,究竟是何居心呢?难道他当真是为了太子火中取栗吗?” 不等秦晋回答,他又自说自话: “所谓火中取栗只是个不起实际的昏招而已,倘若大夫当真不测,神武军的兵权就一定能安稳的转移到太子手中吗?” 秦晋骤然冷脸。 “秦某有一言忠告,希望崔君时刻提醒自己,莫要自作聪明,好自为之!”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愉快的交流气氛登时冷到了冰点,崔冀显然也没想到秦晋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第八百八十五章:建宁王之死 经过了两次谋刺的插曲之后,神武军反而彻底在洛阳站稳了脚跟,绝大多数人预计的北伐并没有立即展开,而此前风传的秦大夫将要亲赴河东一事似乎也是捕风捉影的谣言。预想中的大清洗也没有出现,除了个别涉案的高级将领以外,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被处死,至多只是被发往了苦力营做苦力,更没有波及到他们的家人和子弟。 随着人心渐渐安定下来,一切又好似回到了战乱以前的太平年景。不管这两年经历了多少战火,洛阳城都极其幸运的躲过了战火的蹂躏,而城中的百姓们似乎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就算战火曾经距离他们极其之近,一旦事态平息,又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复往日的心态。 若说神武军进城以后,对城中百姓影响比较大的举措就只有关闭西市和北市这一举措了。因为关闭这两市,腾出来空地要驻扎更多的神武军,以随时随地维系城局面的安稳。这也是自两次行刺事件后,秦晋主动打破了神武军不进城的规矩,洛阳毕竟有其特殊性,不能与以往所克复的城池一概而论。除此以外,东市和南市则没有被强行关闭,其繁华程度则更胜以往。 按照规划,禁城的举措也应该在市面平息以后逐步开放,从这一天开始秦晋亲自下令,有限度的开放安喜门和长夏门。这一南一北两座城门的开放,立即又为洛阳城注入了一股活力,被困在城内的商贾终于可以出城,而被挡在外面的行商也谢天谢地的进城。 城禁的开放也为维持城内治安稳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毕竟伪燕政权统治这座都城也有数年的时间,虽然安庆绪等人狼狈败逃北上,可城内也一定留下了不少奸细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 杨行本又例行的到秦晋这里抱怨: “现在开放城禁还是过于仓促,密探每日里总能抓住不少奸细,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又很复杂,万一……” 他的这套说辞秦晋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总不能怕卡刺就不吃鱼吧?城禁维持的越久,因为物资的匮乏和人心的躁动反而会对稳定市面人心起到反作用。现在逐步开放门禁,正可以为百姓们连日以来积攒的高压情绪提供了一个缓解的渠道。 “没有外地压境的情况下,城禁不可能持久,否则人心必乱。” 杨行本耸了耸肩,他当然也知道秦晋的说法没有错,但总觉得可以多拖延几日为好。 这段例行的对话过后,秦晋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掐算日子,派往长安的特使也应该到了,这几日必会分出结果!” 神武军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北上乘胜推进的意思,是因为秦晋必须摆平朝廷内部的麻烦,才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出兵。否则,一旦神武军在前面打的生死难分,朝廷上有人再从背后捅一刀,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秦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前车之鉴都历历在目,其中许多事他本人更是亲历者,政治斗争的险恶绝对超乎常人的想象,为了扳倒政敌别说个别人的利益,就算在这个时代被认为至高无上的社稷也是可以牺牲和出卖的。 相比于秦晋,杨行本对此事看得倒比较乐观。 “大夫手握重兵在外,朝廷那些宵小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明着撕破脸皮,毕竟现在不是太上皇当政的时代,天子诏书到了地方藩镇,节帅们如果怀揣着朝廷大义或许还会计从,但有人不服,所谓诏书与废纸也没甚区别!听说江南西路节度使来瑱就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到现在朝廷不也连屁都没放一个吗?” 来瑱封还诏书的事,秦晋也听说了,此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诏书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曾有风言传说和神武军有关。秦晋沉吟着不做任何表示,对于自己身后腹地的这两只兵马,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虽然同为朝廷的兵马,但人心隔肚皮,此前高适的驱虎吞狼与袖手旁观,都已经隐隐的证实了这种担忧。 见秦晋没有说话,杨行本又道: “来瑱和高适的步调似乎并不一致,此人经营江南应该更倾向于自保,而不参与朝廷上的争斗。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一番,就算不能为我神武军所用,总要让他在关键时刻不扯咱们的后腿!” 秦晋轻轻点了一下头,道: “此事我会安排杜乾运亲自往江南走一遭,先探一探来瑱的具体态度再说。” …… 暮霭沉沉,长安街市上一片萧条,这座大唐帝都在经历了两年前的那场大乱以后就再也没能恢复以往的生机和辉煌,间或出现的行人也都是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不是脸上挂着哀伤就是目光中透着无时不刻的惶恐与不安。 在天宝十五年的那场大劫难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家家都有亲人子弟丧生于叛贼之手,更有许多人几乎因此而家破人亡。 就算战乱看起来已经远离了长安,安贼也被撵出东都洛阳,可劫难带来的苦难与伤痛又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抚平的?正如刀箭施加于肉体之上,血淋淋的伤口虽然会愈合,可留下来的疤痕总会触目惊心,甚至终其一生也不会消失。 急促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这沉沉死气,稀疏的行人纷纷侧目,更有胆小者作势欲躲,但战马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三两个人交头接耳一阵,虽不见有乱兵出现,但总有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这些有如惊弓之鸟的人心头。 “甚?事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建宁王李倓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是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肌肉抽搐扭曲,看起来可怖至极。 “非但事败,秦晋更将此事原委密陈太子殿下,那狗贼的特使此时怕已经到了东宫,主君还要早做打算啊!” 李倓经过了初时的慌张之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在他知道事败以后就已经料到了秦晋不会善罢甘休,可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秦晋狗贼竟会将屠刀硬塞进了他最敬爱的兄长手里。 部下躬身在地,对他的劝告已经很明显,但他却不愿意听,又一脸冷笑数声,行为又由镇定渐显狂态。 “请主君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太子殿下一定会,会牺牲主君的……” 陡然间,李倓怒极,一脚踢在部下的胸口上,登时就将其踢翻在地。 “无礼的奴才,要你来离间我兄弟?还不滚下去!” 部下连滚带爬的出去,诺大的屋中只剩下了李倓一人,行刺的事情败露,又被抓住了活口,人证物证俱在之下,就算他矢口否认抵赖也无济于事。实际上,就算秦晋的举证不实,此贼既然敢向太子殿下公然摊牌,也就意味着双方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甚至于是在逼迫着太子表态。 “不能翻脸,不能翻脸啊……” 李倓口中喃喃,他知道此时绝不能翻脸,否则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假如秦晋顺利被刺身亡,只要太子控制了神武军,那就有了扫清朝廷奸佞的资本,可现在的局面是秦晋非但没死,还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太子的身上,如果太子不能理智的处置,后果将难以估量。 不知何时,李倓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殿下,是李倓害了你啊,李倓万死难赎己罪……” 哭了一阵,李倓终于直起了身子,来到书案后提笔疾书,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又将笔掷于地下,纵声大笑: “李倓一手惹出来的祸患,便由李倓一人承担吧!” 说罢,李倓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寒光一闪而过,鲜血立时四溅。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割断了他的喉管与血管,血柱竟直接喷溅到了天花板上。随着暗红色血液的喷涌而出,李倓的身体就像在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精力一般,直直向后仰躺倒地。 剧烈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随从,当他们壮着胆子,冒着被训斥的危险拉开门,绕过屏风,却都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惊呆了,以至于良久才发出了凄厉的呼救之声。 “快救人哪,主君自尽了……” 与此同时,太子李豫手中正捏着秦晋的那封亲笔书信,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可捏在手里却有千钧之重,又烫人至极。 信中所言建宁王主使谋刺云云,他都一无所知,而看秦晋愤怒的语气和决绝的遣词用句,似乎已经被逼到了翻脸的边缘。这对李豫而言可当真是人在家中做,祸从天上来。 李豫虽然意识到了秦晋和神武军的坐大或许会危及皇权,但也只是打算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加以限制,至于这种手段极端的刺杀却是从来都没想过。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越看就越是胆战心惊,以至于他竟没了主意。 第八百八十六章:局势愈复杂 正在李豫六神无主之际,宰相崔涣急如星火的赶到了东宫。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 崔涣先于李豫开口,而李豫也正想说大祸临头,竟激动的站了起来,直迎到门口。 “崔相公来了就好,现在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秦大夫遇刺了!” 李豫希望崔涣能替他拿个主意,赶紧平复这无妄之灾,在他看来自己和秦晋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毕竟有着长安守卫战那段并肩作战的经历,信任基础远胜于一般人,但接下来崔涣的话却让他如堕冰窟之中。 “建宁王自尽了!” “甚?建宁王?自尽?” 李豫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怎么李倓又掺合了进来呢? “殿下请看!” 说话间,崔涣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一封书信,交由宦官转呈于太子李豫。接过书信,李豫登时就能感受到这几张纸的分量之重,只见上面还染着暗红色的血渍,令人触目惊心。 大致的将手中信笺浏览了一遍,李豫就像再一次遭到了重击一样,口中只喃喃的说着: “这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建宁王李倓在遗书中将刺杀秦晋的罪责都一肩揽下,并声明与旁人绝无干系,哪怕死后夺爵,殃及子孙也在所不惜。 霎那间,李豫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埋怨兄弟的鲁莽与擅自行事,李倓能够用如此沉重的代价为自己承担并挡下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仅仅这份情义就是这辈子也永远还不清的了。 “倓弟……你,你如何就不与为兄商量商量再……” 终于,李豫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 崔涣却与李豫的态度截然不同,赶紧扶着摇摇欲坠的李豫,又一面硬着心肠,不停的劝说: “太子殿下,现在可不是兄弟情长,优柔寡断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瞅准了机会,狠狠的咬上一口。” 李豫也是个听劝的人,也渐渐止住哭声,以袖拭泪,抽噎的问道: “多亏了崔相公提醒,我,我的心现在已经乱了,究竟该如何处置应对呢?” 此时,殿内烛火闪烁,一如君臣二人的心境一般,前途未卜。崔涣沉思了一阵,看向李豫的左右,他的身后还有两名宦官,接下来所议之事都是干系生死存亡的大计,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豫马上心领神会,尚未止住抽噎就一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钧命,不得任何靠近半步!” 其实这殿内的宦官都是与李豫相伴多年的亲信,原都是信得过的,但小心撑得万年船,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人都打发了出去。 至此,崔涣才压低了调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一者,请殿下立即命令京兆尹崔光远全城戒严,就以盗匪混入京师,日渐猖獗为由。其二,请殿下马上召集东宫六率,这些人须得衣不解带,日日护持在东宫左近。” 又沉吟了一阵,崔涣才接着道: “还有一个人须得殿下亲自安抚!” “谁?” “李辅国!” 李豫点了点头,安抚李辅国这个两面三刀的阉宦,他自然责无旁贷。 “请相公放心,李豫现在就动身去见李辅国!” 崔涣却一伸手将他拦住了。 “殿下莫急,如果殿下亲自赶过去岂非先泄露了底牌?” “崔相公所言极是,那就请他到东宫来!” 这一回,崔涣没有再反对,只要办妥当了这三件事,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但还有一点是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崔光远虽然与太子李豫走的近,但在根子上却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秦晋在此之前就已经知会过崔光远,那么崔光远还能尽心尽力的为李豫办差吗? 相比之下,那个看似两面三刀的阉宦李辅国反而更好摆弄。 李豫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是刚刚因为心神巨颤之下才失去了判断能力,现在见崔涣眼中流露出了难言的担忧,便问道: “难道崔相公还有放心不下的事吗?” 崔涣叹了口气。 “也罢,直说吧,老夫在担心崔光远。” 对此,李豫比较惊讶,崔光远是个恩怨分明,又有几分侠气的人,虽然有的时候不免迂阔了一些,但在他眼里也绝不是那种坏事的人。 “崔大尹为人磊落,不会拖后腿的!” 说的虽然斩钉截铁,崔涣却冷着脸反驳道: “如果没有秦晋这个因素掺合在其中,崔光远一定不会坏事,可万一秦晋……” 后面的话就算不明说出来,李豫也十分清楚他家下来要说什么,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那该如何是好?” 崔涣沉声道: “现在怕只怕崔涣会和李辅国与张皇后之中任何一人做交易,如果他们的行动在殿下之前,便,便大势去矣!” 说罢,崔涣又重重的一跺脚,他显然是不甘心出现这种局面的。 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是一直表现优柔的李豫更加爽利。 “是福是祸总要面对,与其这般猜测担心,不如放手一搏!” 此言一出,面色阴沉的崔涣终于展现出了一丝笑意,他的目光里竟罕有的流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 突然间,他发现一直表现软弱的天子居然也有坚强的一面,面对叵测棘手的局面时,反而更能放得开手脚。这世间事就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有些时候只有赌一把才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既然如此,老夫便与殿下分头行事!” 一方面李豫派了宦官,连夜请李辅国入东宫。另一方面,崔涣主动去找崔光远深谈。崔光远身为河南尹,地位虽然在公候遍地的长安算不得什么高官显爵,但其手中事权之重,却是除了宰相之外的第一号。 出了东宫时,长安城内已经宵禁戒严,不过崔涣身为宰相,马车上代表身份的旗幡就成了畅通无阻的标志。 京兆府官署距离东宫很近,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就到了官署门外。 崔光远与前几任京兆尹不同,以往的京兆尹都在城中大坊另置宅邸,只有他反其道而行之,带着家人就住在后堂,城中但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处置。 然则,身为宰相的崔涣居然在通报之后,一连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端坐在马车内的崔涣面色已经难看之至,不祥的预感在胸口涌起,如此慢待不正说明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吗? 终于,崔光远亲自由官署中迎了出来,见崔涣早就下了车站在外面等着,马上满脸堆笑的赶了上来。 “崔某公务缠身,迎接相公来迟,请相公海涵见谅!” 崔涣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的答道: “既然大尹公务缠身,老夫等上一时半刻,也没甚打紧。” “恕罪则个,相公不责怪,崔某心中也实属不安。走,进去说话……” 又虚应客套了几句,崔光远便请崔涣入内说话。 只不过,崔光远将两人会面的地方安排在中堂,并没有依照惯例在前堂议事。崔涣的心里也南岸诧异,如果仅从崔光远的慢待上看,他们几乎都已经无话可说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崔光远居然把自己引到中堂以示亲近呢?这可让一向自诩眼光通透的崔相公大觉挠头,不知道崔光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尹何故与老夫在中堂议事呢?其实,老夫连夜拜访也没什么机密大事,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公事……” 崔光远却神秘一笑,道: “老相公莫要装糊涂了,难道老相公连夜来访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吗?” “这……” 再未辨明崔光远真实目的之前,崔涣保持了惜字如金的原则,虽然停顿了一下,却只莞尔一笑,既不否定,也没有赞同。 进入中堂以后,两人落座,崔光远这才低声道: “实不相瞒,刚刚之所以慢待了相公,乃是在相公之前还有位大人物到了,硬是拉着崔某与其坑壑一气!” 崔光远这么说已经是十分的直白了,他忽然又面色转而担忧。 “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十分堪忧,有人要借着建宁王之死,大做文章。老相公须得千万早做筹谋!如果老相公连夜来见便是为此,就请老相公吩咐就是!” 崔涣只愣怔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刚刚来找崔光远的多半是张皇后,只是张皇后怎么能如此之快的就得知了建宁王之死的消息呢?他是第一个得知建宁王引颈自戮的人,并在第一时间下令建宁王府内外断绝通行,目的就是封锁消息。 然则,消息还是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走漏了。 心惊之下,崔光远并没有将所有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是适当的露出了几许担忧之色,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就目不转睛的盯这崔光远,试图从他的神色目光中看出一些端倪。 不过,就算久历宦海的崔涣也没能从崔光远的眼睛里看到任何异样。如此良久,终于,他选择了相信面前的这个人。 第八百八十七章:太子岌可危 崔涣离开京兆府官署时,脚步有些蹒跚,一名随从机灵的扶上来,却被他猛的一甩臂膀推了开去。 “老夫还走得动,不须扶!” 大门吱呀呀缓缓关闭,将这位宰相的身影也一并关在了外面。当两扇黑漆木门重重的合在一起,京兆尹崔光远的脸色立时变了,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这时一名青袍人从廊下现身,虽然无声无息,崔光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扭头看向他。 “秦大夫既然已经决定向太子摊牌,又何故让崔某答应了崔相公的相请,保太子不失呢?” 青袍人却冷然道: “在下只负责与大尹通报音讯,余者事体一概不知!” 崔光远又笑道: “不说,不说就以为崔某猜不透大夫的心事吗?太子若有闪失,朝局顷刻就有倾覆的危险,届时长安就成了阉宦和外戚的角斗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叛军乱党?” 这些话说完,崔光远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也是不吐不快。自从秦晋率军出征以后,他便时时感觉像坐在了火山口一样,那种无时不刻的危机感令其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人人都道当京官好,尤其像京兆尹这种事权极重的官员,可又有谁了解他此时的心思?哪怕远远的外放当个太守也是心满意足的,只要能远离这处处漩涡的是非之地,保得族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奢望。 安贼作乱的短短数年以来,崔光远见过了太多的百年家族顷刻间毁灭于一旦,尤其这些惨剧还多是发生在故人同僚的身上,真不知道这种厄运几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建宁王之死不单单是死了个郡王,而是预示着自从秦晋离开以后,长安朝局那微妙的平衡已经宣告瓦解。接下来也许就是狂风骤雨,但好在秦大夫的密使来的及时,这也说明了秦晋虽然身在洛阳,但仍旧时时关心着长安的局面,这让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安稳。 崔光远本不是个懦弱的人,让他上阵杀敌,肃清叛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种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却让他畏之如虎,杀敌平乱的危险也只在阵战上,而这政治斗争的残酷之处在于,稍不留神就有破家灭族的风险。 看着崔涣步履蹒跚又强做坚持的状态,崔光远更是从心底里感到悲凉。时局如此不靖,当权的却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奸佞之徒,李辅国不过是个幸进的阉人,而端坐皇后之位的张氏,更是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有这两个人祸乱朝政,崔涣的宰相之位就永远都是名不副实的。 说到底,现在的朝廷一切都已经乱了,没有任何体统可言,唯一可以决定一切的就是哪一方兵强马壮。 李辅国手握左武卫兵权,而张皇后又借着宦官鱼朝恩之手控制着神策军。这两支兵马既拱卫着京畿之地的安危,反过来也成了双方势力争权的筹码。相较之下,规模不过数千的东宫六率则显得渺小的多,太子李豫的尴尬就在于此。 太子手里没有现成可用的兵马,也就只能仰仗于在外征战的神武军。正是因为有着神武军这个强大的奥援,李辅国和张皇后任何一方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其翻脸。其中,李辅国甚至还在明面上屡屡与太子走的极近。 不过,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建宁王自尽之后已经再也没有维持的基础,张皇后派了他的同族兄弟赶来游说,就是明证之一。 张皇后要对太子动手了。 “大尹在担心什么?” 青袍人忽然发问,崔光远一愣,马上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对方识破了。原本他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心思,索性就和盘托出: “咱们在长安势弱,能,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大尹请放心,裴将军已经在潼关厉兵秣马,一旦他们敢明火执仗的作乱,大军一日间就可以抵达长安城下。所以,只要大尹能保得太子平安,长安就绝乱不了。” 闻言,崔光远点了点头,得到保证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密室之中,尖利暗哑如鸭叫的声音从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口中频频喷出,引得与之对面而坐的虬髯之任皱眉不已。 “某的左武卫已经调集完毕,只要皇后殿下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把秦晋小儿的那些虾兵蟹将一并擒杀了!” 虬髯之人是张皇后的族兄张安,尤其是在秦晋率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在其族姐的大力支持下逐渐掌握了神策军的主导权,隐隐然成为了取秦晋以代之的另一号人物。 李辅国倒向了张安也是看明白了长安各方力量对比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张安在心里恨透了李辅国这个两面三刀的阉宦,天子康健时他还有强大的靠山,现在天子中风卧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哪里还有能力庇护这个残缺不全的阉人呢? 他暗想着,只要李辅国乖乖与之配合,诛杀了秦晋于城中的党羽,便立即以清剿叛逆的名义将此寮诛杀掉,由此彻底掌握长安朝局。 心里打的好主意,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张安抬手虚按了一下。 “大将军这调门可是不低,俺双耳可被震得嗡嗡作响,不过声若惊雷必不是寻常之人,家姐看中的正是大将军这一点。” 说着话,张安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继而问道: “听说东宫六率已经在暗暗集结?大将军可要尽快行事。” “集结又如何?某这就令左武卫将这些杂鱼一网打尽!” 李辅国这番话可不是夸海口,左武卫的底子是有一部分是曾经参加过长安守卫战的民兵,还有一部分是从投降的叛军中挑选而来的精锐,可说都是上阵见过血,甚至杀人无数的精兵。而太子的东宫六率则是在长安守卫战之后招募的良家子,而且这些良家子多数都没有阵战经验。 如此一来,双方的实力自然高下立判。 “如此甚好!” 张安的脸上露出阵阵冷笑,他的眼线耳目遍布东宫,崔涣和太子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崔涣给太子李豫的那三点建议也一字不差的清楚知道。李辅国在得知建宁王自尽的消息以后,主动请缨,欲以擒杀秦晋的党羽作为投名状,张安当然乐观其成。 子正初刻,宵禁的长安城本该是一片漆黑,但忽然间,团团火光由城北方向暗暗翻腾,片刻功夫,火势就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个长安城。随着火光大盛,整座长安城似乎都陷入了惶恐与不安当中。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左武卫强攻,东宫六率不敌……” 事到临头,李豫反而不再慌张,他看似稳稳的端坐在书案之后,极力的控制着发抖的身体。 “东宫六率都是千挑万选的勇士,怎么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就……” 话才打了结,便又有人慌张飞奔来报: “殿下,左武卫军破宫了……” 与此同时,六率左监门浑身浴血,夺门而入。 “宫门失守,东宫眼看不保,殿下快随末将离开!” 李豫却不愿离开,他虽然害怕,但身为皇子却有着最基本的自尊,假如当真败了,就算逃出东宫也逃不出巍巍长安城,与其向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如坦荡就戮,至少后世史家会给他写上慨然就义的一笔。 “我不走,哪里都不去,我要亲眼看着这些乱贼是如何弑杀大唐太子的!” 耳听得外面杀声越来越近,又见太子如此倔强,左监门急坏了,忽然灵机一动。 “殿下可入太极宫,太上皇尚在宫中,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拖上一时半刻!” 这句话正中李豫下怀,又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相信崔涣一定会组织人马反扑,只要自己能坚持得住,便未必没有转机。 “既如此,也只能惊扰皇祖父了!走,去太极宫!” 东宫与太极宫本为一体,两者间有宫门相连,李豫在六率军士的护持下出了顺义门,又直奔武德门而去。好在宫门的守卫极是稀松,东宫六率的军士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的进了太极宫。 太极宫初建时本是皇帝起居办公之所,但自打大明宫兴建以后,就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和地位,成为事实上的冷宫。李亨继位后,将李隆基从蜀中迎回长安,又怕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李隆基危及到自己的地位,便强行将其迁入宫墙深重的太极宫内幽禁。由此而后,这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平天子就成了冷清宫城中唯一的囚徒。 刚刚入秋,夏季时还闷热如火炉的甘露殿便转而阴冷入骨。卧榻上,李隆基枯瘦的身体紧紧裹着一层锦被,起起伏伏的鼾声陡而停止,苍老如枯树枝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半边老脸上的沟壑内满是口水,他擦了一把,却觉得总也擦不完一般…… 隐隐间,殿外似有异响传来,李隆基颤巍巍坐起,拨开披散在面前的花白乱发,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诺大殿内只点着盏如豆的油灯,昏暗的火苗只能照亮尺把方寸之地,余者虚空之处尽是黑暗,叠影重重,仿佛有着数不清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第八百八十八章:逃出长安城 殿门吱嘎噶作响,锈蚀的铁质折页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然而,李隆基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厌恶之色。事到如今,他身边的亲信宦官早就发配的发配,处死的处死,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也被流放到了烟瘴密集的黔中,生死不知。 李辅国这个骤然得志的小人如此还算完,更是将他的亲信遍布于甘露殿内外,监视李隆基的一举一动,甚至于连他一天吐几口痰,如几回厕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此刻进来的宦官名叫陈悦,以往对李隆基完全没有恭顺的意思,不过从他脸上的惊慌中,李隆基隐约预感到了一丝不妙。 “何事半夜扰朕清梦?” 李隆基的声音极为不快,如果在退位之前,这些个狗奴才有几个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不经通报居然就敢擅闯甘露殿。但现在的处境早已经是今非昔比,落了架的凤凰甚至连鸡都不如,任凭这宫闱中的阿猫阿狗都可以任意欺辱。 “兵,乱兵破门进宫了,请太上皇赶快拿,拿个主意!” “乱兵?可识得旗号?” 李隆基一声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听到有乱兵进宫,心底里反而腾起了一丝兴奋。他在这宫墙深重的太极宫内做着冷清的囚徒,太寂寞,太孤独。虽然他与外面的世界只隔着几道宫墙,但高达数丈的宫墙却又成了他永远无法逾越的桎梏,不管外面是何等的波涛汹涌,里面都平静的像一千年的古井般,没有半点波澜。 现在突然听说有乱兵闯进宫来,政治嗅觉向来敏锐的李隆基意识到,这一定是冲着他而来的。 “慌什么慌?朕在此处,乱兵又岂敢造次?” 陈悦哪里肯信他的话,他已经不是当年君临天下的太平天子,现在只不过是个老的骨头都掉渣的囚徒,连宦官们都可以对其任意欺侮,还有谁会把他的话放在当真放在心上呢? “太上皇快随奴婢逃命去吧,逃得晚了,咱们都得性命不保!” 一直隐忍的李隆基终于发怒了。 “狗奴才,朕岂会如你像老鼠一般的藏匿起来?” 陈悦一时间被堵得发冷,但马上就反唇相讥: “当年孙贼破长安时,太上皇怎么没像现在这般大义凛然呢?” “你,你……咳咳……咳咳咳……” 气急之下,李隆基剧烈的咳嗽着,然后又颤抖的指着陈悦吼道: “你滚,你给朕滚出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此时的陈悦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竟然三步两步奔向了李隆基,一把就揪住了他的中衣衣领。 “奴才是要滚的,可也不能落下了太上皇,否则李大将军还不要了奴才的狗命!” 陈悦年富力强,虽然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但总比老迈不堪的李隆基强壮了许多。李隆基就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揪着,徒劳的挥舞着双臂奋力挣扎。 “放开朕,放开朕……” “住手!” 甘露殿门口猛然传来了一阵断喝,陈悦和李隆基都是一惊,齐齐望了过去。然则,两人却是一惊一喜。 却见太子李豫手持横刀,怒目横门站在殿门口,双脚他在倾倒的屏风上,甚是煞人。紧随其后的,也不知有多少带甲之士。陈悦毕竟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宦官,眼前的阵势几乎将他吓尿。而李隆基则喜不自胜,趁其挣脱了陈悦的掌控,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声调命令李豫。 “孙儿为皇祖父诛杀此贼!” 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却绝不糊涂,眼见着李豫带着甲士闯进甘露殿,就知道外间发生了大变,当此之时正好可以此试探这个孙子对自己究竟心怀善意还是恶意。 李豫目睹了陈悦对祖父的不敬,早就怒不可遏,在他的心里李隆基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尽管幽居在太极宫内,也不愿这种印象遭到一个阉人的践踏。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该死……不不不,奴才不想死,只要殿下饶了奴才,奴才愿做牛……啊……” 陈悦早就吓得屎尿横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但李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手起刀落,砍在陈悦的勃颈之上,霎时之间血水飞溅,溅了他和李隆基满身满脸。偏偏李豫手中的横刀力道不够,陈悦的头颅还有多半连在脖颈上,看着极是可怖吓人。 然而,李隆基却心满意足的大笑了起来。只要李豫杀了陈悦,就足以将其置于李辅国的对立面,也就意味着与当今天子李亨站在了对立的方向。对此,李隆基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孙儿来晚了,让祖父受惊……” 李隆基却不等李豫把话说完,突然捶胸顿足。 “祖父一时气愤,害了孙儿啊!” 李豫讶道: “祖父何来此言啊?” 李隆基满面懊悔,脸上挂着几滴浑浊的老泪。 “这陈悦乃是李辅国的心腹,现如今斩杀了他,你父皇又岂会轻饶于你?” 听到祖父提起父皇,李豫不禁潸然落泪,他知道祖父幽居在此,与外间不通消息,恐怕还不知道父皇中风卧床的事。对于李豫的反应,李隆基则有些摸不清头脑,难道这乖孙儿的眼睛里流露的不应该是恐惧吗?怎么会是伤心? “祖父可能还不知道,父皇在半年以前就,就中风卧床,朝政也都落在了张氏和李辅国这两个祸国之人的手里!” 李亨居然中风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了,李隆基一时心神激荡,又一时沮丧灰心。他忽然间发现,外面的世界似乎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天子中风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到了半年之后才得知。如果不是李豫杀进太极宫,恐怕仍旧会被蒙在鼓里。 “难道张氏勾结李辅国蒙蔽天子,试图作乱?” 这据话明为发问,实际上却是再给李豫指路。但凡起兵,都要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而清除奸佞,解救天子自然就成了结结实实不容辩驳的理由, 外戚和宦官在历朝历代都是祸乱朝纲的源头,主强而臣弱时,两方的势力会被皇权压制于鼓掌之间,但现在主弱而臣强,反噬也就在所难免。 李豫痛哭失声,跪倒在李隆基面前。 “父皇早就成了张氏的傀儡,请皇祖父为孙儿做主啊!” “孙儿放心,祖父现在就代天子逆诏书,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说罢,李隆基晃晃悠悠的四处寻找笔墨纸张,忽然,又顿住了,问道: “秦晋现在何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秦晋坐拥神武军又有守卫长安的大功,羽翼早就丰满,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怎么能少得了此人呢? 李豫抹了一把眼泪。 “秦大夫此时人在洛阳。” “洛阳?” 李隆基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豫实在难以相信,看起来老迈不堪的祖父居然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 “祖父小心!” 他生怕祖父有任何闪失,赶紧上前去扶住了李隆基。 而李隆基的心里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孙儿只说,秦晋是不是带兵,克复,克复了洛阳?” 李豫点头,李隆基则闭上了眼睛。 “糊涂,糊涂啊,你父皇为何不另遣大将?还是秦晋趁着你父皇中风……” 李豫赶忙道: “祖父误会了,父皇此前派了宰相房琯领十数万精兵东征,可谁想到功亏一篑,竟全军覆没。秦大夫也是不得已之下才……” 李隆基猛的睁开眼睛,怒斥道: “糊涂,都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你还替他说话?此人将来就是曹操,司马懿!晚了,晚了,他现在羽翼早成,又携两京之功,天下间还有谁能动得了?” 这时,李隆基内心的沮丧无以复加,他甚至希望儿子李亨没有中风,如果李亨尚能掌控朝局,无论如何也比面前这个善良稚嫩的孙儿要强上许多。 陡然间,杀声大盛,如海浪一般,一浪浪的涌进了甘露殿。 祖孙二人这才惊醒过来,他们除了要面对远虑,更有迫在眉睫的近忧。 李豫将长安城内的兵力对比大致讲述了一遍,李隆基听后心里已经一片冰凉,在他看来,纵使李豫有了大义握在手中,那也是废纸一张。张氏和李辅国手握十万禁军,对付只有区区数千人的东宫六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良久,李隆基才叹了口气。 “孙儿莫要做无谓的抵抗,尽速由北禁苑逃出城去吧,有多远逃多远。不,到冯翊郡去,冯翊太守杜甫还算忠直,必会保你安然无恙!” 李豫心下大惊,他原本要借着皇祖父的积威做最后抵抗,想不到皇祖父居然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走,走啊!再磨蹭下去,连北禁苑的宫门都要被乱贼控制了!” 李隆基狠下心肠再三催促,李豫仍旧不愿动身。 “难道非得祖父死在你面前,才肯走吗?” “皇祖父也与孙儿一并走吧!” 李豫热泪盈眶,终于决定听从祖父的安排,逃出长安城。 第八百八十九章:太子西逃路 李隆基闭上眼睛,艰难的摇了摇头,浊泪汩汩由眼窝流出。 “祖父老了,跟着你走,就算没被乱贼杀死,也肯定被累死在路上。与其如此,还不如留下来,拖着那些贼子,多耽搁他们一阵,孙儿不就安全了一分吗?” 此时,李隆基的内心是极为复杂的,自打他记事以来,就亲眼目睹以及经历了武后时期残酷的宫廷斗争。那时,他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想成为别人的牺牲品,就得摒弃所有的亲情和杂念。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甚至连杀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半分手软。 然则,人终有老的一天,就算自保的本能驱使着他还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在这诀别的时刻,祖孙亲情还是冲塌了理智,决定舍下一条老命,也要为这个孙儿争取到逃命的时间。 听闻祖父要留下来,李豫泪如雨下,心如刀割,但他却无能为力。 “走,走,走!赶紧走!” 终于,李隆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孙子向外推,语气也渐渐成转而尖厉。 李豫真想任性一把,大吼一句他不走。可一想到自己肩上还背负着祖父的厚望,如果当真留下来,不但牺牲的毫无意义,还辜负了祖父的一片空苦心。 “祖父保重,孙儿不孝……” 在意识到自己不能不走以后,李豫不再挣扎,只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长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奔出甘露殿。 到了殿外,李豫只觉得喊杀声几乎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心知宫门被攻破以后,乱兵很快就会寻到甘露殿来。 李豫左右望去却看不到一路护送自己进入太极宫的左监门,便问殿外值守军士他的去处。军士们只知道他带着一部分回去堵住宫门,现在究竟具体情况如何也都不得而知。 “太子殿下快随末将往延嘉殿去,再耽搁就要被包围了!” 大喊的是一直追随在他左右的左卫率候砼,候砼在此时果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先见性,不用等他吩咐,就已经算到了接下来的去处。 由甘露殿越过延嘉殿和承香殿,要么走玄武门,要么走安礼门,出了长安城就西内苑,西内苑则远没有长安城防那么严密,逃出去的把握自然就更增添了几分。 李豫在这时也终于狠下了心,高喊道: “愿与我杀出重围的,自此以后就与我李豫是生死兄弟,今日在此立誓,定然永不相负!”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还追随在李豫身边的,基本上都是出于对他的忠心,否则在东宫被攻破时,一早就都逃掉了。饶是如此,东宫六率的军士们听到了太子如此立誓,依然激动的难以自已。 “愿保殿下,永不相负!愿保殿下,永不相负!” 这一声声高呼恰恰暴露了李豫的藏身之处,喊杀之声也愈往甘露殿方向靠近。 左卫率候砼这时急的差点跳起来。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甚永不相负?若逃不出去,一切都是空话!” 李豫也不再犹疑,当即跟着候砼等一干军将直奔北城而去,最终他们选择了由安礼门出长安城,因为在世人的眼里,玄武门已经有一个太子死在了那里,那里似乎也成了太子的不祥之地,人们本能的就避开了这座不祥的宫门。 安礼门的守将并没有阻止李豫出城,在得知来人是太子和东宫六率以后,就默默的下令打开宫门,放一干人等出城。 直到进入了西内苑北部的树林间,李豫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过安礼门时他的确紧张的提着一口气,因为安礼门的守将是李辅国的人,他真怕此人闭门不让通过,若再费些周折夺门,又不知道得耽搁多少时间。 一直断后的侯砼驱马撵上了李豫,感慨道: “若非殿下人心所向,咱们出安礼门只怕还要费不少周折!” 李豫叹了一口气,道: “是我大唐人心犹在啊!” 想起张氏和李辅国,李豫就恨得咬牙切齿,眼看着定乱之后,大唐就要走上恢复之路,现在可好,又不知要惹出多少腥风血雨。更让他担忧的是,安氏叛贼虽然败退回河北,可毕竟还没有斩草除根,如果神武军因为被长安的变乱拖了后腿而错失彻底消灭叛军的机会,那才更为可恨呢! 喊杀声似乎又渐渐近了,侯砼提醒道: “乱贼恐将追出来,殿下请随末将即刻西进!” 李豫忽然迟疑了一下,按照皇祖父的嘱托,他应该到冯翊郡去寻太守杜甫才是,如果就此向西,岂非南辕北辙? “太上皇曾交代,让咱们到冯翊郡去,太守杜甫是个忠直之人!,断不会为难我等” 候砼却厉声道: “殿下难道忘了汉末献帝故事?杜甫再有忠直之名,还不是秦某人的爪牙?咱们轻兵投奔,焉知不是送羊入虎口?” 如此声色俱厉的提醒,李豫也不禁陷入了沉默,一方面心底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祖父不会坑害他。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在时时的嘲笑着:将自己的性命安危操于他人之手,何其蠢也! “殿下,莫再犹豫了!” “也罢,便往西去!” 候砼的打算很简单,陇右与河西是唐.军中各派系势力渗透最弱的地方,他们可以先到陇右募集兵马,然后再往河西落脚。到那时,就算张皇后和李辅国派来大军征伐,茫茫的祁连山雪山便会成为那些乱贼们难以逾越的屏障。 仅仅一日夜功夫,李豫侯砼等人就进入了陇右道秦渭两州交界之地。再往西走数百里,便是陇右重镇金城。 沿途官员得知太子西巡,纷纷出迎,又派兵护卫。有嗅觉敏锐者,当也料得到长安一定又出了变故,但也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拒绝李豫过境。 等大军出渭州,进入兰州郡经过狄道之时,李豫身边的随从军士也由不足千人,暴增到近万人。如此庞大的队伍里,战兵只占了其中的三成左右,剩下的则全是运输物资的民夫。 此去河西远达千里,道路又极艰难,其间更是人烟稀少,没有足够的粮食那是绝对不行的。 负责前出的探马忽然带回了不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逃兵。 侯砼之意是将这些人全部问斩,以正军纪,但逃兵们却哭号喊冤,他们乃河州守军,被吐蕃人兵马大败,不得已才溃逃往渭州等地。 “胡说八道,吐蕃人去岁刚刚内讧,心赞普立足未稳,又岂会轻易兴兵?还不是怕死,编排的谎言么?” 李豫也倾向于侯砼的说法,但现在他们正在逃亡的路上,因而就算厌恶这些人是逃兵,可在他们声声哭号之下,还是犯了恻隐之心,只将其中几名带头的倒霉队正斩首了事。 由于有了逃兵的插曲,侯砼不免心生警觉,决定放弃既定的长城堡、康狼山路线,转而向西南渡过兆水,本宝塞州安乐县而去。 李豫觉得侯砼有些过于风声鹤唳。 “不过是些逃兵,咱们就要改变既定路线吗?” “当此危急时刻,须得时时谨慎,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无事则罢,万一有事,在这陇右之地,还有谁能来助殿下一臂之力,为陛下解难呢?” 闻言,李豫无语,他知道侯砼的话完全在理,俗语云: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无大错就是! 只听侯砼又道: “除此之外,河州还驻扎着一支镇西军,亦是哥舒老相公节度陇右时所设立,兵马使杜万全乃末将袍泽旧友,是个可信之人,如果将此人招揽至殿下身边,岂非又多了一大助力?” 李豫闻言之后,一则以喜,又一则以忧。但终究再没有反对的言语。 此时,皇祖父在他儿时曾耳提面命说过的一些话陡然清晰了许多,为人主者御下之道便在于一个制衡与相争,如果臣下都是一团和气,倒霉的便是人主了。 当年的李豫直觉这是匪夷所思的悖论,将相和气,君明而臣贤,不正是古来君王所追求的吗?直至现在,身陷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的窘境当中,他忽然就想通了。侯砼怕秦晋效仿董曹之辈,那他本人呢?而且很快又将多出一个镇西军兵马使杜万全。 一行人横穿金剑山河谷时已经过午,这里随着忽然便得到了探马的示警,长长而又低回的鸣笛声,响彻山间,这是万分紧急时才用的示警之法。 “敌袭,敌袭!” 侯砼大惊之下,意识到前方有不可测的危险,一面命人护着李豫向后退,一面又组织人马在河谷中布置防御。 一名军将跳下马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阵,面色大变。 “不好,是骑兵,规模绝不在少数!” 金剑山的这条河谷宽达数里,当中只有一条深可及膝的小河,据说是兆水的一条支流。而且这河谷内的地形又很是平坦,足够骑兵展开攻击阵型,如此种种均对他们不利。 侯砼反应的虽快,却还是晚了一步,大地忽然猛烈的震颤起来,阵阵惊雷咆哮正由远及近。 第八百九十章:翻手未必雨 “护送太子速速离开……” 侯砼一面嘶吼着下令,让部下护持着李豫退出河谷,一面又尽可能的组织防线,以为李豫的安然离开拖延更长的时间。派出的探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侯砼很清楚,若探马的非鸣笛他们恐怕迎面撞上这股身份不明的强敌还不自知呢。 他们这些人以东宫六率为主,后来又补充了沿途征召的甲兵,虽然有数千之众,但却是一群几乎没有阵战经验,临时拼凑而又无法默契配合的乌合之众。 “布阵,布阵,违令者斩,无令后退者斩!” 到了这紧急关头,侯砼试图以一连串的斩字来维系军阵的完整,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震惊于奔雷般轰鸣而来的骑兵,所有人的脸上、身上、内心里都充斥着难言的恐惧。山谷的曲折处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看不到骑兵的面目,但这种未知的恐惧更使人胆颤心惊。 就连侯砼都紧张的嘴巴发干,紧握着陌刀的刀柄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 他在禁军中的资格虽然不低,但真正的野战并没有参加过几次,十几年前在边军任职时,也没经历过打仗,因为家族的荫蔽很容易就扶摇直上,被调回到长安十六卫的禁军中任职。 显赫的家族为侯砼升迁所提供的助力是无比引人羡慕的,可到了现在却成为他最大的短处。如果当初是一刀一枪从战场杀出来的,此时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说到底,侯砼也是个精于官场权术,而弱于临阵经验的武将。但不论如何,他还有着最基本的为臣之道,为了太子能够安然的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宁愿牺牲自身。 未曾交战,上至侯砼,下至普通军士,没人认为他们会赢得这场遭遇战。自从孙孝哲攻破潼关,在关中大肆横行烧杀抢掠以后,唐朝禁军的脊梁骨算是彻底被打折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使他们本能的赶到畏惧,第一反应不是迎敌而上战胜敌人,将敌人踏在脚下,竟是想着此战必败,没有获胜的希望…… 好在他们还没有堕落成一群望风而逃的懦夫,明知必败,就算瑟瑟发抖,也都留在了军阵内,等待着接战的那一刻。 终于,大股的骑兵转过河谷的曲折处,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侯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这明显不是唐朝陇右的边军,竟是吐蕃人的骑兵。 悔之晚矣!这是侯砼最捶胸顿足的,原来那些“逃兵”所言句句都是真实的,吐蕃人已经攻破了*的防线,正往陇右腹地逼进。由此,他的心头也在阵阵抽搐,滴血,想必镇西军和杜万全也都凶多吉少了。 吐蕃奇兵并没有给侯砼太多思考的时间,很快就已经奔到距离他们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侯砼如梦方醒,大声喝令: “弩箭齐发!” 就算东宫六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装备却都极是精良,威力巨大的蹶张弩弓弦嘭嚓作响,上千支弩箭,雨一般的攒射出去,登时便砸倒了一片吐蕃奇兵,就好像一块巨石砸落洪流中溅起的团团浪花一般。 但巨石再猛,也无法阻止咆哮的洪流滚滚向前。训练有素的唐朝边军或许可以在敌军距离己方百步时,直至抵达军阵前可以开弓五次以上,但东宫六率的军士只来得及开第三次,吐蕃人的骑兵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侯砼大喝一声,血液上涌,双目赤红,将手中的陌刀摆在了攻击位置上,做好了随时接战的准备。他知道,到了这一刻,什么侥幸都无法指望,要么杀退吐蕃人,要么吐蕃人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杀……” …… 长安,一场兵变雷声大,雨点小。宫变的第二日,张皇后便代天子召集百官,公布了太子李豫意图犯上作乱的累累罪行,百官们虽然都知道李豫为人向来宽厚忠孝,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恶事来,但碍于张氏的威权,竟也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为李豫说一句公道话。 朝中百官也不是没有愿意为李豫说话的人,只是能说话的人都已经被连夜抓捕,投入了大狱之中,任凭他们在雨中喊破了喉咙,除了狱吏,狱卒以外,又有几个人能听得到呢? 宰相崔涣、京兆尹崔光远等等太子一系和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均被下狱。原本看似平静微妙的朝局陡然惊起了重重大浪,张氏这个原本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女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展现了她惊人的手腕。 不过,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解决了李豫并非最终结果,只有摆平了领兵在外的秦晋,那才是扎扎实实的控制了朝野局面。 张皇后显然也十分清楚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她的两个兄弟极力劝说她立即杀掉秦晋留在长安的一众拥趸,包括对李豫忠心耿耿的崔涣。但张皇后显然另有想法,被两个兄弟喋喋不休吵得频频皱眉,终于忍不住出言训斥: “杀,杀,就知道杀人,今天你们将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难道就没想想,终有一天这刀也有可能架在你们的脖子上?” 张安在兵变中领兵,表现异常勇猛,太子的党羽在顷刻间就被他杀的作鸟兽散,因而自信心也极度高涨,对姐姐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说辞十分不满,撇着嘴顶撞道: “姐姐这是说甚话来?俺们兄弟被刀架在脖子上,还有谁来支持姐姐?” 倒是张清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此刻的处境,马上从旁阻止兄弟的混账话。 “眼下不宜树敌过多,除掉李豫便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秦晋毕竟手握重兵,这个脸咱们翻不起。当务之急是立普安王为太子,至于神武军,只宜分化拉拢,逐步瓦解,否则一旦撕破了脸,咱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张安撇嘴道: “难道现在还不算翻脸吗?” “算吗?李豫派人刺杀秦晋,咱们一举废掉了他,在情在理也是与其站在了一边,只要把这些表面文章做的天衣无缝,以秦晋其人的性格,必然不会贸然行事。更何况,神武军现在的处境也大有铁索横江的味道,河北有安贼余孽尚在残喘恢复,关中又骤然变天。你说说,如果你是秦晋又该作何选择呢?” 在朝臣之中,张清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李隆基在位时就曾评判其“平庸”二字,但此人也算官运不差,一直做到了太仆寺卿这样的闲散清要之职。现在分析局势又有理有据,毫无平庸之色,显然此前一直在做韬光养晦,以麻痹世人。 张安闻言思忖了片刻,便哈哈大笑: “三弟问的好,秦晋这厮现在可是进不得,退不得,与姐姐合作,怕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张清微笑不语,张皇后则面有忧色的问道: “分化拉拢神武军一事,三弟可有谋划了?” 这才是张皇后最为担心的问题,只要能分化瓦解神武军,她也就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姐姐放心,在半年之前我就已经开始谋划布局,驻守潼关的裴敬,坐镇河东的卢杞,都是重点的关注对象呢!” 张安吃惊的看着弟弟,想不到一直低调的张清居然早就在暗中布局了。 “卢,裴二人可有回复?” 张清摇了摇头,这让张安大觉失望。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空话!” “未必尽然,卢裴二人虽然没有结实的回复,但也不曾翻脸,这就说明他们心中存着观望的心态,只要咱们再扇一扇风,加一把火,说不定就会收到奇效呢!” 张安立即问道: “该如何做,三弟就不要卖关子了!” 宫变三日之后,天子诏书再次颁下,崔光远等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尽皆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与此同时,又晋封卢杞为御史大夫,领河东节度大使。裴敬晋左武卫大将军…… 是夜,京兆府大门紧闭,往昔的威权似乎也在一次兵变后渐渐消散,代之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一处偏门悄然从里面被推开,黑暗中有人影晃动便走了进去。 “郑将军,大尹已经等候多时了!” 日间天子诏书晋封了数十位官员,七成以上都是神武军一系分布在各地的要员。郑显礼原本只是个军器监丞,竟也在升迁之列,由一个小小的监丞跃升为左武卫中郎将。 因此,京兆府中的仆役,便称其一声将军。 与崔光远在后堂会面之后,两人久坐无语,均是默然。想不到,太子居然败的如此之突然,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在紧急之下居然都错判了形势。 “张氏用心险恶,欲以高官厚禄邀买人心,郑某只怕有人抵受不住,背弃了秦大夫!” 崔光远尴尬一笑,张皇后晋升了神武军一系的诸多官员,偏偏把他排除在外,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蚂蚁…… “此事须得及早密告大夫,只不知大夫会如何处置……” 第八百九十一章:阴云正凝聚 郑显礼默不作声,崔光远也不继续追问,他知道郑显礼在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中的地位不仅仅是一个军器监丞那么简单,而且还曾听闻此人掌握着一直秘密力量,消息传递的速度和效率也几乎无人能及。 “这样也好,让那些魑魅魍魉都趁这个机会自己跳出来,也省得咱们费力分辨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沉默了一阵,郑显礼轻轻的如此说了一句,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在瞬间的功夫又让崔光远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因为他从郑显礼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似乎洛阳方面并不在意张李一党在长安城搞出的这些小动作。 “有将军这话,崔某也就放心了!” 郑显礼又点头道: “大尹只管放心便是,只要大夫领军在外,张李之辈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动咱们分毫。现在你我唯一需要计较的,就是低调行事,或是干脆不行事。张李一党的人愿意揽权,就让他们揽去!” 听到他如此说,崔光远还是有点坐不住了,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倘若将手中本就所剩不多的权力拱手让出去,咱们留在长安城还有什么意义?到秦大夫反制时,就算想帮忙也无力可使啊?” 郑显礼直视着崔光远,不答反问: “敢问大尹,有何资本可以把住手中的权力?倘若张李一党再次用强,又该如何应对处置?” “这,这,刚刚将军不也说了么,有秦大夫领兵在外,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崔光远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愚蠢,但问题的症结所在于何处,一时间竟也摸不清头绪。 “兵马掌握在人家手里,狗急了还能跳墙,更何况是这些兵变上位的权臣呢?” 换言之,这些人最在意的是是很么?还不是权力二字?如果把着手中的权力不肯松手,就等于在那些人的盆子里抢食,但凡有几个头脑发热的,难保就会做出不计后果和代价的事情来。到了那时,一旦撕破脸皮,就算张皇后再想维持现状,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这些道理不用明说,崔光远马上就领悟在心,额头登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亦感到阵阵后怕,如果不是郑显礼连夜赶来提醒,他还打算借着京兆尹的职权,与张李一党争上一争呢,现在看来是自己把问题的严峻性想的过于简单了。 “将军一言醍醐灌顶,崔某竟险些酿成大错!” 郑显礼摆了摆手,道: “郑某也是防患于未然,特地深夜前来,为的就是提醒大尹,从即日起千万小心谨慎,最好深居简出,再不过问府外之事!”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于等于命令一般,如果换了个人一定会觉得难堪和不悦。但崔光远却是发自内心的大以为然。 “好,从明日起,崔某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商议完毕,郑显礼本想连夜回去,却被崔光远一把拦住。 “现在宵禁的军士都是张李一党的人,如果将军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有麻烦,不如在崔某府上过一夜,明日一早宵禁解除了再回去也不迟!” 郑显礼略一迟疑,便点头答应下来。 …… 随着夜色渐深,长安城除了北面的大明宫处还亮着点点灯火,余者方圆数十里的城内都陷于一片黑暗之中。张皇后刚刚以天子的名义颁布禁令,由于城内兵乱刚刚平息,为了以防不测,宵禁开始时,便一同连灯火也禁了,哪一家若有违反,便当即捕拿下狱论罪。 一时之间,有许许多多私犯禁令的人被抓,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京兆府大狱竟然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为禁令所波及的人中,还有一位十分特殊的老者。此时的他已经被从甘露殿中迁出,又被安排到了近年来已经失修的凝阴殿。凝阴殿在前隋时曾为妃嫔居所,到了唐朝时,又先后供养过一些大德高僧和出类拔萃的道人。 这位老者就是曾经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李隆基。对于这位曾经御极天下的皇帝,现时的太上皇,将其从甘露殿迁居于凝阴殿,已经是极为明显的折辱。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时移世易,他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当初李亨在位时,出于自身名声的考虑,还不敢把事做绝了。看看现在掌权的张氏和阉竖李辅国,哪一个不是自私阴鸷的人呢?又怎么会替已经不能自理的天子维持孝顺的名声呢? 李隆基自打安贼叛乱开始,就有些神经兮兮,每到夜晚须得殿内有灯火照亮,否则就不能安然入眠。而今,他连这一点点的小小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了,灯火禁令同样也适用于太极宫,那些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的禁军们只要觑见一星半点的火光,就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饿狼一样猛扑上去。 当然,凝阴殿里毕竟住着的还是太上皇,禁军们不敢惩处这位落架的真龙,但却将他身边的宦官宫人们全部抓走,同时也带走了能够为李隆基照亮方寸之地的那盏油灯。 对于禁军们的粗鲁无力行径,李隆基甚至没抬起眼皮去看他们一眼,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怒声呵斥,换来的也是自取其辱。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保全他那早就一文不值的尊严。 当李隆基的眼睛逐渐适应凝阴殿内的黑暗时,若隐若现的光影使这里更加显得阴森骇人。近百年来,被供养在凝阴殿的法师道人们在此不知超度了多少宫中的冤魂。 其中,尤其以武后当政时期最甚,武后一改李唐皇室尊崇道士的惯例,公然将佛家的法师供养在宫中,专门为她驱邪避凶。 李隆基纵使曾经御极天下,在面对如此无助的处境时,依旧被黑暗吓得瑟瑟发抖。 在将近一甲子的漫长岁月中,因李隆基而死的人几乎不可计数,这其中有他的至亲骨肉,也有他的股肱近臣,至于仇敌则更是数不胜数。 凝阴殿内奇形怪状的光影仿佛就是那些冤魂的化身,在李隆基的身前身后漂浮着,扭曲着,甚至还有低低的呓语。 如此种种,将李隆基折磨的苦不堪言,他试图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以此来躲开那些光影的纠缠,然则失去视觉和听觉以后,那未知的恐怖更令其如坐针毡。 就算到了这般地步,李隆基也从未想到过去死,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屈辱的死去…… …… 与太极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明宫内外遍布灯火之光,张皇后将两个兄弟招至身前,再一次的耳提面命。 “侍奉太上皇的宫人和宦官都撤掉,只派去个老不堪用的阉人就是,如果不是老东西从中作梗,又怎么可能让李豫那贼跑了?” 此时此刻的张皇后志得意满,就在白日间,她的儿子普安王李侗被晋为定王。由郡王到亲王,距离太子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她知道此事不是一蹴能就的,必须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推进,毕竟朝臣们还不完全服服帖帖。 “神武军的那些眼线都要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尤其是崔光远,此人从至德元年就一直做京兆尹,在城中也是亲信遍地,切不可让他坏了吾的好事!” 张安拍着胸脯保证道: “姐姐放一万个心就是,崔光远就算再厉害,到了现在也是没了牙的老虎,他如果敢轻举妄动,就让他尝尝……” 话还没说完,张皇后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知道审时度势?如果一直是这般鲁莽,吾又如何放心让你去放手做更多大事呢?” 张安被骂了以后不但没有沮丧,反而还很是兴奋,因为张皇后的后半截话显然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也就是在姐姐面前过一过嘴瘾,弟弟焉能不知崔光远是不能轻易动的?只要这厮识相,乖乖的与咱们兄弟配合,就是再礼遇他几分又有何妨呢?怕只怕他得寸进尺,或者本就是贼心不死!” 张皇后本来稍显舒展的脸上又浮现起不悦的阴云。 “神武军一系的安歇官员,你就不要插手了,让张清去办!这一点你不要再争了,没有任何余地!” “是!” 张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又暗暗瞪了张清一眼。 收拾这些人,不单单出于报复心理那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许多人都家资巨万,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头,从他们身上捞上一大笔,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只可惜,刚刚表现的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引起了张皇后的不满,硬生生将这份美差交给了张清。 张安知道,张清可不像他这么胆大,一向谨小慎微惯了的人,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张皇后看着自家兄弟满脸的失望,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又安慰道: “不就是少了点进项吗?值得如此垂头丧气?日后定王承继太子之位,这满天下的财富,还不是任凭你们兄弟予取予求吗?” 第八百九十二章:吐蕃困长安 “姐姐说的极是,极是……” 张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姐姐看穿了心事,虽然心底里打的是以权谋私的主意,可他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他这个姐姐虽然对外人狠毒,待他们却是疼爱之至。 事实也果如张安所料,张皇后只拿手指点了他几下,又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了一声。 “现在是最紧关节要的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要拧成一股绳,把力气都使在一处,让定王继承太子之位,只要如此,咱们张家才能保三十年平安!” 定王李侗是张皇后与李亨的幼子,排在他前面的哥哥,年富力强者大有人在,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更何况,废太子李豫的势力和影响也并未彻底根除,所以必须尽快让李侗登上太子之位,然后才好继续她的谋划。 这时,久未说话的张清终于张嘴了。 “姐姐,裴敬有回话了!” 他一张嘴就立即吸引了张皇后与张安的注意力,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张皇后更是紧张的身子前倾,问道: “可,可是答应了?” “裴敬是个老狐狸,并未有确定之实的恢复,但已经同意封闭潼关,断绝关中内外交通!” 张安立即一拍大腿,笑道: “老狐狸想鼠首两端,又岂能让他如愿?三弟,你的反间计该使出来了!” 张清依旧是表情淡然,淡淡的说道: “那还用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见自家兄弟卖关子,张安不耐烦的吭了几声,又对张皇后抱怨着: “姐姐看看他,每次都是如此,总不能把话利利索索的说完!” 姐弟三人正商议间,一名宫人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进来。 “皇后殿下,大将军求见!” 姐弟三人的脸上同时掠过一丝不悦抑或是厌恶之色,宫人口中的大将军所指的正是龙虎大将军李辅国。李辅国作为他们发动兵变的共谋者本应该受到重视才对,但张氏姐弟也早就看透了这阉人的秉性,素来只会阿附于强者,又如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恶犬一样狠狠从后面咬上一口。 李辅国和李豫本是盟友,但在关键时刻却反水,使得李豫功亏一篑,被撵出长安城,失去了太子之位。试想想,与这样的人合作,又何异于与虎谋皮呢? “姐姐,这阉竖半夜来作甚?不如回绝他,明日再来觐见也不迟!” 张安毫不掩饰自己对李辅国的厌恶,但却被张清当即拦住。 “不可,李辅国手握兵权,深夜求见一定有要事,如果回绝就等于暗示要与之翻脸,他手握兵权,现在可还是不与之翻脸的最佳时机啊!” 张皇后点头赞许道: “三弟说的对,一切都要以定王的太子之位为重,就让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李辅国急匆匆出现在张氏姐弟三人的面前。而他此来,也的确有件说大不大,说下不小的事。 “老奴的属下探知,军器监丞郑显礼夜入京兆府,似有不轨之意!” “军器监丞?” 张安有些惊讶,直以为李辅国在开玩笑,区区一个军器监丞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连夜求见吗?不过,张清却一脸的紧张,语气急促的问道: “这个军器监丞可是封常清的旧部,又曾追随秦晋从新安一路到长安的那个郑显礼?” 李辅国道: “正是此人!” 得知此人的底细,张氏姐弟俱是一惊,但张安还是有些疑惑: “既然此人与秦晋的渊源如此之深,为何只做了个军器监丞?” 他对郑显礼的名字还算熟悉,因为那份神武军系官员的今生名单里就有此人的名字,就算破格简拔,也只做了个从四品的左武卫中郎将。比起秦晋身边的那些亲信,要么位居大将军,要么成了镇守一方的节度使,此人当真太低调了。 李辅国摇了摇头,说道: “据老奴所知,正因为重视,秦晋才让郑显礼在军器监丞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 张皇后也很是诧异,他们分析秦晋的臂膀亲信时,都只围绕着卢杞、裴敬、杨行本这些人,就连最不受秦晋待见的陈千里都仔细研究过,却从未将这个叫郑显礼的人纳入视线之内。 “请大将军说的详细一些,为何秦晋重视他,又让他做军器监丞这种小官呢?” 李辅国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道: “至德元年,贼兵围困长安城,关中遭安贼叛军烧杀抢掠,天子曾下诏,军器监所督造武器,无须再经过兵部,而直接分发往敌前各军,如此一来省却诸多文书环节,就大大提升了效率……军器监自然也就间接掌握了分发武器的职权,直至今日,天子也未曾取消这一举措呢!” 闻言,张氏姐弟均恍然大悟,神武军再厉害,也一直仰赖于军器监所督造的武器,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要用靠靠之人守着。 而且,更为难得的是,郑显礼在军器监丞的位置上一坐三年,居然毫无怨言,此等人才是最莫测的,如果不是从李辅国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恐怕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晋的用心竟如此之深。 啪的一声,张安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条案上。 “秦晋这是要作甚?掌握了兵权,还要掌握武库不成?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成了第二个安禄山?” “三弟慎言!” 张皇后毫不留情面的斥道,只有他们姐弟三人时,发发这种牢骚也无所谓,李辅国虽然与他们是盟友,但此人的心机太过叵测,又岂能在此人面前如此口无遮拦? 李辅国也附和着张皇后,道: “殿下所言甚是,秦晋毕竟领兵在外,不能轻易与其撕破脸,以老奴所见,还是要安抚为上策!不过,这个郑显礼……”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但又有些犹豫。 张安被当众驳了面子,早就有些急躁,见李辅国迟迟没有下文,便忍不住道: “区区军器监丞而已,随便安个罪名,杀了了事,谁又能非议?” “此举不妥!” 不等旁人说话,李辅国就率先跳出来表示反对,他在这种事情上的底线不容挑战,因为一旦把秦晋得罪的死了,在眼前的局势下是绝没有好结果的。而李豫的逃脱,与李辅国有意无意的放水也不无关系,在唐室经历了多少年的政治斗争以后,他已经深谙其中的竟要,如果没有能力赶尽杀绝,那就一定要留有余地,否则焉知他日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种想法,他是无法对张氏姐弟三人直言的,因为他们的目的不一样,定王李侗夺得天子之位才是终极目标。 张安瞪着眼睛语气中尽是不满。 “龙虎大将军,都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对秦晋抱着幻想吗?别白日做梦了,赶走李豫夫人仇怨,他一定会记一份在你的头上。” 李辅国两手一摊,苦笑道: “老奴现在已经和殿下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又岂会再有二心呢?将军莫要冤枉了老奴啊!否则,老奴何至于夜半时分觐见殿下呢?” “好了,都不要再争了,大将军的忠心,有目共睹,吾绝对相信他是出于一片忠心。至于那个叫郑显礼的官吏,吾认为不宜在此时轻举妄动,多派人手,密切关注便是,如果此人当真有什么出格越轨的行为,再行论处就是!” “殿下圣明,老奴谨遵谕令!” 张皇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敬已经答应了吾,在太子人选确立之前,断绝潼关的内外交通,任何人都不得任意出入。龙虎大将军以为,当以哪位皇子立为太子,才有利于我大唐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呢?” 这种问题还用得着多想吗?李辅国立刻就答道俯首道: “定王聪慧过人,年纪轻轻就贤名远播,当为太子的最佳人选!” 这一夜实在决定了太多人的命运,整个长安城仿佛也有着预感,时时处处都笼罩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而这种不安的情绪也很快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渐渐消散,一轮红日隐隐在鱼肚泛白的天际跳了出来,深秋的寒露开始消散,京师城墙上的铁甲将士岿然不动,露珠沿着甲叶滴滴滚落。 又是一个崭新的黎明,眼看着就到了昼夜轮替的时刻,自从秦大夫率领全城军民大败了安贼叛军以后,身受伤害的关中大地在这种日渐趋于平静的日子里疗伤恢复,虽然这伤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平复的,但一切毕竟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突然,有甲士瞪大了眼睛指向西北方向,结结巴巴的说道: “看,看那里,有,有骑兵!”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向西望去,果见团团烟尘滚滚而起,一支黑衣黑甲的骑兵正以惊人的速度狂奔过来。 当值的校尉得到禀报以后不敢怠慢,登临城上仔细观察了一阵,面色骤然灰败入土。 “是,是吐蕃人!吐蕃人的骑兵!敌袭……” 敌袭示警的钟声很快响起,瞬息之间就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第八百九十三章:危情乱人心 “吐蕃人围城了,吐蕃人围城了!” 敌袭的钟声很快也让大明宫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但张氏姐弟三人的第一反应却是城内某些不安分的人又再搞事情了,张安当即招过鱼朝恩,令其带兵戒严长安街市,严防有人趁乱闹事。 张皇后也在此时召集两个弟弟紧急议事,张安见到姐姐时,便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安慰她: “姐姐尽管放心,俺已经安排了鱼朝恩带神策军戒严长安城,哪个不开眼的敢轻举妄动,便格杀勿论!” 奈何警钟之声敲得撕心裂肺,久久不绝,还是惹得张皇后心神不宁。 “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们也别怪姐姐多事,今日吾右眼皮总跳个没完,莫非要在此处印证了?” 张清则适时的劝慰了一句: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捕风捉影的说法,当不得真。姐姐当务之急是稳住咱们的阵脚,待了解具体情况之后,再做出相应的处置措施。目前来看,二哥派鱼朝恩戒严长安城内的做法是十分妥当的!” 张清很少夸人,今日着实的夸赞了这个二哥一句,张安立时就觉得有些飘飘然,同时也认为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远比此前想象的重要。 “不过,我的随从在第一时间禀报说,城外的的确确有不知底细的兵马,具体数目不祥。怕只怕……秦晋的人不甘心太子被废,意图反扑……” 这个说法差点把张安惊得跳了起来。 “他疯了吗?公然反叛朝廷,难道就不怕天下攻击之?” 说着,他又看向张皇后: “姐姐,淮南节度使高适一直对秦晋颇有微词,不若再让他兼着江南西道与淮西道的节度使,伺机对神武军狠狠的咬上一口,看他顾此失彼之下还如何嚣张狂妄?” 用高适这颗棋子限制秦晋,是他们姐弟三人一早就商量好的,只不过现在不能与秦晋立时翻脸,为了不过分的刺激他,才没有大张旗鼓的为高适加官进爵,扩充辖地。 此时,张安在愤怒之下提了出来,一心只想尽快的解决掉秦晋这个尾大不掉的贼子。 “二哥不可鲁莽,此时情势未明,怎么能轻易就下决断呢?再说,高适这颗棋子乃天子及早布下的暗局,对咱们姐弟而言却又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可能伤到咱们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轻动的。” “好了,都别争了,等军报到了,再做筹划吧!”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军报才姗姗来迟,张安愤怒于军中情报传递的效率低下,当即要将那个传令的军吏斩首。 而军吏也是满腹的委屈: “郎中令容禀,小人也是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各军只见推诿责任,又不肯明确出具军报,小人没了办法才,这是接到了北禁苑民营的军报才,才能赶了过来,否则……” 张安大怒,也不等那军吏说完,便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军吏猝不及防立时就仰面飞了出去,撞在柱子上,登时闭气。 “二弟鲁莽,军中推诿责任,关你的属吏何事,还不先看军报?” 经张皇后的斥责之后,张安才如梦方醒,赶紧拍开了军报上封口上的封泥,从中抽出了一张羊皮纸,上面字迹寥寥,却是让他触目惊心,心惊肉跳。 “吐蕃,吐蕃,二十万大军……” 话未说完,手中羊皮纸拿捏不稳,滑落在地。 张清也是疑惑重重,赶紧上前一步,将落在地上的羊皮纸捡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登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吐蕃人居然引二十万大军进逼到了长安城脚下,而他们这些坐镇长安的高官大将们竟浑然不觉! “坏了,姐姐,是外敌,吐蕃人,二十万!” 几个词一句句从张清的嘴里蹦出来,可把张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宫廷斗争时,她能毫不手软,心狠手辣,可一旦涉及到外敌,又不免暴露了胆小的本性。 这当然也不全然是张皇后胆小的原因,因为有过安贼攻破潼关,荼毒关中的例子摆在前面,现在吐蕃人穿过陇右,直抵长安城下,难免不让人想到两年前的那场浩劫。 那时就连秦晋和神武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堪堪左支右拙,几乎不保长安城。而他们这些人有能力退敌吗?如果打不过吐蕃人,又该怎么办? “定王呢?快把定王带来!” 嗅到了危险之后,张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心爱的儿子带在身边。张清是个心思极度敏锐的人,微微一皱眉,问道: “姐姐难道想效仿太上皇当年,西狩?” 此时,张皇后已经乱了方寸,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二十万吐蕃人势大,长安已经无险可守,吾绝不能拿天子和定王的性命当做儿戏!” 张清很赞同姐姐的主意。 “既然如此,就要做好两手准备,一面调兵遣将,组织抵抗。一面秘密积极安排西狩事宜,不,西狩怕是不成了,吐蕃人从西面来,谁也不知沿途各郡县的情况如何,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往潼关走。” 张皇后和张清的商议引起了张安的不满。他认为这封军报很可能是北禁苑民营炮制出来的居心叵测之物,为得就是乱他们的军心士气。 说起北禁苑的民营,还是长安守卫战时期的遗留产物,至德二年以后,由于关中秩序渐渐恢复,在战时组建的大批民营也就随之裁撤,重新编入当地官府的户籍之中。而长安城内则有上一支规模万民营是有过与安贼叛军硬碰硬的野战经验的,这些人便没有被解散,而是一直驻扎城南的荒地之中。直至前几日兵变事发,太子被废,这些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民营民兵便被移驻到城外的北禁苑内。 也正是如此,北禁苑的民营便也有了直接与吐蕃大军接触的机会。 但是,当张安把他的种种疑虑和猜测都说出来以后,张氏姐弟又一齐的犹豫了,如果当真是民营搞出来的事情呢?否则,神策军和左武卫因何没有确切的军报发过来? 这时,张清才建议道: “姐姐还是速将鱼朝恩与李辅国招至殿上问话为上!否则,一切揣测和谋划岂非都是空谈?” 没了主意的张皇后更是同意自家兄弟的建议,命人急令鱼朝恩与李辅国返回大明宫。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鱼朝恩根本就无暇顾及什么返回大明宫的命令,因为他正在城上,远眺入眼处尽是黑压压的吐蕃兵,嘶吼阵阵,马蹄隆隆,如此排山倒海的气势,比之当年的孙孝哲贼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鱼朝恩也并非泛泛之辈,当即就做出了他的判断,仅凭长安城内的神策军与左武卫军,是绝难守住长安城的,他们唯一的指望,恐怕也只有神武军。然则,神武军会来救他们吗?他呆呆的立在城上,做了不下十几种假设,竟都得出了一致的答案,秦晋绝不会来! “将军小心!” 随着一声大吼,鱼朝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倒,紧接着头顶上就划过了尖利的破空之声。多年的战阵经验告诉他,这是劲弩疾射时发出的声音。当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他已经是冷汗淋漓,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天杀的吐蕃狗,给老子射回去!” 鱼朝恩虽然是个没了下边的人,但还有几分血性,命城上的弩手进行了三轮稀稀拉拉的齐射。 神策军的训练程度让鱼朝恩觉得有几分脸红,他是见识过神武军演武和实战的,为将者的如臂使指,万人军阵的千人一臂,重重盛况都令其记忆犹新。可到了见真章的时刻,不论神策军还是左武卫,都没有能力取代神武军的位置。 “将军,将军,皇后殿下请您速回宫中!” 宦官上城来传令,正好瞧见了城上城下互射弩箭的一幕,被吓得浑身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 鱼朝恩看了一眼城外,对那宦官道: “吐蕃大军眼看着就要攻城了,某实在走不开,请回禀殿下,险情稍过,便返回大明宫详细汇报军情!” 在鱼朝恩看来,张氏三姐弟耍弄权谋或许不错,但没有一个是知兵的,如果听凭他们的胡乱安排,倒不如临时应急的处置一番,然后再从长计议。 宦官的任务没有完成,哪敢轻易回去复命,张皇后对答宦官宫人向来以严苛闻名,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只怕要挨鞭子了。 “将军行行好吧,如果奴才就这么回去了,殿下非打折奴才的腿不可……” 鱼朝恩投靠张安,原本就是自保之策,否则以他这种太上皇旧臣的身份,必然要遭到清算的。神策军与张氏姐弟的合流,弥补了张氏姐弟手中没有兵权的缺憾。由此,也真正具备了与太子一党较力的实力。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发展下去,鱼朝恩一定会成为张氏姐弟最为得力的干将,然则,人算不如天算,吐蕃人来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再围长安城 唐朝守军被突如其来的吐蕃军彻底打懵了,漫山遍野处都是黑压压的吐蕃兵,仔细看过去,这些来自高原的野蛮人却也不像精锐模样,身上都穿着杂色不一的衣甲,只有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无时不刻震慑着唐.军的军心。 鱼朝恩整理了一下狼狈不堪的衣甲,按在横刀刀柄的上手止不住在瑟瑟发抖,他虽然是领兵的主将,然则却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尤其是今日此时要面对强大的吐蕃人。 自大唐建国伊始,吐蕃人就像块顽固牛皮癣,时时侵扰着大唐陇右河西之地。尤其是自高宗以后,吐蕃人的实力急剧扩充,在西北之地已经有了隐隐然可与唐朝分庭抗礼的资本。 被处死的宰相哥舒翰就是在与吐蕃人的常年大战中积功而身居高位,这也足见吐蕃人对大唐的威胁之甚。而在至德元年时,有消息曾说,吐蕃老赞普赤德祖赞堕马而亡,权臣尺代丹珠诛杀了老赞普属意的继承人以后,拥立其子赤松德赞为新一任赞普。 总而言之,吐蕃内部经历了立国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内乱,权臣之间争斗攻伐不断。这原本是老天赐予大唐的良机,正好可以腾出手来,集中全力扑灭安贼叛乱。 然则,世事总不如人所愿,这才不到三年的功夫,吐蕃大军竟然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鱼朝恩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将记忆中所有关于攻城守城之战的内容统统思索了一遍,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吐蕃人马虽众,但并没有准备大型的攻城器械,仅以血肉之躯便想攻上城头,也绝非易事。 意识到这些以后,鱼朝恩当即宣布神策军所防守的城墙地段进入最高级别的临战状态,而他则要去大明宫中觐见张皇后。 因为负责守御长安城的不仅仅有神策军,还有李辅国的左武卫,而左武卫的战斗力与神策军也是半斤八两,如果李辅国不能下达行之有效的军令,结果将是难以估量的。鱼朝恩要面陈张皇后,使军权在此时统一在一人手中 战马疾驰,于马背上的起伏颠簸中,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在鱼朝恩脑中成型,如果能借此机会将神策军与左武卫的兵权尽数攥在手中,今后他不就成了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吗?甚至于可有足够的实力与秦晋的神武军分庭抗礼。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环,那就是一旦独掌兵权以后,能够力退大举来攻的吐蕃兵,或者说即使不能力退,只要能让吐蕃兵退却,这守住长安的大功劳,便可以使其拥有足够扎实的根基。 “闪开,闪开,闲人回避!” 尽管城外已经大兵压境,可城内的禁街并没有完全开始,大街上遍布行人商贾,这极大的阻滞了鱼朝恩赶往大明宫的速度。 忽然,一支人马与鱼朝恩相向而来,为首一人立马高呼: “前面可是神策军观军使吗?皇后殿下紧急召见!” 此人鱼朝恩也认得,是大明宫的宿卫将领,于是便与其合并一处,飞速赶往大明宫丹凤门方向。 与此同时,城外的吐蕃军并没有鱼朝恩预想一样,仅仅是虚张声势了一番就暂时停止进攻。现在天刚过午,吐蕃兵的进攻势头愈演愈烈,他们竟当真以打算用血肉之躯攻城。攻城的法子也很简单,就是胡人惯常用的以土填城,大批的步骑兵将土填埋在城墙外,堆成一道长长的斜坡,然后大军自然就可以沿着突破攻上城去。 只可惜,长安城绝非陇西堡垒那般的规模,将数丈高的城墙填平了,也绝非短时间内可以达成的,更何况城上的守军箭矢齐射,滚木礌石也一股脑的招呼下来,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里,伤亡竟已经超过数千。 “大相,赞普召见!” 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收回了投降长安城方向的目光,回头看着说话之人,此人是他的亲信东代大将尚悉结。尚悉结也是此次进攻长安最主要的将领。 “赞普舟车劳顿,让他早些休息就是,一日三次召见,如果误了大事,他就是我大吐蕃的千古罪人!” 尚悉结道: “大相现在知道这娃娃的烦人之初了?当初不若将其杀掉,另立新赞普,也总好过养着一个狼崽子强出百倍!” 玛祥仲巴杰两鬓的须发都已经花白,他手捋了一下须髯,冷笑一声: “还没断奶的幼狼,就算龇牙又岂能伤人?再者,唐朝金城公主又是他的生母,只冲着与唐朝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得当,未必不能成为我大吐蕃一代英雄赞普!” “大相养狼遗患,小将想不通!” 玛祥仲巴杰不再多言,而是往赞普的军帐方向而去。 吐蕃的新赞普赤松德赞是老赞普赤德祖赞的幼子,尚在冲龄,由权臣尺代丹珠用武力所拥立,大相玛祥仲巴杰杀掉尺代丹珠以后,并没有将尺代丹珠所立的新赞普废掉,仍旧恭顺的尊奉其为赞普。 “大相,学生刚刚听说吐蕃勇士伤亡很大,希望大相能暂时罢兵,另觅良策……” 赤德松赞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在大权独揽的玛祥仲巴杰面前,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 玛祥仲巴杰皱着眉头,生硬的答道: “赞普只须安坐在这里,外事一律有老臣处置就是!” 登时,赤德松赞的一张小脸就涨的通红,情绪也显得很是激动。 “大相这么做不是置我吐蕃勇士的性命如腐草一般吗?” 玛祥仲巴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小赞普赤德松赞,一字一顿的说道: “长安城内有唐朝百年积蓄,一旦攻破,将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此牺牲绝对是值得的!赞普若有闲暇时间,不如多读读公主带过来的汉人书卷。” 玛祥仲巴杰口中的公主正是唐朝送到吐蕃和亲的金城公主,然则却在尺代丹珠与玛祥仲巴杰冲突之时,死于乱兵之中。赤德松赞的眼圈红了,母亲的惨死对这位少年的打击是巨大的,心灵创伤也绝非时间能够轻易抚平的。 见小赞普几欲垂泪,玛祥仲巴杰也不再与他多作废话,转身离开了军帐。实际上,赤德松赞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用血肉之躯填城的战术,并不适宜攻打城墙高大的长安,或许他要学着汉人的模样,打造攻城器械,借助这些汉人的东西攻破汉人的城墙。 “带那个叫杜万全的唐朝降将来见我!” 这个叫杜万全的降将是在吐蕃大军大败镇西军时所俘获的,而且此人为了免死,声称可以助吐蕃人攻打唐朝的边城,甚至于拉拢劝降陇右地方的守将和官吏。 玛祥仲巴杰觉得此人尚有利用价值,便没有要了他的命,还好吃好喝的养了起来。事实也证明,杜万全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为吐蕃大军成功进击长安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末将杜万全,拜见大相!” 杜万全常年驻守陇右边地,与吐蕃人作战近二十年,早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吐蕃话。 玛祥仲巴杰双手相抚,将双膝跪着在地上的杜万全托了起来。 “将军可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既然与我同在赞普驾前称臣,你我便有同僚之谊!” 这句话则是用地道的汉话所说,他在长安为使臣多年,受汉文化影响颇深,以汉话与汉人交流则完全不成问题。 虚应客套了几句之后,玛祥仲巴杰马上就提出了今日见杜万全的正题,希望杜万全能够主持建造大型的攻城器械。大型攻城器械是吐蕃人几乎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若想建造和使用,就绝对离不开汉人。 杜万全思忖了一阵,躬身应诺,但还是提出了他的意见: “以末将之见你,大相不如双管齐下!” 玛祥仲巴杰眼睛登时放光,杜万全此人在陇右边地和吐蕃打了十几年仗,绝非泛泛之辈,他提出来的建议也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快说,何为双管齐下?” …… 大明宫,肃杀之气令鱼朝恩心头大惊,又暗叫不妙。 “皇后殿下有令,鱼朝恩辜负圣恩,意图谋反,当场擒下,就地处决!” 字字句句有如阴寒的刀子插进了鱼朝恩的胸口,此时身后的宫门已经彻底关闭,左右全是金钟宿卫,他便插翅也难以逃出生天。 “朝恩对皇后殿下忠心耿耿,皇后殿下因何如此待我?” 那传令的禁军将领冷笑斥道: “忠心是嘴说的吗?还不赶快下马受死,或许还能得个全尸,否则就是粉身碎骨,喂狗的下场!” 鱼朝恩的心底里泛起阵阵绝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张皇后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他虽然刚刚生出了要独揽军权的想法,可毕竟从不曾说与外人知道,张皇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况且今日此事发生仓促,或许是另有因由。 “冤枉啊,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皇后殿下,请将军速带我见皇后殿下!” 第八百九十五章:皇帝之废立 这时,一名军吏在那禁军将领的身侧耳语了几句,那禁军将领面色微微愕然,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一改此前的狠绝态度。 “念在你往昔对皇后殿下的功劳份上,今日便开恩一次。” 说罢,他右臂一挥指着身侧的亲随下令: “你们几个,亲自押解他去见殿下!” 挣扎在的死亡线上的鱼朝恩暂时多了一线生机,连不迭的对那禁军将领作揖。 在面临生死的紧要关头,没有几个人能维系住作为高官显宦的尊严,能被饶了一命,又有几个人不会感激涕零呢? 不过,那禁军将领显然很是不耐烦,甚至不与鱼朝恩对话,只快速的摆了摆手,让随从尽速押着鱼朝恩离开。 然则,鱼朝恩很快就发现了事情并不对头,因为那几个禁军并没有押着他走平时进宫的路,而是东拐西拐,去了一条连他也叫不上名字的回廊。大约半个钟时间,鱼朝恩的前面出现了一座窄小的便门。 “从此门出去就是生路,将军只希望你能兑现承诺!” “承诺?” 鱼朝恩更是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明明自己就要引颈就戮,又明明是那进军将领饶了自己一命,可偏偏此去不是见张皇后,而是一道逃生的窄门。 “你们几个把话说清楚了……” 不过,那些禁军军士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迅速的离开了,仿佛再躲着瘟疫一般。 鱼朝恩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的吐了一口大浓痰,然后又急不可待的的推开了那道窄门,外面竟是一片桑林。见此情形,他登时就明白了,这里是大明宫通往兴庆宫的一处御道。 兴庆宫在天宝十五年遭遇大火,七成以上的宫殿被焚毁,虽然后来重建了三成左右的宫殿,但这条御道却因维护不利而渐渐荒废。这片规模不大的桑林正是御道的开端。 跌跌撞撞中,鱼朝恩开始思索今日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吐蕃人突然进逼长安,来得太过突然。张皇后又一反常态的要杀死自己,在这种时刻,她明明该需要自己才对,怎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呢? 纵使鱼朝恩很是聪明,但也难以猜透张皇后不按常理行事的背后因由,他甚至想不清楚那进军将领在关键时刻因何放了自己。鱼朝恩很快就收起了心思,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虽然神策军已经有张安的势力盘根错节,但那些核心亲信也依然毫不动摇的支持着他。 “将军,将军是你吗?” 忽然鱼朝恩听到头顶上有若隐若现的呼唤声,抬头一看,只见两侧高耸的宫墙上探出了几颗脑袋,奈何阳光刺眼,他看见的脑袋全是一片黑影。 “俺是四郎啊,将军顺着绳索爬上来,张皇后要杀你,咱们反他娘的……” 这时,宫墙上又有一个声音显然在斥责那个叫四郎的人。 “絮絮叨叨也不分场合,还不赶快把将军提上来……” 很快,一根绳索垂了下来,鱼朝恩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抓紧绳索喊了一声: “起!” 登时,鱼朝恩只觉得自己双脚离地,腾空而起,不多时便已经人在宫墙之上。 …… 破败的宫墙上长满了杂草,几处墙头甚至大片的剥落了石砖,豁牙漏齿,好不难堪。这里是太极宫掖廷靠南的一段宫墙,亦因为年久而失修,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街角里奔了过来,其中有一位身手利落的将肩上绳索抛到墙头,等绳索固定之后,又用双臂使劲拽了拽,然后一飞身三两下就攀上了墙头,翻入宫墙之内。 其余几个人也有样学样,拽着绳子翻进了掖庭宫内。 由于太极宫的荒芜破败,甚至连掖廷宫里都没有几个人,入眼处也尽是杂草丛生。 丛生的杂草有的已经将近一人多高,这位他们提供了极好的掩护。 “大尹何必跟着郑某冒险呢?如果此番不成,咱们很有可能……” “郑将军毋须多言,崔某留下来也不过是笼中之鸟,不能任何作为,与其这样,不如与将军同在一处,若成功便或可力挽狂澜!” 偷偷进入掖庭宫的人里,其中两位正是郑显礼和崔光远。由于吐蕃人的突然进犯,神策军和左武卫都慌了神,甚至连监视他们的人也都惶惶然三心两意。郑崔二人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摆脱了张皇后的监视,相约进入这掖庭宫内,所为的最终目的就是被安置在北禁苑的那一部民营。 北禁苑的民营虽然只有万把人,但若使用得当,未必不会有十万人的效果。 当初,天子李亨也正是念及这支民营战力非凡,又曾与其并肩作战而没有将其解散,但也没有把他们编入十六卫之内,仍旧保持着民营的基本结构。 民营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里面的许多军官都是由神武军选拔而来,这支民营虽然在李亨的干预下脱离了与神武军的联系,但营中上下对神武军都是抱着善意和好感的。 现在,张皇后和李辅国弄权,将瘫痪的天子李亨当做提线木偶一般的摆弄,又发动兵变赶走了太子李豫,把长安城闹的乌烟瘴气不说,又致使吐蕃人突然兵临城下……如此种种,郑显礼都认为自己有必要将这支民营人马控制在手中,让他们发挥本该有的作用。 自从兵变以后,张皇后加强了对太极宫的警戒,好在她的关注重点只在太上皇李隆基一人身上,而对这满地杂草的掖庭宫并不甚在意。 崔光远忽道: “不若将太上皇一并救走,留在军中也能有一些号召力!” 郑显礼却摇了摇头。 “先不说幽禁太上皇的凝阴殿甲兵重重,咱们能否全身而退,单单是太上皇其人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将军何以如此说?” 面对崔光远的疑问,郑显礼脚下速度不减,口中言简意赅的说道: “太上皇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又能禁得住多少折腾?就算能平安的抵达军中,万一身体撑不住,死在了军中,咱们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假设还要一个前提,就是北禁苑的哪支民营人马能够如其所愿,听从调遣。 …… 天色黑透,玛祥仲巴杰仍旧在津津有味的听着杜万全的建议,此人虽然是个粗鄙的武夫,但只要一开口就能口若悬河,说出来的东西也算言之有物。他觉得留下这个汉人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你是说城中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为我打开城门?” 杜万全弓着身子,脸上露着不加掩饰的谄笑。 “大相可知世间事都以利害二字计较?”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算是对杜万全的说辞给予肯定。 “没错,继续说下去!” 他更希望听到的不是道理,而是哪些人会因为利害冲突而为大吐蕃打开长安的城门。 很显然,杜万全天生就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他不但卖起了关子,还抛出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问题,以至于玛祥仲巴杰在短时间内忘记了去追问具体哪个人会为他打开城门。 “大相有没有想过,亲手立一位唐朝的皇帝呢?” 这个问题令玛祥仲巴杰怦然心动,吐蕃赞普已经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让若能经自己之手再立一位唐朝的皇帝,那这一生的功业还夫复何求呢?此时的唐朝虽然急速的衰败了,但唐朝皇帝百年积威而的天可汗名望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衰败的,能够决定唐朝皇帝的废立,不也正说明大吐蕃可以左右唐朝的命运吗? 如此一来,西域那些顽抗大吐蕃的部族们,还不乖乖的望风而降? 玛祥仲巴杰毕竟不是寻常人,马上又想到了极为关键的症结所在。 “孙孝哲兵围长安城半年,最后兵败身殆,你又为何如此笃定的吐蕃就能轻易攻破长安呢?” 杜万全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时移世易,彼此都已经大不相同。孙孝哲其人志大才疏,是靠着裙带关系才作为西征的主帅。而大相乃千古不世出的大才,又是天命之所在,岂能同日而语?”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杜万全的恭维话让玛祥仲巴杰很是受用,不禁捋着灰白的须髯,哈哈大笑了起来。 杜万全的恭维话刚刚结束,又话锋一转。 “再看长安城内,那时的天子身体康健,沉稳干练,神武军百战精锐,秦晋其人更是高深莫测,孙孝哲面对如此强敌,惨败也在情理之中。反观此时,皇后张氏和李辅国两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奸狡小人,只会弄权祸国,让他们内斗一个比一个厉害,现在吐蕃大军围城,只怕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吧,哪里还有勇气一战?” 闻言,玛祥仲巴杰撇了撇嘴,觉得这是杜万全为了讨好他,而故意说一些自己爱听的话。诚然,他的确希望张氏那个女人和李辅国弄权乱政,将唐朝的朝廷搞垮了才好呢。但是,有着多年在长安为使的经历,他又深知,长安的权力斗争多少年来不曾有一刻消停,张李的弄权未必能作为守军不济事的绝对依据。 第八百九十六章:胡营遭夜袭 玛祥仲巴杰更倾向于杜万全关于策反内应打开城门的说法,不过此人的思维跳跃倒是极不寻常,突然又反问了他一句: “大相若当真入主长安,可否想过,立哪一位做皇帝呢?” 这让玛祥仲巴杰怦然心动,心里暗自盘算着他认识的李唐皇子,一个个数过来,最终还是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 “广武王!” 闻言,杜万全击掌赞和。广武王李承宏的姐姐金城公主乃故去老赞普的妻子,又是小赞普赤德松赞的生母。换言之,广武王李承宏是赤德松赞的亲舅舅。仅凭着与吐蕃千丝万缕的关系,李承宏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玛祥仲巴杰只笑了两声便摇手道: “这些也只是说说,后续的发展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楚呢?” 正在此时,东代大将尚悉结走了进来,声若牦牛一般。 “唐人已经成了骨瘦如柴的野兽,就算昔日再威武,现在也成,恶任人宰割的肥肉,我大吐蕃不正当趁此机会入主长安吗?听说长安繁华犹似西方乐土,我还是第一次到唐朝的腹地来呢!” 谁料,玛祥仲巴杰忽的沉了下脸。 “不是告诉了你么,要远离那些从天竺来的僧侣,难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尚悉结挠挠头,尴尬道: “只是一时口快而已,大相不要生气动怒,再者,百姓们对天竺来的法师可信服的很呢?就说小赞普吧,总还嚷嚷着要去那烂陀寺学习佛法呢!” 玛祥仲巴杰的脸色愈发阴沉,又咬牙道: “派人严密监视小赞普,把他和那些天竺僧侣隔绝开,若是长此以往放任下去,难道你就不怕成了别人口中的肥肉吗?” 尚悉结马不在乎,只当玛祥仲巴杰说的是气话。 “大相又吓唬我,如今咱们大权在握,又兵强马壮,眼看着大相又要有攻破长安之功,放眼大吐蕃,还有谁能是大相的敌手呢?总不成,大相要以我当做肥肉果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便甘心给大相做了果腹的肥肉又如何呢?” 他这话说的痛快,倒把玛祥仲巴杰气得哭相不得,只得点指着他,苦笑道: “将你的肉果腹,我还嫌太老太硬呢!” 两人之间的玩笑让身为局外任的杜万全颇有些尴尬,但又不好马然告退,只得如坐针毡的强行忍者。 “好了,不要尽说些不相干的话,如何拿下长安才是要紧,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稍有差池就得步了孙孝哲的后尘。” 在兵围长安之前,玛祥仲巴杰特地研究了孙孝哲在长安的数次战例,总结出来的最主要原因便是“粮食”二字。可以说,孙孝哲败就败在了吃上面,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就绝不能再从吃上大意。 是以,在进入京畿范围之前,他尽可能的搜刮了陇右各地的府库,除了随军带足支应一月的粮食以外,各地府库搜刮而来的粮食也在路上,将源源不断的运往长安。 玛祥仲巴杰根据各地账册统计,此番搜刮的粮食已经足够吐蕃大军使用半年之久,他相信只要有半年的时便足够了,长安当破便破,如果不破那也是老天没有给予自己更多的机会,倒是便再从关中搜刮劫掠一番,带着丰厚的人口财货返回吐蕃。 这时,杜万全才捡着机会,立即躬身道: “大相过于自谦了,末将敢说,长安城内没有秦晋,没有神武军,根本就不是我吐蕃大军的一合之敌!” 尚悉结哈哈大笑,看着杜万全,眼睛里虽然依然满是轻蔑,可其中的敌意也淡了不少。 “说得好,大相的确总是看轻了自己,如果不是唐人不济事,我大吐蕃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攻到唐朝腹地呢?” 玛祥仲巴杰不再理会两个人的恭维话,尚悉结除了恭维以外,更多的则是一种盲目自信。像尚悉结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甚至于在吐蕃军中占据了大多数。这种盲目的自信对吐蕃军而言,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助他大破唐人,可又同时带来了一个恶果,那就是不知进退,一旦遭遇了真正的强敌,便有倾覆之危。 正因为如此,玛祥仲巴杰才在一路上谨小慎微,甚至连手上沾满吐蕃人之血的杜万全都轻易的饶过了。 “杜将军,请你尽快拟定个名单,着重说一说,哪些人可以买通,哪些人有希望被买通,至于回报嘛,要钱便给钱,要高官厚爵便给高官厚爵,只要他们肯答应,除了不能皇帝以外,便没有不可答应的条件!” 杜万全暗自撇了撇嘴,他当然看出来玛祥仲巴杰对策反之计极为看重,心中不免暗喜,因为这就代表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吐蕃大将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 “回大相话,具体人选早就在末将心里了,最可能被策反的有两个人……” 就在他将要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时,突然一阵阵猛烈的巨响将军帐内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隐隐间,玛祥仲巴杰甚至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隐隐发抖,像极了大地动。惊骇之下,他甚至忘了去追问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只急急的冲出了军帐,一面唤人查看情况,一面又吩咐尚悉结稳定军心,绝不能因为地动而乱了军心。 实际上,在经历了最初的惊骇之后,玛祥仲巴杰就已经相信,这巨响和大地的颤抖都是一次规模不大不小的地动。像这种规模的地动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地动以后对军心造成的影响。 别看尚悉结说话时很是粗略,但真到了执行具体军务时,则变得十分细心。 如此一来,反将一直被严密监视的杜万全忽略了,平日里寸步不离左右的吐蕃军士不见了踪影。杜万全吞咽了一口吐沫,直觉告诉他,那巨响和地动都是唐.军搞出来的,他虽然人在陇右边地,但也听说过神武军的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 如果吐蕃人被这种武器吓得不轻,他的心里竟隐隐有几分暗爽。 说到底,对玛祥仲巴杰献计献策,阿谀谄媚之能事,都是出于自保性命的本能,只要人不死,一切就还有希望,如果人都化作了黄土,功过是非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是出于这种复杂的心里,杜万全虽然向玛祥仲巴杰献了许多计策,但仍旧鬼使神差的将此事藏在了肚子里。 很快,玛祥仲巴杰就发现了异样之处,鼻息间闻到了一股硫磺燃烧后的焦臭味,又有不少军士浑身带着烧伤在疼得在地上翻滚。 他仔细的查验了这些军士的伤口,竟好似高温灼伤,而在军营附近也没有看到明显的火焰,至少那点若隐若现的火星是绝难造成如此严重的烧伤的。而且除了烧伤以外,许多伤口竟还似以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开一样。 所幸受伤的军士并不多,经过粗略的统计,大致也就在三十人上下,其中有五个重伤的军士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不行了。另有十人断手断脚,伤势虽重,但看起来暂时并没有性命之忧。剩下的则全部是轻伤着,只是看着狼狈,身上并没有多严重的创口。 “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句不是问,而是命令。 他知道天亮之前,这件事或许不会有结果,但吃了亏也得弄明白究竟吃亏在何处。尚悉结很快领着几名探马赶了过来,他们似乎有新的发现。 “军营缝隙间发现有大股的唐.军出入…..” 玛祥仲巴杰登时便愣住了,马上又问道: “究竟是出还是入!” 其中一名探马答道: “回禀大相,应该是出,这些唐.军以百人为一队,有组织的向外面运动,他们好像并不怎么惧怕我吐蕃……” 这时,玛祥仲巴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大喊了一声: “速将杜万全带来见我!” 杜万全刚刚历数了城内神策军和左武卫军的无能,但这支趁夜突围的唐.军似乎并非他所描述的那样。如此新的问题便产生了,这些人究竟归何人统属?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不知彼,如果连对方的来历都弄不清楚,便更是兵家的大忌。虽然玛祥仲巴杰是吐蕃人,但唐人所精通的兵法,他也同样可以倒背如流。 看着玛祥仲巴杰那几欲喷火的眼睛,杜万全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自己此时的每一句回答都关乎性命,是以更是小心谨慎的措辞。 “说啊,还是你对大相撒谎了,不敢说出实情?” 尚悉结对这个唐将没有半分好感,眼见着玛祥仲巴杰对此人改变了态度,刚刚产生的那一丁点好感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杜万全被吓乐一跳,生怕这些吐蕃人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只得硬着头皮道: “末将绝无故意欺瞒之心你,也许是,也许是城内还有一小部分神武军,那些趁夜突围的精锐唐.军,也许就是神武军!” “神武军?秦晋?” 玛祥仲巴杰加重了语气,疑惑的看着杜万全。 第八百九十七章:大难各自飞 兴庆宫,宫门外开始平静一片,但仅仅与之一门之隔的内部却是杀意森森,鱼朝恩阴沉着脸,左近站着的都是他最亲信的部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他才得以从张皇后的辣手下逃脱。 “杀了,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鱼朝恩说话时,脸上的肌肉甚至都在抽搐,对于那些无辜的人也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片刻之后,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摆在了他的面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送到大明宫去,让那些与某为敌的人看看,这就是下场。” 被下令斩杀的数十个人正是那禁军将领的家室子弟。说起来也也多亏了鱼朝恩安插在张皇后身边的一名宦官。当他将张皇后动了杀意的消息送出去之时,鱼朝恩的亲信部众联系不上他,便只能出此下策,以期达到要挟的目的。非但如此,大明宫禁卫的诸多将领家人子弟均遭绑架,那些无辜的人也同样没能逃过一命,最终惨死在鱼朝恩浓浓的恨意之下。 “军使,咱们杀进宫去,废了张氏和他的儿子,另立新君,也好扬眉吐气,把持超纲!” 面对部将的劝说,鱼朝恩却自有想法,他十分清楚长安内外的局面,眼看着二十万吐蕃大军兵临城下,身为执掌大权之人的张皇后不但没把心思用在退敌上,却仍旧想着争权夺利,可以想见,这长安城一定是守不住了。既然守不住,行了废立之事又有何益呢? 见鱼朝恩默然不语,又有部下劝道: “现在张氏已经没有能力掌控朝廷,城内的各部兵马也都乱了,如果不趁此机会举大事,只会白白的错过了良机,让旁人抢了先机!” 良久,鱼朝恩才阴恻恻的问道: “可用之兵究竟有几何?” 神策军在籍的兵马,总共有五万之数,大体上与左武卫相当,但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两万人上下。 “咱老神策军的底子,一万余人,均愿为军使效死!” 鱼朝恩哈哈大笑: “有一万兄弟在侧,某还怕从何来?走,随我去金光门!” 金光门是神策军负责守御的地段,更毗邻西市,是长安城内除了北部那些城门以外,颇为重要的一处城门。但神策军诸将见鱼军使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大明宫,都不免有些失望。 鱼朝恩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激励身边的亲信部将。 “八百年前,有人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也未必永远是李唐一家的,既然他们不仁也就不要怪某不义!” 夜色更沉,更深,张皇后怒不可遏: “就这么把鱼朝恩放了?负责的主将呢?带来见吾!” “殿下,负责的主将知道逃不过惩罚,已经偷偷的逃了!” “逃了?” 畏罪潜逃,在禁军中甚少出现,甚至可以说难以出现。但偏偏此时此刻就出现了,张皇后怒火叠着怒火,又要下令全城缉拿此人,却见兄弟张清气喘吁吁的赶了进来。 “姐姐,大事不妙,鱼朝恩的部将残杀了禁军诸将的亲族子弟,军心,军心怕是已经一泻千里……” 张清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张皇后柔弱的胸口上,只见她摇晃了几下,终是稳定住身形没有倒下。张清也见机的快,赶紧几步上前轻轻的扶住了姐姐。 “姐姐千万保重身体,以臣弟估计,城内诸军怕是已经失控,此时若再走,拖延下去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张皇后没了主意,只掩面而泣。 “你自拿主意,吾同你的便是!” 张清刚要将自己的筹划告知张皇后,张安也惶急不安的进入殿内。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姐姐移驾,赶快出宫吧!” 此时的张皇后早就没了主意,便任由两位兄弟扶着出殿,才出了殿门口,又像被烧红的老铁烫了一般,激动的喊道: “侗儿和佋儿在何处?” 张安一边上马,一边答道: “定王与兴王都已经在马车上了,要走便必须趁夜,一旦天亮,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故!” 他说这话时是惊魂未定的,因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的马队居然遭到了一支左武卫人马的冲击,好在对方弓马并不娴熟,自己才堪堪逃了一命。 如此,他也意识到,长安城的局面已经失控,姐姐张氏虽然善于弄权,但在吐蕃人大兵压境的情形下,所有看似稳固的平衡都已经被打破,各方心怀鬼胎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报!” 远处有军吏疾奔而来。 “北禁苑民营破城而走……” 张氏姐弟三人脸色顿时剧变,北禁苑民营是一颗弃子,但他们在没有指挥的情形下居然破城而走,这其中隐含的信息也太过丰富了。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无令而擅自动兵?” 张清远比张氏和张安清醒,他知道民营擅自动兵的背后一定有人在鼓动操纵,甚至是直接指挥! 这时,张安才失声道: “莫非是崔光远?” “崔大尹?怎么可能,不是有人在严密监视着他吗?” 张清惊讶,张安沮丧,直言道: “就在刚刚,有人来报,崔光远和不少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已经脱离可监视,行踪不明!” 闻言,张清的脸上露出了颇为痛苦的表情,又看向张皇后: “姐姐,咱们大势已去,只剩下出城奔走一条路了!” 张皇后收敛了哭泣,小声问道: “咱们要往何处去?姐姐都听你的!” “还能去往何处?自是到潼关去寻裴敬!” 张安口快,却换来了张清的驳斥。 “糊涂,裴敬骑墙于咱们与秦晋两端,现在咱们姐弟失去了朝廷这个筹码,你认为裴敬还会善待咱们么?” “那,那咱们去往何处?” 关键时刻,张皇后阻止了兄弟二人的争执。 “好了,都别争了,不管要去何处,总要先出了这长安城再说!” 一行人定计之后,便决定由大明宫东北角的银汉门出城,银汉门以北是一大片桑林,正可以作为掩护。 张氏姐弟前脚刚走,李辅国也急吼吼的进了大明宫,他发现形势远比自己估计的要严重,神策军已经乱套了,不少人打破了宵禁,公然打破坊门,挨家挨户的行抢劫之事。 不单单是神策军,就连左武卫也开始渐渐有了瓦解的趋势,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李辅国的军令竟有半数无法传达,或者传达了没人执行。 对比鱼朝恩与张氏三姐弟,李辅国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过直接指挥阵战的经验,这些现象无不昭示着一件事,朝廷没有主心骨,各军又乱成一锅粥,长安城的陷落恐怕也就在朝夕之间。 “甚?皇后殿下不知所踪?张氏姐弟呢?” 此时的大明宫也如城内一般,乱成了一团,皇后的出逃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知情者也纷纷收拾细软,乔装改扮,打算趁乱逃出宫去。 费了好一阵气力,李辅国终于从一干宦官宫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真实的情况。 张皇后姐弟三人已经出逃,留下的是一个朽败到已经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张氏姐弟误国!该杀!” 李辅国虽然弄权,但也从未想过在危急关头放弃长安城。他的胆识远远超过寻常人,只可惜被权欲和野心蒙蔽了双眼,才选择与张氏姐弟合作,到头来终是误国误己。 然则,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李辅国稳定了一下心神,立即做出了两个决断,一面派人到天子殿去寻卧病在榻上的残废天子李亨,一面派人去寻未成年而留在宫中的杞王和襄王。 他是个很有政治头脑的人,知道皇后张氏放弃长安而逃走,就等于自绝于天下,大唐朝廷也再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张氏的那两个儿子也再与大唐皇位无缘。 但是,有人无缘,就一定有人得缘,比如杞王和襄王。 大唐天子李亨成年的儿子也不少,但李辅国心知年长的亲王即便在其支持下被立为太子也难以操控,而未成年的杞王与襄王不论哪一个被立为太子,都更容易为他所操纵。 只要掌握了天子李亨和两位皇子,不论他到何处去,朝廷正朔就将在何处。 现在只担心张氏姐弟把天子李亨也带走了,如果没有李亨,仅凭杞王和襄王是很难有什么作为的,虽然李亨是个瘫痪在床的废人,但只要其人尚有一口气在,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无数的忠臣孝子将趋之若鹜! 可叹的是,张皇后在慌乱中竟只带走了她的两个儿子,竟对瘫痪在床的李亨弃之于不顾。 得知李亨尚在宫中的消息,李辅国仰天大笑: “张氏姐弟跳梁小丑,这种蠢货又有什么资格争天下呢?” 话毕,李辅国立即谒见天子。 可怜李亨作为救亡图存的大唐天子现在竟成了一个嘴角流涎也难以擦去的废人,他一手挽救回来的大唐江山与繁华帝都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祸与浩劫,仍旧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陛下,陛下,老奴来晚了……” 说罢,李辅国扑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第八百九十八章:火烧大明宫 天子寝殿内烟雾缭绕,浓烈的檀香掩盖不住久病卧床的腐臭气息,曾几何时这里的主人是后宫妃嫔们日思夜想的情郎。然则此间早就物是人非,重重帷帐内一个微弱的声音颤抖着发了出来。 “是,是辅国吗?” 这正是久病在床的李亨在低声呼唤,李辅国一时五味杂陈,鼻酸眼热,他本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多年的宫禁争斗早就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可不知何故听到了李亨从病榻上发出的低低呼唤,内心竟有如此大的波动。他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很快就穿过了重重帷帐,见到李亨那种瘦削灰败的脸时,几乎难以辨认这就是曾经力挽狂澜的大唐天子。 “陛下,老奴来晚了……” 话又说了半句,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李亨试图从卧榻上起身,但不管怎样挣扎,他的身子只能像一条濒死的长虫无力的扭动着。 “你,你不要哭了,朕,朕还死不了!” 李辅国心中一片黯然,心道,自己哭的又岂是天子有性命之忧?比起死亡,此时的病痛加身,恐怕更使李亨痛苦。只是君臣主仆有别,许多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轻轻的握住了李亨枯树枝一样的手,李亨的手冰冷而又僵硬,仿佛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老奴有罪,请陛下移驾……” 正在李辅国措辞之时,李亨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口齿竟也有些含混不清。 “为甚移驾?皇后呢?太子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李亨虽然身体残废,但心智已经恢复到与正常人无异,多日不见太子进宫问安,甚至连隔三差五来看上一眼的皇后都不见了声气,天生敏感的他早就预感到有大事发生,此时突闻李辅国要自己移驾,心里又如何不紧张呢? 李辅国本想变个谎话搪塞过去,可惜此时的李亨已经不像刚刚中风时那么好偏,在不停的追问下,他只得吞吞吐吐的道出实情,从太子被逐到吐蕃人兵临城下,包括张皇后弃朝廷于不顾带着族人子弟连夜逃走,一切都说出来。当然,他把自己在驱逐太子一事中的责任都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的罪恶都栽赃给了无法现身辩驳的张皇后。 事实上,李辅国也并没有冤枉张氏,那个恶毒的女人恨不得杀了李豫,只是城中许多将领都同情太子的遭遇,或多或少的都在暗中行了一些方便之事,否则他也未必能从容安然的逃离长安。 听到李豫并没有死在张氏手中,李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在他诸多儿子中,能够继承大统又守住社稷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了,其余的要么是不堪用,要么就是年齿尚幼,根本没有资格肩挑重担。 “好啊,太子安然出了长安就好,辅国,你答应朕,一定要活着寻到太子,辅佐他,辅佐他……” 一口气没喘上来,李亨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辅国这才急急的劝道: “陛下,长安城已经无法守住,眼看着就要被吐蕃人攻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朕,朕要废了张氏,草诏,草诏……” 滚烫的泪水从李亨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滚落,然后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厉声呼喊着: “拿朕的剑来,拿朕的剑……” 此时殿内只剩下了一个年迈的宦官,其余人早就得到了风声,欲寻机逃出大明宫。那年迈的宦官从箭架上取下了长久不曾出鞘的宝剑。李亨示意李辅国结果此剑,又一脸居然的从有些歪斜的口中重重吐出两个字: “杀我!” 李亨没有称朕,只是使用了一个寻常人在普通不过的字眼,或许作为一个天子,他活下去还有一定的作用,然而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早就失去了继续苟活于世的勇气,与其苟活于世受尽痛苦与屈辱,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一了百了。 当啷一声,李辅国手中拿捏不稳,宝剑跌落在地,继而她又马上匍跪叩头。 “陛下一身系黎庶万民与江山社稷,切不可有轻生之念……” 李辅国无论如何都不敢执行李亨的敕命,只在一旁不停的劝说着,他希望能够说动这位瘫痪在榻又倔强无比的天子。 良久,李亨所答非所问: “秦晋呢?难道秦晋不知道,不知道长安又大祸临头了吗?” 李辅国黯然摇头,别说长安的变故朝廷没有派人知会秦晋,就算知会了神武军又能如何?洛阳距离长安有千里之遥,难道他还能带领着部众飞回关中吗? 神武军来不及回来对于张皇后和李辅国本来是好事,但吐蕃二十万大军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神武军,此前的庆幸也顿时变成了沮丧与失望。 “秦晋已经率军克复了洛阳,安贼禄山也已经授首,余孽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悉数逃回了河北,如果再加一把劲,荡平叛乱也是指日可待的,可现在这情形……” 李辅国不再说话,后面的话就算他不说,李亨也听得明白,猜得出来。 外面忽有一名宦官急惶惶奔进了天子寝殿。 “大将军,刚刚探知城内出现了大规模的骚乱,看情形很快就要蔓延到大明宫,必须要尽早决断了!” 所谓决断自然就是带走天子李亨,李辅国皱眉问道: “其余事项可都准备完毕?” 此话问的则是杞王和襄王。 “一切均以就绪!” 如此,李辅国才又转回头来面对李亨,再三叩首。 “陛下万勿怪罪老奴无状,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话毕,李辅国霍然起身,亲自为李亨盖好了被子,又掖严了背角,一挥手道: “整榻抬出去!” 李辅国是怕李亨受不了颠簸再病情加重,于是就想整榻抬出去,但那宦官则劝道: “御榻过大,如果抬着,恐怕咱们都出不了长安城!” “那就连被褥一起抬到马车上去,都轻着点,万勿让陛下受了寒凉……” 现在已近深秋,入夜以后便凉如冷水,像李亨这种体虚之人是最容易受斜寒入体的,不得不谨慎小心,否则在颠簸与风寒的夹击之下,恐怕会命不久矣。 李亨虽不甘心,但也好像任命了一般,无力的闭上眼睛,任由一众宦官摆弄着自己。 褥子刚被抬离了御榻,李辅国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骚臭气味,细看之下御榻木板早就被屎尿浸透了。 尽管他早就料到了天子的处境可能不会太好,但也绝想不到天子在病中所受到照顾居然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多作耽搁,他只得捏着鼻子,挥着手,事宜部下尽快将李亨抬到马上上去。 借着殿内昏暗的灯光,李辅国发现李亨双眼紧闭的脸上好像闪过了一丝难堪,然则继而代之的则完全是痛苦。 …… 当李辅国沿着张氏姐弟逃走的路也踏上逃亡之路时,神策军观军使鱼朝恩则纵兵大肆行劫掠之事,随着长安城内局势愈发混乱,他的目光开始落在了丹凤门以及大明宫身上。 天子和皇后就在大明宫中,随着附和作乱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胆气与野心也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迅速膨胀。 “冲进大明宫,杀了祸国殃民的张氏,替天子除害!” 鱼朝恩也是个政治上极为精明的人,即或是出于私心复仇要杀掉张皇后,但也必须打着替天子清除奸佞的旗号,只有在大义上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才会从容的杀向大明宫。 此时的大明宫经历了张皇后与李辅国的先后逃跑早就乱成了一锅浆糊,宦官宫人们包括禁军在内都开始疯狂的偷窃抢夺大明宫中财物珍宝,拿不走的瓷器玉器都在争夺中被摔了个粉碎,许多人腰囊间塞得鼓鼓胀胀,像没头苍蝇一样随着大批奔逃的人四处游走…… “撞开丹凤门!” 随着鱼朝恩一声令下,神策军开始猛烈的撞击这座宏伟的宫门。 看着丹凤门厚重的城门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瑟瑟发抖,鱼朝恩嘴角荡起了得意的笑容,这座宫门平素里是决不允许他们这些贱民通行的,今日他偏偏要带着神策军从此门内进入大明宫。 正得意间,他的部将发现了蹊跷之处,因为丹凤门负责守御的禁军竟没有一个露面,可以说神策军正在进行一场没有抵抗的攻击。 大约一刻钟时间,不知何人竟在里面将丹凤门打开,神策军簇拥着鱼朝恩一拥而入。然则,他得到的结果却是与料想中大为不同。张皇后跑了,李辅国跑了,天子和皇子们也悉数都被带走,他得到的只是一座没有任何用处的宫城。 瞬息之间,得意变成了愤怒,怒火中烧之下,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 “放火,给俺烧了大明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渣子都不许剩!” 当然,在放火之前劫掠财物也是应有之行动,神策军每搜掠过一处宫殿便放上一把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大明宫内的火光就已经冲天而起! 第八百九十九章:迟暮天可汗 距离破晓还有一个时辰,长安这座八百年古都火光四起,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拼命的挣扎,绝望的嘶吼。许多百姓在睡梦中尚未清醒,就被炽烈的火舌与滚滚的浓烟吞没。 长安的守军更是早就人心惶惶,半数以上都陷于了失去指挥的瓦解境地,只有少数精锐能够保持原有的编制,比如鱼朝恩的神策军。然则,此时的鱼朝恩早就已经无心抵抗,甚至连救火都不想,因为这大火原本就是他放的。 “打开金光门,放吐蕃人入城!” 一声令下,位于长安城西部的金光门缓缓打开,代为谈判的使者在几十名随从的护卫下直奔吐蕃大营而去。 早在莫名其妙的地动之时,玛祥仲巴杰就在时刻注意着长安城内的动向,眼看着城内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便已经猜到了唐朝内部发生重大变故,甚至有可能内部打了起来,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大喜过望,预计着天明之后对长安发动强攻,必然一鼓而下。 谁知,距离天亮还有大半个时辰,唐朝方面就派了人来商议投降之事。开始,他尚不相信唐朝会如此无能,甚至连像样的仗都没打上一场就要投降,但很快就发现原来有投降意愿的不过是唐廷中的一名宦官。 而这个宦官的名字也是从未听说过的,玛祥仲巴杰在长安为使多年,对唐朝的官场情形也十分了解,从前李隆基在位时,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是高力士,而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家奴自然也又换了一茬。李辅国当然不让的成了李亨最得力的鹰犬走狗,这个鱼朝恩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莫不是有诈? 玛祥仲巴杰本都不打算理会这个鱼朝恩的宦官,但杜万全听说了之后力劝他一定要见见此人,因为此人在唐廷内部虽然低调,可实力却已经隐隐可与李辅国相抗衡。 唐廷内部的情况,玛祥仲巴杰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作为天子的李亨中风卧床,具体病情虽然不得而知,可总归是权力和威望都大不如前,这就给了以张皇后为首的外戚以机会,而鱼朝恩正是巴结着张皇后才在神武军站稳了脚跟。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以后,玛祥仲巴杰痛快的答应了鱼朝恩投降的请求,并许愿一旦长安高坡,将由他负责恢复长安的市面稳定。 一缕曙光终于撕破了黑暗的幕布,出现在玛祥仲巴杰眼前的长安与他所熟识的大相径庭,从前那个繁华瑰丽的大唐帝都此时竟处处笼罩着团团浓烟。 大火并没有不可遏制的蔓延开去,似乎城内人为的控制了火势。约定的时间一到,东代大将尚悉结亲领一万兵马直奔金光门而去,那里也是约定的受降地点。 一万吐蕃铁骑抵达金光门,鱼朝恩早就带领着一干部众拥趸候在了门外。 尚悉结担心的*使诈没有出现,鱼朝恩十分谦卑恭顺的将他迎进城内,兵将象征长安府库的钥匙与印信亲自交给了他,并让他转呈给大相,玛祥仲巴杰。 尚悉结一生都未曾离开过高原,他所经历过的战争不是横扫西域小国,就是在陇右与河西大败唐.军,就算唐.军打胜了仗,也不过是击退吐蕃人的进攻而已。尤其是天宝年以来,唐朝在与吐蕃的军事冲突中,逐年呈现守势……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瞧不起唐人,尤其献城投降的还是个没了下边的宦官。 命人接过了鱼朝恩的进献以后,尚悉结居然当众让他脱掉裤子,因为他要看看没了下边的男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鱼朝恩虽然是个宦官,但在唐廷也是位高权重,尚悉结如此无异于当众羞辱于他,但此人不愧是天生的好奴才,只谄媚卑微的躬身笑道: “小人鄙陋,又有暗疾,只怕将军沾染了晦气,将军若想看,小人现在就去宫中,捉了十个八个身体康健的不知可否?” 尚悉结原本也只是有意轻慢,但听说这个没了下边的男人身体有暗病,不免提高了警惕,他早就听说很多由吐蕃到长安为使的人很容易得病,而得了病的又有半数以上是救不活的。所以,自打进入关中腹地以后,无时不刻都小心翼翼,他挥了挥手,示意鱼朝恩离自己远一点。鱼朝恩恭顺的退后了几步,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从鱼朝恩献城,到吐蕃人进入长安,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功夫,比起三年前的孙孝哲大军,吐蕃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长城。唐朝立国百余年,作为京师的长安第一次陷落,落入了吐蕃人的手里。 吐蕃大军进入长安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掠财物,而玛祥仲巴杰惦记的大唐天子,皇后等重要人物都跑了个干干净净,这对他而言只是美中不足,这些人在与不在都不是关键,关键要把广武王李承宏掌握在手里。 事实上,就连李亨的兄弟和儿子都有许多来不及逃走,至于其他宗室旁支就更没有在意了,所以广武王李承宏很快就被带到了玛祥仲巴杰的面前。 由于大明宫被焚毁,玛祥仲巴杰便暂时住进了城东永嘉坊的兴庆宫,坐在勤政楼的御座上,心中无限感慨。当年出使到长安来,就是在此地向大唐天子向天可汗叩头行礼,时过境迁,当年的天可汗早就无足轻重,而他则反客为主,坐在了天可汗的御座上。 “你就是广武王?金城公主的兄弟?” “金城公主正是在下胞姐!” 李承宏小心翼翼的行礼,尽管一再克制,玛祥仲巴杰仍然能看出来他在止不住的发抖。他从心底里也渐渐生出了对李唐皇室的轻视与鄙薄,如果李唐宗室都是这种无能之辈,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具有这片辽阔的土地呢? 当然,李承宏越是无能,对玛祥仲巴杰而言就越是好事,因为一个无能者才是最好操控的。 “你想不想做皇帝?” “啊?” 玛祥仲巴杰的问话过于跳跃,前一句还在问他与金城公主的关系,下一句居然就问他想不想做皇帝。 身为李唐宗室又有谁不想做皇帝呢?但这话从一个攻破大唐帝都的帝国宰相口中问出来,对于李承宏而言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忽而僵直忽而发抖,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在下从无有此奢望,从无……” 李承宏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双膝跪倒,以头叩地,几乎带着哭腔的求饶: “请,请大相饶了在下吧!” 玛祥仲巴杰哪里能理会李承宏的告饶,从御座上起身,径自来到他的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双臂,用力将其托了起来。 “眼看就是要做皇帝的人了,何以动辄便跪?去看看你的外甥吧,他也一同来了!” 李承宏的思维在惊吓中几乎已经凝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吐蕃宰相口中的外甥就是新一任吐蕃赞普赤德松赞,亦是其姐金城公主的亲生子。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又哪敢有半点违拗手握重权的吐蕃权相呢?便只得依言去见自己的外甥。 刚刚打发走李承宏,尚悉结就兴冲冲的奔进了勤政楼。 “大相,有好消息……军士搜掠太极宫时,发现了,发现了唐朝的太上皇!” “太上皇?” 闻言,玛祥仲巴杰心头就是一阵狂跳。太上皇不就是当年的天可汗李隆基吗?这个人现在虽然已经对唐朝的时局无足轻重,可对吐蕃人而言绝对是个无可取代的宝贝。 “确定是太上皇?” 玛祥仲巴杰确认的问道,尚悉结重重点头。 “不会有错,从太极宫内抓获的宦官宫人都去辨认了,确定无疑!” “好,很好!一定要好生对待此人,若有三长两短,我为你是问!” 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玛祥仲巴杰在勤政楼内急速的转着圈子,然后又道: “不能再把他留在太极宫,带到兴庆宫,重兵护卫!” 尚悉结大惑不解,不就是一个已经被废的皇帝吗,又是个走几步路都能掉渣的老家伙,值得大相如此重视吗? 玛祥仲巴杰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郑重警告: “我刚刚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谨记在心上,如果忘了半个,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末将明白,一定谨记,不敢忘了!” 有了李隆基,立李承宏为皇帝将更具有正统性,虽然是李唐宗室的旁支,但有了这位曾经做过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太上皇加持,一定会让那些终于唐朝的大臣们难堪和为难。 这对吐蕃而言,自然是个绝好的消息,因而玛祥仲巴杰才要迫不及待的将李隆基转移到兴庆宫。 …… 天色渐晚,一轮红日挂在交错重叠的宫殿一角。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这平静,但诺大的宫禁内反应者寥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居然只有几个老弱宫人和宦官聚了上来,但他们亦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第九百章:大哉太上皇 一股股的黑烟从凝阴殿中往外涌,几个老弱宦官和宫人跪在石阶下的平地上纷纷垂泪,他们都在这深宫中住了太久,大唐的辉煌与荣耀不曾感受过一丝一毫,没落却真真实实的有着切身体会,从兵变频仍到外敌屡次兵临城下,而今连大唐的国都都被蕃人夺了去。 “太上皇……” 他们除了一遍又一遍的低呼着太上皇,没有任何的办法。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又有几名年轻的宦官听到呼救声赶了过来,已经有人提着水桶要打水救火。 “诸位都不要动,这火,这火不能救!” 一个苍老的声音令众人惊讶无比,如果不立即救火,太上皇就要葬身火海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说得出口?他们这些人没有逃走,终究是对大唐还留存着一丝念想与感情,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太上皇被烧死不成? 阻止大家救火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只见他颤巍巍的直起了佝偻的身子,干涸的眼窝里似有泪痕。 “火,火是太上皇自己放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他们都以为是有人要趁机落井下石烧死太上皇,可谁知竟是这个结果。 有人认了出来,这老宦官正是凝阴殿中负责洒扫的甄十一,张皇后将太上皇迁到此处后,甄十一也就顺理成章的伺候起了太上皇的生活起居。 “甄十一,可不能胡说,太上皇千秋万岁,怎么会主动求死呢?” 甄十一颤巍巍的跺了跺脚,哆哆嗦嗦的说道: “只有如此,太上皇才能保住咱大唐的尊严啊!” 登时,凝阴殿外鸦雀无声,宫人宦官们都默然不语,他们也十分清楚,太上皇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开疆拓土,成就一代盛世,那是何等的辉煌?从至德元年以来,不论如何大权旁落,受尽冷落,但终究是自家人争自家人,如今若成了化外番邦的阶下囚,可真真要生生打断了唐朝的脊梁。 选择一死,既是太上皇维护自身尊严的不得已之法,也是他能为大唐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聚集在凝阴殿外的宫人宦官越来越多,听了甄十一的和泪之言以后都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些人没有在危难之际逃命,一是在深宫中住的久了,对外界有种本能的恐惧,二则是他们在骨子里认为大唐不会就此落败,很快就会有各地的勤王兵马将这些入城的胡将蕃兵赶走。 然则,此时突见太上皇举火*,显然是对时局已经不抱希望,宫人宦官们也都顿感绝望至极,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欲哭无泪。 眼看着滚滚黑烟里腾起了团团火焰,情知火势到了这般地步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得,甄十一抹了一把迷离的老眼,高呼了一声: “太上皇慢些走,老奴还要随侍太上皇……” 口中呼喊着,甄十一突然发足狂奔,直冲向了浓烟大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阻拦不及。 很快,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就消失隐没在了浓烟大火中。 甄十一投火的举动显然触动了一些已经绝望的人,竟也先后跟着投入愈演愈烈的大火之中。 负责看守的禁军已经跟着鱼朝恩一并投降,他们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救火,也没有干涉宦官宫人们先后投火的举动。直到尚悉结带着吐蕃兵闯进太极宫以后,他们才在呵斥下开始驱散跪在凝阴殿外的宦官,提水准备救火。 尚悉结看着被浓烟火焰包裹着的凝阴殿,心中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种火势是无论如何都就不下了,他并不惋惜死了个唐朝皇帝,只是惋惜大相的谋划恐怕要就此落空了。 凝阴殿内,火势最先从西南角蔓延开来,李隆基被呛得无力呼吸,再加上高温的炙烤,使他清晰的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只剩下了一步之遥。七十三年的岁月太过漫长,以至于都忘了年轻时曾有过的幻想。不,那不是幻想,自从登基的那天起,李隆基便立志要做汉武帝和太宗文皇帝一样的千古帝王,让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成为大唐之臣妾。 为了如此梦想,他启用了宋景、姚崇等一批贤臣,休兵止戈,励精图治,开元不过二十九年的时间,大唐便已经成就了此前百年所没有的盛世。 随着肉身痛苦的加剧,李隆基的意识反而由模糊转而清楚,仿佛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似乎要飘起来一般,只是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陛下,陛下……” 忽然,他隐隐然觉得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一下接着一下的呼唤着自己。很快,许多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于耳畔响起。 李隆基终于记起了,那个最为洪亮的是王忠嗣,还有李林甫、张说、张九龄、姚崇…… 这些开元旧臣随他成就了空前的盛世,只可惜他们都死的太早了,否则大唐的江山社稷又何以沦落至此呢? 一念及此,李隆基眼热鼻酸,本欲放声痛哭,可突然之间眼前竟亮起了刺眼的光焰,那是火光,熊熊的大火终于狰狞的扑了过来。在一刹那间,他好像看到了御榻上僵卧的老者身上燃起了红亮的火焰,头发,衣衫都着了起来,跳跃的火苗就像在进行最后致命的舞蹈。 下一刻,李隆基猛然醒觉,这个正在被火焰吞噬的老者不就是自己吗? 终于要落幕了吗?至德元年以来的上千个日日夜夜,李隆基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结局,可没有一个是现在此刻的这般境地。 然则,他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这无休止的寂寞与清冷了,他用尽最后的精力与勇气赴死,一定会激起大唐兵民的同仇敌忾之心。 今日自己死于大火之中,他日复仇的火焰也一定会烧回长安城,烧到高原上去,让那些敢于向大唐挑战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如果在此之前,李隆基的心中是一片灰败与无奈,可一旦慨然赴死,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充满自信与力量的天可汗…… 轰隆一声,凝阴殿的梁柱禁不住大火的燃烧,先后倒塌下来,将李隆基彻底吞没其中。 …… 尚悉结望着大火兴叹,玛祥仲巴杰也很快赶了过来,不甘心的催促所有人加入到扑灭大火的行列中。然而随着凝阴殿主梁的倒塌,火苗猛窜了出来,他也绝望了,情知此时就算扑灭了大火,李隆基也定然活不成。 “水龙来了,水龙来了……” 投降的禁军终于从宫室府库中寻出了用于救火的水龙,在不计人力的猛扑下,凝阴殿的大火开始慢慢的变小,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已经看不到明火,只有滚滚的黑烟依旧从凝阴殿废墟中向外冒着。 玛祥仲巴杰面无表情的盯着滚滚的黑烟,仿佛要看穿其中的所有东西,最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扑灭火后,找到唐朝太上皇的遗骨,以皇帝之礼下葬!” 在最短的时间里,这位吐蕃大相已经接受了李隆基*而死的事实。虽然李隆基已经成了死人,但对他而言同样有利用价值。 回到兴庆宫,玛祥仲巴杰立即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将李隆基*的消息传出去,随后他又招来鱼朝恩和一众随之投降的唐朝官员,让他们起草发布了一份公告,告知天下人,大唐太上皇所居宫殿由于宦官使职,致使失火被焚而崩逝。 在场的官员们都惊骇莫名,又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怒了这个吐蕃大相,万一招来灭顶之灾,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让他们惊骇的还不仅于此,玛祥仲巴杰又煞有其事的向众唐朝降臣们说着: “太上皇崩逝之前曾与我有一段简短的会晤,有意立广武王为大唐皇帝,你们都是太上皇的重臣,可要坚定不移的执行遗命啊!” 与重臣一样,鱼朝恩心里也是莫名的惊骇,他相信太上皇之死一定另有内情,什么立广武王为帝的遗命更是无稽之谈。广武王李承宏不过是宗室旁支,太上皇子孙数百人,立哪一个不成,非要立一个宗室旁支吗? 他心中虽做如此想,可脸上却立时绽开了谄媚的笑容。 “大相说错了,那不是遗命,应是遗诏!” 玛祥仲巴杰一错愕,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对对对,是遗诏!” 一字之差却会有着不同的解读,从鱼朝恩之口说出了“遗诏”二字,不正是在为李承宏即皇帝位铺平道路吗? 玛祥仲巴杰朝鱼朝恩投去了赞赏的一瞥,面上虽然依旧淡然,可心中却也感慨。 “吐蕃朝野中虽然也有见机之人,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这宦官。怪不得这些汉人打破了脑袋也要争抢那皇帝之位,一朝坐在御座之上,便有数不清的鱼朝恩侍奉左右……” 大臣们见鱼朝恩率先说出了“遗诏”之语,便都纷纷跪下,表示愿奉遗诏,请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太子。 按照规矩,李承宏是不可以直接继承帝位的,必须走完全部的流程才能正式成为大唐皇帝,玛祥仲巴杰深知唐朝的繁文缛节,便欣然应允…… 第九百零一章:百姓有热血 太上皇的崩逝的消息很快在长安城中传开,京兆府张贴的布告遍及大街小巷,惊魂未定的百姓们更如雪上加霜。李隆基这个过气的皇帝原本早就已经失去了对唐朝的影响力,他的名字也在此前数年前淡出了长安百姓的视线。然则,骤闻到太上皇崩逝的消息之时,竟在市井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打砸闹事者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竟结群冲击官府衙门。 宣讲布告的官吏面对群情汹汹,不敢自专,不得不上报执掌京兆府的大宦官鱼朝恩。 鱼朝恩向来都是迷信武力的人,得报之后,立即命神策军开进长安城内的主要街道。此时的吐蕃军内部有军令约束,吐蕃兵马只能守御长安各门,街市各坊则全部交由神策军管理。 事实上,该抢的已经抢的差不多了,玛祥仲巴杰这道军令所为的不过是要给李承宏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减轻障碍。 然则,玛祥仲巴杰的心思鱼朝恩才顾不得那么多,百姓们既然选择了暴力相向,那神策军出手也就绝不会容情。 当神策军开上长安各街道的同时,便有数百名闹事的百姓被锁拿,一体下了京兆府大狱。除此之外,鱼朝恩也没有放弃这个机会牵连自己昔日的政敌。 其中,张氏姐弟三人的亲信大臣是最先倒霉的,一顶策动谋反的帽子压下来,立时就有数十位大臣也被投入了京兆府大狱,而且他们所面临的厄运这才仅仅是开始,因为从一开始鱼朝恩的目的就是整的这些人家破人亡,永无翻身之日。 紧接着,神武军一系的大臣,李辅国一系的亲信,纷纷遭到了鱼朝恩无情的清洗。 此前在政争中落难的宰相崔涣虽然早就身在狱中,但也同样受到了波及,鱼朝恩派去审案的亲信宦官第一个就提审了他,而且还用了重刑,打的这位出身自名门望族的重臣死去活来。 如此重刑加身于崔涣,目的自然是让他承认策动谋反叛乱的主谋,好在崔涣虽然老矣,但骨头却硬的很,不管身上皮开肉绽,竟硬生生的挺了过去。 很快,第一批被判处枭首的大臣就被押赴东市,在日落之前进行了行刑,十几颗大好头颅同时落地,血溅当场。一时之间,长安城内暗流涌动,许多人已经开始在私底下传言,长安大乱即将开始,末日恐怕也将不久。 入夜以后便是宵禁,这一夜看似平静,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紧锣密鼓的谋划着,期盼着…… 玛祥仲巴杰打了个哈气,这一夜他睡的很不好,虽然人在兴庆宫中,住的也是昔日大唐天子的寝宫,可总有一种不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东代大将尚悉结脚步沉重而又急促的由远及近。 人未先至,仅凭脚步声玛祥仲巴杰就已经知道殿门外的来人就是尚悉结。 当脚步声进入殿内,尚在屏风之后时,玛祥仲巴杰咳嗽了一声。 “将军步履急躁,难道有棘手之事?” 尚悉结进来之后,径自寻了地方坐下,说道: “大相猜测的不错,鱼朝恩那阉人居然借着百姓们趁乱骚动的机会大肆清洗唐朝官吏,就在昨夜,就在昨夜,一连斩杀十余人,难道大相就不管一管吗?” 好半晌,玛祥仲巴杰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尚悉结实在等的着急,就欠着身子追问道: “大相难道就听之任之?” 玛祥仲巴杰睁开了眼睛,不答反问: “我问你,鱼朝恩乱杀唐朝官吏,于我大吐蕃何干?” “何干?” 尚悉结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到,大相第一个想到的关键处居然在这里。 “难道他不是在借着大相的威势,做自家的私事吗?让他得逞了,今后只会变本加厉!” 谁知,玛祥仲巴杰听了尚悉结的担心之后反而哈哈大笑。 “大相何以发笑?难道,难道大相也被那阉人所迷惑了吗?” 终于,玛祥仲巴杰双手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自制的喜悦之色。 “尚悉结,你这糊涂脑袋,什么时候能向江水一样个变得清澈,鱼朝恩所做的事,正是我想做而不能做的啊!” 尚悉结彻底愣住了,结结巴巴的反问: “想做,不能做?” 玛祥仲巴杰重重的点头。 “正是!我要立李承宏为太子,唐朝旧臣有数之不尽的人要反对,现在好了,那些有能力有资格反对的人要么被鱼朝恩杀掉,要么被吓破了胆,哪个再敢站出来反对,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是否够硬,能不能抵挡得住锋利的行刑巨斧!” 如此一番解释,尚悉结也明白了玛祥仲巴杰的心思,脸上原本的那些担心之色,也尽数褪去。 只听玛祥仲巴杰又道: “等到鱼朝恩将唐廷清洗了一遍之后,我大吐蕃再以公平仲裁的身份出现,惩治这个为一己私欲而毁掉数百个家族的阉人,长安人心便会进一步向我大吐蕃靠拢!” “大相好妙计,妙计……” 尚悉结本就对玛祥仲巴杰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见他只弹指一挥间就解决了唐朝立储的大麻烦,更是进一步崇拜不已,觉得大相就是传世的天神,否则岂会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谋划呢? 如果局势按照玛祥仲巴杰预想的发展,一切事情将会变得毫无阻滞,偏偏在这一日午后,又一则震动全城的消息在各个市井间传开了。 “唉,听说了吗?太上皇不是意外失火烧死的,而是不甘受辱,为了保存体面*而崩!”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太极宫里悄悄溜出来的宦官,就是咱们坊昔年获罪的张家,当年其族中许多少年子弟都被送进了宫中……当差,传出消息的就是其中一位,太上皇点着了凝阴殿,大火烧的连吐蕃人都没有办法……” 如此传言真真假假,就像在滚油中滴落了冷水,瞬间就激起了千重巨浪。原本已经在鱼朝恩暴力相对之下屈服的百姓们终于彻底愤怒了,太上皇是*的,紧接着便有鱼朝恩清洗朝臣,人们不得不联想到了攻入长安的吐蕃人,他们一定是太上皇之死的幕后策划者。 “反了,反他娘的,砍头不过是碗大的疤,哪个敢随俺去杀贼,为太上皇报仇,就算……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一声发问,立时就迎来了千声万声的附和。 玛祥仲巴杰和鱼朝恩都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长安城内的精壮子弟有七成以上都进过民营的,其中至少一成的人参与过对孙孝哲的战斗。 有过民营经历的人,往往对神武军,对朝廷有着浓厚的归属感,李隆基不堪受辱*而死这个消息当然更符合百姓们的心中所想。大唐的皇帝是绝不会投降,也更不会给蕃胡做走狗。 维持街市秩序的神策军都轻视了这些聚众闹事的百姓,有胆子大的竟然徒手去抢神策军军士的武器,一旦成功得手立即挥刀便砍,血溅当场。 “杀了鱼朝恩,赶走蕃胡……” 一旦有了人带头,聚众的百姓们立时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直贯而下,但凡阻挡者都被碾压成了齑粉。神策军竟有渐渐不支的样子,群狼转而成了绵羊,而之前屡屡被打压的绵羊却摇身一变成了一群饿狼横冲直撞,无人能够阻拦。 至此,鱼朝恩也慌了神。 “他们距离京兆府有多远?” “也就隔了两条大街,很快便会到,到了!” “挡住他们,不计任何代价,传令下去,杀一人者,赏百金!”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鱼朝恩的重伤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神武军军士的脸上几乎人人都挂着未知的恐惧与担忧。 长安百姓再次发生叛乱,当玛祥仲巴杰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面色之难堪可想而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居然打不过手无寸铁的百姓。由此,他也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审视鱼朝恩的实力,对这个人和他的神策军重新做一个判断。 尚悉结也是如此,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拍了两下大腿。 “早就说此人不堪大用,大相还不相信,现在如何,他连百姓的叛乱都摆弄不平,还要我大吐蕃的勇士们亲自出马!” 紧皱着眉头的玛祥仲巴杰也为自己的失策而懊恼,他也没想到鱼朝恩竟然如此不堪,居然把好好的计划生生个搅合的前功尽弃。 “你现在就带一营人马,驱散叛乱的百姓,若有顽抗者,可杀无赦!” 这就等于松开了时时套在尚悉结脖子上的夹板,允许他可以任意杀人,而已尚悉结的脾气秉性,长安城恐怕是难逃血流成河的下场了。 尚悉结走后不久,便有探子来报,带来的消息让玛祥仲巴杰狠吃了一惊。 “甚?唐朝太上皇*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市井间传遍了?” 这与京兆府刚刚发出布告大相径庭,分明便是其中有鬼,而玛祥仲巴杰再想躲在鱼朝恩后面坐收渔人之利已经绝无可能。 第九百零二章:秦晋抵潼关 潼关,这座扼守关中咽喉之地的关城各门紧闭,甲兵云集,刀枪林立。长安陷落的消息一早就传到此处,如临大敌自是在所难免,今日之所以聚集甲兵于关墙内外,是因为一位极特殊的人物到了。 秦晋亲临潼关,直到现在他还在对长安的陷落觉得十分的惋惜。经此之后,挥师河北彻底消灭叛军的计划怕是要无限期推后了,而长安的陷落对唐朝的打击不仅仅限于此,更深远的影响则标志着唐朝的羸弱已经不是表面上的强大可以遮掩的了。 吐蕃人占领了长安以后,会不会进行大肆的烧杀抢掠,天子李亨和太上皇李隆基的命运究竟如何,由于战事的缘故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只得到了李豫因为兵变逃出长安的消息,这种兵变在唐朝百多年的历史中并不罕见,就算李豫倒台了,张皇后和李辅国也不得不与神武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所以挥师河北的计划彼时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 然则,不过数日功夫,惊天噩耗传来,吐蕃二十万大军突入关中,长安在三日之内便陷落。 可想而知,秦晋的内心何等的震撼,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没有将这个身后的敌人正眼看待,谁又能想到,偏偏在最为忽略的地方栽了跟头。 这让秦晋深深的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一方面他竭尽所能的在朝野斗争中打击异己以自保,一方面又要努力维护唐朝天朝上国的脸面。玛祥仲巴杰的军事行动则直接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几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内,秦晋便只带了数千随从亲自赶到了潼关,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长安绝对要在第一时间收复,他甚至已经向河东的卢杞下达了军令,要求整军备战,随时准备西渡黄河进入关中。 裴敬紧随在秦晋的身后,一面介绍着潼关守备情况的基本信息,一面又讲述着他所知道的长安陷落的内情。 “针对太子的政变彻底打散了长安的人心,否则以长安之防备也不至于三日就陷落。” 听着裴敬的分析,秦晋站在关墙上望着长安方向,这里距离长安尚有数百里距离,自然不可能看到长安的情形,但他却在盘算着该何时动兵,如何动兵,毕竟二十万的蕃兵不在少数,仅以裴敬一部的兵马,怕是守潼关有余,而进攻则力有不逮。 所以,现在只能等着河东卢杞的兵马西渡黄河进入冯翊郡与潼关形成掎角之势。 至于神武军的主力,依旧分布在洛阳附近,不但万不得已是不会轻动的。 “容卿不觉得奇怪吗?朝廷在陇右的兵马虽然已经不及天宝年间,但总体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何以吐蕃人兵临长安城下了,朝廷内部却好像一无所知!” 秦晋的疑问不无道理,种种迹象都表明,在吐蕃兵马抵达京畿之前,朝廷的确对陇右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于没有人向朝廷示警,这就绝对不是正常的现象。 “自打至德元年开始,陇右便没有再设计节度使,只设节度副使,难道与副使安重璋有关?” 裴敬也早就对此中一点抱有许多怀疑,现在听秦晋如此说,也就顺着他的话头分析下去。 “具体如何,也只能等着具体消息再有论断,但吐蕃二十万兵马突袭长安,难保不是有人故意放水。” 秦晋叹了口气,又不无忧虑的望着长安方向。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天子和太上皇,如果他们安然逃出了长安倒也好说,怕只怕……” 中原王朝的皇帝落在蕃胡手中,大多没有好下场,受尽*,丧尽脸面。因为他们丢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脸面,整个唐朝以至于这段历史都要因此而蒙羞。提起这个,秦晋第一能想到的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德公与重昏侯。 但是,事已至此,担心也是无用,秦晋只能暗暗的替李隆基父子祈祷一番,希望他们能逃过这一劫。 在秦晋抵达潼关的次日,长安方面的消息终于到了,李隆基不愿受生擒之辱,在太极宫凝阴殿*而死,至于天子和皇后张氏,则在长安陷落的当日成功离开了。 由此,秦晋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绝不是坏消息。至少李隆基以自己的主动赴死保住了唐朝那可怜的最后的一丝体面,而他的*而死也必然激起各地同仇敌忾之心,收复长安应该只在迟早。 秦晋这次赶赴潼关,身边的主要将领都留在了洛阳,只带着乌护怀忠和坚持要求跟来的清虚子。 乌护怀忠在神武军中是个特殊的存在,并不在意军权或是地位的高低,只一心一意的跟随在秦晋左右。清虚子则在到了潼关以后有些上蹿下跳,他甚至背着秦晋与裴敬趁夜见了一面。 清虚子与裴敬在河东时就已经熟识,而裴敬笃信道教,对清虚子也自然很是和善,不像杨行本那样始终没有好脸色。 “今次长安之陷落,是大唐之祸,却是我神武军之福啊!” 裴敬知道这个看似疯癫的道人素来爱口出惊人之语,只笑着问道: “何以为祸,又何以为福呢?” 此时裴敬的帅堂内只有他和清虚子两人,清虚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又道: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又装甚清白了?吐蕃人将长安城那些阿猫阿狗都赶走了,不正是咱神武军大显身手的时候吗?到那时,咱们就是克复长安的功勋之人,那些只顾着夹尾巴逃跑的人还有资格颐指气使,指手画脚?” 裴敬噗嗤一声笑了,清虚子的话他早想到了,甚至于长安被围之初就一直按兵不动,存的正是这种心思。只是他向来谨慎,当然不会把这些宣之于口。也只有清虚子孑然一身,没有负担才会毫无避忌。 不过,清虚子这种脾气倒十分对裴敬的胃口,于是就笑着反问: “说与不说,裴某心里自有决断,又有甚区别呢?” 清虚子上前扯住裴敬,哈哈大笑起来。 “早就知道你不会放过这机会,当为此浮一大白,还不快上酒来,好让贫道喝个痛快!” 裴敬收敛笑容,道: “军中规矩甚严,不得饮酒,哪怕一滴半滴也要军法从事!” 清虚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座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贫道又不在军中,不受神武军军法约束。贫道知你这里藏着好酒,就别掖着藏着了!” 裴敬无奈一笑,只得让人去取酒来。 “就知道诳不住你,但潼关遍布张氏和李辅国安插的密探,还是要谨慎小心,切不要为秦大夫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间,酒肉已经端了上来,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否则也不能如此之快。 清虚子先到了一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抬起袖子在沾满了酒水的须髯让抹了一把,才道: “张氏姐弟用心险恶,要离间你们与秦大夫的关系,这一招不可谓不阴毒,中招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但贫道知你为人,又岂会为那恶毒女人的仨瓜俩枣所买通呢?” 裴敬并不喝酒,只吃着盆中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再一次正色道: “张氏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看轻了俺裴某,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不为所动的!” “好,说得好!” 清虚子放下手中的酒碗,连连击掌。当时,他向秦晋提出这种担心时,秦晋则对裴敬报以了极大的信任,所说的话也与裴敬此时大致不差。 “实话说吧,当世之时,贤臣不在,名将凋零,放眼天下能匡扶社稷重振我天朝声威的,恐怕也只有秦大夫一人,裴某自然愿意辅佐秦大夫左右,成就这百年不遇的功业,区区大将军的虚衔裴某又算的了什么?” 裴敬所说的都是内心之言,比起高官厚禄,他更向往建功立业,在他看来也只有秦晋才能挑起这匡扶社稷的重任。与之相比,张氏姐弟,与李辅国那些阴谋权术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 闻言,清虚子又将倒满了的酒碗端起,仰脖一饮而尽。 “为将军此言,就值得再干三碗!待秦大夫提兵杀回长安,定要玛甚巴杰那厮重蹈孙孝哲覆辙!” “玛祥仲巴杰此人绝不简单,真人切不可轻视。大夫今日也提及此人,眼下咱们还不宜触其锋芒!” 此时的清虚子已经隐隐有了醉意,手舞足蹈的反驳道: “他,他算个屁,如果神武军的主力回师,他若不识相,还赖在长安,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此时,一名军吏急匆匆走了进来,呈上一封军报,只见上面有数道火漆封口,明显是极重要的。 裴敬三两下撕开封皮,取出里面的羊皮纸,只看了几眼面色登时就大变。清虚子虽然醉眼惺忪,但也看出了他的面色变化,不禁问道: “难道长安又有了变故?” 裴敬抬起头来,看着清虚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广武王李承宏被立为皇帝!” 第九百零三章:欲使其疯狂 广武王李承宏在长安被拥立为唐朝皇帝,逃走的李亨帝位被废,年号也由至德改元为永泰。 秦晋召集潼关众将商议此事,裴敬率先发言: “不等明年李承宏就急着改元,明显是得位不正而心虚,所谓永泰朝廷必然不得人心,神武军伺机攻伐,必能一举而定!” “话虽不错,但现在李承宏身后站着的是吐蕃人,二十万兵马盘踞在关中,是一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力量,哪怕神武军主力尽数调回,也不能轻举妄动。为今之计,只能等卢节度在河东的神武军在冯翊就位以后再做应对!” 说话的是皇甫恪,早在秦晋率领神武军主力东征洛阳之初,皇甫恪便也离开了长安,驻兵在陕州协住潼关防御来自黄河北的威胁。不过,神武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杀到了洛阳,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克复洛阳,使得黄河以南再无叛军。由此,潼关的防御压力骤然减轻,而在陕州协防的皇甫恪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这次秦晋急赴潼关,皇甫恪自然也跟了来,他作为老一辈的将领,用兵行事也以稳健著称。 “皇甫将军此言不妥,李承宏虽然没有根基,但吐蕃的二十万大军就是他的爪牙。据郭某了解,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无意入主中原,废立皇帝之举,更多的意图是在于祸乱我唐朝,以期在陇右河西乃至西域谋求更大的利益。所以,对李承宏用兵不但不能拖延,还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伐过去。” 话音刚落,坐在秦晋左手边的清虚子已经按耐不住了,他对郭子仪是抱有成见的,此人经秦晋的提拔才有今日的地位,能够以招讨副元帅之名统领剑南边军,只是此人对秦晋显然是有所保留的,在击败孙孝哲的叛军以后,便逐渐靠拢向了李亨。 “郭副帅之意,要以卵击石吗?咱神武军在潼关战兵不过五万,就算卢节度能赶来驰援,河东也要留下足够的人马防备河北叛贼,能有三万之数也就不错了。攻伐攻伐,又拿什么攻伐呢?总不能不顾将士们的生死任意攻伐吧?” 清虚子的话也没错,但秦晋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好了,都不要吵了,秦某今日召集众将,不是为了争论,而是要针对李承宏的伪朝廷,做出行之有效的既定策略。” 秦晋在一开始就想好了,硬碰硬绝不是他想做的,吐蕃人凶悍勇狠,神武军与之正面对敌,就算能胜恐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所以,针对李亨承宏的伪朝廷,便制定了一长一短的两条方针。 一者,攻心离间,李承宏既然要称帝,就必然离不开满朝的大臣,就算鱼朝恩清洗了大批的朝臣,但总会有幸存下来的。二者,神武军更多的只是执行威慑任务,主力顿兵要害之地,只派出小股人马袭扰,一面试探,一面杀伤其有生力量。 秦晋用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将这些谋划详细讲述了一遍,众将纷纷便是服从,此前的争执也都暂时搁下。既然用兵,自然就要派出合适的将领和人马。 郭子仪、皇甫恪等人都纷纷主动请战。 关于袭扰将领的人选,秦晋也早就有了属意的人选。 皇甫恪的年岁大了,并不适合颠簸袭扰的战斗,所以他被第一个排除了。郭子仪年富力强,自然是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他还亲点了安氏叛军降将田承嗣,此人在攻克洛阳一战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为人看似粗莽,但实则粗中带细,且头脑灵活,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秦晋用人唯才不唯德,只要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就能发挥其人应有的作用,反之则是祸国殃民了。他自信用人有道,有术,所以在这几年中提拔重用了许多被认为是道德有亏的人。 吐蕃人在攻下长安以后,曾有乘胜攻打潼关的意图,但不知何故只做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就又龟缩回去。所以,秦晋才能稳如泰山的从容调兵遣将。尽管占据了长安,如果不能攻下潼关,长安便不能安稳。他就不信,吐蕃人能在关中和他们耗上个一年半载。因为吐蕃人口本就稀少,二十万战兵,想必已经是倾巢而出。换言之,吐蕃内部是空虚的,一旦消息传到西域各国,吐蕃这些年所结下的仇敌们势必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正是基于这种判断,秦晋的打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吐蕃人吓走,赶走,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到时候是进是退则从容至极。 布置路线时,郭子仪主动选择了经由华州、渭南袭击新丰、栎阳一代,而田承嗣则在蓝田、杜曲一带活动。 该议的都议完了,已经是子末时分,秦晋遣散了众将,独独留下了清虚子与裴敬。 清虚子亦是摩拳擦掌,他的火器营在攻克洛阳一战同样表现出彩,是以也有意在关中大显身手。不过,火器营此时留在了洛阳,正在扩军训练,以随时北渡黄河讨伐盘踞在河北的安氏叛贼余孽。 所以,当他向秦晋提出来调火器营西进的想法时,便被秦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吐蕃军可退,毋须力敌,收复长安只在迟早!” 话不用多说,只要点透三分,以清虚子和裴敬的头脑自然可以想明白其中的因由道理。 裴敬则道: “大夫留下我等,可是另有吩咐?” 秦晋击掌三声,于堂后便有一人疾步走了出来。此人约五十岁上下,大腹便便,裴敬与清虚子都认得,正是被秦晋颇为倚重的杜乾运。 此人虽然隶属于神武军,可在朝廷上却没有任何秩级,然则其地位并不容小觑。就连裴敬和清虚子这等神武军中的核心人物都不是很清楚杜乾运究竟在为神武军做些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手中掌握着一股很是隐秘的力量。 “小人见过裴大将军,见过清虚真人!” 秦晋直接对裴敬说道: “你在长安想必也有眼线,当此之时可与之共享,先在长安城内成立一只秘密锄奸营,但凡附逆之辈若有害民之举,悉数暗杀之!” 闻言,裴敬登时一惊,当世之时,暗杀是为君子所不齿的行为,如果这么做一旦被传扬了出去,对秦晋的名声是有损的。但是,裴敬向来沉稳,便沉住气看看秦晋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只听秦晋咬牙恨声道: “鱼朝恩此人是不能留了,长安陷落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 “大夫所言甚是,此贼掌握着太多的朝廷机密,如果为吐蕃人所用,其害难以估量。不过,此人向来奸狡,想要刺杀却是难上加难。” 秦晋哈哈大笑。 “杀此贼还用不着咱们动手,借吐蕃人的刀便是!” 见秦晋如此自信,裴敬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久未露面又突然现身的杜乾运,便知道与此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这时,清虚子也从旁击掌道: “秦大夫好妙计,杀鱼朝恩只是个开始,咱们的最终目的应该是搅得永泰伪朝廷内部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与之离心离德,不但让他们帮不上吐蕃人的忙,还要拖他们的后腿……” …… 渭水南岸,又是一批人头落地,沿河数里之地竟已经被鲜血染成了一片黑红。遭受刑杀的绝大多数都是长安城中的官员和将领,更有不少是李唐宗亲,这其中以李隆基一系的子孙受害尤甚。 为了震慑宗室中的反对声音,鱼朝恩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磔杀了宗室中威望最盛的霍国长公主。 可怜这位天家贵女临老临老没能善终,被神策军的刽子手剥得赤.条条,绕了大半个长安城,在东市当众行刑。围观的百姓们再无以往看热闹的叫好之声,纷纷掩面,不忍目睹…… 在长安百姓的眼里,霍国长公主受如此极刑虐待而死,践踏的不仅仅是李唐宗室的尊严,更是所有大唐百姓难以接受的耻辱。 如此倒行逆施,鱼朝恩已经把长安朝野折腾的天怒人怨,但碍于其手中握有生杀大权,即便恨此人恨得牙根生疼,也只能暗恨到肚子里,没人敢公然跳出来指责他。 现在的鱼朝恩已经疯狂到了一定程度,只要被他认定了是反对者,就必然会被扣上一定谋逆的帽子,然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残杀而死,除了受刑者本人,其亲族子弟同样也难以幸免。 虐杀宗室的行为就连初登大宝的李承宏都坐不住了,可惜他只是个挂名天子,作为一个提线木偶手中没有半点实权,便只能找到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求情。 玛祥仲巴杰只以冷笑回应: “天子如何不知好歹?鱼朝恩所杀之人,不都是反对陛下的人吗?” “这……他们已经无力反抗,杀了,杀了他们也于事无益啊……” 玛祥仲巴杰瞪了李承宏一眼,李承宏登时惊得一缩脖子,他刚刚的求情之言已经鼓了很大的勇气,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第九百零四章:大志在天下 玛祥仲巴杰已经年过六十,但仍旧中气十足,见李承宏被吓得一副惊慌失措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尽量将语气放平和了,指着殿内座榻让他坐下。 “天子不必如此紧张,外臣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这世间人心险恶,现在别看那些人都当起了缩头乌龟,然而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就会不知有多少人从暗处跳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 说到此处,玛祥仲巴杰特地顿了一顿,看着李承宏的反应,好像是在故意观察他的反应。 “当了天子就不能再有普通人的悲悯和软弱,一切具有威胁的人都要斩草除根,一防患于未然,就算只有潜在的威胁,也要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如此不厌其烦的说话,在李承宏看来,这个吐蕃大相与以往迥异不同,更是吓的不敢出一下大气,只唯唯诺诺的表示愿意一切都听凭安排。 “天子也不必畏首畏尾,外臣的精力毕竟有限,不能一手处置所有的政务。恢复长安秩序,恐怕还要靠你们自身……” 这话落在李承宏的耳朵里,不由得使他怦然心动,难道玛祥仲巴杰有意放权? 李承宏虽然资质平庸,但也很有一个提线傀儡的觉悟,知道自己当下最不该做的就是争权,否则别说权力到不了手,只怕还会有性命之忧。鬼才知道这位吐蕃大相是不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念及此,李承宏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又站了起来,弓着身子表示自己德望浅薄,能力不足,难以胜任。 玛祥仲巴杰乃吐蕃雄才,岂会看不透李承宏的这点小心思?知道他想岔了,但也不提醒,只嘿嘿一笑。 “小赞普就住在兴庆宫里,天子有暇去看看外甥吧!” 闻言,李承宏又犹豫了,他在揣摩着玛祥仲巴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去见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外甥赤松德赞。 这倒是李承宏想多了,玛祥仲巴杰的确有意让李承宏去见一见吐蕃年少的赞普,但根本目的却不是让他们叙甥舅之情,而是让这位大唐天子加深认识,现在的吐蕃究竟是谁一言九鼎。 当然,玛祥仲巴杰的目的不仅仅如此,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出于更深层的目的使然。进一步的震慑这位新晋登基的大唐天子,接下来才好将部分权利移交过去,好让他乖乖的做一条听话的獒犬。 看着李承宏谦卑的背影,玛祥仲巴杰只觉得无限满足,堂堂天可汗的继承人都要在自己的鼻息下战战兢兢、瑟瑟发抖,这些在数年之前可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长安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玛祥仲巴杰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有意长居长安,但也清楚吐蕃的根基在高原上,就算他不想走,麾下的将士们也会想家的。所以,这才是他面对的最大的烦恼。 “大相,杜万全到了,是否唤进来?” “快请!” 听着杜万全到了,玛祥仲巴杰又来了精神,刚刚的那一点意兴阑珊全然不见,正襟危坐。 不多时,杜万全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行的却已经是君臣之礼。而玛祥仲巴杰也坦然受之,他的心底里是十分受用的。 “大相可是在为去留之事烦恼?”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吐蕃人和草原上当初的突厥人一样,只将中原大地看做一个巨大的仓库,杀进来便予取予夺,然后带着满满的战利品绝尘而去,返回家园。 哪怕他们已经攻下了这世界上最繁华璀璨的都城,依旧没有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他们甚至于将整座长安城搬回吐蕃去,也没有留下来取而代之的念头。 然则,吐蕃最有权势的人偏偏就产生了这种念头,而杜万全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长安是唐朝百年下来的精华所在,如此轻易的就放手,岂非糊涂之举?” 杜万全是个深谙张弛之道的人,此时也不急于表露自己的看法,只顺着玛祥仲巴杰的话说道: “既然不想急于离开,大相不妨便在长安住上个三年五载,将来再看时局变化以做应对!” 玛祥仲巴杰忽的目光一凛,直直的盯着杜万全,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只说,留在长安,关键在于何处?” 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如果是李承宏恐怕早就汗透重衣了,但杜万全不是李承宏,他是在官场上和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的老油条。 “如果大相要长久留在长安,必得先下潼关。否则,长安门户掌握在他人之手,便相当于一柄利刃日日悬在头上。” “说得好!” 玛祥仲巴杰猛的一击掌。不过,杜万全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是让玛祥仲巴杰吃了一惊。 “拿下潼关还只是个开始,如果打算彻底剪除那些长安明面上或者潜在的威胁,必须东进洛阳,打败秦晋的神武军。到那时,唐朝两京尽在大相之手,大相便是登基称帝又有何人敢说半个不字呢?” “住口!” 突然,玛祥仲巴杰却一拍面前条案,制止了杜万全的话。 “我忠心辅佐小赞普,又岂会做出这种不臣之举呢?” 杜万全嘿嘿一笑,他早就看见了,玛祥仲巴杰虽然拍案喝止,但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怒意,所以放心大胆的说道: “这有何难?赞普依旧是吐蕃的赞普,大相来做这天下之主,以天可汗之尊号令四夷,岂非……” 满脸的谄媚笑容,杜万全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玛祥仲巴杰的脸上阴晴不定,这位大相平日在人前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变化如此明显,显然是心动意动了。 好半晌,他才说道:“夺取潼关或许不难,挥师洛阳……” 玛祥仲巴杰虽然自信于吐蕃勇士的战斗力,可毕竟是深入中原腹地,这在以往可是从未有过的,心中未免没底。而杜万全似乎就是要劝说他,给他信心。 “大相不必烦恼,可知现在就是我大吐蕃东进洛阳的最佳时机?” “何以见得?” “安氏叛军新败,退守河北,若大相联结他们两面夹击洛阳,神武军顾此失彼之下,洛阳不也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了吗?” 原本玛祥仲巴杰还觉得杜万全实在大言邀功,现在看来却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联络安庆绪确确实实不失为一则良策妙计。但他也还是有着另一重担心: “我昔日在长安为使,曾与安庆绪有过数面之缘,此人似乎不像个可与之谋事的人。” 至此,杜万全已经彻底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便摆手道: “大相所要联结的人并非安庆绪,而是身在范阳的史思明。” “史思明?” 玛祥仲巴杰脱口而出,他毕竟身在高原,消息闭塞,对唐朝内部新近发生的变化不甚了了,此时听闻史思明的名字,登时就意识到,安氏内部怕是也起了大乱,否则神武军未必就能轻松的攻克洛阳。 “难道安庆绪已经大权旁落?” 杜万全点了点头。 “大相所料不错,自打失了洛阳以后,安庆绪虽然名为大燕皇帝,但也只能偏居于邺县小城,而史思明盘踞在范阳实力已经超过了他。试想想,臣下尾大不掉,内乱不就是近在眼前了吗?” 对于杜万全的分析,玛祥仲巴杰很快就在心里梳理了一遍,然后又有了自己的判断。且先不论杜万全所说的真假,这些他自会派人去求证,单单安氏内乱,就会引发出无数的机会,既是神武军的机会,也是唐朝的机会,更是他的机会。 如果他没有带着二十万吐蕃大军兵发长安,又轻而易举的攻陷长安,恐怕神武军就会趁着安氏内乱的机会渔人得利。而现在的情形又不同了,有吐蕃大军在关中,神武军就绝对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史思明的机会就来了,正可以趁机灭掉安庆绪余部…… 念及此处,马相中介隐隐有些兴奋,这不正是他联结史思明的大好机会吗? …… 偏殿内传来一阵阵的咒骂声,但却是李承宏听不懂的吐蕃话。很快,他就见到了身为赞普的外甥,细看之下眉宇之间当真与姐姐金城公主有几分相似。想到惨死在兵祸中尸骨无存的姐姐,眼圈也不自禁的红了。 赤德松赞显然已经得知面前之人就是自己的舅舅,又是大唐的天子,竟停止了发泄愤怒的举动,用生硬的汉话叫了一声“舅舅”。 毕竟血浓于水,虽然语言不通,但甥舅二人还是抱头痛哭起来。只这痛哭中有几分是亲情,又有几分是对自身命运的悲鸣,恐怕就连这两个人都说不清楚。 哭了一阵,小赞普赤德松赞通过身边通晓汉话的随从告诉李承宏,警告他玛祥仲巴杰是高原上饿狼,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们甥舅二人都吃掉。 李承宏闻言却被吓得险些跳起来去捂赤德松赞的嘴,这个外甥还真是鲁莽啊,玛祥仲巴杰的眼线遍布内外,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九百零五章:傀儡的野心 大唐的皇帝之位在从前都是宗室们打破了脑袋都想争上一争的,可现在对于李承宏而言却好像烫手的火炭,捧在手里又不敢扔掉。看着与自己陷于同样境地的外甥赤德松赞,他的心里竟涌起了一阵同病相怜的感慨。甥舅二人一个是大唐的皇帝,一个是吐蕃的赞普,然则命运却都操纵于权臣玛祥仲巴杰之手。 连日以来,李承宏惊惧交加,度日如年,他只恨自己生在宗室之家,如果没有这一重身份,自己恐怕也不会卷入深不可测的斗争来。 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李承宏甚至不敢去多想,如果有朝一日吐蕃人退了,李亨或者李豫,又或是任意一位皇子携民意返回长安,他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赤德松赞抹干净了脸上挂着的泪珠,但由于哭的过于厉害,还止不住的抽噎着。见此情景,李承宏喟然一叹,就算赤德松赞身为赞普又如何?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能斗得过手握重权,又威望无人能及的权相呢? 李承宏想试着警告外甥要懂得隐忍,只有隐忍才是唯一的求存之道。玛祥仲巴杰毕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等到将此人拖死,或许还有转机。 然则,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玛祥仲巴杰的眼线一定遍布赤德松赞身边,如果说出这些话,不也就等于将自己的内心展暴露于玛祥仲巴杰的面前吗? 正是存了这种想法,李承宏只用手抚着外甥的头,一遍遍轻声的安慰着,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突然,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样软软的物什,心头顿时就是一阵狂跳,他不敢看,也不敢扔掉,只是将拳头攥的紧紧的,不使旁人看到其中的端倪。 这时,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壮汉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的与素来唐人装扮的玛祥仲巴杰大为不同,乃是典型的吐蕃人吐蕃人服饰。李承宏见过此人几面,是吐蕃的小相益喜旺波。 益喜旺波平日里不甚露面,但有玛祥仲巴杰需要之处,便竭心尽力而为。所以,这是个为人低调,又埋头做事的人,能够得到玛祥仲巴杰的重用也就不奇怪了。 李承宏当即警醒,松开了抱着赤德松赞的双臂,有些尴尬的站在当场。不过,益喜旺波却只淡然的向他行了外臣之理,又对赤德松赞问道: “赞普今日的课业可都做完了?” 他问赤德松赞时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李承宏惊住了,想不到吐蕃的小相居然精通汉话。而赤德松赞竟也用的是生硬的汉话回答: “弟子已经完成了课业!” 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案头,拿起一卷纸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也能辨认出内容,竟是在抄写《论语》。 除了惊讶以外,李承宏也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吐蕃赞普为什么要如此呢? 不过,益喜旺波精通汉话也并非什么稀奇事,与玛祥仲巴杰一样他也曾在长安为使多年,此人督促赤德松赞学习文化,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然则吐蕃人内部的事,李承宏根本不想多做过问,只向赤德松赞打了招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离开兴庆宫以后,李承宏仍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乱跳,这时他才展开了拳头,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一方揉成了团的绢帛赫然出现在掌心中。 日落时分,玛祥仲巴杰的使者到了,让李承宏重新安排署理京兆府的人选,并让他确定了人选之后,明日一早回话。 晚饭的时候,他思来想去,就在揣测玛祥仲巴杰的真实意图,甚至连饭都吃不下一口。就在此时,随侍的宦官来报,有人求见。 由于大明宫和太极宫都在城破时起了火,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加上兴庆宫已经被玛祥仲巴杰和赤德松赞占据,所以,李承宏虽然继承了大唐皇帝之位,也只能依然屈居于十王宅中。但他毕竟已经是天子,规格也不能一点都不变,在玛祥仲巴杰的授意下,鱼朝恩亲自为他扩建了十王宅的府邸,作为临时的宫室。 所谓的扩建更是简单,将与其相邻的别家宗室迁走,然后将几处宅邸之间打通,就成了。 如此草草糊弄,李承宏的护卫情况也就可想而知,甚至连一般的亲王都大有不及。在这种情况下,能有人任意求见,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天子之礼了。 事实上,李承宏位于十王宅内的“宫室”可谓是门可罗雀,冷清极了。非但吐蕃人不拿他当回事,就连唐朝旧臣都在暗地里对其嗤之以鼻,有人求见当真令人好奇,是什么人来见他这个傀儡天子呢? 定睛细看面前之人,李承宏微感失望,因为此人还是个白丁,根本不是他所期望的朝中大臣。 皇帝向来称孤道寡,但实际上手下爪牙如云,李承宏现在的情况则是真真正正的既孤又寡,手底下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身边的宦官到有些个体己之人,然则又无法安排到朝廷中去。 “先生何事见吾?” 李承宏继位以后十分低调,甚至从来不在人前称“朕”,只用任何人都能用的吾或者是某,尽管眼前的人是个白丁,他依然没有露出身为上位者应有的架势。 “小人乃是为了陛下之安危而来啊!” 李承宏心中一动,此人来历看起来颇为神秘,难道其中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吗?但是,他又岂会在陌生人面前坦露心迹呢?只淡然的回答道: “吾为天子,何来危机呢?” 来人闻言,不禁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请恕小人直言,陛下末日之期便在咫尺。” 李承宏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没有做任何回答,实际上他也没有任何话可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便诚如面前之人所言,不知哪一天就是自己的末日了。 毕竟,大唐天子世系在李隆基一脉,而他的祖父仅仅是当年立而后废的章怀太子李贤,远远不具备继承帝位的正统性。一旦失去了吐蕃人的庇护,等着他的便只能是毁灭。李承宏本人也为自己得吐蕃人庇护深以为耻,在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结下,当真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之感。 今日,他被人当面说中了心事,反而还有些解脱的感觉,或许真的到了毁灭那一日,自己就真的解脱了。 “先生说的不错,如果吾之毁灭是大唐的幸事,吾也死而无憾了!” 这句话当真是出自李承宏的肺腑之言,在玛祥仲巴杰面前卑躬屈膝所带来的屈辱是他这辈子也无法洗刷干净的,如果能以一死一了百了,还真就求之不得了。然则,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后世史家必然会将“李承宏”三个字钉在耻辱架上,任后人鄙视,唾骂。 “若无小人,陛下或许会大祸临头,而今日小人来了,就是要为陛下指一条明路的!” “你?” 李承宏冷笑了两声,他只将来人当做一个危言耸听,好为大言的家伙。 “吐蕃大相日落前曾派人告知陛下,让陛下重新物色可以署理京兆府的合适人选,此事可曾有了着落?” 闻言,李承宏先是一愣,继而猛的站了起来。玛祥仲巴杰的传话乃是绝密,这个白丁是如何知道的?既然他能知道,那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几乎是向前扑过去一般就奔到了那人面前。 “你,你究竟是谁?” “小人乃泾阳商人杜乾运!” 杜乾运?泾阳杜氏?李承宏虽然是个闲散宗室,但也听过泾阳杜氏。这一支杜氏原本只有寥寥几个子弟在朝廷里做着小官,但自从天宝十四载开始,便突然声名鹊起。 到了至德二年,长安甚至有杜氏粮仓半长安的说法。这种说法虽然夸张,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经杜氏之手转运的粮食现在足以影响到长安之根本。 关中的粮食从武后年间就不足以自给自足了,更多是要从河北以及江淮等地转运,到了开元天宝年间,与盘踞在辽东等地的契丹人仗越打越多,河北的粮食便大多数都支应给了边军,所以关中的粮食更多的则是由两淮转运。而且,就成以上的转运都是官办。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宝十四载安禄山造反,东都洛阳失陷,转运路线被拦腰切断,泾阳杜氏就是在这个当口突然崛起。 念及如此种种,李承宏的心活动了,虽然泾阳杜氏远远比不了那些郡望宗族,然则假如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仅以巨大的财力就可以顶得上半个朝廷的文武。甚至于半个朝廷的文武都不及一个泾阳杜氏。 不等李承宏说话,杜乾运又捋着颌下胡须说道: “如果陛下尚没有属意的人选,小人倒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建议!” 李承宏闻言,心下大喜,脱口问道: “杜卿尽管说,是谁?” 说话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夹袋里也没有人可用,不论杜乾运推荐哪一个都要卖这个人情。 “李光弼!” “是他?” 第九百零六章:野心再膨胀 “李光弼?” 李承宏搜肠刮肚才约略想起朝中的确有这个人,在此前的朝廷大典中也见过一面,但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此人的面貌特征了。 “对,就是李光弼,至德天子在位时,李光弼并不得志,但此人是有大才的,只是锋芒被压制住了而已,如果陛下能够启用此人,想必他定然会感激涕零,鞠躬尽瘁。” 杜乾运详细的向李承宏介绍了一番李光弼起伏坎坷的仕途,原本神武军在长安的时候,他还有些能够作为的余地。后来张氏与李辅国弄权,李光弼又不肯党附其中任何一人,被排挤的命运也自然就注定了。 “好,吾便听先生之言,以李光弼取鱼朝恩而代之,只不过……” 听了杜乾运对李光弼的介绍,李承宏也很是满意此人,因为此人和张氏与李辅国格格不入,那就证明他的背景关系不是很复杂,将来也不会倒向这两个人,总而言之这是个比较令人放心的选择。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李光弼曾经党附了多人,李承宏也做了捏着鼻子认下的打算,现在得了满意的人选自是喜不自胜,急着要见到这个颇有“大才”之人。 “敢问先生,吾何时可见此人?” 杜乾运躬身道: “陛下乃天子,何时召见臣下,岂容小人置喙?” 这个回答颇有意味,李承宏当下一愣,然后又似后知后觉一般的记了起来,自己不管如何的不堪,可终究是做了天子的人,今日在杜乾运的特意点醒下,身为天子的觉悟就好像一颗沉睡的种子抽出了偏偏嫩叶。 他正襟危坐,特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先生可愿入吾幕下?”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杜乾运似乎早就有了准备一般,再一次躬身道: “承蒙陛下错爱,小人感激涕零,敢不从命!但唯有一请,陛下务必答应小人!” 现在李承宏看杜乾运就像发现了一座宝藏一般,满眼都闪着兴奋的光辉。 “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八件、百件只要朕做得到的,无不答应先生!” 不觉之间,李承宏竟在心理上完成了一次向天子的蜕变,他终于觉得有点做天子的想法了。 杜乾运依旧满脸堆笑: “小人唯有一请,与陛下出谋献策责无旁贷,只是不能入朝中为官。” “先生因何有此一请啊?” 李承宏大感讶异,这世间的人有哪个不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呢?杜乾运就好像早就有了答案一般,躬身答道: “臣在前年曾于终南山中遇到一白发老叟,曾警告小人终身不得为官,否则就有破家人亡之危。不过,那老翁也还有一说,只要小人不入朝为官,家族三代之内便都能大富大贵!” “竟还有这等奇事?” 李承宏砸吧了一下嘴,觉得也只有杜乾运此等奇才能有这等奇遇。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山中奇人只说先生大富大贵,若不为官得爵,纵使富可敌国,也只是富而不贵啊?” 杜乾运从容道: “小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然则山中老叟的大富之言已然应验,小人又岂敢公然犯忌呢?或许这其中本就有凡人参不透的天机吧!” 对此,李承宏深信不疑,在得知了杜乾运有山中老叟的奇遇之后,更加的看重他,觉得这就是老天送给自己最大的机缘,所谓因缘际会想必就是如此了。只是有了这番对话以后,李承宏再也不提让杜乾运入朝为官的事了,也生怕破了杜乾运的机缘,也一并毁了自己的机缘。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承宏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李光弼。 这是个中等身量,又面貌普通的人,但一双眸子却透着深沉刚毅。李承宏不以相人见长,但也立时觉得面前之人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一番简单的君臣之礼行罢,李承宏便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 “朕欲使卿执掌京兆府,卿可有把握?” “陛下但有敕命,臣竭心用命就是!” 李光弼的回答有些硬邦邦的,但细一琢磨又让人觉得不踏实,这究竟是答应呢,还是没答应呢?李承宏求助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杜乾运,杜乾运当即心领神会。 “恭喜陛下,李将军既肯用命,此事九成可定!” 但是,李承宏反而又不踏实了。 “鱼朝恩手握重兵,岂肯轻易就范?” 杜乾运点头笑了笑,分析鱼朝恩也是应有之议,此人掌握着神策军又执掌着京兆府,一连数日的大清洗,在渭水南岸刑杀了数千人,又在东市公然处决了不肯低头的宗室,其中尤其是磔杀霍国长公主最为惨烈。 现在的长安上下,提起鱼朝恩无不色变胆寒,也难怪李承宏心有顾忌。 李光弼却轻描淡写的道: “陛下有诏命,鱼朝恩既为唐臣,又岂敢不尊?除非他有谋逆之心!”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李承宏却是难以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担心直说出来,毕竟他也不想在臣下面前过于表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 关键时刻,还是杜乾运最善解人意。 “有吐蕃人在,鱼朝恩还敢翻上天去不成?陛下只须将玛祥仲巴杰这尊煞神抬出来,看不吓破了他的胆!” 提起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李承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抖了两下,面色也为之一寒。 “如果大相得知此事,追究下来,朕,朕又该何以自处啊?” 杜乾运只得进一步说道: “玛祥仲巴杰既然有意让陛下出面收鱼朝恩的事权,就必然不会介意陛下用一用他的名字!” 李承宏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着不肯决断。 “万一这是他的诡计呢?” 杜乾运也没想到李承宏竟如此婆妈,只得把话掰开了说。 “鱼朝恩渐有尾大不掉之势,玛祥仲巴杰明显有意要敲打他,却不想亲自出面,陛下只要把持住这一则,就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施为吧!” 话说透了,李承宏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当即命人草拟了诏书,又着人送往中书门下。他本来还想仔细询问一番李光弼如何虎口夺食,但李光弼却已经以筹划赴命京兆府为由起身告退了。 李承宏只得意犹未尽的挥挥手,送别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心腹大才。 杜乾运显然没有立即告退的意思,李承宏便要拉着他吃酒,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出乎他意料的,杜乾运婉言谢绝了,而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陛下可曾想过,玛祥仲巴杰因何要收鱼朝恩手中的事权?” “难道,大相已经对此人生厌?要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承宏以掌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姿势,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乾运大摇其头。 “绝非如此,玛祥仲巴杰老奸巨猾,精于权谋,又岂会轻易杀人?” 李承宏奇道: “既不杀人却又收其权,难道就不怕鱼某人心有不满而生出了反意?” “心生反意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比如当年的安禄山。但反观鱼朝恩的情况,并不具备这种条件。玛祥仲巴杰必然希望陛下可以有足够的能力牵制住此人,只要可以势均力敌,他便有足够的空间闪转腾挪了。说直白一点,这位吐蕃大相有些力不从心,打算以陛下的威权制衡鱼朝恩。” “难道这是大相对朕有意的扶持?” 李承宏终于不那么后知后觉了,做出这个判断以后,激动的连声音都止不住的发抖。 杜乾运却正色道: “陛下乃天子,岂用蕃胡蛮夷扶持?不过是权宜而已!” 闻言,李承宏老脸一红,连忙道: “对对对,权宜,权宜,朕乃天子,用得着他扶持吗……” 杜乾运又叮嘱道: “话分两头说,请陛下务必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终有一天会取而代之的!” 李承宏又激动了,竟结结巴巴的问: “先生是说,朕,朕也有乾纲独断的一天?” “陛下奉天意称帝,宵小们终究不会长久的。” 这一夜,李承宏激动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隐隐间只听得有马蹄轰鸣,步军踏地之声,初时还以为是梦中幻听,时间一长他也发觉了事情有异,赶忙遣了心腹的宦官出去打听,不多时终于得了回报。 满大街上竟全是带甲的军士,步骑均有,不停的过兵,据说是勤王军打到了长安近郊,烧了一座屯田的粮仓。 原本李承宏正端着茶碗解渴,听到“勤王军”三个字以后,手中的茶碗竟拿捏不稳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一身中衣瞬间湿透。 “勤王军,勤王军可攻城了?他们,他们有多少人?打的哪家旗号?” 那宦官也有些办事能力,将平日里攀附的关系都用上了,把这些事情竟都打听的清楚详细。 “送到吐蕃人那里军报上倒是说是规模不大,大约也就在千人上下,不曾攻城,打了就跑,难缠得紧。旗号当是神武军……” 第九百零七章:权相的权谋 “朕,朕听说神武军有十万众,怎么可能就来了几千人?对,对对,一定是先头人马……” 李承宏有些失态,焦躁的攥着圈子,他本来刚刚找到了一点做皇帝的感觉,谁曾想还没等到过夜就如一场幻梦被打碎了,惊醒了一般。 “快,快去请杜先生,请杜先生来见朕!” 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刚刚谋面不过一日却无比信任和依赖的杜乾运。 “陛下,奴婢回来时已经宵禁了,任何人没有吐蕃大将的手令都不得任意走动。” “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如何是好……” 李承宏两手一摊,突然觉得自己竟如此的无力,所谓天子的感觉也与白日做梦一般无二,何曾见过携带天子敕命的使者要被宵禁约束呢?但现实就是如此,没有办法,目前在长安城里一手遮天的是玛祥仲巴杰。这老家伙不是天子却比天子的权柄还大。 终于,他颓丧的跌坐在地上,一场幻梦被惊醒了以后,发现自己依然只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傀儡,玛祥仲巴杰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其碾死,就像碾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 “陛下可不能坐在地上,若是着了凉……” 李承宏惨笑两声,神武军的威名他早就如雷贯耳,未尝一败的名头也令人闻风丧胆,就连不可一世的安贼叛军都在神武军面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回了河北。吐蕃人再厉害还能及得上安禄山的精锐边军吗?玛祥仲巴杰究竟是不是秦晋的对手? 一个个疑问就像蚂蚁般啃噬着李承宏的内心,说起来也是荒谬,他原本恨玛祥仲巴杰恨得要死,到了现在却又希望玛祥仲巴杰顶住神武军的压力。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玛祥仲巴杰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陛下,陛下……杜先生在外面等着觐见呢……” 李承宏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杜先生,哪个杜先生?” 那宦官也是疑惑,便道: “刚刚陛下不是急着见这位杜先生吗?难道不是此人?” 这时,李承宏才恍然大悟,也不管杜乾运是怎么逃过了宵禁的,当即便迈开大步迎了出去,情急之下竟然连鞋子都没有穿,便出门下了台阶。 杜乾运见状更是一副激动涕零的模样,对着李承宏好一通恭维。 “……陛下如此恩遇,叫小人何以为报……” 李承宏哪里还有功夫与杜乾运不咸不淡的扯这些闲话,只把臂拉着他便往殿内走去。 “先生可要细细与朕分析眼下局势,神武军反攻关中,玛祥仲巴杰态度不明,朕,朕又当何以自处呢?” 入殿落座之后,杜乾运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细细的品了一口茶汤才缓缓道: “以目下形势,小人倒有六个字奉与陛下!” “说,快说,哪六个字?” 李承宏急不可耐,杜乾运仍似成竹在胸。 “以不变应万变!” 闻言,李承宏一拍大腿,好像茅塞顿开,但下一刻他又立时萎顿下来。 “难道朕,朕就只能这么毫无作为的等下去吗?真叫人不甘心!” 杜乾运笑了。 “陛下如何一叶障目呢?玛祥仲巴杰的困难就是陛下的大好机会啊!” 见杜乾运言之凿凿,李承宏只得站起长身一揖。 “请先生教朕!” “陛下的当务之急乃是将京兆府的事权抓在手中,这一点李光弼可以胜任,但是……” 说到此处,杜乾运沉吟了起来,眉间也隐隐拧成了一个疙瘩。李承宏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马上就明白这或许是有难言之处了。 “先生不必有顾虑,只要提出来,朕无不从先生之言!” “陛下最大的隐忧在于没有兵权,若能趁此机会……” 兵权二字就像两声重鼓,重重的砸在了李承宏的胸口,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多么的不真实又遥不可及。 “兵权?朕能有兵权吗?” “当然!” 杜乾运的话掷地有声,让李承宏精神一震,他发现这个杜先生真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和馈赠,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出谋划策的人,便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在乱世中自处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有些忐忑和迷茫,觉得杜乾运的话虽然令人振奋,但终究有些不清不楚和脱离实际。首先一点就是兵权从何而来呢?玛祥仲巴杰又怎么能容许他弄出一支终于自己的人马呢? 如果当真是这样,也许玛祥仲巴杰就会生出了对自己的杀心! 杜乾运好像看穿了李承宏的心思,当即就说道: “陛下可是在担心兵权由何处而来吗?” “正是,正是,请先生为朕解惑!” 杜乾运抬眼盯着李承宏,一字一顿道: “兵权就出自于鱼朝恩!” 此言一出,李承宏被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杜乾运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鱼朝恩这尊杀神身上。他使劲的摇着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鱼朝恩心黑手辣是出了名的,经他之手被杀的大臣和宗室还少了?” 说实话,李承宏是真怕鱼朝恩,甚至比畏惧玛祥仲巴杰还要惧怕此人。玛祥仲巴杰虽然深不可测,但一切都有迹可循,至少是有理可讲。而反观鱼朝恩,这就是个喜怒无常,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浑人,惹上这种人弄不好就要惹出一身甩不掉的祸事,甚至于灭顶之灾也不是不能。 眼见着李承宏如此软弱怕事,杜乾运的眼中有一丝轻蔑闪过,但马上又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的说道: “正因为鱼朝恩杀尽了重臣宗室,陛下杀此人才会得人心,才会得到朝野的支持啊!眼下玛祥仲巴杰被神武军搅扰的无暇内顾,如果陛下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再想动手只怕为时已晚,又悔之晚矣!” 说罢,杜乾运就再不说话,只静静的坐着,等着李承宏天人交战出个结果。 …… 就在李承宏天人交战的同时,玛祥仲巴杰也被从睡梦中叫醒。不过,他可不像那位大唐天子一般的失态,事实上早在一日之前他就已经得报,至少有两股以上的唐.军由潼关西进,深入关中。 在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的第一时间,玛祥仲巴杰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他只没料到*的动作如此之迅速,这么快就杀到了长安城下,而他安排的那些堵截兵马显然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没有趁势拿下潼关,一直是玛祥仲巴杰的一块心病,但大军将士进入长安以后,只顾着搜掠府库和当地财货,军心士气已经由最高处向下走了,再者潼关驻扎的据说又是神武军的精锐,以他的小心谨慎自然也就先将攻打潼关的问题搁置。 现在,这个被搁置的问题竟自己找上了门,玛祥仲巴杰决定,要狠狠的打上一仗,不论输赢,至少要让神武军感到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才能有充足的时间从容布置。 正思量间,东代大将尚悉结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殿内。 “李承宏那里有了消息,听说他任命了一个叫李光弼的人接掌京兆府,接下来就看鱼朝恩的反应了!” “李光弼?” 玛祥仲巴杰只觉得此人的名字颇为耳熟,但一时之间有想不起来在何时听过或是见过。 “看来李承宏也不是那么不堪,至少能顺着大相划好的道走下去,只希望鱼朝恩能乖乖的见好就收,本分一点,也省得让咱们再多操心!” 尚悉结对李承宏的评价向来不高,今日见到李承宏敢于借着玛祥仲巴杰的威势向手握实权的鱼朝恩发起挑战,也不由得对其另眼相看了,毕竟李承宏现在是个没有任何实权,仅仅拥有天子名分的光杆。 玛祥仲巴杰的心思已经不在长安城内部,扶植李承宏钳制鱼朝恩也是他的既定策略。在短时间以最小的代价控制长安城,并让它如常运转,只有一个方法,俺就是以唐人治唐人。 现在看来,这个方针已经初见成效。如果李承宏能够起来与鱼朝恩相互制衡,便很难在短时间出现一家独大,尾大不掉的情况。 关键时刻,他只需要从旁拉拉偏架,敲打敲打尾巴翘的高的,就能从容的居中平衡。 “如果李承宏过于软弱,你可以适当的从旁帮衬一下,但要注意不能将自己卷进去,毕竟你我的目的不是除掉鱼朝恩……” 尚悉结一直认为玛祥仲巴杰搞这种所谓的平衡之术有些多此一举,以他的意见,干脆就把这些唐朝的旧臣和宗室都杀的干干净净,然后以吐蕃人治理管辖关中,或是干脆将财货人口通通掠走,然后一把火烧了长安,他们便满载返回高原。 不过,这些想法尚悉结都藏在了肚子里,毕竟玛祥仲巴杰一直以来的决策几乎罕有出错,他要学着唐人搞什么相互制衡的权谋之术,那就一定自有其道理。 与玛祥仲巴杰不同,尚悉结反而认为来自城外神武军的威胁是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第九百零八章:贼子终伏法 很快,尚悉结就笑不出来了,军报陆续传回,神武军的小股袭扰人马虽然不会对长安城造成致命的威胁,但却接连烧掉了吐蕃军于城外设置的若干处粮草仓库。 玛祥仲巴杰进入长安以后总结了孙孝哲曾经吃过的亏,尤其重视粮草问题,他甚至不敢将所有的粮草囤积在一处,而是化整为零,分别存放在京畿各处,就算有其中的一处被烧了,其他地方也依旧完好无损。 然而,袭扰的神武军小股人马能够如此准确的摸到存放粮草的仓场,一连烧掉数处,这就不得不让人头疼了。 “你看看,这就是被你深深鄙视的神武军,如果不能尽快将这些潜在的威胁清除出去,只怕还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面对玛祥仲巴杰的警告,尚悉结拍着胸脯保证。 “请大相放心,不就是数千神武军宵小吗?明日一早便亲领一军,将他们剿杀的干干净净。” 玛祥仲巴杰又警告他: “不要小看了神武军,当初我在长安为使时,也见识过他们的军威,与寻常唐朝边军大不相同,神武军的首脑秦晋,行事也常常出人意表。” 辞出兴庆宫,尚悉结亲自赶往城外大营,亲点了五千马军,这是都是吐蕃最精锐的铁骑,沙场之上往往所向披靡,罕有敌手。他十分自信,只要明日一出手,就必然手到擒来。 天尚未大亮之时,五千吐蕃铁骑就按照探马所发现的行迹一路追踪,在抵达新丰附近时,果然就追上了规模至少上千的一支神武军。这支神武军居然在大摇大摆的冲击新丰县城。 来自县城内的反击很是孱弱,零星的箭矢几乎对神武军造不成什么像样的伤害,难怪对方如此嚣张。尚悉结得报之后大怒,下令全军全速前进,尽快将这股猖狂至极的神武军消灭在新丰县城下。 然则,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等尚悉结追至新丰城下,神武军已经逃之夭夭。 由永泰朝廷任命的新丰县令战战兢兢的站在在尚悉结的马前,他不清楚面前的蕃胡大将要如何惩处自己。出乎意料的是,尚悉结居然对他夸赞了几句。 “你做得很好,守住新丰县城,大功一件!” 新丰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尚悉结却陡然变脸,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马刀,斜斜的劈了下去,只听一声惨叫,原本还好端端的县令就已经被斜劈为两截。 “放走了神武军,一定是首鼠两端,有意阴结神武军,此等小人罪该万死!” 说罢,尚悉结提起血淋淋的马刀指着县令身后已经吓傻的县丞。 “你,暂掌县令职司!” 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尚悉结继续南追击,神武军离开新丰以后便绕道骊山。似乎有意往蓝田而去。蓝田是扼守长安南部的要冲,蓝田关直通山南东道,若有唐朝援军由此处进入关中,就算因为山路崎岖而难有多大的规模,对他们一样是不小的麻烦。 蓝田青泥驿,尚悉结遭到了伏击,箭雨从天而降,只眨眼的功夫他就损失了上百精锐铁骑。但是,他虽然处于愤怒之中,却明白一点,神武军只要肯停下来接战,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只可惜,尚悉结的打算再一次落空了,神武军仅仅进行了一轮伏击,便又急匆匆向南奔逃。他这回再不爱惜马力,下令狂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突然觉得大地一阵战栗。巨响此起彼伏,浓烟团团涌起,很快就遮蔽了视线。除此之外,战马的悲鸣,伤病的惨嚎,都把尚悉结的愤怒又推上了一级高峰。 然则,还有一点令尚悉结心底发毛,神武军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够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随行的不少军将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称这是神武军请动了鬼神之力。 鬼神之说一出,全军原本饱满的军心士气逐渐有些散乱。尚悉结又惊又怒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敌手居然一直难见首尾。眼看着天色渐黑,为了避免再一次被神武军暗中伏击,他当即决定进入蓝田关中,依托关城详细探查这股到处袭扰的神武军底细。 经过简单的清点,死伤的人数并不多,加上中箭的也不过两三百人,且多数是轻伤。比轻伤更令他头疼的是,鬼神之说的传开以后对军心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这是三两天内难以挽回的。 就在尚悉结与神武军周旋的这一天时间里,长安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李光弼单枪匹马闯京兆府,生生的从鱼朝恩手里将京兆府的实权夺了过去。 而鱼朝恩之所以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京兆府事权,可并非李光弼手中有李承宏的诏书,是因为长安城内真正的掌权者,玛祥仲巴杰。 李光弼拉了玛祥仲巴杰这杆大旗来做虎皮,鱼朝恩半信半疑,却也不敢轻易翻脸,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掌握着神策军,可以在唐朝大臣和宗室面前作威作福,但在那位一手遮天的吐蕃大相面前却屁都不是。 再者,李光弼的态度从容淡定,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此人又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妄为呢? 正是基于以上种种考虑,鱼朝恩决定息事宁人,如果以妥协向玛祥仲巴杰表明自己的驯服,这也未尝不是一次以退为进。不过,他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心甘情愿的向吐蕃大相低头,也绝不会将李承宏这个狐假虎威的皇帝放在眼里。 换言之,鱼朝恩必须试探一番,此事究竟与李承宏有多少干系,万一这要是李承宏背着玛祥仲巴杰故意为之的呢? 当晚,鱼朝恩出现在了李承宏位于十王宅的“宫室”。这可把李承宏吓坏了,就算他是傻子也明白,这是鱼朝恩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不见,朕不见,就说朕已经睡下了,让他明日再来!” 一直不离左右的杜乾运马上出言阻止。 “陛下不可,如果避而不见反会让他觉得陛下心虚!” 李承宏习惯性的两手一摊,连连叹息道: “那怎么办?难道先生眼睁睁的就看着他来兴师问罪?让朕见他不是自取其辱吗?” 杜乾运道: “陛下只须事事提及玛祥仲巴杰,鱼朝恩势必投鼠忌器!” 这个比喻很不恰当,把天子比作老鼠真真是大逆不道,但到了这个关口,李承宏早就慌得心神不属,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些言语上的失礼呢? “如果那阉贼要用强,朕当何以自保?” 李承宏还是不放心,结结巴巴的问着。 “那也简单,殿外有小人的贴身随从,他们都是可以以一敌十的勇士,让他们侍立殿上,必能保得陛下无虞!” 李承宏大喜: “请,快请两位勇士!” 很快,两位中等身量的汉子被宦官引着进入殿上,李承宏见状不免有些失望,这和他想象中的勇士还有很大的差距。身材魁梧高大这是必要条件,而眼前这两个人也太过普通,如果将他们放在人群里几乎毫无显眼之处。 李承宏指着他们将信将疑的看向杜乾运。 “就,就他们?” 杜乾运痛快的点头,表示他们就是可以保护其安全的勇士。李承宏马上又后悔了,说道: “朕,朕还是不见那阉贼,让让她明日再来……” “陛下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道还想成就大业吗?算杜某有眼无珠,看错了……” 眼见着杜乾运作势要走,李承宏终于还是一狠心答应了下来。 “好,朕,朕便赌上一把,全听先生安排就是!” 果然,鱼朝恩怒气冲冲的进殿,当场就出言不逊,兴师问罪。 “鱼某为朝廷尽心尽力不计得失,难道就换来陛下的如此不公吗?如果陛下今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只怕鱼某心服,神策军数万将士也未必答应!” 如此咄咄逼人,如果没有杜乾运在一旁,李承宏怕是当场就得吓得服了软。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杜乾运,见他满不在意的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于是乎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鱼卿何出此言啊?若非大相强令,朕,朕恨不得给鱼卿加官进爵呢!” 鱼朝恩神态狂妄,大笑三声便骂了一句: “放屁!陛下如果当真为鱼某着想,又岂会有今日落井下石的举动?” “这,这,还请鱼卿稍安勿躁,听朕慢慢,慢慢给你解释……” 鱼朝恩根本就没把李承宏这个所谓的天子放在眼里,怒道: “还解释个甚来?陛下若收回诏书那就罢了,否则……” 说着,鱼朝恩作势上前,竟把李承宏吓得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哪成想脚下不问便仰面跌倒,狼狈至极。说时迟那时快,杜乾运陡得吼了一嗓子: “鱼朝恩意图刺驾,左右武士,还不护驾杀贼!” 话音未落,那两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随从竟猛然暴起,扑向了鱼朝恩,一人抱腰,一人锁喉,只电光石火间,便听得鱼朝恩发出怪异的惨嚎,整个人一如破败的棉絮萎顿于地。 待李承宏起身,惊魂未定,见鱼朝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委顿在地,便下意识的去探他鼻息,继而又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 “怎么死了?怎么这就死了?可如何向大相交代……” 第九百零九章:郭子仪中计 不等李承宏再做反应,其中一名随从已经从腰间摸出了短刃,揪着鱼朝恩的头发,三两下就将一颗大好的头颅割下。 直到血液汩汩的涌出,溅得满地都是,李承宏这才捶胸顿足。 “哎呀,先生误我,先生误我啊!” 李承宏虽然也认为杜乾运此前的建议有理,打算拿鱼朝恩开刀,但可不是这种突然刺杀,他的打算是先为鱼朝恩罗织罪名,等到朝野皆曰其可杀之时,再顺理成章的将其正法。 可杜乾运却不按常理出牌,一出手就要了鱼朝恩的命。 杀掉鱼朝恩以后,杜乾运只冷眼看着李承宏哭天喊地。 好半晌,李承宏才踉跄着过去拉住了杜乾运的手臂。 “事到如今,先生,先生可要为朕拿个主意啊!” 杜乾运这才缓缓说道: “陛下今日诛杀鱼朝恩,只要将这阉贼的首级示众,便可收朝野人心!” “当,当真?” 杜乾运拍着胸脯的保证。 “小人杀鱼朝恩也是破家殒身的风险,陛下如果信得过小人,只要依计而行,陛下乾纲独断之日便不远矣!” “哎呀!到了这等田地,还提什么乾纲独断?只要朕能渡过眼前的难关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李承宏看着鱼朝恩分家的尸首,又忐忑的问着杜乾运: “先生只说说,该如何能平息大相的怒火呢?” 杜乾运却微微一笑。 “陛下焉知玛祥仲巴杰会翻脸呢?” 闻言,李承宏一脸的惊诧莫名,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难道大相还会不闻不问?” “如果早杀这阉贼几日,玛祥仲巴杰一定会追究到底。可现在的时机刚刚好,他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也一定会装作欣然接受的!” “这可当真是奇哉怪也,先生莫要诓骗于朕!” 此时,殿内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两名随从勇士将鱼朝恩的尸首拖了出去,几名宦官战战兢兢的洒扫地板上的血迹。 杜乾运见李承宏说话都已经口不择言,便忍不住皱眉,都说有扶不起的阿斗,此人便是啊!然则,他与秦晋的谋划里,李承宏是绕不过去的关键人物,也只要硬托着他往前走。现在看来,初步计划是实现了,鱼朝恩一死李承宏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有沿着已经为他设置好的路向前走。只是,这所谓的大唐天子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仍旧本能的要讨好玛祥仲巴杰。 念头及此,杜乾运双膝跪地,颤声道: “陛下如此可冤杀了小人,小人自返回长安那日,便立誓要辅佐陛下成就一代霸业,恢复太宗时的盛世!” 说话间,杜乾运已经声泪俱下,这倒让李承宏很是感动,为自己刚刚的失言有些后悔,连忙将杜乾运扶了起来。 “先生莫要动气,是朕失言,先生有什么建言尽管说就是,朕无所不从!” 杜乾运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李承宏肯乖乖配合,为玛祥仲巴杰张好的口袋就已经准备了一半。 …… 天色渐亮,尚悉结早就趁夜偷偷出了蓝田关,之所以如此,目标就是周旋于蓝田关附近的神武军游勇。 在尚悉结看来,神武军也不是铁打的,都是人心肉身,经过了一日夜连续不停的奔袭,想必他们已经疲惫至极。当在此时,趁着神武军人困马乏之际,突然袭击,或可将这股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的神武军予以重创。 吐蕃探马撒出了方圆五十里,与神武军的探马相互攻杀,双方死伤都不轻。这些探马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把他疼的心都在流血,但是如果不能忍住这一时之怒,又怎么能引得神武军入彀呢? 原来,尚悉结将自己的人马伪装成了一只运粮队,他知道神武军专门打劫烧毁运粮队所运的粮草,只要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就一定会抵受不住诱惑。 此时派出如此高密度的探马,为的就是干扰神武军探马的视线,只要从容布置完成,便可将撒出去的探马渐渐收回。 密林中,郭子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高强度的作战正消耗了他大量的经历。毕竟已经是奔五十去的年纪,身体比不了那些三四十岁的精壮,然则身为主将必须身先士卒,就算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忍着,否则又何以服众呢? 此次他遇到的吐蕃军就像跗骨之蛆,从长安一直追到了蓝田,而且看起来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事实上,神武军已经连续袭扰了三日夜,许多士卒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是在马背上,这种高强度的作战就算精壮也未必受得了。 然则,战争是残酷的,长安失陷给神武军带来的巨大的麻烦,河东与都畿道都受到了腹背受敌的威胁。在离开潼关之时,秦晋曾特地与之单独做了一番谈话。声言神武军实在是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一旦玛祥仲巴杰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下一步就必然会联结安贼叛军对神武军做前后两面夹击,到那时神武军腹背受敌,就算能在夹攻中得胜,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的惨胜,到了那时,平定天下,恢复秩序就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空谈了。 自从郭子仪认识秦晋以来,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哪怕在政争中处于相对的劣势,也不曾流露出过一星半点的担忧,可是现在他明显的忧虑让郭子仪深感压抑,对时局的走向也更是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想得多,郭子仪才如此卖力尽心的袭扰吐蕃外围,可惜在他看来,虽然一连几日积少成多也算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可对于吐蕃二十万大军,却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他的卖力好像也是没有多少意义。 但也正因为如此,郭子仪反而放下了不少包袱,自己的地位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将军,操再多的心也于事无补,与其毫无意义的担心还不如戒心尽力做好每一次的袭击。 “报!发现蕃贼的运粮队正往蓝田关而去,刚刚贼兵探马试图干扰我军探马的视线,总算没能让他们溜过去!” 郭子仪本能的见猎心喜,可又在瞬间迟疑了,自己刚刚被蕃贼撵着到了蓝田关,立刻就有蕃贼的运粮车队出现,这是不是也太过于巧合了? “规模如何?大概多少粮草?” 那探马急道: “至少也在五万石以上,一旦蓝田关的蕃贼得了补给,恐怕便更加的有恃无恐了!” 其实,真正的蕃贼大都集中在京畿之地,京畿长安、万年两县之外的所谓蕃贼都是唐朝投降了的新附之军,这些新附军的战斗力极为有限,就算得到了粮草的补给也很难翻出什么大浪,能够自保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更别提什么主动出击。 “都是些虾兵杂鱼,根本不值一提。这几日兄弟们已经被蕃贼追的满肚子闷气,不如痛痛快快的干上一场,大破蓝田关,也叫那些不开眼的蕃贼知道知道,咱们神武军不是好惹的!” 一名副将跃跃欲试的向郭子仪请战,郭子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点头是赞同大干一场,摇头却是不想在蓝田关下与真正的蕃贼硬碰硬。毕竟他曾在陇右为将数载,与吐蕃人打过的仗也不少,虽然不及契丹人生猛,可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临出潼关深入敌后之时,秦晋就曾语重心长的交代过,此次袭扰不争朝夕,只看长久。说白了就是袭扰的结果不重要的,重要的袭扰一直存在,并保存住绝大多数的将士。 郭子仪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秦晋的疲敌之计,等到袭扰将蕃贼折磨的不胜其扰,再大军突进给予致命一击。 所以,面对五万石以上的运粮车队,郭子仪也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想来蕃贼追击了一日夜,也是人困马乏,此时怕是都在蓝田关内睡得正香。只要他们动作够快,就一定能在蕃贼出城之前烧毁运粮队然后从容撤离。 这一票大的干完之后,郭子仪打算将人马拉倒商洛山中修整三日,然后再潜回京畿之地继续袭扰。几个念头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当即令所有人出密林,沿着大路直奔那蜿蜒而来的运粮车队。 天色尚有些朦胧,影影绰绰能瞧见运粮车队蜿蜒了竟达数里之长,郭子仪稍稍顿了一下马缰绳,这支车队的规模的确不小,平日里他们能遇到的尽是些数千石的车队,最多能有上万便很不错了。 为了节约所剩不多的箭矢,郭子仪下令全军分成三股齐头并进,直冲进运粮车队中,将整支蜿蜒的队伍斩成四节,然后便开始驾轻就熟的杀人放火。 在此前的袭扰中,只要是运粮队中的人,不论老少蕃汉,一律格杀,不留活口,能够侥幸逃走的就算他命大,余者尸身也都随着粮队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不好,都是假的!” 很快,神武军就发现了运粮车队中的猫腻,掀开覆盖在大车上席子以后,里面码放的竟都是些杂乱的麦草…… 第九百一十章:戏耍尚悉结 运粮车上所装载的根本就不是粮食,而是一捆捆的麦草,神武军将士一连翻检了十几辆大车居然都是麦草。郭子仪马上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也是他过于求成,才忽略了吐蕃军的诡计。事实上,这股吐蕃军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难缠,他就应该清楚来者不善,可终究还是不小心湿了鞋。 事已至此,郭子仪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令将车队和麦草一股脑的全烧掉,就算粮食是假,大车、牲口与麦草总是真的,把这些东西都烧掉,对吐蕃人而言也是一种损失。 很快,大火升腾而起,郭子仪心中实在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此时此刻既然中计,那么吐蕃人一定就埋伏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就成了他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吐蕃的伏兵迟迟没有出现,直到神武军开始重新集结,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现场除了愈烧愈烈的大火以外,便再没有可以威胁到神武军的东西了。当然,也没有吐蕃伏兵的踪影。 见状如此,郭子仪心下狐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吐蕃军原本运送的就是麦草?然则,麦草这种东西如此大规模的运送也太过于违背常理,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啊。 不论如何,郭子仪仍旧小心翼翼,命全军近两千人分三个梯队渐次撤退,就算遭遇到伏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由此,他是做好了应对全军覆没的打算,有着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一直是其领兵的风格。 郭子仪不知道的是,就在与之相隔不过数里的一处山丘之上,有一双眼睛正遥遥望着远处升腾起的火光,这双眼睛的主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 “大将军,唐人在撤退,要不要冲上去,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此人正是东代大将尚悉结,他与一般人的想法迥然不同,若换了旁人早就冲上去与其做一番厮杀,但他却认为这种硬碰硬未必是最好的方法。况且,猫戏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大把的好戏还在后头呢,他可不想游戏才起了个头就匆匆结束。 “派出探马,盯紧了他们,往北去便小心盯着,若往南,就让这些不自量力的唐人全都死在蓝田关下!” 尚悉结的声音冷若冰霜,让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此时已入深秋,寒露渐生,所有的衣甲都被露水打湿。这种情况却是吐蕃人从前很少遇到的,他们是在高原上驰骋惯了的人,在深且密的灌木丛中与露水作斗争还是生平头一次。露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甲,贴身的衣物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 但是,尚悉结治军十分严厉,如果有人敢擅离职守,那必然会丢了性命,是以即使他们在难受也得忍着,静静的等待着天亮。 神武军并没有选择向南,而是沿着灞水一路往灞桥方向而去。 这让尚悉结大为惊讶,他原本以为这股神武军就算不向南逃出蓝田关,也肯定会返回潼关,哪成想对方竟选择了一条出人意料的路,奔向灞上。 看来,他的猫戏鼠之计并没有吓破了老鼠的胆子,这些唐人依旧贼心不死。尚悉结心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如此棋逢对手当真是一大快事,他甚至有种要见见对方主将的冲动,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敢在吐蕃大军的夹缝里闪转腾挪而不知道害怕。 这诚然也是对吐蕃大军的一种藐视,然则尚悉结却不是常人,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吐蕃军沿着灞水向东南驻扎了至少有两万人,这些神武军一头扎进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尚悉结当即传令,不许阻截那股神武军,就权当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让他们继续深入,一直进逼到长安城下才好呢。 到时候陷入层层重围之中,看他们如何脱身,恐怕就算插翅也是飞不出去的。 与此同时,尚悉结只专注于做一件事,那就是派出了大量的散兵,猎杀那股神武军的探马,但有发现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将其杀光殆尽。 这种方法是要断绝神武军的耳目,让他们成了事实上的瞎子聋子,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像一只老鼠在事先被圈好的笼子里左支右拙。 整整一日功夫,郭子仪小心翼翼的沿着灞水附近的密林前进,他把七成以上的精力都用在如何隐匿行踪上,是以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还有另一件事让他忧心忡忡,那就是派出去的探马损失惨重,能够安然返回的只有不到三成。 郭子仪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帅,派出去的探马十损其七,一定是吐蕃人有意为之,咱们的一举一动到现在也定然没能逃脱他们的监视,与其冒险继续计划,不如退回……” 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退回潼关,修整过后,如何行动再作计较。可郭子仪却断然拒绝了这种提议。 “大夫令郭某与田承嗣南北呼应,如果咱们不管不顾的撤回去,岂非害了他们?”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郭子仪在内心中是存了一种难言之隐。田承嗣无论在资历和身份地位上都没法和自己相比,如果自己的表现不及对方,甚至仅仅与其相当都是难以接受的。 事实上,郭子仪只有将这次袭扰进行的完美漂亮,才能稳固住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否则就有可能被渐渐边缘化。到了现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内斗频仍,皇室又不争气,致使大权渐渐旁落。尤其是这次长安失陷以后,神武军已经隐隐成为恢复大唐的唯一一支中坚力量,而自己在此前选择了站在至德天子李亨的一侧,导致了神武军内部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若非秦晋不计前嫌,恐怕自己连这次露脸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为了能够继续走下去,郭子仪绝不能退缩,要么歼灭那股如跗骨之蛆的吐蕃追兵,要么灰溜溜的的撤回潼关,从此被边缘化。 后者是郭子仪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是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迎难而上。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灞水两岸驻扎的吐蕃军至少也有两三万上下,难道他们的探马耳目都是瞎子聋子吗?让咱们如此长驱直入?” “大帅的意思是?” “他们这是在诱敌深入!” 众将闻言都是一惊,既然大帅都知道吐蕃军有可能在诱敌深入,如何还往彀中钻呢? “索性变将计就计,他们既然不拦着咱们,就总有后悔的时候!” 郭子仪一改往日稳健的用兵风格,转而大举冒进,绕过了灞桥转而往杜曲方向进兵。过了杜曲再往北就已经属于长安万年县地界,长安城也已经近在咫尺! 当尚悉结得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股神武军居然不自量力的奔向长安,实在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如此胆大无脑,也是高估了他们,收网吧!” 赶往万年县,其目标明显就是长安,如此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哪里还能有活路呢? 尚悉结在第一时间下令,霸上的驻军呈扇面扑往杜曲,同时又命长安南部的驻军加强戒备,一旦发现任何神武军的踪迹务必将其咬住而后全歼。 在尚悉结看来,这股神武军直扑长安的举动已经成了自蹈死地的愚蠢行为,他们就像进了慌不择路进入了一条死路洞穴的老鼠,再无生机可言。他并非是个因为争强好胜而无脑的人,在追击神武军失败的当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根本是自己在以短击长。 这股深入关中的神武军优势就在于人马少便于机动,长途转移。如果自己也以少量兵马从后急追,就算咬住作战也未必能全歼。而吐蕃的优势在于兵马众多,只要几道军令传出去,便会轻而易举的将其合围全歼。 是以,尚悉结的应对策略是典型的杀鸡用牛刀,不再靠诡计,也不再穷追不舍,只要在合适的机会下,将这股神武军赶到合适的位置,数万大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守株待兔,将其彻底消灭之。 郭子仪当然也不傻,一早就看出了吐蕃人的意图,之所以不顾部下劝阻还要一意孤行,为得就是将计就计。 当日入夜,神武军迅速绕过万年县南部的香积寺,转而往西南面的牛首山子午关方向奔去。越过了牛首山就是山南西道吐蕃人在那里势力薄弱,如果他们追来,又因为地势险要而优势尽失。 郭子仪虚晃一枪,成功的骗过了张网以待的吐蕃军,等到天亮,尚悉结反应过来以后,为时已晚,两千神武军已经进入牛首山。 事已至此,尚悉结终于感到了深深的愤怒,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对方耍的团团转,还自以为得计的在私下里洋洋自得。一想到这些,他就恼火的坐立不安。 “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九百一十一章:成事在老天 郭子仪的目标并非长安城,而是翻越牛首山绕过骆谷关奔往岐州太白山。吐蕃人虽然占据了关中,但他们的根基在高原,所以与之相通的陇右便显得极为重要。他的目的便是取道岐州、陇州,在陇右与关内道的必经之地极尽所能的搞破坏。 如此一来,比然会使得据守关中的吐蕃人如坐针毡,比袭扰长安附近的作用要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神武军能在山中穿行,如果吐蕃人也追进山中,那就正中了郭子仪的下怀,他大可以利用沿途复杂的地形进行伏击,最终将会使得追兵受创惨重。 尚悉结最终也没能亲自追入牛首山,在复杂多变的山势面前,他选择了止步,但出于本能的不甘心,还是派出了数千步卒甲士进入山中追剿。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突然发觉自己竟被这股无足轻重的神武军搅得怒火大起,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区区一两千人就算在可恨,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头呢?恐怕连区区一个县城都打不下来,又何况有二十万大军驻守的长安呢?他们若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最终所能换来的也只有灭顶之灾。 但怒火终究是要发泄出去的,返程的路上一连处置了几个“不作为”的县令,将他们的首级传往附近各县,以做惊醒。如此一来,关中各县的风气不由得为之一紧,原本众官吏们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绝大多数地方官吏的打算都很实际,不管哪个做天子,都需要官员管理地方,所以他们只要夹着尾巴做人,就能挺过这次动乱。等到玛祥仲巴杰通过李承宏之口安抚了各地官吏以后,这些人的胆子也有些大了。郭子仪能从容的由各县地界上通过,与地方官吏们对吐蕃人的痛恨不无关系,相对的自然就同情有讨逆之名的神武军。 然则,尚悉结的弑杀让地方官吏们认识到了,吐蕃人并不是非他们不行,一个个又开始噤若寒蝉。 除了尚悉结所部,另一支与神武军遭遇的人马一战大捷,击伤唐.军主将,斩首千余,虽然没能尽歼,但总算是除了一口恶气。玛祥仲巴杰得报以后,心下也不由得大喜,就实而言他对神武军是心存忌惮的,因为早在天宝年间便已经见识过神武军的特立独行,他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一支强过唐朝边军太多的人马。 所以,在接触之初,玛祥仲巴杰心里还是打着鼓的,而今牛刀小试,一举击败了小股袭扰的神武军,他才渐渐放心,至少神武军不是传闻中那么战无不胜。既然如此,他接下来也就可以筹划强攻潼关等事宜。 不过,尚悉结带回来的消息让他觉得有一些美中不足,将一直千把人规模的神武军撵到西边去,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安。 “秦陇之地乃通往高原的锁钥之处,绝不能掉以轻心,只派数千人追击是不够的。” 尚悉结倒吸了一口冷气,初时他只以为那股神武军是狼狈的逃亡了山南西道,以避开吐蕃大军的锋芒。此刻经由大相提醒,他突然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原来这股神武军并非狼狈逃穿,而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进入秦陇之地的打算。念及此处,尚悉结深深有种被戏弄后屈辱和愤怒。他是个动辄歼敌灭国的大将,现在却被神武军中的无名宵小给戏耍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玛祥仲巴杰缓缓走到尚悉结身侧,将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唐人有句话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你今日并未一败,所憾者不过是放掉了千余神武军。他们跋山涉水,翻越牛首山、太白山,就算到了秦陇也是师老兵疲,你只须令当地留守的兵马守株待兔,岂非就能一劳永逸了?” “大相所言极是,神武军翻山越岭,自然跑不过末将的传令使者!”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 “不错,此事要尽快落实,不能多作耽搁,有时候差了一刻就可能差了一个胜负……” 尚悉结对这位吐蕃大相向来是心悦诚服,此时此刻则更是心折,答应一声之后便急急离去。 看着尚悉结渐渐远去的背影,玛祥仲巴杰总觉得心头那一丝阴云仍旧缠绕不散,而这意思阴云显然并非尚悉结的插曲所致,而根子究竟在何处呢?他又一时间说不清楚。难道是鱼朝恩和李承宏这几日齐刷刷的偃旗息鼓了吗?按照预想中的,他们此时应该斗得你死我活才对啊! “报,报……” 一名随从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鱼朝恩被杀,那阉人的首级已经高悬在东市示众了!” “你,你再说一遍?谁被杀了?” “就是那个手握神策军的阉人,鱼朝恩!” 登时,玛祥仲巴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子晃了几晃好悬没有跌倒。一旁的随从赶忙过来搀扶,他却一把甩脱了,在殿内急速的走了两圈。 虽然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大相毫不掩饰的愤怒之下已经生出了杀意。但随着转了两个圈子以后,玛祥仲巴杰的面色竟又渐渐平和了,又转了两圈,他才缓声叫来了负责拟写钧命的书吏,让他行文一封询问李承宏斩杀鱼朝恩的相关细节。 这封行文很快就被放在了李承宏的案头,他一直在担心玛祥仲巴杰的反应,现在只换来了一封询问的行文,而且措辞还十分的温和,便禁不住对杜乾运此前的凿凿断言而心服。 “先生快看看,这是大相的行文,朕,朕应当如何回复呢?” 杜乾运心中早就有了底,便从容答道: “陛下如何对朝野交代,便如何对玛祥仲巴杰交代!” 李承宏还是有几分迟疑。 “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玛祥仲巴杰既然能忍一时之气,必然就是已经做好利弊权衡的。陛下不论给出何种答复,只要不是过于离谱,他都会捏着鼻子认下的。” 李承宏依言而行,果然很快就得到了玛祥仲巴杰的赞赏,称其为长安百姓除掉了一害。 至此,李承宏依旧觉得如在梦中,想不到咄咄逼人手握长安生杀大权的吐蕃大相居然也向自己妥协了。 “先生真乃朕之孔明也!” 他对杜乾运的赞赏也好不加以掩饰。而杜乾运却道: “陛下之所以能赢了这一句,全赖局势所致,如果不是神武军在潼关和冯翊郡给吐蕃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此时此刻陛下只怕已经大难临头了!” 闻言,李承宏又不免心虚了。 “啊?倘若局势一了,大相没了后顾之忧,朕,朕又何以自处呢?” 他就差说出来自己会被玛祥仲巴杰清算,但总算碍于颜面没有说出口。 杜乾运苦笑道: “倘若局势一了,陛下仍旧还是吐蕃人掌中之物,这天子不做也罢!”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李承宏原本还只是心有不安,现在却是吓得六神无主了,一想到将来有可能会遭到玛祥仲巴杰的报复,心里便好像开了锅一样的翻腾,各种念头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先生一定还有妙计两侧,朕知道,朕知道的……” 杜乾运停顿了片刻,一字一顿的道: “陛下是时候去见一见吐蕃赞普了!” “去见他?” “亲身去见不行,会遭致玛祥仲巴杰的猜忌,小人愿代陛下前往!” 只要杜乾运还有说法,李承宏心里就稍稍安定,他直起身子冲着杜乾运就是一揖。 “诸事都拜托先生了!” 那日,李承宏的赞普外甥赤松德赞曾偷偷塞在他手中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舅舅帮我”。 李承宏回到十王宅后就吓得赶紧将那张纸条烧了,他自己都难保自身呢,又凭什么去帮那个同样是傀儡的外甥呢?现在杜乾运突然提及此事,赤松德赞偷偷传递纸条的事便也涌现于眼前,将此事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杜乾运兴奋的一拍大腿。 “既如此,倒省却了小人的功夫。陛下,别看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早晚必非池中之物!” 言下之意,赤松德赞很有可能成为吐蕃大权独揽的赞普。 “当真?” 李承宏心下大喜,如果有个做赞普的外甥以为奥援,就算自己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到吐蕃去投奔…… 不过,他的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杜乾运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恐怕也非我大唐之福,陛下若执掌天下,早晚必与之有一战!” “难道朕甥舅还会反目?” 李承宏的第一反应是对甥舅反目觉得难以接受,继而又欣喜的继续追问: “先生以为朕能执掌天下?” 比起甥舅反目这种小事,执掌天下自然是李承宏最关心的问题。 然则,杜乾运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沉默有倾才缓缓说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陛下究竟是否天命所属,只能交有老天定夺!” 身为天子,李承宏的情绪一瞬数变,由忐忑转而兴奋不过眨眼的功夫,杜乾运不免暗暗摇头。 第九百一十二章:赞普的野心 “对对对,先生说的对,一切都要由老天定夺,朕一切都依先生之言,只求先生能为朕指一条明路!” 李承宏见杜乾运沉思不语,便又一拍脑袋,说道: “刚才先生不是说要去见赤松德赞吗?朕,朕可以代为引见。不知先生肯否屈尊劳动……” “不,此事陛下绝不能参与进去,甚至要装作不知情,如此就算小人事败也不会牵连到陛下……” 杜乾运的话把李承宏吓了一跳,不就是见一见赤松德赞这个毫无实权的小赞普么,至于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但是,他见杜乾运说的郑重其事,也不免有几分相信了,便识趣的不再说话。 杜乾运出了十王宅,便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辚辚去了。 吐蕃小赞普赤松德赞毕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心中纵有再多的压抑,也总是压不住少年心性,兴致一好便领着一干随从登上勤政楼远眺兴庆宫外的景色行人。 自打住进了兴庆宫以后,玛祥仲巴杰对赤松德赞还算礼敬客气,除了不得踏出兴庆宫以外,在宫内活动大多是不受限制的。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萧条了大半,与勤政楼遥遥对望的东市也聊无生气,街道上行人寥落,但此情此景落在赤松德赞的眼睛里却无处不充满了好奇。在吐蕃时,最大的王城也没有多少居民和房屋,而脚下的长安竟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入眼处都是飞檐斗拱,高低起伏。 “巴桑希你说,究竟做这唐朝的皇帝好,还是做咱吐蕃的赞普好?” 巴桑希是赞普卫队的主将,虽然由于大相玛祥仲巴杰的限制,手底下没有几个人,但他对小赞普的忠心却也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自然是做唐朝的皇帝好,从前可都是天可汗呢!” 小赞普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什么天可汗,还不是像高原上的土鼠一样,钻了地洞,躲起来?” 话虽如此,但巴桑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现在确实像土鼠了,可从前咱吐蕃的赞普也得向天可汗称臣纳贡呢!” “先生教的唐人书籍中有这样一句话,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天可汗现如今与土鼠无异,若是大相能带领吐蕃大军拿下潼关,再进军洛阳……” 少年心性一起,赤松德赞也忘了自己只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傀儡,居然还为玛祥仲巴杰叫了几声好。 也许是勤政楼上的一干人惊动了街下的行人,人们都纷纷驻足仰头观看。在一年前,那里还是太上皇凭栏远眺的地方,现如今却站着个披头散发奇装异服的少年。 “胡儿沐猴而冠,何其可笑!” 不知是哪个大呼了一声,立时引得街上驻足行人哄堂大笑。不少胆子大的甚至指指点点的嘲笑着勤政楼上的胡服少年。 赤松德赞是懂得汉话的,在听到长安百姓嘲笑自己是沐猴而冠时,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他真想当众大呼自己不是猴子,而是占领了长安的赞普。 然则,心念及此,赤松德赞却犹豫了,颓唐了。因为他根本就是玛祥仲巴杰手中可以任意操控的傀儡,从这点而言与一只猴子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眼泪夺眶而出,只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全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带着一干随从急匆匆下了勤政楼返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回到书房中,赤松德赞又忽然发现,书房中站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宦官。玛祥仲巴杰携小赞普进入兴庆宫以后,里面的宦官绝大部分都留用了,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挥手示意那宦官出去。 岂料,一连示意了三次,那宦官都无动于衷,赤松德赞少年人的暴躁脾气也就上来了。 “混蛋找死吗?还不滚下去!” 那宦官抬起了头,赤松德赞忽然发现,此人是有胡须的,虽然稀稀拉拉但总归是有。而据他的了解,唐人的宦官因为割掉了下边那话,是生不出胡须的。 “你是谁?” 赤松德赞聪慧过人,马上就意识到此人身份有异。 “在下杜乾运,替赞普的舅舅带来了答复!” “舅舅,你是舅舅派来的人?” 赤松德赞的目光中流露着惊喜,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那张纸条被无视了,现在看来是自己过于心急。 “舅舅怎么说?他愿不愿意帮我?” 杜乾运惊讶于吐蕃赞普的汉话之好。虽然语调生硬,当已经完全不影响交流了。 “陛下愿助赞普除掉权相,独掌朝纲!” 这一句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却字字清晰,落到小赞普的耳朵里刺激得他心痒难耐,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火焰。不过,他却并没有将心中的兴奋说出来,而是提出了一点疑问。 “舅舅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助我呢?” 杜乾运微微一笑,只回问了一句: “如果大相猝死,赞普可有能力控制局面?” “这个……” 说实话,赤松德赞被这番话吓得不轻,就算他恨玛祥仲巴杰入骨,都从未想过将其杀死,可面前的唐人却语气轻松至极,仿佛随时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的杀掉吐蕃大相。 但他也只是稍一迟疑,就答道: “大相若不在了,我自然可以用赞普的名义约束大军,这一点请足下回禀舅舅,让他不要有任何担心。” “那就好,不过,陛下还有个条件,请赞普答应。” “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我也是答应的。” 杜乾运拉长了音调笑道: “赞普莫要急着答应,如何不先听了在下的话再做表态呢?”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目光,赤松德赞是个生性敏感的人,这种眼神令他很不自在。 “舅舅又岂会害我?足下请说就是!” “赞普好胸襟气魄,那在下就说了。一旦事成,只希望赞普约束大军,于七日之内撤离长安,返回吐蕃!” 说话间,杜乾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赤松德赞,只见这位少年脸上的肉忽的僵住了,又迅即松弛下来,报之以微笑。 “还当是什么要求,我早就厌烦了长安的憋闷,恨不得早一日返回吐蕃呢。也请足下转告舅舅,只要大事一成,我绝无意留在这里!” 赤松德赞顿了顿,又忽的问了一句: “不知舅舅要如何行事呢?”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对唐朝人如何策划杀死玛祥仲巴杰十分好奇。 “是谋刺吗?” 杜乾运面无表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自讨了个没趣,赤松德赞尴尬一笑,刚要说句闲话缓解一下,杜乾运却起身告辞了。 直到书房内只剩下了赤松德赞一人,良久他才命人去请来了副相益喜旺波。益喜旺波是他的老师,虽然名为副相但在玛祥仲巴杰的排挤下手中也没有半分实权。只有一点,此人与巴桑希一样,对小赞普忠心耿耿。 “赞普怎么能一口答应下来呢?” 益喜旺波听了赤松德赞的复述以后,低声的责备道。但小赞普却露出了一丝狡黠又透着些许顽皮的笑容。 “哪个说答应了,便一定要履行?唐人的兵书中不也说了么,这叫‘兵不厌诈!’” 听了小赞普赤松德赞这番近似于无赖的解释,益喜旺波又转忧为喜,知道这学生不是那迂腐的人,有感于老赞普后继有人,眼眶不免有几分湿润。 不过骤然间,益喜旺波又压低了声音,急促的警告着脸上颇有得色的赤松德赞: “此事赞普须得彻底撇清干系,万一事败,总要叫玛祥仲巴杰挑不出问题来!” “先生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早就想好了,一切都是唐人出面,咱们从中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伸过去,自然也就没有干系了!” 京兆府大狱,刚刚履任的京兆尹李光弼带着一干随从进了敞开的狱门。狱吏小心翼翼的紧随左右,生怕有一星半点的疏忽而丢掉了这份差事。 “崔相公关押在何处?” “崔相公?” 狱吏愣住了,马上又答道: “是,是在狱中,不,不过……” “勿做啰嗦,只带某去见相公!” 狱吏有苦难言,鱼朝恩把持京兆府的时候对崔涣百般折磨,他们这些狱吏自然也没少了助纣为虐。谁又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会变得这么快。 “还愣着作甚?” 李光弼的脸上自始至终就没有半点笑容,现在又一瞪眼,差点就把那狱吏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半,赶紧引着他去关押崔涣的牢房。 越往里走,越是恶臭扑面,李光弼忍不住掩住口鼻,他从前也来过京兆府大狱,那时可是没有这般的恶劣。 狱吏停在一处囚室外面,三两下打开了牢房门,里面的骚臭气差点没把李光弼熏得晕过去,只见麦草堆上窝着一名老者,满头灰白的乱发又脏又乱的都打了绺,身上衣衫血迹斑斑,更无一处是完好的。 “崔相公,大尹来看你了!” 狱吏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 第九百一十三章:宰相的决心 “狗屁大尹,崔某为官数十载还没见过阉人位列朝班……毫无礼义廉耻的畜生而已,要杀要剐尽管动手,若要崔某折腰,那是休想!” 被崔涣臭骂了一通,狱吏脸色尴尬,扭头看了李光弼一眼,又小心翼翼解释道: “阉人鱼朝恩已经被圣人诛杀了,现在的大尹是……” 话才说了一半便又被崔涣打断。 “圣人?那个甘为胡人鹰犬的李承宏?” 事实上,崔涣已经不止一次公开辱骂李承宏,甚至于李承宏亲自来探望时,也毫不留情面的破口大骂。他本不是这种又臭又硬的性格,但眼睁睁的看着长安陷落,天子不知所踪,宗室朝臣惨遭屠戮,又怎么能安之泰然呢? 崔涣只可惜,自己在吐蕃入侵之前就已经被构陷下狱,否则也不可能让蕃胡如此轻易的就入主了长安。 见那狱吏几乎再没有开口的机会,李光弼拉住了他,让他不必再解释。 “末将李光弼拜见崔相公!” “李光弼?” 崔涣的身子明显滞了一下,继而回过头来,待看清楚当真是李光弼时,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也?” 李光弼躬身一揖坦然答道: “长安浩劫,末将也是尽人事而已!” “难道你就不顾及身后声名了?” 崔涣的脸上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他早就与李光弼打过交道,也十分看好这个后起之辈,虽然此人仕途屡屡受挫,但天降大任之前不正应该多加磨练吗? 骤然,不等李光弼回答,崔涣便纵声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却透着无限的凄凉。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想不到,想不到啊……” 他的一连几个想不到,当然是感慨李光弼任了伪职。 “相公?” 李光弼迟疑着唤了一声,终是没能当众说出来他的心里话,反而显得吞吞吐吐,更让崔涣不齿。 “不必多言了,尔等后辈自有想法。崔某便做一做殉节之人又如何?” 见崔涣态度如此坚决,李光弼屏退了狱吏,让他们远远的候着,这才剖白了自己的心迹。 “相公殉节一说,末将不敢苟同,死纵然容易,可最难的却是活着啊!” “活着?最难?这是老夫生平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崔涣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翻眼反问。 “蕃人祸乱长安,阉人助纣为孽,朝臣宗室惨遭残杀,如果末将能够在此时站出来,从中协调蕃人,以待时机图举大事,就算身背骂名又如何呢?” 他的这一番话终使崔涣动容。 “你要清楚,一旦走了这条路,就有可能回不了头,一辈子背负骂名,难以翻身,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末将身许社稷,身后之名又算得上什么呢?” 瞬息之间,崔涣的老眼湿润了,只见他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冲着李光弼深深一揖倒地。 “请受老夫一拜……” “相公万万不可,末将可受不起啊!” “不,你受得起!” 至此,崔涣的面色淡然了不少,在李光弼的搀扶下缓缓坐了回去。 “老夫知道你的打算,但恐怕要失望了!” “崔相公这是何意……” 原本李光弼以为接下来的话一切都好说了,但现在听崔涣如此说,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崔涣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如老夫此前所言,每个人选择的路不一样,你选择了留下来有所作为,老夫却要殉节,否则让人瞧见朝堂上尽是些惜身惜命之人,又何以激励天下人光复社稷呢?” 闻言,李光弼默然,他突然意识到,崔涣之所以一心求死,并非仅仅是为了身后名。实际上,两个人的根本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选择的路各异而已。 “相公请再受末将一拜!” 这时,崔涣却坚辞不授了,一把将李光弼扶住。 “莫再拜了,老夫选择的是一条容易的,好走的路,而你……唉……” 他沉重的叹息了,似乎在为李光弼惋惜。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光弼选择的是一条近似于豪赌的不归路,倘若输了便一无所有,他要背负着骂名死去,而且这骂名甚至要在他死后仍旧难以消解,万年不变。 李光弼强做笑容,劝解着有些伤感的崔涣: “相公不必为末将惋惜,正如相公所言,选择的路不同而已,只要活着,一切便还有希望。” 崔涣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跳跃着,忽而问道: “你说鱼朝恩已经伏法?是广武王所为?” “正是!” “依你之见,广武王类比太子殿下如何?” 李光弼默然一阵,又答道: “不如多矣!” 崔涣点了点头,又道: “鱼朝恩已死,将来长安总要光复,光复者必然要揪出首恶来惩治,以儆效尤,届时你就很可能是最佳的人选,难道就不怕吗?” 对此,李光弼表现的倒很淡然。 “末将选择这条路时早就想过了这一切,不论祸福,皆愿一身承担!” 也许是被李光弼的话触动了内心,毫无征兆的,崔涣嚎啕痛哭,长久不止。 哭罢,崔涣用嘶哑的嗓子恳请李光弼: “如果你要助老夫一臂之力,就让吐蕃人尽快处死老夫,如此或可为天下人对蕃贼的仇视再添一瓦!” 李光弼寻思了一阵,歉然道: “广武王有意笼络朝臣,恐怕不会答应,否则也不会让末将来劝解相公了!” 这次会面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两个人不欢而散,谁都没能达成预期,失望自然也是在所难免。 临近掌灯时分,锁链之声叮叮当当,囚室的门又开了。崔涣身体难受,也不愿回头,甚至连发问都懒得。 “崔相公,秦大夫托小人给您带个话……” “谁?” 崔涣猛的坐了起来,盯着来人发问,只是囚室内光线昏暗,一时间也瞧不真切眼前是何人,但听声音分辨,当不是大狱中的狱吏。 “小人杜乾运,曾与相公有过数面之缘!” “原来是你!” 崔涣一脸恍然,他认得杜乾运,此人曾依附于杨国忠为官,杨国忠倒台以后便弃官从商,怎么看都是个不入流的小人。但秦晋似乎又对此人颇为器重,而且此人与神武军的关系也很深,只想不到能量如此之大,在吐蕃人的控制下还能自由出入京兆府大狱。 “你家大夫欲让老夫何为啊?” 他对秦晋的好感也仅仅限于同朝为臣,自打神武军克复洛阳以后,朝廷的局势反而越来越恶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神武军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渐渐形成,而从眼下的局面看,能够担负起克复长安重任的,也只有神武军,别无他选。倘若如此,手握克复两京的大功,天下间还有谁能限制此人呢? 太上皇垂垂老矣,天子身体残疾,太子甚至连张氏和李辅国都斗不过,还有谁能胜任呢?没有! 想到这些,崔涣甚至有些绝望,他又缓缓的坐了回去,疲惫的闭上眼睛。 杜乾运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囚室内昏暗的光线,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他可以通过崔涣的肢体动作来解读其内心。 “敢问相公,吐蕃之柱石乃是何人?” “自然是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 玛祥仲巴杰为了邀买人心亦曾亲自到京兆府大狱中探望崔涣,希望他能够辅佐李承宏,被崔涣一口拒绝了。 “如果玛祥仲巴杰死了呢,相公以为情势又当如何?” “这……” 崔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姓杜的商人来意远超自己预测,甚至于根本就弄不清楚对方,抑或是说秦晋的真实意图。 “此贼一死,吐蕃大军必然陷于内乱境地。” 这么说倒不是完全出于瞎猜,玛祥仲巴杰携赞普出征的事尽人皆知,小赞普虽然年幼,但老赞普还有余荫在,不少吐蕃权贵实际上是对小赞普抱有同情之心的。玛祥仲巴杰在世时,由于此人的威信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可一旦他死了,那些支持玛祥仲巴杰的铁杆势力和支持赞普的势力便有八成会撕破脸皮,到时候内斗一起,不正是反攻克复长安的最好时机吗? 只要吐蕃内斗一起,别说二十万大军,就算百万大军又如何呢?内斗厮杀起来,一样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念及此处,崔涣的心底里忽然通明了。 “难道要刺杀玛祥仲巴杰?” “正是!” “老夫身陷囹圄又怎么能帮得上你们?虽然老夫也恨不能将那蕃贼碎尸万段……” 说话间,崔涣咬牙切齿,显然是动了真气的。 杜乾运怪笑了两声。 “相公说笑了,现如今这长安城中能随时可见玛祥仲巴杰的,也只有相公一人了!” 闻言,崔涣的脑中轰然一响,登时恍然大悟。杜乾运的话不假,鱼朝恩弑杀朝臣时,他原本也是在必死名单中的,是玛祥仲巴杰干预了,才保住他不死。这当然不是玛祥仲巴杰同情心泛滥,而是要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邀买人心。 “秦大夫的意思,是让老夫去见蕃贼?” 第九百一十四章:渭水向东流 兴庆宫,玛祥仲巴杰十分高兴,仅今天白日间就一连追歼神武军散兵千余人,挫败了他们烧掠运粮车队的计划。这虽然只是一次小胜,但也让他从中看到了神武军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强悍,也会有胜败之分。 进攻潼关的计划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拖下去军中生出了思乡情绪,再想东进将更是难上加难。为此,他特地召来了东代大将尚悉结与其一同商议。尚悉结此人虽然性格上有一定程度的冲动,但就行军打仗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尚悉结的建议很简单,他们的主要敌人就是神武军,那么只需先将关中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歼灭,再回师东渡过黄河,绕道河东对潼关的神武军前后夹击。 但在玛祥仲巴杰看来,这么做过于冒险,就算他们顺利的消灭了盘踞在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得以绕到河东,但河东的神武军若与潼关的神武军对他们做两面夹击呢?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尚悉结拍着胸脯道: “兵贵在神速,只要速度足够快,在神武军未及反应之前,就已经将他们消灭干净了!” 他擅长速战速决,平日里最厌恶打对峙的持久战,因为一旦对峙起来消耗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有人命。吐蕃本就人口稀少,很难经受住大规模的伤亡。正如此次,出兵二十万已经占到了整个吐蕃精壮男子的五成以上。 “不可,咱们在河西与西域时,面对的对手至多也只有数万人,此时可是在唐朝腹地,他们一旦动员起来动辄都是十万计的,如果情敌冒进弄不好就会一脚踢在了石头上。与其行巧弄险,不如正面近攻,对冯翊郡只做佯攻!” 尚悉结仍旧坚持己见,但在冒险绕到河东上也做出了妥协。他觉得消灭冯翊郡盘踞的神武军应该放在进攻潼关之前,因为如果不把这些人消灭掉,他们就会如悬在吐蕃头顶的利斧,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 玛祥仲巴杰也认可了尚悉结的建议,便又改为佯攻潼关而猛攻冯翊郡。 正在商议的当口,忽有随从禀报: “崔涣在京兆府大狱中顿足求见大相!” 闻言,玛祥仲巴杰更加欣喜,当真是好事一桩接这一桩。 …… 田承嗣最近几日很是郁闷,先是失去了与郭子仪的联络,然后又一连数次吐蕃军死死咬住,要不是他逃得快只怕便有被生擒活捉的危险。 “禀中郎将,今日伤亡已经近千人,再不回去补给,兄弟们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副将的禀报更多的像是一种警告,他这次出来带了有三千人左右,才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折损过半,看来吐蕃人果然是不好惹的。但如果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将来又如何在军中抬头做人呢? 比起普通的神武军将领,田承嗣有更多的心理包袱,首先他是以安贼叛军降将的身份加入神武军的,向来受到军中同僚的轻视。因为有着秦晋的赏识,他才能一路有机会立功,被擢升为中郎将。这种晋升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大多数的神武军将领,更是惹得许多人盯着他,挑他的毛病。 也正是如此,田承嗣才不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抓到把柄。 如若此次无功而返,不单单自己会有麻烦,还会让秦晋陷入非议之中。 “不能就这么回去,总要干一票大的,脸上有光彩才不堕了咱弟兄的威风!” 副将对田承嗣的话也是赞同,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手下的人都打光了,还拿什么干一票大的呢? 突然,田承嗣拍了一下脑门,登时就有了主意。 “怎么一直就没想到,咱们可以去冯翊郡借兵啊。” 田承嗣想的没错,冯翊郡是神武军的崛起之地,民营搞的最是完备,随随便便只要拉出一支人马就可以当时上战场。而且前几年孙孝哲肆虐关中时,这些民营也是上过战场打过恶仗的,见过血的兵比起那些存粹的新兵蛋子可又是天壤之别。 副将却有些担心。 “中郎将敢保证那杜使君一定会借兵?” 田承嗣却有他的理由。 “可不行小看了杜使君,若对大局有利,岂会拒绝?” 去冯翊郡首先要北渡渭水,入秋以后渭水水位下降的厉害,田承嗣寻了一处浅滩,河水至多只没过腰间,千余人涉水而过。如此渡河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如果吐蕃人在此时追了上来趁势掩杀,等着他们的也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 但一直穷追猛打的吐蕃人偏偏此刻就放松了,并没有追上来,也许是即将日落的缘故,总而言之田承嗣有惊无险的将人马带到了渭水北岸。 一到渭水以北,风气与南边又为之一变。 高陵栎阳等地就好像不曾遭受过进犯一样,百姓们照常劳作,城门照常随着日出日落开合。以至于田承嗣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其实这也难怪,吐蕃军不过渭水,全部都驻扎在渭水以南。李承宏即皇帝位以后,一纸诏书就“招降”了各地方官,所以渭水以北没有兵祸,秩序如常。 田承嗣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宝藏一样,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他们大可以趁着当地官吏毫无警惕之心的机会,拿下这几座县城,也算给那李承宏小儿一个下马威,将来就算无功返回潼关,也总有些战绩夸口。 对此,副将颇有些犹豫。 “秦大夫只说袭扰吐蕃粮道,可没说任意攻克县城啊!” “死脑筋,攻克县城不也是为了袭扰粮道吗?” 田承嗣是个说干就干的脾气,高陵一过过去了,眼前就是栎阳,自然不可能再回头,于是栎阳就成了第一个倒霉的地方。 栎阳是做方圆不过五里的县城,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九百年前可是当过秦国的都城,只是经过了数不清的战火以后,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气象。 高不过丈许的城门在一通鼓声之后开始缓缓闭合,正在此时一骑飞至。 “莫关城门,天子使者到,请县令即刻到五里短亭外迎候!” 天子使者到来的消息很快就引得这座规模一般的县城沸腾起来,百姓们还在其次,各官署的官吏们一个个被紧急召集起来齐聚县廷。栎阳虽然与长安近在咫尺,可多少年不曾被朝廷注意过,更是没有天使在此处歇脚。 县令章杰是寒门出身,积三十年之功才做了这京畿上县的县令。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傲视同僚的。放眼当年一同为官的同僚们,有人依旧在苦寒烟瘴之地干熬,也有人郁郁不得志丢官回乡,更有身着已经在战乱中化作了黄土,唯独他一直官运亨通,亦不曾受兵灾祸害。 眼看日落时,章杰本打算小酌几杯,但突然得到了天使驾临的消息,也顾不得早就筛好烫好的酒,立即将从七品下常服穿戴齐整,召集下属,准备一同去迎候天使。 当他领着全县官吏兴冲冲的赶到短亭时,然而等着他们的却是透着森森寒意血腥遍布的斩马刀。那些派出来打前站的县廷佐吏一个个也早都像小鸡仔一样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费吹灰之力,田承嗣就俘获了岳阳全县的官吏,县城自然而然也也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过,田承嗣的目的可不仅仅如此。进入县城以后,他将全县的官吏都押在了县廷之中,同时又给了他们两条路任选其一。其一是活路,签下一份讨逆檄文,拥护神武军勤王。另一条则是死路,顽抗到底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一开始县令章杰还试图讨价还价一番,但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佐吏却对田承嗣出言不逊,斩马刀轻轻挥下,一颗大好头颅伴随着异样的血雾便滚落在地。 一旦见了血,他那最后的一点侥幸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否则人都死了,还要那些身后名声作甚呢? 于是乎,全县官吏在县令的带头下纷纷在讨逆檄文上签署了自己的籍贯姓名,又按了手印。 田承嗣心满意足的看着按满了手印的檄文,这份檄文是仓促写成的,虽然文采一般,却也够用了。 “章县令,贵县有多少会写字的?都招来,给俺誊抄檄文,明日一早就发往长安……” 说罢,他禁不住纵声大笑,可自章杰以下的各级县廷官吏却愁眉不展,如丧考妣,他们知道这希望一旦发出去,就相当于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栎阳距离长安不过三十里的路程,大军朝发可夕至,他们又岂有生存之理呢? 但田承嗣却不管官吏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些首鼠两端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死了反而干净。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吐蕃军心,让他们意识到此时此刻正有一支神武军在他们的腹地搞风搞雨,如果不加以正视,势必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和后果。 第九百一十五章:浪荡且回旋 田承嗣特地派了好几拨人赶往长安传送讨逆檄文,谁知道一连等了两天都不见吐蕃大军有半点征剿的意思,虽然不知何故,他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口气将撒出去的探马都撤了回来。 “看来盘踞在长安的那些吐蕃人是没把咱兄弟放在眼里,不如把动静再闹的大点,看他们如何反应!” 几位副将却觉得自家中郎将有些过于胆大,既然吐蕃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应该见好就收,可不能在这么刺激那些生性凶残的吐蕃人。当务之急乃是安全的撤退到冯翊郡,向杜使君借兵才是。 然则,田承嗣决定的事,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头,见几位部下都极力反对,当即就拍了县廷的公案。 “都要造反吗?此事俺说定下就定下,哪个再有异议马上滚蛋!” 如此一掌定音,部下们也都不在反对,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中郎将杀敌,但如何杀还得中郎将示下。 田承嗣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顺手抄起公案上一副地图,点指着栎阳北面的几座县城。 “看到没,俺打算把这十几座县城一股脑都弄下来,让他们一齐发布讨逆檄文。” 众将士闻言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异想天开,吐蕃人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容得下他们在关中腹地搅风搅雨呢?也不知道长安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栎阳这面动静的闹的震天响,那里还没有半点反应呢? “都回去,好好休整,明日一早便开拔!” 到了日落时分,长安来人了,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书吏,除此之外就再无旁人。他送来的仅仅是京兆府恶一封行文。因为照例栎阳在京兆府辖境之内,由京兆府行文来问,也实属正常。 当田承嗣得报时,也是大吃一惊,原来长安是接到了他传过去的檄文,只是不甚相信这是真的,还特地派人来查勘。 按照几位副将的意思,把那书吏杀掉干净了事,但田承嗣却忽然起了主意。 “不如咱们将计就计,陪他演一出好戏如何?” 县令章杰被强令接待了京兆府派来的书吏,与之对话时还佯作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同时又指天发誓自己绝不知晓有什么讨逆檄文一事,甚至于言之凿凿,此乃有心怀叵测之人恶意构陷。 好酒好肉的招待,临走还有金银相送,那书吏盆满钵满的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官道,章杰等一干地方官吏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些人都在暗暗祈祷神武军的瘟神们赶快离开,然后他们也就将错就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可惜,田承嗣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们呢? 就在章杰走后,他立即召来章杰与之商议: “俺今日午时便要动身离开,还请明府替俺写一封书信,代为引见。” 看着田承嗣颇为玩味的笑容,章杰一时间也摸不清楚这杀神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好老老实实的问道: “不知中郎将需要在下向何人引荐?” “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看看吧,都在名单上呢!” 一份名单被甩在了章杰的面前,田承嗣依旧是那副倨傲的模样,而县令章杰却像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赶忙双手将那份名单捧了起来,才看几眼就忍不住大惊失色。 “这,这……” 章杰虽然能力平庸,但也不意味着他是个蠢人,名单上所罗列的均是周边郡县的县令,至于田承嗣的目的如何,自是昭然若揭的。 但是,他有说不的胆量吗?没有!若说出一个不字,恐怕田承嗣就有一刀劈了他的念头。经过两日的私下接触田承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而田承嗣似乎也丝毫不必会自己的出身,曾经在安禄山麾下为将的经历也从不隐瞒,相反还觉得那些与契丹人厮杀的岁月是不可取代的部分。 章杰暗自里寻思,这田承嗣虽然是个汉人,但十几年来一直在北地和那些杂胡混居在一起,又终年与胡虏厮杀,身上的野性就像野狼一样,使得他桀骜难驯,可能也只有秦晋那种乱世之英雄才有能力驾驭得住。 再想想自己,章杰暗暗咬牙,对待田承嗣这种人也只有尽一切能力满足对方的要求,否则人家可不在意手起刀落,这世上再多了一个冤魂。事实上,他本也不冤,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自己饱食俸禄,到头来又轻而易举的背叛了朝廷,甘为李承宏这个傀儡皇帝鹰犬,已经为世人所不齿了。 “怎么,不想为俺引荐” “不不不,中郎将误会了下吏的意思,下吏只在想,能否有更好的办法取信于他们!” 谁知,章杰这番有意讨好的话却换来了田承嗣的冷眼。 “让你作甚就做甚,不该想的,也不要瞎想,守好你的本分,才是保身之道!” 只一瞬之间,章杰便觉得寒意自屁股底下涌上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面对喜怒无常的田承嗣,他深深的畏惧到了骨子里。 田承嗣派出了多股百人队,凭着章杰的荐书进入各县的城池,然后擒贼擒王,捉住县廷的主要官吏以后再如法炮制,进而控制整座县城。仅仅一日功夫就拿下了云阳、三原和泾阳三座县城。而田承嗣本人,则仍旧坐镇于栎阳,听着好消息频频传来,也是欣喜若狂。 为了安全起见,此前撤回来的探马又重新撒了出去他们的底线是距离吐蕃的追剿大军绝不能低于十里,否则就有被咬住进而全军覆没的危险。 不过,田承嗣的谨慎在实际情况之下好像有些多此一举了,吐蕃人似乎对渭水以北也不怎么在乎,,除了派出一名书吏到栎阳查勘详情,又被他们打发回去以外,就再没有动静了。 先不管长安的情况如何,只要吐蕃人的注意力不在渭水以北,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放手施为。仅仅拿下了三原等三座县城是远远不够的,为了给造成足够的轰动,他还必须有足够的筹码。 于是,田承嗣又把目标放在了泾阳、云阳以西的醴泉和奉天,因为这两处地方是通往甘凉等地的必经之处。而让田承嗣觉得意外的是,奉天县的县令居然在得知派去的人是神武军以后,十分积极的就要竖起反对李承宏的大旗。 这让田承嗣猛然意识到,由于李承宏得位是依靠吐蕃人,而且又是吐蕃人的傀儡,只此一点就不会得到多少人的支持,现在之所以没有人站出来反对,那是因为吐蕃人现在势大,许多人为了自保不得不阳奉阴违,将来只要时机成熟,必然会有大批的官吏会站在神武军一边。奉天县令毫不犹豫的反正就是最直接的例子。 意识到这些以后,田承嗣当即就写了一份详细的军报送往潼关,除了汇报关中腹地的情况以外,还将他大胆的想法也写了进去,希望能取得秦晋的支持。 如果此事功成,神武军势必将兵不血刃的就控制了渭水以北的半数郡县,这对吐蕃人而言绝对是个极为要命的打击。快马使者在次日清晨返回了栎阳,同时也带来了秦晋的授权,让他放手施为,神武军主力将会在潼关正面死死的牵制住吐蕃人。 这时,田承嗣才惊觉,原来吐蕃人之所以无暇对渭水以北多做顾及,是正在倾尽全力打算一举攻克潼关。虽然秦晋在回书中没有直接将此事明说,但他毕竟是久历战阵的老将,仅从只言片语中就做出了如此判断。 田承嗣兴奋的搓着手,他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也有机会左右关内长安局势的一天。 又是一天的功夫,整个京兆府渭水以北的十几个县大都被田承嗣所控制,而到了现在他的部属也基本上化整为零分派到各县去控制局面。换言之,此时此刻的情况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吐蕃人突然来攻栎阳,他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灰溜溜的逃走。然则,在这世上就是不缺豪赌之人,田承嗣就是个胆子极大的赌徒,要么赢得盆满钵满,要么输的倾家荡产。 很快,探马的消息被送回栎阳,长安附近的吐蕃大军果然在集结,不少人马已经陆续开始向潼关方向运动,这也印证了田承嗣此前的判断,吐蕃人应该是觉得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便想进一步控制潼关,以彻底将整个关中变成他们自家的院子,予取予夺。 事实上田承嗣料想的大致不差,此时玛祥仲巴杰正紧锣密鼓的筹划着如何才能一举攻克潼关,他大致认同了尚悉结的建议,那就是先佯作大举进攻潼关,然后出其不意直取冯翊郡,先将神武军钉在关中的钉子拔除,然后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战。 为了一战功成,尚悉结将亲率大军偷袭冯翊郡,在他们看来,冯翊郡是无险可守的,而郡治同州城又在几年前烧毁于安贼叛军之手,就算勉强修复,也难以和昔日相比,防御性自然大打折扣。 第九百一十六章:明暗难分辨 吐蕃大军的行动十分迅速,仅仅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进入冯翊郡地界,郡太守杜甫早就如临大敌,此时蕃贼来攻也在意料之中。此时的冯翊郡军民已经不是三年前孙孝哲来犯时那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和心理准备。早在长安失陷之初,郡守府就已经将所有冯翊地界内在籍与不在籍的百姓统统编入民营,只有编入了民营才能最好的发挥其作用。 郡守府司马薛景仙于最近一年由于表现突出,得到了太守杜甫的重用,今次专门负责各民营与郡守府的协调,虽然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差事,但却是杜甫极为看重的,如果在上下各方之间的协调出现了问题,那就很可能造成重大军机的延误。而军机的延误往往就意味着人命的损失,这是杜甫所不能承受的。 薛景仙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又曾经以大批的金银贿赂虢国夫人才得以到冯翊郡为官。但杜甫自打任冯翊郡太守以后,在用人风格上也有了不少秦晋的风格,那便是用人唯才不唯德,只要所用之人在任内出色的完成了交办的差事,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便是值得重用的。 相反,那些在地方上有着很大的名声,却没有什么实用之才的官吏,杜甫也没有像秦晋那样一竿子打死,同样也委以清要的位置,只是不让他们参与或是甚少参与实政而已。 如此一来,既能使地方政务有效推进,又笼络住了地方豪强,不至于让这些人与郡守府离心离德。 薛景仙在杜甫面前一贯卑躬屈膝,杜甫很看不惯,也委婉的提醒了几次,但他每每入见时依旧反而更加的谦卑,甚至连头都不敢轻易抬一下。久而久之,杜甫也就听之任之,反正这些虚礼也不影响政务,他愿意如此便如此罢了。 “今日秦大夫有钧命送来,让咱们做好随时北撤的打算,吐蕃人来势甚猛,恐怕要暂且避其锋芒了,各地民营的情形都如何了?” “依照使君的吩咐,北洛水以南直到渭水北岸都已经坚壁清野,如果吐蕃贼兵大举来犯,就让他们半粒米也得不到!” 说话时,薛景仙看似无意的稍稍抬了一下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的不以为然。今时今日的杜甫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孜孜求官而又处处碰壁的杜甫,当下就察觉到了薛景仙的心理波动。 “如何?有不同的看法吗?” 薛景仙的态度依旧很是谦卑。 “下吏愚见,不值得一提!” “说说无妨。” 杜甫的语气很是温和,鼓励着面前能干的下属。 踌躇了一阵,薛景仙还是一咬牙说道: “冯翊经过孙孝哲叛贼的祸乱后凋敝不堪,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刚刚有了起色,同州城的城墙也是去岁修葺的,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岂不可惜?” 杜甫轻轻的笑了,以手抚着案头,饶有兴致的看向薛景仙。 “本郡建设耗用的都是民脂民膏,知道爱惜本意不错,但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薛景仙对杜甫的说法大为不解,又暗自纳闷,爱惜民脂民膏不一直是使君日日所强调的吗?怎么又成了本末倒置? “下吏愚钝,请使君解惑!” “江山社稷自当以民为本,财物损失三两年便可复来,若人口有失,无二三十年之功又岂能得以恢复呢?” 这种说法在官场上其实并不占主流,虽然人人都知道民为贵的道理,但做一任地方官,大都只重视土地财赋,而能产出财赋的主体,亦既是百姓,反倒不甚注意了。说白了,就是绝大多数人只注重眼前的实利,只要能为升官进爵增加筹码便都是有用的,那些费力又不讨好的事自然很少有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薛景仙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杜甫只须浅浅的一说,他就立即明白了,于此同时又暗暗感叹。像杜使君这种实用之官如果放在天宝年间恐怕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也只有秦大夫这种不世出的大人物才会如此重用吧。他自己心下也有个谱,不论那一朝做官,靠山是绝对少不得的,否则即便怀才也百分百是不遇的下场。 正如杜使君的靠山是手握半数天下的秦大夫,以薛景仙看来,秦晋如今正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大有当年魏武王的气象,如果不趁其未起之时抓住机会,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也就晚了。 但是,薛景仙毕竟是个小人物,也没有机会接触秦晋,因而死死得抱住杜甫的大腿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最初之时,他以为这个杜使君不过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书呆子,好糊弄的紧,但经过接触之后才发现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因为杜甫是个想做些实事的人,可不是通过简单的党附或是奉承收买就能搞定的。 所以,这些年他也狠狠的下了一方功夫,在协调民营与郡守府之间做的出类拔萃,大有无人可以取代的势头。就连他自己都禁不住感慨,此前做官只想着捞钱,赶紧还了那些捉钱令史的印子钱,幸亏后来孙贼进犯关中,捉钱令史们也都死无葬身之地,一场大灾祸反而使他解脱了。 如果在三年前,薛景仙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今日。暗自感慨了一阵,他不敢多做失神,毕竟在杜使君面前,可能造次。 “使君教训的是,下吏叮当铭记于心!” 原本还有些谈笑自如的杜甫忽而面浮阴云,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孙贼败落后,秦大夫曾叮嘱杜某好好经营冯翊,今日又亲口下令放弃,一定是形势又有了变化,否则以潼关与冯翊神武军之力,就算难于收复长安,挡住吐蕃人的兵马东进还是应该绰绰有余的吧?” 其实,这也正是薛景仙的疑惑之处,现在的神武军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就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神兵,而今兵强马壮比之三年前强了又岂止一星半点?如何还要一如三年前般放弃冯翊呢? “使君的意思,难道河北有变?” 杜甫没有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 秦晋一日之前就同时接到了卢杞和杨行本发来的急报,他们都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侦知史思明与吐蕃人正在秘密接触。这是一个危险讯号,别看叛军被赶出了都畿道,但河北半天下不是白叫的,范阳又囤积有大量的粮草和兵器甲仗,再者史思明并未损失人马,只要他想,就随时可能取安庆绪而代之,篡夺所谓的大燕皇位,登基称帝。 正是因为如此,秦晋才不愿意在眼下轻举妄动,如果一旦与吐蕃人鏖战胶着,万一史思明当真在背后捅了刀子,便抽身乏术了。 秦晋和裴敬商议此事时,裴敬的建议和他的想法大致不差,不如用苟延残喘的安庆绪先牵制住史思明,至少只要不灭了安庆绪,史思明就不会优选选择与吐蕃人夹击神武军。 “大夫何妨再放开些手脚,让安庆绪再壮大些。” “哦?” 秦晋饶有兴致的看着裴敬,此人素来以稳重著称,对其所提的建议自是颇感兴趣。 “大夫此前只是顿兵不前,故意给安庆绪得意喘息的机会,如果在长安陷落之前,这么做会有收效。但现在,神武军的重心已经向西转移,在克复长安之前,恐怕都无法再顾及河北,是以末将以为,安庆绪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番话倒提醒了秦晋,他竟差点忘了安庆绪这颗颇为重要的棋子。 思忖了一阵,秦晋双掌交击。 “好,就让卢杞以私人名义暗中与之联络,安庆绪必定以为这是有机可乘,不会生疑。” 到此,话锋一转,秦晋又看向裴敬。 “还记得田承嗣吗?你的那个手下败将,如今正在关中酝酿一桩大惊喜呢!” 裴敬一愣,他自然记得田承嗣其人,当初正是此人为潼关守将,几经波折才投了神武军,现在正领兵于关中进行袭扰。 “他只带了不到三千人,充其量也就能打打偷袭,又能有什么大惊喜?” 秦晋神秘一笑。 “田承嗣的行动到现在还是绝密,并未在军中公开,田承嗣在渭水以北仅用一千余人就掌控了十几座县城,明日一早就会联合发布讨逆檄文。” “此事当真?” 裴敬一脸的莫名和难以置信,甚至怀疑是那个降将诓骗了秦晋,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秦晋言之凿凿,又几乎不曾有过失手,既然他说这件事已经策划了有段时间,那就一定不是空谈。 “真想看看玛祥仲巴杰被惊掉下巴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想想都觉得解气!需要末将如何配合田承嗣,大夫尽管吩咐!” 秦晋将此事告知裴敬,也正是需要他派兵做出策应,因为京兆府十数县一旦联合发布讨逆檄文,就必然会遭到长安逆贼的疯狂报复,动静闹大了,也不能就此过河拆桥,至少要为这些起事的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九百一十七章:身份终暴露 长安兴庆宫,益喜旺波和巴桑希拘谨的站在勤政殿内,玛祥仲巴杰面色阴沉,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但尚悉结从冯翊郡送回的捷报却让这两个人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因为尚悉结打的越顺利,便越证明他们此前的反对是不明智的。 只一瞬间的功夫,玛祥仲巴杰居然嘿嘿笑了起来。 “两位请落座,除了要与你们分享尚悉结送来的捷报,还有另一桩大事要商量。” 益喜旺波深知玛祥仲巴杰的手段,笑里藏刀的事当年也没少干,现在这么不阴不阳的说话不知还要打什么主意呢。但他毕竟经历得多了,对许多事也都看得淡了。这一点倒与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巴桑希大为不同。 “大相有何吩咐直接说就是,我与巴桑希一定竭尽心力的完成!” 玛祥仲巴杰习惯性的用手揉了揉眉头,干笑道: “此番确实有一桩事需要劳动两位,不知可抽得开身?” 这一句“可抽得开身”让益喜旺波陡生警觉,心里暗暗叫着不好,难道他们和赞普的那些密谋已经被玛祥仲巴杰知道了?这是要将他们由赞普的身边支开吗?但是,不论益喜旺波有多么的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我一直闲来无事,巴不得大相能委些差事,不知大相有什么差事让我去做呢?” 玛祥仲巴杰再次发出了一阵干笑。 “很好,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多废话,一点就通。” 如此回答,更让益喜旺波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赞普与李承宏的密谋似乎已经走漏了一些风声,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这些被强制赋闲的人去办差事。 “尚悉结攻冯翊,直指河东,我打算用副相领兵,应对来自潼关的唐兵!” “啊?” 勤政楼内的气氛陡然又起了变化,益喜旺波原以为玛祥仲巴杰会派给他极难及危险的差事以刁难,现在看来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还让自己掌握兵权。 “我已经十年不曾领兵,就怕误了大相的谋划啊。” 玛祥仲巴杰却一摆手,又干笑了两声。 “副相过于谦虚了,吐蕃谁不知道当年副相的壮举呢?仅凭两千人就灭河中十一国,就连唐朝的节度使都害怕得退避三舍呢!” 他精通汉文化,说话间又不知觉的说了句来自于春秋战国的成语。 当然,玛祥仲巴杰也绝不是有意奉承益喜旺波,此人当年的确有诸多足以自傲的战绩,只是在老赞普重用了奸佞以后,一直不得已施展而已。 现在益喜旺波听到玛祥仲巴杰让他领兵,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相的意思是……” “副相没有听错,就是领兵堵住潼关内西进的唐兵,可能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益喜旺波的声音都因为激动显得有些颤抖,坐在他身侧的巴桑希似乎也有些焦躁的坐立不安,看来也是希望玛祥仲巴杰也派他一并到潼关阵前去。 不等巴桑希发问,玛祥仲巴杰就主动看向了他。 “巴桑希,对你也有任用,领兵三千去追剿溜到秦凤一带的唐兵游勇,可做得到?” 身为吐蕃勇士,哪个不想领兵作战?巴桑希登时就忘了刚刚还徘徊在心头的焦虑,马上大声的保证着: “请大相放心,巴桑希一定把唐将的首级取来,献与大相尊前!” 对于这两个人的表现玛祥仲巴杰十分满意,背着手在殿内绕了两圈,他如此安排诚然是急需有用的将才,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斩断为小赞普赤松德赞的左膀右臂,没了这两个人出谋划策,小赞普就会像一只失去了庇佑的小狗崽,只会徒劳的瞎叫唤。 待益喜旺波与巴桑希离开以后,玛祥仲巴杰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又缓缓返回坐下,重新翻看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自打进入长安以后,必须经他手处置的公务就多了四五倍,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诸事繁杂,吐蕃亲信中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处置这些事务。所以,他只能凡事都亲力亲为。在长安有着多年使者的经历,使其精通汉文,许多文书毋须经过翻译就可以直接处置。 “大相,崔涣从狱中呈上陈情书,欲求见大相。” 说话的原本是兴庆宫中的一名宦官,因为乖巧又善于察言观色,深得玛祥仲巴杰的欢心,便将其留在了身边。 玛祥仲巴杰头也不抬,只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直起身子,看着那宦官问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大相的话,崔涣在狱中呈上了陈情书,欲求见大相!” “还有这等事,尽快安排他来见我吧!” 这是玛祥仲巴杰求之不得的,为了有效的控制长安,以汉人治汉人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而若要汉人乖乖听话,就必须要在将汉人中威望甚高的人降服,这个崔涣就是最佳人选。 此前,玛祥仲巴杰曾数次亲自到狱中去探望崔涣,希望他能出来收拾局面,但这个崔涣显然是有些风骨的,几次都将其骂了个狗血临头。 “慢着……” 玛祥仲巴杰突然叫住了那宦官。 “可知道崔涣有如此转换,究竟何故?” 宦官抬手挠了挠后脑。 “奴婢也不甚知道内情,听说,听说崔涣的家人子弟按照规矩前日被充入苦力营了,想必,想必他是在乎家人吧。”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崔涣的家人的确已经被充入了苦力营。进入苦力营虽然名义上不是什么非人的刁难,但实际上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高强度的劳作和极少的饭食,使得被充入苦力营的人九成以上有进无出。 看来就连风骨如崔涣这等人也免不了舐犊之情啊。 想到这里,玛祥仲巴杰反而不想急着见崔涣了。 “传见的事先拖一拖吧,晾他几日再说!” “是,奴婢告退!” 玛祥仲巴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熬一熬崔涣的傲骨,既然他已经流露了服软的意思,所幸就恩威并施,让此人彻底的臣服。 不多时,又有吐蕃随从神神秘秘的进入了殿内,将一筒铜管交给了他,然后又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这是玛祥仲巴杰派遣在长安的密探所送来的消息,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搜集长安朝野市井之间的各种传闻信息,以便于他随时能够掌控城内的风向动态。不过,今日的消息显然有更大的发现,只见他的手已经有点隐隐发抖。 良久,玛祥仲巴杰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了案头。 “神秘人出入赞普兴庆宫,是否与赞普做了接触,这个神秘人的来历具体如何,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进展?” 随从战战兢兢的答道: “此人行踪过于诡秘,咱们的人又大都生疏……” “不要尽说些借口,再给你一日功夫,查不出来这神秘人的底细,就引颈自裁吧!” 随从不再解释,而是俯身一礼表示遵从,然后又弓着身子缓缓的退了出去。 突然间,玛祥仲巴杰有点坐立不安,居然有神秘人自由出入兴庆宫,而他却对此人的身份底细一无所知,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有人趁机谋刺自己,或是有什么恶毒的企图,岂非…… 想到这里,玛祥仲巴杰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将自己和小赞普所在宫苑中的所有汉人宦官全部撤换,以吐蕃带来的奴隶取而代之,虽然这些奴隶都只是些干粗活的,但胜在忠诚可靠,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收买。 至于兴庆宫内其他的宦官,玛祥仲巴杰一时还没想好处置的办法,毕竟现在是关键时刻,动静闹的太大了恐怕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晚间,玛祥仲巴杰派出去的密探居然有了进展,他们在赞普身边的一名宦官身上寻到了突破口,那宦官并不是个硬骨头,几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据说是一个本地姓杜的豪强以百金的贿金将其收买,而宫中曾接受过打点的上上下下竟有十数人之多。 如此,玛祥仲巴杰终于放下心来,只要查到了族姓就好说,放眼京兆府姓杜的豪强大族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高呼,当即就有一群带甲的武士涌进了殿内,纷纷肃立。 “你们立即将满长安所有姓杜的豪强大族,统统带到兴庆宫来问话,但有一点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能扰民!” 玛祥仲巴杰就算在怒火中烧之时,也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了能够长久的在长安站住脚,他必须得保持对长安百姓的宽容,只有如此才能将他们的仇视之心降到最低。 这也让玛祥仲巴杰有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但想起此前的几十年,又有哪一年不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呢?比起外敌来,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内部那些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的饿狼。 第九百一十八章:逃出长安城 所以,玛祥仲巴杰要把益喜旺波和巴桑希都赶出长安,就算让他们领兵,但下边的将领都是其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怎么可能听外人的呢?说穿了,就是抛出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假象而已。但这两个人又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入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机会都没有,至少这么做距离兵权更近了一些。 玛祥仲巴杰手底下的探子终于露了脸,很快就查到了杜乾运的头上,而此人与神武军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随之浮出水面。进一步的调查下去,杜乾运曾频繁的游走于十王宅与兴庆宫之间,这就很让人玩味了。 “李承宏,赤松德赞……” 玛祥仲巴杰轻哼着念着两人的名字,嘴角很快又浮起了一丝冷笑。这时,他也明白了,怪不得李承宏敢擅自行事,在没有自己授意的情况下就杀了鱼朝恩,其中一定有这个叫杜乾运的人穿针引线。 “传令,吐蕃甲士换防十王宅,无命不得任何人擅自出入!” 在意识到李承宏背地里捣鬼以后,玛祥仲巴杰丝毫没有犹豫,当机立断,派人以换防为名,彻底封锁了十王宅,以彻底断绝李承宏与外界的通信。 吐蕃甲士的动作很快,十王宅外被大批的兵卒包围,原本的那些唐人卫士还想力争一下,谁知吐蕃人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刀枪架起来,他们很快就认了怂,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任凭对方处置。 动静闹得大了,李承宏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又一时间寻不到被当做主心骨的杜乾运。 “杜先生呢?杜先生呢?快去给朕把杜先生请来……” 宦官们也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一通忙活之后又满脸哭丧的返回来。 “陛下,吐蕃人堵了门,说是没有大相手令,任何人不得,不得出入!” 登时,李承宏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身边的宦官眼疾手快,赶紧将其扶住。 “朕,朕是大唐天子,谁敢限制朕的自由……” 也不知是吓得有些失常,还是惊慌之下口不择言,李承宏一反常态的居然开始咒骂玛祥仲巴杰。这下又把他身旁的宦官宫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拦着他,不让他说出更加招惹祸事的浑话来。 一名宦官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面捂着李承宏的嘴,一面带着哭腔劝道: “陛下,陛下快别说了,吐蕃人不讲理,万一,万一杀进来可如何是好呢?到时候奴婢们纵然一人有九条命,也救不得陛下了啊……” 这倒是实在话,李承宏好像也明白了过来,马上闭口不言,良久才狠狠一跺脚。 “先生误我,先生误我啊!” 他身旁的宦官倒也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 “杜先生曾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陛下都只当于己无干,吐蕃人不会为难陛下的!” 李承宏一愣,想了半晌也没记起来杜乾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没记错?” “奴婢岂敢欺君呢?千真万确是杜先生说的!” 这时,李承宏好像又忘了刚刚责怪杜乾运的话,谢天谢地的拍着胸口。 “先生有交代就好,快,扶朕到书房去!”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像大河里卷起的小水花一样,甚至都没能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为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冯翊与潼关的战事上。区区一个傀儡天子,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玛祥仲巴杰为了进一步的控制唐朝旧臣的动向,直接下令全城不分昼夜一律戒严,限制通行,各坊的坊门无令不得随意开启,如果遇见街上有游走闲逛之人,巡城的军卒有权当街击杀。 这一系列的措施尽数颁行之后,玛祥仲巴杰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这番雷霆处置必然打乱了那些奸细的计划,突如其来的全城戒严,甚至都没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念及此处,玛祥仲巴杰浑身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严密控制了十王宅里的李承宏和兴庆宫中的赤松德赞,又将副相益喜旺波和巴桑希支出了长安,可以说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已经彻底*了李承宏与赤松德赞甥舅之间的密谋。 “去大狱中把崔涣提来见我!” 他略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也许现在正是用得着这个唐朝宰相的时候,如果此人肯抛头露面,长安城内那些涌动的暗流至少就能平静三成。对玛祥仲巴杰而言,这座瑰丽堂皇的长安城既是到手的宝贝,可也是一个沉重的包袱,锄奸最好的办法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然则,倘若当真如此做了,势必将进一步的丧失人心。那么,他此前所做的那些谋划,立足于关中,东出于天下便都成为空谈泡影了。 这也是玛祥仲巴杰废掉唐朝天子的帝位之后,又另立了一个与吐蕃颇有渊源的皇帝之原因。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佝偻着身子的唐朝宰相就出现在了玛祥仲巴杰的面前。他特地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见崔涣的脸上还带着斑斑的污迹,身上袍服虽然干净,但却很不合身,显然是仓促间寻了旁人的穿上。 崔涣走路时一瘸一拐,他在大狱中没少遭罪,尤其鱼朝恩掌权时,更是日日拷打,几乎丢了性命。 此时,玛祥仲巴杰心中也是万分感慨,心思竟渐渐的飞到了十年前,那时的他还不是吐蕃手握重权的大相,作为一名外邦使者,每每见到大唐的官员都不免要谨小慎微的应对,尤其是那个叫李林甫的宰相。对方只要多看他一眼,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得打上一个寒颤。 而今,时移世易,唐朝的宰相倒如此狼狈的在他面前乞怜,当真世事难料,令人不忍唏嘘啊。 “崔相公快请入座,让你受委屈了!” 崔涣恭敬的匍跪于地行礼,颤声道: “崔某承蒙大相不弃,才能苟活至今,不胜惶恐,羞愧……” 眼见着崔涣如此恭顺,玛祥仲巴杰心下颇为欢喜,其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唐朝重臣,现在终于有宰相一级的人站出来投效,还怕没有效仿之人吗?是以,他也很是装作礼贤下士的模样,从座榻上起身来到崔涣面前,亲自扶住了崔涣的双臂,将其请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崔相公不要妄自菲薄,我平素最敬重的……” 突然,玛祥仲巴杰只觉得自己肋下一凉,继而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原本紧抓着崔涣左臂的右手好像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他颇为疑惑的看向了崔涣,但却从崔涣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刻骨的仇恨与愤怒的火焰。 “你……” 瞬息之间,崔涣原本迟缓的动作竟变得迅捷起来,右臂长长的向后甩开,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刃带出了一道血线。 “崔某食唐朝俸禄,又岂会向你摇尾乞怜?今日便替太上皇替惨死在屠刀下的军民们报仇!” 说罢,崔涣的右臂蓄足了力气,又狠狠的捅了下去。玛祥仲巴杰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本身又孔武有力,之前在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暗算,现在见锋利的短刃又通过来,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躲避。但刚一用力,肋下的伤口就疼得他直咧嘴,一个踉跄脚下不稳便仰面跌了下去。如此,反而阴差阳错的躲开了崔涣用足了力气的第二刀。 玛祥仲巴杰跌倒,崔涣一刀刺空,又因为用力过度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前摔了出去。这一摔把本就身体虚弱的崔涣摔了个七荤八素,手中短刃也差点脱了手。 趁着这个机会,玛祥仲巴杰高呼: “来人,快来人,抓刺客!” 声音尚未落地,殿门就被从外面撞开,全副甲装的吐蕃武士冲了进来。 只见玛祥仲巴杰半截衣袍都已经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武士们睚眦欲裂,哪里还敢怠慢,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 崔涣眼看就要功败垂成,又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将短刃高高擎起,扭身冲着玛祥仲巴杰的胸口狠狠的扎了下去。 …… 一根小臂粗细的绳索吊着个大箩筐缓缓顺着城墙向下滑去,箩筐平稳落地,一个人影从箩筐里窜了出来,双脚挨着地面便一猫腰撒腿狂奔向南面的树林。此时夜色已深,他用千两黄金买通了一个把守城墙的校尉,又冒了极大的风险才逃出了长安城。此人正是秦晋麾下的密探头子杜乾运。 今日一早,杜乾运就已经觉察出了情况有异,在安排妥当一系列的密探之后,便着手逃出城去。正是因为有着异于常人的这种灵敏嗅觉,他才在一次次的险境之下化险为夷。进入树林以后,里面早就有人等着接应。 杜乾运二话不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战马,一溜烟的向南狂奔。他现在不敢向东返回潼关,吐蕃人的步骑人马陆陆续续开赴潼关和冯翊郡,现在往东去就等于自投罗网,相较之下往南去反而会避开沿途的吐蕃人,更安全。 第九百一十九章:四面皆楚歌 “什么?让崔相公去行刺蕃相,亏杜乾运能想得出来!” 裴敬吃惊的看着秦晋,他实在想不到,一直被自己轻视的那个墙头草居然能下如此大的一盘棋。秦晋也是颇有些感慨的笑了笑,这则消息是杜乾运一日前送来的,按照其策划的时间点,今日此时怕是应该就开始实施了,只不知成败如何。 一旦崔涣将行刺付诸实施,长安城势必要内外戒严,到时候消息传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崔相公为国鞠躬尽瘁,做此选择也不例外,只可惜了……” 秦晋话到此处便顿住了,他和崔涣虽然矛盾的时候多,和谐的时候少,但却十分钦佩崔涣的为人,今日情知其必死,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裴敬与秦晋此时此刻的想法也差不多。 “崔相公为国尽忠,今日一刺固然成就千古名声,恐怕也将为吐蕃人所不容,只希望他能一击成功,也不负了搭上一条性命。” 裴敬的情绪有些激动,长安陷落于吐蕃之手,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上皇惨被烧死在凝阴殿,成为废人的天子也在长安陷落后不知所踪。短短数年间,唐朝便由一个空前盛世跌落到万丈深渊中,何时才能触底竟也成了遥遥无期的奢望。他是个生在盛世,长在盛世的勋贵子弟,心中自然有着秦晋所没有的骄傲情节。 现在,身为唐人所有的骄傲都被胡人踩在脚下,恣意践踏,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末将现在就恨不能插翅飞到长安去,拿玛祥仲巴杰老贼的首级祭拜惨死在贼子铁蹄下的无数生灵!” 秦晋还是头一次看到崔涣这般激动失色,于是来到他的身后,抬起右臂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吐蕃人气势正盛,神武军应当避其锋芒,等到他们的锐气在关中大地消耗殆尽时,便是咱们屠狗杀鸡的时候到了。” 作为神武军的领袖人物,秦晋所考虑的不单单是关中一战的得失,还得有更长远的谋划。以神武军现在的实力,和吐蕃人硬战也不是不能,但势必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得胜恐怕伤亡也不会小了。 然则,打败吐蕃人还只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彻底全歼盘踞在河北道的安贼叛军。如果神武军伤亡过甚,还能拿什么歼灭野心勃勃的史思明呢?就算一连过了吐蕃和史思明的两道坎,还有其他领兵的节度使虎视眈眈,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做渔人之利的打算呢? 要知道,唐朝的内斗有时可远比外战来的要更加凶猛,更加无情。 经过了多年的历练,秦晋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更深谙自保之道。 “好了,不管杜乾运策划的成功与否,神武军都必须立即做出反应,听说吐蕃的副相亲自领兵进逼潼关,以秦某之见这应该是佯攻,为尚悉结猛攻冯翊做策应。咱们索性就把佯攻打成实战,要让对方相信,神武军急于冲破堵在潼关西面的战线。” 裴敬有些纳闷。 “大夫刚刚还说了要保存实力,静观其变,怎么现在又要打硬仗?” 秦晋依旧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不一样,如果不打的吐蕃人疼到骨子里,他们只会无休止的在潼关外耀武扬威,尚悉结也很可能在杜甫安然转移冯翊百姓之前就横扫了冯翊郡。” 现在神武军和吐蕃军拼的除了实力以外,还有心理素质。 很显然,玛祥仲巴杰并不觉得吐蕃的二十万军足够两线作战,所以在西进中便分了进攻的主次,这些动作一丝不差的都落在秦晋的眼睛里,他的应对之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吐蕃人在不想打硬仗的地方打成硬仗。 一旦让吐蕃人的策划出现了问题,神武军自然也就有机可乘了。更何况,还有杜乾运策划的行刺事件。突然间,秦晋猛的从座榻上站了起来,提高了调门,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的说道: “速派人沿着渭水向西传播谣言,就说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在今夜遇刺,不治丧命!” 裴敬先是一愣,继而又大笑道: “大夫妙计,就算行刺失败了,也一定搅得吐蕃人心神不宁!” 在吐蕃的内部问题上,秦晋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玛祥仲巴杰和小赞普赤松德赞之间的矛盾。而此次吐蕃大军名义领兵西进的人就是支持赤松德赞的副相益喜旺波。 秦晋将自己的想法简单描述了一番,裴敬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大夫给那益喜旺波出的题好生刁钻,他又怎么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一切还都不好说,益喜旺波是支持小赞普赤松德赞的,玛祥仲巴杰又岂能真正将兵权交给他呢?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玛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传到吐蕃军中,此人便定会不遗余力的攫取兵权,然后回师长安,助赤松德赞彻底掌权。” 裴敬亦在拍了一下面前条案之后占了起来。 “他们急于回去,咱们偏偏就不能让他们轻易的走了。越焦越躁之下,便失去了战斗力,就算十万雄兵又如何?还不是土鸡瓦狗!” 秦晋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 “别忘了,还有田承嗣在京兆府闹的风生水起呢,看他们如何左支右拙吧……” 田承嗣的确在京兆府北部闹的风生水起,轰轰烈烈,仅仅的三天的功夫,应和起事的县便由最初的十几个陡然增加到了五十几个,除了京兆府的郡县以外,还有泾州、宁州、邠州等地的各县纷纷群起应和,而且局势的发展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又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然则,田承嗣是最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见叛军在长安的吐蕃人迟迟不来进剿,便进一步决定成立民营,将应和郡县的百姓都编入民营,一则可以随时撤离,二则还在必要之时可以组织起来打上一仗。 而最初在田承嗣的胁迫下,不情不愿起事的县令章杰此时却成了最活跃的人物之一,到处以首义的身份联络各县,除了协调已经加入举事群体的各县主官以外,更还连连敦促那些处于观望之中的个地方官吏们事实证明,章杰的带头和撺掇,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整个关内道南部,尤其是距离长安近的各郡县,原本大部分都效忠听命于李承宏伪朝廷的。 但经此轰轰烈烈的一闹,这些本就心存不甘的地方官吏们立即就找到了光明大道一般,仅仅又一日的功夫,原、宁、庆、延等州郡的太守都纷纷重申了田承嗣所炮制的讨逆檄文,要将李承宏这个叛逆绳之以国法,把心怀叵测的吐蕃人撵回吐蕃去。 眼看着自己无心插柳之举已经渐渐成事,但田承嗣反而越来越是不安,因为他最初是抱着玩一票就走的打算,可不管那些鼠首两端的地方官死活。但随着局势的发展,原本的十几个县,发展到现在的数十县,甚至连各州郡的郡守都加入进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 田承嗣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也十分清楚,别看现在京畿道与关内道各郡县闹的欢实,一旦吐蕃大军卷尘而来,这些仓促组织的民营就是乌合之众的存在,所以他十分担心吐蕃人会突然挥师进剿。然则,他的担心竟迟迟没有到来,这就大大的违背常理了。 动静闹的如此之大,就算吐蕃人再后知后觉也总得有点反应吧?很快,田承嗣的疑惑被一则沸沸扬扬的传言解释通了。 “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被刺丧命,领兵在进逼潼关的副相益喜旺波回师长安夺权……一直做傀儡的小赞普赤松德赞也不甘寂寞……” 章杰一口气将自己能打听到的传言都说了出来,他虽然觉得有些传言传得比较邪,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田承嗣大喜过望,连连拍着大腿,仰天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笑了一阵,田承嗣又赶紧命章杰传令下去,各地的民营已经组织成型的要进行一次实地演练,目的地便是嵯峨山与泾阳之间的平原。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田承嗣看重了当地的水系复杂,就算吐蕃人来攻,也一定会为河水所阻滞牵绊,而让民营有一些近距离接触吐蕃人的经历,也好为将来反攻长安做好必要的准备。 事实上能够组织起来的民营也大都是京畿道境内的若干郡县,大致能有两三万的精壮,其余则全是老弱妇孺。至于再往北的关内道,虽然不少郡县也宣布起事,田承嗣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两三万精壮的人马不论战斗力如何,拉在一处也很有一番景象的。 除此之外,田承嗣更是要以这次行动对盘踞在长安的吐蕃人做一次试探,看看玛祥仲巴杰遇刺身死的消息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 第九百二十章:乱起深更中 关中的局势发展有些奇怪,秦晋站在巨幅地图前,眉头微皱,吐蕃人的反应从昨天开始变得异于往常。如果玛祥仲巴杰当真遇刺身亡,吐蕃大军的进攻意识就绝没有这么强烈。 昨天的战斗打的颇为惨烈,原本应该虚张声势的吐蕃人居然与主动出击的神武军打了一场硬仗。裴敬的部下作为昨天参加战斗的主力,打的很是艰难,几乎是毫无寸进。面对这种情况,他的脸上也多少有点挂不住,潼关的神武军绝大多数都是头一次在秦晋面前露脸,初次表现就显得拖泥带水,很多校尉旅率们也都纷纷要求再次请战。 不过,秦晋却拒绝了他们请战的要求,下令坚守大营不出,等着吐蕃人来攻。 裴敬也一改往日的沉稳作风,缠着秦晋要求再给他一次出战的机会,这回定然要打的吐蕃人后退三十里。 然则,秦晋却反问道: “就算吐蕃人后退了三十里,又于事何补呢?” 裴敬被问的一阵语塞,思忖了一阵,不觉有几分气馁,摇头道: “大夫所言甚是,末将过于为了求胜而求胜了!” 秦晋点点头。 “潼关以西的吐蕃人不下五万,还有那些新附之军,加起来至少有十万众,你麾下的将士不过三万上下,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呢?以弱势之兵本就该守为上策,如果一味的主动进攻反而给了吐蕃贼兵占便宜的机会。” 说到此,秦晋又顿了顿,随即道: “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试探吐蕃人的反应,包括昨日的强攻亦是试探的一种形式,既然他们打的狠,咱们就转攻为守,看他们如何转为强攻。” “倘若吐蕃贼兵不强攻呢?咱们岂非白白的错过了机会?” “也不尽然,如果玛祥仲巴杰遇刺是真,吐蕃人势必不能在潼关外长久逗留,咱们耗得起,吐蕃人却耗不起。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崔涣的行刺失败了,吐蕃人的反应则难以预料了。” 正说话间,忽有军吏送来了军报。 “中郎将田承嗣的军报到了,请大夫过目!” 装着军报的密封铜管被送到了秦晋的案头,管口的火漆封口完好,秦晋用力拧动铜管一端的盖子,火漆随之破裂……抽出了里面的羊皮纸,秦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长长舒口气,掂量着手中的军报看向裴敬。 “想不到啊想不到,田承嗣在京兆府居然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看看吧,数十郡县纷纷景从,吐蕃人和李承宏的麻烦大了。” 这则消息当真让裴敬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开始并未将田承嗣这个降将看在眼里,因为此人本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当初此人为安贼镇守潼关的时候,所表现出来可完全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后来,田承嗣逃出潼关以后,又领兵去攻风陵关,反在风陵关下活活的被陈千里拖住,粮草消耗殆尽,为了一口饭吃,不得不选择投降。 就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又无能的降将,居然能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难怪裴敬不信。 “看看吧,确定无疑了,玛祥仲巴杰必定出了意外!” 说着,秦晋将手上的羊皮纸递给了裴敬。 裴敬也点头附和道: “嗯,也只有如此解释了,否则吐蕃人又怎么能任凭田承嗣联结数十郡县而没有反应呢?想来那玛祥仲巴杰能在吐蕃大权独揽,也定然不是易与之辈,绝对不可能任凭一支反吐蕃的力量在关中活动而听之任之。” 一目十行的看过了羊皮纸上的内容,裴敬连呼不可思议,这其中诚然有运气的因素,但田承嗣在其中的作用也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言果然不虚!” 闻言,秦晋笑了。 “田承嗣曾经是你的手下败将,可也莫要因此而轻视了他。此人在北边与契丹人作战打了十几年,如果没有点本事也不可能得到安禄山的重用。当然,正因为他聪明,耍滑头自是在所难免,秦某也没想到,他居然也有孤注一掷的时候。边看他军报上写的轻描淡写,实际情况可能到了不生则死的程度,也许是天佑我神武军,吐蕃人反应失常,这才给了他有可乘的机会。” 秦晋的一番剖析倒让裴敬诚服,同时也有些摩拳擦掌。 “也只有玛祥仲巴杰遇刺这一种可能了,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就坐等那两路吐蕃人马自行瓦解。” 吐蕃内部的矛盾,裴敬也了解不少,玛祥仲巴杰趁着小赞普赤松德赞年资浅薄而大权独揽,虽然现在如日中天,又有着攻克长安大败唐兵的功劳,可也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因为随着小赞普年龄渐长,也必然会对那个处处大权独揽的大相心生厌弃,而且在小赞普的身边又有一批受排挤之人是指望着通过小赞普亲自掌权以后翻身的。如此时日稍长,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吐蕃权贵层里就渐渐的形成了一股围绕在小赞普身边的无形力量。 假如玛祥仲巴杰一旦遇刺,那些长久被压制的吐蕃权贵们势必会爆发出一波强烈的反弹。至于反弹的有多猛,裴敬也难以预料,他只希望静观其变之下可以尽快的反攻长安,毕竟让这些高原上的胡人占据了长安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情,更会使北方草原上的胡人渐渐生出了不轨之心。 “昨日吐蕃人一改佯攻的计划转而强攻,未尝不是掩盖他们内部愈演愈烈的矛盾。” 见秦晋如此说,裴敬又忍不住问道: “大夫可是要派兵继续强攻?” 不过,秦晋却当即予以了否定。 “昨日你的部下损失不小,不能再强攻了,从即日起还是只做袭扰,扰得他们焦头烂额就是,相信不久之后这些吐蕃人就该露出破绽了。” 也许是关心则乱,裴敬居然又问了一句: “万一他们不乱呢?” 秦晋哈哈大笑。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就在秦晋和裴敬二人揣测吐蕃内部的情形之时,副相益喜旺波正马不停蹄的在营中四处联络,早几日有谣言疯传玛祥仲巴杰遇刺,所有人都不以为意,都当这是唐兵故意制造的谣言,要乱他们的军心。 但是,一连数日过去了,谣言不但没能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包括益喜旺波打发回长安探听消息的人竟也一无所获。如此一来,就由不得人不多想,包括军中掌握实权的将军都有些惴惴不安。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唐兵意外的反守为攻,对他们发动了强攻。攻势之猛是他们进入关中以来所罕有的,为了不使潼关的唐兵发觉他们内部的隐忧,便只得一改佯攻的既定策略,硬着头皮打了一场硬仗。 昨日一仗打的的确令吐蕃人大出所料,原来唐朝的兵马也不全是守御长安的那种猪狗之兵,如果当初用这些敢战善战之士,恐怕他们能否轻易的入主长安都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表面上看,此时的吐蕃打应风平浪静,而实际却是暗流涌动。益喜旺波和一些同情小赞普的军将开始暗中勾结,打算拥护小赞普重新掌权。 领兵的将军是玛祥仲巴杰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本该在第一时间扑灭这种异常的苗头,但益喜旺波的话却让他犹豫了。玛祥仲巴杰一死,他们便失去了靠山,当初那些被玛祥仲巴杰打压的人势必会联手复起,站在小赞普一边。到那时,如果继续不识时务,死硬倒地,只会为玛祥仲巴杰殉葬。 吐蕃人没有汉人那些忠君的想法,做事凭借的都是本能,因而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殉葬。正是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领兵大将放弃了及时制止益喜旺波的想法,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 益喜旺波正是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开始在军营中大举联结那些对赞普心有同情之人。事已至此,他也想通了,不论玛祥仲巴杰遇刺身死的传言是否坐实,这都是一次万万不能放弃的机会,此时放手一搏,说不定就能搏出个广阔的天地来。 很快,便有数千人表示愿意与益喜旺波支持赞普亲掌大权,这些人里多数是军中百夫长以下的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卒,但这也足够了,只要将这数千骨干的情绪调动起来,便足以影响十万大军。 目前摆在益喜旺波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难关,那就是领兵的主将和他身旁的一干高级军将,这些人不仅对小赞普没有同情之心,甚至对赞普的掌权还心存疑虑,此时之所以没有做出反应,那是还没回过神来,一旦事情有了反复或是变化,没准就会举刀大开杀戒了。 “杀反贼,拥护赞普!” 半夜三更,呐喊之声如惊雷炸响,几乎与此同时,中军大营被重重乱兵所包围,营门很快被撞开,乱兵潮水般的涌了进去,顷刻间便血流成河…… 第九百二十一章:大厦将欲倾 中军门外,一排排高赶上,悬挂着几百颗血淋淋的头颅。这些头颅的主人原本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其中也包括他们的主将。昨夜的兵变来得突然,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此刻益喜旺波心中是怀着无限的唏嘘与感慨的,在一日之前他还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夺取五万吐蕃大军兵权的一天。当然,除了五万吐蕃兵,还有五万后来投降的唐兵五万人。只是在他眼里,唐兵不可能跟随他们返回高原,是以也是可有可无的。 真正所能被依仗的,只有那五万吐蕃兵。现在人人都知道了玛祥仲巴杰已死,只要咬死了这一点,吐蕃众军将们便只能选择站在赞普一边,原本还以为要等上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出现的机会,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 “众军听令,大相遇刺身亡,赞普身边有见利忘义的奸人要残害赞普,咱们绝不能坐看赞普遭受如此灾祸。从今日起,不再进攻潼关,立即返回长安,解救赞普!” 益喜旺波的声音很是响亮,但点兵场上的军卒们却都鸦雀无声。 “都听到了吗?回长安,救赞普!难道你们不想做拥护赞普的功臣吗?” 终于,有稀稀拉拉的拥护之声渐渐响起,随之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呼喝之声。 “回长安,救赞普!” 数万吐蕃兵异口同声,竟有气震山河之势,益喜旺波觉得大事可成。 他自问与野心勃勃的玛祥仲巴杰不同,吐蕃人生在高原上,为什么偏偏要到低洼酷热的关中上来呢?所以,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拥护赤松德赞掌握实权,依托高原对唐朝这座天然的大粮仓予取予夺。比起那不切实际的野心来,这是十分容易实现的目标。 所以,益喜旺波在下令撤兵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与唐朝人争夺关中和中原,这本就是痴人说梦般的狂妄之举。玛祥仲巴杰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只会将吐蕃拉近亡国灭种的深渊。 吐蕃人来的快,去得也快,在益喜旺波的敦促下,许多军卒甚至来不及收起军帐等一应物资就在最后期限之前踏上了西返长安的官道。数万人沸沸扬扬搅扰的官道上扬尘四起,远远望去竟像是巨大无比的烟龙弥漫向西而去。 跟随吐蕃兵一同抵达潼关的新附军则被益喜旺波无情的“遗弃”。当然,他是以军令的形式让这些投降过来的唐兵在此断后,如果有神武军追上来,则必须予以回击,至少也要挡住他们三日以上的功夫。 新附军的首脑们也不傻,眼见着吐蕃人全部撤离之后,也就开始动起了寻找后路的心思,吐蕃人眼看着就要卷铺盖滚回高原了,如果他们傻呵呵的遵守军令和神武军做对那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为。 所以,益喜旺波前脚刚走,新附军的请降使者后脚就站在了秦晋的面前。 “蕃贼已经西逃,俺家大帅愿扶住御史大夫击败,击败他们……立下,立下此等不世之功!” 坐在秦晋左手边的裴敬登时便被这憨厚使者逗得仰面大笑。 “吐蕃贼兵已经逃了,就算秦大夫追歼了他们,又与你家大帅何干呢?” “这,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俺家大帅还为御史大夫通风报信了呢!” 有点强词夺理的味道,裴敬也不想和他继续争执下去,他知道秦晋一定十分迫切的需要这五万新附军重新归服唐朝。其实,这些所谓的新附军大多是神策军和左武卫成建制投降吐蕃后被改编而来的。战斗力虽然低下,但在关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如果将他们纳入神武军麾下,放眼关中便再没有人可以与神武军抗衡了。 秦晋看过了使者递上来的书信,便好言道: “回去告诉你家大帅,秦某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只要在这一刻起重新归附我大唐,便都是忠义之士,前事既往不咎。杀一贼兵,则立一贼之功,杀上一百贼兵,则立百贼之功,明白吗?” 其实,那使者等的就是这句话,秦晋的保证结结实实,没人会怀疑他会出尔反尔,毕竟秦大夫的名声在关中是无可比拟的,此等人物说一句话,分量也自然赶得上泰山了。 “小人替俺家大帅谢秦大夫的再生之恩!” 说着话,那使者居然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就实而言,这些人也不愿意当吐蕃人的鹰犬走狗,现在幸亏有秦晋不计前嫌的接纳他们重新做回唐兵,自然欣喜不自胜。 具体的交接事务,秦晋便不在亲自过问,而是交给了中军负责相关事务的军吏们与那些降将交涉对接,他现在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益喜旺波急着赶回长安去,究竟为了什么。 不少人都觉得,益喜旺波急着赶回长安是急着取代玛祥仲巴杰,成为新一任的吐蕃权相,但秦晋却觉得此人并没有玛祥仲巴杰的眼界,虽然也算得上难得的相才了,可终究格局有限。 “诸位都说说,益喜旺波逃回长安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秦晋特地用了个“逃”字,如此仓皇的离开,其实与逃也没有任何区别了,而更加主要的原因则是如此态度可以大大的提升神武军内部的军心士气。 “还能作甚了,当然是一刀宰了那小赞普,然后他自家做赞普……”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很快招来了阵阵哄堂大笑,在座的人众绝大多数都知道益喜旺波是小赞普的老师,也算得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杀掉傀儡小赞普而自立呢?再者说,玛祥仲巴杰无论是权力和人望都远远胜过益喜旺波,都没有选择这么极端的做法,如果益喜旺波不自量力的打算自立,那只会为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最终受益的还是神武军。 “如果益喜旺波如此愚蠢,倒是我神武军之大幸,只可惜啊,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贼人的愚蠢上。” 众人自然没将益喜旺波自立的话当真,可也都认为,益喜旺波杀掉领兵大将逃回长安,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极不明智的,已经使得吐蕃人在关中立足的根基遭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这一点秦晋自然也看的十分清楚,实际上,益喜旺波的行为不仅仅是他们撤军这么简单,而是将吐蕃东代大将尚悉结的侧翼敞开,完全暴露在了神武军兵锋的威胁之下。 这并非是夸大其词,尚悉结在益喜旺波并兵撤军的半日后收到了消息,气得他差点刀劈了赶来报信的探子,好在部众死死的拉住了他,才没有使得一名无辜的吐蕃勇士惨死于刀下。 此时此刻,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城就在眼前,只要再给他三两日的功夫就会轻而易举的攻下此城。在此之前,尚悉结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冯翊郡太守杜甫无意坚守同州,在吐蕃大军渡过北洛水之前就已经撤离了大部分的百姓。 尚悉结并不在乎这一点,他在乎的只有同州城,攻下这座三辅大城,一把火烧掉,就会缓解来自河东神武军对长安的威胁。此前曾经有传言,说是河东的神武军西渡黄河,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实之言。很显然,河东的神武军还要面临来自河北史思明叛军的威胁,并不能轻易的到冯翊来。 就在尚悉结以为一切都已经底定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的是岔子居然处在了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益喜旺波身上。堵在潼关门口的大军一旦撤离,就等于把他的身后和侧翼毫无防备的摆在了潼关的神武军面前。到那时,腹背受敌,恐怕能不能安然的从冯翊撤离都成了未知之数。 愤怒过后,恐惧和无力感深深的占据了尚悉结的内心。他并非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此前有传言说大相玛祥仲巴杰遇害,一直都当做是唐兵故意散布的谣言,以乱其军心,现在看来应当绝非是空穴来风,否则益喜旺波凭什么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掉了大相派在军中的数百亲信,又领着大军仓促西返呢? 就在益喜旺波撤军的当日,京兆府北部的民营演练也告一段落,对于演练的结果,田承嗣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这是他所见过的民营中表现最差的,而且没有之一。其实也难怪京兆府北部数县组织起来的民营表现差,毕竟仓促组建不过旬日功夫,又怎么能和那些经过数月系统完整训练的民营相比呢? 县令章杰却对这支民营报以了十分大的期望,觉得以军功博取官爵晋升的机会便在今朝。 “敢问将军,咱们这民营比之吐蕃贼兵如何?” 田承嗣暗暗苦笑,只凭章杰如此发问,便暴露了他对兵事上的一窍不通,难道就看不出来那些民营的民兵连最基本的号令都执行的五花八门吗? 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看起来很“残酷”的事实如实说出来,毕竟让这些人对自身的实力抱有足够信心才能尽最大限度的稳定军心士气。 “我关中勇士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一战,定叫吐蕃贼兵喊爷叫娘,抱头鼠窜!” 第九百二十二章:郎将点迷津 田承嗣这是有意将他们捧上天,能把一群乌合之众有效的凝聚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信心膨胀,以超高的军心和士气维持住这种膨胀。而章杰此时此刻也成了田承嗣最为卖力的拥趸之一,眼见着中郎将如此信心满满,他对未来也充满了幻想,如果能趁现在抓住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在官场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算将来做一郡的太守也未尝不可。 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希望之火,大唐立国以来素以军功为重,向从前的名将,高仙芝、封常清之辈,都是些出身低贱之辈,后来还不是凭借着在安西屡屡立功而拜将拜相吗? 章杰自问可能没有宰执之才,但能够跻身于高官之列,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此生便足以。 “中郎将以为,咱们这些人能不能突袭长安呢?” 将这句在心头徘徊了许久的话问出来,章杰就用无比热烈期待的目光看着田承嗣。 “突袭长安?” 田承嗣好像听到了最为可笑的笑话,但他只反问了一句就愣住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跳了出来,所以在顿了半晌之后,便又猛的一拍大腿。 “章明府好见地,咱们就去突袭长安!” “当,当真?” 章杰原本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不曾想竟得到了田承嗣的大力肯定,不由得兴奋异常,只觉得自己距离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理想又近了一大步。 “下吏愿为中郎将牵马执蹬,打,打头阵!” 岂料,田承嗣又神秘的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番突袭,只宜智取,不宜强攻,章明府乃运筹帷幄之才,冲锋陷阵未免大材小用了呢!” 田承嗣在神武军中也算是个异类,神武军中郎将以上的军将,九成以上都有着不错的出身,甚至不乏裴敬、卢杞这种大族门阀的出身,而田承嗣别说出身,就连亲生父母现在何处早都不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赤条条孤身一人,没了家族的羁绊倒也了无牵挂。他自打在十几年前投入北地边军做了一名普通的捉生军,便靠着军功和巴结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地位。 所以,在田承嗣身上就没有一般神武军将领的傲气,对待任何人都永远的和颜悦色,甚至像章杰这种小人物都不肯轻易身为加以颜色。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章杰觉得这个姓田的中郎将虽然为然有些粗鲁,但又不失豪气,倒是个可以公事的人。 得了田承嗣的夸赞,章杰反二还谦虚的摆着手。 “中郎将谬赞,实不相瞒,下吏除了读过几本兵书以外,算是从未有过正式接触兵事,而今三生有幸得遇中郎将才一尝所愿,说句不怕中郎将取笑的话,下吏实是怕因为德薄才浅连坏了中郎将的大计啊!” 原本,田承嗣只觉得章杰是个只善于巴结的无能之辈,所以也很看轻他,但他此时竟说了些实诚话,反倒有些另眼相看了。 在当今这个世上,永远都不缺那些自高自大的人,相反能够认清自己的斤两,又在外人面前可以坦诚的,则凤毛麟角。正是因为章杰的这一番话,反而激起了田承嗣的同病相怜之心。 两人的身份地位绝不能类比,可都是出身自底层寒门,无论在官场还是在军中,比起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清流,往往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未必能换回一成的收获。 与名门望族的清流相对,他们这些低层寒门之人则一律被称之为浊流,只有同为寒门中人才能深刻的体会到被排挤和被歧视的感觉。时至今日,田承嗣算是已经越过了龙门,在秦晋麾下做到中郎,未来的发展也一定不仅限于此。但章杰还是一个头顶透明天花板而难再晋升的七品小吏,他的某些方面很显然出动了田承嗣的恻隐之心,于是决定出手拉他一把。 “章明府可知秦大夫最看重什么?” “这……” 章杰突然愣住了,他没想到田承嗣会突然有此一问,仔细琢磨了一阵,心底竟忍不住一阵狂跳,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到秦大夫麾下做事吗? 满关中哪个不知道,秦大夫用人最不看的就是出身,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论名声还是人品皆能放在有用之处。 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冯翊郡太守杜甫,这个杜使君虽然出身也算名门,甚至于外祖母还是皇族李氏血脉,但到他这一代算是彻底破落了,听说在秦州做官时连儿子都因为五米下炊而饿死了。 就是因为结识了秦大夫,在短短的几年功夫里就从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吏一跃而成为天下望郡的太守,就连天子也不能小觑了人家,此等际遇当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章明府,章明府?” 章杰因为白日做梦而过于失神,以至于田承嗣一连叫了他数声才反应过来。 “下吏一时失神,请中郎将恕罪!若能德蒙中郎将引荐于秦大夫驾前,下吏定然铭感五内!” 田承嗣本就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嘿嘿一笑,道: “田某人的引荐不值甚的,关键还要看章明府自身,不是说么,打铁还需自身硬。” 眼见田承嗣的语气并不像要为自己引荐,章杰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强笑道: “下吏省得,省得……” 田承嗣早就惯于察言观色,又怎么能看不出章杰眼睛里流露的明显失望之色。 “明府并未明白田某话中之意,给明府交个实底吧,在秦大夫面前,引荐是最不值钱的,哪怕天子的引荐也是如此!” 此时他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着,章杰见状也觉得他不像在拿自己开涮,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难道,难道秦大夫还别有所好?” 田承嗣见章杰终于有点上道了,便又笑道: “是,也不是。秦大夫所爱者,还是有用之人,如果是酒囊饭袋又怎么能如得了大夫法眼呢?” 章杰干笑了两声。 “原也是这个道理,别说秦大夫,就是下吏也不会用那些酒囊饭袋呢!” 他自问不是酒囊饭袋,可又实在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能让秦大夫另眼相看,心里又再度失望,觉得能够在秦大夫面前露脸也许就是一种奢望。 不过,田承嗣却用一种大不以为然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朝中使相有人相托付,明府难道会因为所托之人是酒囊饭袋就敢不闻不问吗?” “这,这个,当,当然也不能!” 章杰笑的有些尴尬,他觉得田承嗣反问的也有道理,别说使相相托的人,就算一郡的太守相托,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巴结,所为的不就是寻着靠山,能够升官,光宗耀祖吗? “秦大夫乃非常之人,下吏实在比不得,比不得!” 田承嗣倒有些急了,这章节的悟性也的确差点,自己如果当真无意帮他,又怎么会废了这么多的唇舌呢? “直说吧,只要明府能把这京兆府北面数县的民营搞出点声色来,田某敢打包票,一定会入得秦大夫之眼!” 章杰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中郎将不欲使下吏共袭长安?” 话一问出口,章杰老脸一红,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到了现在,田承嗣也不再掖着藏着。 “问句得罪话,章明府既无领兵的经验,更无战场经验,田某凭什么让明府领兵呢?难道要田某将千百兄弟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一个生瓜蛋子的手上?这未免太草菅人命了吧!” 话很难听,刮得章杰老脸生疼,更是有些无地自容,亏得他刚刚还在幻想以军功升官,现在看来倒是人家田中郎将客气呢! 至此,他也明白了田承嗣的一番好意,双手合一,一揖到地,算是拜谢田承嗣的提点之恩。 田承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便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说实话吧,田某也想把这民营搞好,可惜田某天生就不是料理这事务的材料,如今就看章明府有没有这个能力和天分了。田某麾下带来的兵,八成以上都出自河洛民营,不少人还是其中能手,现在给你留下几十个,如果用得好了就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说着话,田承嗣就招来了身边的军吏,低语了几句让他赶紧去安排人手。这些都被章杰看在眼里,不免就有些感动,人家与自己素昧平生,竟能如此尽力相帮,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感谢了。 想一想此前自己所为,章杰甚至还有点惭愧,他那时可一直都在暗地里憋着一口气,打算给逼着他走死路的田承嗣弄点颜色看看,谁又曾想到,对方竟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助自己。 都说大恩不言谢,章杰在这一点心里还是颇为有数的,总觉得若能因此而出人头地,将来一定不会负了这位在关键时刻伸把手帮助自己的田中郎将。 指点了章杰的迷津以后,田承嗣也就没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事务上,继续开拓凭借着千把人在关中打开的局面才是正题!看着面前线条简单的地图,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长安两个字上。 第九百二十三章:醒来堕噩梦 章杰作为栎阳县令,却不在栎阳办公,此前他就跟着田承嗣将栎阳百姓一路撤退到了三元与云阳一线的嵯峨山以北,这里相对距离长安远一些,又有山地的阻隔,吐蕃人不熟悉道路,未必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自打章杰和田承嗣有了那次深入谈话以后,他就彻底放下了县令的架子,一门心思的扑在民营的各项复杂事务上。细究起来,此人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在料理民政上还是颇有一些手段的。 为了能够更好的参透民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章杰特地宴请了章杰留下来的几个百夫长,以堂堂县令之尊和粗鄙的军汉同桌对饮,自然是他放下了是身段的缘故,那些出身自普通良家子的百夫长也觉得受宠若惊,说实话,他们奉神武军的军令在地方上开展工作,遇到的最多的就是地方官吏的不配和或是阳奉阴违。 久而久之,地方官吏也给他们留下了一种固有的印象,那就是处处与神武军格格不入。现如今由田中郎将推荐的县令居然大为不同,竟主动的与他们交好,又是宴请又是陪笑脸,他们当然也乐于将所知一一奉告,知无不言。 为了更好的拉近关系,章杰特地弃了分食的几案,而是用了胡桌,大家伙围聚在一起,才能更好更方便的热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到了酣畅淋漓之际,章杰将身上的便服甩脱,只着一身月白色的麻布中衣,撸胳膊挽袖子,又端起了酒碗与众人对饮。 几名百夫长借着酒意很快就和这位章明府混的熟了,便笑道: “章明府好歹也是一县的父母,如何不穿锦缎,却穿俺们百姓才穿的麻布衣呢?” 章杰也是借着三分酒意,摇了摇头,又苦笑两声。 “当个县令又算得甚了?实话告诉诸位兄弟,章某也是个寒门出身,做了官又如何?还不是被那些自诩清流的豪门显贵瞧之不起?浊流!咱一辈子也就是个浊流,没有泼天的际遇,这县令就已经到头了!不穿锦缎就是要时时提醒自己,某与他们不一样,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 一名黄姓的百夫长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几分拿腔拿式的县令居然也有一肚子的苦水,但能在一起喝酒,就是没那他们当外人,是以说话便也不再有那么多的避忌。 “小人……” 才起了个头,章杰当即就伸出胳膊拦着他,责备道: “早就说了,章某披上那身官袍才是官,现下一身布衣,与诸位只做兄弟,没甚上下尊卑之分!” 黄姓百夫长也不再多做坚持,在坚持反而显得矫情了,都是性情中人,他便嘿嘿一笑,说道: “承蒙明府看得起咱兄弟,那就有话直说了,有些话说的可能不中听,却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说,尽管说就是,某巴不得受教呢!” “说教不敢,但俺也明白一点,这人活一世就要明白个道理,糖从哪甜,盐从哪咸。倘若今日做糖,明日做盐,恐怕到头来就是糖也不甜,盐也不咸!” 章杰当真也放得开,明知道黄姓百夫长是在暗指自己朝三暮四,没有一颗恒定之心,但既然说了全然受教,便索性起身一揖到地。 “今日黄兄之言振聋发聩,章某汗颜无地矣!” 如此一来,反倒弄的那几位百夫长大不好意思,也赶紧站起来回礼。 黄姓百夫长显然是这几个人里的头头,赶紧赧颜道: “其实,章明府没拿咱兄弟当外人,咱兄弟自然也是要替章明府打算的,这些话糙了点,但理却不糙。秦大夫乃百年不世出的大才,如果明府能打定了主意,投靠追随,哪里还用管甚的豪门大族了?” 章杰一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道: “章某当然有意,然而却没有问路之石啊,今日设宴款待诸位兄弟,正是有意相求啊!” 黄姓百夫长也是爽快,直接笑道: “明府能有用的着咱兄弟的地方就只管吩咐,俺们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掖着藏着。” 见状如此,章杰就知道今日之事成了一半。田承嗣说这些人都是民营的老百夫长,经他们之手*出来的人,七八成都被选入了神武军,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也不瞒诸位兄弟,章某有意投效秦大夫,只缺问路之石啊!” “明府的意思是?” “民营!若能将这数县的百姓练成精锐民营,自然就有了入秦大夫之眼的机会啊!” 几位百夫长都异口同声的拍着胸脯保证,此事有他们从旁襄助,绝不会坏了事的! 经过一夜的深谈,章杰总算弄明白了个大概,天光放亮,外面的雄鸡也喔喔啼鸣,看着屋内里倒歪斜,沉沉睡去的几位百夫长,他虽然身体也疲惫至极,但却也兴奋至极。 民营之所以能够被神武军当做后备兵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强调令行禁止,说白了就是用管军队的办法管老百姓,所有的百姓都被密集的编在一起,一切都是为了使生产等行为更具效率。 趁着脑子还清楚,章杰赶紧到廨房去查看名册,登记在册的百姓至少有七八万人,刨除了老幼妇女,精壮丁口至少也得有三万人。这三万人就是他昨天和田承嗣交谈中所指的民兵。 有过一夜的长谈之后,章杰的脑子异常清醒,明白这些未经过训练的百姓虽然被聚拢在一起,但依然是乌合之众,别说与吐蕃兵正面相抗,哪怕逃跑都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再说的明白一点,就是逃跑都未必能成功呢! 一个个念头纷至沓来,章杰的身上冷汗直流,突然觉得自己此前一厢情愿的过于幼稚,再想想田承嗣不时流露出的古怪笑意,只怕就是在笑他的吧。 但是,章杰并不觉得难堪,甚至很是庆幸,如果没有田承嗣,他可能还幻想在李承宏的伪朝廷里有所作为,实际上就在给吐蕃人做鹰犬,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神武军收复长安那是迟早之事,如果一条道跑到黑,将来等着他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当此之时,醒悟还不算晚,敢在秦大夫带兵进入长安之前,弄急出漂漂亮亮的花样,就算不能得到重用,也总能比当那栎阳县令有所进步吧? 章杰是个没甚大野心的人,只要能让他比眼下更进一步,就已经知足的很了。 …… 长安兴庆宫,一阵短促而低低的*过后,玛祥仲巴杰睁开了眼睛,他用了将近一刻钟时间才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想起身却被腰腹处的剧痛打散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力,起到一半的身子又重重的摔在榻上。 外面值夜的随从听到动静赶紧奔了进来,见大相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大相,大相醒,醒了?” 玛祥仲巴杰第一件事问的居然是差一点将他刺死的崔涣。 “崔涣可还好好的活着?” 那随从忿忿道: “若非大相昏迷之前特地有交代,小人们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 玛祥仲巴杰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摇头叹息。 “杀人易,得人心难,可惜你们都不懂这个道理啊!” 到了这个时候,玛祥仲巴杰也没有彻底放弃招抚崔涣,在他看来能否降服一人,只在于功夫用的深浅。 知道崔涣无恙,玛祥仲巴杰也就放心了,但很快又问道: “这几日堆积了不少军报公文吧?都捧来我看!” “有是有,不过多数都是东代大将的,副相那里在两日前就已经没有军报送回长安了!” 随从说的漫不经心,可玛祥仲巴杰听在耳朵里却暗暗胆颤心惊。 “两日没有军报,为什么没有军报,益喜旺波在做什么?” 玛祥仲巴杰的声音虽然因为身体虚弱而显得低沉,但却把随从吓得直冒冷汗,跟随大相多年,他自然清楚大相的脾气,像这种情况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达扎路恭呢,达扎路恭在哪?让他来见我!” 达扎路恭是玛祥仲巴杰新近提拔的另一个副手,虽然也位列副相,但由于年岁太轻,还不到三十岁,是以从不以副相自居。东代大将尚悉结带兵攻冯翊以后,达扎路恭就是他最为倚重的人。 “大相放心,大相昏迷的这三日全靠着达扎路恭日以继夜的处置公务,才不至于耽搁了大事!” 随从的话并不能使玛祥仲巴杰打消疑虑,什么叫不至于耽搁了大事?益喜旺波两日不送来公文,他派在军中的领兵大将也没有消息,就算傻子也能嗅得出其中定然有异,难道达扎路恭看不出来?再进一步说,就算他看得出来,以其年资和经验,又怎么能从容,妥善的处置呢? 现在玛祥仲巴杰只在祈祷,达扎路恭最好什么也没做,现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是越忙越乱,什么都不做却反而是最好的办法。如此,他或许还能有解决之法…… 第九百二十四章:大相的虚弱 十王宅,李承宏在煎熬中等待了整整三个日夜,当确切得知玛祥仲巴杰虽然遇刺,却并未身死的消息后,已经有了天塌地陷大祸临头的准备。他知道,玛祥仲巴杰乃当世枭雄,绝不会容许有人往他眼睛里揉沙子。崔涣行刺的事说是于己无干,但只要肯调查,很容易就会查出来背后所牵扯的人,就连那小赞普怕也别想独善其身。 事实上,在得知玛祥仲巴杰没死的时候,李承宏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玛祥仲巴杰来质问自己,就将问题一股脑的往小赞普赤松德赞身上推。反正在他看来,玛祥仲巴杰最大的敌人并非自己,而是背后有着正统光环的小赞普。至于那所谓的甥舅之情,在李承宏看来则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不过,就在李承宏惴惴不安等着末日降临之时,他却又得知了另外的一个消息。这则消息是神秘人以杜乾运在十王宅时所用之法传递进来的,所以在他看来可信度是十分之高的。 “益喜旺波杀了大相的亲信将军,难道这是要竖起反旗吗?” 这十王宅里没有李承宏信得过的大臣,他所有的心里话也只能和陪着自己长大的阉人宦官说说。 宦官近侍不忍心见自家主人终日惶惶,便好言安慰道: “吐蕃人窝里反,陛下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 “出头之日?到了?” 李承宏带着哭腔的声音笑的格外凄狂,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恨透了玛祥仲巴杰,但自己的命运却是与吐蕃人捆在一起的,一荣俱荣易损俱损。如果吐蕃人内讧,玛祥仲巴杰能成功的击败所有对少那还好说,一旦玛祥仲巴杰不敌,甚至于败退出长安,那么等着他的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用脚趾头去想想,李承宏也明白,秦晋是不可能支持他的,满长安城中那么多的宗室,太上皇的儿子孙子更是多达数百人,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自己根正苗壮啊。 “是啊,陛下,只要吐蕃人自己打起来,陛下不正好可以从中渔利吗?” 这几个宦官也是天真,居然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吐蕃人走了,大唐的臣民们还会奉李承宏为天子。 李承宏陡而尖着嗓子吼道: “朕不傻,朕知道,只要玛祥仲巴杰完蛋了,朕也得跟着完蛋,那些忠臣孝子们,可巴不得踩在朕的背上,再登高位呢……” 近乎癫狂的举动把他身边一应近侍宫人吓得尽皆失色,但也都没有什么好的言语可以平息其愤怒,只能远远的站着,等着他发泄完了再说。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历程中终于安静下来,一通歇斯底里的叫喊和蹦跳耗费了李承宏太多的经历,此刻他无力的倚着廊柱,大口大口贪婪的喘着粗气。 从出生到安禄山造反之前,李承宏一直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直到吐蕃人找到了他,扶持他当了大唐的天子,噩梦随着身份地位的陡然变化也就接连不断的来了。 “朕,朕真想一觉睡过去就不再醒来……哪怕一觉醒来发现此情此景不过是噩梦一场……那,那该有多好啊!” 眼见着主人说话语气软了下来,几名近侍才敢说话: “陛下还是到榻上休息一阵吧,睡一觉身体,身体也会舒服些……” 李承宏有气无力的挥着手。 “说的是,朕要去歇一歇,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与李承宏一般煎熬的还有小赞普赤松德赞,他的居所就在兴庆宫内,玛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他是知晓的,但至于此人的生死则因为内外消息的闭塞而一概不知。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如果玛祥仲巴杰当真遇刺身死,又或是重伤难以视事,自己的机会就来了,他相信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位曾经一手遮天的权相。 赤松德赞虽然今年才不过十二岁,但他的心智竟与同龄人大不一样,沉着而冷静,如果他不说,是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内心的煎熬的。然则,被他以为左膀右臂的益喜旺波和巴桑希都被狡诈的玛祥仲巴杰事先支出了长安,否则趁着这次机会定然能有所作为。不过即便如此,这位年纪小小的赞普依旧没有放弃希望,而是在煎熬和期盼中等待着,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最终等来的,不是奇迹,也是奇迹,身受重伤的玛祥仲巴杰居然没死,反而还强打精神亲自来探望赤松德赞。赤松德赞的心中不免失望透顶,可在这位手握重权的大相面前还是装作一副哀伤担心的模样。 “听闻大相遇袭受伤,我担心的这几日夜都睡不着,现在亲眼见着大相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今日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 说话间,赤松德赞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面对这个十分乖巧的少年,有时候就连玛祥仲巴杰都觉得疑惑,究竟他的这些言行是否出于真心,抑或是说起言行中至少也得有七八成的真心实意吧,否则又岂能说动情就动情呢? 然则,一旦离开了赤松德赞,不与其见面,只从种种迹象分析判断,此子的心机之深,令人心生寒意,汗毛都为之倒竖。 玛祥仲巴杰的虚弱都看在赤松德赞眼里,虽然曾经手腕刚硬狠辣的大相是一种令人不可测的存在,但现在他只看到了一个身体摇摇欲坠,又要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模样。 这一刻,赤松德赞真想仰天大笑,玛祥仲巴杰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心虚了,若再以往,这可是大相最不屑的所为了。直到好言好语的打发走了玛祥仲巴杰,屋中只剩下赤松德赞一人独坐时,他才有些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兴奋,直接表现就是坐立不宁。 看来,事态远比他此前所判断的要有许多出入,而玛祥仲巴杰遇刺一事,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也绝非仅仅是其身受重伤,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发生了。 …… 由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接连数日过兵,卷起的黄土面子遮天蔽日,先是打着奇奇怪怪的旗子的吐蕃人,接着又是行军缓慢好似秋游队伍的唐兵,这期间既没有大战,也没有小战发生,甚至连探马之间的冲突也没有发生一次。 以至于当地的百姓都以为双方已经罢兵言和了,不少胆子的山民百姓居然也远远的看起了热闹。 直到有眼尖的远远瞧清楚神武军特有的旗帜,百姓们再也抑制不住的欢呼起来。 “是神武军,神武军打回来了!” 一时之间,欢呼之声竟响彻官道两旁的山林,此起彼伏,久久不绝。神武军的从容出现,似乎也更加印证了当地百姓们的猜测,双方怕是已经罢手言和了! 不过,当地百姓们没发现的是,这支缓缓向西赶路的唐兵可不仅仅有神武军的旗帜,其间还夹杂着神策军与左武卫的旗帜,只不过由于神武军在关中的名声过于响亮,以至于百姓们在无意间都忽略了那些不一样的存在。 “同样是十六卫军,凭甚咱神策军就不如他神武军了?百姓们的眼睛可都瞎掉了……” “韩三噤声,这话岂是能随便乱说的!” “怕他甚来,窦三哥何时胆子如此之小了?” 韩窦二人的年岁都不大,看着都在三十上下,言语轻挑浮躁的是护军判官韩豹,阻止其胡说下去的,则是中护军窦嘉。两人父祖辈均在长安为官,一同受了荫补进入禁军,几经辗转才落脚在天子最为看重的神策军。 只可惜世事难料,先有天子中风残废,再有吐蕃人攻陷长安,神策军在其间更多时间只充当了鹰犬走狗的角色,哪个当权便依附于哪个,只可惜最后连掌管神策军的鱼朝恩都被杀死了,神策军便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被*的四分五裂。 而今,就算投靠了神武军依旧摆脱不了被当做鹰犬走狗的命运,很显然,神武军也把他们当做了可有可无的一种存在。这就是让韩豹心底里极为不爽的根源所在,他就是要骂,就是要发泄,到要看看那些口口声声说着虚伪到不能再虚伪话语的神武军会如何撕破脸。 “甚么神武军神策军亲如手足!分明便是哄骗总角小儿的把戏,他秦晋拿咱们当甚了,当三岁孩童吗……” 窦嘉眼见着劝说无效,也只能听之任之,索性远远的躲开,耳不听为静。 “哪位是窦护军?哪位是窦护军?秦大夫有请!” 忽然有人在人群中高呼着寻人,窦嘉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呼唤自己。 “窦嘉在此……” 窦嘉就像做梦一般,跟着来寻他的那位军吏往队伍的中间缓慢走去,他的心里也想打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秦大夫寻自己究竟有何事。但看那军吏一脸的严肃,似乎也不想多说话,只招呼了几句客套话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窦嘉只得放弃了从军吏的口中打探消息的想法。 第九百二十五章:窦宪的打算 秦晋阴沉着脸,站在他面前的铁甲武将虽然表现的很是谦恭,但目光里却时时流露着一丝桀骜不驯之色。他有意将神策军与左武卫进行裁撤整编,裁汰掉冗兵冗员和那些不符合条件的裙带关系,然后打散了编入神武军。 但在裁汰冗兵这件事上,他就得倒了神策军此时的主事人兵马使邵仲庄的极力反对,此人刚刚投降时态度还算配合,可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便有些原形毕露。倒是与其一同掌权的马军指挥使唐审行比较好说话。 除此之外,神策军的一些兵卒这几日还犯了神武军的大忌,那就是骚扰沿途百姓。仅仅出潼关的这一日夜功夫,秦晋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禀报,神策军与左武卫残部共计强.奸民女十三人,杀人事件二十九起,抢掠钱财则不计其数。 此次秦晋招来了邵仲庄便是要求他必须严惩查实的这些犯案军卒,但邵仲庄看了名单以后,则希望秦晋能够饶过其中的几人,只杀一部分做警告便是。如果说邵仲庄在此前反对裁撤冗兵不论是否出于保存实力的原因,至少还属于意见之争,在秦晋的底线之内,而现在直接无视他颁下的军中律条,就已经实实在在的触及其底线了。 由于秦晋的一再强调和重视,在神武军中早就形成了一种传统和习惯,那就是犯了任何事都没有触犯军中律条所得到的惩罚更为可怕。也由此,神武军令行禁止,毫不拖泥带水,现在神策军还只是依附于神武军的一支武装力量。就已经带来了各种看得到和看不到的麻烦。此时,他心底里已经腾起了不可遏制的杀意。 不过,此时正在反攻长安的关键时刻,秦晋不想在大战之前杀将,所以便将怒火和杀意战且压了下去。 “秦某不管是何原因,凡是触犯军中律条的,必须照章惩罚,没有商量的余地,希望邵将军能招集部属再一次重申。” 邵仲庄看着秦晋,陪笑道: “大夫放心,末将这就回去再强调一遍,可末将所提的那无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得的啊……” 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人都是权贵世家塞在军中的子弟,如果杀了他们就等于和那些世家望族翻脸。这年头,做官的宁可得罪天子,也绝不敢得罪这些势力根深蒂固遍布朝野的大族。 邵仲庄的提议除了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也是有点醒秦晋的意思。但秦晋从建立神武军的第一天起,就没给过任何人可以拥有特权的机会,在神武军中,郎将以上的出身自名门望族的至少占了七成,其中不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这样的超级郡望大族,还不是得乖乖的服从军法。他又怎么可能让几个神策军的杂鱼坏了一锅汤呢? “秦某现在只是知会你一声,杀与不杀的决定由军中长史决定,但以他们所犯的律条,条条都是杀头之罪!” “这……秦大夫……” 邵仲庄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不到秦晋的杀意竟如此坚定,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却见秦晋已经翻身上马径自去了。 这真是一次十分令人恼火的会面,结果也是邵仲庄始料不及的,但他认为,秦晋现在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虽然在投靠神武军之初,他也曾战战兢兢,忐忑不安,但随着这几日对神武军的进一步了解,才又发现了自己此前不曾料到的一些事情。原来可供秦晋调遣的神武军不超过五万人,而且刨除了镇守潼关的必要人马之后,能够兵进长安的甚至还不到三万人。 神武军就算再厉害,再战无不胜,凭着三万人就想攻下城高池深的长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此时占据长安的还是彪悍勇武的二十万吐蕃大军,就算尚悉结带走了五万人去攻冯翊郡,长安也至少还有十余万人。 秦晋和神武军哪怕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弄不好还得被禁军冯翊的尚悉结搞一个前后夹击。所以,秦晋现在是十分需要神策军和左武卫的这五万多人。 邵仲庄之所以有足够的底气在秦晋面前据理力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左武卫现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这事还得从吐蕃人刚刚占据长安说起,鱼朝恩借着吐蕃人的威势打杀朝臣异己与李唐宗室,而李辅国留下来的至少八成左武卫则是他重点关照的对象。 几乎所有郎将以上的人都被鱼朝恩以叛逆之名杀掉,新近提拔上来的不是以前的校尉、旅率,便是由神策军中调拨过去的亲信。可人算不如天算,鱼朝恩居然被傀儡天子李承宏杀死在十王宅,首级悬于东市,并以铲除奸佞之名昭告朝野官民,迎来了上下一致的拍手称快。助纣为虐的神策军转而就从作威作福的角色变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过,李承宏只来得及杀掉了几个鱼朝恩的铁杆亲信,玛祥仲巴杰就及时的出手制止了,否则以邵仲庄与鱼朝恩的关系,怕是也在被杀之列。但神策军的待遇也由此一落千丈,很快就被玛祥仲巴杰进一步*,充入新附军中,准备送到战场上做人肉添头。 再后来,失态的发展更是千回百转,放在七日之前,邵仲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又重新投了唐朝,还做了秦晋的部下。现在神策军和一部分左武卫军中说的算的,除了他还有唐审行,而唐审行又是个老好人,所以可以说大事小情都可由其一言而决。这就是他敢于和秦晋叫板的底气。 然则,就算有如此之足的底气,秦晋依旧没给他一丝一毫的面子,人该抓的都抓了,该杀的也一个都没含糊。邵仲庄眼见着秦晋在亲卫马队的护持下走的远了,便恨恨的瞪了一眼,心中暗暗发狠,秦晋一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到那时可别怪神策军阳奉阴违,甚至调转刀枪…… 秦晋跟着大队人马向前走了大约一里地,便遇见了跟着军吏赶过来的中护军窦嘉。 窦嘉的心中也十分惶惑,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护军,怎么能让堂堂的御史大夫亲自召见呢? 见到窦嘉时,秦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又下了马,拉着他并肩而行。 “听说你是将门之后,某有意扶持你做神策军之主,可愿意?” “啊?” 窦嘉被秦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呆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就算又以招揽,按照套路不也得先扯几句闲话,然后再慢慢的往正题上引吗?这位御史大夫看起来年岁与他相仿,做事却异于常人,难怪人家成了位高权重的高官,自己却还是个小小的中护军。 但窦嘉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自小所受到的教育和耳濡目染,都使他有着十分得体的应对本能。 “承蒙错爱,末将虽不才,却愿意为大夫效犬马之劳!也算为朝廷尽一份力,让百姓们早一日恢复到从前的太平日子,少受些苦……” 秦晋点了点头,窦嘉的回头就已经表示愿意,事实上只有傻子才不乐意呢。他也是被邵仲庄的不自量力弄的有些火气,这个窦嘉不论谈吐还是面相,倒是让人舒服的很。 早在神策军投靠之初,秦晋就研究了神策军中几乎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将,这个中护军窦嘉虽然秩级不低,但却是属于不受重用的一批人。而这些并非重点,重点在于窦嘉的出身,其祖上乃是前隋大将军窦毅,窦毅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唐高祖李渊,便是窦皇后,窦嘉满门也因此进一步的成为唐朝的勋戚重臣之列。 虽然距离开国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窦嘉也在屡次的政治斗争中起起伏伏,声势也早就大不如前,但这些过往的资历和较好的名声都是可以为之依仗的基础。 秦晋虽然对门阀当政的世道不以为然,可在这种大环境下想要事半而功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这些门阀世族观招至麾下了。窦嘉这个破落勋戚便是他看好的目标。 不过,此前的了解终究是听别人说的,见一次面所得到的印象也往往是不准确的,秦晋便有意考教一下此人,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可以扶得起来。至少,应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此人表现还算中规中矩,没有表现出愚蠢的一面。 “现下吐蕃人占据长安,朝廷若想在年内克复,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窦嘉略一思索,从容答道: “既然大夫又问,末将便直言了,大夫进兵关中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兵力捉襟见肘,之所以不急着与吐蕃人接战,是在等他们犯错!” 其实,窦嘉如此实诚的回答是冒了险的,一般人绝不会在这种情形下直言不讳,但他就是要赌一把,赌赢了便皆大欢喜,输了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也很重要,他实在是很看好秦晋,觉得此人的前途绝不仅限于此。 第九百二十六章:转机再出现 窦嘉的回答是很让秦晋意外的,以他所见过的这个时代的官员,绝大多数人说话时都是瞻前顾后的,更是极为谨慎的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也正义为如此,秦晋觉得自己是找对人了,以此人的见识和坦诚,便有足够的理由对其进行扶持。 接下来,秦晋又进一步问道: “足下觉得,吐蕃人会在何处犯错?” “这……” 这个问题有点超乎窦嘉所料,因为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准确的预知某一件事的细节吧,更何况他仅仅是个普通人。但是,提问的毕竟是秦晋,也便由不得他草率作答,在思忖了好一阵之后才不甘心且无奈的摇了摇头。 “末将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闻言,秦晋呵呵笑了。 “吐蕃人的第一个错已经犯了,玛祥仲巴杰和赞普赤松德赞的矛盾便是最大的契机,益喜旺波杀掉了玛祥仲巴杰的亲信,你说玛祥仲巴杰作为手握重权的大相,又会如何施展报复呢?” 窦嘉快速的盘算了一阵,答道: “长安尚有吐蕃兵马十万,益喜旺波只有兵马三五万,还是一支刚刚死了主将的疑兵,此去恐怕是以卵击石!” 秦晋微笑着,并不置可否。但他的表情分明是不以为然,窦嘉毕竟是年轻人心性,他觉得自己的分析已经十分符合现实情况了,除非秦晋还掌握着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但那又另当别论了。 “难道,长安还另有变化?” 秦晋仍旧不置可否,缓缓道: “若论账面上的数字,益喜旺波的确胜算微乎其微,可世间事又岂能如棋盘一样是死的呢?玛祥仲巴杰遇刺,就算不死,恐怕也是伤重至极,焉知长安城中就没有钳制他的力量呢?” 玛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窦嘉是确确实实知道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是神武军故意散布的谣言而已,为的就是扰乱吐蕃人的军心。吐蕃副相益喜旺波有着过人的洞察力,敏锐的抓住了这次机会,成功的夺取了兵权。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武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就解除了针对潼关的巨大威胁。称其以智计退吐蕃十万兵,也绝对不是言过其实。 但是,巧计终究只是巧计,一旦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要比拼双方实力的。玛祥仲巴杰毕竟是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遇刺呢? 可当窦嘉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表情时,心中不由得猛然一动,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莫非,莫非玛祥仲巴杰遇刺的事是真的?他有种预感,玛祥仲巴杰遇刺的事不但是真的,而且一定是面前这位秦大夫一手策划的。 然则,长安城内,吐蕃人的势力层层叠叠,尤其是经过鱼朝恩的大规模清洗以后,更是彻底掌握了长安内外,想要刺杀玛祥仲巴杰又与登天何异呢?刺杀这种事,嘴上说着容易,可当真要进行实施,困难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难道秦大夫当真派人刺杀了玛祥仲巴杰?” 秦晋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秦某留在长安的眼线与李承宏搭上线,买通兴庆宫的宦官,又联结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刺杀若成,这两位一定不会坐看错失良机,就算不成……” 说到此处,秦晋顿了一顿,才有接着说道: “玛祥仲巴杰至少有三日功夫没与敌前联络,这才导致益喜旺波杀将夺权成功,足下以为这都是巧合吗?” 至此,窦嘉内心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秦大夫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如此的惊天地,泣鬼神。李承宏这个傀儡皇帝也就罢了,可秦晋的眼线居然还能在玛祥仲巴杰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联结了赞普赤松德赞,这就不得不让人瞠目结舌了。 “吐蕃赞普如何说?” 秦晋负手而立,嘴角的笑意里透着阵阵寒意。 “赤松德赞虽然是少年人,但心智却远胜一般的成年人,如果玛祥仲巴杰遇刺,相信他一定会趁机夺权的。现在可以明确得知的消息是,玛祥仲巴杰未死,但身上的伤势也不轻,接下来如果赤松德赞胆子小不敢仓促行事,说不得还要推波助澜一下。” 有秦晋的这几句分析,窦嘉眼前豁然开朗,忽然觉得死气沉沉的关中居然有了天大的转机。 “如果长安一乱,益喜旺波便有足够的本钱和玛祥仲巴杰拼个你死我活,到那时,咱们便可静待鹬蚌相争,好乘渔人之利!” 不过,秦晋却又摇了摇头。 “鹬蚌相争可有,但却未必是你死我活,玛祥仲巴杰很可能会得个惨败的凄惨下场!” 话说到这,秦晋已经觉得自己透露的够多了,之所以透露这些信息,是想给窦嘉以信心,让他明白自己未必一定要依靠神策军与左武卫这五万降兵,其用意自然是希望他不要有任何的顾虑,放手施为,从邵仲庄和唐审行手中把兵权夺过来。 “好了,歇得差不多,也该继续上路了,今天日落之前还要赶到渭南,希望益喜旺波走的快点,也省得与其遭遇耽误了行程。” 以秦晋的判断,益喜旺波此时怕是恨不得插翅飞回长安,当然不可能在路上做一丝一毫的耽搁,以其计划,是要兵不血刃的抵达长安城下,而赤松德赞一旦夺权成功,势必不会久在长安耽搁,返回吐蕃高原才是其最终的目的,毕竟像玛祥仲巴杰这种做梦甚深的人还是少数。 况且,赤松德赞还是个未成年人,在根基未稳之前,又怎么可能耗费大量的精力在关中,与唐朝交战呢?是以,一旦赤松德赞成为了吐蕃名副其实的赞普,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就是撤兵,返回吐蕃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也许若干年后,等他成年了,地位也稳如山石,或许还会生出卷土重来的念头吧,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所以,秦晋真正的盘算是,在人马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能兵不血刃使吐蕃退出长安,才是真正的上上策。毕竟唐朝内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河北的史思明一直蠢蠢欲动,江南和江陵的几个节度使也都虎视眈眈,秦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的敌人。 行军的路上,意外还是发生了,在日落之前的两个时辰,先头引路的左武卫一部在渭南以东三十里处遭遇了大股敌兵的袭击,秦晋得报时,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以他的判断应该小范围的冲突,益喜旺波绝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实力来对付神武军,毕竟此人手中掌握的兵马本就比玛祥仲巴杰少得多,怎么可能做出分兵这种愚蠢之举呢?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秦晋几乎可以断言,出面袭击神武军的,一定是投降吐蕃人的唐朝军队。 三千人的左武卫几乎在一刻钟的功夫里就被打的稀里哗啦,作鸟兽散,死伤虽然不多,可对后面跟上来的军队却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军心大受影响。此时最苦恼的莫过于邵仲庄,他一直自持手中有兵,可以作为与秦晋讨价还价的筹码,而这筹码自然也不能轻易的就被人戳破了。 “甚?都是些新附军?左武卫的兵是吃闲饭的吗?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邵仲庄十分愤怒,如果把左武卫打成这种惨状的是吐蕃人,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左武卫居然被昔日的唐朝地方军队打的满地找牙,也太给禁军十六卫丢人了。 左武卫这一部人马的惨败,也让邵仲庄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如果让秦晋对神策军也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他手中的筹码分量可就变轻了。为了不使这种情况出现,邵仲庄必须让神策军与左武卫割裂,让人不把他们划等号。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神策军的一己之力干掉这股做鹰犬还如此卖力的新附军。 邵仲庄曾在陇右戍边多年,有着很强的战斗经验,调动兵马,布置进攻自是手到擒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了近两万人,对渭南的新附军做猛烈突击。同时,他又继续集结兵马若先头的两万人未能一举溃敌,也必然消磨干净了对方的锐气,神策军主力再猛扑上去,此战得胜几乎是十拿九稳。 此时的神策军毕竟已经不是陇右与吐蕃人对峙时的神策军,由于大举扩军,兵员素质有了很大程度的退步,即或如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两万人集结成队也十分不简单了。 中护军窦嘉与护军判官韩豹就在这两万人之内,对它们而言这场大战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韩豹以为这是邵仲庄在有意消遣他们这些神策军内的旁系人马。可随着大批左武卫溃兵血淋淋满身是伤的逃回来,他们又意识到,前面当真遇袭了,可邵仲庄把自己的嫡系人马放在最后,其目的也显而易见。 韩豹虽然不怯战,可对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也是报了极大的愤懑。他看到窦嘉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似乎没有一丁点怨愤,便立时火气上涌。 第九百二十七章:奇哉中护军 “姓邵的拿咱们兄弟填命,偏偏就不能顺遂了他的意,慢慢给他磨蹭便是!” 韩豹不管不顾的大声嚷嚷着,他看窦嘉没有反应,似乎在想着心事,就勒了一下马缰绳与其齐头并进,又顺势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窦三哥今日如何这般奇怪,见了秦大夫以后竟心事重重,当真少见!” 说话间,韩豹又啧啧两声感叹,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只要想开口,哪管什么后果有多严重呢。 窦嘉的确在暗自盘算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但思忖了好一阵,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秦大夫虽然看好他,有意让他取邵仲庄而代之,然则却是有一个大前提的,那就是不能坏了克服长安的大局,否则纵使将邵仲庄拉下马来,也必然会让秦大夫所不满,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当窦嘉抬起头来时,已经有了主意。 “你若阳奉阴违,坏了大事,窦某第一个饶不了你!” 这一句话说的声色俱厉,倒让韩豹呆立当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还是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窦三哥吗?何时竟有如此瘆人的杀意…… 韩豹也仅仅是一愣,马上又厚着脸皮笑道: “窦三哥说哪里话来,俺若是阳奉阴违也是对那姓邵的,只要窦三哥一句话,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眨眼!” 看着将胸脯擂得山响的韩豹,窦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过了,便缓和了脸色,说道: “咱们兄弟一场,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现在的关键在于克复长安,在此之前就算对姓邵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得忍着,只要忍过了这一段,想怎么收拾他,便任你施为!” 韩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着窦嘉的语气,好像邵仲庄与唐审行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可以随便摆弄。但联系到窦嘉刚刚见过了秦大夫,他就马上意识到,一定是秦大夫透了什么消息。 这回,韩豹也没了那股子莽撞劲,而是压低了声音将身子凑向窦嘉。 “窦三哥说说,秦大夫都透了什么底……” 窦嘉又横了他一眼,肃容回绝道: “此乃事关生死的机密,就算父子都不能轻易告知,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其实,韩豹也很了解窦嘉的性格,他是个外冷内热,又极固执的人,只要认定的事情,就算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自打窦嘉回到队伍中以后就一直沉思不语,那就肯定是有事,有事又不与其商议,也就是说不宜与自己透露。 韩豹刚想再说几句玩笑话,却忽听前面传来了喊杀声,竟似已经与敌军交手。他本就端坐在马上,此时伸长了脖子眺望过去,竟看见乌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瞅这规模,没有一万,也得两万,咱们新败之兵,恐不能敌啊!” 而窦嘉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能敌,也要敌,绝不能让敌军由此处前进半步!” 韩豹是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怕的人,但是,他只仅仅是小小的胡军判官,秩级也不过从五品上,窦嘉虽然做了中护军,秩级在从四品下,算得上军中高官,可手中直接掌握的兵马满打满算也就千把人,几个旧部还在其他营中当着旅率,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或许也还能一用,但终究是力量过于薄弱了。 “贼兵势大,万一不敌,咱们若都交代在了此处,还何谈将来……” “焉知贼兵不是虚张声势,难道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王师中,又威震天下的神武军吗!” 窦嘉这句话将韩豹点醒了,他忽然记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可有两万左右的神武军,虽然攻打长安城显得力不从心,但对付面前的乌合之众可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对啊,俺怎么没想到!也是败仗打的多了,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总想脚底抹油!” 韩豹的脸上阵阵发红发热,他也知道遇上遭遇战就想跑是既不光彩的事,但再想要光彩也得把命保住不是,一旦命都没了,那些所谓的脸面还有什么意义呢? 咱们这神策军先锋虽乱,总也有两万人,贼兵想轻易得逞那也是痴人说梦,窦嘉当即命韩豹传达军令,所部一千余人悉数离开混乱的队伍,向贼兵的侧翼运动,如果此计成功,贼兵就算不退,也必然军心受挫,陷于两难境地。 事实也果如窦嘉所料,这支兵马的确是外强中干,别看乌压压一片的声势骇人,但当他领着一千多人猛攻其侧翼时,立马就现了原形。 由此,战场上也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只见神策军一方乱哄哄的挤在一起,不少人纷纷向后逃命,那些被挤在中间的不是他们不想逃,而是根本就逃不出去,任凭使出了吃奶劲的也挤不出这人山人海,只能等着一点点的向后挪。而贼兵一方居然也出现了大批的逃兵,尤其是受到攻击的侧翼,问题最为严重,以此为中心向两侧逐渐蔓延开去。看起来双方竟都像是战败了,神策军的先锋没命的向后撤,主动突袭的贼兵也争先恐后的逃命。 双方都在使出了吃奶的劲逃命,那这仗还打什么啊?以至于韩豹还在战斗中,就被弄的莫名其妙,他想骂自家那些软蛋怂包,可贼兵也在逃命,便又只能跟着窦嘉向西追击。 离开了大队人马的拖累,仅仅一千余人竟然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窦嘉暗道侥幸,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能侧翼一击就把贼兵打退了,那是因为对方也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多少战斗经验,一旦遭遇了预料之外的偷袭,立马就乱了阵脚,而负责阵战指挥的旅率以下军将也大都是没有经验的生瓜,一旦不能有效约束部属,兵溃也就顺理成章了。 “追上去,杀人不斩首级,咱们只本着他们的纛旗冲过去就是!” 此时的天色还大亮着,距离日落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窦嘉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这段时间内达成设想,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达成,也将敌兵冲的七零八落,作鸟兽散,一样达到了所应有的效果。 “不斩首级岂非便宜了那些怂包软蛋?” 唐朝军中也是以首级论军功,所以杀伤了贼兵以后,斩下首级也是一道必要的工序,如果放任不管,首级被旁的人马割了去,功劳可就是别人的了。 窦嘉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那纛旗下的贼兵主将,他相信此人原本在朝廷中的地位一定不低,如果能将其生擒,或斩于阵前,必定会让秦大夫对他刮目相看,至于那几百个首级的功劳又怎么能与之相比呢?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窦嘉才不断的催促着韩豹对那纛旗穷追不舍。 一开始还能有一些贼兵组织抵抗断后,但神策军中的重弩可不是吃干饭的,几轮齐射就将他们打的哭爷喊娘,更别提坚持抵抗了。 窦嘉和他的千余人就像一柄锋利的短刃,深深的刺入了敌兵的胸膛,冲着心脏狠狠的剜了过去。 就在两军交战之际,谁都不知道,秦晋已经带着数百亲卫随从,悄悄的登上了一处山坡,远远的看着战场上的形势。不论神策军还是左武卫,他都不放心,但神策军被堵在官道上,也不可能在这狭窄的地段越过去,干预战场,所以他只能亲自带着人上前来观战。 很显然,敌兵的主将是个有些头脑的人,特地选择了这一地段偷袭,就是算准了这点。 神策军纷纷溃逃,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出动突袭的贼兵竟也在接战之后纷纷溃逃,这就让人哭笑不得了。只要贼兵能再坚持一下,像赶鸭子一样赶着神策军的溃兵沿着官道向东而去,甚至于很有可能将五万神策军直接压垮。但人算不如天算,贼兵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溃散一旦开始,就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再也难以收住。 突然,秦晋发现了一支神策军在乱兵中左冲右突,像一柄尖刀般的无往不利,胆子也比一般的神策军大了许多。待看清楚这支人马的将旗以后,他也就恍然一笑,这是窦嘉再像自己证明实力呢。看来此番并没有找错人,他在神策军中倒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可惜啊,向神策军和左武卫这种禁军里,派系繁杂,裙带关系又像一个巨大的搅屎棍,没有背景和靠山的人,就算能力再出众,也只能任凭黄土埋没。 秦晋相信,在神策军和左武卫中,有能力的人绝不仅仅窦嘉一个,关键在于如何发掘与如何任用。鱼朝恩的被杀,李辅国的仓皇逃命,这两人身后留下的两支禁军在他看来就像是待发掘的宝藏。 今日的遭遇战胜局已定,秦晋也没有必要再在此处多作耽搁,于是带着亲卫随从返回中军。半路上,他便接到了由中军转过来的军报,羊皮纸封套上的三根鸡翎醒目至极! 第九百二十八章:妄人作聪明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囤积在长安城外的秋粮被烧了,这是田承嗣的杰作。这让秦晋放下心来,他一直以为田承嗣很可能会遭到吐蕃军的大举进剿,谁知道不但顽强的在京兆府北面立住了脚,还干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令人意外。 如此,秦晋更是心下了然,长安的情况比之前预计的还要乐观,崔涣刺杀玛祥仲巴杰带来的影响,远超自己想象。 “只可惜了崔相公,他是见不到长安克复的那一天了。” 此前,秦晋对克复长安并不抱有十足的把握,毕竟用几万人去与二十万吐蕃兵对垒实在有以卵击石的意味,可现在看来玛祥仲巴杰显然已经难以完全掌控局面,庞大的军队反而成了他的负担。 紧接着,秦晋又自语道: “现在就看益喜旺波的能力如何了!” 益喜旺波孤注一掷,杀将夺军,已经没有了回头路,除了与玛祥仲巴杰死磕以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当然不可能选择死路,所以就必须成为玛祥仲巴杰的劲敌。 在亲卫队的护持下,秦晋顺着官道奔返中军,沿途但见大批的溃兵挤满了官道两旁,行至一处窄路时,一群人溃兵更是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乌护怀忠本想上前将这些溃兵驱散,但他却一伸手拦住了这位身量壮硕的同罗部勇士。 “溃兵已经不听号令,还是小心为上!” 乌护怀忠便颔首应诺,秦晋的小心并非没有道理,溃兵既能伤人也能伤己,如果逼迫的狠了,就算调转刀枪相向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都是些反复无常的降兵降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而秦晋一众人混在溃兵人群中等着通过这一段窄路时,却有桩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一群人激烈的厮杀在一处,仔细辨认,才发现厮杀的人中有一伙并不是溃兵,这就奇怪了。 乌护怀忠假扮溃兵上前试图劝架,却被告知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本来是同罗部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在北地和契丹人、突厥人、乃至唐兵都打过仗,后来归顺了安禄山才算正式加入了唐.军。现在这些乌合之众居然敢威胁他不知如何去死,就当然不会让这些人得逞了。 一挥手的同时,便有一群同罗部勇士将气势汹汹的那伙人隔开了。 这时,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乌护怀忠来者不善,便有些缓和了语气。 “兄弟是神策军还是左武卫的?不知在哪位将军帐下效力?” “左武卫,李将军!” 唐朝军中姓李的最多,乌护怀忠便随口胡诌了一句,对方果然不辨真假,但看到乌护怀忠如此气势,其手下的军卒又都一个个威武雄赳,登时啧啧赞叹,原来左武卫的那群废物中竟也有此等人物。 “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敝姓李!” 乌护怀忠仍旧胡诌了一句,秦晋就在乌护怀忠的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领头之人的表现,此时他已经大致判断了此人的身份,十有七八便是邵仲庄或是唐审行的部下。 “原来是李将军,久仰久仰!某乃邵将军麾下郎将,靳文忠是也。邵将军一向爱才如命,如果将军能投奔麾下,必然会予以厚待!” 原来是邵仲庄麾下的郎将,秦晋暗自想着。靳文忠见乌护怀忠似乎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就已经有些不快,如果旁人听到自己如此礼遇,不感恩戴德的跪下,也得俯首相谢。 但乌护怀忠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向区区靳文忠低头呢,只轻轻的唔了一声,便不再搭茬。那些受到攻击的溃兵眼见着阻挡他们的人有了松懈,便又一窝蜂的冲上去,将拦住他们的人墙冲开了一道口子,呼喊着向东逃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登时让靳文忠变得恼怒,他虽然有意替邵仲庄招揽眼前的这个胡人壮汉,但也不意味着对方可以蹬鼻子上脸。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乌护怀忠本来不想再和那靳文忠答话,只想跟着溃兵冲过去,返回中军。事实上,包括秦晋本人在内,也没有打算继续收拢这些溃兵,只要让他们逃上一阵,就会散的干干净净,剩下来的才是可堪一用的军士。 但是,邵仲庄派兵拦着这些溃兵,显然是别有用意,至于什么用意,一时之间还揣测不透。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甩开靳文忠这个有些自大的麻烦。 “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秦晋便在乌护怀忠的身后,突然发问。靳文忠当即就愣住了,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些溃兵之中居然还有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他的权威倒在其次,根本在于,挑战他就是挑战邵仲庄。 现在的邵仲庄在神策军中已经成了一言九鼎似的人物,虽然有一部分人也对邵仲庄的掌权不满,可都被邵仲庄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挨个收拾了。看看这些溃兵,就是反对者的下场。 靳文忠眼见着阻挡不住溃兵向东溃逃的趋势,便恼怒的瞪了秦晋一眼,这还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呢,居然敢与自己当面叫板,一会就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但是,将怒火这么简简单单的发泄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猫戏老鼠的玩味之处就在于戏弄的快乐。 “敢问足下高名上姓?” 岂料秦晋质问了一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甚至连目光都瞥向了别处。这极大的刺激了靳文忠,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蔑视。 然则,乌护怀忠过于高大威猛,竟使他下意识的不敢轻举妄动,只攥紧了手中的马鞭,指着秦晋喝问道: “某在与你说话,耳朵聋了吗?” 这句话终于成功的将乌护怀忠激怒了,毫无征兆的,抽出了马鞍上的长刀,厉声喝道: “休得无礼!” 乌护怀忠的反应也突如其来,将靳文忠吓了一跳,竟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 “你,你们究竟是谁?” 到了此时,就算靳文忠再傻也能看得出来,胡人勇士身后的汉人是个身份更高的人,而且恐怕也不仅仅是个逃兵那么简单。 乌护怀忠冷冰的扔下一句。 “有些事还是莫要多嘴,知道了恐怕未必是好事!” 这时,靳文忠才惊觉,乌护怀忠身后的随从竟大半是胡人,而且均已经悄悄端起了重弩,正瞄准着自己呢,看样子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在顷刻间上百支弩箭齐发。 “得罪,得罪,请将军自便!” 好汉不吃眼前亏,靳文忠可不像被对方射成马蜂窝,就算暂时低头,能换回一条命也是值得的,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招惹这些人呢,不但没能完成邵将军布置下的任务,还差点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靳文忠虽然害怕,还是暗自揣测着这些人的身份,看他们一个个都是胡人打扮,便觉得十有七八应是蕃胡派过来的探子奸细,有了这个想法,心下则坦然了许多。 如果眼前的煞神对秦晋的神武军而言是敌非友,岂非成了邵将军的一大助力? “请将军过去便是,靳某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靳文忠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乌护怀忠反而觉得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诡计,登时有些犹豫。秦晋则靠近乌护怀忠低声道: “此人心怀不轨,现在也不敢为难咱们,赶快走就是,不用和他啰嗦!” 乌护怀忠虽然心中起疑,但对秦晋的话还是深信不疑,执行时也不折不扣。 “走!” 他的命令是用突厥语下的,十分简单,亲卫们虽然催动战马但却没有收弩的意思,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防止靳文忠出尔反尔,一旦他们收起了弩箭,便再趁机偷袭。 别看秦晋的亲卫只有几百人,但在此时却显出了极厉害的一面,他们甚至不用乌护怀忠亲自指挥,就自动自觉的分成了三个梯队,次第前进,互为掩护,就算靳文忠的人马想要趁机偷袭,也插不进手来。 秦晋在乌护怀忠的亲自护持下,有惊无险的经过了那一道人墙的缺口,靳文忠从头到尾都没干轻动一下。他也是经历过大小阵仗几十次的人,眼见着过去的数百人的章法居然比天子亲军都厉害得多,便知道这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招惹的人,就算招惹那也是邵将军的事情了。再说,经过他的初步推断,这些人十有七八是过去与秦晋为难的,而秦晋又在处处刁难邵将军,如果秦晋在此时有点意外发生,对邵将军而言自然就是大好的消息。 直到秦晋和他的亲卫消失在远处的路口,靳文忠才飞马去见邵仲庄,他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惊喜的发现告知邵将军,同时也是为了减免一些任务失败可能带来的惩罚。 谁料得到,邵仲庄在听罢了靳文忠的描述以后,直接就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靳文忠猝不及防,被踹出去了十几步远,趴在地上疼得起不来身。 “蠢货瞎了眼吗?你放过去的人就是秦晋!” 第九百二十九章:分崩又离析 邵仲庄的怒吼把靳文忠吓坏了,在他的记忆里只要邵仲庄出现这种状态就是要杀人的前兆。一念及此,他慌不迭的跪倒在地,连连告饶: “是末将瞎了眼,瞎了眼,请大帅饶命,饶了末将一命吧!” 邵仲庄依旧怒不可遏,恨声斥道: “杀你是脏了老子的刀,老子只问你,秦晋那厮究竟从何处来?为何出现在咱们神策军的附近?” 大军沿着通往长安的官道缓慢西进,绵延了近十余里,新近投了秦晋的神策军与左武卫残部大概五万人左右,此番进入关中的神武军大概两三万人,而秦晋又要求放慢行军速度,因此才将行军的队伍拉的如此之长。 “这,这……末将实在不知道啊……” 靳文忠已经被吓的脑子都快僵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测秦晋出现在神策军附近的意图呢?但邵仲庄作为一军之主却必须得揣测秦晋的用意,他和秦晋之间本来就已经因为惩处扰民军将的事情发生了龃龉,现在又出现了这种情况,便由不得他不小心。 “老子如何就提拔了你这么个蠢货?溃兵挡不住放跑了,就连只有百十个护卫的秦晋都放跑了!” “难道大帅要杀……” 这个杀字刚刚出口,靳文忠又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邵仲庄居然有杀掉秦晋的意图,这可是太令人震惊了,要知道从天宝十四年以来,打算干掉秦晋的人不计其数,但最终没有一个得了好下场,从杨国忠到太上皇,哪一个是得了善终的? 尤其到了至德二年以后,长安内外对秦晋这种类似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都传言此人有天命护体,传的有鼻有眼,包括靳文忠在内都觉得最好不要轻易的去触碰这个煞神。 然则,传言终究是抵不过近在眼前的杀身之祸,为了能够取悦邵仲庄能挽回自己在神策军中的位置,靳文忠连连拍着胸口表示: “末将愿为此前的疏忽弥补,只要大帅一声令下,末将愿单枪匹马去刺杀……” 话还没说完,邵仲庄就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刺杀这种事并无完全把握,如果事败,反倒会使咱们陷入两难境地,此事从长计议吧!现在你只记住一点,以后若再见到他,可绝不能轻易的放过机会。” 靳文忠暗道惊险侥幸,情知自己算是蒙混过关,如果邵仲庄当真让他单枪匹马去刺杀秦晋,怕也只有趁机逃走了,那种有死无生的事他才不会去干呢。 “末将一定谨记大帅训诫!” 邵仲庄脸上的愤怒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令人生寒的平静。 “秦晋的事先不必管他,现在咱们神策军在人数上占着优势,他也必然有求于咱们,左武卫那些杂牌虽然溃败如山倒,但只要咱们能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便没有什么大问题!” 说这话时,他还是颇为有把握的,中护军窦嘉等神策军非嫡系人马被当做先锋派了上去,为的便是试探,就算试探不成,也能消耗贼兵的实力和士气,等到他的嫡系出马时就有更多的致胜把握。 其实,这也是邵仲庄不得已的一种办法,鱼朝恩死后,神策军群龙无首,又面临被*的危险境地,他是通过收买吐蕃人干掉了几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之后才成为掌握军权的主将。因而,神策军内有许多人对他是不服气的,甚至暗暗心怀怨愤。 不过很快,邵仲庄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前方回来的探马带回了一个令他极为吃惊的消息。贼兵已经溃散,贼兵的主将也已经被斩首。这可太出乎意料了,难道那些已经被清洗过数次的旁系还能有如此战斗力? “可知斩贼兵主将首级的是何人?” 靳文忠一直陪在邵仲庄身边,便忍不住出言发问。 “据说是中护军窦嘉,但现在也没有被证实,具体可信的消息可能还要等到天亮!”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黑的难见五指,又由于有大批的溃兵充斥在官道上,想要轻易的取得前方消息并非易事。不过,窦嘉这个名字还是让邵仲庄的眼皮跳了两下。他扭过头与靳文忠道: “此前不是有人告密,中护军窦嘉私自去见了秦晋,可有其事?” 原本邵仲庄并不怎么在意区区一个中护军,就算窦嘉去见了秦晋那又如何,可偏偏就是这个中护军窦嘉抢了自己的风头,将贼兵主将斩首,情形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靳文忠也暗暗心惊,觉得自己此前不祥的念头就要成为现实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招惹秦晋这尊煞神,但嘴上还得装作一副极力附和的模样。 “大帅说的是,正是那个中护军窦嘉,想不到这竖子竟暗藏狼子野心……不如趁着他尚未……” 说话的同时,靳文忠又做了个以手为刀劈砍的手势,意在指干掉窦嘉。但邵仲庄却摇着头,表示: “干掉个窦嘉还不易如反掌,但假设秦晋已经与窦嘉有了交涉,咱们轻举妄动只会让秦晋有了警惕,或者更加的猜忌……” 只见他沉吟着,好一阵才继续说道: “窦嘉有野心,不如就让他的野心再膨胀些,直到他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时,岂不有趣?” 邵仲庄的态度转化如此之快,靳文忠倒有点弄不明白了,究竟自家大帅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呢?不过,以邵仲庄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有如此突兀的转变也不足为奇,而他不想多做解释,靳文忠也就识趣的不再多做追问。 正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表忠心时,邵仲庄却突然显得有点不耐烦,冲着靳文忠摆摆手。 “好了,既然突袭贼兵的威胁已经解除,你也回去整顿部署吧,一切小心为上,尤其要严加注意秦晋的动静!” 现在的邵仲庄虽然投靠了秦晋,但与秦晋却是两条心,一门心思的要摆脱神武军对神策军的钳制。 离开自家大帅以后,靳文忠暗自嘀咕着,邵仲庄是不是有点眼高手低的嫌疑,当初那些权臣重臣,哪个是等闲之辈了,还不是一个个树倒猢狲散?与其做对,还不如跟着人家捡肉吃,就上吃不上肉,汤汤水水也总是很丰盛的。 想到这些,靳文忠摇头苦笑,只可惜啊,神策军做主的不是自己,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恐怕自己跟着邵仲庄不会有好下场。思来想去,越发的坐立不宁,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发了好一阵的呆,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要去见秦晋,跟着邵仲庄显然不如跟着秦晋…… …… 长安城下,数万人马遍布整个东侧城外,成千上万的人一齐高呼着打开城门,拥戴赞普。只不过,城下的兵马所呼喊的是吐蕃语,城上的守军有不少是汉人,最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陆陆续续有甲装俱全的吐蕃大将赶过来以后,便都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仅仅小半个时辰以后,一张软榻被颤颤巍巍的直接抬到了城墙之上。软榻上所躺着的,正是吐蕃权相玛祥仲巴杰。 软榻刚刚被放置在城墙甬道上,四边尚未平稳之际,玛祥仲巴杰就急不可耐的强撑着身子要起来,一旁的随从赶紧上前搀扶,看起来废了很大的气力才艰难的站立在榻边。 “大相小心冷箭……” 一名中等身量的铠甲勇士站在前面似乎想挡住玛祥仲巴杰的身体,但玛祥仲巴杰显然并不希望对方挡住自己,伸手想拨开他,无奈身子过于虚弱,并没有什么作用。 城墙上军卒们虽然各司其职,但也都时时注意着这位长安城内最权重的人,许多人都识得他身边的那名铠甲勇士就是近几日主持军中大局的将军,达扎路恭。 达扎路恭的本意是想挡住玛祥仲巴杰,防止城下的冷箭对他造成伤害,而玛祥仲巴杰的本意则是必须让城下的人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面目。 “让开,他们看不到我,又怎么会死心呢?” “万一……” “如果有万一,那就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闪开!” 玛祥仲巴杰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中透着无可违背的坚定。达扎路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 很快,玛祥仲巴杰的上半身出现在了两个墙垛之间,他屏住呼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大吐蕃的勇士们,我玛祥仲巴杰在此……” 后面本来还有一大段话要说,但他实在过于虚弱,只得半途停顿下来,继续一些起来再继续喊。饶是如此,玛祥仲巴杰的出现也对城下的吐蕃叛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回来的路上人人都知道玛祥仲巴杰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到了长安城下才发现玛祥仲巴杰好好的活着呢? 包括益喜旺波在内,都被玛祥仲巴杰惊得不浅,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还有种被窒息的错觉,好半晌才从这种幻觉中挣扎出来,玛祥仲巴杰果然没有被刺杀身死,接下来他不断的反问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才是最妥当的…… 第九百三十章:进退两难也 益喜旺波咬了咬牙,对于他而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玛祥仲巴杰没有死,还大摇大摆的站在城墙上对他们喊话。其麾下的军卒也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一种巨大而又难言的不安在表面的平静下蠢蠢欲动。 城墙上不时传下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喊话,益喜旺波可以清楚的分辨,那就是玛祥仲巴杰的声音,但是他又绝不能承认,否则自己此前做的所有事情的基础都将不复存在。毕竟玛祥仲巴杰在吐蕃内部所拥有的威望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如果任由军心就这么动摇下去,这支好不容易才带回来的人马就有顷刻瓦解的危险。 “诸位不要上当,城上那人是假冒的。诸位都看仔细了,大相身高七尺,那人却不足六尺,大相面相好似雄鹰,那人却生了一副饼子脸,除了声音有些像以外,分明就是个假货啊!” 益喜旺波也算豁出去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马上反应过来,一扫满脸的沮丧,跟着纷纷呼喊。很快,城上喊话之人是个假货的消息就被疯传到各部人马中。 事实上,益喜旺波也不知道自己这法子有没有用,但他所说的话还是会对一大部分人带来预想到的效果。很多原本动摇的人也开始觉得城上的人是假冒的,而玛祥仲巴杰并没有死而复生,那么跟着赞普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利弊是很容易衡量的,吐蕃勇士们最终战胜了心中的惶惑转而继续支持益喜旺波。 益喜旺波判断,城中能够指挥大军的除了玛祥仲巴杰以外,还有达扎路恭。而且这个达扎路恭虽然年纪轻轻,资历尚浅,但胜在有着异于年龄的沉稳,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他知道,仅凭着这五万人是绝难攻下长安城的,但不意味着不会对玛祥仲巴杰的权威造成致命的打击。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孤注一掷了。 双方在城上城下互相对骂了大半日,眼看着日落天黑时,益喜旺波写了一封超过一千字的长信,命人以长弓射到长安城上。 长箭精准的钉在了敌楼的门柱之上,第一个发现长箭上挂着一封信笺的是个吐蕃将军,他将信笺从长箭上取下,却发现是一封写满了汉字的书信,自己却一个都不认识。 但他身边有不少唐人军将,有识字的壮着胆子瞟了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这封信似乎是要送给大相的……” 很快,这封信就被送到了玛祥仲巴杰的榻前。而此时的玛祥仲巴杰正痛苦的紧闭着双眼,身体不断的发着抖,在城墙上站了大半天,对与身体虚弱的他而言,几乎已经耗光了所有的气力和精神。 “大相,大相?有城下射进来的书信,事情紧急,请大相尽快看……” 达扎路恭轻轻的摇晃着玛祥仲巴杰,他并不懂汉语,又不敢轻易给旁人看,防止重要军情因为自己的不甚而泄密。所以,只有让精通汉语的玛祥仲巴杰来看才是最合适的。 过了好一阵,玛祥仲巴杰才睁开了眼睛,只是目光却涣散成一团,空洞而无神,好半晌才渐渐的聚拢在一起,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达扎路恭。 “是你啊,什么事?我这是睡了多久?” 达扎路恭生怕玛祥仲巴杰再昏睡过去,便直截了当的将那封信笺在他面前晃了晃。 “大相识得汉字,这是益喜旺波从城下射进来的书信!” “书信?” 显然,玛祥仲巴杰的思维还有些迟钝,但马上就反映了过来,急促而又虚弱的问道: “益喜旺波送进来的书信?快念给我听!” 他十分的着急,显然是猜测到,这封书信里一定有什么猫腻,否则对方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送一封信进来了。 “末将并不识得汉字,这封信还只能大相亲自阅读!” “原来是这样,快摊开我看!” 玛祥仲巴杰的身体虚弱,达扎路恭就将那封信平展在他的面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玛祥仲巴杰读的很慢,达扎路恭的眼睛则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部,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第一时间获知这封信的内容是好是坏。 “益喜旺波这匹忘恩负义的豺狼,我饶了他,让他侍奉赞普,难道他就是这么回报于我的吗?” 突然之间,玛祥仲巴杰发作了,愤怒的歇斯底里,他的嗓子里就像塞着一团破布,阻碍了喷薄而出的怒吼之声,全都积聚在哽嗓咽喉间,以至于让达扎路恭担心他的喉咙会随时随地爆裂开来。 玛祥仲巴杰毕竟过于虚弱,他的愤怒实在难以持久,终于在激动处,脑袋一歪就昏死了过去。这可把达扎路恭吓坏了,如果大相在如此紧关节要的时候出了问题,仅凭他一个人是绝对难以支撑柱大局的。 “来人,快来人,大相又昏过去了!” 殿外早有医生时时候着,一听到里面慌乱的大声呼喊,几名医生便一股脑的冲了进去,眼见着玛祥仲巴杰直挺挺的躺在榻上,谁都不敢怠慢,围着他又是捋胸前,又是捶打手脚,好一通胡乱的折腾,送算让这位吐蕃大相幽幽然醒转了过来。 “益喜旺波这豺狗,我要杀了他,剥他的皮,剁了他的肉,喂猪,喂狗!” 这次醒来,玛祥仲巴杰的神志很清楚,对益喜旺波破口大骂。 等到大殿内只剩下玛祥仲巴杰与达扎路恭两人时,玛祥仲巴杰才勉强安稳下来,他的反常举动把达扎路恭惊的不浅,在达扎路恭的印象里,大相一直是天神般的存在,喜怒从来都不形于色,而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歇斯底里,很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也虚弱到了极点。 达扎路恭很担心,此时的玛祥仲巴杰因为身体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又因为痛苦的折磨已经难以再向从前一般运筹帷幄。 “达扎路恭,你可知道益喜旺波的书信里都写了什么吗?” 玛祥仲巴杰平静下来的第一句话就直指那封神秘的书信。这也是达扎路恭急于想知道的,究竟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让大相如此失态。 “末将不知!” 却见玛祥仲巴杰凄然苦笑。 “他要与唐人合作,一同攻下长安,只为了,只为了取我的项上人头!” 这可大大超出了达扎路恭设想,他原本只认为玛祥仲巴杰怒火攻心,是因为益喜旺波在书信里写了一些过分的侮辱之言,现在看来实际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 达扎路恭沉吟了一阵。 “如果益喜旺波当真与唐人合作,咱们该如何应对?” 看着颤抖不止的玛祥仲巴杰,达扎路恭担心他再昏死过去,只得抓紧一切时间询问应对策略,以对付益喜旺波带来的巨大的麻烦。 玛祥仲巴杰却罕有的哭了,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淌落。 “我大吐蕃本有称霸中原的机会,可惜,可惜啊,功亏一篑!益喜旺波是拿我大吐蕃的前程做赌注,算准了我不会任由……任由……咳咳咳……” 也许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玛祥仲巴杰话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达扎路恭只得小心翼翼的扶起他,轻轻捶打着他的脊背,好一阵才使他渐渐平复下来。 “倘若益喜旺波与神武军一道攻打长安,自此以后我大吐蕃就再也没有与唐朝分庭抗礼的资格了,到时候就连赞普怕也只能成为唐朝天子的鹰犬而已!” 眼见着大相说的骇人绝望,达扎路恭不解的问道: “大相何出此言啊?益喜旺波这么做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玛祥仲巴杰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闭着眼睛好一阵没有反应,只有胸口在高低起伏着。过了大约一刻钟,他又猛然睁开眼睛。 “益喜旺波还能要什么?他所要的不过是我死而已!让他将赞普送回高原,当一个逍遥快活的鹰犬而已!” 闻言,达扎路恭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玛祥仲巴杰的话有道理,益喜旺波并没有进兵中原的野心,他所要的就是清除权臣玛祥仲巴杰,让赞普赤松德赞能实至名归的统领吐蕃人。 因而,益喜旺波赌上了他根本就不在乎的东西,或许也是绝大多数吐蕃人都不甚在意的东西。然而,这些对于玛祥仲巴杰而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如果任由惨剧发生,对吐蕃而言,这种人口精锐的损失,怕是二三十年都难以恢复的。 达扎路恭一直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难道真要逼得益喜旺波与唐人合作,一齐攻打长安吗?到得那时,一个分崩离析的吐蕃就再也没有与唐人一争短长的资本了。 可如果让益喜旺波的豪赌得逞,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一手提拔自己的玛祥仲巴杰就此走向毁灭呢? 最终,理智还是被热血冲散了。 “怕他作甚,益喜旺波甘做豺狗,他敢勾结唐人,咱们索性就杀了赞普,末将愿誓死效忠大相……” 第九百三十一章:两相争熟强 玛祥仲巴杰疲惫的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达扎路恭可以退下去了。达扎路恭悲愤莫名,紧紧的攥着双拳,就这么被阴险的逼迫就范,他怎么能甘心呢? “大相……” 本来还想劝说几句,玛祥仲巴杰却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益喜旺波不说了么,要天亮给他回复,着什么急?” “怎么能不急?耽搁一刻,说不定就有,有灭顶之灾!” 玛祥仲巴杰终究还是拗不过达扎路恭的坚持,仍旧有气无力的说道: “给我点时间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这话,他就再也不发一声,整个人平静的就像连呼吸都消失了一样。达扎路恭看着虚弱无比的吐蕃大相,心中有如万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割着,瞬间之后,他又对这个曾经强大无比的人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同情。 在此之前,达扎路恭从不认为身体上的伤痛会击垮一个人,但看看病体支离的玛祥仲巴杰,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真的希望赶紧从噩梦中醒过来。 渐渐地,玛祥仲巴杰的呼吸平稳而有节奏起来,达扎路恭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但并没有走远,只是守在殿门外,以随时等着他的醒来。 事实上,达扎路恭等了甚至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殿内就传来了玛祥仲巴杰微弱的呼唤声。他和一群医生急惶惶的奔了进去,却见不知何时玛祥仲巴杰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痛苦无比。 他指了指达扎路恭身后的医生们,手心向下摆了摆,示意他们出去。当殿内再一次只剩下两个人时,玛祥仲巴杰才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益喜旺波以为老夫会乖乖就范?他是在痴人说梦,咳……咳咳……” 这正是达扎路恭期待已久的表态,是啊,这才是他长久以来所认识的吐蕃大相。激动之下,他禁不住跪在地上,用拳头咚咚砸着自己结实的胸膛。 “末将会向獒犬忠于主人一样忠实大相!” 往往危难之际的忠心更为难得,玛祥仲巴杰甚至是感激的看了达扎路恭一眼。以达扎路恭所知道的全部内情,早就可以判断出他现在的处境实在已经到了接近于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他不但没有另寻出路,反而还不离不弃,这又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动容呢? “好,好,很好……我也绝不会与益喜旺波妥协,他甩给我的难题,我可以一样再甩还给他。” 玛祥仲巴杰的话有点像打哑谜,达扎路恭纵使聪明也无法参透其中的关窍,只静静的等着大相的解释。 “你现在就持我的手令,去,去调兵,寅时初刻之前,必须,必须集结完毕。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达扎路恭猛然意识到,玛祥仲巴杰的这个命令背后意味着什么,心跳也忍不住加速了。 “大相莫非要主动出击?” 他早就盼望着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只要能让他杀个痛快,将益喜旺波这狗贼大卸八块,剥皮抽筋,便没有比这些更让人知足的了。 所以,也不等玛祥仲巴杰回答,便又痛快的应道: “请大相放心,末将一定不辱所命!” 不过,玛祥仲巴杰却叫住了他。 “回来,谁说要主动出了?” 这一声反问倒让达扎路恭愣住了,有些傻眼的迟疑着问道: “难道,难道大相还别有他图?” 玛祥仲巴杰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才有些费力的说道: “以我大吐蕃的实力,此时此地的唐人全加在一起也别想讨了便宜去,要想拿回长安更是痴人说梦!” 说到此处,他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益喜旺波,如果不是这个狗贼,为了一己私利而毁掉了我大吐蕃问鼎中原的机会,唐人,唐人又怎么可能在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中重返长安呢?他就是个罪人,是我大吐蕃百世不得原谅的罪人……” 到最后,玛祥仲巴杰有些歇斯底里,声音苍白凄厉且十分刺耳,完全不像是个病体支离的人所发出的。这可把达扎路恭吓坏了,他生怕这是大相的回光返照,如果大相死在了当下,摆在自己面前的,便当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幸好这并不是玛祥仲巴杰回光返照,他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些发力过猛,发力过猛之后便又是无尽的虚弱。只见他整个人都瘫软在榻上,甚至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十分艰难。 “去,还不快去?没有时间可多耽搁了……” 吐蕃的人马自进入长安城中以后,主要驻扎在两处,一处在兴庆宫外的东市,另一处则在相对人烟稀少的南市。这两处兵马日夜操练,尤其在益喜旺波带兵反攻长安以后更是衣甲不卸,枕戈待旦。所以,达扎路恭很容易就将驻扎在东市的所有人马都集结起来,列阵于空旷的平地上等候着进一步的军令。 集结人马的难点在于南市,从东市奔南市,有近十里地,战马疾奔过去,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更大的问题在于,南市的兵马并不是随时随地准备应战,所以他们是照常训练,照常休息的。将一支数万人的驻军从昏睡中唤醒,然后又要在两个时辰之内集结完毕,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就是达扎路恭非得亲自过去的原因,尚悉结走后的军中,也只有他才能有足够的能力镇住这些桀骜不驯的部族勇士。 等待是焦急的,即便到了子夜时分,益喜旺波还是精神的毫无睡意,尽管他已经三个日夜没有合眼。 “长安城内有没有信送出来?”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追着身边的军吏问上一遍,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好像长安城里的人很沉得住气,迟迟没有反应。 益喜旺波的主意是他几乎在绝望的时候想出来的,其本来也就算准了玛祥仲巴杰不会拼上大吐蕃的所有为自己陪葬,如果玛祥仲巴杰不想吐蕃为他陪葬,那么便只能选择自己孤零零的死去。 “派去与神武军接洽的人有了回信吗?” 送进长安城内的信绝非仅仅是恫吓,而是真正实施了的,世事无绝对,万一玛祥仲巴杰选择了负隅顽抗,说不得也只能借着唐人之手除掉他。至少有一点,益喜旺波十分笃定,那就是玛祥仲巴杰即便再恼恨,也不会轻易的动赤松德赞一个手指头。 赞普在吐蕃人心中的地位至今也是无人敢撼动的,当初尺代丹珠谋害了老赞普,也不敢轻易的自立,只能将不满十岁的赤松德赞推上赞普之位。 现如今轮到了玛祥仲巴杰掌权,他在吐蕃军中的资历毕竟比起常年带兵的尺代丹珠有所不如,一旦杀了赞普,众叛亲离也就不远了。 “回副相,派出去的特使也还没有音信!” 一名部将甚至担心派出去的特使被唐人给杀了,益喜旺波摇了摇头。 “我们主动示好,对唐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听说神武军的秦晋是个有些头脑的人,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有点耐心,继续等下去,估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 日落之前,益喜旺波就得到了消息,神武军的先锋已经进抵新丰,新丰距离长安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之下,有三个时辰就可以走一个来回。 “我们有大把的时间,相信天亮之前玛祥仲巴杰会做出决断的!他毕竟也是肉体凡胎,这个决定还真是不好下呢……” 益喜旺波的语气中似有似无的透着几分嘲弄,他只可惜不能亲眼看一看玛祥仲巴杰绝望和愤怒的表情,这几年以来,玛祥仲巴杰比当年的尺代丹珠还变本加厉,揽权,清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年少的赞普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可以任意摆弄的扯线木偶。 当然,玛祥仲巴杰的过人之处也不单单是揽权和打击异己,更抓住了唐朝内乱的机会,大举出兵一路从陇右杀到了关中的长安,直至攻下这座百多年来从不曾陷落的大唐都城。 玛祥仲巴杰的威望也正是在吐蕃大军进入长安以后才打到顶峰的,而他的上升之路也将止步于此,他的失败之处就不该让自己离开长安,否则又怎么会给了自己掌兵的机会呢? 这几日益喜旺波每每想到此处都是怀着无限的感慨,虽然未来的命运认为确定,他仍旧觉得比在玛祥仲巴杰身边做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要好上千倍万倍。现在唯一只得他担心的,只有留在玛祥仲巴杰身边的赤松德赞。虽然,益喜旺波口口声声对部下说,玛祥仲巴杰绝不敢伤害赞普,可毕竟他不是神,有些事是不能断言的,万一玛祥仲巴杰在绝望的重压之下了失心疯,做出反常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副相,副相,快醒醒,醒醒……” 益喜旺波猛的直起了身子,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不觉之间睡着了。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嘴角,抹去了上面挂着的口水。 第九百三十二章:曙光已初现 “何事如此慌张?” 益喜旺波十分不满军吏的鲁莽举动,他好不容易睡了个觉,却被轻易的唤醒了,但又马上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军吏满脸的急色,眼见着副相睁开了眼睛,也不管他的训斥和满脸不爽。 “跑了,跑了……城内的……跑了……” 初时,益喜旺波还没反应过来,但军吏的话只在脑子里翻了一下,就立刻悚然动容,整个人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和惊吓,腾地站了起来。 “谁跑了?是不是玛祥仲巴杰。” 这个念头几乎是随着他的问话一同冒出来的,如果玛祥仲巴杰跑了,所有的情况可就与他此前所设想的大不相同了。这也是他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然则,这种情况偏偏就发生了。 以益喜旺波对玛祥仲巴杰的了解,此人是一直心怀百纳百川之志的,如今唐朝内乱,他趁机占据了唐朝的京城长安,接着又在谋划着进军中原,意图取代唐朝的统治。以上种种设想都是历代吐蕃赞普所没想过的,历代赞普但有大志向的,也仅仅是与唐朝争夺河西之地与西域…… “副相,副相快拿个主意啊,咱们追是不追?” 益喜旺波一惊,从失神中醒了过来,此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思考应对措施,而是在质疑这件事的真伪。 “此事可确实了?究竟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几路探马都带回了城内大军出逃的消息,现在长安城西一惊热火朝天,人声鼎沸,长安百姓见大兵奔逃,以为大战在即,也都纷纷要奔出城去避难。” 益喜旺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此前他赌的是玛祥仲巴杰不肯放弃这些功业,赌的是对方看重功业胜于性命。然则,到现在他是输得一败涂地,玛祥仲巴杰诚然重视功业,但对自己的生命也同样重视,也许是不甘心如此就败了吧。但不管如何,他选择了主动退出,益喜旺波的所有威胁就全都不攻自破了。 一念及此,益喜旺波的身子踉跄了两下,终于又跌坐回坐榻之上。 “怎么会是这样?玛祥仲巴杰难道就甘心退回到吐蕃吗?” “大相一时半会还逃不远,副相若提兵去追,一定能追得上……” “还追什么追?玛祥仲巴杰逃走必然是有了准备的,咱们去追,打在一处,最终便宜的还不是唐人?” 他这一句反问过后,自己也陷入了两难之中。与玛祥仲巴杰打在一起的确便宜了唐人,但现在放任玛祥仲巴杰离去,一旦唐人大军来了,他又如何自处呢? 左右思量真是处处为难,原本以为必胜的局面,怎么就一下子落到了这般田地呢? 思忖良久,益喜旺波终于极不情愿,又毅然决然的下令: “追,一定要之上玛祥仲巴杰,不能让他如此轻易的就跑了!” 一连串的具体军令传达下去,益喜旺波最在意的就只剩下了神武军的回复,可神武军的回复偏偏又迟迟没有送来。眼看着天色大亮,早就过了预计的时间,使者还没有回来,以至于他在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正在惴惴不安之际,便有军吏急惶惶又进了军帐。 “不,不好了,赞普,赞普他被……” 益喜旺波闻言浑身一颤,不等那军吏说完就急急追问: “赞普他如何了?” “赞普被大相杀了,首级都已经挂在了春明门外!” 这一回,益喜旺波不再质疑,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想说什么又觉得身子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渐渐一片漆黑。 吐蕃人自家打了起来,这个奇怪的情况让长安以北数十里外的一个人大惑不解,这个人就是田承嗣。 章杰一如此前般的一步不离他左右,就算日日操劳民营事宜,也要抽出有限的时间,到这位田中郎将的帐中叙谈。 “吐蕃人自己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田承嗣一拍大腿,大叫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一直与赞普赤松德赞有矛盾,一定是军中忠于赞普的人突然反水,否则数日前进兵潼关的人马也不可能反常的急急赶回长安。” 章杰更倾向于吐蕃人这是在耍弄计策,而田承嗣则大马金刀的站在简陋的地图前,一面挥舞着双臂,比划着,一面欣喜若狂的说道: “咱们的机会来了,你不是日日念道, 要让秦大夫记住你吗?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章杰也是跟了田承嗣后,胆子就近墨者黑一般的大了起来,只见他拍了拍胸口,声音洪亮。 “有甚不敢的,功名但在马上取,章某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少年!” 闻言,田承嗣哈哈大笑,又满意的拍了拍章杰的肩膀。 “好,很好,克复长安的不世功业,便只在今朝了!”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章杰惊得蹦起来,他以为至多只是趁机站点便宜,捡几个首级,哪成想是要攻打长安。 “长,长安?” 章杰结结巴巴的吐出“长安”二字后,就一脸期待又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田承嗣,他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没错,就是长安!” “可咱们兵微将寡,仅凭几万民营的民兵就想攻打长安?” 也难怪章杰心中没底,当年孙孝哲带着二十万大军围了长安半年都没能有寸进,现在就凭他们的几万民兵就像攻打长安,岂非是痴人说梦? “别小看了民营,也不要高看了吐蕃人,他们现在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别说二十万大军,就算一百万人又如何呢?趁着他们杀的两败俱伤,咱们收拾人马进城就是!” 田承嗣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点着地图。 “你来看,据报,吐蕃人在长安以西三十里处内讧残杀,这说明什么?” “什么?” 章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说明内讧的其中一股力量试图离开长安,否则又何以在长安以西三十里处打起来呢?而且,这场遭遇战的规模至少在三五万人上下,这在长安吐蕃兵中的比例可不小啊。” 天亮以后,探马再次回报,长安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由于城门无人把守,许多百姓为了逃避战乱,纷纷夺门而出,此时正有大批的逃难百姓向北方而来。 得到这个消息,田承嗣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对章杰连连感慨: “如何?运气来了,就算挡也挡不住啊!” 几乎再没有过多的犹豫,田承嗣和章杰就召集了手底下所有可以召集的青壮,浩浩荡荡的开往长安城,打算趁机进入长安,把这克复长安的首功先抢在手里!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看起来也颇有一番气象,但章杰却在半路上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咱们抢了头功,会不会反而遭了嫉恨?” 田承嗣则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谁敢嫉恨?神武军中向来都是有能者居功,旁人慢了一步,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章杰见田承嗣并没有理解自己的真实用意,便只好点明: “如果嫉恨之人是秦大夫呢?” 这倒让田承嗣一愣,继而马上笑道: “你多虑了,咱们进入长安,打的神武军旗号,奉秦大夫军令,克复长安的一样是神武军,你又何曾见过秦大夫没战事必躬亲,冲锋陷阵呢?” 田承嗣这番话说的光明正大,斩钉截铁,章杰一时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咽了一口唾沫,正巧此时风起,将军旗吹的猎猎作响,他一抬头正瞧见斗大的“神武”二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然则,情况还是与田承嗣所预判的有不小出入,行至距离长安十里时,就不断有探马回报,吐蕃人又重新控制了长安,城墙上的吐蕃旗帜又竖了起来,各门也均以关闭,准备逃避战乱的百姓们依旧被困在城里出不来。 “甚?” 章杰大感失望,觉得好像是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而田承嗣却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吐蕃人这是要做困兽之斗吗?等秦大夫提兵亲至长安城下,他们可就全成了瓮中之鳖!” 田承嗣马上改变策略,让章杰领着民营的民兵开往长安东北的长乐坡,只要让城里的人知道有一支数万人规模的神武军已经到了长安即可。而他本人则亲率精挑细选出来的,曾有过阵战经验的五千精壮连同他的部众,进一步向长安运动,以试探虚实。 果然,田承嗣越往南走,遇到的逃难百姓就越多,为了了解长安城内的具体情况,他特地命人拦住了逃向北方的百姓,挨个询问城内的情形。百姓大多是随着众人跑的,至于吐蕃人究竟什么情况,多数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从不少人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还是互相矛盾的。 但这也不意味着所有的消息都是无用的,其中有一则就令田承嗣震惊不已。 “原来玛祥仲巴杰居然遇刺,怪不得咱们在北面搞的轰轰烈烈,吐蕃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九百三十三章:长安空城计 就在长安京畿之地乱成了一锅粥之际,秦晋率领数万神武军已经进驻到了骊山东北的新丰。之所以在此地顿兵是出于谨慎起见,他并不急于与吐蕃人兵戎相见,毕竟吐蕃人多,除去进攻冯翊的尚悉结部,吐蕃还有十数万众。而神武军仅仅能调动三万入关,一旦硬拼起来,就算得胜恐怕也是惨胜。更何况,现在吐蕃副相益喜旺波造反,等着吐蕃的两位宰相先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更好?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秦晋才迟迟没有接见益喜旺波派来的使者。虽然没有亲自接见,但他还是派了一名军吏与其接洽,以了解益喜旺波的具体意图。经过一番大致的了解,秦晋也清楚了益喜旺波所求何事,与之前的判断并无多大出入。 益喜旺波无非是要联结神武军,以威逼玛祥仲巴杰撤出长安,甚至交出兵权,还政于赞普。不过,在秦晋看来,益喜旺波有些一厢情愿的天真了,玛祥仲巴杰是何许人也?数十载历尽沉浮,又岂会轻易的言败呢? 这两位吐蕃宰相之间爆发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在所难免,就算这两个人都极力的想避免大战而达成自己的目的,秦晋也要居中挑拨,逼得他们自相残杀,否则对唐朝而言,这个已经膨胀为腹心之患的肘腋之疾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拖住益喜旺波派来的特使,让益喜旺波在短时间内无法确知神武军的立场和意图,他就只能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做,就是在给玛祥仲巴杰可以从对的机会,他需要益喜旺波是一个狼狈的合作者,一个苦苦哀求,没了神武军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合作者。 否则,一旦大功告成,益喜旺波会不会翻脸,神武军又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压制这些吐蕃人,结果很可能就是前面赶走了狼,紧随其后又留下了虎。 索性就不理会那两位特使,让他们无法完成任务,又不能轻易的离开。 当然,秦晋的谋划不仅仅局限于此,当夜他就派出快马传令给田承嗣,吐蕃大军内讧在即,务必组织所有可以调动的民营民兵,作势向长安方向佯动…… 田承嗣看着秦晋送来的军书,心中暗暗折服,原来秦大夫早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而自己在此前的一系列动作也正好与秦大夫的军令高度契合。他在夜里带着六千精锐到长安外围走了一遭,所见到的不但有成群结队出逃的避难百姓,还有数不清的吐蕃兵马,这些人似乎也无意追杀逃难的百姓,只急吼吼的向南北东西个方向运动。 打了两次小小的遭遇战之后,田承嗣觉得吐蕃人马虽然看着仓皇,但调动起来依旧有序不紊,远没到趁机捡便宜的时机,便敢在天亮之后返回了长乐坡。 “.…..不必与吐蕃人交战,若吐蕃人强攻,可相机撤退……” 章杰将军书拿到手后,又大声的念出了他不解的地方。 “既然秦大夫让咱们挺近长安,为何又不与敌接战?一味的避战,可不是长久之计!” 他现在是求战心切,自然希望能够一战成名,而手中捧着秦大夫的军书,他的心中更是莫名激动,难以言表,只希望一战之后便能获得秦大夫的青睐,自此跳上高枝…… 田承嗣作为久历阵战的老将,在见到军书之初就将秦晋的意图尽数领会。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一味的蛮干,喊打喊杀,未必就是最好的办法。” 说道此处,他又带着几分笑意,看向了章杰。 “稍安勿躁,现在吐蕃人起了内讧,玛祥仲巴杰和益喜旺波这两位吐蕃宰相早晚都会有一场大战,不等他们分出了胜负,咱们贸贸然插一脚进去,岂非令人扫兴?” 其实,章杰也是关心则乱,他并不是个蠢人,经过田承嗣的提醒马上就明白了此番坐山观虎斗的妙处。 “既然如此,咱们驻兵在长乐坡,岂非分了益喜旺波的神?万一让玛祥仲巴杰大获全胜,咱们倒要……” 田承嗣一摆手,打断了章杰的话头。 “这正是秦大夫的意图所在,如果益喜旺波赢了,他还用的着咱们神武军吗?” 闻言,章杰一拍额头,恍然笑道: “说的是,益喜旺波若败了,便只能求着秦大夫和神武军……”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话锋一转。 “将军不是要趁机夜袭长安吗?难道当真按兵不动?” 田承嗣自然是想进攻长安的,谁不想夺下这克复京师的不世之功,但长安城内的变化让他又没了把握,各门关闭,吐蕃旗帜依旧树在城头,捡便宜显然是不成了。可让他强攻,死伤民兵不说,能不能成功还在两可之间。 况且,现在又有了秦晋明确的军令,田承嗣就再没有犹豫,欣然领命。 日上三竿,用过军食,田承嗣再次领着六千精锐离营本长安方向而去,这一次他依旧要相机行事,假如发现吐蕃兵渐显混乱,说不定就可以趁机狠狠咬上一口。 然则,这一回他却失望的发现,所过之处竟再也看不到一个吐蕃兵。长安城外除了为数不多的尸体和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以外,就再也没有一个活人,甚至连能喘气的活物也不见一个,唯有长安城头的吐蕃旗帜还在猎猎的作响。 田承嗣咂了咂干裂的嘴唇,急行军让他的嗓子都快冒烟了,就势从腰间解下牛皮水袋,咕咚咕咚灌了个饱又抬手抹干净腮帮子上残留的水渍。他有些不甘心,看样子今日又白跑了一趟,益喜旺波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难道这位吐蕃副相是个不堪一击的货色?已经逃的没了影子? 正在他犹豫着是否撤离的当口,此前派出去的探马赶了回来,原来他们在长安以西的便桥外发现了惨烈厮杀之后的现场,至于大战的双方此时都到了何处,还要等着进一步的侦查。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田承嗣忽然觉得有些迷惑,他又扭头看了看旗帜高高竖起,又严阵以待的长安城。 田承嗣并不知道,就在对面的城墙上,有一双眼睛也在紧紧的盯着他。 良久之后,李光弼收回了目光,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紫袍贵人,尽管此人极力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但不断发抖的身子还是诚实的出卖了他。 “陛下,城外的人马衣甲杂乱,虽然打着神武军的旗号,可看起来行迹却十分可疑。” 紫袍贵人正是被玛祥仲巴杰所立的天子李承宏。 “难道,大尹之意,城外那些打着神武军旗帜的人是假冒的?” 李承宏所害怕的,不单单是有身份未明的兵马逼进城下。玛祥仲巴杰走的很突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率领吐蕃大军撤出了长安城,一如这些人来时一般的突然仓促,以至于他在得到报告之初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被他委任为京兆尹的李光弼匆匆赶到十王宅,请他出面主持局面,这才相信到吐蕃人的确离开了。 然则,吐蕃人的离开,带给李承宏的绝不是轻松和情形,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慌也开始在他的心里肆无忌惮的蔓延。碍于天子的尊严,李承宏不能主动和李光弼说起自己的心底难以见光的东西,只得惴惴不安的采纳了李光弼的建议。 到目前为止,李光弼是他为一个可以信任,又有能力收拾大局的人选。这还多亏了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始终的杜先生,否则到了此时此刻,只怕他也只有逃亡或是束手就缚了。 心中胡思乱想,目光也就难免溃散无神,李光弼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轻轻的安慰了几句。 “目前唯一可以拯救陛下的就只有神武军,而秦大夫素来带人以宽……” 李承宏两手一摊,无奈苦笑。 “如果可以选择,朕宁愿做个平头百姓,也不想要这天子之位!” 李光弼沉默了一阵,又突然开口。 “陛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子孙们啊……” 这句话虽然说的隐晦,可李承宏又怎么能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呢?他的神情愈发沮丧,长长叹息一声。 “只恨朕生在帝王家,但愿朕的子孙们,不要恨……” 话到此处,李承宏突然哽咽了,以至于接下来的话都难以成声。 两人的对话被周围的军卒听了去,一个个都为之悚然动容。天子和京兆尹对于他们都是天神般的人物,可今日看起来与想象中竟全然不同,倒像是比普通人还可怜。 说实话,李承宏在关闭城门之初多少还有点自立的想法,是李光弼一头冷水泼下,才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现在想想也的确不现实,城中的唐兵本就没剩下多少,吐蕃人突然撤走之后,是李光弼派出了京兆府的佐吏差役代为招揽散乱的军卒,才勉强凑齐了人,控制住长安各门。至于守城,完全就是痴人说梦,只消一波强攻,这些临时收拢的军卒恐怕就得作鸟兽散。 第九百三十四章:无奈自相残 田承嗣将长安的情形整理成军报送往新丰,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秦晋当即意识到机会来了,一面命大军开拔,一面接见了早就几成热锅上蚂蚁的吐蕃使者。 经过了一日夜的漫长等待,吐蕃使者终于站在了秦晋面前,右手抚胸,弯腰行礼。 “副相仰慕秦大夫威名,就像崇拜高原上的苍鹰,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并肩杀敌!” 这位特使的汉话显然不是很灵光,说话时的腔调听着十分奇怪,断句也大不合适,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现在不过是背诵出来而已。 秦晋笑了笑,指着身侧的座榻让那使者入座。不过,他的话却很不客气。 “益喜旺波恐怕言不由衷吧,都打到我朝的京师了,又何谈仰慕呢,你不妨直说,益喜旺波是不是有事相求呢?” 特使勉勉强强能听懂秦晋的话,脸上登时就急得冒出了一层汗珠。 “副相确实仰慕秦大夫,只是吐蕃国中一直有权臣奸佞当道,副相也是不得已啊,请秦大夫一定要体量副相的难处!” 秦晋两手一摊。 “那又有谁来体量我的难处?你们沿途烧杀抢掠,这笔帐我要找谁去讨?” 闻言,那特使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拍着胸口保证道: “副相一直竭尽全力的阻止玛祥仲巴杰进入天朝境内,又极力反对他滥杀无辜,可终究是势单力弱,如果秦大夫愿意助副相一臂之力,诛除玛祥仲巴杰这个大奸之徒,吐蕃上下一定会感激涕零……” 其实,这也是秦晋故意引导的结果,目的就是要和益喜旺波的特使谈条件。由于时间紧急,他也就不愿意再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入了主题。 “只要吐蕃恪守臣道,撤出鄯州、湟水,神武军可以助你定乱,也可以支持赞普掌权……” 那特使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唇舌,哪想得到秦晋竟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至于吐蕃撤出鄯州和湟水,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目前的重中之重就是除掉玛祥仲巴杰,让益喜旺波成功拥戴赞普掌权。 “这些条件,副相皆可答应,只要秦大夫可出兵助我锄奸!” 秦晋哈哈大笑,命人端来酒水,待军役将二人案头的酒杯中倒满了酒,便举杯道: “为了我大唐和吐蕃的世代交好,干此一杯!” 说罢,秦晋虚碰了一下,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对于吐蕃的特使而言,就已经是结盟立誓了。 饮罢,那特使便急不可耐的催促秦晋出兵。 “既然秦大夫已经有了决断,何不趁早出兵?以免夜长梦多!” 秦晋让对方放心,出兵之事自然宜早不宜迟,然后又特地派了一队骑兵,护送特使西返,去寻找益喜旺波。以他的推测,益喜旺波一定就在京兆府左近,必然逃的不远。 大军行至长乐坡时,田承嗣带着章杰一并去见秦晋,章杰毕竟尽心尽力的为他筹备了不少事情,现在投桃报李也在常理之中。 事实上,田承嗣的表现大大出乎了秦晋的预料,可以说有了田承嗣组织的民营在京兆府做内应,神武军的进军长安之路才少了许多的意外,同时也证明了他顶着不小的反对之声启用这个降将的决定是正确的。 秦晋特地隆重的接见了田承嗣,以及田承嗣推荐的章杰。除此之外,还破例在战时军中宴饮招待。 “时间所限,这顿酒宴有些仓促,待酒肉吃喝完毕,咱们就立即奔赴长安。等到了长安,两位想喝多少,吃多少,都放开了!” 田承嗣和章杰自然受宠若惊,尤其是章杰,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幸承蒙秦大夫设宴款待。 “下吏章杰无尺寸之功,却承蒙大夫如此,实在汗颜无第!” 秦晋呵呵一笑,让他不必如此拘束。 “田将军在军书中都已经详细的说了,你在组织民营上颇有一些见地和新的,眼下大乱将去,百废待兴,朝廷需要的正是善于料理民政的人才,若能为朝廷收揽人才,区区一顿酒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不是在秦晋面前,章杰真想对着田承嗣磕上几个响头,如果不是田承嗣的大力举荐,恐怕自家祖坟上冒青烟恐怕也不会得到秦大夫的垂青吧。当今天下的局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清楚,随着太上皇的惨死,天子的不知所踪,李唐皇室渐渐式微,这就给了权臣崛起的空间,而秦晋正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填补了这片空白。 换言之,只要巴结上了秦晋,成了秦晋的心腹之人,将来的飞黄腾达自然就指日可待。但是,章杰还有他的顾虑,这也是纠缠了他十几年的自卑之处。 “奈何下吏出身浊流,并无家世,只恐累了大夫名声!” 这倒是将自己的短处明说了出来,只怕秦晋不明所以,那些许诺和期许都成了竹篮打水。秦晋闻言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 “岂不闻秦某用人不分家世?再者,秦某便是寒门出身,又岂会如那些世俗之人一般,凭出身用人呢?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你有能力,有本事,秦某可以在这里向你保证,定会不负你所能!” 都说秦晋乃言出必践之人,现在得了如此保证,章杰欣喜若狂,激动的心脏都快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下吏愿为秦大夫效死!” 激动之下,章杰也顾不得是否逾越规矩,竟匍跪行礼。 秦晋很快又将话题扯到了长安周边的局势上,这也是大军在长乐坡做短暂的休息之后,开拔之前必须与田承嗣商量明白的。 “甚么?大夫要所有人一齐直奔长安?万一……” 面对田承嗣的惊呼,秦晋神秘一笑,故作低声道: “难道你以为玛祥仲巴杰还在长安?” 闻言,田承嗣愣住了,但马上就感应了过来,一下子又激动的站起身子,险些将案上的杯碟碰得稀里哗啦,险些跌落在地上。 “以大夫之意,莫非,莫非玛祥仲巴杰已经不在长安?长安不过是一座空城?” 秦晋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果所料不差,长安已经是座空城,玛祥仲巴杰与益喜旺波也应该距离长安不远,至少还没有离开京兆府。所以,咱们的目的不单单要克复长安,还要给以吐蕃重创,让他们至少二三十年内无法再袭扰我大唐!以二三十年之功,平乱定难,休养生息,已经足够了,将来之事……” 这番话显然扯的有些远了,以至于田承嗣和章杰都有点跟不上秦晋的思路,谁都知道秦晋是个有大略的人,但也无论如何料不到,秦晋此时的决定就已经在为未来二三十年做着铺垫了。 秦晋料想的不错,长安以西不过百里的金城,玛祥仲巴杰的西撤之路在此受到了阻碍,此前被其支走的巴桑希不知如何竟也组织了数万人马,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而益喜旺波率领的人马尾随其后,咄咄逼人。 就实而言,玛祥仲巴杰此时的兵力尚有十万众,益喜旺波与巴桑希合起来实力也远不如他,他所不想的只是吐蕃人自家兵戎相见,如果放在身体康健时,这些所谓的难题根本就不是问题。然则,受到伤痛的困扰,玛祥仲巴杰实际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这些事情,一天之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将大小事务交给达扎路恭处置。 达扎路恭只在问题棘手时,或是非玛祥仲巴杰决断时,才会过来请示。如此一来,许多事情处理的就难免有些草率…… 现在,达扎路恭又到了不得不请示玛祥仲巴杰的地步,面对前有堵截,后又追兵的情况,除了一战,他实在想不到有更好的应对办法。然则,玛祥仲巴杰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据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伤医所说,他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伤情如果再得不到控制,便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好半晌,玛祥仲巴杰的意识才逐渐清晰起来,他看着达扎路恭,伸出浮肿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达扎路恭的手。 “切记不要轻易开战,能说服巴桑希最好……只要他肯闪开一条路……” 达扎路恭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巴桑希一直是赞普的獒犬,怎么可能说服他?不如凭借优势兵力碾压过去,他们人少一定抵挡不住!” 玛祥仲巴杰的头脑逐渐清晰,身体的疼痛也愈发难以忍耐,他忍不住呻.吟了几声,但马上意识到失态,便咬牙挺住,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眼见着曾经强势无比的大相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达扎路恭的心头就像在滴血一样。 “大相好生歇息,一切交给末将处置就是!” “慢,慢着……不要轻易,轻易开战……” 达扎路恭头也不回,吐蕃大相的声音断断续续,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半个时辰后,大军动如脱兔,直奔巴桑希排列好的军阵冲了上去。霎时间,金鼓齐鸣,喊杀冲天,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第九百三十五章:赞普巧脱险 吐蕃大军的内讧之战在东源足足打了一整天,临到日落时分,死伤遍地,血流成河。大将巴桑希战死,益喜旺波见势不妙便打算退入金城,以躲避锋芒。而达扎路恭经过了一场大战之后已经杀红了眼,眼见着一批又一批的吐蕃勇士死于乱军之中,他的理智也渐渐被愤怒所取代,全然忘了这一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击破了巴桑希的阻截人马,达扎路恭命令大军调转方向,对益喜旺波所部发动了强势的攻击。益喜旺波根本不曾想到对方在急于脱身的情况下居然进行了如此猛烈反扑。 “快撤,快撤……撤到金城去,不要硬拼……” 益喜旺波从没想过,他带兵追击居然会以完败收场,如果再不撤退只怕他们就要被达扎路恭彻底击败了。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本就浮动的人心将不可遏制的恶化下去,各部分崩离析甚至反水都将成为现实。 事实上,益喜旺波所部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无心应战,在得知玛祥仲巴杰并没有遇刺身死之后,他们的士气就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包括赞普被杀的假消息都对军心带来了一连串的打击。事已至此,不求取胜,只要能够自保就已经是托天之福了。 奈何达扎路恭穷追不舍,两支骑兵不断的袭扰侧翼,因此而被杀或脱离大队人马的军卒越来越多,益喜旺波心忧如焚却力不从心,只能尽力约束他最亲信的部众勉强维持着建制,节节向金城败退而去。 不知出于何故,达扎路恭所部原本猛烈的攻势忽然消失了,益喜旺波也顾不上探究原因,只庆幸着逃过了一劫,一面又加速退往金城。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糟糕之至,前有狼后有虎,玛祥仲巴杰和达扎路恭都恨不得将其置于死地,而神武军的态度又暧昧不清,如果这两方都以敌意对待,他的末日或许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然则,这世上的倒霉事不可能永远都着落在一个人身上,派出去与神武军联络的特使终于寻了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数十个神武军的骑兵。 特使带回来的消息对益喜旺波而言直如雪中送炭,仿佛将死之人忽然发现了自己命不该绝。 “莫说鄯州和湟水,就算再难撤二百里也毫无怨言啊!” 秦晋提出的要求在益喜旺波看来并不过分,甚至是很容易就能接受的,因为鄯州和湟水原本就是唐朝控制的地方,只不过近年以来,唐朝边军的实力急剧下降,吐蕃才趁机出兵占领了这一处通往河西的要道。 现在秦晋打算把这块地方要回去,用来做交换条件,益喜旺波答应下来自然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时间不等人,他现在只希望秦晋尽快能把神武军派过来,只要能挡住达扎路恭的反扑,一切便都有回旋的余地。 正在这个当口,忽有军将急吼吼奔进了帐中。 “军营外有一人自称是赞普,让,让副相速去迎接……” “赞普?” 益喜旺波愣住了,虽然他已经知道此前赞普已死的消息是玛祥仲巴杰故意散布的,然则此时有人自称赞普,又怎么能不让他怀疑真假呢?然则,毕竟事关重大,益喜旺波不敢草率处置,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这自称是赞普的人。 只这一看不打紧,竟差点让益喜旺波兴奋的晕了过去,当真是喜从天降。 “是赞普,是赞普……” 一时之间,益喜旺波激动的语无伦次,上前搂住了衣衫狼狈的赤松德赞嚎啕大哭。也难怪益喜旺波如此失态,自打起兵反对玛祥仲巴杰以来,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了压力,及至被达扎路恭打的惨败,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到了难以撑持下去的地步。 也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赞普的出现,又使得益喜旺波陡然恢复了信心与斗志。 相较之下,一路逃亡而来的赤松德赞倒显得很是淡然和镇定,任由益喜旺波搂着自己哭天抹泪,直等到对方冷静下来才说道: “我饿坏了,快弄些吃的喝的来!” 赤松德赞的确饿坏了,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几乎整整一日一夜水米未进,之所以能逃出来则还是因为这场吐蕃大军的超级内讧。益喜旺波麾下的骑兵一度深入玛祥仲巴杰部腹心,负责看守赤松德赞的军卒或死或走。赤松德赞眼见着机会来了,便不肯留在玛祥仲巴杰军中,宁可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也要摆脱傀儡的命运。 赤松德赞在临走时,特地换上了普通步卒勇士的衣服,将属于他的那一套华贵袍服套在了一名死去的军卒身上。然后趁着中军大乱的当口,随着乱兵向外奔逃。所幸赤松德赞没有死在乱军之中,直到日落天黑,双方渐渐脱离接触,战斗也渐渐平息,他才尾随着益喜旺波撤退的路线奔往金城。 不过,益喜旺波在进入金城之前又改变了主意,大军主要驻扎在城外,只有少部分人进入城内,之所以留在城外,是为了防止被合围,驻扎在城外的大军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可以及时撤走。而进入城内的人目的也很简单,只为了收集粮草箭矢。日间一战,他们消耗了太多的箭矢,而现在又失去了后勤补给,便只能就地搜刮,补充军中的消耗。 益喜旺波大致也想到了达扎路恭忽然停止追击的原因,或者他们也正面临着这种窘境。 看到赤松德赞尚未长成的身上的衣甲血迹斑斑,益喜旺波关切的问道: “赞普可受伤了?” 赤松德赞笑道: “都是旁人的血,我不曾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快,快将今晚炖的羊肉端上一盆……” 晚间炖过的羊肉现在还没有冷透,赤松德赞也顾不得吃像,抓起一块肥的流油的羊肉,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除了肉以外,益喜旺波还命人端来了一壶酒,顿时,账内肉香酒香混在一起,倒是另有一番光景。 酒足饭饱,赤松德赞拍着圆鼓鼓的肚皮,然后又长长的打了饱嗝。自从下生以来,他从未觉得羊肉像今天这般美味,简直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这时,益喜旺波便说起了向唐朝借兵自保的事宜,以前赞普不在,他都一身做主了。现在赞普安然到了他这里,自然要有所请示才能再做决定。 赤松德赞现在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时时刻刻挂在他的脸上,在听说要向唐朝借兵时,眉头不由自主的拧在了一起,而后又迅即舒展开。 “除了借兵,也别无他途,具体事宜有副相一力操办就是,不必事事说与我听!” 赤松德赞虽然如此表态,但益喜旺波却不能不把话说透了。 “唐朝开出条件,我吐蕃必须撤出鄯州与湟水……”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赤松德赞,生怕这位少年赞普一时意气用事,将这个条件一口回绝。岂料,赤松德赞平静的好像在说他人之事一般,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此一来,益喜旺波更猜不透赤松德赞的想法,便试探着说道: “唐朝势若,军力早就今非昔比,今日我吐蕃可将鄯州与湟水送还,待明日一样可以自取之!” 赤松德赞击掌赞道: “诚如副相所言,我便放心了!” 忽然,他又话锋一转,问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东代大将尚悉结此时在何处?” “这……” 益喜旺波愣住了,尚悉结本该带着五万兵马在冯翊郡进退两难,想必他此时也应该得知了长安的变故,此人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个难以估计的隐患。 “我有一计,可使尚悉结为我所用,不知副相以为如何?” 赤松德赞的话停在益喜旺波耳朵里,只觉得这就是天方夜谭,尚悉结对玛祥仲巴杰忠心耿耿,怎么能倒戈相向呢? “一切全凭赞普之意!” 其实,赤松德赞的计策很简单,就是他亲笔手书一封,再派人给尚悉结送过去。关键就在于信的内容,玛祥仲巴杰遇刺而生还的事可如实相告,但却要假称达扎路恭心怀不轨,趁机杀掉玛祥仲巴杰以独揽大权,撤出长安,妄图回到草原上窃据吐蕃赞普之位…… 这样一封真真假假的信送到尚悉结那里,以尚悉结的脾气秉性……局势便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听罢赤松德赞的计划,益喜旺波既是暗暗心惊,又觉得赞普虽然年少,但已经有了老赞普当年的勇略,不觉间竟有些出神。 派往尚悉结军中的信使与再一次奔赴神武军的特使是一同离开军营的。前往神武军的特使在三个时辰以后就见到了尚未歇息的秦晋,表明吐蕃愿意遵从他的意愿,撤出鄯州和湟水,但对赤松德赞倒了益喜旺波营中一事,却只字不提。 不过,秦晋的态度比起之前却大相径庭,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厌恶。 “鄯州与湟水本就是我大唐之地,这顺水人情也未免做的难看了点……” 第九百三十六章:花又落谁家 “这,这不是出尔反尔吗?大唐乃天朝上国,难道还要言而无信?” 吐蕃特使一脸的义正辞严,仿佛抓住了天大的理一般,而秦晋只冷笑了两声,指着他说道: “国事本就该以利益为重,如果答应下的事情与朝廷的利益相悖,就算言而无信又算得了什么?再说,鄯州与湟水本就属于我大唐,是你们吐蕃趁人之危,借着安贼造反的机会强行夺去,现在又要厚着脸皮来有求于我,难道就不能拿出点求人应有的姿态吗?” “当真岂有此理!” 秦晋也不与之争吵,而是面色一缓,呵呵一笑。 “好了,争是争不出结果的,让我大唐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副相能答应三点条件即可!” 既然秦晋没有把话说死,又有的谈,吐蕃特使就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敢问秦大夫,三点条件是什么?” “其一,吐蕃军队彻底退出河湟。其二,自此以后重新上表称臣,每年进献供金五十万贯,牛羊十万头,战马万匹……” 秦晋的第二个条件尚未说完,吐蕃特使就红着脸抗议道: “撤出河湟,重新上表称臣,这都没有问题,副相也都是答应了的,可每年五十万贯钱,还要如许多的牛羊战马,岂非要掏空了我吐蕃吗?莫说副相,就是外臣也绝难认同!” 眼见着吐蕃特使情绪激动,秦晋又呵呵笑着: “未必吧,命和权位都要没了,还要那万贯钱和牛羊战马有何用呢?” “外臣实在难以做主,还要,还要请示副相才好答复上国大夫!” 秦晋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衣甲上的尘土。 “好说,不急,不急,你回去问过了再来答复也不迟!” 没用上半个时辰,吐蕃特使就怒气冲冲的跨上战马向西狂奔而去,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章杰跟着一群军吏站在远处,他本以为这次吐蕃特使来后秦晋就会下令整军出征,谁曾想到竟似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对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都看起来漠不关心。 他捅了捅身边的田承嗣,悄悄问道: “秦大夫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咱们神武军要在吐蕃内讧中分一杯羹的,怎么现在就没动静了呢?” 田承嗣已经明白了秦晋的真实意图,见章杰心中充满了疑问,却又不便多说,只得模棱两可的道: “时机尚未成熟,勿急!” 章杰也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从田承嗣的话里就已经听出来对方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虽然没有得知内情,但至少明白了秦大夫之所以按兵不动,或许还是在待价而沽,要足了好处才能动手。 “那,还有长安呢?” 章杰又看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墙,低声问了一句。 田承嗣瞪了他一眼,警告道: “既然到了神武军中,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就得心中有数,万一出了纰漏,是你能承担责任,还是我能承担责任?谨言慎行吧!” 他说这话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在给章杰敲敲警钟,秦大夫虽然对其颇为赏识,可也不能因此就得意忘形,恃宠而骄。 “是是是,田将军说的是,下吏失言了!” 其实,抱有同样疑问的又何止章杰一人?这神武军中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摸不清秦晋是怎么想的,但有着多年的习惯,都知道秦大夫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便都耐着性子等待着最终的军令。 章杰才刚刚投靠过来,对秦晋的行事风格不甚了解,有此疑问和表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近天亮时,特使返回了金城,益喜旺波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秦晋漫天要价,吐蕃的土地本就贫瘠,要钱,要牛羊,要战马,还是岁贡,这是要彻底把吐蕃掏空吗? “秦晋就是喂不饱的豺狼……” 除了咒骂发泄,益喜旺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答应吧,吐蕃实在难以承受,可不答应,来自于达扎路恭的威胁又是实实在在的,仅凭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副相就答应吧,保住性命要紧,未来的事谁又能做得了主呢?” 少年赞普赤松德赞突然建议益喜旺波答应秦晋的条件,这可让益喜旺波狠吃了一惊。 “答应?” 如果答应下来,年年要承担如此繁重的岁贡,吐蕃将来就再无翻身的余地。不过,赤松德赞却眨着眼睛,似笑非笑。 “副相好生信义,唐人对我吐蕃都不讲信义,坐地起价,咱们又何妨如法炮制呢?” 益喜旺波顿时茅塞顿开,下意识的说道: “赞普的意思是……” 不等益喜旺波把话说完,赤松德赞就笑着点了点头。 “副相所料不差,就是要出尔反尔,让唐人空欢喜一场!” 说到最后空欢喜一场时,赤松德赞忽然变得咬牙切齿,尽管嘴角还向上挑着,眼睛里却已经没有一丝的笑意。 益喜旺波疑虑尽去,以手拍着额头,自嘲道: “臣老了,老了啊,看糊涂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而是关心则乱。因为他知道达扎路恭一定会在天亮时对他们发起攻击,赤松德赞的归来为他们带来了希望,同时也带来了达扎路恭和玛祥仲巴杰的穷追猛打。 试想想,玛祥仲巴杰和达扎路恭一旦发现赞普不见了,就一定会将所有的不确定危机落在益喜旺波的身上。就算赞普迟迟找不到,只要将最大的劲敌消灭掉,他们一样可以大摇大摆的返回高原,大不了再里一个赞普就是了。 然则,如果放任益喜旺波不管,万一赞普赤松德赞当真在他的手上,对于玛祥仲巴杰而言,这就是最为致命的隐患,必须除之而后快。 也就在此时,忽有探马急报: “来了,来了,他们又来了!” 探马口中的他们,自然就是指玛祥仲巴杰的兵马,益喜旺波和赤松德赞脸色俱是大变,比起坐地起价的唐人,这两位更害怕的还是那位已经半死不活的吐蕃大相。 “不要犹豫了,快去告诉唐朝人,所有的条件都答应,只要他们能在咱们被彻底歼灭之前出兵,并击败玛祥仲巴杰……” 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毕竟年岁尚浅,比起浮沉数十年的益喜旺波还是显得沉不住气。 达扎路恭对益喜旺波部发动攻击不久之后,驻兵在长安城外的秦晋也得知了消息,知道吐蕃的特使很快就要到了,然而他却吩咐身边的人,一旦吐蕃特使到了,先拖住半日再说。 这么做的目的并非是要加码,而是希望吐蕃在内讧中的损失最大化。其实,在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并非金银,也不是粮食、牛羊以及马匹。真正可贵的就是人口,尤其是精壮人口。 人口一旦在战乱中有所损失,若想恢复,没有三十年之功甚至更长的时间,是绝难实现的。 尤其像吐蕃这种地广人稀的部落联盟,二十万精壮恐怕已经是他们所能征发的极限了,若能使之损失过半,至少三十年内陇右河西都不会再有大的战乱。 所以,达扎路恭和益喜旺波打的越狠,越热闹,对唐朝而言就更加的有利。秦晋和神武军所需要做的,就是益喜旺波将奄奄一息的时候,出手拉他一把,以使吐蕃内乱的种子不至于绝了。 “大夫,杜乾运回来了!” 军吏的一句话使秦晋来了精神,他一直在等杜乾运的消息。 “快请!” 这两个字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喜悦。不多时,杜乾运出现在了秦晋的军帐之中。仔细打量着了他几眼,原本大腹便便的黑胖子竟瘦了整整一大圈,脸上的颧骨居然有点突出的意思了。 “好消息,下吏刚刚从李光弼那里回来,他已经彻底控制住了长安,李承宏虽然狼子野心,但却是个胆小无能之辈,翻不起大浪来!” “这就好,那就先不急着进入长安!” 秦晋当然对李光弼的能力毫不怀疑,此人若说能控制住长安,那就是十拿九稳。他现在之所以不急着进入长安,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几桩麻烦事,抑或是说不想过早的解决这几桩麻烦。 对李承宏的处置问题,以及天子的嗣位问题。说到底,总结起来还是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位的归属。 就秦晋的本心而言,李隆基死于*,半死不活的李亨逃得无影无踪,而太子李豫又在长安陷落之前就在政争中落败,逃得不知所踪。无论李亨还是李豫,现在已经都不是最佳的天子人选。 为了能够震慑住朝局,不让新的政治势力崛起,最佳的天子人选应该是未成年人。所以,秦晋的目光基本上就落在了李亨那几个尚在年幼之中的儿子,至于具体的能花落哪家,还要从长计议。 “说说,天子在城中的子嗣现状都如何?” 杜乾运是何等的聪明,不须秦晋明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天子留在城中的子嗣都好好的活着,甚至连小病都不曾生过……只有张氏的两个儿子,跟着一齐逃了出去……” 第九百三十七章:接管长安城 秦晋轻松的舒展了一下双臂,直到这一刻,他才稍稍可以放松一下,局势已经尽在掌握,剩下所需要考虑的则是如何才能将利益最大化。杜乾运显然也受到了秦晋这种情绪的影响,对未来的发展有着更加乐观的判断。 “大夫彻底摆脱掣肘的日子不远了,只要能震慑住……不,旧有的那些权贵,但有反对者便一概不用,看哪个还敢在背后捅刀子……” 杜乾运的出身在神武军中算是低贱的了,自然对那些处处觉得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没有好感,不过他也只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朝廷里面的老顽固,虽然长安在短时间两度易主,但那些老顽固并未因此而遭受到灭顶之灾,就算有鱼朝恩的清洗也仅仅是伤及了点点皮毛而已。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秦晋再对那些人心慈手软,到了手的权柄就绝不能再轻易的放出去。 他见秦晋眼皮下垂,似乎心有所想,又有点犹豫,便加重了语气劝道: “这个世上,内部的顽敌远比外敌可怕,大夫若是再不心生警觉,恐怕早晚有一日要遭了这些小人的暗算!” 杜乾运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自打秦晋第一次进长安以来,这数年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遭受暗算,往往立了些小功,就会遭到一股无形之力的打压。这其中有皇权的影子,有权臣的影子,还有那些心怀妒忌又揣着一颗叵测之心的人,从明处到暗处,从京师到地方,好像巴望着秦晋倒霉,巴望着神武军完蛋的人数不胜数。 秦晋呵呵一笑,他明白,杜乾运误会自己了。这些年吃过的亏,还少吗?当然不少,所以对于权力而言,他再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幻想,只有攥在手里的才是最稳妥的。 “你说得对,有些人的确不能再用了,但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反对声大的就投闲置散,尊养起来就是,如果还有得寸进尺的,秦某也不介意让他们尝尝神武军的刀有多快!” 说到最后,秦晋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狠辣之色,随即又一闪而逝。尽管短暂,杜乾运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一阵暗喜,看来秦大夫是听从了自己的劝说。 “大夫的家眷在吐蕃破城之际没来得及转移,后来多亏攀上了李承宏,这才得以将小郎君和夫人偷偷的送出城去,此时安顿于商洛一带,又有专人保护,还请大夫放心!” 说起在这一世的儿子,秦晋竟不免有几分惭愧,人都说父子血肉相连,可他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偶尔的念头一闪而过,绝大多数时间所想的全是怎么对付吐蕃人和史思明的叛军。 不过,该表的态还是得表,他在杜乾运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这件事你做得好!” 虽然只说好而不提如何奖励,但杜乾运依旧欣喜不自禁,因为这在秦晋而言,已经难得的正面表态了。 “愿为大夫效死!” 秦晋很快转了话锋。 “与李光弼的沟通一定要做好,遴选合适的人先一步进城,配合他做好对长安的接收工作!” 暂不进城,是秦晋还有些关键性的问题没有考虑好,但不意味着对长安的接收工作也要推迟拖延。 “大夫放心,李光弼虽然与咱们神武军保持着界限,但在克复长安这件事上,他是支持大夫的。放眼天下,能拯救大唐于危亡之中的还有谁呢?” 秦晋点了点头,杜乾运说的倒是实话,不过多年的斗争经验还是告诉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还有李承宏,暂时不要惊扰了他,只要派人将他保护起来就行,至于如何处置,还要看看长安的民意如何!” 对于李承宏这种人,秦晋不会有半分怜悯之心,如果能用此人的人头来消解长安军民的怨气,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杜乾运却觉得留着李承宏,或许比杀了他更有用。 “下吏倒以为,活着的李承宏比死了的更有价值!” 有许多阴私之言,秦晋是无法和裴敬、杨行本等人明说的,但杜乾运却是个例外,所以他也毫不避忌的问道: “何出此言呢?” 杜乾运捋了捋颌下有些干枯发慌的胡须,笑道: “新天子早晚要立,留下一个没有用处的李承宏,便会让他时时如坐针毡,日日忌惮,如鲠在喉……” 秦晋笑了,这种钳制之法是李隆基最擅长的,不过他倒觉得对天子用这种办法反而有些多余,只要控制住了朝廷官员和军权,何妨就学一学当年的魏武王呢? 如果说两年前的秦晋威望并未达到令人折服的程度,而现在又有了克复两京的功劳加身,只怕天下文武早已经难望其项背了。崔涣也好,房琯也罢,这几个从开元天宝时代一路走过来的宰相都已经再难对他加以限制了。 “听说崔涣未死?” “不错,这崔相公也的确福大命大,不知为何,玛祥仲巴杰遇刺以后竟没有进行报复,反而还命令达扎路恭将他保护起来,秘密关押。不过也遭了许多罪,现在被折磨的也是快不成人形了!” “只要人活着就行,慢慢调理个一年半载,恢复从前的身体状态当夜不成问题!” 一个念头从杜乾运的脑子里蹦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大夫莫非还想起用这崔相公?他连死都不怕,也要去杀玛祥仲巴杰,将来也一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大夫的人!” 崔涣给杜乾运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在大牢里的对话至今仍记忆犹新,出身名门望族,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崔涣在得知了他的意图之后,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并且当真就成功实施了刺杀,虽然玛祥仲巴杰重伤未死,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使得局面骤然变化,神武军才得以从容回到长安。 秦晋只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崔涣的为人,对李唐忠心耿耿,尽管现在双方还有利益的契合点,但早晚有一日会翻脸的。 “崔涣刺杀玛祥仲巴杰,于社稷有功,总不能落了人的口实!” “大夫明鉴!” 其实,杜乾运一开口说出来就发觉自己的建议有些草率了, 很快,探马陆续回报,玛祥仲巴杰和益喜旺波在金城附近进行了激烈的战斗,而玛祥仲巴杰麾下的大将达扎路恭也以极其猛烈的攻势穷追猛打,似乎必与之其于死地。 杜乾运就在秦晋的身边,听到了这些军报以后,便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据闻先前玛祥仲巴杰是急着要离开关中直奔陇右的,如何打败了堵在路上的巴桑希以后,反而又调转过来猛攻益喜旺波呢?” 这也是秦晋所疑惑的问题,但究竟问题在何处,一时间也揣摩不透,还得等着进一步的军报。 “大夫如此作壁上观,不怕益喜旺波辜负了大夫的厚望?” 杜乾运这话是在指秦晋对益喜旺波的实力高估了,万一益喜旺波没能顶住达扎路恭的狂攻猛打,抑或是死在两军阵前,再想找个能取代益喜旺波的人也绝非易事。 秦晋只简单的回了一句时机未到,便打发杜乾运离开,让他尽快回到长安城中,联络这几年来神武军在朝廷上埋下的暗桩,这些人也是时候站出来发挥作用了。 除此以外,秦晋又单独召见了章杰。 此时的章杰自觉得已经在秦大夫的那里有了一席之地,其前途也绝非仅仅是个栎阳县令,当得知秦晋再次要召见自己时,禁不住心花怒放。 “下吏栎阳县令章杰拜见秦大夫!” 行礼参拜,一揖到地。秦晋让他不必如此拘束: “军中没有这些虚礼,今日请足下过来,乃是又一桩大事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这更让章杰兴奋的有些头晕目眩,看来自己已经深得秦大夫重用。 “大夫只管吩咐就是,下吏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大夫交办的差事!” 激动之下,他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秦晋笑道: “你手下的民营可以挑选出一万人来,我准备有大用!” 只说了要用人,却没有要将人用在何处,不知何故章杰的胆子忽然间大了不少,便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知,不知大夫要,要将这些人用在哪里呢?” 闻言,秦晋轻轻拍了下额头,他也是心里琢磨着事,就说了半截话。 “回到关中的神武军不多,有限的人马都要驱逐和打击吐蕃人,长安城内的治安也不能不管,城里原来的禁军有过降敌的经历,都不可用,你这一万人身上的胆子可不轻啊!” 这番话实在过于突然,章杰就算做梦也想不到,秦大夫居然会让他整编民营,维持京师治安。比起区区栎阳县令来说,这可真真是鱼跃龙门,彻底翻身了。 “既然要整编成军,具体事宜你可以和田承嗣商量,两位一文一武互有补益,合作的倒也不错,这种模式也可以继续下去……” 第九百三十八章:状况突起时 对于秦晋的安排,章杰是打心底里愿意配合的,让田承嗣与他一起负责长安的治安也无可厚非,对于一个地位和资历远远不够的人,是很难独挑大梁的。当他找到了田承嗣说及此事时,田承嗣居然一点也不意外,还是一副从容的表情,看着他似笑非笑。 “难道,难道中郎将早就知道了?” 章杰的心思也转的极快,马上就明白过来,田承嗣一定一早就得到了秦大夫的指示。 果不其然,田承嗣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笑道: “秦大夫的确早就和我通了气,只没想到,对章明府还这等重用,倒着实的让人羡慕呢!” 虽然他口说羡慕,但笑意里却是透着阵阵坦荡。章杰赶紧直起了身子一揖到地。 “若非田将军提携,下吏安有今日呢?” 田承嗣满不在乎的一摆手。 “不提这些了,如何将长安的治安控制好才是你我当务之急啊!” 自打吐蕃人在长安城里折腾了一圈之后,百姓乱了,权贵官员们乱了,禁军也乱了,许多人逃了出去,许多人趁机劫掠偷盗。李光弼虽然控制了长安,但也仅仅能做到掌握各处城门,至于城内的街巷里坊,则难以照顾得到。 这时,章杰凑近了田承嗣,低声问道: “敢问将军,咱们该如何进城呢?” 田承嗣指了指案头的公文。 “待明日天色拂晓之前,低调进城,只有不到四个时辰的时间了,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召集民兵集合,我现在抓紧派人与李大尹交涉!” 很显然,秦晋承认李承宏委任给李光弼的京兆尹,至于两人之间私下里有什么接触旁人不清楚,但都明白,李光弼是站在神武军这一边的。 章杰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满脸期待的发问: “敢问将军,关于那位吐蕃人立的傀儡天子,大夫可曾有了决断?” 田承嗣瞪了他一眼,肃容道: “没有影子的事,就不要随意揣测,须知祸从口出!” “是,将军提醒的是,下吏记住了!” 在章杰的揣测中,秦晋克复两京之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废掉李承宏,另立正统性更高的新君。太上皇的嫡生子孙在世的还有上百人,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旁支的李承宏做这个位置。 民营的选拔精英早在长乐坡的时候就一直在进行,因而田承嗣才有把握在四个时辰之内完成集结一万民兵精锐的任务。走在路上时,章杰就不断的唏嘘感慨,如果当初自己稍微犯了糊涂,选错了路,现在的境况只怕就是要丢官去职了。 所幸遇上了心地不错的田承嗣,明知道自己有着投敌的行径,仍旧尽力拉了一把。当然,这也离不开秦大夫的器重,一想到秦晋他就不由自主的庆幸,并暗暗发誓,一定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就在眨眼之间。 太平时节,升官只能慢慢的磨堪,或是有权贵提携,才能打破常规。而像他这种寒门出身又没有背景的浊流官员,能做到京畿上县的县令就已经到头了。然则,一场大乱打乱了所有人的前途,原本仕途已经无望的章杰遇到了用人不分贵贱门户的秦晋,以往的种种奢望现下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对于驱逐吐蕃人的战斗,章杰丝毫不怀疑神武军的实力,能从长安打到洛阳,又从洛阳打到长安,克复两京的功劳恐怕也只有开国之时方能有人及得上。天宝年间的名将到了现在,死的死,逃亡的逃亡,早就凋零殆尽,秦晋作为异军突起的顶尖人物,俨然已经取代了他们的地位,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 到了将近半夜时,田承嗣忽然急急的来寻章杰。 “秦大夫开拔出兵了,连夜往金城方向运动,大战眼看着一触即发。” “这是好事啊,田将军因何面带焦急之色呢?” 按照他们的揣测,神武军一定是要等着吐蕃内讧打的两败俱伤后再动手,现在既然出手,就应该是时机到了。 岂料,田承嗣却急道: “远未到合适的时机,此时仓促出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 章杰被田承嗣的话吓了一跳,不禁问道。 “金城那里有了意外,或许秦大夫便是因此而不得不出兵!” 章杰又吓了一跳,身体也跟着一阵哆嗦。 “吐蕃人又合流了?” 田承嗣断然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玛祥仲巴杰和益喜旺波势不两立,益喜旺波就算投了我大唐,也不会投降玛祥仲巴杰的。” 说到此处,田承嗣猛的顿住了,片刻之后又连连拍着大腿,尖声呼道: “是了,一定是尚悉结!” 他忽然想到了提兵五万进攻冯翊的尚悉结,一定是这股吐蕃兵回来了,秦大夫才会突然改变了计划,急急出兵。 听到尚悉结的名字后,章杰反而不似田承嗣那么急躁,寻思了一阵才道: “尚悉结回来了,未必会站在玛祥仲巴杰一边!” 田承嗣讶然,回头看着章杰问道: “何以如此说?” “只是一种直觉,吐蕃内讧,玛祥仲巴杰重伤,达扎路恭代为掌权……请田将军试想想,如果将军处在达扎路恭的位置上,最怕的是什么?” 田承嗣沉思有倾。 “最怕的当然是有人夺权,阵前大军最怕的就是事权不一,尚悉结回来,难道会夺权?” 话一出口,田承嗣自己也笑了,怎么心中一急就问出了这等愚蠢的问题呢? 章杰又道: “现在只怕尚悉结不肯按常理出牌,不去金城而直扑长安,那才是大麻烦啊!” 田承嗣道: “有道理,章明府快写一封信将这些揣测都一一告知秦大夫,万一出了意外,咱们可是首尾难顾了!”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下棋一般,任何一方都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尚悉结的出现就等于给神武军搅了局。章杰提笔沉吟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秦大夫素来以算无遗策闻名,如何会算漏了尚悉结呢?尚悉结领兵五万进攻冯翊郡,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啊!” 如此分析下来,田承嗣也觉得大惑不解,的确,秦大夫断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可偏偏秦大夫又不给们关于应对尚悉结的具体指示,当真好生让人为难。 思忖了一阵,田承嗣还是一拍大腿。 “写,书信送过去,有备无患,咱们只按照计划拂晓入长安,其余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章杰向来是听田承嗣的,便答应下来,提笔疾书,片刻之后便书成弃笔。 天色微明,金城城外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益喜旺波最终还是带着全部残兵撤进了城内。经过一昼夜的大战后,原本剩下的三四万人马,连死伤加逃亡,到现在只有两万不到。 进城之后,益喜旺波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合,硬是在城上站了整整一夜。达扎路恭派出了不少由长安裹挟来的新附军,趁夜袭城。金城毕竟不是长安,城墙高仅两丈,勇悍一点的士卒盼着梯子就能很容易的爬上去。 入夜之初,由于缺少守城的经验,疏忽了防守,惊险些导致城破。经过了这次惊吓之后,益喜旺波将全军分成了两拨,一拨休息待战,一拨守在城上,抵挡夜袭的新附军。 达扎路恭的人马比起益喜旺波有一个优势,那极是裹挟了规模达数万人的新附军,很多时候吐蕃军是将新附军顶在前面的。比如白日间的血战和现在的夜袭。 益喜旺波从未如此憎恶过那些鼠首两端的唐人,玛祥仲巴杰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呢? 然则,憎恶归憎恶,不了解还是不了解,眼前的困境已经是他难以解决的了。 “秦晋有没有回信?” 这句话已经是他今夜第七次发问了,由于败的过于惨烈,眼看着就有城破的危险,他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向神武军求援,甚至于可以答应更为过分的近似于勒索的要求。 可即便如此,神武军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吐蕃人向来擅攻,却不擅守城,守御金城这种城墙并不甚高的城池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是每次他所得到回应都是否定的,他又忍不住大骂秦晋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骂的累了便又闭口歇息。 “副相何必着急,秦晋只不过是要咱们耗得再久一点,断不会坐看咱们覆亡的!” 说话的是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比起心浮气躁的益喜旺波,反倒是这位尚未成年的学生显得老成至极。 正所谓当局者迷,益喜旺波也是关心过甚,才有了此时的失态。 赤松德赞点破了秦晋的心思之后,益喜旺波也情知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想不到秦晋竟如此心思歹毒,与咱们合作也不过是因为坏了一颗叵测之心!” “副相说的在理,咱们既然认清了秦晋的本来面目,就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早早晚晚得将今日之仇原封不动的送还!” 第九百三十九章:大战终开幕 尽管夜色如墨,但袭击还是时有发生,益喜旺波不敢有半点懈怠,怕少年赞普有意外闪失,在商议了一阵之后就坚持让他下城,回去休息。不过,赤松德赞虽然年少,心志倒比同龄人坚定了许多,不但一口回绝了益喜旺波的建议,甚至还让益喜旺波休息一阵,由他在这里代为坐镇。 “副相已经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再这么熬下去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撑持不住,如果副相倒下了,还有谁能辅佐我呢?” 这番话让益喜旺波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来所付出的隐忍和坚持并没有白费。然则,越是这样,他就更不能稍有放松。事情到了现在,他只有更加的小心谨慎才能保证局面不会骤然恶化下去。 “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全部指望着背信弃义的秦晋,还要有最终的退路……” 他口中所谓的退路不过是万一兵败的最坏打算,让赤松德赞能够全身逃走的计划。但是,话才说了一半,赤松德赞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断然拒绝并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如果生不能回到吐蕃,还不如死在这里干干净净,副相的心意学生是了解的,但若此时就存了后路的心思,又怎么能力挽狂澜呢?大相曾经说过汉人有破釜沉舟的故事,学生虽然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本事,可至少也有这样的决心啊!” “赞普……” 霎时间,益喜旺波热泪盈眶,在他的眼里,赤松德赞的确是个远胜于此前两代赞普的好材料,只可惜生不逢时,如果早生十年,现在早就是成年人,又怎么会让尺代丹珠和玛祥仲巴杰这种权臣轻易的摆布呢? “真希望赞普快快长大啊……” 这是他由衷之言,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如果这个愿望可以立即达成,就算现在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只可惜,愿望只能是愿望,赤松德赞也不可能违背人生老病死的规律而在瞬间长成为成人。 赤松德赞的态度倒是比益喜旺波乐观了许多。 “现在有副相在侧,学生多历练几年也未尝不是好事,只要渡过了今日的危机,副相与学生若能安然返回高原……” 他本来说的情绪高昂,却忽被一声急报打断了。 “报!探马发现金城以东有大批人马行进的迹象,八成是唐人!” 闻言,益喜旺波的眼睛登时放亮冒光。 “想不到这背信弃义的秦晋居然也肯提兵来救咱们了!快,快将这个大好消息传达下去,让各部安下心守城,咱们有救了……” 尽管益喜旺波此前把秦晋骂的极是不堪,但听到秦晋领兵来援的消息以后,还是激动有些难以自持。赤松德赞也与益喜旺波一般,兴奋的脸色通红,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则显得更是发红。 天色拂晓,达扎路恭终于对金城发动的大举进攻,不管是新附军,还是吐蕃的嫡系精锐人马,均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冲向了金城的城墙。金城虽然是一郡的郡治,可规模比起长安洛阳这种大城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城墙高不过两丈,方圆不过五里,四座城门不算高也不算矮,突然被十万大军围而攻之,看起来倒像足了惊涛骇浪里飘摇可危的扁舟。 新附军虽然军心士气一般,可在攻城的手段上却远甚与吐蕃,更是几次率先杀上城头,骇的益喜旺波拼尽了全力才将生猛的攻城势头压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也在急切的盼望着秦晋的神武军早一刻到来,以现在双方胶着的形势,只要神武军肯对达扎路恭的侧后翼任何一处位置发动突袭,都会对达扎路恭所部的兵马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 此时此刻,秦晋在亲卫的护持下已经抵达了距离金城不足二十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中,大军则在其后十里外从容的前进。此番跟随他一齐向金城进攻的乃是家奴出身的秦琰,此人数年以来在神武军中浮浮沉沉,因为火爆脾气吃了不少亏,官职也一直卡在中郎将的位置升不上去。如果单纯的以军功计算,就算升到正三品的将军也是绰绰有余的。 惟其如此,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以后,秦琰的性子已经稳当了不知多少倍,现在他也卯足了劲希望能借着驱逐吐蕃,克复西京的机会能够越过中郎将这道难以逾越的坎。 秦琰一直卡在中郎将的位置上,这在神武军中已经成了人人皆知的事,许多人甚至以此事调侃于他。虽然他每每在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就是要少犯错,早早的脱离中郎将这诅咒一般的位置…… 所以,秦琰此时的心境是见猎而喜,一批又一批的探马带回来的消息也令人振奋不已,玛祥仲巴杰部的兵马对金城发起了全面攻击,如果趁此机奇袭他们的侧后翼,一定就会予以重创。 然则,秦晋却拒绝了他立即出兵奇袭的建议。 “大夫何故如此啊?如果咱们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他们……” 秦晋却不理会秦琰急不可耐的心思,微微笑道: “时机还不到,不让他们自家人杀的两败俱伤,你我现在出手就是为将来麻烦添柴加火……” “这,这是从何说起呢?” 秦琰对旧主人秦晋的话颇有些不理解,但对秦晋的话仍旧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当然,秦晋也察觉到了秦琰的心态有些浮躁,便好言安抚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再莽撞犯错,此功一成便是你晋升将军之日!” 秦晋从未如此直白的表露过自己的看法,如此说就等于给了秦琰一个承诺,以让他避免心浮气躁,而到头来又闯了祸。秦琰忽而意识到了秦晋的心思,脸上便不自禁的发热,心里暗暗惭愧,历练了这几年总不能总在同一个问题上栽跟头吧? 一种被轻视的感觉顿时在秦琰的心头涌起,为了改变自己的鲁莽形象,这些年他做的努力不可谓不小,但是秦晋依旧甚少给他单独领兵的机会,也许今日就是彻底改变别人对他这种固有印象的时刻了。 “大夫放心,末将忍得住!” 一句忍得住就等于告诉了秦晋,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秦晋嘴角向上,又勾起了一丝笑容。 “吐蕃精兵野战实力远甚于我*,如果不趁着这次的机会让他们多损失一些精壮,一旦任凭其从容返回高原,到头来早晚还是调转刀枪重新杀回来的。如果那时咱们成功彻底平定了史思明的叛乱也就罢了,万一诸事不谐,落得个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境况,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夫所言甚是!咱们暂且坐山观虎斗就是!” 这个话题被搁在一边,秦晋也陷入沉思之中,似乎在想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但秦琰毕竟是秦晋的家奴出身,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没话找话。 “大夫应允末将于战后可再升一步,那,那大夫是不是也该入阁拜相了?” 其实,在神武军中早就有了这种呼声,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军功,区区一个御史大夫早就不与之相配了,更进一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则,朝廷此前的当权者不论李亨抑或是张皇后都对秦晋十分忌惮,只给予虚爵,本官和职司依旧原地踏步。 现在的情形则大大不同了,太上皇李隆基*惨死,李亨不知所踪,张皇后也仓惶逃走,就连此前被朝臣们寄予厚望的太子李豫也是生死下落不明。当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廷上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在掣肘于秦晋,秦晋再进一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秦晋却瞪了他一眼,斥道: “休得妄议朝政,你只须埋头打仗就是,若再多嘴,不怕到手的将军又飞了?” 秦琰见状赶紧闭嘴低头,知道自己又话多嘴欠,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事实上,比起一心钻营升迁的秦琰,秦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虚名上,就算一直当这个御史大夫,不能入阁拜相,以神武军今时今日的功绩和影响力又有谁敢挑战他的权威呢?他说的话又有谁敢不执行呢? 秦晋向来以务实为第一宗旨,如果贸贸然的给自己加官进爵,只会招来更多的人对他进行非议,反而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天近午时,大队人马尽数抵达秦晋所在的山谷,探马再次飞报,玛祥仲巴杰部几乎已经占据了攻城的主动权,而金城看情形也绝撑持不到日落了。 秦琰再次请战,秦晋却安耐住同样蠢蠢欲动的心思,再等等,等到金城将破未破之时再出兵也不迟。 “乌护怀忠何在?” 乌护怀忠和他的三千同罗部骑兵一直作为秦晋的亲卫护持左右,这一次秦晋打算将利剑出鞘。 “末将在!” “令你率所部骑兵,迂回往玛祥仲巴杰部后翼,随时相机而动,不必等我将令……” “秦琰何在……” 一道道军令行云流水的安排下去,有如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 第九百四十章:黑烟滚滚来 自打长安保卫战以后,秦晋就已经很少直接指挥战斗了,今次长安告急,像杨行本、裴敬这些人都各有重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数来数去便只有亲自出马了。 这一次秦晋连一向不离左右的乌护怀忠都派到了第一线,可见其可用之人的紧张程度,再另一方面也足以证明对此番大战的重视。 “火器营可赶上来了?” “探马刚刚回报,火器营距离此地只有十里不到的路程!” 潼关以东的神武军,秦晋只带回了清虚子的火器营,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对这种新鲜事务并不适应,一旦有警,第一反应还是唐朝军队传统的那一套。换言之,空有如此利器却不得使用之法,其战斗力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盗匪。 不过,火器营也有火器营的弱点,由于组建之初其兵员就是其他各营挑选剩下的边角余料,所以无论体力和耐力上相较于普通战兵都差了不少,是以行军速度就难以跟得上神武军的平均水平。再者,火器营的战斗力严重依赖后勤补给,行军之时,往往还要车载马驮着数量可观的*与一应火器。 这些东西又进一步拖累了火器营的行军速度。所以,秦晋领着大队人马在这处无名山谷停驻了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他们还在路上龟爬一样的前进。 虽然火器营走得慢,但秦晋并不着急,压轴的往往都是最后出场,所以他多得是时间去等。 “去告诉清虚子,火器营加速行军,埋伏在吐蕃贼兵溃逃的必经之路,务必杀伤其三成以上的有生力量!” 战阵之上,绝大多数情况之下,若能歼敌两成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了。原因无非是溃兵一旦散开逃命,追歼就变得不可预料了,能斩下多少首级,则全看当日的运气如何。 火器营的拿手好戏就是埋伏,堵截,只要预判好了路线,事先埋设布置好霹雳炮,其所能达到的效果绝对是出人意料的。 步骑大军齐头并进,秦晋也将自己的中军再度向西挪了三里地,这个距离已经是他可以靠近战场的极限。再想靠近,跟在他身边的部将们都极力反对,毕竟秦大夫一人身系千万人安危,又怎么能轻易的身临不可预料的险境呢? 秦晋也知道距离战场近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数万大军分路出击,留下来拱卫中军的人马仅仅数千人而已,如果有吐蕃兵马误打误撞的冲杀了上来,一旦不敌,后果将是难以估量的。 最先出动的几乎都是秦晋从潼关带来的神武军,他们九成以上都是裴敬的部属,紧随其后的则是半路倒戈的神策军与左武卫。之所以将这些人放在第二梯队上,也其自身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使然。 说到底,在秦晋心里,带上这些人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看起来人多,以壮声势。然则,虽然神策军与左武卫的残部战斗力有限,依然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个方向上。为了防止吐蕃溃兵向北方奔逃,取道朔方返回高原,这将近五万人马被布置在了通往永寿、奉天一线的关键位置。 就算他们无法围堵溃兵,只要能够起到迟滞的作用,就算他们已经达成了任务。 此时依然是深秋,一阵阵的西风刮了起来,已经有了寒意,战马与大军的行进扬起了漫天的尘土,秦晋也夹在其间,随着中军缓缓西进。 身边一队队过去的都是身着十六卫禁军号坎的原神策军士卒,正巧一队人马疾行过来,领头的正是中护军窦嘉。 实际上,秦晋的大纛旗早早的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窦嘉急着赶路,也是有意要见一见他。 与此同时,秦晋也发现了窦嘉。 “末将窦嘉,拜见秦大夫!” 窦嘉以最快的速度下马行礼,由于有了斩杀作乱贼首的功劳,所领的人马已经由两千余人扩充到了一万余人,除了神策军中不属于邵仲庄与唐审行的非嫡系人马,还有不少是被打散了的左武卫残部。秦晋将这些人重新做了简单的整编,一律交给了他率领。 邵仲庄虽然不满,但至少秦晋没有动他手底下的人,是以也没有公然反对。 “不必下马行礼,军务要紧,必须按时抵达预定位置,否则错过了时机,咱们今日的行动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晋一面上前扶起窦嘉,一面肃容叮嘱,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该提醒到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窦嘉郑重的点头应诺,一面又拉过了跟在他身后的韩豹。 韩豹也马上要作揖,奈何其身上的铁甲有三十余斤,既笨且沉,腰弯了一小半就说什么也弯不下去了。于是他只得勉强三躬,看起来不伦不类有几分滑稽。 “末将韩豹……早就听说秦大夫智勇双全,乃不世出的大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豹是个口拙的人,便将事先打好的腹稿背了出来,这种明晃晃又不合时宜的马屁惹得秦晋身边一众人差点笑出声来。 “韩豹将军果然勇武,秦某在这里预祝两位旗开得胜!” 实际上,在这大庭广众的环境里,秦晋也没什么私话好叮嘱,也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助声威。 果不其然,窦嘉、韩豹两人的部署见秦大夫亲自为他们助威,都兴奋而又激动的高呼了起来。 “秦大夫万岁,此战必胜……” 一时之间,竟也使得军心沸腾,士气如虹。 中军西移两里之后,便已经遥遥可见远处的金城城墙,秦晋特地将中军驻扎在了一处山坡的山腰之处,如此一来正可俯瞰整个战场。 “秦大夫,秦大夫……” 远处遥遥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不用去看来人秦晋也知道是谁。 清虚子打马提鞭赶了过来,他也是被火器营龟爬一样的行军速度急的满头是汗,又怕误了秦晋的安排,是以急着赶过来,以便亲自商议一番。 秦晋将他的布置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遍,告诉清虚子,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多杀伤残敌。 对此,清虚子还有些不满。 “贫道急着赶过来,不想竟是些拾人牙慧的活……” 秦晋则幽幽然道: “以咱们入关人马的实力,绝对难以和吐蕃人抗衡的,说到底都是在拾人牙慧呢!” 神武军这次作战的主旨就是渔人得利,让玛祥仲巴杰和益喜旺波打的两败俱伤才好呢。最好伤的吐蕃二十年内不敢再进犯唐朝,也省得秦晋将来再多费力气。 清虚子嘿嘿笑道: “长安失陷本是天塌地陷的灾祸,谁知竟是塞翁失马,替咱们赶走了讨人厌的苍蝇蚊虫,大夫这么做可有失厚道了啊……” 他这诚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正是人人心中所想,又不便明说出来的话。 忽然,远处火光耸动,紧接着就是滚滚的浓烟弥漫开来,很快大半个战场竟军备这黑烟所掩盖。 火光在金城方向,清虚子眉毛一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陇右一带据说产有一种火油,色如黑墨,遇明火就会烧得极为炽烈,莫非吐蕃人用了这种东西?” 眼看着远处黑烟弥漫,秦晋也是暗暗咋舌,他不知道这场大火究竟是益喜旺波所放,还是玛祥仲巴杰所放,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死在火海中的人一定不会少了。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火势渐小,弥漫的滚滚黑烟也开始消散,重新展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则是一派前所未见的惨况。焦尸与残肢断臂几乎布满了金城内外,其间还有阵阵*声时断时续,闻者无不动容,凄惨至极,让人寒毛直竖。 终于,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城墙上又有了动静,一个又一个吐蕃勇士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益喜旺波忍着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楚,大声的高呼着,组织还活着的人准备进行下一轮抵抗。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轮打退了达扎路恭的攻击,原本在两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泼洒猛火油,不论敌我一并烧掉。 然则,大火的威力还是远远超出了益喜旺波的想象,竟然着了将近两个时辰。他的部属也因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不论如何,金城保住了,达扎路恭也付出了与之相当,甚至更加惨烈的代价。 “副相快看,是,是唐兵!” 一个眼尖的勇士指着远处若隐若现随风猎猎的纛旗。 益喜旺波循声望去,继而又凄厉的笑着,叫着,大声的咒骂着玛祥仲巴杰,咒骂着秦晋,咒骂着一切可以咒骂的人…… 秦晋终于出现了,在他付出了几近于毁灭的代价以后,终于出现了。 漫山遍野都是冲锋而发出的喊杀声,神武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任何东西想要阻挡他们都像微不足道的泡沫一样最终只能无奈的化为碎沫。 达扎路恭的部众本欲再度强攻金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侧翼、后翼均遭到了不明数量唐兵的袭击…… 第九百四十一章:翻天入敌营 战场上一波刚刚平息,便又再起波澜,吐蕃人自己打的惨烈无比,现在神武军突然插了进来,使得原本就混乱的战况愈演愈烈。怒吼声,金铁交击声,战马嘶鸣声,诸如此类的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就如一场长久不衰的大戏,不知何时才能收场。 “秦晋狗贼,总算,总算来了……” 骂了一句之后,益喜旺波只觉得浑身放松酸软,整个人像面条一样的瘫软了下去。 “副相,副相……” 随着益喜旺波的瘫软在地,身边则惊起了一连串的惊呼。几名部将慌手慌脚的检查着他的身体和手脚,但上下看了一遍之后却发现都是皮外伤,便都一个个松了口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 益喜旺波缓缓睁开了眼皮,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但在部将的呼唤下,意识又很快恢复了。 “副相可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有人禁不住问道。但益喜旺波却强撑着想起来,奈何身体好像脱力了一般,运了半天的气力,人就没能站起来。 困,真困啊!这是益喜旺波最大的感受,如果可能的话,真想睡他个七天七夜不睁眼。然则,战事并没有结束,自然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都愣着作甚?快,快扶我起来!” 益喜旺波故意大声呵斥着围在身边的部众。 “副相就歇息一阵吧,唐兵已经袭击达扎路恭的侧翼和后翼,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能愚蠢到再次攻城呢?” 部众们站在城墙上,正所谓登高望远,对城外的局面自是看的一清二楚。神武军的突然杀到,对达扎路恭所部造成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原本列阵等待攻城的大军前后左右都乱成了一团,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攻坚。 “快,快扶我起来看看!” 益喜旺波是个若不事必躬亲便放心不下的人,非要亲眼再看一看不可。部众们拗不过,只得七手八脚的扶着全身已经脱力的他,硬生生将他架到了女墙的垛口处。 扶墙远眺,果见大批神武军骑兵已经深入到了达扎路恭部人马的侧翼和后翼。 忽然,益喜旺波的身子僵了一下,目光便定格在了颇为扎眼的纛旗上,那里正是玛祥仲巴杰所在的中军啊。莫非神武军单刀直入的目标就是玛祥仲巴杰的中军? 要知道,玛祥仲巴杰身为吐蕃大相,身边的亲卫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以益喜旺波所了解,唐兵虽然训练还可以,但若论一对一的战斗力,早就今非昔比,至少得三四个唐兵才能打的赢一个吐蕃勇士。 看情况,深入玛祥仲巴杰中军的神武军骑兵也就三五千人上下,难道他们就不怕在乱兵之中失去了冲击速度而陷入重围吗?骑兵之所以有威力,全在它的速度,机动时来去如风,冲击时可凭借强大的冲击力冲垮敌兵的军阵。 如此胆大的骑兵,居然敢孤军深入,若非有着强大的自信,便是脑子疯掉了。益喜旺波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倒要看看这伙不自量力的唐朝骑兵最终将是个什么下场。 说到底,益喜旺波此时的心境是颇为矛盾的,他寄希望神武军打败玛祥仲巴杰,为赤松德赞返回高原扫清障碍,又希望神武军在玛祥仲巴杰那里碰个大钉子,最好碰的头破血流才让人痛快。 然则,理智又在不断的提醒着他,只有神武军打败了玛祥仲巴杰,赤松德赞才有可能安然无恙的返回吐蕃,成为名副其实的赞普。渐渐地,益喜旺波脸上显露出了惊讶之色,唐兵何时有如此厉害的骑兵了?这些骑兵怕是全吐蕃的勇士们,也未必挑选出相等的数量与之匹敌。 神武军骑兵在乱军中左冲右突,乌护怀忠始终恰到好处的掌控者冲击的节奏,凡是阻挡在他们前面的乱兵都被无情的蹋成碎骨肉泥。 乌护怀忠只盯着越来越近的吐蕃纛旗,那里就是玛祥仲巴杰的所在之处,凡有战事,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摧毁掉吐蕃人的中军,一切难题便都将迎刃而解,秦大夫也不必再心怀忧虑。 在投奔神武军之前,乌护怀忠就是同罗部数一数二的悍将,他的部族更是以一敌百的勇士,在他看来,这次奇袭简直就像小孩活泥巴,过家家一样简单,至于余下的诸路人马,则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了。 不过,在突进中军以后,乌护怀忠才发现吐蕃人的实力比自己预想中还是强了不少,这些衣衫褴褛的家伙们还是有着不俗的战斗力的。这时,他才明白秦大夫因何一直迟迟不肯与吐蕃人决战。因为吐蕃的平均战力甚至要比安禄山麾下的兵马还要强出许多,而神武军兵员本就不足,就算以一换一的比例与吐蕃兵马决战,对秦大夫而言仍旧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因为他所面对的敌人绝不仅仅只有吐蕃一家,赶走了吐蕃人,还要调转过头去对付盘踞在河北,蠢蠢欲动的史思明,就算平定了史思明叛军,这天下仍旧有不少人试图反对他,打算将他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情形之下,秦大夫麾下的每一个战兵都显得弥足珍贵。不过,在乌护怀忠看来,战场上有些时候是无法取巧的,该硬碰硬的时候就得硬碰硬,只有凭借实力打出来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自打天宝十四年冬天以来,乌护怀忠一直期盼着打一场硬仗,从征战河东到收复洛阳,他一直都紧随秦晋身侧,虽然大小仗没少打,可最终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第一要务是保护秦晋的周全,自然就不能放开手脚大开杀戒了。 现在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乌护怀忠是奉了秦晋的军令领兵进行主攻的,一则袭击玛祥仲巴杰不的侧后翼,二则伺机摧毁玛祥仲巴杰部的中军,使吐蕃大军彻底陷入无指挥的乱局之中。 若是两军正常对垒,乌护怀忠自问很难完成这些目标,但偷袭就不一样了,玛祥仲巴杰部的吐蕃兵在与益喜旺波之间进行的金城攻防战中已经打的两败俱伤,精疲力竭,正是趁着他们最虚弱的时候,狠狠插上一刀,这一仗便想不赢都难。 忽然,一阵箭雨疾射过来,乌护怀忠的同罗部勇士猝不及防之下,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幸亏箭雨的规模不大,看起来也就几百弓手的规模,几轮之后箭雨逐渐弱了下去。不过,很快就有身量高大的步卒提着一人多高的木质巨盾挡在了前面,试图以此挡住骑兵的碾压。 乌护怀忠连连冷笑,这种小儿科的方式就想挡住同罗部的骑兵冲击吗? 做梦! “嗷呜!” 随着乌护怀忠的一声高呼,骑兵陡然加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就已经快如离弦之箭。战马与巨盾撞在一起,顷刻间就连盾带人都撞得飞了起来,战马惨嘶,吐蕃兵哀嚎,霎时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巨盾阵便在同罗部骑兵的一波冲击下彻底土崩瓦解。 巨盾阵崩溃后,吐蕃兵并没有放弃抵抗,紧随其后的竟是数百陌刀兵,长刀林立,映着点点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眼见如此,乌护怀忠心下一沉,陌刀乃大唐步卒最强悍的近战武器,是一种加强了的*,曾几何时手持陌刀的大唐步卒驰骋漠北西域,令所有步卒闻风丧胆。不知吐蕃人如何也弄了一支陌刀队,出于本能,乌护怀忠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到了这等时刻,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必须强冲到底,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更何况吐蕃人的陌刀队不过数百人的规模,而他的同罗部骑兵又有数千人,占着人多的优势,就算用以一换一的比例冲过去也是值得的。 轰!轰…… 突然间,吐蕃陌刀队中暴起了阵阵火光,原本透着森森寒意的陌刀队登时被炸的乱成一片。 见此情景,乌护怀忠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强行勒马,不敢再往前冲了。这东西他认得,是神武军赖以成名的火器,名为霹雳炮。如果他们在此时贸贸然冲上去,霹雳炮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伤着自己人…… “乌护将军,尽管冲便是,俺用霹雳炮先炸他一顿,岂非事半功倍?” 这个声音里透着得意洋洋,原是从乌护怀忠的侧翼冲出了一支步骑混杂的神武军,为首者正是秦琰。 秦琰的麾下有一个新近成立的营,被冠以掷弹营之名,正如掷弹之名,被选入营中的军卒都是身强力壮者,尤其膂力都是远胜常人的,每个军卒除了要携带一定数量的霹雳炮以外,还得携带大唐制式的陌刀一柄,每逢阵战都冲在最前面,距离敌兵只有十数步时,便将随身携带的小型霹雳炮用一种特制的绳索甩出去,霹雳炮爆炸之后,对敌兵造成的杀伤和震撼令人咂舌,掷弹兵便趁着这个机会手持陌刀冲上去一阵砍杀。 秦琰麾下的掷弹营甩出了霹雳炮以后停住了脚步,将冲击的人物交给了乌护怀忠…… 第九百四十二章:权相终伏法 鲜血滴滴落下,马刀忽的向上擎起,乌护怀忠大声的呼哨着,同罗部骑兵动如脱兔,猛的向前撞了出去。连续几道防线被突破,吐蕃兵实在已经没有办法再阻止如此生猛的进攻。尤其是那种会突然发出巨响的奇怪武器,每发一声便会使得军卒肢残臂斷。吐蕃人虽然勇猛, 但面对未知的事物时,也免不了害怕,此时已经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识,任由唐兵突进了中军。 恍惚间,玛祥仲巴杰好像听见了军帐外面响起巨大的喊杀声,为了给攻城大军壮声威,他执意要跟着中军一并参与强攻金城的行动,不过因为重伤未愈,多数时间也只能在一顶可以移动的简易军帐内歇息。 整整一日的行军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此时正闭着眼睛眼神,谁想到便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巨响和连绵不绝的喊杀声。 玛祥仲巴杰彻底清醒了过来,吃力的撑起了身子,冲着外面高呼: “来人,来人,外面发生了何事?” 一连数声呼唤,迟迟没有人回应,玛祥仲巴杰就已经意识到外面发生了最坏的情况。 正在他绝望之际,帐帘一挑,几名浑身是血的甲士冲了进来。骇的他一惊,本来撑起了一半的身子登时又倒在了榻上。 “大相快随末将离开,唐兵偷袭,已经突入中军……” 说话的是负责玛祥仲巴杰安全的一名千夫长,听了外面竟是这种情况,玛祥仲巴杰好悬没晕过去。他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十分之大,赞普的失踪也渐渐在军中流传开,可终究是想不到唐兵出手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恨,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击中了他的要害。 如果在以往,玛祥仲巴杰一定会组织身边的人做顽强抵抗,击退突袭的唐兵,保住中军,以免影响其他各军的指挥和军心。然则,此时的玛祥仲巴杰只是个难以自理的伤重之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组织反击呢?他只能任由身边的部将安排,准备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然而,千夫长掀开了被子之后,却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鼻子,原来不知何时玛祥仲巴杰居然连拉带尿,里面尽是污秽骚臭的味道。 面对此情此景,玛祥仲巴杰恨不得在地面找个缝隙钻进去,堂堂吐蕃大相居然在部下面前失禁,这对于他而言是比任何羞辱都难以承受的羞辱。然则,更令他心惊的是,自己何时又拉又尿居然都不自知,这是不是太过于惊悚了?难道病情已经加剧到大小便都失禁的地步了? 千夫长也仅仅是楞了一下,现在没耽搁一会都可能导致他们陷于神武军的重围中,所以他又拿了一铺干净的被子裹在玛祥仲巴杰的身上,将其整个人抗在肩上。 才出了帐门,便听嗖嗖数声,羽箭带着劲风疾射而来。幸亏他反应快,才堪堪躲了过去,可惜接下来便是一片纷乱的寒光,数不清的陌刀劈砍下来,任凭再勇武的人也绝计躲不过去,只得闭上了眼睛等着痛快的那一刀。 然则,那痛快的一刀迟迟没有劈下来,千夫长又是疑惑,又是骇然的睁开眼睛,却见寒光闪闪的陌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若有若无的挨在脖颈的皮肉上,透着阵阵死亡气息,让他不寒而栗。 “投降不杀!” 有人用吐蕃话高喊了数遍,千夫长百般为难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活命,将被子卷起来的玛祥仲巴杰轻轻的放在地上,双膝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他知道,在唐人面前用这种方式可以表示自己的顺从。 果然,唐人的陌刀离开了他的脖颈几寸,但死亡气息依旧不减,千夫长如履薄冰不敢轻动,生怕一个不慎自己就身首分家。汗水和血水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他刚想下意识的抬手去擦一下,却冷不防的从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痛,陌刀的刀锋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虽然不重,可足以令其这条手臂失去了行动能力。 “不得妄动,小心性命不保!” 紧接着又有人发问: “被子里包裹的是什么人?” 千夫长存了侥幸的心里,并不像说出玛祥仲巴杰的真实身份,便随口胡诌道: “是,是我的叔父!” “叔父?” 一名唐兵军将走了过来,掀开了被子,随之便是一股骚臭味传了出来,邋遢乱蓬蓬的胡须和头发,怎么看都没有吐蕃大相的一丝影子了。 军将厌恶的捂住了口鼻,草草看了一眼松开掀起被子的手。 随即他看着千夫长身上的盔甲,做工精致,很明显不是普通军将可以穿戴的,然后扭头喊道: “中郎将,捉了条大鱼!” 后面紧跟上来的正是秦琰,乌护怀忠的同罗部骑兵冲垮了中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后,秦琰所部便与其分进合击。 “大鱼?除了玛祥仲巴杰那狗贼,还有谁配得上大鱼?” 秦琰打量了那千夫长几眼,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吐蕃壮汉,很显然与玛祥仲巴杰的年龄特征不符,至于被子里包裹的邋遢老者,谁又能将其与声明赫赫的吐蕃大相联系在一起呢? 不过,秦琰比他的部将还是仔细了一点,用陌刀将整条被子挑开,大致发现了他是个身上有伤的老者以后,便询问那千夫长: “这是你的叔父?” “是,是我的叔父” 秦琰点了点头,一挥手对身边的随从亲卫下令: “老东西砍头斩首,这个千夫长留活口……” 话音未落,便有军卒上前来拽着玛祥仲巴杰的头发,准备拖到一旁斩首。 也许是千夫长发现了问题,所以尽管他不懂汉话还是惊恐的喊道: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他是吐蕃的大相……” 千夫长虽然想保住性命,可还是不忍见玛祥仲巴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只可惜神武军中除了那个临时被抓来做通译的降将,根本就没人懂吐蕃话,陌刀重重挥下,一颗苍老的头颅便就此滚落,断颈处的腔子里喷出了黑红色的血液,直捡了一两仗远。 通译听清楚了千夫长的话,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可怜高原上的一代枭雄便如此窝囊的身首分家。 秦琰得知被斩首者是玛祥仲巴杰以后也是懊悔不已,他本来是打算活捉玛祥仲巴杰的,然后押到长安去就地正法,以祭奠那些死在长安之乱中的冤魂,现在却只得到了一颗邋遢的头颅。 不过,秦琰也不能仅凭百夫长和通译的指认就相信这个被斩首的邋遢老者就是玛祥仲巴杰,他找了十几个俘虏来分别辨认,有人见了扶尸痛哭,有人默然无语,但无一例外的,都认出了这身首分家的老者就是玛祥仲巴杰。 他们的目标除了玛祥仲巴杰以外还有那个傀儡赞普赤松德赞。 片刻之后,玛祥仲巴杰的中军纛旗倒下了,大火冲随之天而起…… 数里之外的山坡上,秦晋清楚的看到了倒下的纛旗,以及烧起来的冲天大火,便知道今日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吐蕃中军一乱,各军失去统一的指挥,军心必然大幅下降,接下来便看能否斩杀大多数的吐蕃溃兵。 “走吧,咱们也进城去,看看益喜旺波现在是不是骂娘呢!” 秦晋当然知道,他把战事拖到如今这个局面,害的吐蕃益喜旺波与玛祥仲巴杰双方都两败俱伤,这个吐蕃副相对自己绝对不会视作恩人,只会更加的仇恨入骨。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益喜旺波是个相对软弱的人,比起玛祥仲巴杰是个比较容易控制的傀儡,如果扶植此人回到高原做个可以取代赞普的人物,将来几十年内,这个强大的高原之国必然陷入正统与外部压力的较力之争中,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急于河西与西域了。 秦晋今日此举,更多的是布局唐朝将来在西域的军事行动,只要扫除了这个障碍,重新恢复唐朝在西域河中一带的影响力便成功了一半。 当然,现在谋划西域河中的事还为时尚早,解决掉了吐蕃人的威胁以后,最主要的祸患便只剩下了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 金城外的大战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歼,玛祥仲巴杰中军纛旗的倒下,对吐蕃军造成的影响远甚于秦晋的预期。大批的吐蕃兵很快失去斗志,甚至连抵抗都顾不得,便夹着尾巴逃命。连站在城上观战的益喜旺波都忍不住连连感慨: “我大吐蕃精锐之兵,曾几何时……竟,竟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他的内心中是矛盾的,痛苦的,然而这就是扳倒玛祥仲巴杰的代价,为了吐蕃重新成为赞普的吐蕃,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副相,唐兵已经到城下了,正准备入城……” 益喜旺波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他恨不得将秦晋剥皮抽筋,生啖其肉,可面对残忍的现实,仍旧不得不低下头颅,咬牙切齿的下令: “列队,迎接唐兵入城!” 第九百四十三章:忍气又吞声 夕阳余晖将整个金城涂抹上了血一样的颜色,南城门在一片血腥中缓缓的打开了,厚重的门扇才闪开数尺的空隙,便有残肢断臂轰然倒向了城门洞的方向,竟都是些战死在城下的吐蕃兵。之所以有如此多的残肢断臂被堵在城门上,也许是为了攻城方便而被故意堆叠在此处的。 清理堵在城门内外的尸首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被清理好的道路上还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阵阵恶臭亦隐隐散布在空气中。此时虽已是深秋,然则太阳当头时,气温依旧不低,尸首两三日功夫就会腐败发臭。 神武军前导队伍呈两列纵队,渐次入城,先一步入城的并非秦晋,而是清虚子的火器营。火器营兵员体制稍弱,素来便以队列整齐为夸耀之处,是以当他们跨着整齐的步伐,踩着有节奏的鼓点嚯嚯入城时,当真将看热闹的吐蕃兵唬的一愣一愣的。 吐蕃兵常年在马上杀伐阵战,什么样的军队没见过,唯有神武军是从未接触过的异类。人的心思往往便如此,越神秘的就越令人畏惧,神武军自打横空出世以来,创下了令人称奇的不败战绩,又怎么能不让人闻风而胆寒呢?尤其益喜旺波麾下的吐蕃兵,劫后余生,更是失去了从前的骄狂。 清虚子原本是要被派过去阻截玛祥仲巴杰部溃兵的,但由于玛祥仲巴杰败的太快,太突然,等到火器营抵达预定位置时,吐蕃溃兵已经先一步离去,于是他们便又被派到了金城,举行进城仪式。 这个仪式并非可有可无,秦晋虽然不会亲自进入金城,但必须将之控制在神武军的范围之内。 吐蕃兵忽然发现,原本有序进入金城的火器营阵列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从腰间解下了一颗铁疙瘩,纷纷投掷往两侧的空地。正当他们对此迷惑不解时,便听到巨响此起彼伏,整个金城南门外陷入了一片浓浓的白色烟雾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可把吐蕃人吓坏了,他们只以为是神武军请来了神兵神将助阵,纷纷跪倒在地,双手聚于头顶,不停的拜着,且口中还振振有词…… 投掷霹雳炮壮声威,是清虚子临时加的戏码,他觉得如此做会给吐蕃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以彻底绝了他们不轨的心思。 霹雳炮的巨响和硝烟的的确确将益喜旺波吓了一跳,他原本在城墙上冷眼旁观,忽然见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身上登时冷汗横流,他虽然不相信什么神兵神将,可也清楚这一定是神武军无往不利的独门武器。 “报,唐朝秦大夫派人传话,今夜不入金城,只在城东五里扎营,请大相日落之后到答应一晤。” 益喜旺波的眉头挑了挑,他知道秦晋这是不相信自己,怕自己会耍花样,当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 秦晋之所以在城外扎营,让益喜旺波前去,还有摆明白主次的意图。 “知道了,下去吧!” 益喜旺波得知秦晋不会进城的消息后,当即就让人扶他下城,赌气之下本不想见入城神武军的头目,可细细思量之下,还是被好奇心难以遏制的改变了想法…… 见到清虚子时,益喜旺波吓了一跳,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魁梧的唐兵将领,哪成想竟是个衣着面貌邋遢至极的道士。益喜旺波和赤松德赞一样都是笃信身毒国传过来的小乘佛教,对宗教本身就存有天然的敬畏,他们当然知道中土唐朝是存在一种名为“道”的宗教,联想到刚刚令人震撼的一幕,加上部将们关于神兵神将的揣测,心中也不免疑惑了。 清虚子倒是在面上和气的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见礼以后,就直言打算安排军卒马上休息。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将士们都疲乏的很,今夜入城不为别的,只为热汤热食,睡个好觉!” 说罢,清虚子故作豪迈的哈哈大笑。可这些话落在益喜旺波的耳朵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别看对方故意说的轻松,实际上是要从吐蕃手中接过金城的控制权。 益喜旺波当然不肯乖乖的束手就范,如果将金城的控制权彻底交出去,岂非将自己置于砧板之上,成了唐兵的鱼肉吗?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明言,他也就乐得装糊涂。 “真人只管进城就是,好酒好肉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贵军一到便可开宴……” 清虚子倏地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道: “贫道进城还是有个不情之请的,还望副相莫要推辞!” 益喜旺波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想不到清虚子说话居然如此的令人难以预测,明明前一刻还再说这热汤热食,下一句马上就是要翻脸的节奏。 “真人吩咐就是!” 益喜旺波曾经出使唐朝在长安住过几年对于道教也颇有些了解,是以处处都对清虚子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清虚子则满不在乎的笑道: “秦大夫虽然今夜不入城,到还是特地交代了贫道,唐朝之土地须有唐朝军队做主,这进城郡治的印信……还望副相不要为难贫道……” 益喜旺波的脸色更加难堪,他进了金城,哪里收缴了什么印信?清虚子如此说无非是要自己交出金城东西南北四门的控制权而已。他自问凭借城内的残兵干掉这些进城的神武军是绰绰有余的,可这个老道的身后还有着更多的神武军,如此做则极为的不明智。 “诚如真人所言,我现在就安排下去,尽快做交接……” 他的打算是尽量拖延下去,只要和秦晋达成了协议,离开金城以后,便也无所谓交不交出控制权了。清虚子就好像看穿了益喜旺波的心思,直接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这么麻烦,南门嘛,就近便可,副相命你的人撤走,贫道的人补上去就是,其余各门如法炮制,又有何难呢?” “既然真人有言,从命就是!” 清虚子带进金城的火器营大概在四千上下,他这次进城除了接管城防以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探查清楚益喜旺波究竟还剩下多少人。借着换防之际,自然也就很容易摸清楚吐蕃人还有多少残兵。 仅仅南门一地的换防,所发现的情况就远远超过了清虚子的预料,他所能见到的吐蕃兵人人带伤,整个南门附近驻防的军卒也不过只剩下了千余人。据此推断,其余各门情形与之相当的情形下,再加上同等数量的后备兵,进城内所余吐蕃残兵至多不会超过八千人。 根据此前的情报,益喜旺波所领的人马在五万上下,想不到金城两日三夜的恶战之后,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惨烈虽然惨烈,这也是秦大夫所期望的结果啊。清虚子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脸上的笑容对益喜旺波而言也带着浓浓的恶意。 奈何益喜旺波实在身体虚弱,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监视陪同,便由随从抬回了设为中军帅堂的大屋之中。 此时,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正焦急的等着他的消息,他绝不能在唐朝人面前露出真实身份,如果让唐朝人知道了自己在益喜旺波的军中,那么还能不能返回吐蕃都还是个未知数。 看到副相被抬到了榻上,赤松德赞几步上前,关切的问道: “副相身体如何?可还撑持得住?” 卸去伪装的益喜旺波已经疲态尽显,有气无力的道: “捡要紧的说,赞普万不能被唐兵窥觑了行踪。神武军已经在接管城防,日落之后我就会到秦晋营中去见他,臣可以秉持的底线请赞普示下。” 赤松德赞拍了一下卧榻的边缘,恨声道: “只要能回到吐蕃,我,我无不可以答应!” 益喜旺波嘴唇上的胡须微微的抖动着。 “称臣,纳贡,割地……均可?” 历代赞普都以吐蕃为唐朝的兄弟之国,如今称臣纳贡,就等于前所未的耻辱和失败,到了那时,西域诸国定然会重新倒向唐朝,此前数年趁着唐朝内乱所进行的经营拉拢都将功亏一篑。 赤松德赞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早就想好了,如果不能活着回到吐蕃,这所有的一切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活着回到了吐蕃,才有可能将失去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夺回来。 “臣知道了!” 益喜旺波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的缝隙里汩汩流出,他的内心此时是自责的,矛盾的,他甚至在反问自己,以这种代价为赞普拿回应有的权力是不是做错了。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的骄傲和勇气都在今日被他无情又无奈的抛弃,所为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回到吐蕃。唐朝的关中成了他们的折戟之地,这份耻辱会永远铭记,往后若有卷土重来时,他一定会千倍百倍的予以索还。 日落以后,数百骑兵护着一辆大车缓缓出了金城北门,这也是吐蕃兵尚未来得及与神武军火器营换防的唯一一座城门。 第九百四十四章:彻底削羽翼 清虚子掩住了口鼻,阵阵尸臭熏得他胃口全无,原本饥肠辘辘的肚腹现在一点食物都吃不进去。 “快着点,这些尸首必须尽快聚拢烧毁,否则烂得透了,万一出现疫症,咱们都得完蛋……” 他絮絮叨叨的指挥着部下清理城内城外的尸首,益喜旺波部的吐蕃人对尸首并不像汉人那么在意,也乐得神武军帮助他们处理干净大规模发臭腐败的尸体。忽而,一个军卒来到清虚子面前,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看得真切?” “千真万确,确系益喜旺波!” “很好,动手吧!都抄家伙,跟我走!” 清虚子当然不会乖乖的等着益喜旺波主动将金城的控制权让出来,所以便要先下手为强,非但先下手为强,更要解除这些赖在城内不走的吐蕃军卒的武装。 很快,早就准备好的两千火器营军卒便列着队跟着清虚子直扑设置在城北的吐蕃兵营。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神武军也绝不可能容许吐蕃人在卧榻之侧酣睡,哪怕一两天的功夫也不成。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吐蕃人这次袭扰关中,对唐朝内部造成了摧毁性的打击,而长安的陷落又导致了唐朝的声威彻彻底底的跌倒了谷底。用不了多久,唐朝周边的各个蛮夷胡人便很有可能会进入到一个反抗的高峰。 所以,秦晋也要吐蕃人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离开关中,哪怕是暂时合作的益喜旺波,也绝不能留情面。 其实,依着清虚子的意思就是把能抓到的吐蕃人杀干净了事,如此一来,既省心又痛快,但秦晋的想法和顾虑更多,因为吐蕃人是杀不干净的,与其和吐蕃人解下血仇,不如扶植一个软弱的权臣,长安方面只做牵线遥控,岂非两全其美了? 清虚子这么做,也是秉承了秦晋的意图,进一步打击,削弱益喜旺波的实力,让他即便还存有异心也不得不乖乖的依靠神武军,与唐朝合作。 要知道,达扎路恭并非全军覆没,逃离金城郡的至少还有三五万人,这些人将来很可能有半数都会成为益喜旺波潜在的反对者。 火器营几乎是一路没有阻挡的就冲到了吐蕃军营外面,而所谓的军营也完全不成样子,就是将几个坊的民宅征用过来的,残兵败将一股脑的都住在里面。既没有寨墙,也没有望楼。更别提军事防御措施了。低矮的坊墙外只有几十个巡逻的军卒象征性的站着。 神武军来得突然,没等他们示警,弩箭便骤雨冰雹一样的倾斜过来,数十个吐蕃兵非死即伤,一时不死的也身中数箭,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是活不成了。 清虚子得意的捋了捋颌下胡须,他本来做好了进行一场恶战的准备,哪成想凶悍似豺狼的吐蕃兵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其实,这倒不是清虚子高估了吐蕃兵,而是军营中的吐蕃兵进行了两日三夜的恶战,血战以后,早就耗光了精力和士气,再者这又是金城内,谁也没想到说好了结盟的神武军会突然反水。 “留下五百人守在外面,剩下的冲进去捉人!” 接下来的进展几乎顺利的令人瞠目结舌,一开始神武还成群的挨家挨户进行搜掠,缴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所有的吐蕃人几乎没有反抗,而是选择了顺从。于是,清虚子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将人马分成了若干小队,分开搜掠,以加快速度。 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搜掠清理,整个被圈起来用作的军营的坊间一共有伤兵四千余人,其中还有很多伤重的难以活过今夜。 吐蕃人的武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陌刀长枪到普通的棍棒,简直就是大杂烩。事实上,吐蕃人从来都不以武器精良著称,他们所凭借的就是在恶劣环境条件下铸炼出来的勇悍。 而今,这些被耗光了精力的高原豺狼已经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轻易的就达成了任务,反而让清虚子有种重重一拳打空的错觉,好像身体被闪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报!北门已经顺利夺下,俘获残兵两千余人!” 北门的动作也极为干脆利落,清虚子有点不甘愿的咂了咂嘴。 “他娘的,以为是块硬骨头,谁料一口却咬在了肥肉上!” 所有的俘虏被集中在一起,看管于被焚毁成一片废墟的东市,清虚子大致了解了一下吐蕃伤病的情况,重伤者居然占了三成还多,就算轻伤也都看起来浑身是血,神情萎顿,这样一支残兵还能指望着他们打仗吗? 彻底控制局面以后,清虚子当即派人飞骑赶往城东的中军大营,向秦晋报捷。 益喜旺波被晾在军帐中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就到了子夜时分,秦晋才看看出现。 “让副相久等了,见谅,见谅!” 秦晋轻描淡写的道了声歉,益喜旺波也只能强打着精神配合。 “无妨,无妨,秦大夫日理万机,莫说让外使臣等两个时辰,就算等上整整一夜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晋哈哈大笑,觉得这个益喜旺波倒是乖巧的很,虽然一双小眼睛里时时透着阴毒与仇恨,但表面上依旧不敢有半分冒犯。 “刚刚得到了消息,玛祥仲巴杰依旧战死授首,来呀,请吐蕃副相一观!” 这时,益喜旺波才发现秦晋身后的随从手中拖着个木质的漆盘,上面放着一个斗大的木盒,难道木盒中就是玛祥仲巴杰的首级?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内心中竟隐隐有几分难过。 木盒的盖子被掀开,一颗乱蓬蓬的首级呈现在益喜旺波的眼前,尽管须发缠结在一起,面部也尽是血污,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玛祥仲巴杰。 “外使臣恭喜秦大夫斩下玛祥仲巴杰首级,同时也为吐蕃除去一害!” 益喜旺波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但他的表情却出卖了他。秦晋也只做看不见,不予揭穿,随手提起盒盖又扣在了盒子上。 “玛祥仲巴杰已死,赞普不知所踪,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秦某有意拥立阁下为吐蕃新一代的赞普,不知……” 说到此,秦晋的话慢了下来,又只盯着益喜旺波的反应,等着他的回应。 不过,益喜旺波却彻底愣住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这如何使得?” 回过神以后,益喜旺波坚决摇头,不肯接受。 然则,秦晋又岂容他拒绝呢?拥立吐蕃旧有王朝血统之外的人为赞普也是谋划最重要的部分,只有吐蕃国内各方势力纷争不休,唐朝才能最为省力且有效的羁縻这个从秦汉时代起就桀骜不驯的番邦。 拥立益喜旺波为赞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以唐朝的名义派遣驻吐蕃大臣,使其更进一步的掌控在中央王朝的手中。 当益喜旺波听见秦晋说出驻吐蕃大臣这个想法时,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如果唐朝果真派兵进入高原腹地,赤松德赞又将置于何地呢?他想拒绝,又想不出足够的理由来说服秦晋,一时间不免就沉默了。虽然沉默,依旧是无声的抗议,表面自己拒绝的态度。 秦晋本以为益喜旺波会痛快的答应,现在看他态度颇为坚决的决绝,便又抛出了杀手锏。 “带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就被带进了帐中。 益喜旺波不看则以,一看之下竟然骇的从座榻上蹦了起来。 “达布聂西?你,你……怎么来了?” 他心中预感不妙,却也还存着最后的幻想,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而达布聂西的话却将他所有的期望都无情撕碎。 “副相……所有的勇士都被那个清虚子活捉了……” 达布聂西身上有伤,腿部此时仍然流血不止,秦晋命人将其拖下去进行简单的包扎,还不希望益喜旺波的得力部下死在自己的军中。 秦晋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看着益喜旺波,等着他的表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仍旧拒绝,说不得就得用一些手段了。 而益喜旺波的心里实在是乱到了极点,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赤松德赞的处境如何,目前知道赤松德赞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个,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赤松德赞落在唐朝人手中,那少年赞此生就休想再回到高原了。 静心细想之后,益喜旺波又觉得秦晋可能还不知道赤松德赞的真实身份,否则早就应该和自己摊牌了,又何必这般徒废口舌呢? 念及此处,益喜旺波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 “一切全凭秦大夫安排就是!” 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益喜旺波的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让他现在慨然赴死,又是绝不想做的,除了完全的配合秦晋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秦晋又呵呵笑了两声,指着案上摆放的一盆炖羊肉,说道: “既然副相点头同意,咱们就边吃便商议吧……” 秦晋落座之后,又有军中仆役端来了一坛酒水,分别给两人面前的酒碗满满倒上…… 第九百四十五章:条约终签订 一碗酒下肚,忽有军吏匆匆入帐,在秦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益喜旺波从旁暗暗观察,觉得似乎颇为神秘,果然只见秦晋起身,歉然说道: “秦某军务缠身,一会自有相关官员前来与副相签订条约,只不知副相的玺印可曾带了?” “签订条约?” 益喜旺波愣了一下,他虽然没听过这新鲜词,但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条约”应为何物,想必就是类似于盟书一般的文书罢。 “请秦大夫放心,外使臣的公私引荐均带在身上。” 秦晋欣然点头,便大步出了军帐。 一出军帐,杜乾运就已经候在了外面,身边还有一名颇为身子单薄的紫袍官员。他瞧见了秦晋就赶忙上前行礼: “小人拜见大夫……” 秦晋一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那边中军帐说话!” 紫袍官员也跟在杜乾运的后面向秦晋行礼: “下吏礼部尚书夏元吉拜见秦大夫!” “夏尚书一路劳顿辛苦,今日与吐蕃有一桩关系极重的事务需要处理,这才将您从长安请了过来!” 礼部尚书原本是个位高权微的差遣,夏元吉也是在任上乐得清闲,他实在想不透秦大夫急急召自己到军中阵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好在这个秦晋的名声还不错,自打入仕为官以来,所为也都是于国有利的,更不见此人曾经迫害构陷过同僚,因而夏元吉还是稳定了一下心神,跟着秦晋走向中军帐。 进入中军帐内,秦晋便命人将早就草拟并誊抄好的“条约”取了出来,然后又放在夏元吉的面前。 “且看,这是我大唐即将与吐蕃签订的条约,此事以秦某的身份并不合适过分参与,夏尚书以礼部长吏负责藩属外国之往来事,责无旁贷啊!” 夏元吉亦是愣愣然,对秦晋所弄出来的新鲜玩意有些不明所以,但马上就也像益喜旺波一般明白了所谓“条约”的性质,不过是用了一种新鲜的说法而已。 然则,真正让夏元吉心跳手颤的则是这份“条约”的内容,百多年来桀骜不驯的吐蕃称臣纳贡也就罢了,居然还允许唐朝派兵进驻布达拉宫左近,这不就等于彻底绝了吐蕃与大唐较量的根子吗? 夏元吉甚至对这份所谓的“条约”表示怀疑,吐蕃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就能乖乖同意唐朝派兵深入其腹地?不过,以夏元吉为官多年的城府而言,他是断然不会提出异议的,戳破牛皮这种得罪人的事只有那些官场新丁才会做得出来。 于是乎,夏元吉就像配合演戏一般,先是做出了惊讶状,继而又表示深深的拜服,称吐蕃百年痼疾,居然在秦晋手中一举扫除,这等功绩实乃立国所未有。一通马匹拍了下来,就连同样也善于拍马屁的杜乾运都觉得有些肉麻,于是便道: “夏尚书一会就要去见那吐蕃副相了,得先打好腹稿,想想对方会如何讨价还价……” 闻言,夏元吉又是一愣。 “讨价还价?” 他又征询似的看向了秦晋,秦晋只说了一句话: “条约所罗列的条件,一件都不许妥协!” “是,下吏明白了!” 不过,夏元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颤巍巍的提出了疑问。 “国书修订历来由政事堂的宰相负责主持,下吏不过区区尚书,恐怕,恐怕也是资格……” 秦晋一挥手,道: “如今政事堂的宰相非走即伤,放眼满朝文武,没有人比夏尚书更合适!” 杜乾运则在一旁帮腔道: “秦大夫说你合适便合适,再说那吐蕃副相早就成了丧家之犬,夏尚书还犹豫个甚来?” “丧家之犬?” 夏元吉对吐蕃内讧的情况不甚了解,杜乾运就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接着秦晋又补充了达扎路恭败走,益喜旺波成为笼中野兽的情况。如此竟将这位礼部尚书惊得目瞪口呆。 “吐蕃就这么败了?就这么败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曾经攻陷长安的吐蕃大军居然就在杜乾运和秦晋口中那三言两语的描述中分崩离析了。不过,从震惊中缓过来以后,他便马上觉得自己的底气也变得十足了,不就是负责与吐蕃副相签订条约么,盖印签名而已,容易得很。 秦晋为了给夏元吉打气,又道: “还有一桩秘密事要交代给夏尚书,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已经授首,首级也已经到了秦某军中!” “啊?” 夏元吉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绪登时又是一团乱,玛祥仲巴杰当初在长安时对于唐朝百官就是魔鬼中的魔鬼,哪个提起此人不都得肝颤三分,而今竟然也死在了秦晋的手中。 说实话,夏元吉是有些怀疑的,也不知为何胆子忽然就大了不少,有些期期艾艾的问道: “秦大夫可否让下吏辨认一番?” 秦晋欣然笑道: “有何不可!” 很快,盛放玛祥仲巴杰首级的木盒被摆在了夏元吉面前的案头,盒盖被杜乾运打开,一股腐臭的气息登时就传了出来。夏元吉掩住口鼻,定睛去看,好悬没恶心的吐了出来。 虽然首级的面部很是狼狈,但依然能看得出来,确系玛祥仲巴杰无疑。 玛祥仲巴杰曾在长安召集唐朝百官训话数次,夏元吉自然也在其列,对玛祥仲巴杰的印象很是深刻,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了此人。 “秦大夫真乃天兵神将啊!” 如果输夏元吉此前还是奉承拍马,此时则完全出自于内心的恭维。克复两京,斩吐蕃大相,这些功劳恐怕将开元天宝一朝所有武将的功劳捆在一块都无可比拟啊。 “下吏这就去见那吐蕃副相,一定不负秦大夫信重……” 金城,清虚子得到了吐蕃内部一位千夫长的举报,俘虏中有一个人的身份似乎很是特殊,益喜旺波对此人很是尊重,应该是个地位很高的权贵。 这位千夫长在昨日一战中被益喜旺波以作战不利的罪名当众羞辱,是以怀恨在心,便有了今夜的报复举动。 清虚子不管那千夫长的动机如何,但却知道这种识时务的人在哪里都不缺,当即命人带着他去俘虏中搜寻那个地位高贵的神秘人。 结果很快就抓到了人,不过却让清虚子有点失望,因为他们抓到的居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清虚子甚至以为这是益喜旺波的私生子,但少年的行为举止都透着一种加以克制的自信,又让他疑窦丛生,显然这不是一个私生子所应有的气质。 那千夫长盯着少年看了半天,忽然大声道: “你,你是赞普?” 赞普两个字让清虚子心脏一颤,瞳孔猛然搜索。他也想到了,吐蕃的赞普年纪也就在十二三上下,再联系到益喜旺波对这个少年的态度,莫非真是吐蕃的少年赞普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见身份已然暴露便不再否认。 “我就是赤松德赞!” 突然,清虚子大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开怀和得意,能够擒获吐蕃的赞普,比控制一座金城,这功劳可要显赫的多了。 “快,将此人送往中军,请秦大夫甄别身份……不,贫道亲自押送……” 清虚子押着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抵达中军时,秦晋与杜乾运正坐在中军帐内讨论长安的情况,他现在放心不下的还是城中军民们的伤亡过甚,导致民心离散…… “大夫,吐蕃赞普被活捉了!” 军吏赶过来禀报时,秦晋一顿以为这是玩笑,但清虚子很快就带着赤松德赞出现在了军帐之中。秦晋从未见过赤松德赞,但杜乾运见过啊,还曾与之密谈过,自然认得这是货真价实的赞普。 赤松德赞忽然见到了“熟人”也觉得很是惊讶,但马上就恢复了常态。 “原来杜先生也是神武军的人,难怪,难怪……” 杜乾运则面带讥诮的报之以微笑。 “可惜你们一手好棋竟下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说起我们来还要感谢赞普和副相啊!” 赤松德赞毕竟是少年人,听了如此讥讽,伪装的镇定登时就不见了,只见他又气又怒,想骂又犹豫了…… 秦晋忽然得知赤松德赞也被俘获以后,第一反就是在盘算着,如何能将这奇货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同时,他也明白了益喜旺波有意隐瞒了赤松德赞的行踪。看来此人还是贼心不死啊,妄图借着神武军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赤松德赞的落网彻底打碎了益喜旺波的所有幻想。当然,秦晋绝不会再放赤松德赞回吐蕃,至少三五年内不会。 正巧,夏元吉兴冲冲的回到中军帐内复命,手中还捧着那一式两份的“条约”,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当场的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未曾在长安公开露面,所以他并不识得此人的身份,但见秦晋等人的神情马上猜到了此人应不简单。 “夏尚书来的正好,条约签订可还顺利?” “托秦大夫的福,顺利极了,益喜旺波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所有条件都应了下来。” 赤松德赞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愤怒,惊恐不断的涌了上来…… 第九百四十六章:遮天无穷尽 “你们,你们究竟逼迫副相做了什么?” 面对赤松德赞的声声质问,秦晋并没有说话,只有杜乾运笑呵呵语带讥诮的说道: “赞普息怒啊,益喜旺波所做的正是为了保全你啊,如果他能看清楚形势,不做那些糊涂事,吐蕃又何至于有今日的境地呢?” 闻言,赤松德赞沉默了,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说的很对,如果不是副相一意针对玛祥仲巴杰,吐蕃仍旧牢牢的占据着长安,掌控着局势的主动权呢。然则,事情是容不得假设的,事已至此本来的目的没有达到,还让吐蕃蒙受了如此之大的损失,就算他想替益喜旺波辩解几句也无从说起。 眼泪从赤松德赞的眼眶中滚落,里面饱含着屈辱和不甘,可就算再不甘又如何呢?现在他本人都已经成了唐朝人的阶下囚,又遑论东山再起的复仇…… “你们,你们唐人自称仁义礼智信,结果还不是尽做些背信弃义之事?当初副相与你们说好了要结盟对抗玛祥仲巴杰的,是你们坐山观虎斗,让我们打的两败俱伤再出手坐收渔人之利。只是我还是高估了你们的道德和信义,居然连背盟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原本杜乾运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模样的,见赤松德赞说的刻薄,当即就冷了脸。 “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们进犯我大唐关中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反倒贼喊抓贼起来,当真可恶!” 秦晋不打算看着他们继续打嘴仗,便及时出言制止了这场即将展开的斗嘴。 “好了,赞普劳顿多日,也该累了,带他下去休息。”接着又转向杜乾运道:“你现在就回长安,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呢,一刻也耽搁不得!” 杜乾运马上躬身应诺,刚刚他又接到了新的指示,这桩事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到。 两名铁甲军卒上前便向提小鸡子一般提起了赤德松赞。 “放开我,放开我……” 秦晋忽而又开口道: “刚刚忘了告诉你,玛祥仲巴杰已经授首,首级便在这里,要不要去看一看?” 这话是冲着赤松德赞说的,赤松德赞本来正忙着从两名铁甲军卒的手里挣扎,闻听此言登时便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几年的功夫,玛祥仲巴杰自打杀掉尺代丹珠成为吐蕃一言九鼎的权臣以来,无论对内对外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每战必胜。 长此到如今,玛祥仲巴杰给赤松德赞少年的内心中留下的则是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在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天神一般的玛祥仲巴杰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掉了,而且首级都被唐人斩了下去。 按道理说,玛祥仲巴杰多年以来一直压榨着赤松德赞,此人一死他应该高兴才是,然而此时此刻他就是高兴不起来,眼眶中冰冷的泪水反而越来越多。 赤松德赞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赌咒发誓,早晚有一日要将他所受的耻辱加倍奉还,但事实却是他就如雅鲁藏布江中的一片落叶,根本无力对抗强大的水流,只能无可奈何的随波逐流。 赤松德赞顺从的被架了出去,杜乾运却担心的看着帐门口。 “大夫,此人心志远胜同龄人,若留着恐早晚成为祸患,不如……” 他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赤松德赞也杀了,算是绝掉一个未来的隐患。但秦晋却另有打算,杀了一个赤松德赞容易,但吐蕃仍旧有他的同宗之人可以继承赞普之位,相较之下死了的赤松德赞反不如活着的赤松德赞更加有用。 秦晋舒服的抻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他实在太累了。 “快些回长安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帅师返回,两日后当可抵达,你要趁着这段功夫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绝不能有一丁点的纰漏!” “是,小人记下了,不敢有忘!” “还有,吐蕃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如果秦琰能顺利抵达高原腹地驻军,未来几十年他们便不会有任何机会再威胁我大唐后路,咱们可以腾出手来对付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了!” 吐蕃攻陷长安对唐朝而言,无疑是个甚重的打击,但对神武军而言却是绝好的机会,一举成了朝中无可取代的势力。杜乾运看着闭目养神的秦晋,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打发走了杜乾运,秦晋又打发清虚子赶回金城,那里的吐蕃俘虏要好生看管,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将来益喜旺波回吐蕃去还要靠着这些人呢。 不过,秦晋还是向清虚子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务,比如打散俘虏的所有建制,从中挑选出亲近唐朝的人委任为军将,那些有着明显反唐倾向的人则要进行必要的惩处,或贬为奴隶或是就地斩首。具体如何掌握,则要视对方的态度而定。 直到神武军开拔返回长安之时,秦晋也没有去见益喜旺波,之时着军吏交给了他一封长信,里面既有苦口婆心的劝慰,也有明道明抢的威胁,总而言之就是要让他安心返回吐蕃,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为了彻底打消益喜旺波的幻想,还特地安排赤松德赞与其见了一面。见到少年赞普时,他的震惊和愤怒是显而易见的,但理智很快就促使他恢复了平静。 “副相,唐人要我到长安去求学,副相一定要回到吐蕃去,管理好各部……” 益喜旺波老眼含泪,无奈的摇着头。 “求学?何时才是个头啊……” “唐人说了,只要等到我成年,就会派兵护送我返回吐蕃。” “他们的话,哪里能当得了真?赞普要好自为之,切莫起了什么冲动的念头。” “副相放心,我还等着成年的那一天重返高原呢……” 君臣师徒二人的分别颇有一些伤感的味道,短暂的道别之后,益喜旺波踏上了西返之路。唯一不同的是,比来时多了一万唐兵。 两日后,神武军凯旋抵达长安,此时朝中的文武百官已经被充分的动员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局势已经尘埃落地,便都抛却了疑虑纷纷出来向这位克复两京的大功臣示好。 就连那位一直躲在十王宅中不见人的傀儡天子李承宏都出现在了迎接神武军的队伍中。 不过,李承宏既没有穿着皇帝的衮冕礼服,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服朱紫,而是青衣葛巾,战战兢兢的孤立于一处。群臣们自然知道,神武军回来以后,李承宏这个被吐蕃人立的天子就一定不作数,非但不作数还很可能要倒大霉,抄家灭族都是有可能的。 同样被群臣孤立的,还有京兆尹李光弼,此人是李承宏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岂能有幸免的道理呢? 所以,李承宏和李光弼两人身旁除了两名太监和若干禁军以外就再无大臣的身影,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李承宏早就收起了侥幸之心,他今日之所以特地青衣葛巾,就是要配合着演一场戏给满朝的文武百官看,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当然,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点子的,都是那位杜先生,亲自指点提醒,只有如此才可能保全住性命,否则与死便只有一步之隔。 比起生死,归类皇帝之位对李承宏而言就没有任何好留恋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别说不做皇帝,就算做一辈子的庶民也是甘愿啊! 立国百多年来的例子都活生生的摆在前面,那些参合到帝位之争的皇子贵女们,除了太上皇的大兄以外,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他自然是不希望步了枉死者的后尘。 “来了,来了,快看,神武军凯旋归来了……” “击鼓,奏乐……” 登时,长安城西十里的长亭处鼓乐喧天,大军凯旋奏什么乐都是有定制的,不过许多人却都听得出来,这古乐显然是逾制了的,以秦晋卓著的功勋,以亲王之礼相迎就已经是极限了,可眼下所奏的却明明是天子之乐啊。 然则,即便听出来又如何呢? “天子”都换上了青衣葛巾,一副负荆请罪的德行,还有谁关心是否逾制呢? 只有站在李承宏身后的京兆尹李光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他也仅限于此,并没有多说一句话。眼看着长安就要迎来最有权势的人,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要表现一把,露一露脸呢?这么做,除了表忠心以外,更是为了将来的前程。 率先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的是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气势之雄劲,令所有人都为之侧目。迎接队伍中有不少上了岁数的官员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样子货,而是一直真正的精锐骑兵。 紧接着骑兵之后的就是作为神武军中坚力量的步卒,脚步齐踏地的嚯嚯之声,数里之外便清晰可闻。随着中军主力出现在官道上,遮天蔽日的旗帜也看的人花了眼,许多人翘首企盼,嘻嘻寻找,却没有看到属于秦晋的纛旗。 要知道,纛旗所到之处,便是作为一军之主帅的秦晋所到之处。他的纛旗不在军中,又到了何处呢? 第九百四十七章:选拔新太子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神武军留下来的两个关键人物并不在,田中郎将和一位姓章的县令。那个姓张的县令底细便教简单,此前是栎阳的县令,趁着这次机会巴结上了秦晋,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而那位田中郎将,据说曾在安禄山麾下为将,至德元年长安守卫战时投靠了秦晋,不过一直是个默默无名的小校尉。应该是克复洛阳时立了大功,才会承担起如此重要的职司。 “诸位快找找,看看左右有没有田中郎将和那位章县令?”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众位官员就开始四下寻找,然而却遍寻不见这两人的影子。心思活络的已经明白过来,秦晋一定是避开了百官,绕路返回长安了。 神武军骑兵带队领头的是一个身量极为壮硕的胡人,很多人都识得他,正是秦晋身边的护军校尉乌护怀忠。 “诸位不必在这里候着了,秦大夫已经先一步返回长安……” 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了百官们的窃窃私语,许多人大失所望,又觉得这个秦晋真是行事不寻常的人,一定不好相与。 其中最心怀忐忑的则是李承宏,他为了在秦晋面前表演可谓是做足了功夫,又豁出了自己的脸面,青衣葛巾,谁曾想人家连面都不见一下,径自绕路回到了长安。 李承宏忐忑的看着身侧的杜乾运。 “杜先生不是说青衣葛巾就能让秦大夫对我心生怜悯么?可现在连秦大夫的面都见不着……” 杜乾运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李承宏稍安勿躁。 “陛下放心就是……” 一声陛下吓得李承宏连连摆手。 “可不敢当,不敢当,先生以后千万不要这么称呼我了……” 杜乾运不加理会,继续道: “实不相瞒,秦大夫此时已经人在长安,之所以避开百官,并非有意针对陛下……” 看着李承宏还要摆手阻止,他就抢先笑道: “只要陛下尚未宣布退位,自然还是我大唐的天子了,以陛下相称则是做臣子的本分。不过……” 话到此处,杜乾运又会锋一转:“不过陛下退位时却要有个特别的说法,如此对秦大夫才是最有利的!” “全凭先生安排,全凭先生安排!” 现在的李承宏已经将杜乾运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让他做什么都肯,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陛下不要害怕,明日一早,陛下就颁布退位诏书,只是……却不能以诏书之名,换言之,既不能称之为退位,也不能称之为禅位……” 杜乾运的话让李承宏愈发糊涂了,既不是退位,也不是禅位,难不成还要继续赖在着烫屁股的皇位上吗? “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杜乾运拉着李承宏离百官又远了一些,低声道: “陛下不曾登基,又何来退位与禅位呢?” “这,这……” 在李承宏看来,自己明明在吐蕃人的挟持下行过继位登基大典的,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矢口否认,百官们可未必会承认啊。 “只有陛下从未登基,秦大夫才能有足够的理由,保全陛下啊。” “是,是只要先生之言,我无不听从。” 继而,李承宏又压低了声音,有些迟疑的问道: “秦大夫是否已经有了属意的新君人选?” 杜乾运倒也不隐瞒,从容的答道: “具体人选尚未确定,但总要从至德天子的子嗣中选拔,所以陛下才要坚称从未登基称帝,只说以监国的名义代掌朝政。明日便向朝臣百官宣布,将国政交还……” 至此,李承宏已经心领神会,惴惴不安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走吧,走吧,秦大夫既然已经回城,咱们还在这里干站着作甚了?回去吧,都散了,都散了……” 百官们乱哄哄一片,离开了长亭,纷纷乘车,乘马返回长安。 跟着一道回来的还有礼部尚书夏元吉,这位夏尚书眼见着百官们这副态度和模样,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唐的官员们何时变成了这个德信!” …… 就在百官们纷纷返回长安之时,秦晋已经在田承嗣和章杰的陪同下回到了神武军在长安城北延政门以里的大帅节堂。 “百官们都殷勤的去了城西长亭,让他们扑个空也好,这些没有立场的墙头草,不论城头挂着哪家的大王旗,他们只需改换门庭就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大唐要亡,就得亡在这些酒囊饭袋手中!” 田承嗣向来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现在之所以说的如此尖刻,乃是看准了秦晋对这些文武百官们的厌恶。但是,章杰并不了解秦晋,眼见着田承嗣说的如此露骨,不由得为他捏着一把汗,生怕秦晋怪罪下来。 秦晋的态度果然没有超出田承嗣的预料,只听他冷笑了两声: “滥杀无辜不是神武军应该做的,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杀光了这些墙头草,大唐的万里江山还能靠谁去治理呢?就怕杀了一批酒囊饭袋,补上来的还是酒囊饭袋……” 章杰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甚至恨不得立即消失,如此指摘朝政之言可是闻所未闻的。 秦晋看了一眼满脸冷汗,面色惨白的章杰,便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章县令这次功劳匪浅,可以到吏部去兼着郎中的差事,专司考功封荫。” 章杰终于反应过来,当即便一揖到地。 “下吏承蒙秦大夫厚爱,定然戒心尽力,不负所望!” 吏部郎中品秩为正五品上,在唐朝官场上已经是鱼跃龙门,自此以后便再不用负责徭役,一只脚踏进了高官的序列。 虽然比预想中的晋升要低了不少,但让他专司考功封荫,可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差遣,有了秦大夫这尊靠山,就连部中的侍郎也得屈尊向他请教。 仅仅一夜之间,从一个小小的栎阳县令,一跃而为正五品上的吏部郎中,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当然,章杰也没有只顾着得意,而是马上向秦晋讨教,应当以什么为标准,负责考功封荫。 秦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按照会典,秉公办理就是!” “是,下吏明白了!” 他口中说着明白,但心里面却是狐疑的很,不过偷眼看见田承嗣一副心领神会,融会贯通的模样,便打定主意,一会必须向他请教请教。 就在此时,杜乾运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一面向秦晋讨水喝,一面讲述着城西长亭的百官众生相。 “从日出开始就干站着,三个时辰,渴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早有军中仆役端来了晾好的清茶,在各位面前的条案上摆好,倒满。 两大碗凉茶灌下肚,杜乾运便又说道: “李承宏已经答应了明日便会宣布交还国政,大夫还要尽快定下新天子的人选,省得拖久了节外生枝……” 章杰正捧着茶碗,半口未曾下咽的茶水差点都喷了出来,但又千般克制的咽了回去。 刚刚议论百官就已经让他惊骇不已,现在又议论废立之事,就像随便说说家长里短的事情,更觉得今日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废立之事马虎不得,再等等看,总要让牛鬼蛇神们都跳出来,才好分辨谁是最合适的。不过风声必须先放出去,新君人选就在至德天子的子嗣中……” 又喝了两口清茶,章杰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犹豫再三,觉得秦大夫没有避着自己说这些事情,就是给予了足够的信任,便插口道: “至德天子生死尚未知晓,万一,万一……” 此言一出,却见杜乾运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至德天子此时身在灵武,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又怎么能平定天下,匡扶社稷呢?” 章杰心中又是一阵骇然,但是今日经历过了太多的惊骇,他反倒不怎么惊讶了。 “既然至德天子在灵武,在新天子继位之前,就绝不能将,将他接回长安!除此之外,还要封锁消息……” 秦晋满意的点点头,却对章杰的说法不以为然。 “长安人口有数十万,没有什么消息是能封锁得住的,索性就不用封锁,直接向百官公布至德天子在灵武。” 杜乾运击掌道: “大夫所言甚是,届时只须以天子名义颁布诏书,选拔太子,便一举两得了!” …… 次日一早,李承宏果然依言向百官宣布交还国政,不再履行监国的责任。得知消息后,百官顿时哗然,不少人义愤填膺,张罗组织着要向秦晋揭露李承宏的真实面目。 然则,秦晋很快接受了李承宏的说法,并没对他有过多的刁难,心思敏感的人很快就明白了,秦晋根本无意处置李承宏,甚至极有可能会对此人予以庇护。是以,对李承宏喊打喊杀的声音,仅仅在半日功夫就变得无影无踪了。 紧接着,秦晋又向百官颁布了天子诏书,未来七日内,将会在至德天子的子嗣中选拔贤能者,脱颖而出的将会被立为太子。与此同时,诏书中还交代了一些百官急于知道的情况…… 第九百四十八章:人心蠢蠢动 诏书是以公示的形式颁布的,这在以往数十年间是极其罕见的,但也让百官们知道了天子的下落。 “既然天子安然抵达灵武,咱们就该陈情,让秦大夫派兵将天子接回来……” “怎么接?天子在长安时就已经病体支离,万一舟车劳顿,路上再有个闪失……” “那也不能君位虚悬啊,朝廷里总得有人坐镇!” “依我看,天子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回来了也只会带来无休止的内斗,内讧,否则长安又何至于陷落?” “陆侍郎慎言,慎言啊,眼下长安刚刚克复,可不能再起这些论调了。” “我说错了吗?天子只要回到长安,第一件事就要是削秦大夫的权,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百官们的眼睛都是雪亮了,谁看不明白?只是没人敢说罢了。当初抵抗孙贼叛军守卫长安的时候,秦大夫算是力挽狂澜,可结果又如何了?还不是打败了孙贼就被百般的打压吗?宰相们撺掇着,后宫妃嫔还要祸国乱政……” 这位姓陆的侍郎越说越是激动,把他周围的官员都吓得不敢搭茬,这可是在明晃晃的指摘天子的不是,哪个敢轻易的吭声呢?的确,李亨继位以来,打压功臣,放纵后宫干政,而后宫干政所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长安城的陷落。 长安自大唐立国百多年来,虽然也曾遭受过巨大的威胁,但却从没有陷落于蕃胡之手,至德三年的深秋注定要为唐朝的历史抹上一笔浓重的耻辱。 换言之,这位陆侍郎将导致长安陷落的矛头指向了天子,如果天子需要为此负责任的话,恐怕也只有退位一条路了。 “难道,难道要让天子退位以谢天下?” 有了陆侍郎的带头,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胆子也大了不少,居然有人提议让天子退位。 “退位?” 当这番话即就换来了一阵嘘声。 “天子不退位又如何?中了风疾,半身不遂,连生活都难自理,更别提日理万机了。否则,何至于让张氏那个贱人祸乱朝纲?当年武后的例子还在眼前,怎么就视若无睹呢?” 说来说去,百官们的小心翼翼都渐渐不见了,说话也越来越大胆。 “哎,那不是夏尚书吗?” 一众官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紫袍老者颤颤巍巍,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礼部尚书夏元吉原本是个没人在意的角色,忽的就在一夜之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偏偏夏元吉对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十分受用,亦是暗地里感慨,想不到老了老了竟又时来运转。 只因为搭上了秦晋这条线,又将与吐蕃副相签订条约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回到长安以后逐渐就负责了许多实权差事。 就在刚刚,秦大夫曾亲*代了,让他考校在京诸皇子的品德才行,这分明就是将选拔太子人选的重任搁在了他的身上啊。 眼看着官员们又呼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夏元吉笑呵呵的按照品秩高低为先后顺序一一见礼,他不嫌麻烦,只怕一点疏忽,一点照顾不到就惹来了非议。如果就此落下个得志猖狂的名声,今后也就没脸行走于朝堂上了。 夏元吉越是谦恭和气,百官们对他的印象就越好。 “夏尚书此番功劳当入政事堂了吧?” 许多人都在暗自议论,认为夏元吉入政事堂做宰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在于时间的早晚。 其实夏元吉也想过,认为自己入政事堂的把握还是挺大的,毕竟秦晋那里需要有人在朝堂说话。而且,夏元吉还知道一个旁人所不知道的信息,那就是秦晋并没有入政事堂的想法,如果秦晋不入政事堂,势必要在政事堂扶植亲信力量,是以刚刚的谈话里,他也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一片忠心。 直到现在夏元吉还记得秦晋脸上的笑容,那明显是不加掩饰的高兴。 但是,这些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表面上还要装作无欲无求的模样。 “莫要乱讲,哪个入政事堂,岂是夏某人可以说的算的呢?” “夏尚书别谦虚了,如果夏尚书进不了政事堂,哪个还有资格入政事堂呢?吐蕃纳贡称臣的国书上还盖着夏尚书的印信呢……” 逼迫吐蕃人签订条约的确是夏元吉最得意的一桩差事,虽然自己口中从不主动提及,但旁人若提起来还是得意的嘴角下意识上扬。不过,他马上警醒的告诫自己,万不可在人前露出得意之色,这是要遭人嫉恨的。 “条约签订,大唐驻兵吐蕃,都是秦大夫运筹帷幄,致使吐蕃两败俱伤,夏某不过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说来,说来也是惭愧啊……” 偏偏夏元吉越是说的谦虚,听在旁人的耳朵里,越是笃定夏元吉即将进入政事堂,言语上也越是恭维巴结。最后还是那位陆侍郎说到了点子上。 “夏尚书说说,天子颁下诏书要在诸子中选拔才能德行卓著者为太子,这事可是前所未有过啊。” 确实,唐朝历代皇帝册立太子都是极为谨慎的,所立之人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技能不过于无能,也不能锋芒毕露,事实上对皇位最大的威胁者就是太子。所以,自打高宗以后的皇帝对待太子都是防备重重,一方面要选定格合适的继承人,另一方面又不能让太子的势力过于膨胀而威胁到自己。 比如*惨死的太上皇,第一个太子李瑛就是死在他这个父亲手里,第二任太子亦即是当今天子李亨,由于有了哥哥的前车之鉴,事事都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招摇。即便如此,也在一系列的政治事件中遭到了太上皇的无情打压。所幸,太上皇当时并没有废掉太子的意思,因而李亨身边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其本人倒一直是安然无恙。 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哪个不了解这些围绕着太子的恩怨故事呢?今日一道天子诏书轻飘飘的就要选立太子,也难怪官员们心中狐疑。 夏元吉故意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诸位不要胡思乱想,这的确是天子的意思。天子的身子诸位也清楚,所以选立太子不仅仅是要一位储君,更是要一位能担当起匡扶社稷重任的天子啊!” 这些话他可以毫不避讳的说出来,因为秦晋马上也要就选拔贤能的标准向朝野公布,至于具体的流程,还要进一步的研究。所以,能说的他不讳言,不能说的则一个字都不会提。 天子诏书里关于选拔太子只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现在夏元吉说的则是官员们所不知道的,这关乎到朝廷格局以及未来的走向,是以一个个都凝神屏息,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以德行才能为评判标准,说白了就是乱世立贤,否则……” 说到此,夏元吉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便笑着摆摆手。 “不说了,不说了,都懂便好!还请诸位同僚行个方便,放老夫过去,老夫这身上还担着秦大夫交办下来的差事呢……” 众官员闻言,赶忙闪开了一条通路,夏元吉马上就迈着方步,走一步摇两摇的去了。 夏元吉一走,官员们又炸了锅。 刚刚的一番话虽然都是套话,又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可谁都看得清楚明白,什么选立德行才能兼备的皇子,说穿了就是要选个听话的,倘若再弄一个强势的皇子上来,岂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因此,一些颇有些想法的人便意识到,立谁为太子都不重要,因为即便有了太子,在这长安城里说的算的还是秦大夫,神武军的虎威早朝中早就没了敌手。当年的伊尹和霍光可以废立君主,那也是有朝廷礼法的约束,难以将大权独揽长久下去。而秦晋的大权独揽,是实打实的以军功夯实的,再加上李唐宗室和一众将相们不争气,更使得他的威望彼消此长。 “秦大夫这是要做魏武王啊!” “噤声,噤声,这些昏话岂是能乱说的?” 那个声音显得很是激愤,调门又高了起来。 “如何?他做的,我就说不得?” 众官员都像受了惊的小鸡子一样纷纷躲了开去,生怕离得那人近了会将霉运带到自己的身上。 细看去,不过是个着深绿色常服的官员。 “敢问兄台品秩几何,作何差遣啊?” “张某刑部员外郎,并无具体差遣!” 闻言,众人都是捧腹大笑,区区一个员外郎就敢不自量力的对朝廷重臣胡乱指摘,真是好不量力。 官员们的大小声很显然刺激了这个姓张的员外郎,只见他怒目圆睁,忽然仰天悲鸣哀嚎了起来: “列祖列宗……” 话还没说完,便忽然由署名全副衣甲的禁军出现在官员们面前,有的上前扯住了那位张姓员外郎,有的则堵嘴…… “议政之地,混乱喧哗,可知犯下了几条禁律?” 说罢,也不给那张姓员外郎申辩的机会就将其拖死狗一般的拖走,只留下了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第九百四十八章:人心蠢蠢动 诏书是以公示的形式颁布的,这在以往数十年间是极其罕见的,但也直让百官们知道了天子的下落。 “既然天子安然抵达灵武,咱们就该陈情,让秦大夫派兵将天子接回来……” “怎么接?天子在长安时就已经病体支离,万一舟车劳顿,路上再有个闪失……” “那也不能君位虚悬啊,朝廷里总得有人坐镇!” “依我看,天子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回来了也只会带来无休止的内斗,内讧,否则长安又何至于陷落?” “陆侍郎慎言,慎言啊,眼下长安刚刚克复,可不能再起这些论调了。” “我说错了吗?天子只要回到长安,第一件事就要是削秦大夫的权,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百官们的眼睛都是雪亮了,谁看不明白?只是没人敢说罢了。当初抵抗孙贼叛军守卫长安的时候,秦大夫算是力挽狂澜,可结果又如何了?还不是打败了孙贼就被百般的打压吗?宰相们撺掇着,后宫妃嫔还要祸国乱政……” 这位姓陆的侍郎越说越是激动,把他周围的官员都吓得不敢搭茬,这可是在明晃晃的指摘天子的不是,哪个敢轻易的吭声呢?的确,李亨继位以来,打压功臣,放纵后宫干政,而后宫干政所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长安城的陷落。 长安自大唐立国百多年来,虽然也曾遭受过巨大的威胁,但却从没有陷落于蕃胡之手,至德三年的深秋注定要为唐朝的历史抹上一笔浓重的耻辱。 换言之,这位陆侍郎将导致长安陷落的矛头指向了天子,如果天子需要为此负责任的话,恐怕也只有退位一条路了。 “难道,难道要让天子退位以谢天下?” 有了陆侍郎的带头,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胆子也大了不少,居然有人提议让天子退位。 “退位?” 当这番话即就换来了一阵嘘声。 “天子不退位又如何?中了风疾,半身不遂,连生活都难自理,更别提日理万机了。否则,何至于让张氏那个贱人祸乱朝纲?当年武后的例子还在眼前,怎么就视若无睹呢?” 说来说去,百官们的小心翼翼都渐渐不见了,说话也越来越大胆。 “哎,那不是夏尚书吗?” 一众官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紫袍老者颤颤巍巍,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礼部尚书夏元吉原本是个没人在意的角色,忽的就在一夜之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偏偏夏元吉对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十分受用,亦是暗地里感慨,想不到老了老了竟又时来运转。 只因为搭上了秦晋这条线,又将与吐蕃副相签订条约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回到长安以后逐渐就负责了许多实权差事。 就在刚刚,秦大夫曾亲*代了,让他考校在京诸皇子的品德才行,这分明就是将选拔太子人选的重任搁在了他的身上啊。 眼看着官员们又呼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夏元吉笑呵呵的按照品秩高低为先后顺序一一见礼,他不嫌麻烦,只怕一点疏忽,一点照顾不到就惹来了非议。如果就此落下个得志猖狂的名声,今后也就没脸行走于朝堂上了。 夏元吉越是谦恭和气,百官们对他的印象就越好。 “夏尚书此番功劳当入政事堂了吧?” 许多人都在暗自议论,认为夏元吉入政事堂做宰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在于时间的早晚。 其实夏元吉也想过,认为自己入政事堂的把握还是挺大的,毕竟秦晋那里需要有人在朝堂说话。而且,夏元吉还知道一个旁人所不知道的信息,那就是秦晋并没有入政事堂的想法,如果秦晋不入政事堂,势必要在政事堂扶植亲信力量,是以刚刚的谈话里,他也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一片忠心。 直到现在夏元吉还记得秦晋脸上的笑容,那明显是不加掩饰的高兴。 但是,这些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表面上还要装作无欲无求的模样。 “莫要乱讲,哪个入政事堂,岂是夏某人可以说的算的呢?” “夏尚书别谦虚了,如果夏尚书进不了政事堂,哪个还有资格入政事堂呢?吐蕃纳贡称臣的国书上还盖着夏尚书的印信呢……” 逼迫吐蕃人签订条约的确是夏元吉最得意的一桩差事,虽然自己口中从不主动提及,但旁人若提起来还是得意的嘴角下意识上扬。不过,他马上警醒的告诫自己,万不可在人前露出得意之色,这是要遭人嫉恨的。 “条约签订,大唐驻兵吐蕃,都是秦大夫运筹帷幄,致使吐蕃两败俱伤,夏某不过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说来,说来也是惭愧啊……” 偏偏夏元吉越是说的谦虚,听在旁人的耳朵里,越是笃定夏元吉即将进入政事堂,言语上也越是恭维巴结。最后还是那位陆侍郎说到了点子上。 “夏尚书说说,天子颁下诏书要在诸子中选拔才能德行卓著者为太子,这事可是前所未有过啊。” 确实,唐朝历代皇帝册立太子都是极为谨慎的,所立之人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技能不过于无能,也不能锋芒毕露,事实上对皇位最大的威胁者就是太子。所以,自打高宗以后的皇帝对待太子都是防备重重,一方面要选定格合适的继承人,另一方面又不能让太子的势力过于膨胀而威胁到自己。 比如*惨死的太上皇,第一个太子李瑛就是死在他这个父亲手里,第二任太子亦即是当今天子李亨,由于有了哥哥的前车之鉴,事事都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招摇。即便如此,也在一系列的政治事件中遭到了太上皇的无情打压。所幸,太上皇当时并没有废掉太子的意思,因而李亨身边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其本人倒一直是安然无恙。 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哪个不了解这些围绕着太子的恩怨故事呢?今日一道天子诏书轻飘飘的就要选立太子,也难怪官员们心中狐疑。 夏元吉故意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诸位不要胡思乱想,这的确是天子的意思。天子的身子诸位也清楚,所以选立太子不仅仅是要一位储君,更是要一位能担当起匡扶社稷重任的天子啊!” 这些话他可以毫不避讳的说出来,因为秦晋马上也要就选拔贤能的标准向朝野公布,至于具体的流程,还要进一步的研究。所以,能说的他不讳言,不能说的则一个字都不会提。 天子诏书里关于选拔太子只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现在夏元吉说的则是官员们所不知道的,这关乎到朝廷格局以及未来的走向,是以一个个都凝神屏息,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以德行才能为评判标准,说白了就是乱世立贤,否则……” 说到此,夏元吉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便笑着摆摆手。 “不说了,不说了,都懂便好!还请诸位同僚行个方便,放老夫过去,老夫这身上还担着秦大夫交办下来的差事呢……” 众官员闻言,赶忙闪开了一条通路,夏元吉马上就迈着方步,走一步摇两摇的去了。 夏元吉一走,官员们又炸了锅。 刚刚的一番话虽然都是套话,又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可谁都看得清楚明白,什么选立德行才能兼备的皇子,说穿了就是要选个听话的,倘若再弄一个强势的皇子上来,岂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因此,一些颇有些想法的人便意识到,立谁为太子都不重要,因为即便有了太子,在这长安城里说的算的还是秦大夫,神武军的虎威早朝中早就没了敌手。当年的伊尹和霍光可以废立君主,那也是有朝廷礼法的约束,难以将大权独揽长久下去。而秦晋的大权独揽,是实打实的以军功夯实的,再加上李唐宗室和一众将相们不争气,更使得他的威望彼消此长。 “秦大夫这是要做魏武王啊!” “噤声,噤声,这些昏话岂是能乱说的?” 那个声音显得很是激愤,调门又高了起来。 “如何?他做的,我就说不得?” 众官员都像受了惊的小鸡子一样纷纷躲了开去,生怕离得那人近了会将霉运带到自己的身上。 细看去,不过是个着深绿色常服的官员。 “敢问兄台品秩几何,作何差遣啊?” “张某刑部员外郎,并无具体差遣!” 闻言,众人都是捧腹大笑,区区一个员外郎就敢不自量力的对朝廷重臣胡乱指摘,真是好不量力。 官员们的大小声很显然刺激了这个姓张的员外郎,只见他怒目圆睁,忽然仰天悲鸣哀嚎了起来: “列祖列宗……” 话还没说完,便忽然由署名全副衣甲的禁军出现在官员们面前,有的上前扯住了那位张姓员外郎,有的则堵嘴…… “议政之地,混乱喧哗,可知犯下了几条禁律?” 说罢,也不给那张姓员外郎申辩的机会就将其拖死狗一般的拖走,只留下了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第九百四十九章:天长路漫漫 官员们见禁军走的远了,才三五一伙的窃窃私语,纷纷打听那姓张的员外郎有什么来头,说起这员外郎的官职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平时根本就没人注意得到,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来历。 总算在刑部还是有官员使得此人的,一名郎中指着张员外郎消失的门口,啧啧连声道: “诸位可能不知道吧,此人是张氏那贱婢的同宗,论辈分张氏还得管他叫一声叔,可惜啊……” 这时便有人觉得奇怪,如果那位张员外郎是张皇后的同宗,又在朝中为官,以张皇后任人唯亲的性子又因何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做呢?了解底细的郎中捧腹笑了起来。 “就连这员外郎还是在天宝年升任的,当时太子备受打压,差点受了牵连罢官夺职呢……谁知道张氏飞黄腾达以后,独独对这宗亲刻薄的很,其中因由恐怕不为外人道啊。” 人的本性大抵都是想通的,说起这些幕后隐秘的新闻都直直的支起了耳朵。 忽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秦晋于簇拥下出现在了政事堂。 “……拜见秦大夫……” 别看官员们在私下里对秦晋并不甚尊敬,可在他的面前是绝没有人敢放肆的,乖乖的鞠躬行礼。 秦晋道这里来是听说了有人闹事,而百官们似乎又对天子诏书有不少的揣测,于是便决定亲自来看看。 果不其然,这些八卦新闻渐渐发酵,都是秦晋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有的选择,他必须尽快平息这些揣测,兵将舆论引导向健康的方向。然则,引导舆论又何其容易呢?他也姑且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了。 “诸位同仁不必拘礼,秦某在军中惯了,如果都是这般动辄大礼到让人不自在……” 他只说闲话而绝口不提天子诏书一字一句,因为他只能等着别人发问,如果由自己的口中说出来,那就落得痕迹太明显了。 不过,秦晋还是低估了官员们的胆量,别看他们在背后时口灿如莲花,真到了关键时刻,便都只有闭嘴的份。目光左右前后扫过了一圈之后,还是没人敢于发问自己心中的疑问。正巧,吏部郎中章杰一步三摇的走进了政事堂,抬头发现秦晋正站在当场,脚下就不由自主的打了绊,好悬跌了出去,幸亏反应的快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秦,秦大夫可有吩咐?” 秦晋回头见是章杰,便冲着他使了使眼色,又拿着腔调说道: “路过政事堂,便来看看……” 偏偏章杰由于紧张,并没有领会秦晋的意图,只急得抓耳挠腮,满脸是汗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来。 其实章杰在政事堂虽然只有三五日的功夫,可一众官员们不论品秩高低都像伺候祖宗一样对他小心翼翼,无不逢迎。 毕竟章杰手中兼着考功封荫的差遣,官员们以及官员们身后的子弟能否在这次克复长安的大功劳中占上一席之地,就全凭这位章郎中笔下的功夫了。 秦晋有些无奈,又觉得继续留在政事堂只会使气氛尴尬下去,便对众人作揖道: “秦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说罢,秦晋大踏步走向门口,经过章杰身侧时,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以示鼓励,同时也表明并没有因为他的 不配和而生出怪罪之心。 这一回章杰终于成功的领会到了秦晋的心思,总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心底里竟生出了些许的歉疚和遗憾。 看着秦晋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章杰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多多揣摩秦晋的心思,也一定不会让今天的这种尴尬事重现。 愣怔了好一阵,章杰才被众官员的呼喊声中回过了神。 官员们自然而然的又将章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关于自家有切身关系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桩事情也是不会不问的,那就是酒精从那些人里选拔太子。 选拔太子的章程也是他帮着秦晋草拟整理成文的,明日在李承宏退位的当场就会宣布,而其中的内容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绝不能像外人透露一丝一毫。 “诸位都稍安勿躁,朝廷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圣天子已经决意在皇子中择选贤良为储君,相信老天也一定会庇佑我大唐,选出位可以匡扶社稷的皇子,说不定明日的圣君也就出自于今日呢!” 官员们对章杰的回答不以为然,但又因为其掌握着大多数官员的考功封荫,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是以都干笑着予以附和。 章杰到政事堂是想确认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整理于吐蕃肆虐长安时惨死的官员档案,这些人不论品秩高低,只要是死于吐蕃贼人之手,就一律官升三级,并且荫及子孙。 说实话,这是一桩极为得人心的举措,优待死者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抹淡人心里的兔死狐悲。 有人对章杰有限处理死者的差事不是很了解,就询问这个所谓“战死”者的范围究竟如何界定,那些死在鱼朝恩之手的官员们又是否在此列中呢? 章杰呵呵笑着,肯定的答道: “算,当然算!” 既然是施人以惠就不能做的太小气,包括一些在这其间因为受了惊吓而病死的人都被章杰收进了所谓的烈士名录里。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长安失陷乃立国未有之殇,秦大夫念于死难者的坚贞不屈,决意要勒石立碑,将烈士英明永远的传布于后世。” 此言一出,登时在百官中间引来了阵阵惊呼声。 勒石立碑从来只说灭国拓土之功,如今用在长安失陷的耻辱中死难官员身上当真是闻所未闻。 章杰举起双手,作势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秦大夫说了,在这场浩劫中遭了难的官员都不能白死,为国建功固然重要,捐躯殒身一样是沉甸甸的,绝不能让烈士们流血,再流泪。也一次激励我们这些于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 说此话时,章杰的眼睛里竟起了一层水雾。他忽然想到了于天宝十五载死于战乱中的同产兄弟。他的兄弟可没有这么幸运,安贼南下当时正在寿光县尉为县尉,满城上下官员无一例外,全部罹难。 章杰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仅仅是长安一役,全国各地马上也会整理战死名单,但凡烈士,均以此礼相待!” 如此举措的确在官员中激起了一阵感叹,朝廷历来多重于赏功罚过,如此隆而重之对待战败而死的人,这却是极为罕见的。但罕见归罕见,百官们至少在秦大夫身上看到了与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臣不一样的地方。 “秦大夫英明!” 朝廷官员来自天下各地,哪家又没有族中子弟战死或罹难的呢?纷纷询问着自家已没子弟能不能换来个烈士的名号。 章杰均一一答复着: “现在只是草拟,具体的章程三五日功夫就会出来,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说话间,章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户部掌管户籍的郎中,要他领着自己去查看户部存档的死难者籍册。 户籍档案是朝廷掌握人口的重要依据和手段,但户部郎中却稍显为难的摊了摊手。 “这可难办了,吐蕃贼兵进占长安以后,有吐蕃兵到户部寻衅滋事,存放籍册档案的库房失火,尽管扑救及时,也至少有三成的籍册都被烧成了灰烬!” 章杰暗暗心惊,本以为查阅档案是件很容易的事,实在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意外。此时,他又想起了昨夜议论此事时秦大夫的隐隐担忧,其中便是在担心天下各郡县中所藏的户籍文簿在战火中失落损毁。 他最初只以为这些籍册不过是些纸张,对于叛贼而言不当吃又不当喝,谁会闲的没事去动这些东西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回事,连长安的都难以保全,更何况那些地方郡县呢? 事实上,秦晋东征洛阳时,每到一地就命人清点籍册,存留者十中不存一二,这些都是他没有对章杰明言的。 章杰现在得知了户籍被焚毁,不免大感失望,但仍旧让那郎中领自己去查阅,毕竟对烈士勒石立碑的事总不能因为失去了户口籍册就停滞了吧! 各部的官员们还向章杰透露了本部的情况,都不同程度的存在档案籍册被毁的情况。这个结果让他不免有几分郁闷,档案籍册是朝廷牧民的重要依据,一旦失去了这些东西,长安京畿之地还好说,好歹也是在天子脚下,而那些山高皇帝远的郡县,兵荒马乱,地方官吏往往集军政财权于一身,就算一文税钱不纳又能这样?或者说朝廷又有什么依据让地方纳税的多寡呢? 说到底,失去了户口籍册,就等于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对朝廷而言怕是乱不远矣。 念及此处,章杰的好兴致彻底没了,他忽然意识到,神武军掌握了朝廷枢要之地或许只是个开始,未来的路依旧很艰难、漫长…… 第九百五十章:分别显神通 夜色渐深,长安大街上的宵禁早就已经开始,时而可以听到阵阵狗吠声,章杰下意识的夹了一下胯下的战马,催促加速,忽而一队巡城的神武军士卒驰了过来。 “何人夜驰?请出示通行证!” 自打神武军进城以后,宵禁便以最严格的形势执行,秦晋亲自下达批示,任何一条大街,任何一个坊间街巷,每隔一刻钟必须有至少一支五人组成的小队巡视。而允许夜行的人则必须有神武军和京兆府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且通行证则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势而制定,所有的特别通行证时效仅为七天,每张都有唯一的编号,签发人与受签发人都将详细的记录在案,详细档案则存放于神武军中。除此之外,所有的夜行之人都会被巡城的军士记录在案,然后报与神武军长史府。 神武军设有专人每日复查被记录在案的夜行之人,一旦发现有可疑行迹之人便会出动密探侦缉,若不法之事查实就会进行捕拿。 之所以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长安经过了吐蕃人的祸害之后,天知道留下来了多少奸细伺机作乱。 章杰对这套办法自然谙熟于心,于是乎十分痛快的将自己的特别通行中逃出来,任凭巡夜的军卒仔细查勘,并记录在案。 除了简单公式化的询问与答复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虽然熟悉了这些程序,章杰对这种询问和记录还是有些不耐烦,因为这才是今夜的第一次记录,按照过去几天的经验,在抵达家门之前至少还要面对三次这种询问和记录。 当然,章杰并不觉得这是没必要的浪费人力,一旦这些信息被汇总到神武军长史府中,经过分析整理之后,每一个人的行进路线都会清晰的呈现出来。如果有人打算钻神武军的漏洞做些不法之事,将无所遁形。 这种刁钻的办法虽然推行起来很是繁琐,可只要使用得法,将会对稳定局面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 所谓的宵禁并非一到夜间就会得到严格的执行,由于腐败和怠政,再加上拥有特权的勋臣贵戚们恣意横行,宵禁早就成了只针对平民的一种形式。稍微有些背景的人士,往往很轻易的就会从京兆府或是各个禁军衙署内弄到一张可以通行无阻的照身。 秦晋的神武军也曾经负责过长安城内的治安,自然对这种漏洞了解至极。现在,他的头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桎梏,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整治。 今夜,章杰比较倒霉,比平时多遇到了两次盘查,也因此迟了至少一刻钟才返回家中,刚进门便见家老候在了门房内,脸上还有些显而易见的担心。 这家老是章杰从栎阳带来的,跟着他已经有十多年了,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家主,有客来访!” “何人?” 章杰马上就意识到,访客一定大有来头,否则也不可能在夜间恣意通行。家老在他耳朵旁低语了几句,他只说了句知道了,就埋头赶往前堂的会客厅。一路走,章杰又暗自感慨,即便森严如神武军也有空子可钻,看来不论有多么严格的规矩,只要由人来执行,就一定会有漏洞可找。 当然,以章杰的暗自揣度,访客的特别通行证十有八九是通过京兆府的渠道弄来的,至于神武军的渠道则很是困难。想到这些,他又忍不住暗暗发笑,许多人自以为做的神秘,殊不知秦大夫之所以给京兆府也开放了颁发特别通行证的权力,为的就是通过这条故意闪开的缝子暗中观察监测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只万万没想到的,麻烦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头上。 若在以往,如此有来头的访客深夜而至,一定会惊得他不知所措。然则,虽然前后只有不过月余的时间,于他而言却早就今非昔比。 很快,章杰就在前堂的会客厅见到了访客,襄王知事马宣杰。 马宣杰的面相普通,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一身的精气内敛不住,双眼时时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以章杰宦海十余年沉浮的经验看来,这还是个锋芒过于外露而甚少磨砺的人。 “章某公务繁冗,又遇上宵禁查夜,让知事久等了。” 马宣杰呵呵一笑: “章郎中谦虚客套了,承蒙入府候见,是马某的荣幸才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是一般的官员求见,家老就会不留情面的将其拒之门外,可一旦涉及到了皇家的人,家老还是不敢擅专。实际上,章杰倒希望家老擅专一把,将这麻烦挡在门外。但现在麻烦既然来了,他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 “请恕章某直言,知事此来,不知有何事赐教呢?” “赐教不敢,有事相求倒是真的。” 至此,章杰已经全然明白,心中暗暗冷笑,襄王的知事在半夜三更到府上来,定然与自己负责的考功封荫有关,而他在这些差事上也早就发过誓,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徇私。否则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很可能就会变成了绊马索。 “章某不过是个小小郎中,还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知事呢?” 马宣杰摇了摇头。 “需要帮助的不是马某,如果章郎中能够略微抬手,抑或是使一把力……将来一定会有重谢回报的!” 虽然马宣杰隐去了幕后之人的名字,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那就是襄王李僙。作为李亨的成年儿子,再加上又有着强大的母族河东裴氏做后盾,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冷笑过后,继而却是一阵苦笑,因为襄王之母裴昭仪与神武军中的裴敬是同宗,按照辈分襄王还得管裴敬叫一声舅舅呢。而裴敬在神武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力绝对可以排进前三了。 如果不徇私,就很有可能得罪裴敬,但假若徇私了,今日的所谓“密谋”秦大夫明日一早就定会知晓,远虑与近忧一起,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选择估计后者。 “秦大夫曾亲*代章某,不得为人和请托之人打开方便之门,请恕章某不能从命!夜色已深,不能就留知事……” 马宣杰万万没想到章杰的态度竟如此决绝,他在来之前心中就已经将襄王的所有优势都默默的盘算了一遍,只要稍微有心的人想必都不会拒绝的。 可结果就是如此,他的表情从僵硬到变化只用了眨眼的功夫,愤怒和不解恨不得夺眶而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让章杰对这个一身盛气的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已经不愿在和他虚与委蛇。 “章某明日公务繁忙,先行告退了……家老送客……” “你……” 马宣杰的愤怒彻底爆发了,被拒绝的尴尬很快就被这近似于轻慢羞辱的举动所取代,他指着章杰差一点就破口大骂,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总算没有把问候祖宗的难堪话说出来。 章杰快步离开,马宣杰难堪的下不来台,家老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颤颤巍巍的请马宣杰离开。 家老的见识有限,实在难以理解自家主人因何用这种近似于羞辱的态度来对待襄王的知事,谁都知道襄王是太子最有利的竞争者,万一将来襄王继承大统,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将马宣杰送出府后,章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解开身上的官员常服,内里的中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实际上,他在对待马宣杰而做选择时,也是经过了极为纠结的取舍,最终还是将宝押在了秦晋的身上。 作为在官场上浮沉十几年的人,章杰深知选择站队时绝不能含糊,鼠首两端的墙头草最终只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章杰的家室此时尚在栎阳,还没来得及接到长安,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家老,所以家老在返回来伺候他洗脚睡觉时,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疑惑和担心。 “家主啊,襄王毕竟是天子血脉,将来万一成了太子,咱们章家还能有好?” 章杰却道: “如果答应了他,明日秦大夫案头就会出现一份关于我的弹章,就会彻底断送了前程!” “这,这怎么可能?夜间密事,旁人岂会知晓?” 话说了一半,家老变了颜色,颤抖着道: “难,难道府中有密探?” 章杰摇摇头。 “府中发生的具体细节密探可能不知,但那位马知事的行踪却都在密探眼里呢,就是猜也猜得到。” 家老还是不理解自家家主的话,但看到自家家主说的言之凿凿那就一定自有其道理,是以只专心的为章杰洗脚,而不再提及其他。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章杰早早的就去了城北的神武军中军帅堂,那里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他要在第一时间将做完襄王的举动告知秦晋。 果然,秦晋知道了襄王游说的消息后并不觉得吃惊。 秦晋一早接到的关于襄王的密报可绝不仅仅一封。他笑着对章杰说道: “不必大惊小怪,襄王也是在追求上进,只可惜啊,聪明用错了地方……” 第九百五十一章:假天子出家 李僙的行为让章杰很是紧张,生怕自己一丁点应对适当而失去了秦晋的信任,但从秦晋的态度看来似乎对李僙的这种行为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他只怕这是秦晋在试探自己,于是态度十分坚决的表示,应当将李僙的这种行为进行曝光,并警示诸皇子,不要打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面对章杰的表态,秦晋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确实,李僙自打在公布了选拔太子的诏书以后,表现的过于难看,甚至于连邀买人心的事都做了出来。 秦晋所了解的自然比章杰多了许多,襄王李僙除了派人打算说服章杰为其妻弟违规添加功劳以外,还给礼部尚书夏元吉送了至少万金财物。好在夏元吉是个有些大局观的人,将此事如实告知了秦晋,并提出将这万金交给神武军充作军饷。 夏元吉面对如此巨额财货而不心动,这一点倒有些出乎秦晋的预料,毕竟这个老头子曾经的官声并不怎么好,现在能够认清楚局势,自然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让秦晋高看了一眼。 至于章杰,李僙居然愚蠢到以为只用几句话就能收买他吗?秦晋暗暗冷笑着,也当真将其认作栎阳县令了,以为只要许之与空头承诺就能成吗?也太小看人了。以秦晋对章杰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与田承嗣合作,他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提拔了此人。现在看来,此前对章杰的判断大致并没有差错,敢于告了襄王一状,自然就是纳一份投名状。 于是乎,秦晋接受了这份投名状。 “好了,襄王的事暂且这样,明日秦某就会责令吏部出文警告,让他好自为之,否则……” 接下来的话秦晋虽然没有说,但章杰已经是惊得浑身一颤,他知道若让这位秦大夫雷霆一怒,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章杰的心思远不止如此,嗫嚅着道: “襄王生母裴昭仪与……” 裴昭仪与神武军中的裴敬乃是同宗姐弟,论辈分,襄王还得管裴敬叫一声舅舅,也正是因为此,这个有些不知进退的亲王才如此的嚣张和肆无忌惮,居然把墙角挖到了秦晋的身上。 章杰提醒襄王李僙与裴敬的关系,就是不希望秦晋做出了什么冲动的行为,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将来在怪罪在自己的身上。 秦晋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李僙与裴敬的关系,这并不是他在意的主要问题,他也相信裴敬一定能分得清其中的轻重缓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使这些李亨的皇子们本分一点,认清局面。 虽然,秦晋口中不说,可他的目的却是十分明确的,就要是要立一个听话的皇帝,不至于刚刚继位就不自量力的争权夺利。 比起一个争权夺利的皇帝,现在的大唐更需要一个听话的乖乖皇帝。 “裴昭仪那里秦某去说,你在吏部起草公文,若有任何人欲以贿赂达成升官进爵的目的,一律取消其考功封荫的资格!” “是,末将记下了!” 章杰心里暗暗称赞,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秦大夫所为,如果投鼠忌器,换来的结果只能是差强人意。 交代完正事,秦晋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指着仆役端上来的茶汤道: “喝茶,喝茶,说了一阵也口干舌燥……” 说着,他自顾自的端起了面前的一碗清茶,掀开盖子,清香扑面,轻轻的押了一口顿觉浑身通透。而在章杰面前的仍旧是时下达官显贵们最爱喝的茶汤,茶砖细细研磨成粉末,再辅以胡椒等作料煮制而成的茶汤。 秦晋碗中的茶香很显然吸引了章杰的注意力,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茶饮,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这种好奇自然没能逃过秦晋的眼睛,他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案头,笑道: “秦某喝不惯茶汤,只以茶叶嫩芽炒制烘干了,以沸水冲泡,既方便,味道又单纯幽香,也是和了某之心意!” 章杰自觉现在已经是秦晋的心腹,便壮着胆子向秦晋求一碗清茶。 秦晋自是欣然应允,这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如果有人乐得饮清茶,他也愿意推而广之。 很快,仆役又端来了一壶清茶,为章杰满满的斟上。 白底的瓷碗中,淡黄色的茶汤渐渐斟满,在章杰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别开生面的享受,虽然没了各种香料的佐杂,但只一味清香就使人觉得回归自然本真。 “大夫这种饮茶之法当真是前无古人……” 这倒不是章杰故意恭维,而是实实在在觉得秦晋这种清茶冲泡之法令人有种耳目一新的特意之感。 秦晋笑的很是满意,便道: “既然你喜欢喝着清茶,秦某这里还有不少,一会命人给你包上一包,回去冲泡了喝!” “既然如此下吏便却之不恭了!” 章杰嬉笑着致谢,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今日所纳的投名状绝对物超所值。虽然只是一包简简单单的茶叶,但也足以证明了秦晋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秦晋的谈兴忽然又转了,跳跃性的提及到了杞王李倕的身上。 “现在啊,诸位皇子不仅仅只有一个襄王蠢蠢欲动,为了争得太子之位,都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当真是让人头疼!” 秦晋如此说,更让章杰受宠若惊,在他眼里,秦大夫甚少表露心迹,现在居然如此明显的表示了对诸皇子的焦虑之心,显然就是没将自己当做外人。 章杰也是极尽所能的为秦晋设谋,思忖了一阵便建议道: “十王宅自打吐蕃兵退了以后就管理的松散,诸位皇子也觉得有机可乘,不如寻个机会,敲山震虎!” 秦晋闻言,还是摇了摇头,对于李亨诸子,他觉得还是不要手段过于强硬,本来现在就有许多人对他不迎回李亨的作法表示质疑,如果再如此明显的打压李亨诸子只会得到更多的非议。 非议秦晋并不害怕,问题是会给他的谋划带来重重阻力,这就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了。 然则,也不能放任几个年长而又身家清白的皇子亲王恣意妄为,委婉的提醒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可如此,弄不好会让朝廷上有所怨言,神武军的处境就会陷于尴尬之中!” 章杰心中却对秦晋的谨慎不以为然,朝廷的官员们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现在神武军在长安城中拥有绝对的权威,根本就没有避孕药一味的在意所谓的舆论。 只要秦晋和神武军死死的掐住这些官员们的命门,敢于跳出来犬吠刺毛的,实属凤毛麟角。不过,既然秦大夫交代了下来,章杰也自有对付的办法,他在地方上做官十几年,这种手段可多得是。 “既然如此,就请大夫放心,下吏一定办的妥妥帖帖!” 离开中军帅堂以后,章杰马不停蹄的返回了吏部官署,命佐吏调来了襄王妻舅的卷宗,他打算详细的研究一番,然后来个杀鸡儆猴。 忽然,一名书令史神神秘秘的进来,见章杰在查阅卷宗,便低着头到了一旁案头处理着前一日未曾处置完毕的公文。 不过,那书令史的脸上表情却一点不落的都看在了章杰的眼睛里,分明是写着有事发生。 “今日发生了何事?” 这些吏部的佐吏们一开始并不瞧得起章杰这个区区县令巴结而蹿升的郎中,但经过他的一番整治以后,所有人这才收起了轻慢之心,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生怕触了霉头。 那书令史显然也是个爱说是非的人物,见章杰起了话头便眉飞色舞道: “下吏刚刚来的路上瞧了一处热闹戏,郎中可知道李承宏到青龙寺出家了?” “谁,谁出家了?” 章杰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就在刚刚他还和秦晋讨论了如何处置这位吐蕃人所立的傀儡天子,秦晋曾表示对此人宜宽不宜严,处置的办法现在不宜出台,先拖上一阵,等人们心中的怨愤到了一些再说。 他虽然不清楚秦晋因何要善待李承宏,但有一点却把握的十分清楚,那就是紧跟着秦大夫的脚步。 可哪曾想,这才刚刚回到了吏部公堂,就听说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就是李承宏啊,吐蕃人立的那位傀儡天子!” “当真?不是有人在恶意玩闹?” 那书令史指天赌咒发誓: “下吏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半句不实,便教小吏不得好死……” 不过是说个是非,那书令史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让章杰忍不住发笑。但他的脸上却无论如何也显不出笑意。 “马上派人去查实,如果李承宏乃擅自行动,秦大夫一定还不知道!” “是,下吏明白!” 书令史兴冲冲的走了,今日说是非的小小插曲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位章郎中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而留在公堂上的章杰却觉得,李承宏大张旗鼓到青龙寺出家一事中必然另有蹊跷,否则因何连秦大夫都对此不知情呢? 第九百五十二章:郎中家遭劫 李承宏高调宣布出家,在长安城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皇帝出家在唐朝可是头一遭,老百姓们本着爱看热闹的精神将青龙寺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神武军不得不出动大批的军卒来维持秩序。不过,在没有接到具体命令之前,他们也不便将围观的人群驱散。 田承嗣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即赶往城北中军帅堂去面见秦晋,请示该如何处置李承宏搞出来的风波。岂料,秦晋得知此事以后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早就知道此中内情一样。 秦晋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也明白这一定是杜乾运策划出来的事件,为了不使愤怒的官民将对吐蕃人憎恨转到李承宏身上,也只有让他出家,了却凡尘事,斩断凡人根,才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不处置李承宏,秦晋自有他的打算,现在的关键在于要尽快的选拔出合适的人选以承继储君之位。 “百姓们爱看热闹也不必驱散,严加监视,防止闹事就行!” “是,末将明白!” 田承嗣还是有点担心。 “末将只怕某些人别有居心,万一趁机图谋不轨之事,一旦事发可就被动了!” 对于这一点,秦晋倒有十足的信心,这也不是他毫无根据的自信,而是综合分析了所有情报之后而得出的一种概率。 “眼下最欢腾的就是那几个皇子,虽然上蹿下跳,却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李承宏只要不擅动闹事,一切随他就是!” “是,末将谨遵钧命!” 秦晋看着田承嗣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暗暗品评着他与其他部将的差别。田承嗣的能力在众人当众只能算是中上之资,但有一点却是旁人所不及的,那就是他的听话,几乎指哪打哪,根本不问因由。 而身为一军之主帅,秦晋急需要裴敬、杨行本、卢杞这种有独立想法可以独当一面的部将,同时也需要执行具体任务的得力干将,总而言之,就是要人尽其用,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会出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承宏的插曲并没有阻止章杰继续清查襄王与杞王亲属的卷宗,很快,他就从中找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多。 比如襄王李僙的妻弟杜真,此人本就是京兆府大族,此前一直循规蹈矩,偏偏在吐蕃人破城时曾短暂的依附过鱼朝恩,至于具体曾做了些什么,卷宗上并无记载,只是其在神策军中所兼任的差遣,以及兼任差遣的时间在卷宗上记录的清清楚楚,让章杰觉察出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过什么。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还要具体调查下去。 章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召来了吏部的令史,命他持公文去与神武军交涉,调一部分军卒帮助清查此中原委。 之所以不用吏部原有的差役,是因为这些人早就烂透了,交代他们办差,十件得有九件干砸了。 刚交代完了公事,派出去了解李承宏出家一事的书令史也急急赶了回来,将青龙寺外的具体情形一一描述了一番,章杰从田承嗣调兵监视的情况就可以大致判断,秦大夫对此事的态度一定是默许的,所以他也就不打算多事。 现在唯一急待解决的就是秦晋交代给他的差事。 天近午时,章杰正打算用午饭,却见家老急急来了吏部。 “家主快回去看看吧,京兆府来人,说是,说是咱们现在居住的宅子乃是有主的,并不是,并不是……” 章杰也对家老所说的情况十分意外,就安慰着家老,让他慢慢说。家老缓了一阵,又喝了两口水,才喘匀了气。 “京兆府的人说家主现在的宅子是有主的,人家苦主找上门来,让,让家主腾出地方呢!” 有主?这怎么可能?章杰进入长安以后特地调阅了户口籍册,自己所占的那处宅子上一任主人是门下省的一位官员,因为得罪了鱼朝恩,早就被神策军抄家灭族,满长安城中,类似这等因为家人死绝了而空出来的宅子比比皆是。 现在从哪里又冒出来的人呢? 不过,章杰也不敢一口就咬死了,万一人家当真是侥幸不死呢? “将此人带来加我,如果咱们现在居住的宅子当真是人家的,还给他也就是了!” 章杰见家老还站着不动,就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如何还不快去?” 家老捶胸顿足道: “人家,人家已经领着百十人冲进宅子去了,家私财物都,都被……” 话还没说完,家老就已经嚎啕大哭,这可让章杰怒从中来,自打进入长安城以来,哪个不知道他是秦大夫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哪个见了他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就连吏部的尚书和侍郎都和和气气的,居然还有人如此蛮横无理的打上门来。 章杰自打身兼要职以后,就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落下了得志猖狂的名声,给秦大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他时时低调做人,却不意味着被人欺负到门上,还要忍气吞声。 “走,现在就回去,倒要看看,是哪个如此不开眼!” 章杰那所宅子所在的坊距离吏部官署仅仅隔了两条大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和家老赶了回去。看到眼前凌乱的一幕,他只觉得气往上涌,所有的家私财物被胡乱的扔在了坊内的路上,还不时有看热闹的随手顺走一两样东西,不少壮汉看起来凶神恶煞,只管向门外扔着东西,对那些偷东西的人则不闻不问,甚至还呼哈开着玩笑。 “都住手!哪个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朝官家中撒野?” 一名壮汉挡在了章杰的面前,脸上尽是戏弄的笑。 “你算哪根葱?赶紧滚蛋,别再这瞎参合!” “岂有此理,尔等破门进入我家,随意处置我的财物,难道还要坐视不理吗?” 章杰心头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升腾而起。 “原来你就是那个强占民宅的章郎中啊,不过区区郎中,谁借你的胆子敢占俺们家主的财产?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宅子,可有地契房契?拿出来给邻里们验看验看……” 这一问,倒让章杰有些语塞了。这些无主的宅子,被分配给他以后,本该到京兆府说明情况,签下红契,可他一直忙着公务,就疏忽了此事,现在被那面目凶恶的壮汉质问之下,自然是拿不出来房契的。 壮汉见章杰没了话,更是得意洋洋,向着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转圈作了一揖: “请诸位邻里给评评理,此人仗着在吏部当了个郎中,就欺压平民百姓,强抢了俺家主人的房产,今日俺家主人要回这处房产,可有错吗?” “当然没错!” “听说神武军秦大夫最恨这欺压百姓的官,何不将他扭送到秦大夫的中军帅堂去?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 当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情大,围观百姓们一面起哄,一面嚷嚷着要将章杰扭送到城北的神武军帅堂。 见状如此,章杰的脑门上立马冒了汗,他知道如果自己当真被扭送到城北的神武军帅堂,后果可不单单是丢人,更多的只会在秦大夫那里落下个无能的名声。 瞬息之间,章杰脑中念头百转,猛然间明白过来。正所谓事出必然有因,这些壮汉显然是有备而来,既然那壮汉口口声声要验看他的房契,很可能此人手中就持有这处宅邸的房契。 冷汗从章杰的脸上淌下来,心里盘算着应对之法,最终决定还是先行脱身的好,毕竟自己人单势孤,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不过,凶神恶煞的壮汉似乎料到了章杰会有逃走的打算一样,早就把坊门堵得死死的,断了他的后路。 眼见如此,章杰心底里彻底凉透了,知道今日祸福难料,怕是躲不过这受辱的一劫。 “章某乃朝廷品官,谁敢无礼?就不怕唐律处置吗?” 章杰这一声怒喝倒真把那些看热闹蠢蠢欲动的百姓吓住了,不过凶神恶煞的壮汉们却并不受威胁,反而笑嘻嘻的欺到了他的身前。 “强抢私产,怎么就没人敢动你……不但要动,还要扭送京兆府……” 面对壮汉们的声声高喝,章杰心头泛起阵阵绝望,但他还不愿放弃,必须做最后一搏。 也就在此时,坊外忽然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忐忑的向坊门外望去,只见全副甲具的军卒直向坊内冲了进来。堵门的壮汉哪里还敢站在原地,吓得纷纷躲了开去。 “城内不得聚众闹事,都散了,都散了……” 只听到这一声声的呼喊,章杰心下登时安稳了,因为他认得此人。 “咦?章郎中如何也在坊内?” 领头的是一名旅率,只见他十分恭敬的下马向着章杰行礼。 章杰长出了一口气,并没有立时说出此中原委,而是让他先将看热闹的百姓彻底驱散。 这些神武军军卒本就是发现了坊内有聚众闹事的趋势,这才蜂拥赶来,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 第九百五十三章:无辞愈加罪 很快,围聚在坊内的百姓被驱散,最终只剩下了十几个壮汉大眼瞪小眼。别看神武军军卒的人数与他们相当,但这十几个人早就吓得像风中鸡雏一样,瑟瑟发抖。 这些人也不傻,他们当然看得出,眼前的军卒与章杰是一个鼻孔眼出气的,现在恐怕该轮到他们倒霉了。然则,带头的壮汉还是自持身后有靠山,并没有将这几个军卒放在眼里,反而还为身后的同伙们打气壮威。 “都别怕,咱们可是奉了公事来的,快去将京兆府的公人请出来。” 与之一同来“抄家”的还有京兆府派出的几名佐吏,这自然就成了他们可以依仗的第一道盾牌。 章杰却冷笑数声,现在有了神武军的坐镇,大可以放开手脚来将这件事折腾的越大越好。从初时的震惊愤怒平息以后,他已经有八成可以断定,今日这些来闹事的人与襄王李僙不无干系。 事实上,他本就要找这位亲王的茬,偏偏瞌睡就有人主动递上来了枕头,而递枕头的人居然还是襄王李僙本人。这等大好的机会岂能轻易的放过? 所以,章杰并不急于对付这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而是与那旅率低语了几句,命他速去调派更多人过来,同时知会田承嗣,好戏即将上演。 章杰和田承嗣在反攻长安时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关系,现在能够倾力帮助他的,也只有此人。 这些事情交代完毕,几名京兆府的佐吏在簇拥下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 “何人……” 还没等等将问话囫囵说出来,章杰就一声断喝: “冒充朝廷官吏,私闯品官宅邸,劫掠财物,按照临时治安条例,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来人,将这几个恶徒骗子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神武军军卒如狼似虎的冲了过去,将那两名尚处于莫名其妙状态的京兆府佐吏踢翻在地,然后又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神武军军卒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在他们眼前比划着。京兆府的两名佐吏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直以为对方当真将自己当做了行凶的额图片自,登时就被吓得屎尿横流,好在还知道自辩: “饶命,饶命,我等真,真是京兆府的佐吏,不是,不是骗……”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掌嘴!” 军卒们又不由分说,左右开弓狠狠的抽那两名佐吏的耳光。如此一连串的动作也将那十几个壮汉吓得呆立在当场。权贵恶奴大体上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在杀气腾腾的神武军军卒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章杰当然知道这两名佐吏是京兆府的人,但他就是要不容分辩,先声夺人,只有将在场的人吓住,才能轻而易举的使这些人乖乖供出幕后主使。 不消片刻功夫,章杰的谋划就见了效果,不论佐吏还是那十几个壮汉都乖乖的认了怂,尤其是那十几个壮汉,从来都是他们肆无忌惮横行坊间,何曾有过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的经历?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吏部的小小郎中竟有如此深厚的根基,居然连神武军都听他的指挥。此时,他们所想的,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主人肯不肯开罪神武军而营救自己,如果不肯,他们岂非就成了替罪的羔羊?最终怕是难逃一死。 所以,也不等章杰仔细盘问,壮汉们便磕头求饶: “郎中饶命,饶命,俺们说,说……俺们是杜员外郎的家奴,冒犯郎中也是受了家主之命,不得不为啊……” “杜真?” 这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因为就在来之前,章杰所看的卷宗正是关于此人的。杜真仅仅是个礼部的员外郎,当然没有可能指使得动京兆府,此人真正可以依仗的还是其襄王妻弟的身份。 那两个被打肿了脸的京兆府佐吏也连忙附和,虽然口齿不清,但总还听得清楚说了些什么。 “俺们,俺们京兆少尹就是这杜真的表兄,俺们,俺们也是受了指使才来的啊!” 迁出了京兆少尹张骥倒是大出章杰所料。张骥作为京兆尹李光弼的副手还数次晋见秦大夫,当时有几次他也在场,是以对此人的印象还不错。想不到,居然如此之快的就参与到党争中了,更想不到的是,第一个针对的人就是自己。 章杰也是狠下了一条心,他才不管什么京兆少尹呢,只要牵扯到襄王谋嫡的事件中,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们罪证,将他们绳之以法。以其十数年来为官的经验,但凡官员,不论朝臣还是地方官,身上干净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以那张骥的行为看起来也绝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也一定不会干净的。 不过,章杰并没有抓人的权力,只有长安临时治安条例的执行者田承嗣才有这个权力,但凡涉及到长安城内的治安案件,不论涉案者有任何身份,他都有权进行处置。 因此,只有通过田承嗣这个途径,才能以快刀斩乱麻的形式敲山震虎。 田承嗣本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章杰逮到了机会,当即就一蹦三尺高,带着人大张旗鼓的便去京兆府拿人。也是张骥倒霉,刚好就被撞了个正着。田承嗣根本就不容他分辨,直接押回了军中进行讯问。 张骥身为京兆少尹还是有些胆识的,并没有被汹汹气势所吓到,反而还不断的威胁着田承嗣,他的名字连秦大夫都知道,更曾经几次身为秦大夫的坐上宾,如果没有合理合法的根据就这么草率抓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是一般人,没准会被这番威胁所吓住。而田承嗣是何等样人?他可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宿将,什么生生死死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是以只嘿嘿笑着,甚至都不与之正面对答。 将几个主要的涉案人捉拿归案以后,田承嗣当即就要趁热打铁,一举将他们身后的襄王也牵出来。不过,章杰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襄王毕竟身份贵重,这点问题并不足以将其打入难以翻身的境地,如果弄成了温吞水,反倒与你我不利,还让秦大夫看清了你我! 两人相识日短,却可以无话不谈,见左右无人,田承嗣便低声道: “以田某揣测,襄王也好,杞王也罢,都不是秦大夫属意的太子人选。可秦大夫偏偏又搞出了个百官推举的法子,咱们若不趁此机会先搞掉一个呼声最高的襄王,万一当真让他成了事呢?” 这些判断,章杰也早就看得透彻,所以那夜才要与襄王划清界限,不但要划清界限还得将其整垮。 原本他心里多少还有一点恻隐之心,现在看来这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纵然贵为皇子,也是个为恶的蠢货。 “要将襄王牵进来,必须另寻罪名,而襄王又向来不知检点,寻出个合适的罪名也未必是难事。” 然则,事实却与章杰的猜测完全相反,经过一番大致的梳理之后,他们失望的发现,襄王虽然虽然在小节上有着诸多问题,但都和今日一般都是些不疼不痒的问题,真正的猛药却是一味都没有。 日落西山,章杰愁的吃不下饭,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只专心致志的翻看卷宗,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秘密。 这些卷宗既有从京兆府调来的,也有从各部调来的,其中所牵扯的事情大都是琐碎繁杂的,为了不遗漏,章杰甚至每一卷都仔细的翻看至少两遍。 突然,章杰竟从已经翻阅过的卷宗堆里发现了一卷从未看过的,奇怪之下他就顺手翻开,才看了几眼便难掩心头的兴奋。 “来人,速请田……” 他本想请田承嗣过来,但马上又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军中见田承嗣。 “备马!” 战马飞驰,小半个时辰后,章杰见到了愁眉不展的田承嗣。 因为抓捕了京兆少尹张骥,田承嗣在这半日功夫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就连秦大夫都亲自下达指示,如果仅仅是闯私宅,没有更加恶劣的案情,这桩案件可以就此打住,只惩处那些具体的经办人就可以了。 “看来不光是田某,秦大夫那里也一定被请托说情的人踩破了门槛。章兄,你我现在的处境便是被硬架了上去,若就此服软放人,” 听了田承嗣的抱怨以后,章杰却噗嗤一声笑了。 “田将军也是关心则乱,如何看不出来,这是秦大夫做戏给那些人看呢,这可是在扎扎实实的告诉田将军,必须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否则,岂不是坏了神武军赏罚分明的传统?” 登时,田承嗣大有顿悟之感,一面敲着自己的脑袋,一面自嘲道: “田某还是不如章兄心思缜密,没看透其中的关键啊!” 但跟着又叹了口气: “可若说一查到底,又谈何容易?” 他当然也知道章杰这一下午是一无所获的。 “请将军看看这是什么……” 章杰顺手将那份卷宗从腰间皮囊里掏了出来,在田承嗣面前晃了晃。 第九百五十四章:襄王已倒台 看罢卷宗,田承嗣那两道略显粗短的眉毛急速抖动了两下,脸上的忧急之色登时一扫而空。他将卷宗和尚,用手掂量着,又看向章杰。 “此等物件,章兄从何得来啊?” 其实章杰也对这突兀出现的卷宗觉得奇怪,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自己在第一遍查阅的时候,这一卷东西并不存在,换言之是后来有人塞进来的。当然,查阅卷宗是从今日早上开始的,中午又遇到了“抄家”那一档子插曲,其间很可能有人趁机弄进来的,要想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恐怕并不容易。 毕竟章杰在吏部仅仅是个郎中,其中官员又是成分复杂,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些乱账理得清楚。田承嗣听了他的简单描述之后,也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扳倒襄王。 两人得出了一致的观点,又不免面面相觑,看来朝中的内斗涡流并没有随着秦大夫的强势回归而平息,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了而已。 “不管这卷宗是何人所为,只要能为你我所用,便值得一用,当务之急,是要查实卷宗上所写的内容究竟有多少属实!” 章杰对幕后的人兴趣并不大,他只想尽快完成向秦大夫许诺过的差事。可田承嗣却一脸阴郁的看着他。 “章兄不会不知道,此物一出,摧残的可就天子骨血,难道章兄就不怕吗?” 田承嗣说的虽然骇人,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软弱,反而跳跃着莫名的兴奋之火。 章杰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此等话可不像出自将军之口,难道是信不过我章杰吗?既然章某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从没想过有回头的一天!” “好!那田某便与章兄同进同退!” 卷宗上所揭露的,是襄王李僙曾经与吐蕃人接触的记录,大致有两点是极为致命的,一是勾结鱼朝恩陷害残杀所谓的“政敌”,二是秘密向玛祥仲巴杰献媚,以求取代李承宏而为“天子”。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意见如果公布出来,李僙绝对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李承宏虽然曾经在玛祥仲巴杰的拥立下做了傀儡天子,但他曾经运用自己极为有限的权威也保护了一部分人,而且还背着玛祥仲巴杰除掉了穷凶极恶的鱼朝恩,因而现如今的朝廷上对这位曾经的傀儡天子是抱有一丝同情之心的。 襄王李僙的所为就完全不同了,勾结蕃贼戕害朝臣,又卑躬屈漆图谋自立,种种均是为人所不齿的。 不到一个时辰,涉案的相关人员八成以上都被捉拿归案,尚未到子夜时分,便取得了关键性的口供,以及未曾销毁的一些往来书信。 田承嗣便持供状见了被关押在军营中京兆少尹张骥,原本还极为硬气的张骥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猪尿泡,很显然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不过,田承嗣的来见张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打折他的脊梁骨,见一见他萎顿的模样,而是另有目的。 “张少卿是个识时务的人,也知道朝廷对待勾结蕃胡的奸佞是个什么态度……”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嘴硬的人田承嗣见识多了,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最大的软肋在何处,只见他笑吟吟靠近了张骥,俯身盯着他道: “不顾及己身安危实在令人敬佩,可张少卿难道就不想想妻儿子弟吗?他们要背负着你留下来的耻辱苟活在这个世上,为奴为婢为娼……” 田承嗣一连声的啧啧了几下,脸上露出了很是惋惜的表情。 “听说少卿的一双儿女正是大好年华,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就此堕入人间地狱吗?” “你,你……” 提到儿女,张骥的骨气说什么也提不起来了,目光中含悲带愤,又无可奈何。 “只要少卿肯与田某合作,你固然难逃一死,可田某敢指天发誓,你的妻儿定会安然无恙,如何?” “休……休想!” 张骥的语气既犹豫又坚定,田承嗣算准了他的纠结,也不急着逼迫,狱卒搬来了胡凳放在张骥的对面,他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 “少卿不必急着回绝,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今夜就再没机会了,神武军的军卒已经开始拿人了,包括襄王!” 提到襄王,张骥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都激灵一下蹦了起来。 “襄王,你们要将襄王如何?” 田承嗣干笑着: “当初议定惩治唐奸时,少卿不也在场吗?不论身份地位,一律处死!其族人子弟亦要连坐!” 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人被抓进了军营中所设的监狱,眼看着竟有人满为患的趋势。 犯官的哭闹叫骂声很明显刺激的张骥坐立不安,田承嗣觉得时机成熟了,便道: “相信少卿的家人很快就要到这里团聚了,不必着急……” “田承嗣,你不要再说了,要章某如何做,直言便是!” “果然识时务!来人……” 田承嗣笑着击掌,很快就有人端来了一份写好的供状,放在张骥的面前。 “少卿只须在上面签字画押,田某便保证你妻儿无忧,绝无食言!” 只见张骥冷笑了两声。 “但愿你言而有信,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田承嗣拿着供状见到章杰时,兴冲冲的大呼道: “成了,有了张骥的供状,襄王便再无翻身之可能!” 章杰隐约有点担心。 “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啊,咱们现在所做的不正是秦大夫希望而又不方便做的吗?” 由此,两人再无犹豫,亲自到十王宅去捉人。 小半个时辰以后,十王宅的坊门处被围的水泄不通,数百根火把将整条坊内街道照的如同白昼。 站在天章二人面前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此时正低着头,身体还抑制不住的发抖。章杰暗暗慨叹,这就是暗藏野心的襄王,不过一夕之间,命运已经大不相同了。 “带回去!” 李僙总算没有给他的父皇多丢一份的脸,哭喊求饶的戏码并没有出现,颇为顺从的就被带出了十王宅。 自神武军克复长安以来,可从不曾有过军队进入十王宅抓人的事情,今日情形一出,众藩王都是惶惶而不可终日。 田章二人在捕拿襄王的同时就将此事原委详细以公文密报的形势上呈秦晋阅览。 其时,恰逢裴敬连夜入京,他便将密报交与裴敬。 “看看吧,襄王的祸事,发了!” 裴敬就好像早知道有其事一般,看过密报后也不觉得惊讶。 “襄王勾结鱼朝恩戕害朝臣的事,在长安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愿意掀这个盖子而已,大夫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秦晋轻叹了一声。 “从前原以为这世上事可以简单的以黑白区分,这几年险象重重过来,也就绝了这种念头,襄王的事,本想看在容卿的面上,只要他就此知道收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谁料他偏偏去招惹章杰和田承嗣,现在已经没有遮掩过去的可能了!” 正说话间,田承嗣和章杰联袂而至。 抓了襄王这么大的事,仅仅凭一份密报是不足以解释清楚整个问题的,所以两人在抓了襄王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见秦晋。 不过,当二人见到裴敬也在场时,不由得都愣住了。 裴敬与襄王的关系众所周知,是襄王之母裴昭仪的同宗兄弟,两人不约而同的暗暗嘀咕,难道裴敬是得到了风声,此来就是为了给襄王求情? 裴敬当然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知道田章二人有关于襄王的密事禀报,便要起身回避,可秦晋却将他拦住了。 “容卿不急着走,不妨事,也听听,听听你这外甥都做了些什么。” 如此一来,田章二人倒有些摸不清秦晋的意思了,言辞间闪闪烁烁,吞吞吐吐。 秦晋见状,摆手笑道: “你们两个直说就是,不必有顾虑!” 章杰偷着观察了秦晋好一阵,才确定秦大夫的的确确是让他们有话实说,不必有所顾虑,于是就简明扼要的叙说了襄王是如何与之产生瓜葛,以及后续事件又是如何演变到这般境地的经过。 若单独去看,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意外,如果襄王没有为妻舅杜真求到章杰的头上,如果章杰没有严词拒绝了襄王,如果杜真没有挟嫌报复,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然则,章杰却认为,就算没有这些意外,也一定会发生别的意外。换言之,有些人早早晚晚会把这些事情捅出来的,襄王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有些人?” 秦晋讶道,他从章杰的话里听出了些阴谋的味道,难道襄王事件的背后还有一支隐藏着的黑手?章杰就详细的解说了一遍关于卷宗突然出现的插曲,他和田承嗣都是外来户,在长安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自然也没有机会听过关于襄王的隐秘传闻,而卷宗的出现显然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希望他们知道的。 “去查,现在就去查,倒要看看哪个打算坐享渔人之利!” 第九百五十五章:宰相欲叙功 秦晋一夜未睡,送走了田承嗣和章杰以后,又命人将襄王李僙押解至中军帅堂。不过,堂堂亲王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甚至在押解至中军的路上还曾暗自涕泣,想来是以为末日到了,直见到秦晋和裴敬以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身体抖如筛糠的襄王,秦晋只觉得李家的子弟是一代不如一代,李亨兄弟虽然大多是平庸之资,但总还能提得起来,现在看看李僙的一干兄弟们,不是浅薄无能,便是这等毫无骨气之人。 “你的祸事已经发了,打算继续负隅顽抗还是如实交代?如果现在都说出来,至少还有个体面的结局,否则落到酷吏的手里,恐怕……” 这已经是很*裸的威胁,言下之意李僙如果不如实交代,下场会很惨。裴敬马上也跟着说道: “莫要以为裴家会站在你的身后,痴心妄想!” 事实上,李僙的所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威胁到了裴家的利益,将裴家带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此时与襄王彻底割裂,断绝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 “舅舅,舅……” 也许是李僙受惊过度,一时间竟有些结结巴巴,张口结舌。 “别叫我舅舅,我裴敬没有卑躬屈漆甘为蕃胡鹰犬的外甥!” 自打有了安禄山史思明的造反以后,朝廷上在涉及到蕃胡的问题上都变得敏感而脆弱,李僙主动向玛祥仲巴杰献媚卖身的事情一旦抖搂出来,身败名裂是可以想见的,而且再无翻身的余地,如果裴家和他扯上了干系,又怎么会好呢? 所以,裴敬坚决的站在了秦晋一边,而且比局外人更加坚决的要求严惩襄王李僙。 裴敬的表态把李僙吓坏了,原本以为在神武军中有一位族舅可以依靠,现在看来最恨不得自己死的人,也非这位舅舅莫属了。 “秦大夫莫要动怒,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秦大夫能开恩,饶,饶我一命……” 李僙不屑于向那些低级官吏求饶,但在秦晋面前却没什么可顾及脸面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生死真正掌握在谁的手中。 秦晋冷笑了两声。 “当初被你害死的那些朝臣们又向谁求饶呢?” “我,我当时是猪油蒙了心,利令智昏,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突然,李僙像换了个人一般,猛的扑跪在地,上前就拉住了秦晋双腿,痛哭流涕。堂内执勤的亲卫打算上前拉开他,却被秦晋阻止了。 “求秦大夫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见李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天发誓: “如果有违誓言,重蹈覆辙,宁愿五雷轰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让秦晋有些意外,哭笑不得,饶了李僙肯定是不可以的,李僙的各种丑事已经在朝臣中隐隐流传,现在都被田承嗣和章杰挖了出来,就一定要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于情于理,都没有放过李僙的道理。 秦晋托住了李僙的双臂,硬将其架了起来。 “你是李氏子弟,不要辱没了先祖,有些事既然做得出来就要敢于承担!” “秦,秦大夫,可,可我不想死啊!” “你还有的选吗?” 此时的李僙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抓住秦晋的手臂。 “有,有的选,现在的长安城秦大夫一言九鼎,只要秦大夫说一句话,没人敢反对,没人反对的……” 在一旁的裴敬实在看不下去李僙此时的德行,忍不住斥道: “李僙住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秦大夫亦不会为你免罪的!” 李僙口不择言: “只要大夫能为我免罪,我的家产,所有家产,都愿意交出来,给神武军充作军饷,只要,只要能给我可以容身睡觉的一席之地……像李承宏那样,出家为僧,或是入观修道,从此,从此再也不问世事,世事,还不行吗?” 不等秦晋说话,裴敬就断然喝道: “不行!纵然秦大夫有意放过你,但汹汹众怒,你又如何平息得了?” 李僙彻底傻眼了,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 长安政局一年数变,远在灵武的天子终于又有诏书到了,礼部尚书夏元吉检校门下侍中。而按照唐朝的惯例,三省的长官都有进入政事堂拜相的资格。而现在的格局是,各省长官的位置都虚悬着,如此一来夏元吉就成了政事堂的独相。 拜谢天子诏书的那一刻,夏元吉激动的老泪纵横,本以为他的一生只能止步于闲散尚书的位置上,可老天偏偏又眷顾了这个曾经被放弃的人,短短月余功夫就一跃而成了大唐的宰相,而且还是独相。 这种待遇就连权倾朝野的李林甫时代也不曾有过的啊。 夏元吉久历宦海浮沉,过了花甲之年才在偶然的机缘下成就人臣巅峰,自然格外感恩,誓要投桃报李,进入政事堂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官员属吏,商议为神武军一众将校叙功。 “秦大夫克复两京,此乃盖世之功,莫说拜相,就算封王也不为过啊!” “早在克复洛阳时,秦大夫就已经受封为凉国公,今次若要再进一步,也只有封王才不至于埋没了……” 官员们大多是揣摩人心的老手,自然都清楚这位夏相公身后站着的是秦晋,说不定今日的叙功之议就是得了秦晋的授意。所以,官员们都毫无避忌的纷纷表示,以秦晋的功劳只有封王才不会寒了百官的心。 不过,夏元吉的想法要更加靠谱一点,如果现在一步封王,对秦晋而言未必是好事,倒不如在职司差遣上更进一步来的低调实在。不过,对于秦晋麾下的将校,则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破格提拔,至于如何提拔,提拔多少人,提拔的范围,还要仔细研究。 等众人七七八八都表了态以后,夏元吉咳嗽一声,才缓缓说道: “我大唐立国以来,还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封王一事尚要从长计议,不过秦大夫已经有了子嗣,不如从优从重荫补其子。” 其实,正如夏元吉所想,官员们并不是当真要一心一意的拥护封秦晋封王,而是要以这种说法表明自己的态度,态度既然已经表明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持,现在夏元吉提出了更可行,更合理的办法,自然便都顺坡下驴了。 很快,官员们便就秦晋长子受荫之事达成了一致,尚不满一岁的孺子就成了至德三年的第一个受封的开国县侯。 至于神武军中将校具体人选的封赏,还要仔细研究了积功簿以后才能有具体决断,只是封赏的规格翻了两倍。还有秦晋的职司问题,其本人需要回避,夏元吉则没有回避的必要,直截了当的与僚属商议道: “夏某年老体衰,一个人在政事堂独木难支,秦大夫众望所归,可为中书令!诸位以为如何?” 官员们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中书令乃是宰相之首,没有人会傻到反驳这个建议的。现在的神武军已经成了稳定关中的中流砥柱,秦大夫又是长安城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他如果没有做中书令的资格,还有谁有资格呢? “秦大夫为中书令乃实至名归!” 众人异口同声。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夏元吉放松的抻了个懒腰,却在无意中发现一名僚属还穿着夏季的单衣常服,时值秋末冬初,政事堂内又没有生火,寒气逼人,正冷的瑟瑟发抖。 “林郎中,如何还穿着单衣啊?” 这位林姓郎中尴尬道: “相公有所不知,吐蕃人肆虐时,鱼朝恩戕害朝臣,下吏散尽了家财,才,才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说话间,竟渐渐哽咽起来。 夏元吉从前在朝中不属于任何派系,所以连鱼朝恩肆虐时都懒得去找他的晦气,现在听说还有此事,不禁大为奇怪。 “还有以钱免死一说?” 话题转到了此处,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控诉鱼朝恩当时的猖狂。 “都静一静,林郎中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郎中哽咽着讲述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原来,除了鱼朝恩的死敌必死之外,其余受冤者则是有钱免死,无钱必死的下场。在鱼朝恩的无耻压榨下,不知有所少官员家破人亡,散尽家财。 “.…..下吏虽然散尽了家财,可终究是保住了性命,许多人散尽了家财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说起来,下吏也是其中的幸运人啊……” 林郎中虽然散尽了家财,搬出了大宅,可一家老小的性命终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夏元吉抬眼看着官员僚属们发问: “诸位之中还有谁受过鱼朝恩的勒索?” 统计之下竟有九成以上的人被勒索过钱财,这让他十分愤怒。 “被勒索的钱财现在何处?” 依照夏元吉的意思,将这些钱财找到,然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发还给各人,虽然难以完全弥补众人的损失,但总可以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不过,结果并非向他想的那样。鱼朝恩死了以后,这笔钱财就被吐蕃人占为己有,撤出长安城时,这笔钱财也不知所踪。 第九百五十六章:公审快人心 夏元吉了解了官员们的窘况之后,又觉得这件事关乎朝廷的体面和人心,须得优先解决。 “不如从府库中先调拨些钱,权当预支俸禄,暂且渡过年关。” 户部尚书死在了鱼朝恩手中,所以现在的户部全是左侍郎魏文谦掌管庶务,听到夏元吉要从府库中调拨钱粮,就苦着脸说道: “相公容禀,府库中如今已经空空如也,如今浩劫刚刚结束,百废待举……实则早就是入不敷出,实在难以为继啊……更别提额外调拨了……” 魏文谦说的倒是实情,而府库空虚的问题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从至德元年开始就一直入不敷出,只不过那时有房琯和崔涣主持政务,虽然始终左支右拙,可究竟没有出现问题。 但是,直到吐蕃人攻陷长安以前,崔涣于针对太子的政治斗争中受到牵连而下台,朝政便彻底乱了,长安的陷落更使得这种混乱雪上加霜。经过这一连串的浩劫以后,神武军虽然克复了长安,但长安城内积弊已久,也绝非神武军一朝一夕能够解除的。 夏元吉觉得官员家财散尽的事情虽然只是他们个人的际遇,但如果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绝对可大可小,他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已经难以全盘掌控,通力解决。 “此事待老夫请示了秦大夫再做计议,也请众位相互转告,对于官员们的生活问题,朝廷绝不会置之不理!” 官员们对夏元吉的表态做了一阵有气无力的称颂便纷纷散去。夏元吉有心事便坐不住,等官员们都离开了政事堂就直奔城北神武军帅堂去见秦晋。 夏元吉先汇报了关于叙功的各项事宜,然后又极为忧虑的表达了对官员们生活困难的担忧。 秦晋对官员们的处境也略有耳闻,但是也绝到不了夏元吉所闻所讲的那么悲惨,只要这些人身在其位,钱财根本就不是问题,之所以卖惨,恐怕还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敛财的借口而已。 “神武军诸将校的叙功秦某没有意义,至于秦某入政事堂的事,则须从长计议。” 夏元吉讶道: “朝廷克复两京,秦大夫是首功,如果都推,推了,恐怕百官们也不会答应的……” 拒绝升官是秦晋深思熟虑了的,绝非故意假作谦辞,现在他年不过三十,就已经晋封国公,又身具朝廷高位,如果再进一步做了宰相,或是封王,就等于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也使天下人很难不将自己与篡汉的魏武王联系起来。 说到底,秦晋重视的是实力,至于虚名,更多时候只是使人受累的东西。 “夏相公不必再劝了,以秦某的资历还远远不够坐这宰相之位,若勉强坐了,也只会使秦某成为天下人非议的靶子,不知夏相公能否领会秦某的苦衷?” 夏元吉闻言愣住了,在他看来以秦晋这种年纪正是应当追名逐利,事实却如此沉稳老练,仅仅凭此一点就足以断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老夫省得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又笑道: “秦某认为,朝廷上下没有人比夏相公更适合中书令一职,然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许多事欲速则不达,不知夏相公可理解秦某的良苦用心?” 他的这番表态让夏元吉狠吃了一惊,心脏更是不争气的砰砰乱跳,检校门下侍中就已经是曾经不可企及的了,现在又得了秦晋的许诺可以稳定宰相之首的中书令,一时间百感交集,激动的难以自持。 “秦大夫对夏某如此恩遇,夏某就算肝脑涂地,也,也无以为报啊……” 秦晋微笑道: “夏相公不必如此,秦某相信,以夏相公的能力绝对有能力和资格统领国政!” 一时之间,夏元吉有些飘飘然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来见秦晋的目的所在。 待夏元吉的情绪平复了以后,秦晋再一次提及了关于选拔太子人选的方案。所有在京朝臣,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参与选拔,当夏元吉听了这番谋划以后登时大吃一惊。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达数千人,如果让他们都参与进来,这,这……岂非就乱套了?” 秦晋笑而不语,他的目的不仅仅是选拔太子,更重要的是要使被选拔出来的太子和满朝的文武挂上不可抹灭的关系,因为新任太子人选是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选出来的,一旦那些反对神武军的势力对此提出质疑以后,这些官员们势必就要维护他们已经既得的利益。说穿了,秦晋就是要将朝臣们与他绑在同一辆战车上。 不过,这些心理所想是不必说与夏元吉听的,夏元吉只须做好他的宰相就可以了。 出了选拔太子的方式以外,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对襄王李僙的惩处。在田承嗣和章杰的挖掘调查下,李僙的许多恶行都被公之于众,其恶行数量之多,之甚,远超人们所想。 一时之间,李僙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对象,似乎李僙不死绝难平息重怒。 秦晋也特地满足了人们宣泄愤怒的冤枉,下令对李僙进行了一次前所未见过的公审,兴庆宫外紧邻东市的广场上,搭好的竹棚和迎风招展的旗幡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前来看热闹。 不过,神武军事先已经做好了周密的戒严部署,会场之内只允许在京的官员入内观审,因为此举所面向的对象正是这些心怀怨愤的官员们。而长安城内的百姓,因为长安陷落所受到伤害最严重的,就是这些在京的官员们。 要让这些官员们的怨愤所有发泄,必须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宣泄口,而襄王李僙在合适的时机跳出来,也就算他倒霉,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其实,长安城在陷落时,有意阿附与吐蕃的人不知凡几,秦晋也绝非是要有意找襄王李僙的麻烦,只因为这厮利欲熏心,自己害了自己。 三通鼓响之后,官员们将整个会场挤得水泄不通,作为待审犯人的李僙早就紧张害怕的难以站立,身为主审之一的章杰命人抬了一张胡凳放在高台的中央,强令负责押解的军卒将其安置在胡凳上。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任人摆布,对李僙这种天潢贵胄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但有时候人为了活命可以容忍的底线是十分有弹性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幻想着只要自己事事配合,说不定就会免于一死。 但是,随着章杰将一桩桩一件件记录着其恶行的供状一一念出,台下观审的官员们愤怒了,纷纷脱下靴子投掷到台上,靴子扔完了,便朝着台上的位置徒劳的吐着口水,指点着,咒骂着。 而官员们的愤恨和怒火并不全是因李僙而起,李僙再作恶也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官员们真正的怒火均来源于长安陷落时期,鱼朝恩对他们的迫害,只不过鱼朝恩死得早,才免于了生前清算。 不过,曾经阿附于鱼朝恩的同党,以及最卖力的走狗却还活着,他们也一并被拖到了高台上。但这些人的待遇就没有李僙那么好了,不分品秩地位高低,一个个五花大绑被神武军军卒强按着头跪向会场上的官员们,脖子上还挂着一块重达二三十斤的木牌,上面书写着姓名籍贯和部分恶行。 所谓的公审,其实并不是当众审讯,该审的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悉数审结,章杰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人的罪行一一当众念出来。 鱼朝恩的爪牙们当初作威作福,死在他们手里的人,还有在他们手下家破人亡的人不计其数,众官员们更是群情激奋,根本就不顾官员的体面,咬牙切齿的高呼着杀杀杀! 章杰也一如官员们所愿,在宣读了这些人的罪行之后,又公布了对他们的处置,无一例外都被处以枭首之刑,包括李僙在内。随着枭首之刑的公布,刽子手们按照顺序将一个个死刑犯扯下高台,拉倒同样设置在东市的刑场上当场行刑。一颗又一颗的头颅被砍下,在鲜血的刺激下,人们的情绪被点燃到了极点。 身量并不高大的李僙混在众人当众,反倒不那么显眼了,当听到自己被判枭首之刑时,恐惧与绝望竟使得他忍不住当众失禁了,屎尿一起窜了出来…… 然而,就在这种激动火爆的情境之下,突然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冤枉,冤枉啊……” 只不过这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很快就被在上千人的喊杀声给淹没了。终于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青衣披头的出现在了高台之下,手中还举着一张纸,上书一个大大的冤字。 远处观刑的秦晋也注意到了这个意外的插曲,能够如常观刑的都是在京的官员,而神武军的戒严又是前所未有之严格,换言之那个少年之所以能出现在会场内,也就一定是朝廷官员抑或是有爵位在身的人。 很快,这个少年的身份被认了出来。 “这,这不是淮阳王?” 第九百五十七章:杞王浮水面 淮阳王出现在公审现场,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瘦小的少年居然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登场呢? “淮阳王这是要干什么?他在为谁喊冤,卫士,还不去把淮阳王拉回来……” 夏元吉可算是吓坏了,他还想着能够在有生之年晋升中书令呢,淮阳王突然弄了这么一出戏,一时间竟让他有点乱了方寸。还是裴敬的反应快,马上就意识到了淮阳王李僖在为何人喊冤。 “莫非淮阳王是在为了襄王而来?” 这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数来数去这满场的罪囚,与李僖有关系的也就属襄王李僙了。可他为什么要替李僙鸣冤呢? “不必为难淮阳王,将他带过来,看看究竟有什么冤要诉!” 见秦晋并没有生气,夏元吉的心绪稳定了不少,也赶紧交代了一句: “对,不要为难淮阳王,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在场的许多人都暗自感慨,敢于在上万人的面前,公然为获罪的兄长鸣冤,这岂是一个孩子能赶出来的事?恐怕在场的品官权贵们,也没几个人有如此胆量吧! 很快,淮阳王李僖被带到了他们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脸上还兀自涨的通红,对于禁卫的拉扯很是不满。 “淮阳王为兄长鸣冤,其情可闵,其勇气可嘉啊,但你可知道,你的兄长,勾结蕃胡,戕害朝臣,此等大罪岂有冤屈可言?” 秦晋在心底里倒有些看重这个少年人,至少他还有一腔的热血为兄长鸣冤,暂且不管他的兄长是否冤枉,仅仅是这种行为就足以令人敬重的。因为世上的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数不胜数,雪中送炭的凤毛麟角,李僖所为对其兄李僙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李僖虽然年少,但站在一干朝廷重臣面前脸上却毫无惧意,昂着稍显稚嫩的脸,慷慨道: “李僖今日为兄长鸣冤本就不是为了争一争谁对谁错!” 闻言,夏元吉差点没惊掉了眼珠子,既然不是争对错,又谈何为李僙鸣冤呢? “淮阳王,你可知道面前之人是谁吗?莫要信口雌黄!” 李僖躬身一揖,道: “当然知道,身具克复两京之功的秦大夫么!” “既然知道,还打甚的诳语?” 陡然间,李僖的眼圈红了,忽然跪了下来,哽咽道: “李僖自幼便不知母亲为何人,若非兄长李僙时时照拂,不知还要被多少人欺侮……” 秦晋暗暗点头,淮阳王李僖的出身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生母当年不过是东宫中的杂役,李亨也不知怎的就在某一天临幸了此女,偏巧仅仅一日此女就有了身孕,只可惜这是个苦命的女人,诞小李僖当日便死于难产。所以,宫中杂役所生的李僖地位本就低下,加上素来不被李亨所喜,因而非但他的兄弟姐妹们,就连宫中稍有些权势的宦官宫人都可以对其加以颜色。放大去看李僖的童年到少年这段光阴,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李僙果真对这个出身稍显低贱的弟弟时时照拂,李僖今日的举动倒也令人感动。 “关心兄长心切,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你可知道李僙之罪,断无活命之可能!” 李僖昂首道: “李僖知道,所以李僖恳请秦大夫,一同与兄长受罚,只愿能免去兄长死罪!哪怕,哪怕李僖不做这个淮阳王……哪怕后半生身陷囹圄……” 秦晋觉得好笑,与李僙一同受罚?怎么受?难道一人砍掉半个脑袋吗?如果妄图以这种方式免去死罪,免死岂非太容易了? 正当他笑而不语时,夏元吉却悚然动容,他就差当众冲着李僖竖起大拇指了,俗话说长兄为父,李僙虽然虚伪纵恶,却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面,否则也不可能换得李僖舍身相救。 夏元吉以一种很是赞赏的语气说道: “圣人最重视孝悌,淮阳王友爱兄弟,就连老夫都感佩莫名……” 他转向了秦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 “本朝倒有子为夫担罪的先例,淮阳王既然有此心,不如……” “断然不可!” 不等夏元吉把话说完,裴敬就站了起来。 “通敌与戕害朝臣,都是不赦之罪,岂能因为孝悌之心就免了死罪?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秦晋并不说话,只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在座的朝臣们。由于他的脸上喜怒不惊,朝臣们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位秦大夫的意图,又见裴敬和新近极受重用的夏元吉意见相左,便有的同意裴敬的意见,有的同意夏元吉的意见。大致上,两种看法一半对一半。 而公审现场由于有了淮阳王的闹场,也起了不小的骚乱,章杰与田承嗣派人向秦晋请示该如何处置,最终众人得出了一致的看法,先暂停对襄王的行刑,一切等待廷议过后再做处置。 最初,人们还对襄王暂时免死的决定大惑不解,但很快淮阳王肯为兄长担罪的消息传了出来,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的因由。说穿了,不论襄王还是淮阳王,那都是天子骨血,朝廷理当重视才对。因而更不能草率的做出任何关于他们的决定。 这几日的长安,热闹事一件接着一件,刚轰轰烈烈的处死了一大批通蕃胡,马上又开始了更为热闹的选拔太子。 杀人的大场面,这几年长安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都没少见识。但是太子储君的人选由官员投票选拔却是一桩前所未见的新鲜事。 “哎,听说了么?政事堂今日已经议定了,在京的官员们但凡正五品以上,一人可投一票,天子子嗣中得票多者便可胜出,承继储君之位!” “这,这不是胡闹吗?储君人选关乎国本,岂可用如此儿戏办法选出来呢?” “此话有失偏颇了吧?得票多者为储君,不正是得人心者为储君吗?说起来这秦大夫还真有些透着精怪的点子呢……” 当然,也有说话阴阳怪气的。 “得人心?所谓得票多者为储君,不过是想朝臣们为他站台,背书而已……” “噤声!噤声!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万一传了出去,咱们几个都得跟着倒霉!” 神武军的密探,朝臣都多少有所耳闻,据说连某位朝臣夜里和自家婆姨说的悄悄话都一清二楚。 “怕甚来?某行端坐正……” 十王宅,坊内各家王府人心惶惶,李承宏被迫散尽家财到青龙寺剃度出家,襄王李僙也被抄了家,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被施以枭首之刑。 受了惊吓的各家现在都是闭门闭户,但有骑马者从坊外路过,都不免是一阵心惊肉跳。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杞王李倕。 “从来不显山漏水的李僖拔了头筹,露了脸,现在朝臣们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称赞他的孝悌,虽然丢了淮阳王的爵位,可还是得了人心啊!左先生说说,总得找个法子盖过去他的锋芒!” 正五品以上在京官员,一人一票选拔太子的消息已经在十王宅传开了,为了收拢人心,李倕也是把自己关在宅子里绞尽脑汁,费劲了心思。自打襄王李僙因为贿赂章杰出了意外以后,他也不得不低调起来,不敢再明晃晃的用银钱贿赂开路。 可如果不允许用银钱开路,他只是一个困在十王宅里的闲散藩王,根本就很难有机会影响到大臣们。 杞王府掾左孝杰微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并没有急于回答杞王李倕的问话。很显然,李倕是个急性子,他见左孝杰沉思不语,便又喋喋道: “李僖从小就性子阴沉,不想他竟瞅准了如此露脸的机会。还什么兄友弟恭,长兄如父,何曾听说过李僙那厮护着他了?” “杞王须得谨记,言多必失,有些话传了出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别忘了襄王的下场!” 提起襄王,李倕还是一脸的愤恨模样。 “早知道就多给他弄点猛料,现在倒好,万一死不了……” “杞王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左先生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能这一进宅院的奴才都是可以信任的!” 左孝杰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啊,就算是家生的奴才杞王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被收买呢?” 这话把杞王吓了一跳。 “难道,难道左先生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哪个家奴被收买了?一旦查出来,定然将他割舌剜眼!” “杞王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臣如此说不过是提醒杞王谨言慎行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还请左先生能想个法子,为,为我扳回一局啊!” 左孝杰捻着颌下稀疏的须髯,老神在在的晃了下脑袋。 “那还不简单,杞王可听说过城中官民百姓遭受蕃胡荼毒,至今有多人居无定所,衣不蔽体吗?” “左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布施钱财?” 左孝杰点了点头,李倕却道: “城中官民岂止万千,我家资虽然丰厚,可,可也是有心无力啊……再则,如此便能搬回一局吗?” “当然!” 左孝杰说的含糊,李倕便急道: “左先生就别打哑谜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说就是,倘若当真能有效,就算散尽家资也,也在所不惜!” “杞王能有如此决心,臣欣慰不已,其实也用不着杞王散尽家资,拿出半数便足够了!” 即便是只拿出一半,杞王也心疼的心头滴血,他咬了咬牙。 “好,半数就半数!” 次日一早,杞王府便向政事堂上书,提出,听闻朝中官员尚有衣不蔽体者,而府库又入不敷出,愿意拿出家资来帮助这些为朝廷兢兢业业的官员渡过难关。 夏元吉浮沉宦海半生,早就是个官场老狐狸,杞王打的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朝廷的确需要一笔钱来帮助官员们渡过难关,再加上秦大夫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可他身为政事堂的宰相就必须考虑这些问题,现在有现成的钱财到手,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因而,夏元吉马上对杞王的申请予以批复,同意其捐献家资以帮助生活困难的官员渡过寒冬难关。 就实而言,秦晋的判断大体上还是靠谱的,官员们的确备受鱼朝恩的迫害和勒索,但只要活下来的,仍旧在朝为官的,便有的是办法敛财。在这个时代,贪墨并不过分招人忌恨,所以官员们在夏元吉面前的表现是有刻意成分存在的,至于他们打得何种算盘,抱着何种居心,恐怕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本私帐吧。 然则,不论官员们有何种盘算,在秦晋看来,都是可以睁一眼闭眼的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选出太子,稳定朝局,是权力中心彻底稳定下来,然后他才能腾出精力来处置地方上的叛乱。 以秦晋目前的境况来看,他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离开长安。因为只有他本人坐镇,才能够镇得住各路牛鬼蛇神和各方势力。毕竟中枢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身在灵武的残废天子李亨,其身边还围着一群利益相关的文武大臣,就算李亨力不从心,这些人也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长安,夺回大权。 还有逃亡在外,生死不知的前太子李豫,如果李豫忽然出现了,也要争夺太子之位,那么形势将会更加的复杂。因而,秦晋必须快刀斩乱麻,暂且忽略一切细枝末节,尽最快的速度,和朝臣们达成一致,选出一个新的太子。只要储君之位一定,那些涌动的暗流势必将渐渐归于沉寂和平静,只要时间一长,局势自然就会变得稳定。 日落时分,夏元吉同意杞王布施钱财与“困顿”官员的消息传到了秦晋这里。对于夏元吉和杞王两人抱的何种心思,他了然于胸,但这些亦属于细枝末节的范围,如果杞王愿意掏出家资来平息官员们的不满情绪,他也没有理由挡着拦着。 不过,仅仅杞王一个人掏钱是远远不够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赔人又折兵 章杰急吼吼赶来面见秦晋。 “大夫可听说了,杞王捐出家资,接济困顿官员,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收买人心……” 他的表情带着些愤然之色,秦晋耸耸肩,表情无奈的说道: “那又如何呢?难道还要把杞王掏出来的真金白银送回去吗?” 章杰见秦晋似乎没明白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便急道: “杞王捐出家资分明是要问鼎储君之位,而且,而且经过下吏的调查,襄王一事从幕后搞鬼的,八成便是这个杞王。如此心怀叵测之人,怎么能……” 关于杞王在背后搞鬼的种种内幕,秦晋已经都大致知晓,至于他是否合适的储君人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件事我们不好正面干涉,否则就会落了干预太子选拔的口实,将来必定留下无穷的麻烦!” 章杰闻言,愤然道: “难道咱们就听凭他收买人心吗?” 秦晋呵呵笑道: “听之任之未尝不可,或许咱们还能让他再多掏出点钱来……” “他,他岂能乖乖就范?” 秦晋示意章杰稍安勿躁,然后将刚刚灵机一动想好的办法详细讲述了一遍。章杰闻言,登时击掌称快。 十王宅,杞王府,左孝杰气咻咻的进了后堂,将午后小憩的李倕吓了一激灵,整个人顿时睡意全无,又见左孝杰满脸的气愤,便担心的问道: “左先生何事动怒?” “夏元吉老狗,政事堂今日颁下布告,号召宗室为国出资出力,已经有几家旁系宗室捐出家资了,数额比咱们只多不少!”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将家财全部都捐出来了吗?” 左孝杰一掌重重拍在了身侧案头。 “不管他们都捐了多少,咱们这风头算是被抢的干干净净,白白让夏元吉那老狗捡了便宜。” 杞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辛辛苦苦敛聚的半数家财都打了水漂,这叫他如何甘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挣个第一,是否,是否能挽回些颜面?” 左孝杰道: “目下也只有如此了,总不能造门抢个头筹,却被人后来居上!” “选拔太子是我等兄弟之间的事,那些旁系因何又来凑热闹呢?” 李倕想不通这一点,左孝杰却早就看破了其中的玄妙。 “宗室们当年被太上皇压制的久了,现在夏元吉给了他们露脸参与朝政的机会,岂能不卯足了劲?再者,布告中明文写着呢,捐资达到相应数额者,不但可以进爵,还能为子嗣荫补爵级,说穿了,这钱可不是白花的!” “怪不得,怪不得呢,原来夏元吉竟是打的这种算盘!” 尽管李倕心有不甘,可如果半路止步,此前所搭进去的钱财就彻底打了水漂,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先生以为,再捐出多少为宜呢?” 左孝杰凝眉沉思,伸出了一根手指。 “再捐出去一半,然后再看情形定夺!” 李倕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也只能如此了!” 短短三天的功夫,政事堂收到各家宗室的捐资居然已经达数百万贯。对于空空如也的府库而言,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同时也将夏元吉乐得合不拢嘴。自打他入政事堂为相以来,用钱的地方不计其数,每天都被各部的长吏追着要钱,害得他每天每时每刻都被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折磨着。 现在手中突然多了这么多钱,夏元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这数百万贯钱怎么样他还不敢擅专,须得请示了秦晋才能有最终的去处。 “实在没想到,平日看起来甚为低调的宗室们居然有如此丰厚的家资!我大唐一年岁入也不过钱万贯而已,再让他们捐上几日,破千万怕也不是难事啊!” 对于夏元吉的感慨,秦晋报之一笑。 “现在夏相公知道秦某因何对那些所谓的‘困顿’官员们不闻不问了吧?手中无职无权的宗室们尚且富可敌国,更何况那些手中有着大小职权的官员们呢?” 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眼神,夏元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惭愧,惭愧,下吏,下吏也是一时眼拙,才……” 秦晋哈哈笑着摆手,打断了夏元吉的辩白,又将话题转到了这笔数额巨大的钱上。 “这笔钱最好专款专用,不但如此,还要设专人,专司看管。” 听到这话,夏元吉的心里就凉了半截,如果专款专用的话,这笔数额庞大的银钱就最终只能用于接济受难的官员,而他在政务上捉襟见肘的处境则丝毫不能好转。 但他还是不甘心,便想再争取一番。 “官员们‘困顿’,又,又怎么用得了这么多钱,不如……拨一点到政务上,也,也好解燃眉之急啊……” 秦晋道: “官员们用钱的地方是小数,真正需要接济的是长安城内的百姓啊,长安陷落以来蕃胡肆虐,许多人的家宅被焚烧而毁,这笔钱可以拿出来一部分用来修葺房屋,至于谋生的问题,只要市面平静,百姓们自然可以回到正轨上,各有其生财之道,正所谓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言下之意,这笔钱肯定不会用来接济百姓们的吃喝。夏元吉还是不甘心。 “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秦晋微微一笑,知道夏元吉是想钱想疯了,如果不给他点好处,怕是会挫伤了他的积极性。 “政事堂若有难处,可以先借支十万贯到户部,记着,将来可是要还的!” 闻言,夏元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磨破了嘴皮子才从秦晋那里抠出十万贯钱,还是借支。既然不能随意支配这笔钱,他便想将监管的差事争取到手,到时候就算有借有还也能做权宜之计。 “专司监管的人选,不知大夫可有了定计?” 秦晋点点头。 “吏部郎中章杰为官颇有能力,就让此人负责吧。” 夏元吉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其实他也早就该料得到,秦晋怎么会让他监管呢,这不是让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守香喷喷的肉食吗? 默然了一阵,秦晋才缓缓说道: “这笔钱除了接济困顿的官员百姓以外,还有更要紧的用处。” 夏元吉不以为然了撇了撇嘴,在他看来怎么可能比解决政务之急还重要的事情呢? “教育!” “啊?” “教育!教书育人,乃国之根本,自打天宝十四载以来,战火连年,百姓们流离失所,教育也自然跟着没落了,如果若干年后朝廷无可用之人才,…… 将这笔钱用在教育上,夏元吉的的确确没想到,在当世的习惯中,读书习字乃是家事,更多的要靠有条件读书的良家子自身,现在他突然听说秦晋要资助民间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悖于习惯,但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秦晋又轻叹了一声。 “而今天下大才,半数出于寒门子弟,秦某便是出身于寒门深知读书不易,如果有足够的资本以供读书……” 秦晋说的这些话既有这一世的感慨,也有前一世的记忆,如果能够让这些寒门子弟有更好的条件读书,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当然,他有意办学,绝非仅仅出于一己之感受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打破世族权贵对朝政和社会资源的垄断。 尤其是在长安和地方久了,他发现,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很多时候甚至于强过官府。这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中央政府强大的时候,地方大族的势力自然而然的就被压制住了,一旦中央终伏势若,地方政权崛起,世家大族就成了这些地方政权最有力的基础,所以,原本历史上出现的藩镇割据,绝不单单是中央政府的衰败,除了生产关系的改变以外,地方上世家大族过于根深蒂固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所以,秦晋在夺得长安的控制权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办学振兴教育,用不了多久,但能坚持十年,抑或是二十年,这些受教育而科举入仕的官员便会遍及大唐官场上下。 “办学?” 官府办学,供良家子弟读书,这种想法在夏元吉看来似乎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天下百姓有千万,如果年复一年的读书,耗费将不知凡几。 秦晋听了他的担忧后,则道: “夏相公的担心很在理,可以先在关中三辅之地试行,如果收效不错,三五年内再于河南东都推行。” “大夫明鉴!” 忽然间,秦晋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搞笑。夏元吉已经是门下侍中,居然对一个御史大夫唯唯诺诺,权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又过了两日功夫,在京宗室们所捐资财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其数额之巨大大超乎夏元吉的预料。而杞王所捐出的大半家资在其中已经被淹没的几无踪影。 得知自己的谋划彻底失败以后,杞王又气又怒竟病倒了,更将出主意的府掾左孝杰乱棍打了一顿,然后轰出十王宅。 可怜这个十王宅里风光一时的大才子左孝杰满身狼狈,在街头趴了半日竟无一人理睬。 第九百五十九章:又见好消息 几个半大孩童见左孝杰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动静,便上前去瞧热闹,其中有调皮顽劣的,便解开裤带冲着他撒了一泡热气腾腾的童子尿。被尿液一淋,左孝杰很快苏醒了过来。 “你,你们作甚?” 孩童们发现趴在地上的“怪物”醒了过来,登时被吓得一哄而散。 左孝杰发现自己被淋了一身的童子尿,心中又气又辱,却也无可奈何,只要动一动,背上、屁股上的伤就揪心的疼,甚至连起身都难以为继。 太阳西斜,眼看着就到了宵禁的时刻,左孝杰越挣扎越疼痛难忍,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三通鼓声过后,宵禁正式开始,一队巡城的神武军军卒出现在十王宅外,左孝杰便这样被他们发现了,奈何不管他们怎么盘问,左孝杰都咬紧了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毕竟他曾经是风光无限的杞王府掾,如果被人知道像个乞丐一样趴在大街之上,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在朝中为官呢? 不过,左孝杰不肯说,也难不倒巡城的神武军,很快他们就在十王宅内寻到了可以辨认出其身份的人,一名杞王府杂役。前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那杞王府杂役见左孝杰这个德行,想起他志得意满时的猖狂劲,就冲着趴在地上的他吐了口浓痰。 “亏得杞王那么信任你,你却还得杞王散尽家财……” 此时的左孝杰被杞王赶出门后在京中已经无家可归,巡城的一名旅率觉得此人或许对秦大夫还有些用处,便将其带到了城北的中军帅堂。 秦晋听说左孝杰就是给杞王出主意捐出家资的那个府掾,觉得很是有趣,便有意见一见他。正好,裴敬、章杰等人都在,便也想凑个热闹。 左孝杰强忍着伤痛见到了传闻中的秦晋,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对此人又恨又厌恶,然则现在成了丧家之犬,也只能咬紧牙关任人羞辱。 “你就是杞王府掾左孝杰?” 率先说话的是田承嗣,他只单纯的以为秦晋是想看个热闹,便在言语上颇多轻视。倒是裴敬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听说杞王有意问鼎储君之位,左府掾为其出谋划策尽心尽力,何以落得这般境地呢?” 不提起杞王还好,提起这个心胸狭隘,又自大愚蠢的亲王,他就难过的想笑。 “左某愿赌服输,既然败在了秦大夫手下,也无话可说!” 秦晋看着左孝杰,觉得他败是败在自以为是,撺掇杞王出了这么一招臭棋,最终导致赔了夫人又折兵。 “左府掾,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出资以邀买人心,这根本就是一招臭棋啊。那些官员平白的得了好处,背地里却尽是嘲笑。这种小恩小惠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 左孝杰跟着重复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就像一只井底的蛤蟆,原本最后的那一丝自尊彻底被摧折的粉碎无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然,秦晋命人将左孝杰带过来绝不可能只为了羞辱他,而是别有目的。 “你在杞王府做府掾时,除了谋夺太子之位以外,是否知道杞王还有图谋不轨之事?” 这一问便将左孝杰吓得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确知道许多杞王的密事,随便拿出一桩来都可能招惹到杀身之祸。不过,他却不敢说出来,因为每一桩密事都有他的参与,甚至是主使。 “不,不知道,杞王虽然自大愚蠢,却,却不像襄王那么野心勃勃,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亲王……” 眼见着他如此,秦晋也不逼迫过甚,便命人将其待下去安置,日后再说。 “大夫,左孝杰分明就是个志大才疏的妄人,跟着那个杞王,一定没少做过坏事,任其自生自灭就是!” 田承嗣很是瞧不起这个杞王府掾,如果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杞王也不会沦为长安官员可以作为谈资的笑柄。也算是无能谋士累死主君的典型了。 秦晋笑道: “他现在身上有伤,又无家可归,便收容了,也无妨!” 章杰则道: “秦大夫慈悲,我等汗颜不及啊!”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办学的事我已经与夏元吉大致说过,今日敛下如此之巨的钱财,如果都用在养兵和练兵上,实在是用不得法。” 田承嗣觉得在军中建立学舍这种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军中讲究的狠勇杀敌,只有见过血的兵卒才算是合格的兵卒,如果都在学舍中去学习,那将来上阵还能杀敌吗? “秦大夫的话过于高深,下吏弄不明白,如果只是教兵法,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实际上,他的看法正与秦晋相左,与其花费大价钱搞什么军中学舍,不如真金白银的扩军,练兵,只有强兵才是立身的根本。 秦晋也不再多说,许多想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是有些超前,但是军校的好处绝不仅仅是培训军官,以门生同学来凝聚人心,神武军将会在未来数十年内成为一个不可挑战的集团。他曾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叹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将权臣做到极致。所以,秦晋和这几个在京的心腹商议此事,绝非是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商量具体的办法。 通化门里,兴宁坊,吐蕃陷城时坊内的大部分宅邸房屋都已经被烧毁,由于处在全长安数一数二的好地段,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盯着这里,只等京兆府厘清土地以后便抢几块好地,建宅盖屋。 这一日,有大批的神武军开进了兴宁坊,引得有心人都来围观凑热闹,打听其中的具体内幕细节。 “神武军戒严,闲人回避!” 负责外围警戒的军卒不时提醒着靠近的百姓拉开距离。 “敢问将军,这是要重建兴宁坊吗?” 那军卒被叫的很不好意思。 “俺就是个小小的军卒,可当不起将军!” “哎!都是阵前厮杀出来的,没准他年当真要称君一声将军呢!” 却见那军卒叹了口气。 “别提了,俺们是原来的神策军编制,归唐审行唐将军节制,据说都要转当什么工程兵,今后怕是也没有多少机会打仗了!这样也好,日日劳作也好过提着脑袋上阵,过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兴宁坊内残存的围墙被推到,大量的碎石砖瓦也很快被一批又一批的经过通化门运出城去。 将到午时,一队骑兵开进了兴宁坊,为首之人前呼后拥好不气派。不少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又不自觉的围拢过来,打算看个究竟。 “快看,快看,那不是秦大夫吗?” 秦晋曾在此前有过几次公开露脸,所以百姓们认得他并不稀奇。然则,高调却不是他的本意,很多人都喜欢风光无限,却想不透一个最起码的道理,那就是越风光死的越快,越惨。 这些年来朝廷上的高官死了一茬又一茬,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几个得了善终的,差点摧毁了大唐帝国的安禄山,死后被挫骨扬灰,统治帝国近五十年的李隆基*死在阴冷的废宫之中,至德天子李亨到如今落得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的悲催下场。 所以,秦晋距离权力的顶峰越近,就越是低调,越是谨小慎微,甚至连自己的官职爵级都不愿意再进一步。当他听到有人认出了自己,就催促战马加快了速度,只一瞬的功夫就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秦晋这次到兴宁坊并非是为了督促工期,只是因为他已经谙熟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为了表达对此处工程的重视,必须三番五次亲临视察,让上下所有督造的官员都清楚,不能有半点马虎。 夏元吉和章杰作为随行的官员,他们两个的骑术显然比秦晋还差了一截,前者因为年迈身体不便,章杰则是乘车坐轿久了,对骑术有些生疏而已。 站在一处空地上,秦晋手指着东侧的一片废墟,规划着未来建成时的模样。 “那里,将来是一座可以同时容纳五万人的大校场,还有那里,那里,是学堂的课室……” 忽然,一骑飞入兴宁坊。 “河东军报!” 秦晋的心头不免一阵发紧,在这个时候河东来的消息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打开了层层的包裹之后,里面是一根铜管,拍开防水的蜡封以后,从内里抽出了一张羊皮纸,上面的字迹不过寥寥数百,但却看得他双手发抖。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回纥怀仁可汗在一次骑马打猎时不慎堕马,伤重不治。由于怀仁可汗正在壮年,死前又没有安排继承人,所以几大部族的首领都蠢蠢欲动,而就在三日前,回纥爆发内斗的消息从塞外传到了河东。 夏元吉章杰见秦晋的面色由紧张转为缓和,又露出了不自禁的喜色,便知道一定是好消息。 “可是河东有了大捷?” 章杰试探的问了一句。 “何止大捷,回纥内乱,我大唐又去一强敌!” 第九百六十章:不平难相助 秦晋得报之后马上回到了中军帅堂,并招来裴敬与之商议具体对策。 “回纥内乱,咱们绝不能仅仅是作壁上观,必须抓住机会,施加影响!” 裴敬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直接出兵干涉,最好能够设置大都护,恢复对大漠的直接统治,实在不行可以立一位听话的回纥人为可汗。秦晋沉思了半晌,觉得以唐朝目前的情况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亲自干涉北方草原的内讧。 “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还在洛阳,是他们回草原的时候了!” “也好,磨延啜罗是怀仁可汗的同产兄弟,手底下还有一支百战精兵,回去争夺汗位自是再好不过,怕就怕他一旦得了回纥可汗之位就是另一番态度了!” 秦晋自有他的打算,草原上回纥各部的首领对唐朝并无多少好感,反倒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可汗胞弟与唐朝与神武军有着诸多焦急,更何况其叔父药葛毗伽还是身受唐人文化影响,不论怎么盘算都没有比之更加合适的人了。 “要不要咱们派些人马过去?” 裴敬还是觉得只让磨延啜罗回去对回纥的干涉力度不够,即便没有足够的实力,派些人象征性的过去也行啊。 “不必,如果磨延啜罗打不过他那些草原上的亲戚,自会向咱们求饶,到时再派兵到草原上就变德名正言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甚至招致磨延啜罗的反感!” 秦晋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放在了国内的河北与江南,这两个地方已经成了他最担心的,河北的史思明早晚都必须铲除,至于江南的地方官吏和领兵大将则似乎更要效忠李亨多一些,如果这些人不承认新一任的储君人选,而至认定了被废掉的李豫,将会是一大隐患。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就算神武军也绝难同时对付来自两个方向上的敌人,一旦与史思明全面开展,神武军的主力势必要大部指向河北。假若江南的反对者在这个时候起事,神武军将同时面临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攻击,胜败也就当真难以预料了。 回纥人作为北方草原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力量,自然要紧紧的拉倒身边。此前,怀仁可汗实际上是执行鼠首两端的策略,一方面派兵与唐朝合作,一方面又与安禄山的伪燕政权眉来眼去。关键在于他们想在其中得到更多的利益,正是基于这一点,秦晋担心回纥人会在紧要的关头狠咬一口。 现在,这个北方强大的邻居被内讧所拖累,也就无暇南顾,等于少了一个来自北方的威胁。现在只要集中全力对付史思明即可。 “大夫如果担心高适,不如将他调回来,入政事堂。” 秦晋断然拒绝了裴敬的建议,如果这么做只会让江南地方的领兵大将们更加警惕,甚至于早早的就会激化与他们的矛盾。事实上,早在神武军收复洛阳时,江南的那些领兵大将就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手脚。 裴敬皱了皱眉。 “那就派人过去,掺沙子,分他们的权!”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施行得当,至少会使江南地方内部达成一种互相牵制的平衡,也就难以在短时间内有更大的举动。 …… 葛文卿冲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嘴角和脸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血渍,面前是两个歪戴帽子的泼皮,分别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葛文卿堂堂男儿,岂会向你们这些疲赖子摧眉折腰?” 一阵尖利的怪笑将他的话淹没。 “没钱还债还要什么脸面?非要将你告上官府才心甘情愿吗?” “可,可……” “还磨蹭个甚来?又不是让你妹妹去卖身,窦家家主是开国候,让你妹妹去伺候窦家三郎还委屈了么?放着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难道就舒坦了?” 只见葛文卿的脸部猛然抽搐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绝无可能!” 两个泼皮终于失去了耐性,一哄而上,手脚并用,可怜那葛文卿身单体弱,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只三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双手抱着头,痛苦的*着。泼皮拳打脚踢了一阵,发觉葛文卿没了动静,很显然是昏死过去了。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张书契与一盒鲜红的印泥,另一个抬起葛文卿的右手,将五个指头分别在印泥盒子里按了一遍,再全都按在那张书契上。 五个鲜红的指印一成,泼皮们得以的笑了。其中一个又狠狠的踢了昏迷不醒的葛文卿一脚。 “不识抬举的东西!窦家三郎早有交代,要么选择百两礼金,要么选择一顿拳脚,蠢得黑猪一般!” 另一个猥琐的笑道: “他若不蠢,还有你我兄弟的份嘛?” 这时,几个年长的粗布妇人在泼皮的示意下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进去吧,葛家小娘子就在里面,赶紧拉上车去,省得窦家三郎等的心焦急呢!” 说话间,两个泼皮又是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 粗布衣衫妇人很快从院子里拉出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少女,少女虽然奋力的挣扎着,但根本就不是那两个妇人的对手,只得无可奈何的任凭他们将自己架上车去。 “阿兄,阿兄……” 少女忽然发现了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兄长,登时紧张的呼唤着,奈何葛文卿紧闭着双眼,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论泼皮也好,粗布衣衫的妇人也罢,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角色,胡乱将少女塞进车内,便吩咐驭者赶紧驾车离开。 一阵吆喝与清脆的鞭响之后,马车咕隆隆离开了巷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葛文卿悠悠醒转,只觉得脸上身上一片片的湿凉,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腾地坐起来,才发现天色已黑,又下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冷风阵阵吹过,更令他遍体生寒。 深秋初冬的雨水只消下上半天,八成会由雨转为雪,如果继续待在外面,用不上一夜就能把人活活冻死。 突然,葛文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发疯了一样冲进四敞大开的院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屋子里也同样是一片狼藉,哪里还有妹妹的身影? 葛文卿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无力的瘫软在地,可胸膛里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烧得他痛不欲生。 次日一早,葛文卿提着一柄柴刀直奔窦家而去,窦家居住在平宣坊,那里也是富贵人家云集之地,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加之穿戴简陋,又提着一柄柴刀,才一进坊门就被看门的役卒头目盯上了。 坊内住的大都是有着军功爵位的人家,不少甚至是祖上荫蔽得来的,小小的役卒岂敢怠慢了。赶紧让同伴去找负责巡城的神武军,他本人则跟在后面,打算敲个究竟。 很明显,这提着柴刀的人是有备而来,直冲到开国候府窦家的门前,挥起柴刀就是一阵猛劈猛砍。 役卒头目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被吓坏了,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鲁莽的上前阻拦,否则被那凶神恶煞在一刀劈了过来,岂非小命不保? “妹妹,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葛文卿喊得极是凄厉悲凉,很快就引起了坊内行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一队神武军从坊外直奔了进来。 “何人在坊内闹事?就不怕军法从事吗?” 严格老将,现在还处于戒烟时期,白天虽然不限制行人,可一旦有人闹事,都是要按照军法从重处治的。 一方面受了奇耻大辱,一方面又丢了与其相依为命的妹妹,此时的葛文卿就算天王老子都不在乎了,又在乎什么军法了?所以,他根本就不理会任何人的质问,依旧一下又一下,劈砍着窦府的黑漆大门! 窦府中的家奴仆役也发觉了外面的情况,但就是没有人敢出来阻止,毕竟葛文卿的神态举止像极了疯子,手中又轮着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柴刀,哪个嫌命长敢出来招惹呢? 神武军的军卒则不同,只两三下就轻易的将葛文卿制服,又以最快的速度押走。 “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一路上只有这一声声凄厉的控诉在不停的回荡着…… 神武军队正见葛文卿魔怔了一般,又口口声声怒吼着“还我妹妹”,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是,许多事是他们管不了的,便安慰道: “有什么冤屈,到京兆府去告状,总比杀上门去强吧!” “窦家的家主是开国候,京兆府又怎样?难道还会为了一文不名的草民,为难有军功的开国候吗?” 队正默然不语。 “他们打昏了我,又绑了我的妹妹,现在还不知我那可怜的妹妹是死是活,这,这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和公道吗?” “还有这种事?” 队正是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经他手被斩下的首级便有四五个,听到这种不平事,马上就来了血气。 “走,我带你去要人!” “当真?” 那队正也不答话,只拉着葛文卿,下令整队军卒返回平宣坊。 神武军军卒去而复返,窦家的人自是不敢得罪,问明情由之后,将他们请到门房用茶,然猴疾奔往里面禀报。很快,就有家老出来招待,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张书契。 “诸位将军看看,这是葛家小娘子的卖身书契,白纸黑字,百金之数,还有葛文卿按得手印,怎么能是明抢呢?” 家老又不满的看向葛文卿,斥道: “你昨日刚刚收了三郎的百两黄金,今日如何又翻脸了?看你也是读书之人,难道还要出尔反尔吗?” 葛文卿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拿出了一张似模似样的卖身契,登时就有些张口结舌。 “这,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卖过妹妹,没有,不可能……” 情急之下,葛文卿有些语无伦次,就连那打算替他出头的队正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此事的内情究竟如何了。 好在神武军的名头是极响亮的,就算是个小小的队正,开国侯府也绝对不敢轻易得罪。开国侯府家老客气的向队正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通,又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请他有任何疑难问题都可以到京兆府去立案,但有实在证据,证实的确是窦家三郎强抢了葛文卿的妹妹,其家主一定会依法公道处置,绝不包庇纵容。 对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队正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的,就算强行纠缠下去,恐怕也是难以争出个结果的。尽管他也认为葛文卿卖妹妹的事情一定自有其隐情,然则仅凭他的力量,恐怕是无法与开国侯府相抗衡的。 “既然如此,今日便打搅了,请贵家主见谅!” 队正拉着葛文卿离开了平宣坊,又不忍见他那副绝望悲愤的样子,便好心道: “足下的冤情其中必然大有隐情,奈何在下能力有限。只能为足下指一条明路,明日田将军会亲自带队在此巡视,到时候当街鸣冤,以田将军的脾气秉性,一定会插手此事。届时,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葛文卿浑浑噩噩的点头,他只认为队正是在敷衍自己。而他又不能埋怨人家什么,毕竟是萍水相逢之人,能够做到这般热心已经是很不多见了。 “谢过将军今日援手!” 那队正赶忙道: “可当不起将军,现在长安人都时兴称呼俺们做将军,实际上就是个小小军卒而已,能力也就指甲盖那么大……唉……” 叹了口气,队正领着人匆匆去了。 愣怔半晌,葛文卿才想起来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字,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再者,如果不知道队正的名字,今日援手之恩他年又如何报答呢? 葛文卿冲着渐渐走远的那队神武军军卒高声喊着: “敢问将军高名大姓啊……” “贱名不足挂齿,不说也罢,只望足下好自为之……” 葛文卿又呆立了一阵,好像若有所失。忽的,心头竟荡起了阵阵绝望! 第九百六十一章:因缘巧从军 长安大街的恢复能力就像野草一样旺盛,距离神武军光复长安不过半月功夫,便又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了。葛文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摇右荡,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父母亲人除了一个妹妹都在吐蕃的祸害下死于非命,所有的家财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现在他连最疼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还有什么意思苟活在这个世上? 妹妹已经被抢进窦家一夜半日,恐怕早就被那窦家三郎所蹂躏,他自责空为七尺男儿,却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也只能以一死来磨平对自己的失望,乃至是绝望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阵阵响起,这是一种在至德元年才逐渐流行的物什,每逢喜庆日子便有官署或富贵人家燃放,如今落在失魂落魄的葛文卿耳朵里便更觉悲凉刺耳。行人们见有热闹看,纷纷一拥往爆竹声响的街口奔去,葛文卿被人流裹挟着也只得跟了过去。 “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啧啧,这叫法新鲜,不就是征兵吗?莫不是又要打仗吧?” “非也,非也,没看到那大红纸的布告上写着么?这是要为神武军培养将校的,进了学堂至少,至少也得当个旅率吧……” 禁军十六卫中除了神武军,其它各军在历次的劫难中均已经彻底垮掉,尤其是长安陷落又光复以后,其它各军甚至连表面的建制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且看政事堂的意思也全无重建十六卫军的想法,从此以后应当是神武军一家独大了。 当逢乱世以军功光耀门楣是一条捷径,但凡有点想法的人恐怕都会有过这个念头,然则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只是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头兵,十有九成都会成为为将者的踏脚石。但是,这个所谓的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则似乎给人开辟了一条人生捷径,如果不用从大头兵做起,而是直接就做了旅率一级的军将,心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不少。 葛文卿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到了前面,打算看个究竟。 不少人已经聚拢于“招生处”牌子下,围着胡桌胡凳旁身着青袍的官员身侧询问情由。 “俺要进这预备学堂,不知明公收俺吗?” 青袍官员微笑着手指另一侧张贴的大红布告上,一字一顿的慢慢念道: “但凡能说明籍贯以及上下三代的良家子,均有资格。” “俺能,俺当然能,俺家世居长安,别说三代,就是八代、九代也说得清楚呢!” 青袍官员仍旧指着那布告,慢慢念道: “除此以外,须识得文字五百以上,可以书写简单的行文军报……” “这,这不是难为人嘛……俺写个大明尚且凑合,写,写劳什子军报,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呢……” 青袍官员指了指另一侧的胡桌,上面摆放着一叠公文,笑道: “这里有公文样本,只要照着誊写三封,便算过了这条标准!” “既是照抄,那还不简单?” 那人显然跃跃欲试,不过只看以手握笔的姿势就知道是个生手,很快那张纸就被画成了符咒一般。而负责宣讲的青袍官员也不见恼怒,只煞有其事的看着。倒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实在瞧不下去了,纷纷跟着起哄,让他别在丢人现眼。 “嘿!俺原也不是这块材料,献丑,献丑了……” 那人实在受不了人们的起哄只得将手中笔丢下,大方的承认自己写不好字。 “我来,不就是誊写三份军报么!” 不过,早有好事的人指着大红布告上的条条款款抢在那青袍官员念道: “身高须得七尺以上……” 大红布告的前面立着一根竹竿,上面用黑色刻着明显的极好,显然要高过那标记才算合格。 第二个自动请缨的人身量并不算高,后背紧贴着那竹竿站直以后,头顶距离刻度居然还有将近二指的差距。 看热闹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闹的那人涨红了脸,埋头挤出人群。 葛文卿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便不由自主的冲了上去,待站稳身形,已经距离那丈量身高的竹竿只有两步距离。他的家境在吐蕃攻陷长安之前算是小富,吃喝不愁,宗族里也有不少人当过五品六品的官员,因而他的甚高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了。 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吏上前摆布着葛文卿贴着竹竿站直,居然高出了刻度标记三指有余。 这种身高在整个神武军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引得那军吏啧啧赞叹了两声。 “请写明姓名籍贯以及三代备查。” 葛文卿浑浑噩噩的按照那军吏的要求提起笔来,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几十个日日夜夜以来,他已经流过了太多的眼泪。本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然则此时想起在战乱中惨死的父母与兄弟,终是忍不住涕泣起来。 他的这一番举动看的众人莫名其妙。 “七尺男儿,哭甚鼻子了?进了神武军,杀敌立功,显赫人前,还怕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葛文卿的胸口上。又如一言惊醒梦中人,妹妹被掳受辱之仇岂能轻易放弃?如果能够以军功成就地位,还怕没有机会向那仗势欺人的窦家寻仇吗?比起寒窗苦读,走科举之路岂非要快捷了万倍千倍? 当世之时,走科举之路入仕的官员,多数都被主流排斥在外,就算高中状元,也只能被分发到某县从县尉这种佐杂小吏做起。所以,遵循父母生前定好的路,想要报仇恐怕没有二三十年之功是绝对不行的。 然则,他有这个耐心等上二三十年吗?那窦家三郎二三十年之后还在不在这世上都是个未知之数呢! 一念及此,葛文卿握笔的手愈发坚定,下笔便龙飞凤舞,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引得一旁军吏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葛君这一笔字恐怕没有十年以上之功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葛文卿惨然一笑,算是对那军吏的赞叹做了个回应,心中却是依旧凄凉。写一笔好字有什么用,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以葛文卿的文字水平以及身体条件,很快就通过了选拔的各项条件。他毕竟是生在小富之家,骑马射箭样样都会一些,虽然不算精通,但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葛文卿就成了神武军预备学堂所招收的第一名学员。 有了葛文卿的例子,报名的人也越来越多,短短半日功夫,竟已经有五十余人经过了初步的筛选。 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的时间,负责招生的青袍官员开始命人收拾东西,并告知已经通过初选的人回到家中等候消息,只要基本信息查核属实,明日日落之前就会有通知文书被送到。 青袍官吏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诸位今夜一定要和家中交代清楚各项事宜一道审核通过,诸位便要立刻离开家,住进统一设置的军营中,无命不得擅自离营!” 当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葛文卿站在那里不知去往何处。 此前与他有过对话的军吏觉得奇怪,又见他衣衫褴褛,心下颇为奇怪,就问道: “葛君因何踌躇于此呢?还不赶快回去交代交代,准备准备,以葛君的条件,明日一早定然就会接到通知文书的。” 葛文卿已经很久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客气的人了,便感激的冲那军吏一揖。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无家可归,不知要去何处!” 军吏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同情之色,便轻声安慰道: “葛君节哀!” 欲言又止,军吏还是说道: “如果葛君实在没有去处,不如先到军营安置下,待明日正是审核通过,便可住在营中。” 葛文卿正求之不得,便躬身称谢,这一次他正重的请教军吏姓名,不至于像那个无名队正一样,想要报答也不知从何报起。 军吏嘿嘿一笑: “敝姓王,名为仁礼,河东人!当年秦大夫在河东时,从民营出身,现在于大夫中军做个小小的军吏,虽然没立下什么战功,可以算是一展所长!” 葛文卿并不知道,河东民营出身的神武军,十有其九都是在历次大战中劫后余生之人,族人子弟死伤者不计其数。河东王氏也是当地的郡望大族,进入民营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是河东郡望,失敬失礼!” 王仁礼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还说什么郡望大族了,某这一支的族人九成都死在了蔡希德的乱兵之中,差点,差点就算死的绝户了……” 原本葛文卿以为自己的遭遇和命运就算极为凄惨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温文尔雅又待人和善的军吏身上竟然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再看向王仁礼时,葛文卿竟嘴拙了,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与自己同样命运悲惨的同病相怜之人。 “现在好了,有秦大夫在,有神武军在,相信用不上几年,这天下就会重归太平,到那时王某便解甲归田,回到河东去,为家中承继香火,开枝散叶……” 第九百六十二章:神武军改制 连续三日,神武军预备学堂共招收合格的待选学生一百八十五人,秦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但作为主要负责人的章杰却觉得有负重托。 “下吏无能,才招收了这几个人,有负大夫信任和重托!” 秦晋则宽慰道: “不必如此,这又不是招兵,贵精而不贵多,再说,就算招兵也是贵精不贵多。” 章杰连连点头,跟着秦晋亦步亦趋的在院子里散步,初冬的风已经渐显刺骨了,前几日一场大雨转雪更是让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裘。秦晋并未穿着时下权贵们都喜欢穿的皮裘,而是现在还不多见的棉衣。 棉衣的填充物是一种叫做棉花的东西,多数是从蜀中转运到长安的,价格虽然不比皮裘,但也绝算不上便宜,穿在身上,虽然柔软暖和,整齐规矩,可比起皮裘来,终究是少了许多雍容华贵。 事实上,现在的秦晋处处示人以低调,就连穿衣戴帽也绝不例外,朝廷赏赐的紫金鱼袋和紫貂尾乃重臣彰显身份显赫之物,他却不曾有一次佩戴过。以至于前几日有一次在进入政事堂时,居然被一名刚刚换防的禁军拦下了,要求查验身份。 对于秦晋而言,如此低调之处,不胜枚举,为的就是不落人口实。 章杰作为依靠秦晋提拔赏识的亲信之一,在言行举止与穿衣戴帽上也学了个十足。平日出入政事堂时,也绝不佩戴属于他这品秩规格的银鱼袋,身上不着皮裘,只以款式简单的棉衣蔽体御寒。 经由章杰的刻意模仿,一股崇尚节俭的风气竟在神武军中意外的流行开来,以至于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波及到了朝野的官员那里。 小径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鹿皮靴踩在上面,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一刻,对于秦晋而言是难得的平静,从天宝十四载的冬天到现在,几乎每一个月每一天都在盘算着如何打仗。当然,这难得的一刻平静对于他而言只是短暂的失神而已,很快远处便传来了隐隐的轰隆声。 这是神武军在进行的一次例行演习,火器再一次的被大力推广,新近选拔精锐组建的掷弹兵营已经有了不俗的战斗力。 这几日,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已经在秦晋的脑子里渐渐成形,此时唐朝分散于各地的军队就像一盘散沙,政事堂对他们并无实质的约束力,甚至于就在法理上也缺乏节制的依据。 这当然都是李隆基在位时大搞墨敕斜封所带来的后果,所有地方上掌握军政大权的要员官吏都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而一旦中央政府权威尽失,这些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失去了唯一的约束,地方割据的前提自然也就形成了。 这种情形绝对不是秦晋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出处置和应对。于是,他决定在兵部之外另行成立一个参谋部。参谋部负责提调全国各地的军卒,同时又必须接受政事堂节制。 只要这个谋划得以实现,被墨敕斜封下放的兵权就会在名义上被收回,哪个敢于顶撞或是反抗,那就是对抗朝廷,说严重点就是造反。除此之外,与成立参谋部并行的就是收回地方财权,不过这却是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在战乱彻底平定之前,很难一蹴而就。 不过,现在仍旧可以未雨绸缪,笼络大批官吏紧紧的团结在神武军这辆战车左右,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手段。对此,秦晋采用的是双管齐下的手段,一方面对那些与神武军亲善的世家大族予以优待,另一方面则是大量起用寒门出身的以科举入仕的官员。 前者任清要官员的居多,后者则是负责实际政务的居多。第一份提拔的名单就在今天早上已经交给了夏元吉,相信夏元吉很快就会在政事堂对这份名单予以通过。 当然,秦晋在此之前已经对名单上的人做过了详细而又周密的调查,同时又逐一与之见面,以确定这些人是否能够胜任交代给他们的差事,从中优胜略汰,如此一番详细的操作之后,才最终确定了第一批受提拔名单的人选。 秦晋现在并不指望着这些被提拔的人全部都会投桃报李,至少要精于政务,有力争上游之心即可,凭着这些新近提拔的年轻人,只要能能一扫以往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的顽症便算达成了目的。 对于唐朝中央政府的腐败与施政效率低下,秦晋并不指望着通过一次或几次改制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事实上,在他看来,这种方法至少是暂时无法行得通的,一旦改制势必要得罪一批人,分化一批人,对于目前的形势而言,只会使问题更加复杂化。 如此一来,提拔些踏实肯干的官员这种温和的方法,反而更容易被各方所接受。 “除了组建预备学堂以外,与之相对应的还要改革军制,十六卫军不会全部重建,军将与兵员全部要按照神武军的标准来选拔!” 章杰见秦晋沉思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动静,紧张而高悬的心绪终于稍稍有点放松,小心翼翼的答道: “预备学堂第一期招收的一百八十五人不知大夫要放到十六卫的哪一军中呢?” 这个问题秦晋早就想过数遍了,是以脱口答道: “左右翊卫、左右威威、金吾卫还有监门卫,其余各卫是否恢复建制,何时恢复建制,再视具体情形而定吧!” “是,下吏记着了!” 此时的章杰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吏部郎中,可身上兼着的时机差遣却不比一部的尚书少。这也是秦晋有意为之,由于章杰在此前只做过栎阳的县令,品秩不过从七品上,现在突然一跃而至五品已经是破格提拔,为了不惹人非议,便只能以各种临时的差遣让他负责实际事务。 经过这小半个月的了解,秦晋发现章杰是个办事极为效率的官员,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以往那些世家出身官员的虚浮与拖沓。 这种世家官员身上的通病就连裴敬、杨行本等人都难以避免。正是受了这种启发,他才一连启用了近百名寒门出身的年轻官员。这些人里只要有三成能够达到预期,便心满意足了。 “禀大夫,请来的裁缝到了!” 军吏小跑着过来通传,章杰却隐隐奇怪,秦大夫为何请了裁缝到军中来呢? 片刻功夫,两名裁缝便在军吏的引领下到了,两人手中各自捧着托盘,上面似乎放着一叠黑色的已经缝制好的衣服。 “来,一同看看,这就是掷弹兵营最新的军装!” 军装这个词汇是秦晋提出来的,以往的各军军卒所穿军服一般都只是同等规格的号坎,衣甲则都是五花八门,只有最精锐的禁军才有资格穿着统一配发的衣甲。 章杰心下恍然,既然神武军成立了以精锐为骨干的掷弹兵营,秦大夫为了彰显掷弹兵营的地位,为他们定制样式整齐划一的衣甲自然也不足为奇了。但是,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操心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然则,等到裁缝将托盘内衣服抖开之后,章杰的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瞪了出来。一件样式怪异的上衣,和一条带有裆的裤子。裤子在当世之时可是上不了台面的,正所谓上衣下裳,上身所穿为“衣”,下.身所穿为裳,裤则是必须穿在里面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果把裤穿在了外面,将会被人看做极不体面的行为,而遭到耻笑。 可是,章杰所见到的所谓掷弹兵制式“军装”,下.身居然就明晃晃的只有一条裤子,这如何让人穿的上身呢。贫苦人家出身的军卒倒也无所谓了,葛衣劳作时,下.身不着裳也是常事,但让那些出身稍好的人又如何接受呢? “大夫,这……” 就算章杰从来都对秦晋言听计从,也禁不住要劝上几句,可以想见如果在掷弹兵营中推广这种“军装”,会带来多大的阻力和麻烦。 秦晋一眼就看穿了章杰的想法,笑道: “有什么看法直说就是!” “下吏觉得,大夫还是仔细斟酌思量一下,确定衣甲样式这种细枝末节何妨交给长史府自行处置呢?或是多定做几套,最后再由大夫亲自裁夺……” 秦晋呵呵一笑: “我知道你这是想劝我三思而后行。不过,这套军装却是最合适的,省却了许多繁琐的麻烦,一切均以提高战斗力和生存能力为宗旨。军中将士都知道服从命令遵守军纪是神武军无可动摇的铁律。” 这些军装真正装备到掷弹兵营时还会配发胸甲和头盔,以保护要害,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在秦晋看来,与后世的裙子极为相似的下裳除了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以外,穿在作战将士的身上,带来的更多的恐怕只能是麻烦。所以,经过了一番甚重的考虑之后,他毅然的取消了美观却并不实用的下裳。 第九百六十三章:权贵藏污垢 秦晋与章杰正在商议着掷弹兵营军装的具体细节,田承嗣恰巧也到了。他在每日午时之前都会抵达中军帅堂,向秦晋做前一日的汇报,以及当日对一些突发事件的处置办法。 这些事情不仅仅是口头汇报,还被一一整理成公文,以待随时查看。所以,秦晋便没有听取他的口头汇报,而是简单的询问这几日有什么奇特的事情。 田承嗣马上说道: “的确有一件,是末将麾下的一名队正所报。说来这桩怪事已经是三日前发生的了!” “说来听听!” 其实,秦晋让田承嗣侦缉打探城中发生的怪事,说到底就是为了给长安民心是否浮动做一个简单判断依据,很多时候都是当做奇闻异谈来说谈的。但是,以田承嗣今日这种颇为郑重的态度,倒让他觉得有几分奇怪。 “此事涉及到开国县侯窦家!” “开国县侯,窦家?田将军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长安城中权贵如云,往街上扔一块钻头,没准都能砸着好几个开国候,这开国候窦家又有什么特殊的了?” 章杰与田承嗣的关系很是融洽和秦晋,所以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也是常有之事。 田承嗣却正色道: “窦家三郎近日买了一个女人,是城南昌明坊的一个良家女子。” 如此叙述,就连秦晋都觉得有意思了。仅从这一段描述里,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买了个女子而已,平白无奇的很,但他知道既然出得田承嗣之口,就一定有隐情。 “那女子难道并非正常买到的?” “大夫所言正中关键!” 不等田承嗣说完,章杰又道: “就算不是合法买卖,让京兆府去查便是,满长安城中像这类案子多了去,如果每一件亲自过问,不得将田将军累得吐血了……” 田承嗣也跟着笑了。 “这的确只是一桩平白无奇的小案,吐血也不至于,只因为由田某麾下的队正郑重托付,才上了心的!” 田承嗣爱护部下是出了名的,就连部下的请托同样也是十分重视。 秦晋道: “仔细说说吧,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那女子有一个同产兄弟,闹的要死要活,三日前还手持柴刀去劈了窦府的大门。大夫且猜一猜,这其中的隐情如何?” “确实有些反常!” “还有更反常的呢,末将麾下的队正处置此事时,窦家居然还拿出了盖着鲜红手印的卖身契,这个女人可是值得百金之数,而起兄长也没有直接否认……” 秦晋搓了搓手,在外面时间长了,手上的温度已经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不必猜了,怕人去查一查,卖身契一定有古怪!” 田承嗣嘿嘿一笑: “末将已经派人查实,秘密抓了窦府涉案的女仆一名,只抽了三鞭子就让她乖乖招供,原是窦家雇佣两个泼皮将那兄长打昏,又趁着他昏迷不醒强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这一回,秦晋当真皱起了眉头,从田承嗣的描述中,这桩案子只要转交给京兆府就能处置的妥妥当当,可他郑而重之的到中军帅堂来请示,便一定有其原因。 “窦家这个开国候有什么背景?” 田承嗣笑道: “窦家在开国时风光,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早就山河日下,不比当年。问题在于窦家族中有一位却是秦大夫新近颇为信重的……” “窦嘉?” 窦嘉原是神策军中的中护军,后来又得到了秦晋的赏识,才得以取代邵仲庄和唐审行成为神策军原班人马的主将。不过,秦晋对这些旧军的态度是分别拆解,就地消化。神策军大部都已经被他转为只以施工为主的工程营,比如最近如火如荼施工的神武军预备学堂。 “大夫明察秋毫!” 田承嗣所在意的正是这个。秦晋则道: “不必有什么顾虑,按照惯例一查到底吧!” “是,末将明白!” “不但要查,还要将这件案子当做典型来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除此之外还要及时的公之于众。” 说着,秦晋又看向章杰。 “你去和夏元吉协调一下,窦家的案子每日都要公布在邸报上!” 邸报是传送各地官吏传阅的一种公开的公文,将这件看起来不起眼的案子发到邸报上,秦晋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为蒙冤者平反昭雪,要让天下人都感受到,现在的朝廷不是从前的朝廷了。” 田承嗣得了秦晋的指示以后,便没有后顾之忧,回到军中第一件事就找来了揭发此案的队正。 “胡三,你这件事办得好,老子在秦大夫那里又露了脸,该赏,该赏……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苦主找到,此人的行踪可留心了?” 胡三便是那日帮助葛文卿的队正,显然也是个有心之人。 “那日小人曾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拦着将军喊冤的,可惜啊,他并没有相信小人,这也是小人的疏忽!” 田承嗣嗯了一声,又摆手道: “这不怨你,世道如此,官官相护,谁能相信来自与他萍水相逢就肯倾力相助呢?” 胡三道: “他遇着将军算是前世修来的福缘!” 田承嗣笑了两声: “遇到田某算什么福缘,他真正的福缘是遇到了秦大夫啊!窦家虽然衰败,可毕竟是国初的显赫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没有秦大夫撑腰,谁敢去办他呢?” “说罢,姓葛的此时在何处,日落之前带到军中来,我有话问他!” 胡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恐怕,恐怕带不过来……” 田承嗣讶道: “既然知道行踪,又因何带不过来?” “小人也是前日得知,葛文卿三日前经过了预备学堂招生处的筛选,现在已经入学训练了!” 忽然间,田承嗣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了,又有点棘手。 “葛文卿进了预备学堂,怎么不早说?害的田某还得去一趟中军帅堂!” 半个时辰之后,田承嗣再一次坐在了秦晋面前。 “大夫,这个葛文卿进了预备学堂,一旦大张旗鼓,没准,没准会在外面落人话柄,说咱们神武军……” 秦晋道: “怕什么,一切秉公处置,不必理会闲言风语!” “末将明白!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这时,秦晋放下手中的卷宗,指着其中一页说道: “你来看看,这窦家三郎今年已经三十有二,早不是年轻纨绔,难道只强抢过一家民女吗?去京兆府查一查,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田承嗣闻言便是眼睛一亮,自叹不如秦晋的心思敏锐,居然马上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事实果如秦晋所料,田承嗣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至少五份告窦家的诉状,所涉及的全是良家女子,不是纳妾之后无故失踪,就是离奇病死。嫁出去的女子虽然是泼出去的水,但毕竟血脉相连,苦主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是窦家使了手段,告窦三郎的诉状无一例外都被封存,最后不了了之,时间跨度从天宝十载到至德二载,看来这个窦三郎绝不像善类。 “是时候见一见窦三郎了!” 田承嗣本想将窦三郎传到军中,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到窦府走一趟。 窦家听说田承嗣来了,一个个都诚惶诚恐,此人算是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仅仅掌握着城内治安这一桩就是无数人巴结都来不及的。 都家家主窦护出身于窦家的旁支,曾经在左武卫中做过郎将,其祖父曾经在西域立有军功,才给这一支挣了个开国县侯的爵位。 到了今时今日,窦护这一支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子弟当官了,除了守着开国县侯的爵位坐吃山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在这种山河日下的境地里,窦护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陪着田承嗣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田承嗣对这些烂透了的权贵们本就没有好感,在看到窦护一脸的卑躬屈膝更断定他是个欺软怕硬,为富不仁的货色,所以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田某此来,是有一桩公事,今日有人举报,令郎强抢暗害良家女子,为了查实其中因由,还请令郎出来一见吧!” “这,这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田承嗣的一出口就把窦护吓得浑身哆嗦,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说道: “三郎买卖良家女子倒确有其事,当事女子的哥哥也闹上门来过,可那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有卖身契的,就,就算他们反悔,这笔帐也不该算到三郎头上啊!” 田承嗣不动声色,只嘿嘿干笑着: “开国候所言甚是,但既然有苦主告发,就得走一走程序,还是请令郎出来一见吧!” 窦护一咬牙,终于说道: “直说吧,犬子刚刚得了寒症,会传染人的,万一,万一……” 眼见着窦护眼睛都不眨一下,田承嗣依旧判断此人在撒谎,可他也不着急,只轻描淡写的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然后又留下一句重话。 “希望开国候明白,此事早晚躲不过,如果寒症死不了,早晚要过这一堂的!” “是是是,明白,明白……” 窦护没有办法,只得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等田承嗣一离开,窦三郎就哭喊着跪在窦护面前。 “父亲大人救我……” “不争气的东西,早就告诉你收敛一点,现在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搞不好整个窦家都要因你这不肖子家破人亡啊……” “父亲大人何不去求一求五郎?说不定,那位田将军会看在五郎的面上……毕竟,毕竟都是神武军中的同僚……” 说起五郎,窦护又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亏你还有脸说,当初窦五求到咱家,不是你亲自将人赶出去的吗?赶出去不够,还要奚落羞辱一番!唉!现在真是报应不爽啊!” 窦三郎委屈道: “也,也怪不得儿子,窦五从小就与儿子过不去,儿子逮到了机会怎么能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窦三郎的脸上。 “你这蠢货,不结善缘也就罢了,还要为咱窦家结下多少仇人啊!现在那窦五怕是恨不得你去死呢!” 话虽说的狠,但毕竟父子连心,窦护最终还是命人备了礼物,亲自去求见在神武军中任职的族侄。 窦嘉这些日子负责整编神策军与其它各卫的残兵,诸事繁杂琐碎,每日都累的昏头涨脑,听说族叔到访,本来就微皱的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将他请到了会客厅。 “五郎啊,五郎……” 窦护不说话,一见面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弄的窦嘉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老族叔何事如此悲伤啊?快起来,折煞窦嘉了……” 窦嘉用力搀扶着老族叔窦护,强行将他按在了座榻上,这才详细询问因由。 “五郎没听说吗?三郎,三郎他要大祸临头了,现在除了五郎能帮他,就,就再没人能帮他了啊……” 窦护哭的伤心,又断断续续的恳求道: “叔知道三郎曾委屈了你,就看在同为窦嘉子孙的份上,拉扯他一把吧……” “侄儿能帮的忙肯定会帮,老族叔总得将事情因由说个清楚明白啊?” 见窦嘉的态度很是和善,窦护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有些放了下来,便硬着头皮避重就轻的说了葛文卿百金卖妹妹又反悔的事。 不过,窦嘉也不是傻子,只冷笑了两声。 “族叔怕是没说实话吧,三郎的癖好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既然有要命的官司求到这里,还要遮遮掩掩,难道不怕救人不成反又多害了一人吗?” 窦嘉虽然不知道具体因由,可对窦三郎的人品和习性是十分了解的,其中一定有隐情。再者,田承嗣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越权过问这种归京兆府管辖的案子?背后是不是有秦大夫的指示呢? 三郎的案子很是蹊跷,其中的各种隐情、因由都不了解,如果贸贸然插一手进去,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峰回又路转 窦嘉和窦护虽然是同族,但两者之间的关系甚至不如普通人家的亲戚。窦嘉的父亲早年间曾经获罪,在走投无路之下,他曾经去求过窦护,可窦护丝毫不念同族之情,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还落井下石。所以,对于窦嘉而言,窦护不是亲戚,更多的则像一个仇人。 更何况,窦护来求助的时候,依然心怀叵测与欺骗,就算窦嘉刚刚产生了一点点的同情,此时此刻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族叔可知道田承嗣是什么人吗?” “不,不是秦晋的亲信?” 窦嘉又用一种很是奇怪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 “田承嗣在投神武军之前是安禄山麾下的悍将,曾奉命驻守潼关……” “安,安禄山?” 骤然间,窦护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理清其中的头绪。 “叛,叛逆?” 窦嘉冷笑了两声。 “知道了吧,田承嗣乃是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悍将,能平白无故的干涉三郎这芝麻绿豆大的案子吗?” 听了窦嘉的话,窦护只觉得整个人都有天旋地转之感,他已经明白了窦嘉所暗示的是什么,分明就是在说田承嗣亲自干涉三郎的案子,背后应该还有大人物指使。 “五郎的意思,难道,难道是秦,秦……” 接下来的话窦护实在难以出口,在这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昏天黑地。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远非当初可比,跺一脚整个长安城都得抖三抖,就连政事堂的宰相夏元吉都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如果田承嗣当真是得了此人的授意,窦家,窦家岂非就要大难临头了? 仅仅眨眼的功夫,窦护只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了阿鼻地狱。在来求窦嘉之前,他只是单纯的为了儿子担心,现在却突然发现真正面临危机是早就山河日下的窦家。 “五郎,五郎啊,可能不能见死不救啊,叔这把老骨头任杀任寡,全都交给五郎了,只要,只要五郎能出了当年的那口恶气……” 窦护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甚至于不顾体面和辈分跪在了窦嘉的面前。看着斗败公鸡一样的族叔,窦嘉心里是十分痛快的,当年的折辱至今还历历在目。然则,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相救,便不忍心欺骗,直言道: “我在秦大夫身边日短,实话说,族叔的请托,也无能为力啊!” “不不不,五郎是有这个能力的,就算力所不能及,至少还离得秦大夫近便,总能说上话的……” 窦嘉心里清楚,三郎被神武军盯上,早晚还会被挖出更多的陈年旧案,到那时窦护这一支势必要身败名裂。然则,若想将影响降到最低,恐怕也只有如实交代问题,断腕求生。 思忖了一阵,窦嘉还是咬牙道: “族叔现在的路只有一条!” “五郎且说,叔,叔无不从命,从命……” “壮士断腕,或许……” 本来还跪在地上的窦护双目猛然收缩,腾地挺直起了身子。 “五郎啊,五郎,难道你还放不下当年的恩怨吗?非要置三郎于死地吗?” 窦嘉道: “难道族叔认为还有更合适的法子了吗?” “不,不会,不会的,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窦护的精神似乎有点失常,窦嘉只静静的看着,默然不语…… 田承嗣离开开国候窦府以后,当即就命人去寻找那些陈年诉状的苦主,十几份诉状的苦主虽然只找到了八个,但这已经足够了。简单的询问了案情以后,他觉得有些糊涂,既然苦主的冤情如此明显,为何京兆府不抓人呢?难道当年那些官吏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吗? 田承嗣虽然是武将,但也知道轻重利害,再没有彻底弄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之前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他就想起了在地方做父母官近十年的章杰,决定向他请教请教。 章杰听了田承嗣的疑问以后马上就笑了。 “田将军这是不懂其中的猫腻,人命官司历来重要,没有确实的证据是不能据风闻便定罪的!” 田承嗣尴尬一笑。 “让田某杀人打仗没有问题,断这乱七八糟的官司却是难为也!” 章杰道: “各有所长,原是世间规律,就像下吏不擅上阵厮杀一样。窦嘉在京兆府一定是花了钱的,而最关键的是涉案的死者,他们八成在这里做了手脚!” 田承嗣两手一摊。 “诉状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绝大多数死者都烂的只剩下了骨头,还怎么翻这陈年旧案呢?” 这让田承嗣感到了一阵阵的失望,他以为只要用这些诉状就能彻底揪出窦三郎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 章杰道: “要看田将军是否……或者说以何为目的?如果要人心服口服,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还真要废一番心思!” “所以才要请章兄鼎力相助啊!” 章杰笑着躬身道: “责无旁贷!” 有了章杰出谋划策,田承嗣也就不再盯着那几分诉状,而是命人分别去寻找所谓受害之人的尸骨。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人的尸骨,无一例外,竟通通都不见了。 有坟的开棺之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甚至还有未建坟茔的,可怜这些女人就好像从未在世上存在过一般。 如此一来,反倒激起了田承嗣的愤怒之心,他一开始只是想单纯的将此事办得多多贴贴,然则发现其中的丑恶已经远超过想象自后,便禁不住同情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家庭。 田承嗣本人也是苦出身,否则也不可能在边地加入边军卖命。只是他的运气好,经过了十几年的厮杀以后踏着累累尸骨终于有所小成。 他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恨恨道: “此子可恨,如不绳之以法,田某便誓不为人!” 从野外回到城中以后,田承嗣一改此前温吞水式的方法,直接派兵去了开国候窦府。 窦护刚从窦嘉那里失望而归,听说神武军派了兵来拿人,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但是,他又无可奈何,再真刀真枪的神武军面前,他软弱的就像是一滩烂泥。 “将军容禀,犬子,犬子染了寒症,此症传染性极强,不如,不如等犬子的病好些了,老夫一定会亲自押着他到军中去!” 这是窦护玩烂了的招数,一般人听到会传染的寒症都会避之唯恐不及,然则这些老抓人的神武军则与其此前所见的军卒大不相同。 “少废话,我等只负责拿人,人犯有没有病,又有何干?” “将军,将军,犬子刚被送医,不如,不如……” 负责带队的队正就是此前代葛文卿告状的胡三,他对窦护这老狗早就没有什么好感,见对方频频拉扯自己,便身体用力将其甩开。 “再啰嗦,不怕军法从事吗?冲进去,抓人!”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窦护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连连下令家奴拦住胡三等人,窦家的家奴一个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哪里敢和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神武军正面抗衡呢? 胡三带着人很快就冲进了内宅,他事先早就摸清了窦家三郎在第几重院子,所以一帮人直奔目标就将其逮了个正着。白日当空,这厮居然还在卧室里蒙着大被睡得呼噜山响。 直到窦三郎被捆的死狗一般才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 “你们,你们作甚绑着我,大胆……阿爷救我……” 受了惊吓的窦三郎语无伦次,紧跟着过来的窦护不敢过于靠近,只能忍气吞声的恳求着胡三,放了三郎。 胡三冷笑道: “诉状,苦主俱在,此子绝无脱罪的道理,趁早准备后事收尸吧……” 放下一句狠话之后,胡三押着窦三郎返回军中,将其投入监狱。 田承嗣还特地请来了城中名医为窦三郎诊病,结果却是此人康健,所谓寒症云云,皆是子虚乌有。不过,通过这次诊病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甚?不能人道?” “小人从医三十余载,虽然仅仅号了脉,但也绝不会看错的。” 田承嗣哭笑不得,同时又心下一阵恶寒,如果此人不能行人道,那么经手有害了性命的女人则有很大可能是被这个怪物生生折磨死的。 不过,为了验证窦三郎是否能行人道,田承嗣特地命狱卒对其进行了强行验身,那小小的一截又软塌塌的肉虫果然印证了郎中的论断。 这也就解释了窦三郎三十出头却还没有子嗣的原因。 很快,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窦三郎也许是受了惊吓居然主动认下了所有的罪行,表示只要能饶他一命,做什么都愿意。 如此一来,反倒让田承嗣有一拳打空的错觉。不过,既然有了主犯的供词,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十分容易,很快,京兆府中曾经收受过窦家好处的官吏一一被捕拿下狱,包括窦家的家主窦护在内,也没能幸免。 第九百六十五章:整肃大风潮 从案发到审结,田承嗣仅仅用了不到三天的功夫,窦家三郎涉案的大大小小官员悉数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件件陈年的腐败=案翻了出来,让人作呕又心寒。 窦三郎不能行人道,从成年开始心理就渐渐扭曲,只有不断的折磨身边的女人才能获得短暂的信令慰藉。那些以妾侍名义进入窦府的女人几乎没有人能挺过一年,最终都落得个同样的凄惨下场。只有窦三郎的发妻崔氏,或许有着显赫的娘家,才幸免于难。不过,随着一桩桩陈年腐案的掀开,崔氏羞愤交加,最终在自家厅堂内悬梁自尽。 那些与窦府勾结草菅人命的官员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罚,绝大多数官吏均以绞刑和斩首惨淡收场。虽然收受贿赂在今时今日的官场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碍于窦府那十几条人命触目惊心的惨案,所有官员都不觉得惩处的重了。 除此之外,窦氏这一支的开国县侯也很快被朝廷褫夺,由此,这一支的窦氏彻底陷于没落的境地。 政事堂,夏元吉眯着一双老眼,费力的审阅着关于窦三郎的案卷卷宗,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这种骇人听闻的惨案,想不到竟发生在了大唐的权贵之家。窦家乃是与高祖窦皇后同宗同族的,想不到竟也沦落至如斯地步。 然则,夏元吉更感叹的是,田承嗣那武人居然在整肃吏治上拔得了头筹。这原本是政事堂的分内之事,所以他觉得自己在秦晋面前似乎有失职的嫌疑。 不过,夏元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论任何事情都绝不气馁,哪怕已经年近古稀依旧斗志昂扬。他很快就从窦府案中获得了启发和灵感,决意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整肃吏治的风潮,切入点便是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的重灾区首当其冲的便是朝廷的实权要害衙署。京兆府和吏部相比较而言,吏部则是个最合适拿来开刀的。究竟先拿哪一个开刀呢?从尚书到侍郎,再到郎中,夏元吉的目光在十几个名字上游移,其中只有一个名字是他不能动的,那就是吏部郎中章杰。这个人是秦晋的心腹,又负责着诸多与神武军相关的事务,将来的前程一定无限远大。 至于其他人,夏元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据他所知,名单上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曾徇私,只要肯查,就一定会查出问题。 不过,夏元吉也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吏部中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礼部左侍郎靳文忠,只要将此人的腌臜事都翻腾出来,便绝对会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当然那些追随其的党羽也免不了要牵连进来,只有受到惩处官吏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在朝野上下造成轰动,才能挽回被田承嗣抢去的风头和颜面。 短短的三五日功夫,三省六部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从吏部到到户部,再到刑部,均有徇私枉法的官员被捕拿下狱,每个人都不清楚厄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朝野上下所掀起的整肃吏治风潮很快也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因为已经有不止一个官员跑到他这里来告状。然则,秦晋每每都只好言安慰,最终却对夏元吉不闻不问。 日落之前,夏元吉捧着厚厚的卷宗来到了秦晋的中军帅堂,开始回报这一天的进展,从掀起整肃吏治的风潮开始,他就保持着每天一汇报的习惯。 秦晋只听了一阵,便打断了夏元吉有些喋喋不休的汇报。他拍了拍案头厚厚的卷宗,笑道: “都放在这里,我有时间便看,夏相公劳顿一日,不如品茶放松一会!” 此时,以沸水冲泡清茶这种至简而又别致的饮茶方式已经逐渐在长安官场中流传开来,夏元吉虽然喝不惯这种味淡而微微苦涩的茶水,可为了能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也就硬着头皮装作很是享受的模样。 不过,杂役端上来的却是煮好了茶汤,香料气息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夏元吉登时便咽了一下口水。 秦晋指着他面前的茶汤笑道: “秦某知道夏相公喜饮茶汤,便不让你硬着头皮和清茶了。” 夏元吉赶紧起身躬身致谢。 喝着暖人心脾的茶汤,夏元吉心里隐隐有些得意,这就是戒心尽力所换来的优待,放眼长安上下,还有谁能得秦大夫如此礼遇呢? 只这一瞬间,夏元吉便觉得此前没日没夜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喝了一会茶,秦晋忽然开口道: “整肃吏治的风潮差不多可以放缓一些了……” 夏元吉不解道: “这才刚刚开始,因何要放缓呢?正是趁此机会将那些心怀异志之徒彻底铲除的大好……” “朝廷现在百废待举,如果这股风潮控制不住,所有官吏持续处于人人自危的境遇中,就会导致政务效率下降,甚至是瘫痪。” 这话让夏元吉一惊,赶忙问道: “难道,难道老夫做错了?” “当然没错,如果没有夏相公的整肃风潮,朝野上下的风气也不会耳目一新!” 正在此时,一名军吏疾步走了进来。 “大夫,河东急报!” 不多时,便有一名军吏风尘仆仆的被带了过来,很显然他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才赶到长安的。 “大夫容禀,史思明进犯河东,这是卢节度的军报……” 一波刚刚平息,一波便又起来,秦晋凝眉拆开了军报的封套,仔细读着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史思明大军分别从飞狐岭、白马山、倒刺山三个方向对河东发起了攻击。 由于卢杞在河东时一直都秉持着秦晋的精兵策略,是以此时用兵便有些捉襟见肘,他的意图是立即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以应对真正的史思明主力,如此一来所谓的三路疑兵策略便不攻自破了。 但是,收缩防线需要放弃沿途诸多郡县,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夏元吉看着秦晋凝眉沉思,不禁心头七上八下,他对兵事并不精通,但也知道史思明曾经是安禄山部下最得力的干将,此人之悍勇比安禄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良久,他才嗫嚅着问道: “河东的问题很棘手?” 秦晋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史思明叛军早就被限制于河北一道,比起安禄山在世时已经今非昔比,三路出击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说着,他将军报递给了夏元吉。夏元吉一脸郑重的接过军报,如此绝密又干系极重的军报,能够在第一时间被交在自己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啊。不过,军报上的内容也的确令其心惊肉跳,仿佛天宝十四载的那年又在眼前一般。 不过,夏元吉又暗暗寻思着,秦大夫说史思明在虚张声势,究竟是真是假呢? 毕竟秦晋常胜不败的名声在外,又有着克复两京的功劳加持,对付史思明应该不是问题。 “大夫是否要向河东增兵呢?” 秦晋摇头道: “河东易守难攻,史思明的三路大军没有意外将全部是疑兵,他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河洛!也就是东都洛阳!” 夏元吉虽然不懂的兵事,但也还有最起码的大局观,自古以来,河北若要直下洛阳,必先控制河东。同理,河洛欲进军河北则必须先控制河东。 如果秦晋以为史思明进军河东的举动是虚晃一枪,那么在没有控制河东的情况下就强攻河洛,绝对是赌徒和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因为一旦两军在河洛交锋,占据河东的一方就可以居高临下两面夹击。 因此,在他看来,进军河东也很可能是一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举动。 秦晋听了夏元吉的担忧之后,站起来伸了伸双臂,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现在的问题是神武军实在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比河东,洛阳显然更重要。只是他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担心都对人说出来,因而只能表露出无比的自信。 河东用兵的事秦晋不愿与夏元吉多说,此人并不是个擅长用兵的人,但是夏元吉也有他擅长的一方面,那就是政争。 夏元吉借着整肃吏治的风潮,在朝廷上清除了一大批对神武军抱有怨念的官吏,又提拔了一批年轻而又有干劲的年轻官员,虽然只有短短的月余时间,整个长安官场上下的风气已经肃然一新。 只是长安官场的暂时稳定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隐忧已然存在。李亨和他的一些拥趸仍旧聚集在灵武,伺机重返长安。还有盘踞在江南地方的实权节度使,或许也在等着有关人等在振臂一呼,他们便好遥相呼应。 参谋部的成立迫在眉睫,但夏元吉以为如此叠床架屋的设置并未有多大补益,不如调整兵部的职权范围,如此一来反而耗费更少的精力,还能达成同样的目的,岂非一举两得吗? 当然,夏元吉并不了解秦晋的真实目的,但秦晋暂时心里牵挂着河东,所以也没有心思和他多做解释。 第九百六十六章:灵武风来袭 这几日对于秦晋而言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先是河东战事紧张,紧接着一直在灵武低调养病的李亨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连两天向政事堂送来了诏书,要求朝廷派兵迎回天子。 夏元吉觉得实在压不住便几次找秦晋商议应对的办法。 “秦大夫可要早做准备,据老夫所知,天子身边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尚书左丞崔圆和门下侍郎苗晋卿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早就有心进入政事堂,肯定不甘于窝在灵武那穷乡僻壤,万一他们以舆论逼迫大夫,大夫又当如何呢?” 其实,关于灵武方面的隐忧秦晋一直都在做着准备,从选拔太子到,整肃朝廷风气,都是为了应对这些可能到来的麻烦。 “看来太子的选拔需要尽快提上日程,明天就进行一次预选,此事还要辛苦夏尚书!” 夏元吉道: “能为秦大夫分忧,老夫三生有幸,又何来辛苦?” 实际上,夏元吉早就和秦晋捆在了一起,秦晋倒霉他也绝没有好下场,是以维护秦晋的利益,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相公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呢?” 见秦晋并无介意,夏元吉便放开了说道: “太子的人选还望大夫三思,淮阳王虽然近来深孚众望,可也就是这个深孚众望,将来难免成为大夫的麻烦啊!” 夏元吉是个官场老狐狸,几乎罕有说这种露骨的话,今日为了切身利益也算豁出去了。 他的这些想法秦晋早就考量过无数遍了,最终之所以属意淮阳王李僖,考虑的就是他的年纪,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就算再聪慧,也总逃不过自然规律,是难以和成年人相匹敌的。 见秦晋不以为然,夏元吉又提出了他的第二个想法。 “如果大夫非要以淮阳王为储君,那么迎回天子就得主动出于大夫之手,说句杀头的话,可效仿魏武……置天子于许都……” 秦晋登时心中一凛,夏元吉的说法的确是他前所未想过的,但仔细思量却也不无可用之处。 次日一早,政事堂正式颁下布告,在京的官员开始对选拔太子进行预选,由于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原本预计一天完成的工作量居然迁延磨蹭了两日,经过初步筛选,李亨的子嗣中共有三人得票最多,其中就有淮阳王李僖,而且是遥遥领先。 至此,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目中,淮阳王李僖已经是既定的储君人选了。 也就在此时,灵武方面正在紧锣密鼓的谋划着一次惊天的行动。 李辅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李亨榻前哭诉。 “陛下,您若再不返回长安,那些皇子皇孙们怕就要让秦晋摧折殆尽了,前几日奴婢刚刚得了消息,襄王,襄王他……” 李亨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却从无好转的意思,整个身子的右半边连动一下都不能,左半边的身子虽然可以做些微弱的动作,但距离自理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听了李辅国的哭诉以后,他的一双眸子里满是震惊与愤怒,深陷的眼窝好像要喷出火来。 “混,混蛋!朕,朕要回京!” 李辅国涕泣着,哽咽着,说道: “奴婢已经几次代陛下向政事堂发下诏书,但可恨秦晋那厮不但不予理会,还,还……跟左右说,陛下不能自理,计算回去也是无用,不如,不如就留在灵武……” 闻言,李亨更是目呲欲裂,口中含混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 “秦,晋,可,可杀……” 哭诉了整整一个时辰,李辅国终于离开了李亨所在的临时寝宫,出了宫门,他马上就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此时,有两位绯袍官员正在宫门外焦急的等候着呢。 绯袍官员见李辅国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便一齐上前,急急问道: “如何,如何,陛下怎么说?” 李辅国看了看身量稍高的绯袍官员,又看了看身量稍矮的绯袍官员,又猛的一拍大腿。 “成了,陛下决意支持咱们返回长安。李某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两位的了!” 这两位绯袍官员,身量稍高的是尚书左丞崔圆,身量稍矮的是门下侍郎苗晋卿,他们都是在长安城陷时逃出去的,后来听说李亨暂时驻跸在灵武,便先后来投。 由于投奔往灵武的都是些五六品以下的低级官吏,崔圆与苗晋卿便便是少有的高品秩官吏了,他们也就马上脱颖于众人,得到了李辅国的倚重。实际上,灵武的大唐皇帝行在都是掌握在李辅国一人手中,毕竟李亨半身不遂,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又何谈掌控朝政呢? 崔圆与苗晋卿各自也有着盘算,与李辅国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至少在当前,当务之急便是护送天子返回长安,只要回到长安他们就成了护驾从龙有功的功臣,再进一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则,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以秦晋为首,显然都不希望李亨这么快就返回长安,是以横档竖档,他们也只能在灵武这穷乡僻壤徒劳东望。而今,指望着秦晋能主动迎回天子没了希望,他们就必须想尽办法,逼迫秦晋将天子从灵武迎回去。 所以,他们要做这最后一搏,就是派人往天下各郡县分发近似于檄文的布告,控诉秦晋把持超纲,迫害皇帝子嗣,拒绝迎接皇帝返回长安。 百姓的心思是单纯的,只要这布告顺利的在各地开花结果,秦晋迫于压力就必须澄清所有的指控,否则他就成了天下共讨之的奸贼了。 长安朝廷此时毕竟还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秦晋也绝不可能承受这种风险。 正是笃定如此,崔圆和苗晋卿才联手炮制了这张布告。 李辅国看罢布告,嘿嘿笑道: “两位果然是当世大儒,这分明就是一封讨秦檄文啊,此檄文一出,秦晋怕是要火烧屁股了!” 打发走崔圆和苗晋卿以后,李辅国马不停蹄的又召见了自己的心腹部将。他赖以维系威望的根基就是从长带出来的万余禁军,到灵武以后经过几次扩充,勉强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 “太子可有下落了?” 李辅国除了要护送天子返回长安,还要找到在内讧中落败逃亡的太子李豫。 秦晋在长安选拔太子的事,一直令他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也只有找到逃亡的废太子李豫,才有可能与之一较短长。 “据说在陇右一带出现过,末将派人去寻过,了无踪迹,后来又有人说废太子去了河西,也不知这些风言风语是真是假!” 从灵武奔赴河西需要穿越大沙漠,绝非旬日半月可以走来回的,所以要到河西去打探消息还要继续等下去。 “末将已经派人去了河西,一旦有具体消息,便会回报!” 李辅国隐隐失望,河西太远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远不能对那里施加影响,就算找到了废太子的下落,以废太子的脾气秉性也一定不愿意与自己合作。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愿废太子还在陇右,再派人手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关内道各郡县很快就有关于控诉秦晋的传言散播开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面的京畿道蔓延扩散。 地方官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此风的具体根由,多数选择了沉默观望,既没有公开站出来支持秦晋,也没有对流言加以控制,只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相比其它郡县,京畿三辅却对散步流言者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惩处,仅仅在一日之间就抓获了超过五十人的散布者。 经过严刑拷打之后,绝大多数人均承认,他们都是奉了天子之命从灵武而来。夏元吉得知此事后,暗道该来的总要来,只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夏元吉也顾不得太子选拔的复选审核,赶忙放下手头的所有差事,赶去见秦晋。 出乎夏元吉预料的是,秦晋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色,反而还让他不要急,喝口热茶汤慢慢说话。 “如何不让老夫着急?灵武方面已经有大动作了,如果不尽快做出反应,大夫的名声就要毁了!” 秦晋呵呵笑道: “秦某已经决定了,三日后便派兵去迎天子回朝,汹汹谣言自然就不攻而散了!” “这,这岂非正中心怀叵测之人下怀了?” “李辅国?崔圆?还是苗晋卿?” “此三人坑壑一气,就是要将大夫拉下马来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某这几日也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天子早晚有一日都要回来,何不主动迎回,至少还能打击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太子选拔的复选如何了?” 秦晋做出了迎回李亨的决定以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太子的人选上。 “如果不出意外,淮阳王必得最多票,当仁不让的将成为储君!” 夏元吉觉得李僖心机过盛,并非储君的最佳人选,但秦晋一意坚持,他也就只能表示赞同了。 “还有一件事,须得在迎回天子之前确定!” “何事?” “再择一人入政事堂!否则崔圆与苗晋卿一旦回来,势必要有一人入政事堂,老夫恐将独臂难支!” “夏相公可有合适人选?” “有,户部侍郎第五琦!” “是他?” 第五琦其人秦晋近日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此人正在主持币制改革,不过所提出的主张却是秦晋坚决不同意的。 “第五琦重新铸币,增加稍许铜便可数倍面值,正可解决朝廷钱荒的当务之急啊!” 夏元吉被府库缺钱折磨的痛不欲生,是以第五琦提出这个应对策略之后,便深得他的赏识,因而才极力推荐给秦晋。 但是,秦晋仅凭那点可怜的金融知识就可以判断,如果当真按照第五琦的方法大规模的铸钱,最终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通货膨胀,这种以掠夺百姓财富为手段的币制改革虽然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与饮鸩止渴没有区别。 “第五琦的币制改革虽然不可行,但却是个有些能力的人,可以提拔进入政事堂。” 明确得到了秦晋反对币制改革的态度,夏元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但终究是自己推荐的人选得到了重用,整体而言还是得大于失。 “第五琦毕竟资历浅薄,可先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进入政事堂,如此还可以压制崔圆和苗晋卿!” 秦晋点了点头,觉得比较合适,第五琦年资不够,又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功绩,如果就这么成了三省的长官,实在是难以服众的,但以户部侍郎的本官加衔进入政事堂,旁人就很难说出什么毛病了。 “好,此事明日就落实,太子人选的复合也要尽快通过,册书必须在天子迎回之前昭告天下!” 夏元吉连声应诺,不过他还是有疑虑不吐不快。秦晋看他吞吞吐吐的便让他直说。 “有件事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天子身边的人巴不得给咱们捣乱,为什么又同意了大夫选拔太子的意见呢?” 秦晋长长的呼了口气: “天子在灵武,做主的却是李辅国,他怕我携克复两京之功另立天子,所以才不敢翻脸,与我为难!” “原来如此!” 李辅国还真是个狡猾如狐的角色,一旦喘匀了这口气,马上就开始反咬一口。 思忖了一阵,夏元吉郑重道: “待天子返回长安,大夫须得寻个机会,除掉李辅国其人,否则早晚将成为一害!” 秦晋苦笑: “除掉此贼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许多时候就算身在高位,做出的选择也不得不权衡利弊,不能由着性子,快意恩仇啊。” 夏元吉也是摇头苦笑,他对秦晋的这番话自然是感同身受,在朝廷为官数十年,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如果每一件都由着性子来,恐怕早就丢了这项上的脑袋,哪里还有机会等到今日此时,入政事堂拜相呢? 第九百六十七章:沉着慢处置 除掉李辅国一直是秦晋想而不能的事,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总不能顺利的得以一尝所愿。现在李辅国掌控着李亨当做奇货可居,给他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他不敢轻举妄动。别看李亨被迫停在灵武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就会造成新一轮的叛乱。 秦晋现在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对神武军牢牢抓在手里的两京与河东进一步做巩固,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彻底歼灭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叛军,并剪除各地有着割据潜质的节度使。 节度使这个差事在秦晋那里已经深恶痛绝,取缔只是迟早之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从神武军已经控制的地盘开始做起。朔方与陇右虽然都有节度使,但都是虚职,此前一直由李亨诸子赞摄,副使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所以,在朔方陇右,乃至河西等地取缔节度使都很容易,让秦晋最为甚重的还是河东与剑南。 剑南节度使也一直由颖王兼领,地方在这几年对中央也算紧紧相随,但自打长安陷落以后,节度副使卢元裕便隐隐有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举动。前些日子夏元吉派了使者到剑南去催缴今年秋天就该解送到京的租庸调,居然被他以路途不靖为理由拒绝了。 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地方割据的开始就是从钱粮方面开始,一旦不受中央政府的制约,造反就只是早晚的问题。相比较而言,河东的问题虽然更加重要,但却要简单了许多。 卢杞虽然有着节度使的差事,但也是神武军体制中的一员,只要秦晋一直令下,全军上下莫有不从。 既然李辅国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秦晋便决定和夏元吉商量一下如何处置卢元裕。夏元吉现在是坚决反对对剑南开战的,毕竟河北的史思明叛军才是重点,更何况江南的几个节度使也不是很服帖,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相比较而言急于收拾卢元裕这个小角色就显得有点不是很明智了。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了。 “相公可知,卢元裕也是做此想啊!” 夏元吉叹了口气。 “老夫如何不知呢?可毕竟….” “所以我偏要出其不意,打的卢元裕措手不及,如此也是给其他人一个警示,莫要以为有机可趁就可以随随便便都能对抗朝廷!” 秦晋要以快打慢,除了剪除卢元裕以外,更是要敲山震虎,尤其在李辅国仗着李亨在手对朝廷步步紧逼的情形之下,他更要以雷霆手段压制住各种不稳定因素。如果对卢元裕这种小角色都采取了忍气吞声的绥靖政策,如此那些在地方上有着强大势力的节度使将更加的为所欲为了。 夏元吉听罢了秦晋的理由,也觉得深有其道理,不过他还是担心,万一出击不成,久攻不下,或是打了败仗,结果可能就适得其反了。 对于夏元吉的担忧,秦晋只报以了轻松的一笑。 “神武军自打横空出世以来还未尝一败,难道夏相公觉得从不以知兵闻名的卢元裕有能力打败神武军吗?” 除此之外,剑南边军共有兵六万左右,李隆基出蜀时带走了三万,现在的蜀中缺兵却将,凭什么和神武军打呢?更何况蜀中门户汉中所辖的梁州、洋州等地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这一仗只要打起来,就绝没有输的道理! 夏元吉最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卢元裕仅仅是拒绝上缴租庸调,仅凭这一点就断定他谋反,理由是不是有些过于牵强了……” 秦晋哈哈笑着,手指着夏元吉揶揄道: “夏相公素来以智计闻名,今日如何也迂腐了起来?这一仗该不该打完全以时势作为判定的依据,既然打比不打带来的效果要好,找什么理由不就都是细枝末节了吗?” 夏元吉闻言,不免轻拍了下额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秦晋说得对。再者说,卢元裕本就心存了不轨之意,也就莫怪朝廷诛心又诛人了。 “大夫是否再派使者前去,勒令卢元裕返京诉职?假若他乖乖回来……” 秦晋道: “没有必要,一则会打草惊蛇,二则如果他选择了屈服,岂非少了敲山震虎的大好机会?” 夏元吉再无话可说,他在心底里甚至隐隐的觉得,如果当初安禄山起兵造反时,朝廷上下由秦晋做主,也许就不会败的那么惨了。 然则,过去的事是不会有假设的。再说,那时的长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从政事堂到宫廷,无不充斥着争权夺利与阴谋诡计,当年的太上皇正是用这种手段稳稳的控制着朝局,没有任何一家势力可以轻易的坐大而不受控制,却没想到成也萧何败萧何,最终是安禄山这股蛮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举摧毁了那虚妄的盛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覆巢之下原本所庇护的那些蝇营狗苟也在短短的三两年间随同着盛世的终结而彻底毁灭,付之东流。 “李辅国一日数请,大夫打算如何回绝他?” “刚刚不是定下了么?近期内就会去迎天子,政事堂也要做好准备,随时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还有你推荐的第五琦明天就让他挂衔近政事堂,不过嘛……” 说到此处,秦晋忽然顿住了。 夏元吉登时有些紧张,不知道秦晋在顾虑什么,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将说了一半又没说出的话说出来。 “不过就算加上第五琦,政事堂的宰相还是有点少,抑或是说资历都不足以压阵!” 见秦晋如此说,夏元吉就有点糊涂了,放眼朝廷那些有资历压阵做宰相的,可没有几个听话的啊,像崔涣这种人,在长安陷落是九死一生,刺杀玛祥仲巴杰的英雄事迹也流传极为广泛,如果不是在牢狱中熬坏了身子,进入政事堂为相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其行事风格又怎么会乖乖的与秦晋配合呢? 秦晋属意的人选当然不是崔涣,而是早在天宝年间就已经做了宰相的韦见素。 当夏元吉听到韦见素这个名字时,脸上的疑惑尽数消退,继而露出了会心一笑。 “韦见素在朝中向来以稳健著称,就让他以尚书右仆射的身份如政事堂,至于具体的差事,待定吧……” 夏元吉已经明白了,秦晋之所以让韦见素进政事堂就是冲着李辅国来的,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韦相公是出了名的影子宰相,当年杨国忠也是看上了此人听话才让他进的政事堂,现在秦晋让他再度起复,当然也是看上了他的听话。 “既然大夫已经有了决断,老夫这就赶回去安排,争取明日全部处置的妥妥当当。” …… 灵武,一队规模数百人的骑兵穿城而进,城内早有迎接的队伍久候,为首者是一名绯袍官员。 “门下侍郎苗晋卿等候中郎将多时,中郎将一路舟车劳顿……” 苗晋卿迎接的乃是从长安赶赴灵武的使者,名为秦顼,此人是秦晋的家奴出身,但在克复两京的历次大战中立功无数,所以积功升为中郎将。 “苗侍郎可折煞俺了……” 秦顼的表现还很是谦恭,不等苗晋卿行礼作揖就先下了马,冲着苗晋卿一揖到地。 这下反而把苗晋卿弄的很不好意思,他本就没打算多客气,因为对神武军存了不少的怨念,所以非但不打算客气,还要施以颜色。然则,对方出乎意料的谦恭让他有些发愣,原本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没了用处。 “啊,请……请中郎将……驿馆早就备下了酒菜,为中郎将接风……” 苗晋卿觉得对方如此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实在找不到由头来发作,只有种如鲠在喉般的难受,强捏着鼻子请秦顼到驿馆歇息。 实际上,折辱秦顼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顼带来的政事堂的公文,天子何时返京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所以,尚在路上,苗晋卿就忍不住问道: “不知京中已经做好了迎回天子的准备?” 秦顼随口答道: “都准备妥当了,秦大夫特地交代了末将前来,就是希望天子能先遣一位官员打前站,商议迎驾事宜!” 这些话看似随口,但句句都结实无比,似乎天子返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苗晋卿不禁心花怒放,秦晋其人他虽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从以往的种种所为看来,这不是个说空话的人,只要他能说出来就一定有把握做得到。 但是,苗晋卿马上又不知觉的担心起来。 秦晋答应的这么痛快,大为反常,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吗?这半路上,心事重重,想的脑仁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觉得其中一定有猫腻,具体的细节如何分析,怕是还得与崔圆一同商议商议才能有结果。 将秦顼送到了驿馆之后,苗晋卿马不停蹄的就回去见崔圆,崔圆听了他的转述以后也觉得想不明白,难道以前都看错了秦晋吗? 第九百六十八章:意外之惊喜 苗晋卿和崔圆商量了半天,两个人最终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崔圆捋了捋颌下的胡子,嗓子里发出了暗哑的声音,他这几日感了风寒,身体也十分不爽。 “元辅兄,崔某身体实在不堪远途了,只得劳动元辅兄随那秦顼回京,一路上要多加留意小心,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报与天子知晓!” “也只有如此了,原本有裕兄足智多谋,更适合这差事,说不得苗某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先走一步!” 两人四手相握,一副泪眼连连的模样。 “天子能否重返京师,全都在此一举了!” 次日,秦顼并没有见到天子,李辅国代表天子与他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大批随从前呼后拥的去了。秦顼的随从中实在有人看不过去,冲着李辅国的背影狠狠吐了两口浓痰。 “阉狗猖狂,看他还能蹦跶几日!” 秦顼回头低声道: “这不是在长安,说话做事都要谨小慎微,别给秦大夫添了麻烦!” 秦顼与秦琰的性格迥然不同,秦琰性格外露,能力虽然不俗,但很多时候往往失之与莽撞。他则是凡事谨言慎行,心细如发,从无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性格,秦晋才派了他到灵武来。 很显然,李辅国并没把他这个秦晋昔日的家奴放在眼里,轻慢之意溢于言表,秦顼也不因此而恼怒,只要安安稳稳的由此回到长安,他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至于其个人受到的优待也好,慢待也罢,那都是与这次任务毫无干系的。 刚刚回到驿馆,便有人来送信,称门下侍郎苗晋卿将与其一同返回长安。 秦顼对苗晋卿这个人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谦谦君子,否则昨日就不可能忍住了刁难之意而没有发作。 对付这种人只要摸清了他们的脾气就再容易不过,至于灵武城,一刻钟也不愿多停留。既然李辅国已经代表天子接见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告诉马队准备,子时战马投料上鞍,三更便动身出城!” 随从不解道: “那位苗侍郎不是要与中郎将同行吗?再,再说灵武城能,能为咱们开门?” 关于出城这一点,秦顼早就有了准备,事先从李辅国那里要了可以于夜间出城的手令。而李辅国居然也没有多做疑问,很痛快的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正是因为有了可以在任何时间任意出城的手令,他才有了之前的命令。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图谋不轨,至于那苗晋卿,半夜绕到他府上去叫门便是。 夜半时分,秦顼率领马队出了驿馆,一路上竟然连半个巡城的军卒都没有遇到,入眼处尽是一片漆黑。见此情景,秦顼暗暗摇头,如此松懈的防备,如果有人趁虚作乱,恐怕天子瞬息间就要遭了害。 不过,这都不是秦顼考虑的主要问题,他很快就领着人摸上了苗晋卿的府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开门查看情况的家仆差点被门外衣甲林立的神武军骑兵吓尿。 半刻钟之后,苗晋卿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了起来,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和家人交代一下便草草收拾行装与秦顼一同出城了。 …… 长安城,神武军预备学堂临时营地。将近二百人在这里接受了神武军的系统训练,十多天以来,围着校场做长跑他们每日必做的,直累的他们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汗出入浆,把军装反复浸透。 葛文卿对发到手里的军装还曾有过一阵短暂的抵触情绪,但他一想到身在苦海地狱中的妹妹,就咬着牙穿上了没有下裳的军装。校场上的人与之一样对这军装抱有抵触情绪的大有人在。但在教官严厉的呵斥下,便都咬着牙一一被迫接受了。 这种长跑对人身体的耐力是一种极强的考验,此时的葛文卿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嗓子像冒火一样的干疼,但他必须坚持下去,如果被淘汰,恐怕此生将会再没有报仇的希望了。 葛文卿的身体条件在这一百八十五人当中几乎是最差的,但他却凭借着一口气坚持到了现在。按照教官的说法,这一百八十五人将会经过三轮淘汰,最终能够合格的只能有一百人。也就是说,将会有八十五人将被从预备学堂中扫地出门。 “葛文卿!” 突然,葛文卿听到有人在直呼自己的姓名,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应感,才发现是负责作训的教官王仁礼。预备学堂的许多规矩都与时下的习惯格格不入,比如称呼问题,绝对不允许以排行相称,三郎四郎这种称呼是绝对禁止的,甚至连以字号相称都是不可以的。 每个人只能互道对方的姓名,一旦有违规者,累积十次,一样会被扫地出门。 “到!” 葛文卿在恍惚了一阵之后,下意识的大声喊出了口令。 “奉命,特许葛文卿休沐一日!” 这条命令从王仁礼的口中大声喊出来以后,葛文卿呆了好半晌,脚下依旧有节奏的向前奔跑着。 “葛文卿听令,出列,原地踏步走!” 出列,原地踏步,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经过十几天的训练,他已经把诸多看似繁杂的动作练得滚瓜烂熟。 这时,葛文卿才清楚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要奉命休沐一日。 “给你一刻钟时间,回去换一身干净的便服,随我外出!” “报告教官,学生有个问题!” “问吧!” “为什么只有学生一个人奉命休沐!” 王仁礼其实已经料到了他会问什么,但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 “什么都不要问,执行命令!” “是!” 一刻钟,不多不少,葛文卿换好了一套便服,笔挺的以立正姿势站在了王仁礼面前。只是没了笔挺的军装,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而已。 “稍息,一会外出可以任意活动,不必拘谨了!” “是!” 葛文卿跟着王仁礼出了军营便向南沿着大街步行,他私下里判断,此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否则就会骑马了。判断的不错,到了东市附近,一支不做声的王仁礼说话了: “一会瞧个热闹,对你而言可能是个惊喜!” “惊喜?” 葛文卿莫名其妙,但又实在想不出这惊喜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再往前走,百姓陡然多了起来,距离东市越近,围聚在一起的百姓就越多,百姓们兴奋的议论之声也不时的传到秦晋耳朵里。什么杀人,法场之类的字眼比比皆是。 葛文卿又暗暗嘀咕,难道王仁礼口中的热闹就是看杀人?他更不明白了,杀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快,一队军卒拦住了他们,王仁礼出示了身上携带的公文,那一队军卒立刻让行,还派专人护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过了警戒线就已经没有围观的百姓,除了负责警戒的军卒以外,还有许多面色凝重的官吏,既有青袍官,也有绯袍官,看来这杀人的规模还不小。 好在没有发现紫袍官,否则葛文卿就该以为长安城内又发生了什么惊天的谋逆大案,一般处决身份贵重的要犯时,朝廷往往会派出三品以上的重臣监刑。 今日的法场内并没有发现紫袍官员,也就是说,受刑人的地位不低,但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勾决犯人的姓名籍贯都被写在了一块高高竖起的大牌子上,葛文卿无意识的扫了几眼,身子便忍不住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窦家三郎! 当然,他之所以念了无数遍,是在刻骨仇恨驱使下所为,每每忍受不了残酷的训练,就想想仇人的名字,身体里登时就会燃起熊熊的火焰。 葛文卿回头看向王仁礼,手指着窦家三郎的名字问道: “那,那可是……” 王仁礼点了点头。 “窦家三郎在十年间残害无辜良家女子十余人,残忍卑劣至极,被处以枭首之刑!” “太便宜这狗贼了!” 葛文卿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的确太便宜他了,所以今日政事堂又更正了刑罚,腰斩!” 腰斩是一种极为残忍的酷刑,受刑者会亲眼目睹自己被刽子手砍成两截,但又一时不能很快死,只能在这种痛苦中反复煎熬,有甚者受折磨还有超过一日才死去的。 在解恨的同时,葛文卿一直不敢问妹妹的下落,生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敢面对的答案。好在王仁礼没有继续卖关子,在笑了两声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的妹妹已经被从窦府中解救出来,现在被临时安置在重新分配给你们兄妹的宅院中,宅院和奴仆都从罚没窦府资产中拨出,作为你们兄妹的补偿。所以,她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精神状态也比较稳定,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好好在预备学堂中训练,不为人头地,也要为这家国天下多尽一份责任!” 王仁礼说完便不再做声,两人就如此站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 第九百六十九章:路上有麻烦 直到出了灵武城,苗晋卿还处于头昏脑涨的状态,秦顼的突然离开令他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看着秦顼始终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苗晋卿猛然打了一个冷颤,整个人瞬间就彻底精神了。 “秦中郎将如此全神戒备,莫非算准有人会偷袭?” 秦顼在马上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面无表情的答道: “秦某身负使命,不得不小心翼翼!” 苗晋卿觉得秦顼说的不是实话,心里暗暗揣度,难道是李辅国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打算趁夜袭杀?但仔细又一想,这也不符合逻辑,以目下的情形而言,秦顼安然返回长安才是对李辅国最有利的,否则秦顼一旦遭遇不测,朝廷很可能就会以道路不靖为由暂缓迎回天子的计划。 再者,秦顼提前出城也是李辅国为其特准的,可以说这支马队的行踪都在李辅国的掌握之中,以这位中郎将的精明与谨慎,是绝不会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谨防之人的。 如果秦顼防备的不是李辅国,那又会是谁呢?苗晋卿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在关内道的地盘打算袭击神武军。 离开灵武大概五十里,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苗晋卿紧悬的心稍稍放下,不免长出了一口气,天色一亮仅凭肉眼就可以看透十数里,就算有埋伏也一目了然。 然则,令苗晋卿奇怪的是,秦顼依旧是一副紧张至极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便旁敲侧击的与秦顼交谈起来,希望能打探些内幕。 不过,秦顼显然没有瞒着苗晋卿的意图,直言自己担心的威胁是什么。可苗晋卿听了以后却觉得不可思议,认为秦顼是在戏弄自己。 苗晋卿满脸的不以为然落在秦顼眼里,自然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苗侍郎可能还不知道,吐蕃人败走时,有一部分人没有返回吐蕃,而是逃散于朔方诸郡,秦某来时就曾遭受过他们的袭击,奈何所带的人少,只能加速脱离,否则寻踪追迹,将他们消灭……也好省却了将来清剿的麻烦!” “吐蕃人真的散布在朔方诸郡?他们能有多少人?” 见秦顼说的一本正经,苗晋卿将信将疑,但他联想到灵武周边经常有粮队莫名其妙遇袭,也许就和吐蕃人有关,是以又觉得秦顼所言应该不虚。 马队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前面地势起伏,林地也多了起来,秦顼便低声警告苗晋卿: “前面地形复杂,也许会遭到伏击,到时候苗侍郎一定要跟紧了,否则一旦掉队,便有可能凶多吉少……” “中郎将放心,就算落到贼人手里,苗某宁死也不会辱没了大唐臣子的气节,自尽以谢天子!” 苗晋卿说的激动,满脸都涨的通红,这倒让秦顼对他有了些许改观。在临来之前,秦顼就对灵武的人和事有过基本的了解。天子李亨不过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傀儡,李辅国就是凭借着操控李亨,才在灵武站稳了脚跟。一批为数不少的文臣武将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聚集在李辅国的身边,以求在官场上有跟大的进步。 这次关中谣言风气,据说就和崔圆与苗晋卿有脱不开的干系。 秦顼现在看着苗晋卿颇有些直率的行事风格,觉得此人或许的确针对了秦大夫和神武军,但也算是个有些忠义气节的人。 不过,看法有了一点改观并不代表什么,说到底,崔圆和苗晋卿这些人都是站在秦大夫和神武军对立面的,如果将来产生严重的冲突,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秦大夫一边。 忽然,探马疾驰而回。 “报,前面发现可疑马队,人数不明!” 秦顼登时勒马眺望,果见极目远处隐隐有烟尘腾起。很显然,前方敌情不明,他当机立断,下令马队全体向东疾驰,避开前面有可能存在的埋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苗晋卿的心脏咚咚乱跳,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长安陷落是,苗晋卿就已经受过一次惊吓,带着家人历尽种种艰难才算安全的抵达了灵武,当时每个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至今回想起来还禁不住冷颤,此时突然再度身临其境,紧张的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冒着凉风,出着冷汗, 别看苗晋卿说的大义凛然,但毕竟他也是人,也会紧张和害怕,好在马术还算凑合,仅仅的跟着马队向东飞驰,没有掉队。 秦顼率领的马队都是一人双马,一路上人马不歇,直到日落西山才堪堪停住歇息。经过整整半日的颠簸,苗晋卿只觉得自己的两条大腿已经不听使唤,在秦顼的搀扶下才勉强下得马来,不过双脚沾地之后竟又发现两条大腿内侧疼痛似火烧一般。 见苗晋卿僵着腿,劈着胯,以一种很是奇怪的姿势走路,秦顼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他刚刚加入骑兵时也曾经历过的。 好在秦顼并没有因此而讥笑苗晋卿,否则苗晋卿就得羞愤的自尽而死。 苗晋卿以出恭解手为借口,找了个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下,两条大腿内侧已经摩擦的血肉模糊,在这荒山野岭的又没有随从和伤药,便只能强行咬牙忍着。 等他看着一脸严肃的秦顼正蹲在地上冲着一张地图研究盘算,心里便又是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秦顼周围的人则躺了满地,军卒们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整个林地间除了不时呼呼刮过的风声,便是此起彼伏的轻酣声。 秦顼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苗晋卿,便道: “吐蕃人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咱们大致不差十里左右!” 果然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应验,苗晋卿跺着脚,问道: “怎么办?那,那为甚咱们还不赶快,赶快……” 他本想说逃,可又马上意识到这么说有些堕了自家的士气,便又转口: “赶快转移……” 秦顼笑道: “如果吐蕃人有意进攻早就贴上来了,他们远远的跟着,怕是另有企图!” 对秦顼的说法,苗晋卿半信半疑,但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觉得这个秦顼除了行事谨慎以外,胆子倒也不小。 苗晋卿对秦晋身边的一干将校也多少有些了解,像秦琰秦顼这些人据说都是其家奴出身,在河东时除了贱籍,加入神武军。他一直以为这几个家奴都是受了庇护才得以高升,此时看来似乎也不全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至少以眼下的观察看,秦顼尚算是个沉着机智,又颇有胆识的人。 实际上,秦顼一直都派了探马密切关注着吐蕃人的行动,他们但有异动,则立即撤离此地。 探马接二连三的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让秦顼愈发惊心,附近的吐蕃人不止一股,入夜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有三股吐蕃人汇聚在西面十里之外。 很显然,吐蕃人有着大的谋划。他突然觉得,局面有些棘手,如果被他们彻底窥得了自己的底细,恐怕仅凭着这百八十人是绝难返回长安的。 一声轻轻的呼哨,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军卒们都蹦了起来。 “听令,上马,准备战斗!” 秦顼的命令将苗晋卿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刚刚还说吐蕃人不会袭击,怎么现在就要迎敌作战了?好在秦顼对苗晋卿也还算照顾,拨了五个人在树林里保护他,其余人立即上马准备出击。 苗晋卿在树林里战战兢兢的等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早就约定好了,如果天色放亮还没有人回来,就必须尽速离开此地,至于要返回长安,还是折返灵武,就全凭他自己的意志了。 五名留下来的军卒还算镇定,只盘膝坐着,闭目养神。苗晋卿暗暗叫苦,本以为返回长安最多只会再经历一些路途劳顿,谁曾想到又要承受这种生死两重天的忐忑。 隐隐的,能听到远处有此起彼伏的轰隆之声,就像压抑的闷雷。 眼看着天色就要放亮,秦顼和他带走的马队仍旧没有回来,苗晋卿急得手心里攥满了汗,一旦天色放亮,也许他就要靠这五个人的保护独自上路了。 不觉之间,苗晋卿只觉得头部重重的磕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秦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眼前了。 “中郎将可是凯旋而回?” 苗晋卿揉了揉双眼,只见秦顼等人几乎人人带伤,待脸上却都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疲惫,显然今夜奇袭反击的结果是不错的。 “凯旋不至于,带着吐蕃人兜了大半夜的圈子,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 见秦顼如此说,苗晋卿总算放下心来。 “那,那中郎将好好歇息半日,再,再走也不迟……” 秦顼却一摆手道: “不能歇,现在就得走,趁着吐蕃人晕头转向的功夫,咱们至少也要和吐蕃人拉开三十里以上的距离才算安全!” 这一日,他们有惊无险,终于在日落前安然抵达萧关。 第九百七十章:一意且孤行 萧关距离灵武很近,留守的主将也是李辅国的亲信,苗晋卿觉得有必要将自己这两日的情形详细告知李辅国。 大批吐蕃残兵在灵武附近秘密集结,显然是有所图谋的,他与秦顼不可能是真正的目标,也许即将返京的长安才是。如果当真如其所料,天子南返长安的计划必须延迟,毕竟吐蕃残兵为数不少,多达两三万人,就算李辅国倾巢而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再者,天子身体虚弱,还能不能经得住战场折腾也是个未知之数。 在彻底歼灭或者驱逐挡在灵武官道上的吐蕃残兵之前,天子都不适宜离开灵武,返回长安。 苗晋卿将自己的分析写了一封长达数千言的长信,希望能够引起李辅国的足够重视,不要将天子轻易的置于险境。天子是李辅国唯一可以依仗的筹码,他相信李辅国绝对有能力分得出轻重缓急。 长信写罢,苗晋卿便交给了萧关守将,让他如论如何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达李辅国手中。 两人正简单的寒暄,却有军吏慌慌张张而来。 “将军,有大批身份不明的胡兵正在靠近萧关……” 萧关守将也是一惊,连忙细问胡兵的规模,军吏却答不上来。 “胡兵的战斗力十分骇人,派出去的探马全都死了,唯一活着回来的,也在刚刚伤重不治……” 从两人的对话中,苗晋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出意外,所谓的胡兵就是吐蕃残兵,假若吐蕃残兵的目标是萧关,恐怕这座小小的关城即将不保! 苗晋卿正想跟着出谋划策,却有神武军军卒急吼吼赶来。 “中郎将请苗侍郎前去议事!”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去见秦顼,可以与之一起商议,如何才能击退胡兵,守住萧关。 然则,苗晋卿见到秦顼时,却被催促着上马离开。 “胡兵势大,难道中郎将要见死不救吗?” 苗晋卿激动的质问着,秦顼却面无表,轻飘飘的答道: “萧关守军不是吐蕃残兵的对手,我手中的百人马队也无法与之正面相抗,所以,尽速撤离才是上策!”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命人将苗晋卿强架到战马上。 “为将者须知轻重缓急,有所取舍,一味蛮干,那是蠢人才做的事!” 苗晋卿本来还愤怒的欲破口大骂,但听了秦顼的话以后,气焰登时就矮了下去。 …… 灵武,一骑飞驰进城。 “急报,呈送李大将军!” 所有人都为骑士闪开了一条路,呈送李大将军的急报,哪个敢拦下来,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况且,从信使满身是血的情形判断,这急报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李辅国看罢以后,气的将急报撕成粉碎。 “苗晋卿这蠢货,究竟被姓秦的奴才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帮着秦晋说话!”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这封由苗晋卿送回来的长信,可接下来,急报连续不断的送到灵武,大批胡兵进攻萧关,萧关危急! 这股胡兵究竟从何处来,又为什么大张旗鼓攻打小小的萧关?李辅国一时间想不清楚,便找来了尚书左丞崔圆商议此事。 崔圆得知了萧关战事的来龙去脉以后,觉得苗晋卿的长信还是可信的,以他对苗晋卿的了解,此人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的,其对天子的忠心,甚至于远甚于珍惜自己的性命! 不过,李辅国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仍旧固执的认为,苗晋卿一定是被收买了,或是遭到了威胁,所以才写了这封莫名其妙的长信。 他看着崔圆,做了一种假设。 “萧关的危急,会不会是秦晋一手炮制出来的?” 崔圆觉得不可能,接二连三的告急军报中都提及了围攻萧关的是上万人来历不明的胡兵,这一点也与苗晋卿的长信不谋而合。但李辅国却觉得这是崔圆的偏听偏信,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秦晋会乖乖的就范,所以现在出了胡兵强攻萧关的战事,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秦晋的身上。 “别忘了,秦晋身边最精锐的骑兵就是胡人,同罗部的骑兵连契丹人都闻风丧胆,要冒充吐蕃残兵又有何难呢?” 崔圆不语,他觉得李辅国的猜测也有道理,但这世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就算李辅国的猜测是真的,那又能如何呢?难道当真要冒着惊了天子的风险强行返回长安吗? 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万一天子有个意外好歹,他们就是大唐的罪人! 李辅国其实比崔圆还担心,但他等不起了,如果任由秦晋拖下去,他们只会越来越被动,一旦神武军彻底掌握了朝廷上下,天下人也都默认了这事实,他们再回去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必须在神武军立足未稳之际就得回到长安,然后在利用朝廷上反对秦晋的文武官员硬生生的钳制住神武军的双臂,惟其如此,尚有取胜的可能。 只可惜,崔圆随与之合作,却不是他的亲信,有些话不能明说,就只能暗暗在心里着急。 “李某相信,强攻萧关只是秦晋的虚张声势,也许连苗侍郎都被他瞒天过海骗了过去,其目的就是要拖延天子返回长安的时间。如果咱们怕了,也就正中其下怀!” 说话的同时,李辅国暗暗有了决断,灵武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下去了,必须离开此地,只有离开此地才是生路,否则留下来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崔圆也是聪明人,看出来李辅国铁了心的要离开灵武护着天子返回长安,便也就不再坚持。 “如果大将军决意返回长安,崔某建议先派兵驱逐围攻萧关的胡兵,然后再护着天子起程上路!” 李辅国这个大将军绝对是徒有其名,除了阴谋暗算,争权夺利以外,对用兵之道可谓是一窍不通,崔圆的建议算是十分中肯,他又觉得如果分兵会削弱自己的力量,因而更加主张集中所有力量,扑向萧关,给那些胡兵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袭。 但是,若要这么做,就必须带着天子一同上路,天子也就必须要面对阵战时不确定的巨大风险。 李辅国沉吟了一阵,说道: “李某去觐见天子,由天子圣裁吧!” 崔圆欲言又止,觉得自己无法说服李辅国就只得听之任之。所谓让天子圣裁,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天子所有的决定都操于李辅国之手,还不是他想怎么做,天子就会怎么“说”吗? 果然,天子下诏,命文武大臣收拾行囊,三日后随大军南下返回长安。 诏书下达当日,滞留在灵武的文武官员们大部分都激动的泪流满面,经过了数月的颠沛流离之后,终于要回家了! 为了减少返回长安的阻力,萧关战事被李辅国刻意隐瞒了,他相信,萧关守将再坚持个三两日应该不成问题,只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萧关,就可以对围攻萧关的胡兵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取胜也就在眨眼之间。 因而,李辅国对局面的判断还是很乐观的,不管那些“胡兵”是否神武军假扮,他都要予以痛击,决不容情! 驻扎在灵武的禁军大约有三万人上下,其中有接近两万人是在灵武当地就近征募的。所以,大军开拔的消息公布以后,至少半数的人马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则是滞留在灵武的文武大臣以及家属和奴仆,这一部分又有将近一万人。 由于指挥的不协调,以及行动各自不一,离开灵武的队竟从清晨拖拖拉拉到午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滞留在城中的文武大臣家眷及车队。崔圆看的直摇头,这样一群人如果真的遇到了吐蕃残兵,很难想象他们下场将会如何。 也许是出于对前景的悲观,崔圆竟主动要求留下来断后。李辅国的神情很复杂,既有鄙视也有愤怒,但他还是同意了。 这个崔圆别看他口口声声忠于天子,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命吗?什么忠义啊,气节啊,都是骗人的!还有那个与其一丘之貉的苗晋卿,在灵武时说的比唱的都动听,结果如何呢?还没等到长安就变节了! 李辅国打心眼里鄙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暗暗发誓,一旦护送天子安然返回长安,将来但有重新复起的一日,便教这些小人悔不当初! 三万禁军离开灵武,李辅国也就顾不得那些携家带口,大包小裹的文武官员了,眼看着一车车装的满满登登,这才多长的功夫,竟已经置办了如许多的财物,还不都是民脂民膏? 到了日落之前,三万禁军拖拖拉拉的只走了不到二十里的路程,李辅国着急也没有办法。到了夜间,忽然有军吏禀报,一位神秘人持天子金牌求见。这让李辅国觉得大为惊讶,究竟是何人入夜来访呢? 如果在以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赶走,可现在却忽然觉得,也许是老天有意为之的安排吧。 片刻之后,神秘人站在了李辅国的面前,惊得他登时目瞪口呆。 第九百七十一章:分兵转盐州 “先生何以到了军中?” 李辅国难掩心中的惊讶,自打李亨中风以后,李泌就失去了根基,在朝廷上逐渐被边缘化,也是幸赖于此,历次政治斗争中他也没有被牵连进去。直到长安陷落于吐蕃人之手,李泌就彻底的失去了音信,没有人直到他的下落。 谁又能想到,这个曾经与李亨亦师亦友的李泌竟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李辅国军中。 直觉告诉李辅国,李泌的出现未必是好事,只怕是要阻止自己返回长安。但他只猜对了一半,因为李泌并无意阻止他返回长安,只是劝说他不要向南去萧关。 “这怎么可能?萧关遭遇蕃胡贼兵围攻,李某岂能置之不理?” 李泌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冷笑,但马上又不动声色的尽数收敛。 “大将军就不想知道围攻萧关的是什么人吗?” 对于围攻萧关的胡兵,李辅国的确知之不详,但早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秦晋搞的花样,是以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还用说,自然与秦晋脱不开干系!” 李泌痛心疾首道: “大将军此言差矣!围攻萧关的乃是从长安败走的吐蕃残兵,为首主将乃玛祥仲巴杰麾下左膀右臂,一为尚悉结,二为达扎路恭。” “先生过于危言耸听了吧?早就听说吐蕃人与朝廷签下了称臣纳贡的国书之后,狼狈逃回高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到灵武地界来攻打萧关呢?” 李辅国不肯相信,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李泌面色阴沉,肃容道: “李某冒着被抓被杀的危险,亲自实地查勘,确认无误,绝无差池!如果大将军不信,就算你有三万人,扑过去也是送羊入虎口!” “莫要长贼兵士气,灭自家的威风!李某敬重先生,可如果继续这么祸乱军心,就别怪李某不念及旧情了!” 李泌闻言,登时冷笑数声。 “你我有甚旧情?李某若非看在与天子知遇一场的份上,又何苦来吃力不讨好呢?总之李某已经仁至义尽,若大将军不肯信,便一意孤行吧,告辞!” 说罢,李泌转身就走,倒将李辅国弄的不知是送是留了。 “慢,慢着……先生慢走,李某并非不相信先生,可现在大军都已经出了灵武,总不能再返回去吧?如果这样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又教天下人如何看待天子呢?” 他的说法既是真实面对的窘境,也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总算李泌不是铁了心的要走,便停下了脚步,说道: “不去萧关,去盐州!” “盐州?” “正是。盐州抵触朔方南部,吐蕃残兵一定想不到大将军会由此绕道!” 在李辅国看来,只要不回灵武就行,既然仅仅是绕道,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说实话,他对李泌其人还是十分佩服的,既然李泌言之凿凿的说围攻萧关的人就是吐蕃残兵,就已经有了七八成相信。 “便听先生的,明日一早,立即下令全军转到盐州!” “不!不是全军……” 李泌的话又让李辅国糊涂了,大惑不解的看着他,问道: “先生,先生这又是何意呢?” “大将军须分兵,一路继续赶往萧关,另一路则转进盐州。” “这是为甚?” “不论尚悉结还是达扎路恭都是极为奸狡的大将,如果全军转向,很快就会被他们所发觉。兵分两路正是要迷惑他们啊,如此大将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天子,安然抵达京师!” 闻言,李辅国狠狠的一拍大腿。 “此计甚妙,甚妙,非但迷惑了蕃胡贼兵,还一并将秦晋那厮也骗了过去,当真两全其美。” 不过,李泌又当即浇下了一盆冷水。 “就算分兵,也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如果此计被识破了……” 李辅国满不在乎的道: ‘怎么可能识破?先生且看那些拖家带口,大车大包的官员们,有这些人的吸引,蕃胡又怎么可能注意到李某轻兵转进呢?’ 就在他认同了李泌的建议以后,马上就在心里做出了取舍,大批的官员眷属和从灵武征召的非嫡系人马都被当做了弃子。 但是,李泌却对他的这个想法不以为然。 “万万不可,这些文武官员将来都是天子返回长安以后赖以依靠的根基,如果任由他们羊入虎口,天子就算回到了长安,不也是独木难支吗?” 李辅国道: “朝中官员岂止万千?死伤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天下人为了做官甘愿挤破脑袋,只要李某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肯冲上来为天子卖命,如果只看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何时才能……” 忽然,李泌竟说道: “不知天子可还好?请大将军引我去觐见天子!”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李辅国很是不爽,又出于对天子的控制,本能的就像拒绝,可转念又一想,李泌毕竟只是个没有任何根基的游魂野鬼,就算让他去见了李亨又有什么干系呢? 再者,如果李亨见了李泌,说不定心情还能好点,也省了他花费心思去哄这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子。 “好吧,只是天色已晚,不知天子是否歇息了,如果已经睡下,只能委屈先生再等一夜,明日天亮再去也不迟,毕竟天子的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如果休息不好……” 李辅国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堆,李泌只点一点头就表示他可以理解,也愿意等下去。 “连夜劳顿,先生还没吃饭吧?” 李辅国当即命人端来了酒肉和面饼,羊肉是今天刚宰的,整整一大锅炖的烂熟,到现在还没凉透,这都是专供李辅国一人食用。他现在拿出来招待李泌也算是难得的大方了一回。 李泌的确是饿坏了,见到面前案头摆放的酒肉不由得口水直流,至此他也不再假装客气,狼吞虎咽起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一个酣畅淋漓。这月余以来风餐露宿,不曾有一日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饱饭,此时酒肉下肚就觉得,人生快意之事也不过如此…… 可不知怎的,李泌的身形忽然定住了,口中塞满的羊肉既不吞下去,也没吐出来,两汉眼泪汩汩从眼窝里流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李辅国看的一愣,不知李泌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李泌终于又有了反应,只见他几下将口中的羊肉咽到肚子里以后,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就放声痛哭。 哭声如雷,震的李辅国直捂耳朵! “先生因何事伤心啊?” 在李辅国的印象里,李泌是个极为洒脱的人物,何曾有过今日此时这种女人态? 李泌哭了半晌,才止住哭声,长长一叹: “李某并非为自己而哭,哭的是天子,是大唐!” 短短三五载的功夫,唐朝便如参天大厦骤然倒塌一般,落入了人人皆可蹂躏的境地,当年的太平天子死于*,至德天子又中风而不能自理,现在的朝廷权臣当道,大权旁落,只一想起来,他就心如刀割一般。 “感怀而伤,让大将军见笑了!” 一通痛苦之后,李泌的胃口丝毫不减,再一次狼吞虎咽起来,眼看着满满一铜盆的羊肉就见了底。李辅国瞧着也是直咂嘴,李泌素来以仙风道骨著称于世,如今竟也成了这般模样。他在心里暗暗感叹着:看来多牛的人物也挨不得饿啊! 次日清晨,李泌如愿见到了躺在行军榻上的天子李亨。现在虽然只是初冬,可灵武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扎了一般的疼,为了不使天子受寒,他的身上盖了好几曾锦被。 如今的李亨,早就瘦成了一副皮包骨,虽然眼睛里尽是晦暗之色,可精神尚算可以,毕竟要返回长安了,情绪好一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在见到李泌的第一眼时,还是忍不住落泪了,激动的半个身子都剧烈的抖了起来。 李泌暗暗唏嘘,这还是那个心怀大志的李亨吗?他此时见到的只是个废人,一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完成的废人。 只是该哭的昨夜都已经哭过了,此时的李泌眼睛里已经不会有一滴泪。 “臣请陛下安康……” “先生,先生,你可想煞朕了……” 完整的话说不上一句,李亨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也因此涨的通红。这种情况可把李辅国吓坏了,生怕李亨激动之下再犯了病,赶紧冲着李泌使眼色,示意他先回避一阵,等着李亨的情绪稳定以后再回来。 李泌与李辅国离开了李亨所在的帐篷,良久,他才说道: “尽快分兵动身吧,早一日抵达长安,天子也少受一日的罪!” 这也是李辅国日思夜想的,只有回到长安,他才会摆脱掉那种游离于朝廷之外的恐惧。在灵武的时间没拖延一日,那种恐惧就会长上几分,又好像有一头看不到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每过一日就合上一点,终有一日嘴巴会全部合上,他们也就彻底成了野兽肚腹中食物,再无翻身之日! 第九百七十二章:天子惨兮兮 也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无时不刻,如影随形,李辅国才迫不及待的要返回长安,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李辅国做的比李泌所建议的更彻底,三万战兵其中有两万人继续向萧关方向前进,他从长安带来的一万嫡系则护着李亨向东而去。对外宣称的理由则是他亲自率领这一万人到距离此地不远的安乐川,沿着河流南下,两军互为犄角,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个理由很合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就连那些拖家带口跟在战兵队伍后面的车队都没有人站出来,提出要跟着李辅国去所谓的安乐川。在他们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着大部队走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局面也正中李辅国下怀,如果跟着他的人,尤其是官员家眷,多了才坏事呢,一旦引起了吐蕃残兵的注意,岂非功亏一篑?为了进一步的隐匿行踪,他特地下令向北走了半日才又转向东面。 一行上万人行军速度并不快,越往东走便是一片连成一片的盐碱地,寸草不生,连活物都见不到一星半点。 “应该到了盐州地界!” 盐州以辖境内多盐井而得名,李泌看着前面满眼的荒凉,觉得眼下应当算是安全了。李辅国也认为,经过两日两夜的行军,吐蕃残兵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也鞭长莫及了呢。 李泌忽然问道: “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吐蕃残兵为何会出现在灵武附近?” “难道他们知道天子在灵武,打算半路劫杀?” 思忖了一阵,李泌摇摇头。 “在此之间,李某心中也是打着鼓的,但现在却已经有七八分可以确定了。” “确定什么?” “吐蕃残兵的根本目标怕就是灵武!” “灵武……莫非他们还想据地自立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辅国觉得这真是个可笑之极的想法,但李泌却一本正经的答道: “虽然可笑,却也是事实!否则他们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围攻萧关,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天子,咱们又怎么能轻易的就脱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呢?” 这一连串的反问倒将李辅国问住了,思忖了一阵,索性不再去想。 “管他呢,反正咱们算是脱离的险境,那些头疼事就让秦晋去操心吧!” 李泌暗暗摇头,天子身边有李辅国这种唯利是图又自私自利的小人,真是大唐的不幸啊!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李辅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有心去支持天子了吧? 说实话,李泌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屎,就算再抗拒,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多亏了先生的妙计,李某才安然摆脱了吐蕃残兵的纠缠,日落之前若是到了盐州城内,咱们说什么也得歇上一日再走。” 一旦情绪放松下来,返回长安的心情反倒不如先前的那么火急火燎,连续两日的急行军虽然速度并不快,可对李辅国而言仍旧累的他筋疲力尽。 “只要还没到长安,大将军就不能有片刻放松,这原野之上,焉知没有隐藏的危险呢?” 李辅国嘲笑李泌是被吓破了胆,盐州向南紧挨着京畿道,已经算是大唐关中的腹地,只要那股吐蕃残兵不追上来,这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呢? “大将军,陛下想见一见先生。” 一名宦官一溜小跑的赶了过来,说话时谨小慎微,连声音都不敢过大,生怕触怒了李辅国。 “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辅国转向李泌: “先生,陛下召见,去还是不去呢?” “如此李某便先告退了!” 李泌拨马跟着那宦官往李亨所在的马车处走去,自两日前见过李亨以后就再也没去见过他,如此废人一般的李亨已经失去了做天子的资格,亦没有能力拯救大唐于危亡之中。见了,也只会让李亨徒增伤感,于事无补。 一连两日拒绝以后,李泌实在不忍心再拒绝李亨,所以就只得心一软答应了。 这一回,李亨没有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但依旧泪流满面。 上了李亨的马车,立刻便是暖意扑面,车内放着一个炭火铜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李亨就躺在车厢的最里面,身上盖着两层锦被。 李泌瞧见了李亨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一阵唏嘘,如果李亨没有中风该多好啊!如果李亨没有中风,像李辅国和张皇后这种人也就没多少机会祸乱朝局,秦晋更不可能趁机把持朝廷。 难道当真是天不佑大唐吗?让李亨在唐朝最需要他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不仅毁了李亨的人生所有,一并连大唐都被推进了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陛下安康无恙!” “先生快做,朕,朕这几日,这几日,想念先,先生……” 很显然,李亨说话并不利索,咬着舌头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已经累的他满头大汗。 李泌跪在在逼仄的车厢内向前挪动了两下,到李亨身前,轻轻的把住了李亨的手腕,他要号一号李亨的脉象,以确定李亨的身体能够经受得住未来数日的颠簸蓝盾。 “陛下这几日食量如何?” “朕,朕每顿饭能吃一碗稠粥,羊汤也能喝下半碗……” 李泌心下稍宽,虽然这些食物对于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来讲并不算多,但对李亨而言已经足够了,只要饭量不减,撑到返回长安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脉象平稳,只要按时吃饭,身体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好半晌,李亨才涨红着脸说道: “不是朕,朕不想多吃,吃得多喝得多,消化的也多,这车厢内空间狭小,稍不在意就,就溅出污物……” 话说的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李泌已经明白了,吃喝的多,拉尿的也必然相应增多,让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在这逼仄的车厢内频繁的拉尿,的确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就算有宫人宦官们伺候,一样难以忍受。 更何况还是曾经御极天下的天子,让人情何以堪呢? “太子,太子可有下落了?” 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李亨心心念的仍旧是他的太子。他口中的太子自然是曾经被广为看好的李豫。只可惜啊,李豫毕竟根基尚浅,历练不足,又失去了李亨的庇护,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也不足为奇。 李泌没有答话,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李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紧跟着问道: “先生以为诸皇子中,何人可为太子?” 闻言,李泌又是一阵黯然,看来那道选拔太子的诏书并非李亨亲自首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万一李亨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后果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 于是李泌就顺着李亨的意思,将诸位皇子挨着品评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若论最合适的人选,还应该是李豫。 只见李亨嘴唇哆嗦着,口中念念有词。 “保佑太子平安,平安……” 看来李亨依旧对李豫这个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但现实是残酷的,就算李豫能平安归来,太子之位也绝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皇后呢?先生知道皇后的下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李泌虽然不能给出李亨答案,但也使他明白了李亨现在的处境,在李辅国的控制下,李亨已经彻底的与外界隔绝,外界发生的所有大事小情都被无差别的屏蔽了。 提起张皇后,李泌更是难掩脸上的愤怒。 “先生莫,莫要怪她,她是个女人,只想着,想着亲儿能,能更好,朕,朕不怪她……” 终于,李泌再也忍不住,彻底发作了。 “正是陛下对张氏一再纵容,才导致太子最终的逃亡,难道,难道陛下还想着能把她找回来继续做皇后吗?” 李亨显然没想到李泌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口唇哆嗦的更厉害,口吃也越发的不清晰。 “皇,皇后,她就是,是个弱女子,你们,你们……朕求你们,放过,她……” 李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楚李亨说了些什么,登时仰面凄然而笑。 “放过张氏?谁又来放过大唐呢?” 君臣二人良久无语,李亨的情绪稍稍稳定,口齿也清楚了不少。 “两京均,均已经克复,百废待兴,形势见好,回去,回去朕,朕就禅位,与太子,所以,所以先生定要,尽快找到,找到太子……太子宅心仁厚,又年富力强,是,是守成之君……” 只见李泌额头青筋暴起,他差一点就没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最终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现在的李亨已经绝不是从前的李亨,如果他能在中风之初就将皇位交给太子,太子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呢?恐怕大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吧…… 说到底,李亨也是因为他的私心和优柔寡断,葬送了本来应当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忽然,李泌觉得车厢连续震动了几下,紧接着又隐隐有破空声阵阵传入耳中,在确定这不是幻觉以后,他的瞳孔陡然收缩…… 第九百七十三章:结果熟难料 “敌袭!敌袭!” 车厢外面随之响起了刺耳的呼喊声,李亨的反应比较慢,还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直到发觉李泌的身子已经探出了车厢,这才注意到外面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陛下且在车内安歇,臣去去就来!” 李泌是当机立断的,知道在敌袭发生的第一时间里必须找到李辅国,否则李辅国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慌乱,这一支人马就有可能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俗话说的好,兵怂怂的只是一个,但若是将怂,还能指望着兵卒冲到最前面去卖命吗?他不看好李辅国所领禁军的战斗力,原因也在于此。 下了李亨的马车,李泌才发现形势恶化的比自己预想中更为严重,还没见到敌人大规模的冲上来,这些禁军就已经乱成了一团,似乎都做好了一旦势头不妙就逃命的准备。 “大将军现在何处?” 李泌拉住了一个军将模样的人,大声发问,那人却是满脸的惊恐和烦躁,一把甩开他。 “俺不知道,你自寻去……” 说罢,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越跑越远。李泌只得原路返回去寻李辅国,可哪里还寻得着?一连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再想往前走,却被一群溃兵挡了回来。 “别往前去了,都是蕃兵胡狗,大将军被困在前面……” 这时,李泌才意识到,敌袭也许早就在策划之中,整支队伍自打进了盐州地界以后就因为放松警惕而拉长了数里。如此一字长蛇排开的行军队伍,一旦面对敌人的伏击,将很容易就被拦腰切断。 如果李辅国当真被困在了前面,那么这一段的人马将陷入无人指挥的境地,随着袭击者的突进和挤压,这些训练废弛,军心士气低下的禁军很可能就会作鸟兽散! 阵阵绝望从李泌的胸膛里荡起,他猛的又想到了天子李亨,既然无法联络道李辅国,也就只有尽最大的能力护住李亨,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是李泌,忠于天子的人都跟我去保护天子!” 李泌的名头在至德元年时达到了极盛,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将很快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然则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对李泌十分宠信的天子李亨并没有让他进入政事堂,以至于他整个至德二年的升迁都陷于停滞不前的境地。紧接着在至德三年的春天,天子又中风而失去了对朝局的掌控,至此,曾经风光无限的李泌也就彻底的消失在了人人们的视野中。 不管怎样,李辅国的嫡系人马大多数都是长安人,多多少少都听过李泌的名头,听说眼前这个黑瘦的小老头就是几乎当了宰相的李泌,都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李泌?俺还是天子呢……” 李泌试图拢住即将逃散的禁军,却换来了阵阵无情的哄笑。 “再聒噪,军法从事!” 好在这些人并无意为难李泌,但李泌却险些被气炸了肺,他在人群中去寻找那个引自己过来的军吏,但层层的人海中,哪里还能寻到那人的半点影子呢? “蕃兵杀过来了蕃兵杀过来了,快逃命啊……” 也不知是哪个嚷嚷了一嗓子,本就混乱的场面登时就成了一锅烂粥,有向南方奔逃的,也有向东面奔逃的,总而言之就是要逃离所谓蕃兵的追击。然则,在李泌而言,却是只听到有蕃兵杀过来的呼喊声,却连半个蕃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难道仅仅“蕃兵”这两个字就可以让大唐的禁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吗?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以眼前所见的场面而言,这的确是事实! “诸位,诸位不要慌乱,蕃兵突袭一定人少,只要诸位团结应战,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他的呼喊和提醒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逃命时所发出的嘈杂声音所淹没,其间还有不少好心人善意的提醒他不要磨蹭,赶紧逃命,晚了很可能小命不保! 李泌已经出离了愤怒,李辅国带的都是什么兵?难道就指望着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到长安去与秦晋的神武军一较短长吗?他绝望了,醒悟了,就算李辅国能够安然无恙护着李亨返回长安,恐怕也只有任由秦晋摆布的份了。 这也就解释了秦晋因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李辅国的要求,尽力配合迎李亨回长安。换言之,人家秦晋早就不把李辅国放在眼里,而李辅国依旧自我感觉良好,落得有这种局面倒是让人禁不住生笑…… 事到如今,李泌知道再做努力也是徒劳,不如到天子身边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难免一死,也在死前给这位曾经的大唐天子一个体面的结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蕃兵的马蹄声终于越来越近了,李泌跳脚远望,果见有一群又一群的骑兵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而那些四散奔逃的禁军们也显然没落着好结果。 那些人绝大多数都被分散的小股骑兵追歼,最后都成了蕃兵马鞍上悬挂的血淋淋的首级。 直到这时,早就乱成一锅粥的禁军们才想起来反抗,但为时已晚。李泌不想理会外面的乱象,便低头又钻进了李亨的车厢。 此时,李亨也正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他的脸上还明显的挂着疲惫的睡意,似乎若不强撑着,只要眨眼的功夫就沉睡过去一般。见到李泌的出现,李亨顿时放松了不少。 “先生,外面局势如何?可是敌袭?” “陛下放心,李辅国已经在反击了,很快袭击的蕃兵就会被消灭殆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大将军有如此将才,当初,当初,朕就,就应该让他领兵,去,去收复洛阳……” 很显然,李亨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此时在李亨的眼里,李辅国就是一个用兵如神又忠心耿耿的奴仆,这样的奴仆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吧! 李泌笑了,笑的有些凄苦,这就是他在一天前还抱有期望的天子吗?在此之前,李泌的想法还是很乐观的,他认为即便天子半瘫了,但脑子一定是清楚的,只要脑子清楚,便仍有重新夺回朝局控制权的基础。 然则,现在来看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李亨在中风之初脑子就已经不怎么灵光了,除了说话困难以外,又因为长时间的与外界隔绝,早就成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恐怕就是个普通人也能将他骗的团团转吧。 可恨、可怜又可悲,李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心死。他现在只平静的等着,等着蕃兵掀开车帘,等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蕃兵将他们野蛮的拖出去,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躲不开的宿命了。 轻轻的喊声微微响起,李泌的到来使李亨得到了极大的放松,不觉间便已经睡得熟了。 看着熟睡轻酣的大唐天子,李泌潸然泪下,当年的一幕幕似乎齐齐涌在眼前,那个隐忍、稳重、的太子形象似乎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他,最终眼前剩下的只有这个成了废人的天子,就好像已经苟延残喘的大唐一般。 厮杀纷乱,仿佛都成了与之毫无干系的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仿佛在瞬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李泌猛的警醒,这一刻还是来了。 “裴敬护驾来迟,恭请陛下安康无恙!” 这一声又来的极为突然,以至于李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外面再次恭请圣安,他才反应过来,天子得救了! 出了车厢,李泌不自觉的微闭上了眼睛,车厢内光线昏暗,以至于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了片刻的眩晕。 重新睁开眼睛时,所见的则是成山成海的神武军士卒,再看周遭,除了战死者的遗体,还横七竖八的堆放着被丢弃的兵器甲仗。 但李泌依旧如堕梦里,不知自己因何得救。 “裴将军?你们如何在此处?” 在他面前的就是秦晋麾下左膀右臂之一,裴敬。裴敬并没有回答问题,只看着李泌身后的车厢,询问道: “天子安好?” “安好,一切都好,路上颠簸劳累,正睡着呢!” “如此便好,裴敬总不至于成了大唐的罪人!” “那些蕃兵呢?他们究竟来自何处?” 裴敬平静的答道: “是回纥的叛军,怀仁可汗死后,草原上厮杀再起,不少人趁我大唐乱进入朔方南下劫掠,裴某也是奉命赶赴朔方靖乱,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了天子仪仗,实在是万幸,万幸啊!” 经过了这段对话以后,李泌也渐渐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回纥内乱的消息再度令他震惊莫名,回纥对大唐而言,极是友邻又是对手,在这个当口内乱,对唐朝也是喜忧参半。 一则失去了强大的友邻,在此后的平乱中再难以借力,但从长远来看,回纥这个曾经强大的对手终于不再强大,唐朝若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便会重新对草原加强影响力,从而警示周边各蛮夷,莫再放肆…… 第九百七十四章:不计前嫌也 李泌走神走的厉害,居然就想到将来重振大唐雄风的问题上了。裴敬发觉此人神情有些恍惚,还以为他是在乱兵中受了惊吓,也不以为意,只绕过了他径自走到车前,撩开了车帘,见到了仍旧在轻酣熟睡的天子,这才完全放心。 在确定了天子无恙以后,裴敬立即派精锐重兵护送着天子车驾连夜赶往长安。李泌作为天子的随员,也一并跟在护送的队伍中。至于其他人则完全没那么好运了,重新收拢的溃兵、残兵并没有获准南返长安,大多数被安置在延州,择青壮充入新成立的民营,裁汰下来的老弱则被就地遣散。 至于大将军李辅国,裴敬赶来时,早就已经逃的不知影踪。实际上,袭击李辅国的回纥兵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千人,其人马三倍于对方,竟被打的如此狼狈凄惨,就连裴敬都没想到,由此也越发的鄙视此人。 这一次,裴敬以观军容使的身份北上朔方,名义上看靖边平乱,实际上则是看准机会插手回纥内部事宜。虽然回纥内乱有点不是时候,唐朝内部依旧有着重重危机急待解决。但是,秦晋和裴敬商议了许久之后,还是觉得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将军,李辅国残兵往延州、绥州一带遁逃!” 探马的回报很及时,裴敬却是满脸的不屑。 “派出一支百人小队随时监视,全军清理完战场,就地安营扎寨,明日继续赶往朔方!” 如果李辅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也就不必落得个仓皇逃窜的下场,不过这些事对于裴敬而言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了,得到了天子才是此行的意外之喜啊! 三日后,天子车驾抵达了长安,没有盛世浩大的迎接队伍,甚至连朝野官员们都对此不甚关心。抑或是说,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车驾中的天子早就今非昔比,就算安然回到了长安,没有了羽翼的护持,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又能折腾出多大的水花呢? 李辅国所率领的一万禁军被不到两千回纥乱兵杀的屁股尿流,早在一日前就已经在长安传的尽人皆知,可想而知谁还会一头扎进李亨这个已经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灶里呢? 再者,朝廷上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夏元吉精挑细选留下来的,这些人自然要对夏元吉背后的靠山感恩戴德,又怎么会去做自掘坟墓的事呢?因为李亨的用人失误,唐朝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长安作为唐朝的京师,立国百多年以来第一次陷于蕃胡之手,更使得百官们对他失望透顶。 简简单单的一辆马车驶入了兴庆宫,甚至连兴庆宫中的许多宫人宦官都不知情,这马车内所载的正是大唐天子李亨。 秦顼和苗晋卿抵达长安时,竟然比李亨的车驾还晚了一日。当苗晋卿得知天子已经安然到达长安,此时已经被安置在兴庆宫内,一时间百感交集。 但他马上也意识到,这其中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惊天大事。其中原委,此时在长安朝野已经传的各色不一,若想分辨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真不容易。但至少有几点事实可以确定: 一,天子确实安然抵达了长安。二,李辅国兵败逃亡,更被朝廷以十一条大罪通缉。 简言之,曾经寄希望于天子返回长安,借着李辅国之手从秦晋和神武军手中夺回朝廷大权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然则,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两日后,消息传来,灵武陷于吐蕃残兵之手,大批官员以及眷属惨遭屠戮。苗晋卿得知这些消息以后,更是觉得一阵阵的后怕,如果自己不是跟着秦顼到长安,来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苗晋卿回到长安以后,发现原本的家已经被其他官员住了进去,有司官员告知他许多宅院在确认无主以后由京兆府主持重新分配给了那些在战乱中受难的官员家属。既然苗晋卿回来了,也可以按照官员品秩得到相应的补助。 由于李辅国的覆亡对他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因而在处置这一系列事件时,就本能的打算息事宁人,甚至连那些所谓的补助都不想去争取。不过,秦晋听说了苗晋卿的遭遇以后,主动为他解决了家宅问题,并亲自派人为其寻找失散的亲人。 苗晋卿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在逃出长安时,并未带走所有的眷属,而是将家人安置在了长安郊外的一处山村之中,希冀于战事平定以后在返回来寻找他们。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家人眷属才没有在灵武而幸免于难。 想起这些,苗晋卿就忍不住的连连庆幸,但对于家人是否还留在山村里,也为之惴惴。还有,对于秦晋的优待自己的原因,他也是时刻等着谜底揭晓的一刻。按寻常道理而言,向他这种在政争落败的敌方党羽那是要从重惩处的。 正惴惴间,秦顼登门拜访了。秦顼与之在来时的路上倒颇为投契,两人虽然身份地位悬殊,交流起来却都没有任何芥蒂。 比如秦顼,就算他现在已经是中郎将,可毕竟曾经是秦晋的家奴,在朝的高官若与之平辈交往那是要落人耻笑的。苗晋卿就没有这种偏见,反而觉得英雄出自草莽,只要肯为国效力,那就是值得人称道和尊敬的。 “恭喜苗侍郎,你的家人找到了,只是护送回来,可能还要花费些时日!” 这个消息可让他惊喜莫名,如果家人当真都安然无恙的被送回了长安,就算立时让他受死也心甘情愿了。不管在意志坚定的人,都难免有舐犊之情,父母和子女都是他心中难以割舍的牵绊。苗晋卿当然也不例外! 但他也不愿意在这么稀里糊涂的等下去,一再的道谢和寒暄之后,又直截了当的发问: “秦大夫如此优待我这个怀有异心之人,究竟是何因由?中郎将,你我一见如故,还望明言赐教!” 秦顼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哈哈大笑: “苗侍郎想多了,秦大夫用人不拘一格,向来只看才能,既然如此优待,自是希望你能继续为朝廷效力啊!至于所谓异心云云,都是诛心之言,不足为凭,倘若因此而埋没了英才,那才是大大的损失呢。” 这也与苗晋卿的猜想多少有些契合,但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自己曾经参与过针对秦晋的阴谋,万一是对方不知道呢?倘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受了对方的好处,今后怕也寝食难安。 “实话说吧,苗某与崔左丞曾一手炮制了针对秦大夫的檄文,还在关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秦大夫他,他知道吗?” 秦顼又笑着点头: “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又怎么放心重用苗侍郎呢?” “这,这又是何道理?” 苗晋卿愈发的糊涂,秦顼肃容正色的答了一句: “苗侍郎既然有心为这朝廷尽心竭力,自当明白家国天下与百姓福祉都是密不可分的,若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秦顼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苗晋卿沉默了好一阵,面色数度变化,良久才冲着他一揖到地。 “若非中郎将点醒,苗某险些便,便……” 秦顼又是爽朗一笑,赶紧扶住了苗晋卿,不让他的身子躬身下去。 “惭愧,惭愧,这可不是俺秦顼说的,这是秦大夫的原话,俺不过转述,转述而已……” 两人重新落座以后,苗晋卿依旧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亏得自己以重臣名士自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这家国天下,究竟是天子一人的,还是天下人的? 如果在以往,苗晋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为标准答案,但在经历了数次浩劫与灾难后,他已经不再那么坚定了。如果选择了前者,天下都是天子一人的,其所隐含的意思则是,为了这一人的天下,就可以牺牲天下万民,难道这就是他毕生所追求的吗?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有过两次逃亡的经历以后,在这逃亡的路上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父子离散,亲人永诀,乃至于大战之后的荒疏,百里之地没有鸡鸣,累累白骨露于荒野。倘若只为了一个人的天下,而置天下生灵于不顾,这天下还有什么意义? “苗某打算拜见秦大夫,请中郎将代为引见!” 秦顼闻言,再度爽朗大笑。 “俺等苗侍郎这话可等了有些日子,秦大夫让俺沉住气,只说苗侍郎早晚会提出来的……” 听到秦顼如此说,苗晋卿不由得一愣,由衷的感叹道: “秦大夫料事如神,令人不得不服气啊……” 秦顼又岔开话茬,直入正题。 “灵武失陷,此事在朝野上下颇为震动,秦大夫希望苗侍郎可以随军前往,一路上收拢受难的百姓和官员眷属,一旦克复灵武还要尽快稳定地方民心,如此种种,没有比苗侍郎更合适的人选了!” 第九百七十五章:一人与天下 柳暗花明,苗晋卿本来对自己的前途已经不抱希望,但突如其来的好详细让他一时间难以相信。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躲过了被诛联呢?在送走了秦顼以后,他开始仔细的琢磨着秦晋这个人,在此之前,秦晋于他只是个富于野心的悍将,权臣,但是此人又与印象中的权臣悍将不同,由此,也引发了他极大的兴趣,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亲自见一见秦晋了。 次日一早,一名军吏便来叫门,并送来秦晋的请帖,这是一次隆而重之的邀请。原本他是打算借着秦顼探一探口风之后,再行求见的,哪怕是负荆请罪也完全做好了这种准备。万万没想到,秦晋居然一丁点架子都没有,非但不计前嫌,还给足了面子,亲自派人来请。 会面的时间定在一个时辰以后,虽然仓促,但苗晋卿却早就做好了准备,简单的收拾停当,将绯色官员常服穿戴齐整,跟着那军吏赶往丹凤门里的城北神武军中军帅堂。 见到秦晋时,秦晋在伏案处置着公文,在公案的左右已经堆积满了如山的文书,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对苗晋卿歉然一笑,掷下手中毛笔,起身相迎。 “如何也没人进来通禀?秦晋迎接迟了,还请苗侍郎不要怪罪!” 苗晋卿也很是客气的还礼,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这位权臣悍将见面的场景,但却没有一种是眼下这般结果。原本印象里粗鲁无礼的人,现在却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只是这青年的一双眸子里却溢满了灼人的精光。 秦晋实在是太年轻了,看样子恐怕连三十岁都不到,一个人能在而立之前就达到如此境地古今中外绝无罕有,若非天纵奇才,也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庇护吧! “下吏此来除了向秦大夫自荐,还要向秦大夫请罪!” 秦晋呵呵笑道: “苗侍郎果非凡人,这也正是秦某邀请相见的目的,不过请罪之说,倒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呢,此话休要再提了!” 苗晋卿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这些话必须说在前面,否则下吏于心难安,当时阴谋于暗室,不择手段,也是,也是情非得已……” 在踌躇了一下之后,他就原原本本的将自己和崔圆的谋划都说了出来,如此坦诚,倒是秦晋意料之外的,但也是个意外的收获,由此足以见识苗晋卿的人品了。 至于那些尹某于暗室之中的龌龊手段,原本也不是秦晋在意的,只要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既然苗晋卿主动提到了逼迫他的那些谋划,秦晋自然也就不能再遮遮掩掩的将这个话题轻飘飘带过,而是避重就轻的讲述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对策,实际上就以正对奇,接天子回来这事推诿不得,名正言顺,然则,世事变化谁又料得准呢?李辅国如此沉不住气, 导致了天子平白的身陷险境,如果不是裴敬奉命北上经过,也许天子此时早就成了延州地界上的腐肉烂骨。 苗晋卿是在想通了一切才主动到秦晋这里自荐的,至于以前那些略显迂腐的想法,已经被渐渐的抛诸脑后,为了天下万民黎庶,也许目下所为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则,苗晋卿尽管知道秦晋将会给自己一席用武之地,却也想不到即将落在他肩头上的担子,重的超乎想像。 秦晋向来不习惯扯闲篇,凡是与人商议军机事务,都是直入正题。 “秦顼昨日应该与苗侍郎透露了一些,西北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朝廷现在也是捉襟见肘……” 苗晋卿愣了一下,马上又想起来秦顼说过的,神武军收复灵武以后需要有人安定地方,难道这是让他去做个郡太守吗?以门下侍郎转为郡太守是不折不扣的贬谪了,这不应该是秦晋的想法。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也不能让他去做节度使,毕竟自己在军中的资历还远远不够。就算硬着头皮做节度使,恐怕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他看着秦晋略有些沉思的眼神,心中上下起伏着,一时也猜不准这位年轻权臣的真实想法了。 很快,苗晋卿又释然了,既然猜不透不如不猜,秦晋如此礼遇的请自己来,一定是已经有了合适的安排,倒不如静静的等着他揭晓谜底。 “自打吐蕃祸乱关中以来,陇右、朔方都不*宁,兵灾遭的不多,但流民渐渐多了,当地百姓也是民不聊生,这种情况蔓延的厉害,其严重程度,远远超过咱们在这里空口白纸的说。” 秦晋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欲言又止的竟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就更让苗晋卿觉得奇怪了,他仔细的又分析了一遍秦晋刚刚所说的话,终于得出了一个令其惊人的答案。 如果秦晋所言非虚,那么就是要将陇右与朔方其中之一的民政财权交给自己吗?能够拥有如此大权的,恐怕就连处置使都不行,难道真是节度使? 唐朝官场最盛行的就是出将入相,一旦出镇边镇,距离进政事堂为宰相便只有一步之遥。反之,一旦当了宰相,则随时有成为三军统帅的可能。这种例子屡见不鲜,高仙芝、哥舒翰、杨国忠都是如此。 随后,秦晋又拉着苗晋卿来到帅堂西侧的墙壁前,墙壁上以一副从天花直垂到地面的帘子遮挡着,他一直在奇怪这帘子后面究竟是什么。只听得“唰唰”数声,帘子被拉向了两边。 面前竟是巨大的唐朝全幅地图,只是这地图上的弯弯沟沟处与寻常所见的不一样,然而拳头大小的“长安”二字,还是很快令他找准了关中所在的位置。秦晋提起一根细柄短杆,指向了陇右所对应的位置。 “据探马所报,陇右的情况极为混乱复杂,当地的官吏几乎与朝廷断了联系,吐蕃两次过境以后又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还有北面的朔方,除了出现大股的吐蕃残兵作乱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回纥叛军,他们都借着朝廷无暇他顾的当口兴风作浪!但是,陇右和朔方乃是关中的门户,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对这些乱象予以行之有效的纠正,对叛军蕃贼则是或歼灭,或驱逐,一旦动兵,这都是不输于洛阳之战的大动作,所以必须有全盘的谋划,否则将极有可能将大唐拖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苗晋卿愣了一下,虽然他也认为陇右和朔方的形势严峻,但也还不至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下吏愿戒心尽力辅助大夫,平靖地方……” 秦晋又道: “不是辅助秦某,苗侍郎所要面对的,将是独自挑起这副重担!” “甚,甚?” 苗晋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原本只是揣测自己有可能受命在朔方与陇右其中之一的地方出任长吏,现在看来怎么有将这两地都交给他的意思呢? 自安禄山以外,朝廷还罕有将数个要害地方的节度使集于一人之身呢! 不过,秦晋既然没有明言具体的官职与差遣,他也就静静的听着,因为他很清楚,肩负的责任越重,赋予自己权力也就要相应的越大。意识到这些以后,他反而没了即将一展所长的欣喜与兴奋了,压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甚至压的人喘不过气。 从早上一直到晚上,两个人不知疲倦的商议着,交谈着,所议之事上下纵横,无所不包,从河北道河东,再从河东到朔方,再由朔方到河西,乃至安西,眼看着月上西楼,又进入深更,刁斗声声阵阵传来,苗晋卿忽然觉得肚腹间咕咕乱叫,才与秦晋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秦晋笑过一阵,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便命人端上来早就烤好了羊腿与大饼,这两样吃食是军中最方便也最丰盛的,他吃的习惯了反而不愿意去动那些做起来繁琐,味道却不见得好的生冷荤食。 小半个时辰以后,秦晋与苗晋卿都是酒足饭饱,他手扶着案头,打了个重重的饱嗝。 “今日晚了,苗侍郎若不嫌弃,便在秦某这方寸之地歇息如何?” 同室抵足而眠,这可是非至亲至信不能有的待遇,苗晋卿极是惊讶,又是感激。他自问身负才学不输于任何人,但真正能做到如此对待自己的人,秦晋还是头一个。 苗晋卿不是个迂腐的人,知道秦晋现在的御史大夫官衔不过是刻意低调的结果,只要他想就算做宰相之首的中书令,乃至于尚书令,抑或是封异姓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经过了数年的战乱以后,李唐皇室日渐衰落,尤其是长安陷落以后,太上皇惨死,天子残废,其威望与实权更是被摧折殆尽。依托于神武军迅速崛起的秦晋,不但控制了长安的朝廷,还控制了远在关外的洛阳。手握重兵,又控扼两京之地,其权势在全天下已经无人可出其右了! 天下属于一人,还是万民黎庶?这句话始终在他的胸膛里回荡着…… 第九百七十六章:大将军之殇 夜虽深,政事堂却灯火通明,自夏元吉以下诸多官员仍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忙着起草的是一份关于官制变化与官员任免的布告。 夏元吉看着手中的册子,笑意失踪不曾送他的脸上消失,只要明日将这些连日来所策划的东西都公之于众,政事堂的权力将前所未有的得到强化。当然,这还只是宏大谋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每个月,每一年都将会陆续有新的政策出台。所有的筹划一旦稳步得到了实施,天下分散的军政财权将悉数收拢到政事堂手中。 从此往后,官员任免,财税调拨,哪一样都离不了政事堂,而这些在从前都是归天子所有的。其实这也难怪,看看现在的天子是个什么德行?夏元吉昨天刚刚去兴庆宫觐见了天子,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口角流涎,说话结巴,连起身都费劲的病弱老翁。天子今岁也才刚刚到了天命之年,看起来竟已经苍老如花甲古稀一般。 还有刚刚确立的太子人选,淮阳王李僖虽然看起来是个颇有些能力的人,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算他想翻出什么风浪来,等到三五载成年以后,天下大局早就底定,也早就没了机会。 所以,夏元吉深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现在都来自于哪里,自然懂得投桃报李。 “相公,苗晋卿晋升的册书拟好了,只剩下用玺……” 说到用玺,夏元吉有些烦躁,这玉玺并不在政事堂,而是在兴庆宫勤政楼,若要加盖,必须将册书送往兴庆宫,这在他看来虽然是个过场,但按照秦晋的要求也绝不能省略。 让夏元吉幸甚的是,秦大夫没有心一软,又将玉玺交还给了天子李亨,负责看管玉玺的只是个昔日兴庆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宦官。 “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这名头听着新鲜,可又怎么觉得比节度使的职权还大呢?” 有些话夏元吉不便明说,裴敬这种神武军的嫡系干将以观军容使的差遣到朔方统兵,以应对草原叛乱回纥人随时可能的南侵,这是实至名归的,集各项大权于一身。然则,苗晋卿又以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的身份到灵武去,这在新近拟好的制度里,绝对是有权节制身份仅为观军容使的裴敬啊。 如此一来,其中的问题就有些微妙了,说到底,苗晋卿这个巡抚的头衔,竟隐隐有些监军的意思。然则,比起监军而言,巡抚两大节度使,这权力似乎又有些大的没边了。 隐隐的夏元吉竟有点羡慕起苗晋卿了,不知这厮祖上积了什么德,还是出门踩了狗屎,竟交上了这等好运。被任命巡抚地方的除了苗晋卿以外,还有冯翊郡太守杜甫,他巡抚的地方则更为要害,河南、河东两地,这可都是堪比大唐半壁河山啊。 仔细的检查过后,夏元吉将册书又一丝不苟的誊抄了一遍,然后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书令史。 “去吧,送兴庆宫,天亮之前必须返回政事堂!” 政事堂现在的办事效率已经是以往的十倍不止,按照他的要求,政事堂办公是些人不歇政务的,所有的负责官员,分班轮流,就连宰相也必须随时有一人坐堂当值。 当然,现在的政事堂已经有了第五琦和韦见素。韦见素第三度为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低调,第五琦则与之相反,血气方刚,踌躇满志,时时有着大展拳脚的念头,处置公务比夏元吉还要效率个七八分。 经过了仅仅一个月的整肃,原本人浮于事,争权夺利的朝廷气象也为之一新,许多积压了两三年之久的政务竟也都被翻腾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得以解决。 日上三竿,苗晋卿精神饱满的来到政事堂,今日是要接册书的,那是朝廷对他的正式任命。在夏元吉既羡慕又极度的目光中,一身绯袍官府的他双手接过了册书,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这个差使是从未听过的,但仅凭字面就能猜得到其职权范围。待仔细看过册书以后,苗晋卿再一次被震惊了。 朔方、陇右的两大节度使都要归他节制,最厉害的是,他作为巡抚两大地方的长吏,已经有权开府建牙,能够开府建牙就意味着拥有牙兵。也就是说,巡抚这个差使所行使的不仅仅是监察之责,更有节制提调之责。 在一瞬之间,他顿时觉得双手所捧的册书变得沉甸甸的,有些难以负重。 “苗侍郎,啊不,以后该称呼巡抚君了,可不要辜负了秦大夫的信重与托付呦?” “那是自然,苗某叮当竭心为国效力!” 他不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毕竟是个很尴尬的问题,而官场上的所有人也都十分有默契的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埋头做事,不去理会那些个虚名。毕竟,在秦晋和神武军的领头下,唐朝又迸发出了希望,大有走出此前的困境的希望,恢复昔日的盛世境况也许并不远了。 如果在安禄山刚刚起兵造反那两年,朝野大臣们绝对不会对这种现状妥协的,那时的他们毕竟还沉浸在虚妄的盛世中难以自拔。然则,自从至德天子登基以来,国势每况愈下,最终竟导致帝国都城长安也陷落在了蕃胡之手,尤其是长安陷落于蕃胡之手的那段日子,给满朝文武带来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文武官员们才抛却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执念,从最实际处出发,谁能带着大唐走出困境,重振昔日国威,谁就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 秦晋和神武军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了,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并且政事堂在秦晋的策划和整改以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面貌焕然一新,昔日陈靡腐臭,你争我夺的政事堂与之相比,判如天上地下,孰优孰劣,公道也自然在人人心中。 “按照新制,巡抚牙兵可从神武军神情调拨,以五千人为准,到了地方上还可以再扩五千。” 巡抚如果没有病,那就只是个监军,一旦有了兵则有了对辖下两大节度使发号司令的底气。苗晋卿在夏元吉这老狐狸面前不敢有片刻表现出得意或者是志满,只不停的谦逊致谢。 直到午时以后返回家中,苗晋卿的情绪仍旧处于极度的亢奋中,仔细研读了一番从夏元吉那讨来的改制新章,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巡抚朔方、陇右粮道的差使居然比想象中更加的权重。 原本属于节度使辖下所拥有的财权被彻底归在巡抚头上,换言之节度使自此以后将不再兼任黜陟大使。良久苗晋卿掩卷沉思,比起官制变化更令他吃惊的,并非在于秦晋对那些昔日亲信的防患于未然,而是其中的先见之明,抑或是说洞若观火的野心。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甚至连李唐皇族,包括死去的太上皇在内,没有一个人在反思安禄山造反的根由。很显然,秦晋在考虑了,虽然改革官制,并非扼杀地方藩镇造反的根子,但在地方上这种以一对多的相互制衡之法,却是可以在短时间初见成效的。退一万步讲,至少不会使局面继续恶化下去。 想想潼关外那些不听朝廷宣调的节度使,如果再就地由其中提拔几个巡抚上去,立刻就会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到时候朝廷在以堂堂王师乘势各个击破,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岂非举重若轻的便解除了?内部的掣肘一旦彻底解除,盘踞在河北继续苟延残喘的史思明伏诛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想到这些,苗晋卿便更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如果天下重新归于安定,再以二三十年之功,便大有希望恢复昔日的盛世,在自己有生之年若能重新一睹盛世,便死而无憾了。 …… 大雪鹅毛般扑簌簌飘落,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体在瑟瑟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中年人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根胡须。 不远处,只听闻马蹄踢踏,骑马之人似乎在缓慢的寻找着什么。猛然间,中年人又迅速的将头埋在了雪坑里,耳听得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身体抖的也越来越厉害。 “李辅国,别藏了,老老实实的出来,还能给你留下点大将军的体面!” 那中年汉子正是大将军李辅国,他在延州带着千余残兵溃围而出,一路向东,终于摆脱了回纥叛军的追击。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剩无几的军粮消耗殆尽以后,身边所剩不多的残兵便又纷纷逃散。其后,又遇到了赶过来的神武军,军心更是彻底的崩溃,所有人都知道李辅国大势已去,又怕遭到神武军的清算,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这位曾经风光一时无两,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大宦官无情的抛弃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花间谈兴扫 李辅国将头埋在雪坑里,死死的要紧牙关,任凭一声高过一声的呵斥就是不做反应,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幻想,万一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呢?然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侥幸?很快便有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肩头,铁钳一般将他整个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耳朵聋了还是吓傻了?非要俺们亲自动手,脏了俺们的手……” 提着李辅国的军卒放肆的嘲弄着李辅国,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可是被人恨透了的,尤其是此人几次三番的欲置秦大夫于死地,神武军上下当然不能绕过了他。 事已至此,李辅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有心维持着自己大将军的体面,但是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和底气,只哀声求着饶: “你们,你们放过我吧,只要放过我,每个人都有重,重赏!” 提着李辅国的那个军卒似乎有意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便颇为玩味的看着他,问道: ‘不知大将军赏金几何啊?’ 李辅国还当了真,一连声的保证: “只要诸位将军放了我,赏千金,不,赏万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李辅国的左脸上,很快他的有脸也狠狠的挨了一记。这两记耳光登时就将他打的发了懵,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哀声求饶: “万金不行就十万金,只要,只要放我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看他吹牛皮,便驳斥道: “别说十万金,就连十金都拿不出来吧?诓骗谁呢?” “谁逛人谁就是小妾养的,我的的确确有成山的金银,只是,只是要劳烦诸位随我到,到灵武去取!” 李辅国的确在灵武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次返回长安并没有一并带着,而是在城外寻了隐蔽之处藏匿起来,本打算等着将来重新在长安站稳脚跟之后再派人来取,可谁又料得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没返回长安就已经落得了这般下场。 神武军的军卒更觉得李辅国是在拿他们当傻子,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推搡着他要将他带往距离此处最近的延州。然则,李辅国却以为神武军的军卒将将他就地正法,吓得又躺在地上,任凭哪个来拉都不肯起来。 最终,惹得神武军一众军卒们彻底失去了耐心,便不由分说将其捆成了粽子一般,至于裴敬临走时交代的若捉到李辅国其人要善待之的交代。 直到天黑时,李辅国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这些神武军的军卒虽然对他很不客气,却似乎也没有将其就地正法的意思。 不过,这些军卒们并没有进入延州城,因为他们在半路时又接到了裴敬的军令,有交代,如果捉到了李辅国,无比要将完完整整的大活人直接送往长安。 这百人规模的神武军便只得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疾驰,须得在第一时间将李辅国送到长安,路上耽搁的功夫自然是越少越好,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如此,仅仅过了两日功夫,李辅国被送到了长安。当秦晋听说李辅国已经被活捉的消息时,还是兴奋的哼起了刚刚听过的小调。 捉到李辅国对于稳定关中人心的作用极为重要,否则,任由李辅国像个游魂野鬼一样的在关中游荡,总会又一批的地方士绅与各地官员汇集在他的身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死了,也依旧可能有人假冒其名而起来作乱。 现如今捉到了李辅国,则情形又大不一样,如果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公开审判,然后再向天下人宣布其罪行,不管此人是生是死便都不重要了。当然,依着秦晋的意思,李辅国是早晚必死的,如果此人不死,势必将有一大批官员的愤怒得不到发泄。 李辅国比起鱼朝恩也好不了多少,从至德元年以来一直到现在,被这个大宦官迫害过的大臣没有数百也有上千,从正二品的重臣,到只有从八品的区区县尉,其中个人人等,都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剥皮抽筋这种酷刑秦晋是没有打算用在李辅国的身上,但就算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干脆利落的死掉,也算是对被迫害过的文武官员们有个合适的交代了。 “大夫,李辅国在狱中哭喊着要见大夫……” 军吏的传话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如果李辅国真的甘心受死,那才奇怪呢。 但是,秦晋现在并不像见他,现在的李辅国就像折断了翅膀的乌鸦,除了凄惨的嚎叫,已经没有任何实质用处。说实话,他对宦官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并没有时人普遍的歧视,只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过于令他失望,抑或是说憎恶。 就让李辅国烂在牢里,慢慢的感受着被未知的死亡所啃噬的全过程。 秦晋不去见李辅国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人要去亲自探望,那就是刺杀玛祥仲巴杰的头号功臣,崔涣。 见到崔涣时,这个干瘦的老头气色不错,眼睛里也透着以往少见的活跃神色,然则,身体依旧虚弱的好像不堪轻风一吹。实际上,秦晋早就得到了宫中御医的禀报,在对崔涣进行了详细的诊治以后,他们得出了个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崔相公在水牢中过于损耗气血,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实而言,秦晋对崔涣的印象十分之好,此人又是个有胆有识,堪为国家栋梁的大才,只可惜啊,有用之人却不能为秦晋所用。这种矛盾心情就像他每每见到陈千里时产生的遗憾。 不过,秦晋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对于心怀异志的人,就算不能打压,也绝不会提拔到要害位置。比如,在对待崔涣的问题上,秦晋便暗示政事堂以高品官爵厚待之,却不能委之以重任。 如此安排也正中夏元吉的下怀,以崔涣的资历和人望,如果回到政事堂,他必然要屈居其后,这绝对不是他所乐见的。 夏元吉就站在秦晋的身后,他原本听说了崔涣的身体状况以后,暗自庆幸了好一阵,但在见到精神还算矍铄的崔涣时,心里便又不由得打起了鼓,难道御医的诊断结果有误不成? 与之不同,秦晋却看得明白,这可绝不是什么精神好,分明便是回光返照啊…… 意识到崔涣将不久于人世后,秦晋发自内心的有些悲凉,自打来到盛世之末,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纷纷都做了古,现在就连崔涣这种务实又刚毅的人都将不久于世…… “秦大夫来看老夫,老夫高兴的很那,走,你我花园里走走,说说话……” 崔涣当然有话要说,他虽然在吐蕃人的迫害下,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到现在病体支离,苦不堪言,但对成安内外的时政要务还是十分关心的,进来发生的大事也都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了解着。 从处决勾结吐蕃的叛臣,到选拔太子,再到迎回了天子。这些朝廷上进来发生的大事都一桩桩一件件的,在他心里转了一遍又一遍。见状如此,夏元吉也十分识趣,便说外面冷,他要在厅中烤火饮茶。 此时的太阳正当头,初冬的寒气也是一天之中最弱的时候,仆从为崔涣披上了一领狐裘大氅,他便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几名仆从本想跟着一路搀扶,却被他客气的打发走了。 秦晋则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崔瀚的右臂,与之走向花园间的小径。 这条小径收拾的整齐利落,不过以前崔涣作为宰相对这里却是从不关注,每日有数不尽的公务等待处置,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逛园子赏景呢? 良久,崔涣叹息了一声。 “老夫今日方知这园子的景色竟不输于宫禁林园!” 秦晋接茬道: “老相公日理万机,操劳半生,是时候静下心来了。” 崔涣的声音有些发抖。 “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如果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老夫也愿意弄孙自娱,可看看这天下,满目疮痍……” 说到这里,崔涣的情绪稍显波动,他平静了一阵,竟陡得转换了话题。 “老夫听说秦大夫迎回了天子,又已经协助天子确立了太子储君的人选,却不知何时打算还政于天子啊?” 其实,秦晋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崔涣质问的准备,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是如此的直截了当。 对于这个问题,秦晋自问绝对给不了崔涣满意的大夫,也只得装糊涂了。 “老相公这话秦晋有些听不明白,自打克复长安以后,秦晋的本官差使并无变化,也未曾进入政事堂,长安上下政务一切皆仰赖夏相公操持,又岂还政一说呢?” 说话时,秦晋能感觉得到,他紧紧搀扶着的那条右臂,逐渐变得僵硬,冷不防的,崔涣用力一推,甩开了他,径自走在了花园间的小路上。 “老夫还是看错了你,一直以为你能为匡扶社稷而鞠躬尽瘁,现在看来,却与那些谋朝篡位的奸……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崔涣就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 第九百七十八章:执着第五琦 秦晋也不管崔涣愿不愿意,赶上前去不由分说再次搀住他,然后又轻轻的捋了捋他的后背,好半晌,这口气才喘的匀了。 “老相公要保重身体,不要理会那些坊间的谣言,秦晋自问对大唐之心,日月可表!” 说话间,秦晋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崔涣在奋力的挣扎着,显然是不想在让他搀扶着自己,好像受了秦晋的搀扶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不过,崔涣毕竟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怎么可能争得脱血气方刚的秦晋呢? 挣扎了好一阵,崔涣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无奈的说道: “人在做,天在看,你秦晋都做了些什么,瞒得过世人耳目,却瞒不过老夫,就算瞒得过老夫,也瞒不过老天!松开!老夫羞与你为伍!” 崔涣撕破了脸皮,秦晋却依旧不肯松手,他知道崔涣这是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在控诉,虽然是徒劳的控诉,却又必须为之。 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秦晋也就不打算再装糊涂。 “若天子能澄清政治,泽被百姓,秦晋宁愿解甲归田,从此不问朝政,做个终日寄情于山水间的闲人!” 崔涣虚弱的冷笑了两下,反问道: “说的大义凛然,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你倒说说,如何能澄清政治了?泽被百姓了?能以武功夺权,难道就能以武功治政了?这是天真,还是狂妄的大言不惭呢?” 秦晋说这些话自然有他的底气,夏元吉整肃政事堂和朝野上下以后,仅仅月余功夫,风气便为之一新,官员的办公效率提升了十倍也不止,以往按照程序走过场也要走上个把月的公务,现在只需三两日就可以彻底办完。就在七天前,夏元吉又开始发动各部各级官吏,开始了一次彻底的系统的清欠运动。那就是要将至德元年以来,积压的政务,乃至于各类案件,在两三个月内处理完毕。 就目前来看,清欠的工作进展的还算顺利,官吏们的积极性也十分高涨,毕竟清欠是与考绩挂钩的,差事办的好年终便可在考绩簿添上漂亮的一笔。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底考核官吏的节骨眼,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会积极性十足的投入到本职工作当中。 除此以外,为了赈济那些在劫难中家破人亡或者是生计苦难的百姓,政事堂不仅仅只简单的以组建民营为手段收拢流民,更在许多地方以工代赈,一方面解决了流民的生计问题,同时也合理的减轻了徭役的负担,而又没有耽搁各项重要工程的进度。 秦晋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将这一系列的变化讲述了一遍,听得崔涣有点发懵,是的,他的确是有点发懵。 在崔涣的固有印象里,秦晋只不过是个擅长带兵打仗的大将,虽然此人是科举进士出身,但自打其成名以来就一直在军营和战场上打滚,怎么可能有治政的经验呢?但听了这些讲述之后,就算再不愿承认,崔涣也觉得,倘若件件属实,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种种的好处在与正统发生对立时,也都会变得一文不名。纵使秦晋做了一千件、一万件有利于朝廷和百姓的好事,在违背了正统的前提下,也全部都是错的,是绝不能原谅的! “扶老夫回去吧,老夫累了!” 这一句话里透着无力与失望,秦晋在崔涣的身上看不到愤怒,可这种无力与失望却是更令人不忍见的。 然则,也仅仅是不忍见而已,除此之外,秦晋不会为了这不忍见做任何事情。 崔府正厅内,火盆里的炭火正烧得噼啪作响,夏元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汤,一口又一口的享受着热茶汤带来的惬意。厅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即便有着屏风的阻拦,寒气还是扑面而来。 夏元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骤热骤冷的刺激下,他又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待看清楚秦晋搀扶着崔涣回来了,便欠身道: “崔相公身子虚弱,耐不得久立寒气之中,还是在厅中说话方便……” 崔涣却冷冰冰硬邦邦的道: “志不同道不合,老夫不相为谋!” 笑呵呵的贴了个冷脸,夏元吉有点尴尬,便捧着茶汤大灌了一口。最近京中流行散茶以清水冲泡的喝法,他也跟风学着喝了两日之后,终是觉得苦涩之外索然无味,到最后还是换回了多加香料的煮茶之法。 胡椒味佐以新鲜的生姜气息,简直是人间天堂的至美之物…… 秦晋也知道自己与崔涣已经无话可说,今日的谈话也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便躬身道: “老相公保重身体,秦晋改日再来探望……” 不等他说完,崔涣又硬邦邦的扔下了一句: “不必了,此生你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见!” 两人之间的对话将夏元吉吓了一跳,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秦晋和崔涣在外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导致两个人竟产生了褥子之大的隔阂?当然,秦晋与崔涣之间的矛盾越深,则是夏元吉很乐于见到的,这样崔涣便再无可能进入政事堂,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挑战他在政事堂的地位了。 看着秦晋转身离去,夏元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潦草的冲着崔涣一揖,便也跟着亦步亦趋的去了。 待厅中安静下来,崔涣冲着夏元吉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无耻之徒四个字就在嘴边转悠,却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秦晋与夏元吉同车返回政事堂,在路上夏元吉便忍不住询问崔涣究竟因何事翻脸。秦晋到也不隐瞒,只说崔涣希望天子或是太子重掌大权,这与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有着根本的矛盾,是绝不可能调和的了。 夏元吉当然也不希望将政事堂扩展的权力交还给那个残废天子,事实上,他打心底里认为,李家的人就算得到了权力,也绝没可能比秦晋做得更好。只看眼前朝廷上为之一新的气象,便已经是二三十年间不曾见过的了。 想到这些,夏元吉眯起了眼睛,思绪也仿佛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开元年间,那时候的天子朝气蓬勃,一心建功立业,朝臣们同样是卯足了气力成名立业,虽然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一样不少,可终究不像天宝年以后,勾心斗角与权谋诈术竟成了朝政的全部以及所有。 夏元吉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对天宝末年的乱局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当年的天子醉心于享乐,迷信于权谋,而忽略了治政的根本大道,像安禄山这种提不上台面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窜出来耀武扬威呢?在他看来,这权力并非秦晋有心夺走,而是李家的人无能,弄丢了而已,恰巧落在了另一个最合适之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秦晋! 一念及此,夏元吉的身子不由得一阵,内心中被某种念头刺激的云涌翻滚。 “眼看着朝廷才有了起色,如果再交还给李家安歇不争气的皇子皇孙们,怕是又要乱到杀伐纷争不止呢……秦大夫就算不为自身考虑,为天下黎庶百姓计,也不能有此念头啊!” 夏元吉的话倒不是恭维,有七八成是出自于真心,另二三层则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他现在和秦晋就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易损俱顺,因而当然不希望见到秦晋交出权力了。 秦晋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任何话。 到了这个时候,讨论这些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更让他寝食难安的,则是如何将分散到地方上的权力从新收归中央所有。当然,这是个系统而又复杂的问题,需要长时间的循序渐进才可能见到功效,绝不可能通过几次官吏的任免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全部问题。 眼下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官吏的任免,暂时平衡或是打破地方权力结构,以达到拉拢或是打压的目的。总而言之,就是要地方上所有的权力都得到监督和制约,像以往的节度使那种集军政财权于一身的情况将不复存在。 马车抵达政事堂,第五琦早早的就等在了外面,自打进入政事堂以后,这位年轻的宰相就像铁打的一般,几乎昼夜都在政事堂守着,累了便随便找处地方眯一会,饿了也只在政事堂的厨房内寻些吃食,府中的奴仆几次奉了家中夫人的命来催促他回去,他也是答应下来就再不予理会。 对于第五琦这个人,秦晋在前一世的历史中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此人最出名的便是所谓的经济改革,可惜改革的结果是失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更在根本上损害了唐朝的经济情况。 也因此,当第五琦提出来,改革币制,以少量的铜铸造币值更高的钱币时,秦晋便以考虑为借口,搁置了这个计划。 不过,第五琦很显然是个执着的人,他并没有因为秦晋的不支持而改变初衷,只要有机会便要尽一切可能说服秦晋。这不,他又早早的等着呢…… 第九百七十九章:巧妇难为炊 第五琦早早的等着秦晋,不仅打算说服他推行新钱,还要改革盐铁税法,由市税转为官卖。只要这两条得以实施,朝廷的岁入就算难以恢复从前的规模,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只是在奇怪,秦大夫为什么对新钱如此的抵触呢?虽然秦大夫口中说着还要考虑考虑,但分明就是不以为然,又不想直接拒绝,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对于这一点第五琦还是很感激的,秦大夫年轻却不气盛,在细节上心思也很是细腻,十分注重身边人的心里感受。这种行事风格与以往的权臣大大不同,无论从前的李辅国,还是后来的杨国忠,包括李辅国和鱼朝恩这种大宦官算在内,哪一个不是喜怒无常,时时发威呢? “下吏建议的新钱之法,不知大夫考虑的如何了?眼看着到了年终岁尾,今年的租庸调运抵京师的还不及去岁的七成,照此发展下去朝廷很快就要面对无米之炊的境地了。” 第五琦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从天宝十五年开始,租庸调经历了断崖式的下跌,天宝十三载的极盛时期,朝廷岁入远远超过一千万贯,可从至德元年至今,岁入呈逐年下滑的趋势,到今年收入府库中的也才三百万贯出头。 然则,朝廷现在百废待举,还要在河北继续用兵,养兵练兵,都花费甚巨,这个窟窿连填都填不满,从长安克复以来,就连支付在京官员的俸禄都已经成了问题。 这些问题,第五琦相信秦大夫也是知道的,夏元吉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及过这些困难,但是,秦大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就是迟迟不下定决心,他在担心什么呢? 第五琦试图找到秦晋反对新钱法的原因,但却一无所获,为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很快又将主意打到而来盐铁上。 “除了新钱法,下吏以为盐铁乃朝廷命脉,若收归官办,不仅能保证府库充盈,还会杜绝那些……” 提到盐铁官办,秦晋登时眼前一亮,这种东西官办有官办的好处和弊端,市营也有市营的好处和弊端,然则,以目下看来,官办可以增加府库收入,应该是利大于弊的。所以,他不等第五琦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说完,便点头道: “盐铁官办之事,你可以仔细列出计划,经研究之后,如果可行,实施便是。” “啊 ?” 第五琦愣住了,由于新钱法在秦晋那里碰了大钉子,导致他对这盐铁官办之法也不抱太大希望,可秦晋却出人意料的一口答应,以至于他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大夫之意,可是答应了?” 他又确认的问了一遍。秦晋答道: “盐铁官办,虽然最终还是要着落在百姓的头上,但综合来看,应当是利大于弊,只要有可行的计划,自然可以随时实施。” 终于在秦晋这里得了一句切实的承诺,第五琦很是兴奋,又试探的问道: “敢问大夫,新钱法……” 一提到新钱法,秦晋还是委婉的表示,尚在考虑之中。秦晋见第五琦满脸的不甘心,便决定与之探讨一番。 “新钱之法的初衷是好的,但你可曾想过么,只增加少量的铜便要抵上数十倍的面值……”秦晋忽然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够直接,便有换了种说法,“开元通宝每文重二铢四丝,其中铜七铅三,你现在只打算增加一成的铜来铸造新钱,以一当五十钱……可曾想过百姓们会遭遇到何种困难吗?朝廷用这种新钱去换他们的旧钱,一钱便可换五十钱,又与抢钱何异?长此下去,米价必然飞涨,到那时,你这新钱不但解决不了朝廷府库的危机,恐怕还有更大的危机会因此而出现啊……” “这……” 新钱换旧钱是第五琦的盘算,这样可以不用加税就从百姓手中挤出一大笔钱来,可在秦大夫的口中似乎这么做会导致更严重的问题,他在短时间内是想不透其中的因由,然而出于对秦晋的信服,他觉得既然有这种担忧,可能就不无道理吧! 说实话,在此之前,第五琦是认为财货之事并非秦晋所擅长,如果对钱制改革过多的干涉,未必是件好事。但从他今日的分析来看,又似乎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秦大夫也能说出一套听起来很有些意思的道理,虽然其中的因果关系一时间难于理解,但最终还是打消了继续劝说的念头。 “既然大夫对铸造新钱还有疑虑,那便暂且搁置就是,只是府库的燃眉之急实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眼看着就到了年关,官员的俸禄如果不能按时发放,恐怕对人心将极为不利……” 秦晋思忖了一阵,官员俸禄的确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正所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更何况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仅仅是刚刚夺权的御史大夫呢? “官员的俸禄一文都不能少,这一点不容置疑,不过如何发放俸禄,还是可以有许多商量的余地……” 第五琦不明白秦晋的话中之意,由于他在进入了政事堂以后就专门户部的运转,是以极为关心这些问题,大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说穿了还是想让秦晋给户部弄点钱,以解决燃眉之急。 秦晋的手里虽然掌握着百万贯钱,但那是要投入到教育改革上的,一文钱都不能挪用,一旦挪用了再想从别的地方挤出来这笔钱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你看这样如何,以朝廷的名义发债,号召富户权贵们购买,利钱么,就按市价的高标准施行,债期可以分为数年不等,只要到期便可如数兑换……” 这也是有病乱投医,秦晋想到了债券这种东西,以国家的财政作为担保发行债券,向国民借钱,总比明目张胆的搜刮要好得多了吧?至少有借有还,不会过于难看了。 但是,秦晋说完这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很难实现的,若在盛世之时,发行所谓的债券难度并不大,只要找几个有地位有威望的带头购买债券,再辅之一大量的宣传,跟风者自然会如云而至。 如果是乱世,情形又另当别论了,朝廷上的当权者一年数变,尤其是长安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无论官民都已经对朝廷的信心将至了最低,怎么能使官民放心的将钱借给朝廷呢? 万一哪天再出点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朝廷再不认这笔帐,那可就是亏的血本无归。将心比心,秦晋自问若是换了自己也绝不会拿出大把的真金白银来购买这种连废纸都不如的债券。 “大夫此计甚妙!下吏敬服不已!” 第五琦的反应却出了奇的兴奋,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金钱就在眼前一样。秦晋摇头笑道: “想法虽好,实施却大有难度。” 第五琦又道: “既然有朝廷作担保,又何难之有呢?如果大夫信得过下吏,此事便交由下吏去办,下吏肯定能从那些肥的流油的富贵人家手里借到钱!” 秦晋当即一拍大腿。 “好,便交由你去做!” 第五琦的确是个颇有些能力的人,秦晋见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便将此事交给了他。 “下吏这就回去谋划一番,有了具体章程再向大夫汇报。” 很快,第五琦兴高采烈的去了,夏元吉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刚刚对秦晋与第五琦两个人的对话懵懵懂懂,实在插不上嘴。 “第五琦的能力也算出众,就怕他急功近利,坏了大夫的名声。” 夏元吉这当然不是在给第五琦穿小鞋,以他对第五琦的了解,此人做事常常不按常理和规矩,急功近利之下做出来的事,十件里往往有八件是出格的,如果不提醒一下秦晋,就怕事后万一引来埋怨就不好了。 对此,秦晋倒不甚担心,反正最终具体的决定权还在他手中,如果第五琦拟定的章程过于激进,便搁置就是。另外,他也实在很是好奇,这个人究竟能用什么办法使那些富户权贵么乖乖的掏钱购买债券呢? “无妨,先试试看,府库里一文钱都不剩了,否则又拿什么给官员们发放俸禄呢?” 夏元吉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他的建议。 “大夫莫不如提倡节俭,以身作则,那些官员们有几个敢说不字?” 在夏元吉看来,与其让大家都往外掏钱,不如所有人都不发放俸禄,这样处置,或许怨言还会小了不少。 其实,这个办法秦晋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季的俸禄发放不了,下一季总要补上的,一样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实在补不齐,就只能一个月拖一个月。到头来把官员们拖得怨声载道,情况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可持续发展的,发行债券的事第五琦如果能捣鼓成了,府库将会有大笔的钱入帐,刨除了日常开支,完全可以以钱生钱,一旦能够收支平衡,自然也就不怕钱还不上了。 第九百八十章:兴办新学校 “先看看第五琦能不能将发行债券的事办成,如果不行,再另想办法。” 在这件事上,秦晋的口风很紧,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他可以放手让夏元吉去整肃朝廷风气,任意处置有问题的官员,但是涉及到财政上的问题,他还是不敢放手让这些不顾后果的人瞎折腾。 毕竟史书上记载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第五琦的新钱法搞的危机深重,这种饮鸩止渴的悲剧,秦晋绝对不希望它重现。 “第五琦还要负责盐铁官办,夏相公以为让他用什么名义去办这个差事合适呢?” “他本就是户部侍郎又判度支,而今再以宰相头衔去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便会有足够的职权了。” 对于朝廷的官制和一些旧有的规则,秦晋毕竟了解的不如夏元吉,这些名目上的事情,也只有夏元吉这种在朝廷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官场老油条才摆弄的明明白白。 “好,就按照夏相公的意思,让第五琦再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 盐铁转运使的权力虽然不大,但却是个肥的不能再肥的缺,现在让第五琦管理诸道的盐铁转运,就等于将金山银山交在了他啊的手中。回到中军帅堂以后,他就将这些事与前来汇报办学事宜的章杰商议了几句。 章杰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第五琦这个人并非君子,一旦放手给他大权,可能会做出一些损公肥私的事情来。 对此,秦晋只得叹了口气。 “君子未必就是能吏,反之,能吏也未必是君子,不管怎样,只要能办好差事,又管他是不是君子呢?假若办不好,或是办砸了,自有国法约束着……” 秦晋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如果第五琦果真有负所托,做出了后果极为严重的事情,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刽子手的刀血快着呢! 尽管如此委婉,章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杀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希望第五相公不要辜负了大夫的信任!” 章杰说话时觉得很别扭,秦晋出于低调的原因不肯再晋升官爵品秩,现在仅以御史大夫的本官就领导着政事堂诸位相公,这在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紧接着,章杰又说起了办学诸事,他所负责的不仅仅是一个神武军预备学堂,由朝廷出资办学,招收预备学生,以作为科举取士的人才储备,本意是好的,但民间却并不了解其中的根由,许多人是持着怀疑,甚至是防备的态度的,尤其是世家大族更对此抱有着深深的戒心。 比起这些问题来,更大的难题是缺少足够德高望重之人的坐镇。如果都是这些新近崛起的官员在操持诸多事宜,最终的号召力也就仅限于此了。 章杰提出的这个问题是秦晋之前所忽略了的,从前他只认为有了钱,一切就可以顺理成章,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所谓师资师资,应当一个都不能少。 “朝中赋闲的老臣有许多,若能择合适人选自当予以重用!” 章杰叹道: “老臣虽多,德高望重的却是凤毛麟角啊!” 他这么说是比较委婉的,真实原因则是赋闲的老臣里绝大多数都是对秦晋心怀怨言的,就算有些人不曾表露过,也很难站在秦晋一边。秦晋要办学,自然是希望入学的士子们成为他忠实的拥趸,如果让一个对秦晋心怀不满的人管理学生,恐怕便事与愿违了。 “除了老臣的人选以外,下吏以为既然要设立学校,朝廷也应该相应的设立机构,本来国子监是最合适不过的,但国子监中多是贵族子弟,早就烂透了,风气也糜烂不堪,如果让士子们进入国子监,只会让老鼠屎臭了一整锅粥!” 章杰对国子监是抱有怨念的,这种地方大抵相当于汉代的太学,原本是为天子招揽人才,培养人才之用。不过到了现如今,已经成了贵族子弟们混吃混喝的地方,无非是多了个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可以给自己脸上贴一层金。 秦晋对此也有些耳闻,便道: “看来还得在国子监之外另设机构,带领新学风气才是!” “下吏建议,将现有国子监的名头摘除,让新学士子们的汇集之所当起国子监之名!” 秦晋摇了摇头。 “这样太麻烦了,既然国子监早就被纨绔子弟们搞臭了名声,不如就让他继续臭下去,新学士子们可以另设机构,另起名字!” 章杰的脑子十分活络,马上就顺着秦晋的话说道: “古之尧舜为教化百姓而设成均,大夫既有意让新学士子们担当梁柱重任,不如便教成均监!” “大好!” 秦晋对这些表面文章向来不怎么在意,但章杰想的也的确周到,成均监其名既有寓意,又暗合了世人崇古的风气,的确再合适不过! 忽然,秦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物。 “有了,若由此人判成均监再合适不过!” “大夫属意何人?” “房琯。” “竟然是他……” 听到了房琯之名,章杰忍不住说了一句,然后又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低下头去。 房琯做过政事堂的宰相,又曾领兵攻打洛阳,算得上是出将入相的典型,在威望和资历上绝对够格判成均监了。只可惜他率领的东征大军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半世英名也在那一役付之东流。当然,如果没有房琯的失败,秦晋和神武军现在恐怕也还没有崛起的机会,可能依旧在长安周旋于天子与大臣们之间,勾心斗角呢。 “房相公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只是……” 章杰并不了解房琯在河南的所作所为,在他的印象里,房琯与那些被强制赋闲的老臣们没有什么区别,对秦晋的态度也都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果将此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就怕秦晋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则,房琯因为兵败获罪,本来已经是必死的了,多亏秦晋的力保才幸免一丝,如果此人能知恩图报,也不是不可能。 秦晋既然认为房琯比较合适判成均监,就自有他的考量。首先,房琯并不是崔涣那种一根筋的人,对于功业的渴望还是远远超过了崔涣这种人所坚守的东西。而秦晋恰恰可以给他实现功业的机会,正所谓两利则和,此人淡然也就没有站在对立面的理由了。 “是时候将房琯从洛阳召回了!” 两人正商议时,外面有军吏急急的赶了进来。 “禀大夫,李辅国已经被解送到京了!” “谁?” 不仅章杰,就连秦晋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想到李辅国这么快就被活捉,而且已经押送到了长安。 “是死是活?” 秦晋现在关心此人究竟是死是活,还有更深层的考虑,如果是活的,就可以将李辅国再一次当做长安官民们泄愤的出口。 首先,宦官的名声的确历来不好,再加上李辅国在长安当权的三年间,就没做过什么好事,虽然不曾向鱼朝恩那么明目张胆的大肆残杀政敌,可被他迫害过的人数量同样也不少,恨不得致其于死地的人没有上万也得有数千。 “将李辅国带到帅堂来。” 秦晋想见一见被活捉以后的李辅国,章杰则马上劝阻道: “大夫不必再见此贼,甚至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全部交给有司处理,该杀便杀,该罚便罚!” 他劝秦晋不要见李辅国,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秦晋和李辅国两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长安和灵武之间的博弈,朝臣们此前可都看在眼里。现在李辅国成了阶下囚,如果秦晋少有举止不当,就坑能落下个挟嫌报复,气量狭小的名声。 对某些人而言,这种名声无关痛痒,大可以不在乎。但以章杰看来,对秦晋却重要的不能再重要了,因为秦晋绝不会止步于权臣,若要再有进步,则必须时时爱惜自身的羽毛,名声上再不能多添任何一点瑕疵。 秦晋也马上意识到了章杰的用意,便又下令: “将李辅国移交给京兆府,由京兆尹李光弼亲自负责审讯!” 李光弼这个京兆尹的地位一直很尴尬,作为傀儡天子李承宏提拔起来的官员,一直被神武军系的官员排挤在外,但秦晋却知道李光弼在此前是受了杜乾运的劝说才答应下来投靠李承宏的。此人之所以肯于牺牲名节,所为的还是其心中坚信的大义。这种人可以不计名利,秦晋当然也不能做那种卸磨杀驴的事情,因此尽管不断有人向夏元吉弹劾他,他始终都不同意夏元吉免掉李光弼的京兆尹之职。 夏元吉早就盯着京兆尹的位置垂涎三尺,朝廷以往有不成文的规矩,当宰相之首的必须要把京兆尹的人选掌握在手中,只有如此才会名副其实。在世人看来,是秦晋对李光弼宽宏大量的提供了保护,可此人却不知感恩,竟屡屡针对了一些神武军中触犯临时条例的将士。 因此,由李光弼作为主审官,的确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第九百八十一章:安西起波澜 一场大雪掩盖了长安城内所有的狼狈,太阳已经早早露出了头,但解除宵禁的钟声却迟迟没有响起。宽敞的街道上空荡无人,只偶尔有一队队神武军士卒匆匆走过,赶往指定地点交接换防。 这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间段,只要宵禁解除,蛰伏了一夜的人们就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走出家门,整座城也就顿时苏醒过来。永兴坊外大街上,一队骑兵急急驰过,与城内巡防军卒的鲜衣怒马不同,这些人满身的尘土,胡子拉碴,许多人的衣甲上甚至还有已经发黑的血渍。 “郑兄弟不必着急,这个时辰秦大夫刚刚歇息,不如先回家中洗漱洗漱,换身干净衣服,歇息一阵,再来也不迟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邋遢道袍的道人,正是被秦晋留置在岐州等地彻底肃清吐蕃残敌的清虚子。现在岐州各地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清虚子便奉调返回长安,谁知在半路上又遇到了避难在外的郑显礼。 郑显礼作为最早追随秦晋的老人之一,一直任着军器监丞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差使。恰恰也正因为此,在历次你死我活的内斗中,竟没人将他当做一回事,是以也就无惊无险的撑持了三四年之久。 当然,秦晋让郑显礼任军器监丞绝不是投闲置散,而是军器监负责武器督造,神武军的战斗力又与火器直接挂钩,只有不断的将火器进行改进而尽速生产,才能使得神武军的战斗力提升得到保证。 除此之外,秦晋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在至德元年时,就把武器配给的权力争取到了,所以郑显礼还兼判兵部库部司郎中。 神武军在武器分配上从来没有受到过刁难,也都归功在郑显礼的身上。 这种情况直到至德三年的秋天,也就是数月之前,也就是长安陷落才发生了改变。郑显礼和李辅国一众人合并在一起,护着天子李亨离开了长安。后来又经过了一系列的内讧,郑显礼被李辅国迫离了天子身边,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大山里躲藏,静待时机。 最近,郑显礼才听说了长安克复的消息,因而便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随从赶回长安,恰巧在路上就遇到了清虚子。两人虽然不是很熟络,但在路上却颇聊得来。 清虚子得意洋洋的讲诉了神武军是如何利用吐蕃内部的矛盾将二十万人打的土崩瓦解。郑显礼听罢,不由得啧啧连声,秦大夫现在用兵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阵战之上,以少胜多,以弱盛强,以计用智才是出神入化的根本啊! 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长安,多亏有清虚子的通关凭文,这才在宵禁解除之前进入了长安。长安日出开城门,日落关城门,与宵禁的时间并不完全重合。郑显礼急着见到秦晋,是以纵马疾驰,清虚子劝他先休息一阵再去自然是好意。 郑显礼却道: “真人不知郑某心中情绪,到了长安,哪里还有耐性去洗漱睡觉了?直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大夫!” 清虚子知道秦晋的作息习惯,从来都是深夜处置公务,直到鸡鸣日出才睡下,一日只睡不到三个时辰,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起来的。 别人不知道郑显礼在秦晋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清虚子却是知道的。清虚子掌管火器营,与之打的交道不算少,当然清楚军器监与秦晋的关系。 “好吧,谁让你我一见如故呢,贫道这就陪着你去见秦大夫!” 果如清虚子所料,秦晋刚刚躺下睡着,就被军吏轻轻的唤醒。 “大夫,军器监丞郑显礼求见。” “谁?” 秦晋睡得迷糊,一时间没听清楚,那军吏就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一骨碌从军榻上坐了起来,甚至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便踩在了冰凉的地上。 “快,快请到这里来见我!” 秦晋甚少在安寝的私人地方接见官员,那军吏心下一愣,又赶忙退了出去,不多时,粗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郑兄这几日都去了何处?我翻遍了长安城也没寻到半点踪迹。” 实际上,秦晋在进入长安城以后,第一时间就得知了郑显礼失踪的消息,而且郑显礼在长安城中虽然置办了宅院,却并没有娶妻生子,别人不知道,秦晋却是知道的,郑显礼人过中年,始终都不考虑成家的问题,是时刻都做好了逃难的准备。也是因为如此,郑显礼失踪了,秦晋想找个可以补偿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郑显礼因何做如此想法,还不是因为神武军与天子之间的矛盾? 现在得知郑显礼并未死,秦晋很高兴,从新安起兵开始,一直跟着他的人不多了,当年与其一同出生入死的陈千里早就成了陌路之人,唯有始终默默无闻的郑显礼。 “长安陷落时,护着天子离开,后来李辅国觉得我碍事,屡屡为难,所幸就一走了之,反正我也不待见那手脚都动弹不得的天子。” 郑显礼在这几个月里没少吃苦,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些经历,便转而道: “现在关中局势已经底定,军器监也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总让我这个阵战厮杀的汉子耽搁着,唯恐坏了事,不如让我到阵前去,杀他几个叛贼,也痛快痛快,这几年在长安城可憋得嘴里能淡出鸟来!” 对于郑显礼这个带兵打仗的人,秦晋早就想好了用在何处,却没想到他如此的急躁。 “如今局势底定,郑兄弟也该考虑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了,一旦上阵就是刀口舔血,如果总是这般孑然一身,秦某看着也于心不忍啊!” 郑显礼呵呵一笑,满不在乎道: “不怕秦大夫笑话,俺在阵前厮杀惯了,若成了家,便有了拖累,哪里还能痛快厮杀了!” 话虽如此说,秦晋眼能看不出他眼睛里的渴望呢? “这事不能草率,京中的官员权贵,哪家好女儿郑兄弟如果看得上,便包在秦某身上。” “这些都是小事,说正经的,大夫何时也让俺领兵,到河北去,准定将史思明首级取回来。” 说到河北,秦晋沉吟了一阵,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郑显礼心中起急,便道: “河北眼看着也要底定,再不去怕是连口肉都吃不上了……” 秦晋马上意识到郑显礼误会了,便直言道: “郑兄弟去河北,不如去安西,自打天宝十五年安西军陆续都撤回到了关内,安西的局面也大不如前,除了吐蕃人,还有大食人,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几年,河西、西域之地恐怕就要尽数丢失了!” 提起安西,郑显礼也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秦晋会在这个当口提起安西。 “我大唐在 西域积威百年,短短三两年,西域那些宵小们还不至于如此……” 秦晋从书案上抽出了一封公文,摆在郑显礼的面前。 “你且看看,安西送来的书信。” 郑显礼拿起公文,见日期落款是长安陷落以前,讶然道: “难道安西遭人袭击?” 不过,打开公文,其中的内容则更令其震惊,但也在意料之内。 “梁宰这是要拥兵自立吗?” 安西节度使梁宰一直不奉调入京,李亨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并没有逼迫其过甚,但张皇后掌权以后以天子名义下诏,令其回京述职。得到的结果就是这封呈送兵部的公文。 秦晋轻描淡写的问道: “何以见得,梁宰打算自立?” “什么突厥内乱,居于碎叶城的突厥可汗有意叛乱,这都是梁宰不回来的理由,朝廷上的人不明白,俺在安西多年可是知道底细的,突厥可汗早就成了笼中鸟,笼中虎,可汗牙帐的亲卫兵不满千人,拿什么作乱?就连西域河中的蕞尔小国都能轻易灭了它!” 这也是秦晋的判断,他知道梁宰一直有这种心思,现在打算趁着中原内乱,拖延观望,说不定也能学那秦末的赵佗自立为王。 “所以啊,河北重要,安西也不容有失,眼下对西域最熟悉的人,恐怕除了郑兄弟以外,便没有人更合适了!” 这个转折太过突然了,郑显礼兴奋的有些呼吸急促,但马上又脱口而出: “不仅仅是俺,最合适的当封大夫莫属啊!大夫现在已经捋顺了朝廷上下,不如让朝廷将封大夫请回来,也好过在幽云之地苦熬。” 秦晋微微摇了摇头。 “我又何尝不想,但此一去来回就要两月时间,错过了今年,恐怕就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动身往西域去……”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深冬,到那时大雪封山,封路,别说人,就连野兽都难以通行。 郑显礼略显失望,但仍旧难言激动情绪。 “俺只怕声威不如封大夫,到了安西,万一有负大夫所托,便……” 秦晋当即打断了郑显礼的话。 “秦某说郑兄弟行便行,梁宰垂垂老矣,并无与朝廷抗衡的资本,若要负隅顽抗,便擒贼擒王,杀掉干净!” 第九百八十二章:报复反成拙 秦晋的话让郑显礼一激灵,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秦大夫竟变得有些陌生,但眨了眨眼睛之后,却又觉得这还是那个深沉中透着几分和善的秦晋。 “梁宰毕竟是安西四镇的节度使,如果说杀就杀,恐怕会在安西造成不利影响,俺认为还是以怀柔手段为好!” “斩杀梁宰不是目的,重要的是震慑住孤悬于外的那些封疆大吏,如果以为距离朝廷路途遥远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最终换来的只能是身死名败!天子在至德元年就曾有意让梁宰率军返回关中,以尽快平定安禄山叛乱。但梁宰却屡屡找出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现在竟还弄出了莫须有的理由,如果朝廷对此视若不见,那么其他地方的节度使必然会有样学样!” 实际上,江南地方的节度使比起梁宰来也没强多少,对朝廷一样是阳奉阴违,尤其在神武军掌控了地方以后,更是不拿朝廷的使者当回事。说起来,这都是永王李璘造反带来的余波。 如果李璘不在江南造反,李亨也就不会在江南和淮南设置那么多的节度使,假使没有这么多节度使,朝廷眼下何至于面临诸多掣肘呢? 比起江南地方不同,安西的问题相对就简单了许多,吐蕃刚刚元气大伤,秦琰也率兵进驻布达拉宫之侧,短时间内吐蕃对西域的威胁算是解除了,北方的回纥此时正陷于内乱之中,纵使有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因而,现在是解决安西问题最佳的时机,一旦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秦晋将此中的详情细细分析道来,郑显礼暗暗惊叹,想不到解决安西隐患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牵连。 不过,吐蕃的情况也让他着实吃惊不小,想不到盛极一时的吐蕃居然在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就完蛋了,唐朝驻兵在赞普的宫殿之侧,这与灭了它也没甚区别了吧? “俺还是有个疑问,玛祥仲巴杰是当世枭雄,怎么可能犯下这等严重的错误?” “郑兄弟还不知道吗?玛祥仲巴杰已经被斩首了,其首级至今还挂在长安通化门呢!” 郑显礼一早是从西面入城,自然不曾见过玛祥仲巴杰的首级,但也听清虚子说过,最初他还以为是那个说话常常夸张吹嘘的道人随口说说,竟不想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俺回来时听清虚子提及,吐蕃余孽占了灵武,怕就是玛祥仲巴杰死后没了去处的残部吧?” 这也是秦晋马上要提及的重点,灵武绝不可能任由吐蕃人占据,之所以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是在考虑由谁领兵合适。现在郑显礼回来了,当然就成了不二人选。只要郑显礼有了收复灵武剿灭吐蕃余孽的功劳在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其为安西副使,收拾梁宰也必然会顺理成章。 “若要郑兄弟领兵五万,多长时间可以收复灵武?” 郑显礼思忖了一阵,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算上行军,一个月足以,军器监最新造出的火器,不知大夫装备了多少?” 秦晋大手一挥,说道: “军器监的火器,用多少便调拨多少,绝对足量供应!” “既如此,或许还能再提前三五日!” “不求快,只求稳!一旦克复灵武,节度副使的册书便会紧随而至,大军由灵武直接转进河西!” 说到此,秦晋长长的打了个哈气,毕竟一夜未睡,实在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郑显礼便当即告退,好让秦晋休息。 出了中军帅堂,定好在此处等他的清虚子不见了,郑显礼也不奇怪,这个清虚子说话做事总是有一股浮躁的劲头,说过的话不作数怕也是常事。但是,秦大夫既然如此重用这个惯常装神弄鬼的道士,此人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战马的缰绳,刚要上马,却听后面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叫着: “郑将军慢些走,等等贫道……” 郑显礼回头一看,却是清虚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清虚真人还没回去歇息?都赶了大半夜的路,也该解解乏……” 清虚子嘿嘿笑道: “解乏自有去处,郑将军何不随贫道去解解乏呢?” 郑显礼见他故弄玄虚,想想自己暂时也没有去处,家宅一定在吐蕃人占了长安以后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索幸就跟着清虚子去他说的解乏之处看看。 清虚子又对郑显礼身后的随从们一并挥手: “兄弟们也一同去吧!” 两人并骑离开中军辕门,却被一个中年紫袍官员瞧见,那官员轻轻皱眉,向当值的军将询问身份,得到答案以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秦晋刚刚躺下,军吏又来禀报,第五琦求见。 第五琦昨日才保证了将盐铁*的事宜经办妥当,今日一早就急急来见,莫非已经有了结果?念头及此,刚刚抵挡不住的困意也在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到帅堂后的内堂接见此人。 孰料,第五琦见面之后,第一句话提及的却是郑显礼和清虚子。这两个人当街纵马,违反了宵禁的条例,按律应当治罪。 第五琦今日一早便来求见秦晋,所为的正是此事,清虚子和郑显礼不太清楚长安城内宵禁时严禁巡防将士以外的人当街跑马的规矩,两个人不但跑了,还大摇大摆的直进入神武军中军帅堂。 得了举报之后,第五琦觉得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给予严惩,否则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得知这位宰相一早急急来见竟只为了此事,秦晋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也意识到,清虚子和郑显礼确确实实违犯了临时治安条例,惩罚怕是在所难免。 不过,秦晋经历过太多的政治斗争,早就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背后或许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否则也不至于两人刚刚返回长安就被人告到了政事堂。他细细的盯着第五琦,以判断是否此人故意找茬针对清虚子和郑显礼,好一阵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审视。 第五琦也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而来十多年的人,就算有什么图谋,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就露出了马脚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该怎么处置就按照条例处置,就算秦某对他们多有重用,也不是违反条例而免罚的理由!” “大夫英明!既如此,便不再打搅大夫休息……” “慢着!” 秦晋叫住了打算告退的第五琦。 “秦某想知道,何人举报了清虚子与郑显礼?” 第五琦不假思索的答道: “兵部员外郎李凯芳” 秦晋觉得奇怪,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而且也从未听说郑显礼和清虚子有过在长安树敌的行为。 “当时宵禁尚在,以这个李凯芳的品秩,怕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公务可以在街道上通行吧,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第五琦被问的一愣,马上反问道: “莫非大夫有意包庇此二人?” 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秦某并无此意,但若背后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也要揪出此人来……” 说穿了,他不会包庇郑显礼和清虚子,当街纵马也不过是抽一顿鞭子而已,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但在此事背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要为此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政事堂近来正在各部推广歇人不歇差事的风气,李凯芳这几日负责府库甲兵的清理,为夜半当值,今早交班之后返回家中,正好撞见!” 秦晋眯着眼睛,点头道: “这个李凯芳倒是奉公嫉恶,很好,很好!” 此事揭过,秦晋也不问第五琦盐铁*的事办得如何,他相信仅仅一两日的功夫恐怕连头绪都理不出来呢,秉持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在第五琦专门汇报之前,便也不反复的询问。 第五琦返回政事堂以后,脸上一直阴沉着,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子,原本想在秦大夫面前露露脸,显示显示自己的公正不阿,不想竟一巴掌拍在了马蹄子上。很显然,秦大夫十分在意那个叫郑显礼的军器监丞,他在懊恼自己在此之前怎么就没调查一下这两人的底细呢? 最初,第五琦觉得在神武军立功受赏的名单里没有这两个人,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并非秦晋的亲信,拿来做一做垫脚石也无妨。 “李凯芳啊李凯芳,莫怪某无情,只怪你不开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个不该得罪的人就是秦晋,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第五琦本来颇为看重李凯芳,打算过一阵便将其提拔为兵部三司的郎中,现在一切都泡汤了,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气量太过狭小。郑显礼兼判兵部库部司郎中,想来在公务中不甚得罪了李凯芳,被记了仇,第五琦深谙这些官场中的腌臜事。虽然秦大夫没有提及收拾李凯芳的想法,可第五琦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想在秦大夫的前面…… 一念及此,第五琦的脸上浮现出死死冷冷的笑意! 第九百八十三章:惊闻噩耗声 第五琦很快找来了大理寺卿周文正,让他查查户部员外郎有没有作奸犯科的腌臜之事。周文正很是惊讶,他对朝廷眼下的情形看的还算通透,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虽然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当却风传被新晋宰相第五琦看重了,正打算大力提拔呢! 朝野上下现在都知道,朝廷打算改革经济,填补岁入亏空,而第五琦正是人皆认可的经济之臣,得到重用乃顺理成章之事。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日子里各部中绝大多数有能之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李凯芳在兵部的能力也算有口皆碑,所以他能得到第五琦的赏识,旁人并不奇怪。 周文正奇怪的是,第五琦昨天还在政事堂夸赞了李凯芳,如何今日就要查他的腌臜事呢?这是不是也太有些反常了?事情反常则必有妖异之处,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很容易就能嗅出其中的问题来。 所以,周文正一边眯着眼睛细看第五琦,一面迟疑着发问: “李凯芳风评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吧?” 第五琦手中忙碌,在公文上笔走龙蛇,只微微抬了下眼皮,说道: “查查嘛,不查怎么知道有没有,无则加勉,有则……”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恰在此时公文中的一些内容好像让他很生气,除了重重的“嗯”了一声,又抻了抻手臂,以双手按压着发紧的太阳穴。 “下吏明白了!” 周文正自问已经对第五琦的意思心领神会,作为朝廷上幸存下来的边缘人物,他当然不敢得罪这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放眼满朝上下能得政事堂和神武军都认可的人物,已经是无出其右了。 仅仅一天的功夫,大理寺丞就捧着一叠公文来汇报案情了,果然是不查则已,一查都粘着满屁股的屎。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居然在短短的三年功夫里敛财达数十万贯,就连第五琦都吃惊不已。 看着厚厚的案卷,第五琦心底里竟泛起了一丝丝的惋惜,如此敛财能手就这么牺牲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但他马上又吁了口气,谁让这厮眼睛擦不亮呢,得罪哪个不好,偏偏就摸老虎屁股。 “李凯芳啊李凯芳,别怪某辣手无情了!” 眼下对于第五琦而言,讨好秦晋显然是最为重要的。 调查李凯芳的问题,他本可以安排自己的亲信去做,但为了使吃像不过于难看,让无党无派的周文正插手进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某知道了,李凯芳的案件,你们大理寺秉公处置就是,也请转告周寺卿,不必有任何顾虑,但凡发现贪赃枉法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自打夏元吉做了政事堂宰相之后以后,在朝廷上下掀起过多起风潮,而这从来不曾被朝廷重视过的贪腐敛财,也成了官员们获罪的重要原因。 一时之间,那些有过金钱瓜葛的官员们终日惶惶不安,为了不至于丢官罢职,甚或是破家人亡,都一门心思的巴结着这些作为后起之秀的当权者。 兵部廨房,郑显礼再次回到此处,直有恍若隔世之感,想想在长安蛰伏的三年间,终日游走于兵部与军器监丞之间,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默默无闻又有惊无险的日子。可直到在外面流浪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真正向往的还是金戈铁马的日子,近年以来,哪怕在睡梦中也忘不了安西时东征西讨的痛快日子。 在公署衙门间行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一整套繁文缛节,早就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此时正堂内当值的侍郎并没有到来,廨房内也只有一位同为郎中的同僚,郑显礼客气的拱拱手,就打算到惯常属于他的位置上熟悉公务。俗话说,撞一天和尚撞一天中,既然还在兵部与军器监内任职,就总得尽心尽力完成未竟之工作。 岂料那平日里素来冷淡的同僚郎中竟极为殷勤的起身还礼,又来到郑显礼身侧嘘寒问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郑郎中刚刚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吩咐吾等去做便是,千万不要客气啊……” 郑显礼又吃了一惊,兵部的这些郎中可都是鼻孔朝天的角色,平日里交接公务若没有打点或是关系,都得给你拖上个十天半月,崔上几句就是满脸的不耐烦,今天都吃错了药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刚刚他进入兵部大门开始就觉得气氛异于往常,半路上遇到的几个书令史也都是殷切的行礼问安,这可是太反常了。 出于礼貌,郑显礼含混的客套了一番,就打算继续翻看公文。但那同僚却期期艾艾的又说话了: “往日里兄弟在公事上有得罪地方,还请,还请海涵,见谅,毕竟,毕竟私谊不能碍了公事……” 到此,郑显礼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诸位今日如何都奇怪的很?我不过也就是个兵部郎中,值得这般小心翼翼?” 闻言,那郎中才又憋出了一句话来: “没听说吗?政事堂第五相公那里已经传出了风声,打算为君叙功,破格擢拔为侍郎呢?” 说话间,他又用眼睛瞥了一眼公廨外正堂的位置。 “用不了几日,郑君便要到那处办公了……” 这个答案大出郑显礼的预料,他昨日和秦晋商定的是要领兵到灵武作战,现在忽然有风声说要升自己为兵部侍郎,一时间便有些糊涂,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郎中反问了一句之后,又压低了声音道: “郑君可能还不知道吧……知道今日为何没见到以勤于公事闻名的李员外郎吗?” 兵部中姓李的员外郎有三个,而已勤于公事闻名的则只有李凯芳一人,这一点郑显礼也是清楚的。 “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不开眼,得罪了郑君嘛?今日一早,已经被大理寺入府捕拿了,恐怕此刻正在大理寺的监狱中熬刑呢……” 说这话时,那郎中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早就听说李凯芳被第五相公赏识,马上就要被提拔为郎中,相信只要有些建树,三两年内做到侍郎的位置上也不是难事。多么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啊,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暗暗嗟叹,为什么这等好运气就到不了自己的头上呢!总算是老天开眼,让李凯芳这厮运气到了头,一脚踩进屎坑里,只想想这件事,做梦都能被笑醒了。 郑显礼有点厌恶的看着他。 “敢问黄兄,李凯芳因何事被下了大理寺狱?” 黄姓郎中的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打夏相公入主政事堂以来,严查作奸犯科之事,但凡有官员做出不法之事,罕有脱逃制裁的,大理寺既然抓了李凯芳,想必是有确实的证据,至于具体内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郑显礼的心中记挂着几桩今日急待了解的公事,是以李凯芳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在查阅了长安失陷以来,府库中留存的火器数额以后,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吐蕃人劫掠了大多数的刀枪剑戟和铠甲,独独对火器不闻不问,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毕竟再生产出同等数目的火器绝非三两个月就能完成的,而且这批火器中,有一种名为“炮”的铜铸长管形武器,经过近两年的反复试验以后,重量一再减轻,已经减至七百余斤,以*发射弹丸,射程可达一到二里,仅用两匹挽马就可以拖着安装轮子的跑车进行机动。 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秦大夫在三年前所罗列出的标准,但是这种带车轮的火炮经过郑显礼的试验,他认为只要补给充足,已经基本可以用于长途作战。 一想到这些秘密试验了两年的武器,郑显礼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黄兄,军器监府库中的火器,可曾有人动过?” 虽然籍册上标明了战后重新清点的数据,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了那黄郎中。 “火器?本来禁军对这些玩意是不屑一顾的,但神武军进驻长安以后,调走了不少的*……” 他猛的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第五相公曾经运走了一批铸铜的火器,叫,叫……” “火炮?” “对对对,就是火炮!” 郑显礼登时就急了,上前揪住黄郎中的衣服,厉声喝问: “说,运走了多少,何时运走的,用来作甚?” 黄郎中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激动,但年纪郑显礼是秦大夫身边的红人,也值得忍气吞声的巴结。 “早几日听说第五相公要铸钱,听说军器监库中存放了许多铸铜的火炮没用处,便,便都着人拉走了,听说是一点都没剩下!” 两年多的时间里,郑显礼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和能力,造出了七十门可以实用的火炮,现在说拉走就被拉走了,而且还要融了铸钱,他哪里还坐得下去…… 第九百八十四章:宰相观稀奇 丢下了惊慌失措的黄郎中,郑显礼便急吼吼的奔出了廨房,黄郎中不知何故,打算替第五琦解释解释,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影子。 郑显礼火急火燎的到了政事堂,却发现当值的是老相公夏元吉,堂内还有十几个忙碌不堪的书令史,简单的见礼之后询问清楚第五琦此时在何处,便又投胎一样的离开了政事堂。 “郑将军,寻第五相公何事,不急的话,老夫可以代为传达……哎,怎么走的这么快……” 夏元吉作为秦晋的重要心腹,自然对神武军系统的上下官员都研究的十分明白,这个郑显礼一向不显山漏水,但他在研究了此人的履历之后就敏锐的发现,事实和表面所见的绝非一致。 果然,第五琦的一系列动作都印证了夏元吉的猜想。不过,他是不会插一脚到这趟浑水里的,第五琦虽然能力不俗,但做事向来急功近利,许多时候的结果怕是要适得其反。所以,与其一动,不如一静。 夏元吉自打提拔了第五琦以后,身上的担子已经请了一半,至少那些催命鬼一般哭穷要钱的官员再也不来找他了,每日里都像苍蝇见了血一般的盯着第五琦。现在落得个耳根子清静,也正好可以腾出大把的精力,整肃朝纲风纪。 与秦晋有过几次深谈之后,夏元吉可以体会到秦晋对朝廷上人浮于事的现状,这里面自然也有许多针对两位天子的诸多诟病,听得他冷汗淋漓。可回到家中夜来静思时,又不难发觉,这位年轻御史大夫的许多想法实在大有见地。 若在天宝年或至德年间,朝中派系勾连错节,盘根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夏元吉就只打算安安稳稳的善终。可现在的朝局为之一清,以往的那些复杂斗争统统被扫进了阴沟里,朝廷上就是神武军一家独大,推行任何政策的效率都将是此前一甲子内最高的,有如此机会若不把握住做出些足以名言天下的大事来,便真就对不住自己了!所以,郑显礼除了为秦晋马前驱策以外,整肃风纪就成了他生命中一等一的重要大事。 今日郑显礼火急火燎的寻找第五琦,让夏元吉觉得秦晋手底下的这些人并不好伺候,第五琦这一计马屁是要拍在马腿上了。 好在第五琦对他这个恩师还是毕恭毕敬,他便寻思着要不要给第五琦一些提醒…… 城北神武军帅堂所在之处,郑显礼近辕门时,军吏再没有阻拦,而是在第一时间放行。 “第五相公可在里面?” “一个时辰前进去的,现在还没出来!” “那就好!” 郑显礼几乎是以飞一样的速度奔到了帅堂,迎面正撞见了春风得意而出的第五琦。猝不及防之下,两个人差点撞了满怀。第五琦看清楚与自己几乎撞在一起的人是郑显礼,脸上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郑将军何事如此急躁啊?” 知道郑显礼底细的人都不叫他此时的官爵,都以将军称呼,第五琦更是在秦晋处得知,郑显礼马上就要领兵赶往灵武与吐蕃余孽作战,一旦收复灵武赶赴安西,那就是另一个高仙芝和封常清。 与此等人物结好自然要好过结仇,更何况又是秦大夫看重的人呢? “下吏此来便是寻第五相公的!” 第五琦顿觉奇怪,自己和郑显礼并无公事瓜葛,他如此急三火四的来寻自己作甚呢? “何事,但说就是,某能做到的,又不违法度,便绝不含糊!” 郑显礼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了一阵,这才说道: “既不有违法度,又是第五相公力所能及之事……” 也许是这口气始终没有喘匀,郑显礼又顿住了,第五琦是个急性子,见他如此便道: “郑将军慢慢说,究竟到底何事?” “下吏此来就是为了军器监那七十门火炮啊!” 闻言,第五琦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 “还道何事,郑将军尽管放心,明日,不今天日落之前准定送还到军器监!” 铸钱的事因为秦晋的强烈反对泡汤了,那几十门火炮自然也就用不着了,现在又得知了是郑显礼的心头肉,那就更不可能轻动。 “谢天谢天!” 在得知七十门火炮并未被熔炼,郑显礼紧紧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态度也就缓和了下来。 “刚刚心急,冲撞了第五相公,还请不要怪罪!” 第五琦爽朗一笑: “郑将军说哪里话,都是为公事而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没那么多讲究,如果不放心,走,某便陪着郑将军去看一看那些火炮!” “不敢劳动相公大驾,再说……” 郑显礼只当第五琦是虚应客套,所以委婉拒绝,但第五琦却是有意结交,真心打算陪着郑显礼去看那些心肝宝贝的火炮,他可不想烧香烧了十里地,在最后这几步上出了岔子。 是以,第五琦不由分说就拉着郑显礼赶去户部库房。盛情难却之下,郑显礼只得跟着第五琦去了户部在城南的一处库房。城南的景象与城北则是两处人间。长安城周长近百里,被圈进城墙里的土地远远多于需要居住的人口,又因为人口主要都集中在北面,所以这里在极盛的天宝年间也是人烟稀少的,有大量的土地都处于抛荒的状态。 到了现在,越往南走空无一人的宅院和残垣断壁便越多,也只有穿行在其间才能切身的体会到身处乱世,与城北的繁华,简直判若天上地下。 户部的许多大物件不便与存放于寸土寸金的城北,是以就在城南另辟了一处仓场。 看守仓场的是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军,听说来了当朝的相公,激动的连连作揖。第五琦不耐烦的让他起来,赶紧带路去看看那些铸铜的大物件。 进得场院中,郑显礼一眼就瞧见了横七竖八胡乱摆放在里面的数十门火炮,好在铸铜并非铸铁,不易生锈,尽管经历了半月的风吹日晒,依旧闪着黄铜特有的光泽。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一门门火炮之前,伸出手来抚在炮身之上,久久不愿松手。 郑显礼对这些奇形怪状的武器也是有一个接受的过程的,从 最初的不屑渐渐转而好奇,又到后来的接受和笃信。火炮正是他以秦晋的设想和一系列图形以及文字描述历经数年艰辛才打造出来的。 他曾经将三十门炮尽数在校场排开,距离炮阵一里之外的则是上千个捆扎成密集阵型的草人,当所有大炮一同点火时,滚滚雷声如神将下凡,只眨眼的功夫上千个草人便一片狼藉。其震撼效果,让郑显礼第一次领略到了火器的威力,他也明白了秦晋因何对火器如此的痴迷。 有着丰富阵战经验的郑显礼还清楚一点,这种火炮更大的威力不仅仅在于杀伤,而是其毁灭性的打击预计震耳欲聋的滚滚爆响会严重的打击敌方士气,甚至有些士气低下的军阵可能都抵受不住炮阵的第一轮攻击就会做鸟兽散。 郑显礼曾不无遗憾的想着,当初在安西时,如果有这种利器,高仙芝也许就不会被大食人打的惨败而回,葛逻禄人也未必敢临阵倒戈。 然则,假设终究是假设,人永远要向前看,安西的局面还等着后来人进一步开拓。所以,有了这七十门火炮,郑显礼敢打包票可以凭此驰骋于河中之地,尽数收复药杀水与乌浒河之间肥沃的土地。 “郑将军,郑将军……” 第五琦一连唤了数声,郑显礼才猛的惊醒,从假想中回过味来。 “不知郑将军何以对这名为‘火炮’的武器如此在意呢?” 在郑显礼看来,所有的语言都无法来形容数十门火炮齐射所带来的震撼。 “如果第五相公有时间,下吏可以亲自演示一番!” 第五琦相信秦晋的眼光,既然秦晋如此看重郑显礼其人,那么被郑显礼视若珍宝的“火炮”就一定有惊人之处。是以,他也十分好奇,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某今日得闲,便一睹‘火炮’风采!” 这些火炮毕竟在仓场内露天放置了许久,同时郑显礼又得派人去寻他在军器监懂得操炮的下属,同时运送一批*和铸铁的弹丸过来,如此来来回回就用了将近三个时辰。 眼看着就要日落西山,第五琦的耐心正在一点一滴的被消磨殆尽,但又碍于此前说的斩钉截铁,不好自食其言,只得一再的耐住性子。 终于,一众军器监的公人们在彻底的检查了火炮的状况以后,开始为火炮装填*和弹丸,许多铸铁的弹丸体积稍大,难以用杆子捅进炮膛里,便有人手持锤子叮叮当当的往里面砸,看的第五琦频频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高看了郑显礼,如此闹剧一般的表演,能上阵杀敌?再说了,敌人能等着你们大摇大摆的敲锤子? 郑显礼还一再的拉着他远离炮阵,在他看来这都是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以至于对捂住耳朵的忠告并不以为意。 轰轰! 毫无征兆的,惊雷滚滚,地动山摇,第五琦霎时间便有如堕地狱之感…… 第九百八十五章:仓场之谈话 轰天惊雷,第五琦被震的身子发颤,耳朵嗡嗡直响,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因为他刚刚目睹了此生绝未见过的骇人场面。数十个实心的帖弹丸裹挟着热浪发出阵阵破空之声,在第一次落地之后迅即又弹跳向前,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四处飞溅,里许外的一处院墙,竟生生被砸的轰然倒塌。 第五琦曾经做过边军司马,也见识过阵前大战的境况,自问如果这七十门火炮面前的是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阵,其所造成的杀伤力简直难以想象。不论威力,单单就是这震耳欲聋,堪比惊雷炸响的火炮声就足以吓破一大群人的胆。 不过,郑显礼的脸上却没有第五琦所预料中的得意,恰恰相反,他的脸色十分严峻,似乎很是惋惜,又很是低落。 “将军试炮成功,何以愁眉苦脸啊?” 郑显礼指着不远处的炮阵,叹了口气。 ‘第五相公请看,炮阵中有五门火炮因为维护不利,已经炸膛,不堪使用!’ 第五琦顺着郑显礼的手指望去,果见有几门火炮在试射之后变得面目全非,触目惊心,原本厚重的铸铜炮管从炮身中断炸开,断裂的黄铜茬口闪着锋利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他暗暗咋舌,想不到火炮的威力竟如此巨大,就连任性十分之强的铸铜都能炸裂。 “难道这叫*的物什,威力竟能毁灭金铁?” 郑显礼默然点点头,损失了五门炮令他心疼不已,此时早就没了闲谈的兴致。然则,第五琦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能解开,便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抛了出来。 “*威力如此惊人,为什么不大规模的装备军队?” “如果装备了军队,是否有可能被敌国学了去?” “*的制造都需要什么东西……” 郑显礼整理了一下心绪,淡然答道: “秦大夫说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只在于用什么武器,关键是要有着坚定的信仰,钢铁一般的纪律,两者若都能做到,便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火器虽好,但技术过于简单,敌国只须假以时日研究,三五年内就可以造出来,所以啊,强军之根本还是在人!” 这番道理说的第五琦有些发懵,难道那些普通的军卒也要有坚定的信仰吗?那么,这个信仰又是什么?至于所谓钢铁一般的纪律倒十分容易理解了,神武军以军纪森严闻名于各军,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思忖间,第五琦的手便不经意抚在了断裂的炮身上,锋利的茬口登时就在他手掌心割了道一指宽的伤口,殷红的血液汩汩涌出,疼痛感令他猛的收回了手臂。 第五琦看着仓场上的炮阵,心里继续盘算着,*的造价他还不太清楚,但已经大致估计出了七十门炮所需耗费的黄铜,如果悉数铸成铜钱,可抵数十万贯。 同时,他又觉得,就算花费如此巨大的数额也是值得的。 “真想看一看炮阵歼敌时的场面,一定痛快极了!” 第五琦身负扭转财政亏空局面的重任,因而没有任何机会离开长安,更别提到灵武去观战了。 郑显礼道: “短时间内炮阵还不能形成预期的战斗力。” 第五琦问道: “这是为何?” “第五相公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操炮的都是军器监的工匠,他们都身负绝技,根本不可能上阵杀敌,因而需要另行训练炮兵,训练炮兵熟练的操控一门炮,并非三两日功夫可一蹴而就的。” 第五琦有点扫兴。 “难不成攻打灵武时,这些火炮就没甚用处了?” “也不尽其然,火炮依旧可以发射,但效率和许多战术动作是没法完整的做出来的!” 忽然间,郑显礼话锋一转。 “秦大夫说过,*除了可以用在铜炮身上,还能用在一种身管更细的“火炮”上面,粗细大致也就相当于长戟的木杆……” 第五琦觉得奇怪,火炮造成了长戟木杆的粗细,难道用来打蚊子吗? 紧接着,郑显礼就给出了答案。 “一旦这种火器问世,便可取弓箭而代之,以往训练弓手至少以一年为期,打造长弓也要三两年的功夫,弓手更要选拔身前体壮,尤其是膂力过人的军卒,这就大大的限制了弓手的规模。一旦有了这种细身管的火炮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非但几日功夫就能造出一把来,训练也只须三五日,同时又没有身体条件的限制,就算妇孺也可以轻易的操作……” 实际上,郑显礼在说这些话时,他也很难理解这种细身管的火炮怎么能够单兵携带操作,至于大规模的生产制造,以军器监工匠现在的水平,还远远达不到要求。 如果郑显礼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就更别提第五琦了,他觉得郑显礼是陷在了对秦晋的盲目崇拜当众,以至于秦晋说些什么都将被无条件的奉为真理。 在第五琦看来,有这些火炮就已经足够了,就算敌国能仿制出来,那也是三五年,甚至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了。 有这么长的时间,唐朝早就肃清了叛乱,继续开疆拓土也不是不可能。 郑显礼抬起头来,看看已经渐渐隐没在天边的一轮红日,说道: “不说这些了,眼看着天黑,就到了宵禁的时刻,无故纵马,可是要受罚的,昨日下吏便因为刚刚回城而不清楚治安条例而犯了禁令,今日有军法官送达了处罚的公文,二十鞭子是躲不过的!” 第五琦马上说道: “不知者便不怪,治安条例可以加上这一条……” 郑显礼知道,秦晋是绝对不会加上这一条的,他制定军法向来以简洁为标准,绝不会弄出一些杂七杂八的条条框框来解释每一条律例,这么做只能使军法执行的效率降低,从而耽搁了正经事。 他又想起了举报自己的李凯芳,此人举报自己违反条例,风格依旧,但说他在兵部员外郎任上敛财三十万贯,这就有些过于骇人了。 “不知第五相公听说了么,李凯芳因为敛财而被抄家,下吏与其有过不少公事上的接触,此人能力不俗,又修身极正,应该不会坐下这等事情,也许其中另有隐情也未可知呢……” 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第五琦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郑显礼是打算为这个举报了他的李凯芳求情。 不过,朝政之事可不是过家家,前一天还指证这个人有罪,第二天就无罪开释?显然,这种行为是极不靠谱的! “大理寺已经审结,证据确凿,难道大理寺卿周文正也有问题吗?” 周文正至于不至于,没人敢断定,但他手底下的僚属们可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第五琦马上从白费功夫的遗憾中醒悟过来,这个郑显礼看样子是个方正之人,此人口中的李凯芳似乎也很方正,难道当真是大理寺强行栽赃?他十分清楚官场上的各种规则,如果周文正打算巴结自己,就算李凯芳没有问题,也很有可能生生捏造出问题来。 他很情形当初自己没有亲自操刀,否则现时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好,某记下了,回到政事堂就着人去彻查此事,如果李凯芳当真冤枉,便准定还他清白!” 经过这一番谈话以后,郑显礼在第五琦心中的印象又深刻了许多,此人不计前嫌,能够秉公处事,如果在开元天宝乃至至德年间,恐怕在长安熬不过两年,就得因为不分眉眼高低被贬黜出京,弄不好就算破家身死的也屡见不鲜。 当然,世家大族出身的清流除外,像他们这些浊流出身的官员,除了左右逢源、曲意巴结还能做什么? 第五琦很清楚,自己能从户部侍郎平步青云而进入政事堂做了宰相,还不是因为巴结上了夏元吉?而夏元吉垂垂老朽,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混吃等死,如果不是因为秦晋的看重,又怎么可能当了宰相之首? 至于郑显礼,他越发的有点看不明白了,在秦晋的首先能人比比皆是,出身世家显贵的更是多如牛毛,为甚偏偏要对郑显礼这种直性子偏爱有加呢? 腹诽终究是腹诽,他万万不会挂在嘴上,也不会写在脸上。只见郑显礼郑重一躬,谢道: “下吏替同僚谢过第五相公!” 第五琦笑道: “某当真看不明白郑将军的行事,李凯芳不顾同僚情谊而举报你,你却不计前嫌为他说项,当真看不明白……” 郑显礼爽朗一笑。 “以事论事,郑某若因为些许小事就记恨同僚,岂非与那些小肚鸡肠的妇人一样了?” 这话说的第五琦脸上真真发烧,发红,他的处事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总而言之,哪怕是一丁点芝麻谷子的小事,他也要掰扯明白了,让针对自己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有如此,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想害他时,便会三思而后行! 第九百八十六章:冤狱终平反 离开仓场以后,郑显礼连夜去了城北中军帅堂,他要找秦晋要人,每门炮至少得有五人操纵,六十五门炮便至少需要三百二十五人。所以,他打算组建一个五百人规模的炮营。 眼看着就要开拔讨伐盘踞在灵武的吐蕃残兵,各项事情都得加快进程,就算炮兵不能训练成型,至少也得懂得简单的操炮规则,剩下的在战斗中慢慢历练就是。 秦晋习惯于夜间办公,所以入夜以后也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刻,郑显礼和第五琦去了城南仓场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据说这次试炮造成的巨大爆响,使得军民上下都紧张了好一阵,甚至还有人私下里传谣,称天鬼地鬼进了长安城。 长安就是如此,连夜都没过,谣言就能疯传的有模有样。 第五琦打算和郑显礼搞好关系这件事,秦晋是乐见其成的,但此人似乎有点自作聪明的针对了李凯芳。那日他说要揪出举报郑显礼的幕后黑手并非要打击报复,而是担心有人在拿郑显礼做文章,真正打击的是神武军。 很快密探就调查的一清二楚,李凯芳只是性格耿介了一点,如果因为举报神武军的人就被找借口栽赃抄家下狱,恐怕神武军的名声也要就此毁了。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秦晋并不急于纠正此事,他还要继续看一阵戏,看看戏中的演员们都如何发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听说郑显礼来了,秦晋很高兴,他知道郑显礼过来一定和炮兵与火器有关。 果然,郑显礼打算从军中选拔精锐军卒做炮兵,同时还要配属至少三万人的神武军。 按照朝廷的惯例,出征动辄五万以上,郑显礼要求三万人实在是考虑到了关中神武军捉襟见肘的情况,可就是如此秦晋还是给他打了折扣。 “三万人肯定拿不出来,勒紧了裤带,也只能给你两万人,再多,长安的防务就要出现问题!” 郑显礼也知道秦晋的难处,由于神武军扩张的太快,根本就没有足够数量的神武军控制京畿、都畿、河东三道。更多的时候,神武军都用来驻守冲要之地,余下的地方只得退而求其次以民营负责防务。 尤其是都畿道,整个黄河以南到淮河以北都是辖地,人口稠密,城池错落,神武军半数以上的精锐都被牵制在了那里。而河东的神武军又要应对史思明的攻击,万万不能请调。算来算去,也只有将关中的神武军再次分割。 秦晋忽然想到了新近成立的神武军预备学堂,尤其是第一期招收的三百多名学生里,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不少人甚至还是科举出身的士子。 “预备学堂有许多素质不错的人选,到现在三期同时招生已经达到了千余人的规模,给你三百名额,可以任意挑选!如何?” 预备学堂这个新鲜玩意郑显礼也听说了,他觉得既然秦晋很是重视,想必就有其只得重视之处,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十天,再有十天,大军必须出征,否则就要错过了通过祁连山口的最后时间!” 郑显礼对此到不担心,道: “实在不行,可以直接由灵武穿过隔壁,直达河西,当初下吏追随封大夫走过几次,也正好省了绕道陇右的功夫!” 穿越隔壁是十分危险的,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秦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神武军出现大量伤亡,不过郑显礼是神武军一系中战斗经历最丰富的人,而且十分熟悉河西、安西的地形,只思忖了一下就点头答应。 次日一早,宵禁刚刚解除,郑显礼就迫不及待的赶往预备学堂,其时预备学堂已经接到了来自秦晋的军令,便十分配合的接待了他。 接待之人正巧是王仁礼,他第一个就像郑显礼推荐了葛文卿,葛文卿自打妹妹获救,大仇得报以后,无论训练还是演习,都卯足了劲,所有的教官看在眼里,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苗子。 王仁礼知道郑显礼西去不仅仅要讨伐灵武吐蕃残兵,还要趁势西进,开疆拓土是可以想见的,这对于有些急功近利的葛文卿而言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俗话说,功与名但在马上取,比起按部就班的在预备学堂熬资历,当真不如到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杀出个未来。 “葛文卿是进士出身,又上得了马,拉得开工,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只要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 听着王仁礼近似于喋喋不休的介绍,郑显礼憋了半晌才歉意的笑道: “俺这次来是选炮兵的,既不用上马,也不用开弓,只要胆子大,身体好,识不识字倒在其次……” 王仁礼得知了郑显礼的选拔要求后禁不住笑了,他这完全是选拔精锐军卒的标准,这预备学堂里出去的人,将来可都要做将军的,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不管做什么,允文允武,总比不能文,不能武的强吧?” “说的也是,那俺便见一见这个葛文卿!” 除了葛文卿,王仁礼又一口气推荐了三十多人,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极为看好的学生,让这些人早点上战场,也好早一日为朝廷效力,立功受赏封侯。 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郑显礼的选拔方法,可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所谓的胆子大,就是单独考核待选的学生时,命人冷不防的在其身后敲锣,巨大的锣响声之后他便仔细观察受考察者的面部表情与身体反应。结果合格者自然寥寥无几! 王仁礼憋不住发笑,便询问郑显礼何以有这种奇怪的选人方法。郑显礼也不隐瞒,便将炮兵的所要面对的问题说了一遍,除了胆子大以外,更要有着过人的心态,遇事冷静,处变不惊,因为阵战之上,炮兵很多时候是要冲到步卒前面开炮的,如果因为过份的靠近危险而乱了心神,很可能就来不及在敌军发起冲击前撤出战场,不过以突然在人耳朵后敲锣当做选拔的标准,王仁礼还是不以为然。 岂料,郑显礼盯着王仁礼看了半响,猛的一拍大腿。 “真是灯下黑啊,王教官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不知是否愿意远赴安西呢?” 实际上,让王仁礼心底里也很想到安西去杀敌立功,总好过在预备学堂做个教官,不知哪天才有出头之日。 “自然愿意,只不知秦大夫是否同意!” 郑显礼拍着胸.脯保证道: “放心,一切包在俺身上,不管学生还是教官,只要符合标准就行!” 葛文卿的表现也很让郑显礼满意,他最看重的一点就是此人的冷静,出了奇的冷静,冷静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最终,郑显礼并没有足额选定秦晋特许的三百人,只选了二百一三人就不再继续下去,因为时间不够了。眼看着到了午时,他就领着二百一十三人去了城南的仓场,那里已经得到了宰相第五琦的特许,作为炮营的临时训练场地。教授这些精锐学生的则是军器监的工匠们,为了弥补不足的余数,郑显礼只得忍痛从军器监中特选了一百名熟练操炮的工匠。 就在郑显礼紧锣密鼓的筹备西征大军之时,第五琦也没闲着,马上命自己在刑部的心腹复查李凯芳一案,如果发现冤情,则必须为其平反,并追究大理寺上下徇私枉法的罪责。 复查李凯芳一案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大理寺卿周文正的耳朵里,可吓坏了这位大理寺卿,以为第五琦学着夏元吉的手段,要清洗掉自己。 但是,除了害怕,周文正没有一丁点的办法进行反抗,第五琦除了是宰相,更是秦晋的心腹,这两点任何一项他都不占优势,又凭什么去和人家斗呢? 具体经办案件的人是大理寺丞,大理寺丞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与周文正的反应大不相同,他一手伪造了李凯芳敛财的证据在劫难逃,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为了不使家人受到连累,便在大理寺所在皇城的护城河畔投河自尽了。 大理寺丞死了,他伪造的证据却是难以销毁的,仅仅大半日功夫,李凯芳一案就被复查的彻彻底底,结论是大理寺丞收受了兵部一位黄姓郎中的贿款,勾结几个书吏,共同炮制了冤案。 至于具体手段,就连第五琦都觉得实在过于潦草,因为关键的物证,三十万贯钱居然只是一叠放款的凭据。说到底,那位大理寺丞也不会傻到自掏腰包凑齐这三十万贯钱,边用胡乱编造的放款凭据充数。 得知真相以后,第五琦苦笑一阵,此前他还打算将这三十万贯钱充入户部,以解燃眉之急,看来是空欢喜一场啊。话又说回来,如果政事堂的解款公文到了大理寺,他们拿不出这笔钱来,结果还不是一样要露馅吗…… 大理寺上下官员被狠狠的清理了一遍,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作奸犯科之事,而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就只有那位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理寺卿! 第九百八十七章:李凯芳建言 大理寺卿周文正本来连后事都和家人交代好了,每天就在家中等着不良人上门,可一连等了数日,几个亲信都被锁拿抄家,唯独只有他没有动静。这一日,过了早饭光景,便有大理寺的令史上门,据称是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让他赶紧到大理寺坐堂。 所谓坐堂就是办公,想想也是,大理寺上下两个寺丞,若干司职,均被抓获,若非前任大理寺少卿在吐蕃陷城时被鱼朝恩迫害而死,恐怕也得一并遭到牵连。 周文正听说政事堂让他去大理寺坐堂,弄的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第五琦在耍什么花样,难道这样折磨人便多了一些乐趣吗?他特地见了那前来通报的令史。令史和书令史都是不入流的小吏,在唐朝政府里有着庞大的数量,负责各种庶务的直接操办,他们这样的人能得到长吏特地接见,那都是极为罕见和荣耀的。 然则,那令史此时却有些不耐烦,毕竟周文正是个待宰的肥牛,如果因此被牵连了,那才是倒霉透顶呢!不过,周文正现在仍旧还是大理寺卿,长吏的命令,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周文正详细的询问了他不在这几日的情况,事实也果如他所料,不良人每一天都抓走许多官吏,弄的大理寺上下人心惶惶,倒是许多书令史和令史都抱着膀子看起了热闹,别看这些绿袍官和绯袍官平日里都架势十足,真到了眼下这般光景,也都吓得面如死灰,身体如筛糠一样,甚至有个别几个人连走路都问题,硬是被两个不良人架着拖出去的。 说实话,不少人也打算看看大理寺长吏周文正的丑态,但这厮却聪明得很,只在家中等着大难临头的那一刻。可惜啊,等了数日之久,好戏迟迟不上演,现在政事堂让他回到大理寺坐堂,众人有开始纷纷揣测,这对于周文正究竟是福是祸。 刑部侍郎殷士毅与第五琦对面而坐,他是第五琦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原本只是个户部的郎中,后来第五琦金入政事堂以后,就火速提拔了自己的心腹作为助力。 “相公如此吊着周文正,可让那厮生不如死啊!” 第五琦轻叹了口气: “也是没办法的事,秦大夫和夏相公都打了招呼,对大理寺的涉案人等要高抬起,轻放下,整肃风纪已经进行了不少日子,若持续个没完,怕是朝廷官吏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没了认真做事的人!” “可惜啊可惜,否则此事涉案之上下人等都被重处以后,还有谁敢触相公的虎须呢!” 第五琦摆摆手,脸上显出不以为然之色。 “上位者立威不在杀伐,唯有能力出众,政绩斐然才是根本,否则空有名声在外,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皮鼓而已!” “相公所言极是,那些关在刑部大狱里的人便在让他们多担惊受怕几日,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否则咱们这次便成了白白动手……” 忽然,第五琦神光一闪,面色严峻的说道: “记住了,朝廷现在严查贪渎,涉案家属的钱千万不要收,收了的,也得马上退回去!” 殷士毅面露难色: “这……下吏知道了.” 虽然为难,但他看着第五琦严峻的面色,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见状,第五琦的面色又缓和了下来。 “并非我为难你们,给你透个口风也无妨,秦大夫和夏相公刚刚商议了未来半年的风纪重点,那就是严查贪渎,但为了不使人人自危,切割的时间点就在长安克复之后,之前有问题的虽然不至于完全不予追究,但综合实际情况大部分都可以从轻发落。” 说着,第五琦的目光骤而犀利,直视着殷士毅。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现在大权在握,又深得重用,以为就可以放手施为了……现在不妨也给你们提个醒,朝廷上负责整肃风纪的不仅仅只有夏相公,马上就会另行成立一部,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就连政事堂都无权过问……” “难道是直属于秦……” 第五琦又瞪了殷士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当然是直接听命于天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厉害?包括我和夏相公在内也随时随地都会成为被监察的对象,何况你们呢?一旦大理寺窝案事了,犯官家属觉得上当受骗,或是不甘心,到时候去告你们,那就是一告一个准,任何人都救不得……” 殷士毅的背上开始见了冷汗,他开始庆幸自己是第五琦的亲信心腹,否则真的到了事发时才醒悟,那真真是追悔莫及。一念及此,他赶紧站了起来,冲着第五琦深深一揖: “若非相公提醒,下吏险些铸成大错,下吏,下吏这就回去尽力弥补……” 见殷士毅重视了自己的警告,第五琦又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也不必急于一时,退还贿款的事也不要过于急躁,找几个借口,吓唬吓唬他们也是可以的……” 殷士毅不由得暗暗称赞,还是第五相公了得,否则灰溜溜的退了贿款,今后传出去哪里还能在同僚面前站直了腰杆? 当日,不少犯官家属便收到了刑部各级官吏返还的金钱,理由大概都是案情重大,难以相助。一时之间,犯官家属们哀鸿一片,绝望者有之,伤心断肠者有之。 兵部员外郎李凯芳穿戴整齐的坐在车内,这是神武军帅堂派来的轺车,说是秦大夫有意一见。 死里逃生之后,他当然也猜得出来,这一定和秦晋有着分不开的干系,再加上秦晋的名声很是出众,因而对这次见面,他心里是充满着期待的。 见到秦晋时,才发觉与至德三年以前的形象大不相同。那时的他蓄着满脸虬髯,现在却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剪,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从前的赳赳武夫形象大不相同。 时人总有极端恪守古训的,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自成年伊始就不曾剪断过一根须发,但这也是个胡风极盛的时代,许多人都会为了美观而精心修剪须发,在李凯芳看来,秦晋显然是属于后者。 他马上又想到了秦晋的另一重身份,此人还是天宝年间的进士,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能够进士及第的人满朝廷上也不多见。可以想见,朝野上风传的秦晋只是个赳赳武夫,绝对是不靠谱的,眼下见面后的印象也间接的印证了这一点。 “下吏李凯芳拜见大夫!” 秦晋示意他在面前左手边的一处座榻上坐下,然后又有仆役端上了专为招待客人的清茶。 “员外郎尝一尝,这是秦某素来所饮的清茶。” 对于这一汪清水见底的清茶,李凯芳还是颇为好奇的,比起时下流行以茶粉加入各种香料熬煮的茶汤,只有随热气氤氲散发出的淡淡茶叶气息,他端起了青瓷茶碗,靠近嘴边时已经可以闻到隐约的清香,抿了一下发烫的茶水,入口似涩还香,虽然不及茶汤味道浓郁,但却别有一番味道和体会。 “清茶至简,返璞归真,别有一番雅致!” 秦晋呵呵笑了两声,也不与之继续讨论茶汤,而是直接道出了今日相见的目的。 “能不计较利害,而举报郑显礼和清虚子,足以证明你的品格,是远在朝野绝大多数官员之上的!” 这话说的李凯芳浑身不自在,他虽然有些耿介,但对于这种当面露骨的夸赞,还是极不适应的,但是如果在这种情形下否认或是自谦,反倒又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如果不解释,岂非是认可了对方的夸赞? 秦晋也看出来了自己的话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尴尬,便又继续说道: “朝廷打算纠正风纪,有意在御史台之外另立一部,直接监察文武官员……” 李凯芳马上从中嗅出了一些内容,现在谁都知道秦晋现在是长安城中实际的掌权者,他要在御史台之外另立一部监察百官,显然是对开元天宝以来腐败糜烂的官场风气大为不满,但这都不是他此来想要说的。 “大夫有意廓清朝局,下吏虽然微末,但也愿尽犬马之力。然则,下吏今日斗胆问一句,大夫若在政务军务上发号司令,乃是以何种名义呢?” 李凯芳大胆的发问,让秦晋登时一愣,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揣测着对方如此发问的目的究竟为何。 “实话说,秦某年资浅薄,而立之前便位列重臣朝班,每日都惶恐不已,现在惟愿身居幕后,为政事堂出谋划策,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议而已!” 秦晋的的确确是不想再升官了,与其过分招摇不如低调点,只要能操控实权,又有什么所谓呢? 李凯芳却正色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夫若以为如此便可避免杯葛,未免一厢情愿了!” 秦晋心中一动,马上明白了李凯芳所要说的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果然,不等他答话,李凯芳又自顾说道: “若大夫愿挑起重担,总领国政,则必须开府建衙,如此,下吏愿赴汤蹈火,绝不旋踵!” 第九百八十八章:观摩有感触 秦晋愣住了,想不到这李凯芳竟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召他过来也是希望将他安排到更加合适的监察位置上,现在看来此人心中之志怕是绝非如此。也就在瞬息之间,一个新的想法又萌生了。 开府建衙这种事秦晋不是没想过,但以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适合的,且不说史思明的叛乱尚未彻底肃清,就连那些阳奉阴违的节度使都在暗地里虎视眈眈,如果急在一时,很可能就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一念及此,秦晋不免又多想了一层,李凯芳如此劝进,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存了善意还是恶意呢?秦晋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这个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的中年官吏。 李凯芳的表情很平静,眼睛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清澈的似乎能一眼看到底。 现在的秦晋已经不单单是神武军的主帅,他的身上担负了整个朝廷压过来的重量,不怕想得多,就怕有一点照顾不到。也是因为如此,他每日里的睡眠连两个时辰都不到,躺倒在榻上,在意识进入睡眠之前,所想的都是身边的人和事。 就算无法揣测透李凯芳的真实意图,秦晋也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而是十分坦诚了说出了低调的好处与招摇会带来的恶果。 李凯芳十分认真的听了秦晋的话,然后又正身一揖。 “下吏所建言,乃是某国正道,大夫若要匡扶社稷,就不该在意那些宵小的蝇营狗苟。” 此言一出,秦晋又有点不明白了,总领国政,平衡局势,可不是一句正道就能解决的,还是这李凯芳本就有些迂腐?刚刚对他的高评价瞬间就降低了不少。 秦晋沉吟不语,李凯芳觉得刚刚说的不明白,便又解释道: “说到底,是秦大夫过分高估了那些宵小之徒,如果大夫能正名领政,那就是光明正大,哪个敢于质疑抗拒,那就是与整个朝廷为敌,是为叛逆!如果仅在幕后牵线指挥,怕也会落得个阴谋叵测的名声!” 闻言,秦晋也不得不承认,李凯芳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上下权衡之后,做出这种选择的根子还是性格使然,谨慎成了他权重之后的最大原则。 …… 清虚子在长安城里逍遥快活了几日,像这么舒坦的日子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当年在终南山修道时,一心想的就是飞升成仙,可自打在梦中接受了启示之后,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就更加的接地气了。 这日一早,他泡了个热汤,身体里无一处不散发着暖意,任由侍女伺候着更衣梳头,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清虚子出现了。侍女举着铜镜,里面映照出的再不是那个邋遢道人,而是须髯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不世真人。 不过,他却知道,这样安逸的日子没有几日好过了,如果就此享乐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至少现在权力和财富都是唾手可得的,然则,有理想的道士和那些只知道依附于权钱的道士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一念及此,清虚子捋了捋顺滑的胡须,得意的笑了。 吃过早饭,清虚子赶往城南仓场,他早就听说了郑显礼在训练炮兵的情况,对于火器的兴趣他自问不输于任何人,被人抢在了前面,就必须去看看对方强在哪里。 在观摩了炮兵的试射以后,清虚子终于心服口服,比起火炮的威力,霹雳炮开花雷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这种认知甚至让他有些气馁,他甚至在考虑以掷弹兵为主的火器营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掷弹兵是火器营精锐化的成果,是清虚子的得意之作,由于选拔标准及其严格,到现在也不过万人左右。 “……清虚真人何故失神啊?” 直到有人拍了他一下,清虚子才发现郑显礼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 清虚子不愿意说谎掩饰自己的失落,便直言道: “郑将军炮营一出,贫道的掷弹兵营怕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郑显礼却笑得极是爽朗,既不得意,也不假装谦虚。 “真人想多了,炮营虽好,如果没有步兵奇兵,也是独木难支!来来来,郑某这里还有些物什,真人一看便知!” 不由分说,郑显礼拉着清虚子便往仓场中的一处房子里走去,房子本来是存放东西的库房,现在已经被腾空了,虽然显得空旷,但里面却被摆上了一些稀奇玩意。 最先吸引清虚子注意的是迎面树立的一面巨大屏风,在他看来这面屏风已经不能仅仅用巨大来形容了,因为屏风的上沿几乎已经触到了库房的横梁。定睛细看之下,绢帛面的屏风上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原来是一副超大号的地图。 清虚子见过不少地图,但像郑显礼这副却是前所未见,他走进了看上面标注的地名竟也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绝大多数都是不曾听过的,终于看到了几个识得的地名,这才恍然: “郑将军,这,这可是安西的地图?” 郑显礼欣然点头。 “剿灭灵武吐蕃残兵只是秦大夫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便要重返安西,迫使滞留不归的梁宰返回长安。” 清虚子捋着颌下山羊胡,嘿嘿笑着: “仅仅是迫回梁宰那么简单吗?梁宰不过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而已,就算在安西又自立的想法,怕也是一厢情愿了,这厮更多的打算怕也就是继续观望,不想早早回到中原成了各方斗争的牺牲品!毕竟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的下场还摆在前面,这老狐狸岂能不多想一想,看一看?” 这番分析,郑显礼和秦晋也讨论过,但梁宰所造成的影响实在恶劣,开了安西节度大使不听朝廷节制的恶例,如果不严加惩处,只怕后来人也会有样学样。 却听清虚子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只怕秦大夫的本意是让郑将军当场斩杀梁宰吧!” 这番话说的肯定至极,以至于郑显礼以为他已经在秦大夫处听到了口风。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清虚子这几日始终都在休息,一直不曾去过中军帅堂,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与秦大夫谈及此事。 清虚子与秦晋在河东时就形影不离,对秦晋的脾性和一些微妙的变化早就揣测的通透,是以能推断出秦晋在某些人和事上的处置决断,也就不足为奇了。但郑显礼不知道,还以为清虚子只是凑巧猜对了而已。 “贫道以为,郑将军此去安西,真正的劲敌,既不是梁宰,也不是当地不甚听话的小国,而是远在极西之地过来的大食人!” 这一下,郑显礼彻底震惊了,秦大夫与其曾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并不止一次的提及了对安西威胁最大的便是大食人,至于这里面的具体原因,秦大夫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但以他的揣测,必然很是复杂。 “真人何以知道秦大夫真正的目的在于大食人?” 清虚子嘿嘿笑着: “别人不知道,贫道还不知道吗?贫道掐指一算,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其实,秦晋曾与清虚子讨论过安西的问题,其中就有大食人对安西的蚕食,尤其是许多不安分的当地小国纷纷依附于大食人,希望借着大食人的兵威而脱离唐朝的控制。 “高相公曾经与大食人有过一次大战,如果不是葛逻禄人背信弃义,焉能全军覆没?” 郑显礼有些意兴索然的说着,那一战他也曾亲历,九死一生的逃了回去,却成了始终纠结在心头的遗憾。太惨了,数万人被围困残杀,最终能成功突围的寥寥无几,所幸高相公成功的逃了出来,否则…… 接下来的情形,郑显礼不愿意去想,原本他和封大夫都想着养精蓄锐几年,便重新打回去一雪前耻,可谁又能想得到,一声惊雷在河北炸响,安禄山起兵造反,他们也就从安西返回了长安,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就彻底成了不归路。 清虚子显然没有郑显礼的那些感触,只冷笑道: “葛罗禄叛降不定,高相公早就知道,只是他过分自信又轻敌,那一战败了,实则败在大食人太强,葛罗禄不过是顺风使舵而已” 郑显礼默然不语,他知道,清虚子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安西军从上到下都愿意承认而已,朝廷在安西的边军其实并不多,只据守在龟兹等几个重要地方,真到打仗的时候,大都护便征召当地各部族的武装作为助力。即便如此,*也是在安西胜多败少,以至于所有人都对大小战争充满了自信和乐观情绪。直到那次惨败,高相公因此而受到了朝廷的责难,许多部族因此而人心浮动,若非有封大夫还坐镇安西,只怕当时便会有叛乱发生。 “梁宰的威信不足以震慑安西各部族,只怕现在*所能控制的也仅限于玉门关内外的一些地方……” 郑显礼低沉的说道。 第九百八十九:炮营的发展 清虚子却对郑显礼的悲观看法不以为然,嘿嘿笑道: “梁宰一人不足为惧,真正可惧怕的是大唐百年积威,就算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是我天朝上国呢?仅仅三五载功夫,那里的人还翻不上天去!依贫道看,若无三五十年的功夫,没有人可以在安西取我大唐而代之!” 郑显礼点了点头。 “但愿如真人所言!” 现在对于他而言,最大的问题是此去安西的路线和补给,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可以准备的余地并不多,灵武的吐蕃残兵必须在第一时间解决。 清虚子很快转了话题。 “听说政事堂已经下了公文,有意让将军判兵部侍郎,恭喜,恭喜啊!” “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真人何必当真?” “非也,非也,以贫道分析这必然是经过了秦大夫的首肯和授意,否则难道要让一个军器监丞判兵部郎中的官员领大军平叛吗?名不正言不顺嘛!” 郑显礼略一思忖,觉得清虚子的分析也有些道理,再加上此前兵部黄郎中也曾漏过类似的口风,所以他也觉得,此时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但究竟做多大的官,并非他所在意的,只要能领兵,害怕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吗?现在寸功未利就被升了官,反而让人觉得压力甚大。 “如何,升官了还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 清虚子嘿嘿怪笑着,揶揄着发愣的郑显礼,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道: “并非郑某不愿意升官,而是身无尺寸之功,只恐遭人非议,平白为秦大夫添了麻烦!” “非也,非也,你我的叙功已经呈报,正式堂肯升将军的官,那就一定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必在这里独自杞人忧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朝廷的定制,朝臣领兵出征,一定要授使职的,将军以兵部侍郎衔为招讨使,距离出将入相也就差上那么两三步了,实在令人羡慕啊!” 说着,清虚子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贫道羡慕不来的,贫道出世入世都自有天命注定,容不得贫道有任何的想法……” 清虚子的这番自我剖白云山雾罩,听得郑显礼莫名其妙,觉得他有可能又在哗众取宠,于是便也不以为意。 炮兵的训练不仅仅是发射火炮,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演练着操炮的基本步骤,从清理炮膛给炮膛降温开始,直到装药,装弹,所有的步骤都必须严格按照操作手册执行。 操作手册是葛文卿建议的,郑显礼觉得很是有用,便在炮营中推广。好在炮营里十之七八都是从预备学堂里选出来的,识字的人占了多数,不识字的便由识字的手把手教授,必须将操作手册背得滚瓜烂熟。 看着炮兵们整齐划一,又一丝不苟的操作,清虚子十分感慨: “将军练兵也是一把好手,贫道佩服,佩服啊…..” 正说话间,便有炮兵出了差错,一名军卒竟将在炮膛里多放了一倍的*,炮长发现以后对那名马虎的军卒予以了严厉的训斥。 郑显礼并没有参与进日常的训练中,所有的章程列好之后,他负责的便只剩下了从旁默默的关注。 “有些人的记性不好,忘了在炮膛里填几勺*,填少了至多是射程不足,可如果填多了,轻则弹丸射出去失了准头,重则很可能会发生炸膛,不但毁了价值千金的火炮,更会危及炮手的生命!” 所以,火炮的操作手册上对各种操作都做了严格的标准,但只要是由人来执行,就总会出现这样的差错,不管如何避免都是无法杜绝的。这让郑显礼也很是无奈。 看着炮兵们继续演练,清虚子似乎若有所思,忽然他猛的一拍脑门: “有了,将军何不精确测量应装*数量之后,以羊皮纸定装呢?操炮时只需将羊皮纸包好的*直接塞到炮膛里便万事大吉,如此也不必时时量算着装药量了……” 别看清虚子平时说话有些不靠谱,但这一番建议使得郑显礼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细细思量,这的确是个一举数得的办法,如果将装载炮膛的*用羊皮纸定装,不但可以大大避免误操作,还会大大的提升作战效率,不但如此,从运输到保存,其效率都会有着不小的改善。 清虚子又继续说道: “贫道执掌火器营也有两三年的光景,这些年虽然一直都是陪练的角色,但也总结了不少可堪一用的经验,就比如说这*的运输和保存,一直是令人头疼至极的问题,尤其开春入夏以后,大雨下雨赶着场的下,*大多受潮,火器营就跟废了一样!” 郑显礼频频点头,这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库房里储存的*很容易受潮,虽然有了秦大夫建议的颗粒之法,但也架不住梅雨天的潮气,只要今天的功夫就能让大部分的*失去作用。 清虚子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再感慨了一阵后便又直入正题。 “所以,贫道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失败,终于发现了一个不错的防潮办法!” 郑显礼闻言大喜,如果清虚子当真弄出了行之有效的防潮办法,对火器而言其稳定性提高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只听清虚子啧啧几声后继续说道: “说起来,贫道也是在用羊皮纸定装*之后才想出的这个法子,只须在包装之时,以油脂均匀仔细的涂抹在羊皮纸的缝隙处,抑或是油脂充足的情况下通体涂抹一遍,就算连续暴露在大雨中几个日夜,*依旧可以点火……” 还不等清虚子说完,郑显礼已经开始兴奋的搓着手,火器如果摆脱了*受潮的这个大难题,火器营成为军中的主力便只是迟早之事。不过,油脂并非寻常可得的东西,宰杀牲口能得油脂十数斤、数十斤不等,可相对于庞大的*用量,则显得杯水车薪了。 “羊油和牛油价高量少自然用不得,最合适的还是猪油,价低量又多,寻常人家养了两三百斤的大肥猪,熬出几十斤油脂也是十分容易的!” 时人寻常吃的是牛羊肉,其中以牛肉最为贵重,其次则是羊肉,但因为耕牛承担了稼穑的缘故,所以朝廷几次命令天下禁止宰杀耕牛,因而受人欢迎而又不限量则只剩下了羊肉。 当然,羊肉也并非寻常百姓家能随时随地吃得起的,因而不受欢迎的猪肉借着价低肉多的缘由就成了寻常百姓家用来解馋的主要肉食。也正是因为此,在民间收购猪油并非难事,只要能卖的上钱,对于百姓家也是一笔不小的以外收入呢! 想到便要行动,郑显礼当即便要去见秦晋,打算商议收购猪油的事宜。这件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除了需要用钱以外,还要有当地官府与里坊乡老的协作,否则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就很容易因为一厢情愿的想法和疏忽而失败。 秦晋得知后,自然无条件的配合郑显礼,但这件事还得着落在第五琦的身上,因而便当即写了一封公文命人送到政事堂去,他相信以第五琦的能力和政事堂现在的办事效率,三两天内就会有具体结果,至多不会超过七天。 其实无论定装*还是以油脂来防潮,这些方法秦晋都是知道的,但一则他的心思并未用在这上面,二则他也认为火器在神武军中的推广至多也就是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毕竟历史上火器漫长的演化进程,以及随着火器的改进而出现的特有战术战法,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一蹴而就的。 只是他并未料到,清虚子和郑显礼这些人充分的发挥了他们的想象能力,居然就解决了不少关键问题。比如炮营里推广的操作手册,这就是一个很成功的例子,一旦有了操作手册,每一个炮兵都熟练的严格按照操作手册操炮,那对于炮兵而言其作用就是难以估量的。 “火炮营的训练如何了?” 秦晋一般时候抓不到郑显礼的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亲自仔细的询问一下训练的进程。 “炮营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人,一旦有了战斗和非战斗的减员,后补兵员严重不足!” 秦晋一开始还对郑显礼的抱怨觉得诧异,神武军在长安有六七万人,怎么就跳不出合格的数百人吗?但听了郑显礼的解释以后他就不奇怪了,原来郑显礼的要求最为苛刻的居然是识字! “炮兵而已,需要那么识字的作甚?至多在炮长以上的人要求识字就可以了!” 郑显礼却有更深一层的想法。 “炮营迟早是要扩充的,到时候将这些已经成型的炮兵分散到新成立的各营里去,马上就能以老带新,如果不识字,效率可能就要减半了!” 秦晋呵呵一笑,想不到郑显礼在炮营只初具规模的时候就想的这么深远,当然,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第九百九十章:窦嘉欲从军 郑显礼又向秦晋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带着清虚子组建的掷弹兵营前往灵武,掷弹兵营作为神武军中选拔精锐而成的新式火器营,一直是秦晋关注的重点,本来是要用在平叛剿灭史思明的决战中。但因为吐蕃进犯关中,长安陷落,这才在不得已之下带回了长安。 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清虚子的掷弹兵营现下调拨给郑显礼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一时间还做不了决断,打算等一等再看具体情况。 见秦晋迟迟不答应,郑显礼也有些发急,便道: “若要速战速决,没有精锐怎么能行?” 在此之前,秦晋的打算是调派窦嘉所部的近两万人交给郑显礼,但窦嘉的部众大都是神策军和左武卫的老底子,战斗力与神武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郑显礼实际上是不满意的。 不过,就实而言,神策军和左武卫作为至德年以来的精锐禁军,战斗力虽然比不上神武军,但总归不算是乌合之众,没有守住长安,最终还是吃了内斗的亏。 然则,任凭秦晋苦口婆心的分析,郑显礼依旧坚持己见,一时之间他也没了办法,只好两手一摊笑道: “不如先河窦嘉见面商议商议,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郑显礼依然坚持,希望秦晋能够优先将掷弹兵营派给他。最后,弄的秦晋也是没了办法,只得说道: “关中的人马就这么多,西面有吐蕃,北面有回纥,随时要做好应战的准备,如果没有可堪一用的精锐,万一……长安可是再也禁不住折腾了……” 其实这都是秦晋找的借口,在他的那本帐里,安西和灵武并非急待解决的,坐镇关中,以震慑各地不听节制宣调的节度使才是重中之重。如果不能安内,又何谈攘外呢? 现如今,局势正在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叛军已经分裂,史思明和安庆绪割据河北南北两侧,来自于吐蕃的巨大威胁也已经初步铲除,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些已经渐渐成势的节度使,如果能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表演一次杀鸡儆猴,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掷弹兵营就是尖刀,哪里急需才能用到哪里。这些话,秦晋不想和郑显礼说透了,只是在思忖着,还能不找到更合适的人马调拨给他。 恰在此时,窦嘉前来求见,在秦晋看来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郑显礼暗暗憋着气,看着窦嘉恭谨的来到帅堂,见礼,落座。秦晋又趁机介绍两人认识,让他们先互相有个初步的印象。由于本能的抗拒使然,郑显礼的态度并不好,对窦嘉礼貌性的招呼只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至于眼睛更是不曾正视过对方一眼。 窦嘉很尴尬,但在秦晋面前又不好发作,再说都知道郑显礼是秦晋信任的心腹,马上就要率军西征,他此来求见也正是要落实随行出征的相关事宜。现在看到郑显礼的态度很冷淡,心下便不由得一沉,作为西征的主将人选,郑显礼的态度很可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不能这侧出征,不知道要蹉跎到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了。 作为被兼并的神策军残部,在神武军内是很受歧视的,那些老资历的神武军又在公事上处处排挤他们,到灵武去赚些军功,也正好远离长安城内的勾心斗角,若果真立功,也能够硬的起腰板。 所以,窦嘉对西征是十分重视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得罪郑显礼,因而又是一躬,说道: “末将麾下尚有两万兵卒,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请将军检阅!” 郑显礼没好气的嗯了一声,但终是觉得此举不甚妥当,于是说道: “西征,灵武只是第一站,此行真正目的是在安西,贵军据说多出身自世家大族,能不能受得了正苦?还有此去万里,若有闪失,只怕要埋骨他乡,不知又能否接受?” 关于西征,窦嘉只知道灵武,以为是克复灵武,歼灭吐蕃才残部就算大功告成,现在突然又提到了安西,让他一时间竟难以回答了。 但很快,窦嘉就有了决断,安西正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如果三五载下来,没准就有出将入相的机会了。作为这个时代人臣的最高巅峰,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所有仕宦者毕生追求的。 “战前战死,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所追求的,又何惧之有呢?” 这话说的慷慨激昂,倒是很对郑显礼的脾气,脸上的眼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对脾气归对脾气,远赴数千里之外的安西可不是开玩笑,过家家那么简单,行不行还得看窦嘉的兵符不符合条件。 “既然窦将军这么有诚意,俺也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能不能去安西还要看过了你的兵才能知道!” 窦嘉登时大喜过望,能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他相信以其部下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紧接着,郑显礼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贵部可有人会操持火器?” “火器?” 窦嘉愣怔了一下,他在来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郑显礼居然提到了火器。他马上记了起来,郑显礼此前不显山不露水,正是在军器监任职,就算判了兵部的郎中,也只是名正言顺的负责武库调拨而已。在长安陷落之前,也没少听说过,这个军器监丞曾捣鼓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器,当时他们只是对此报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听了郑显礼这么问,不免有几分尴尬。 尴尬的原因并非是他们曾经私下里嘲笑过郑显礼捣鼓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而是他对火器真真一无所知,唯一的认知就是这种武器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杀伤力似乎也可以,但失之与运输、保存困难,且靡费颇巨,仅此而已。 可郑显礼问了,窦嘉又不能如实按照心中所想的说,几个念头闪过之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 “虽然不甚了解,但只要假以时日,末将一定能够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窦嘉的态度已经极尽低调谦恭,俺现在的品秩,他是从四品下的中郎将,郑显礼仅仅是个从五品上的兵部郎中,官阶高了他很多即,根本没必要如此客气,可为了能够西征成行,便只有如此了。 郑显礼虽然性子有点直,但眼睛很是很独到的,一眼就看出了窦嘉的内心状态。此人心底里是有些傲气的,但正因为有所求,才变得低声下气。 这时,秦晋从旁附和道: “火器这东西本就没什么难的,使用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熟练,关键还是要看指挥的主将能力高低!” 郑显礼真想当众拒绝,但一想到贸贸然拒绝似乎不妥,倒不如实地去看看,如果当真不符合标准,也就有了推脱的理由。 “也好,那就先到贵部营地一看,然后再下定论!” 郑显礼松开,几个人皆大欢喜。出了中军帅堂,他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须得先到城南仓场去观摩一番试炮! 这几日仓场频频试炮,隆隆的炮声就算在北城墙都能听得清楚,窦嘉也很是好奇,但一直没有机会亲眼一见,这回有了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末将也很好奇,便看看火炮威力如何!” 远远的听,比起来身临其境的观看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数十门炮齐齐发射,地动山摇,震耳欲聋,惊得窦嘉浑身乱颤,差点因为失态而跌坐在地。也是郑显礼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好让对方知道他郑显礼不仅仅是凭借着秦大夫心腹的缘故才能成为西征的主将。 愣怔了好半晌,窦嘉才暗自喃喃: “今日方知何为井底之蛙!” 窦嘉是个高傲的人,轻易不会服输,这一回算是彻底的明白了秦大夫因何对火器如此推崇,如果用上百门乃至数百门这种炮轰击呈密集阵型前进的敌军,其破坏力与震慑力可想而知。 待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脱口而出: “倘若当日用将军此炮,长安断不至于失守!”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但已经覆水难收,只能尴尬的一笑。郑显礼倒不觉得尴尬,反而若无其事的说道: “当时张氏削减军器监的钱帐,认为军器监是个无用之地,就算有如此利器,她又如何肯用呢?” 窦嘉跟着一叹,他知道郑显礼没有直说神策军不堪一击的原因,当时几个掌握兵权的人都只忙于勾心斗角,根本就没心思御敌,再加上鱼朝恩这奸贼的出卖,长安陷落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郑显礼又道: “火器是神武军必备的,窦将军若要西征,也得做好使用火器的准备,眼下是没有时间进行细致的训练了,但总要边使用,边学习……” 听这话似乎郑显礼的口风又松了不少,窦嘉连不迭的点头。 “末将谨受教!” 忽然,一名军吏急吼吼来到,在郑显礼的身侧耳语了几句,窦嘉本来只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的脸,岂料竟见其面色陡然剧变! 第九百九十一章:因私而害公 “急务缠身,窦将军请自便!” 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来了个军吏,瞬间就把窦嘉的所有谋划都搅合了。但他也看到了郑显礼的表情,很显然是发生了事情,否则也不可能在骤然间的色变。无奈之下,也只能离开了城南仓场。 直到窦嘉走了以后,郑显礼才沉着脸仔细的问那军吏: “说说,户部的钱帐因何卡住了?” “应该是户部的堂官压下来的,具体是何人,还不太清楚。” 郑显礼忽然觉得,就算是秦晋有意肃清朝廷上的风气,也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毕竟人力有限,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到朝廷上下所有的角落呢?这件事他还不想去麻烦秦晋,倒要看看,哪个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为难西征军的军务。 在去户部交涉之前,郑显礼事先做了一番准备,首先找来身边熟悉六部官员的军吏,对户部从尚书到员外郎的大多官吏都做了一番梳理,对每个人的底细都多多少少熟悉了一遍,很快,他就发现了可疑之处。 户部侍郎黄靖与此前在兵部受累而下狱的黄郎中是堂兄弟,难道户部卡了西征军的钱粮,就是因为此? 但是,以目下的情形就算傻子也明白的,今时不同往日,哪个敢在以私利而坏了公事,只要捅到光天化日之下,当事人必然没有好下场的。 正因为有这个底,郑显礼才在愤怒情绪过后,并没有急于找户部的麻烦,而是让军吏继续道户部交涉,让他想办法查清楚,具体的经办官吏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为难神武军。 此事商议罢,清虚子却急急的赶了来,见到郑显礼就气咻咻的抱怨: “户部的钱粮停了,一万掷弹兵就要喝西北风,喝西北风到也没什么,可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修葺营房,将士关饷,哪个不得用钱?现在一纸条子就说没钱,这是何道理?” 郑显礼也觉得诧异,如果说炮营是新成立的,在神武军中还不被重视,掷弹兵营可是秦晋从洛阳带回来的,对克复长安都是有大功的,怎么也被如此对待呢? “真人没去找大夫理论理论?” 清虚子两手一摊,苦笑道: “若事事麻烦秦大夫,岂非让人诟病贫道无能?” 郑显礼内心深处也或多或少的报着这种想法,不过他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掷弹兵营马上就要随军西征,修葺了营房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如此岂非省时省力?” “西征?西征何处?灵武那里用得着掷弹兵营?” 以清虚子看来,掷弹兵营迟早是用来对付史思明的,现在让他去灵武,自然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不仅仅是灵武,还要去安西!” “甚?” 清虚子一蹦三尺高,去安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理想可是要留在秦晋身边,辅佐其成就千古工业的!当然,在此之前郑显礼就已经有意无意的透过口风,希望清虚子能够随军西征,当时清虚子不反对,是因为笃定秦晋肯定不会放人。然则现在,清虚子却有些慌了,如果属实,户部停拨了本该给掷弹兵营的钱,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西征军十日后出兵,修葺营房之类的事情,自然也就用不着他们了。 “不行,贫道须得寻着秦大夫问问,究竟是否确有其事!” 郑显礼赶忙拉住了清虚子,说道: “西征历来都是开疆拓土,其间可立功勋难以寻常想像,为何真人却避之唯恐不及呢?实话说吧,俺的确有意掷弹兵营随军西征,但秦大夫还没松口呢!” 如此,清虚子才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瞪了郑显礼一眼,好悬被这厮吓得失了态。 “户部刁难的并非只有掷弹兵营,还有炮营,俺的部下还在打探具体情况,看看神武军其他各营有没有类似的受到刁难之事!” 很快,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军吏陆续回来了,得出的结果也很是令郑显礼与清虚子气愤,因为被刁难的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居然欺负到咱们头上,你我一齐到户部去,让他们给个交代!” 郑显礼思忖了一阵,道: “此时打上门去,户部的官吏未必会见咱们,不如去找第五琦!” 第五琦有意结交郑显礼,郑显礼是心知肚明的,如果按照开元天宝年间的官场惯例,宰相与即将出征的武将结交,这是随时会招来祸患的,但现在李唐皇室大权旁落,许多忌讳也就不像从前那么敏感,只要不脱离开公事的范畴,正常交往也不会遭到旁人的诟病。 清虚子击掌道: “如此甚好,户部官吏都是第五琦的心腹,看看这厮能不能管好他的人!” 清虚子本来对第五琦的印象就不怎么好,现在有了这一层缘故,印象就更加恶劣了。也许是动作太大,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等得清虚子直咧嘴。 “哎呦,生生了受了那二十鞭子,脸面丢进倒在其次,只这到了夜间不能仰躺,就让人抓心挠肝!” 郑显礼和清虚子因为城内纵马,没人都到军法处领了二十鞭子,背上的伤口到现在还很是疼痛,不过这点皮肉伤对郑显礼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看着清虚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忍不住要发笑。 偏偏郑显礼这微弱的笑容被清虚子看到了,便指着他道: “贫道遇着你便一直倒霉,西征的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两个人联袂而至政事堂,让第五琦大感意外,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所有公事,来接待这两位秦晋身边的大红人。 清虚子向来不在乎朝廷官员的脸面,说话也很不客气,他既有着道人的身份,也有着神武军中的实际差遣,凭借着这种超然于官场之外的双重身份,就算是面对宰相也不会遵照上下礼节。 “两位可是稀客,快请堂内上座!” 话音刚落,清虚子就不客气的摆手道: “贫道与郑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让第五琦十分惊讶,他看了看清虚子,又看了看郑显礼,郑显礼倒还客气,但脸上依稀可以看到隐隐的不悦和担忧,至于清虚子则全然是愤怒和不屑。 也就是瞥了两眼的当口,第五琦把自己这几天以来处置过的所有公私事务都过了一遍筛子,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得罪这两位,才坦然道: “真人说笑,说笑……” 清虚子得理不饶人,根本就不给第五琦面子,堵在门口就大声的质问: “屁的说笑,户部卡下了本该拨给炮营和掷弹兵营的钱帐,是不是确有其事?难道你不知道西征在即?如此刁难,究竟是何用意?” 这番话问出口,第五琦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若说起此事,既怨他,却也不怨他,只是没想到,手底下具体的经本官吏会如此不开眼,愚蠢的撞到枪口上去,清虚子和郑显礼是能轻易得罪的吗? “去,把黄靖那个蠢货叫来,看他做下的好事!” 吩咐着书令史去找黄靖,第五琦脑子里也是飞速的运转,马上找到了此事的症结所在,说到底还是李凯芳举报清虚子和郑显礼的案子在作祟,李凯芳诚然被无罪开释,似乎还得到了秦晋的赏识,但兵部的一位郎中却包藏祸心居然行贿大理寺官员,以求弄死李凯芳,此事被一并挖掘出来,那位郎中自然也就不可能幸免。 本来第五琦没把这些腌臜事放在心上,但此时回想,登时就记了起来,那受到牵连的郎中姓黄,好像与户部侍郎黄靖是堂兄弟。一定是黄靖这厮公报私仇,打算借着户部缺钱的由头,刁难清虚子与郑显礼。 户部缺钱,已经到了库中无一文钱的地步,在请示了秦晋以后,第五琦便吩咐侍郎黄靖,可以按照优先级,先后,分批次拨付钱帐,说穿了就是先紧着那些继续用钱的地方,比如神武军,但神武军也不是全部即时拨付,也要做一个具体的分批次的计划,同样按照先急后缓的原则。 很显然,黄靖将掷弹兵营和炮营都归类到了缓的一类。当然,黄靖也并非蠢到无所顾忌,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在于许多人并不清楚清虚子和郑显礼有多么得到秦晋的重用,尤其是此二人当众受了二十鞭刑,更让人觉得他们也只是神武军中的边缘人物而已。 昨日交代公事时,第五琦也就短了两句结实的交代,让黄靖仔细权宜,哪想得到黄靖居然凭此自作聪明,就是这一丁点的疏忽,就导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第五琦恨得直咬牙,恨不得把黄靖撕碎了,因为他此前结交此二人的诸多努力很可能因为但在清虚子和郑显礼面前,还得保持着宰相应有的风度,并频频表示,此事他一定会亲自立即解决,绝不会拖欠一文钱。 清虚子依旧是气咻咻的模样,不依不饶。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是否有人因私害公,第五相公不一并查清楚吗?” 第九百九十二章:飞来横祸也 第五琦的脸色渐显尴尬,黄靖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且打算用此人执掌户部的,可现在清虚子揪着他不放,这就令人为难了。黄靖的确做了出格的事,因私害公这事若在从前,只要没造成严重的后果,都是可以不了了之的。可今时今日的情形与从前大不相同,只要清虚子和郑显礼将这事捅出去,夏元吉一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而放过黄靖的,毕竟整肃风纪这事是需要杀鸡儆猴的。 黄靖的地位和背景,则正是上好的骇猴之鸡。尽管心里恨不得将黄靖碎尸万段,可培养一个心腹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舍弃了此人还真有种折断一臂的感觉,为难之下也只得厚着脸皮为此人求情。 “黄靖是愚蠢,还望……” 岂料清虚子根本就不拿第五琦这个宰相当做一回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求情面谈,秉公执法是政事堂近来大力推广提倡的,希望第五相公不要带头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新风气!” 一句话彻底将第五琦顶的没了说辞。第五琦又急又气,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看了眼郑显礼,希望他能说句话,毕竟两个人此前接触的还算融洽。不过,郑显礼也显然不想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着,甚至避开了他的眼神。 清虚子也不是一味的咄咄逼人,在放了几句狠话之后,又缓和了语气。 “此事如果能有第五相公出面,或许比夏相公亲自出马,影响要小的多,第五相公以为如何呢?” 第五琦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现在被清虚子堵得没一句话,这些愤怒无处宣泄,在肠子里转了几十道弯以后,竟然在脸上化成了笑容。 “黄靖因私害公,处置他某自然责无旁贷!” 说话间,黄靖急惶惶的来了,他在书令史那里也得到了一些消息,而从这些只鳞片爪的消息里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祥。他的干的什么事,自家清楚,清虚子与郑显礼敢于到政事堂公然找第五琦兴师问罪,显然是不怕和第五琦翻脸的。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还是因为凭借第五琦的能力和地位,一定会使自己化险为夷的,毕竟先急后缓的计划是有据可查的,他照章办差,就算出了问题,那也是思虑不周造成的。 然则,他的这些借口不提也就罢了,当他一条条说出来以后,清虚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破口大骂: “西征军马上要攻打灵武,你说,究竟是急是缓?别说堂堂户部侍郎不知道此事!” “下吏思虑不周,一时,一时忘了!” 黄靖的反应很快,态度也很坚决,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有意为之。 清虚子气极反笑: “卑劣小人,莫要以为有宰相庇护就敢为所欲为,此事若不有个交代,清虚子便誓不为人!”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离开,连看都不看第五琦一眼。 郑显礼没有跟着清虚子一并离开,是因为他要落实炮营需要的钱帐。 “郑某只有一句话,炮营的钱帐何时可以照常拨付?” 黄靖还要装模作样的敷眼一翻,冷不防被第五琦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整个人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屎,狼狈至极。 “郑将军放心,两位的钱帐,入夜之前,某便遣人交割!” “好,有第五相公的话,郑某也就放心了,告辞!” 简单一揖,郑显礼也离开了。 黄靖这一摔不轻,好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身子来到第五前身侧。 “相公放心,下吏定将此事咬死了,与相公没有半分干系,都是下吏的一时疏忽,大不了降职罚俸……” 第五琦越看黄靖越是抑制不住胸口翻滚的愤怒,又是一脚踹了上去,哪成想黄靖下意识的躲开了,闪的险些摔了跟头。 “蠢货,还自作聪明,难道你不知道清虚子和郑显礼是秦大夫的心腹吗?为甚一头撞上去?如果他们不依不饶,你以为仅仅是降职罚俸这么简单吗?到那时,就算我第五琦也是救你不得!” 这番话说的厉声厉色,黄靖也傻眼了,心中所有的隐忧都成了现实,第五琦向来不会说空话,说救不得自己,那就一定是救不得。 不过,他嘴上还是不甘心的辩解着: “疏忽而已,再说,再说他们若是秦晋心腹,因何还能受那二十鞭刑?” 说到底,正是清虚子和郑显礼受了鞭刑,才使得黄靖认为此二人并非秦晋心腹,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相公救我!” 黄靖扑通一下跪倒在第五琦的面前。 “下吏只是有心刁难一下,可,可没有什么叵测的心思……” 第五琦恨铁不成钢的指着黄靖骂道: “你知道你这么做做了多么坏的表率吗?如果放过你,夏相公的整肃风纪还搞不搞了?” 黄靖死死的抱住第五琦的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道: “相公一定要救救下吏啊,下吏还要为相公效犬马之劳,如果下吏就这么被丢官去职,还有谁能像下吏……” 哭的虽然惨,但只让第五琦更加心烦,用力踢开了黄靖,恨恨道: “丢官去职?怎么可能?以夏相公从严从重的手段,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去吧!” 烦乱之下,第五琦也不愿意在和黄靖多说话,本来有意结交的人被黄靖从中搅合都一并得罪了,现在他有种吃了屎的感觉,可又全然无从发泄。最要紧的是,带头顶风作案的还是自己的心腹,如果黄靖被夏元吉依法处置了,他的名声和脸面恐怕也将随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以,这件事不但不能落到夏元吉那里,而且只能止步于此处。第五琦终于有了决定,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到此时他的语气反而缓和了,满满俯下身子,看着满脸眼泪和惶恐的黄靖。 “夏相公整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身死抄家,屡见不鲜,现在不要再做侥幸之想,回去准备后事,你得家人某会亲自出面照顾!” 第五琦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以保全其家人不受流放之苦为条件,换取他一人的性命。黄靖当然不肯甘心,就算有了第五琦的保证,他一样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不,不……相公若不护着下吏,下吏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下吏不过是办差疏忽而已,如何罪能致死?下吏要到秦晋那里去,让姓秦的还我一个公道……” 说着,黄靖狼狈起身,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黄靖,第五琦眼睛里陡得杀机大盛,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就怪不得他辣手无情了。 换来了身边的书令史,简单交代了几句,又将心腹之一的刑部侍郎殷士毅招来,见面之后只有一句话: “黄靖因私害公,私自克扣神武军钱粮,事关重大,立即抓捕下狱,以待审讯!”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不能让黄靖落在别人的手中,毕竟作为心腹会知道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胡乱攀咬,抑或是有意栽赃,局面可就尴尬了。 第五琦一向自诩看人用人极准,想不到居然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所累,内心中所受到挫折不足为外人道,殷士毅亦是胆颤心惊,他不知道黄靖如何得罪了第五相公,但从第五相公的态度中也可以体会到其中浓浓的杀意。 但是,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也从来都不讲究情面,只要翻脸,就看哪个做的更绝更狠而已。 殷士毅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是绝对的坏消息。黄靖进了神武军中军帅堂以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被押解到了神武军专设的监狱。 现在的长安城里,京兆府的监狱、大理寺的监狱、刑部的监狱都能随时随地找人疏通关系,唯独神武军专设的监狱,针扎不进,水泼不透。黄靖被关进了那里,问题或许就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了。 “黄靖误我,黄靖误我啊!” 第五琦当场大呼,又为自己当时一时的心软而后悔懊恼,如果当时就制住了黄靖,又岂会有现在的麻烦?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何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最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明知道危机一步步的来了,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第五琦忽然觉得一阵绝望,难道就因为该死的黄靖,自己就要失去所有的一切吗?比起黄靖来,他更不甘心! “相公或许多虑了,黄靖因私害公,干相公何事?至多也就是用人不察而已,秦大夫不会因此而加以怪罪的!”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平步青云是把双刃剑,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等着看咱们出错,然后再狠狠的踩上几脚,做了咱们的位置……” “夏相公总该出面……” 第五琦摇了摇头。 “夏相公不会自食其言的,整肃风纪是最大的政绩,怎么可能因为我而毁了呢?” 不管如何,殷士毅还是觉得第五琦想多了,就算黄靖有问题,也未必一定将第五琦牵连进去啊…… 第九百九十三章:化险为夷哉 第五琦正在紧张忐忑间,忽有佐吏来报,秦大夫请他立刻去见。 “该来的总会来,是福是祸全看这一遭了!” 咬了咬牙,第五琦向殷士毅做了简单的交代,他现在自身都有可能陷入漩涡中难以自保,以后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再庇护提拔这些亲信了。而且,黄靖的反水令他大为伤心,对于这些心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提拔,谁又能想得到因为一点不可预见的意外就立时反目成仇了。 以后就算有平安度过危机的一天,第五琦内心当中对身边的所有人,恐怕也只会多了几分疑虑,而少了几分信任。 出了政事堂天色已经渐黑,宵禁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了,负责巡城的神武军士兵仔细的检查了他的通行证,并照理询问了本人,才将堂堂宰相的车队予以放行。由于长安克复不久,城内的治安依旧处于不太平的状态,为了严防意外,宵禁也依然处于最高级别。 马车晃晃荡荡的向北前进着,晃得第五琦更是心烦意乱,就算面对天子,忐忑的心境怕也不过如此了。眼下权臣之权威远甚于天子,唐朝的命运走向不是他能关心和左右的,可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变得像暴风雨中的水上浮萍,不知将要飘向何处。 这短短的三里地从来都没有感觉如此漫长,对第五琦而言就像挨过了最难熬的三年,直到马车突然停住,外面传来了军卒洪亮的询问声,他知道,到地方了。 神武军的帅堂本是神武军临时办公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长安城乃至朝廷的中枢,所有政令和政策皆出于此。 第五琦在仆从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直起腰时,这才发觉头顶上漫天的星斗,竟比辕门外噗噗跳跃的火把光焰还耀眼。 “秦大夫有交代,第五相公到了可以驱车直入!” 如果在以往,第五琦当然会大摇大摆又自鸣得意的接受这特殊的优待,可现在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优待则随时都可能变成催命的枷锁,谨慎起见他宁可步行进去。 不过,见到秦晋以后,第五琦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毕竟是政事堂的宰相,对于患得患失的情绪还是能够勉强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内。秦晋接见大臣官吏时,几乎永远都在埋头处置公文,这倒不是他故作如此,而是需要处置的军中公文实在多的不得了。 他也正在琢磨,打算选拔一些年轻干练的官吏,专门帮助其处置繁杂的庶务,如此一来便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可以构想全局方略。 “来了?入座吧……” 秦晋头也不抬的随口说了句,语气很是平静,第五琦猜不透秦晋的想法,硬着头皮落座。刚刚坐下,秦晋就指着他面前公案上的一叠薄薄公文,说道: “看看吧,你面前的公文,上面说的可都属实?” 闻言,第五琦打了个激灵,直觉告诉他这公文上面记录的东西绝对是于自己有害而无利的。事实也果真如此,捧着公文的手在颤抖,越看越是心惊,同时也暗暗大骂黄靖猪狗不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黄靖不但交代了第五琦所有的不法之事,还添油加醋的编排了不少,也正是如此才殊为可恨,很显然黄靖为了自保是打算拉他下水的。 “秦大夫,这……血口喷人……” 对于黄靖的指证,秦晋心知肚明是真假参杂,不过在朝的官员哪个是干干净净的?只要第五琦没有涉及到勾结吐蕃,或是反对神武军,他就铁了心的要保住此人。 纵观朝廷上下,像第五琦这样实干型的经济之才,而且又是对神武军颇为友善的官吏并不多,人品卑劣又能力一般的黄靖与人品能力俱在中上的第五琦相比,如何取舍自然不会有半分犹豫。 “第五相公放心,既然能在秦某这里看到黄靖的供状,也就说明这份供状不会传出去,更何况黄靖为了自保而揭发检举意图立功,其中多有不实之词,秦某不会偏听偏信的!” 秦晋的话犹如黄钟大吕,登时驱散了第五琦胸中的全部阴霾,得了这些保证,虽然渡过此劫,可他仍旧心有余悸,指着那份供状打算逐条辩白,更要将那些不实的指控一一予以否认。 然则,秦晋却抬起头来,挥了挥手。 “第五相公放心,秦某心中自有一杆称,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某些言语就生出了摇摆,且放手去治理经济,秦某还等着你那三年之约兑现呢!” 闻言,第五琦大为感动,竟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情大起大落,高低起伏之下,情绪激动也在所难免,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终于没有遇到了知人善任的上司,可以一展所长。以往的官场中权谋与斗争要远远超过了政事,为了保住权位,没有东西是不能牺牲的,朝局的败坏与这种极为恶劣的风气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现在,秦晋可以给自己足够的信任,又因此而违背以往的原则,做出了不小的妥协,也难怪第五琦感激涕零了。 秦晋口中的三年之约是指三年内仓廪丰实,扭转府库无钱可用的窘境。第五琦敢做出这些保证,自有他的底气,在后来与秦晋的接触和交流中,他又发现这位年轻尚武的大夫居然也对经济之道颇有些见地,有些方面甚至是他所疏漏或是没想到的。 也是因为此,第五琦在施政时更是谨小慎微,因为欺骗一个懂行的上司是为官者最为忌讳的。 秦晋放松的掸了掸衣袍,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第五相公把黄靖一案想的复杂了,严重了,郑显礼和清虚子的愤怒可以理解,但他们也都是针对卡扣钱粮一事,而并非针对某些人,而黄靖为了活命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添油加醋,这就是他自取死路了。” “秦大夫,我……” 第五琦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但又觉得难以启齿,黄靖是他用人失察,不管怎么说在这一点上是栽了跟头的,传出去恐怕也要由人耻笑,但在秦晋的嘴里举重若轻,又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了。 秦晋又摆摆手,说道: “好了,不要再纠结于黄靖这件事了,既然来了就说说吧,各郡户口籍册整理的如何了?” 天下户口籍册,最重要的就是河南之地与江淮之地,河南之地受战乱最甚,人口损失十有五六,而江淮地方则受限大小节度使的阳奉阴违,十之七八的郡县都无法统计出具体的人口数目。 户口籍册是天下税收的根本,因而要厘清战后岁入的多少,第一步就是厘清各郡县的人口。 不过,江淮地方现在的麻烦都是李亨当政时造成的,那时为了肃清永王李琰的余孽,控制江淮地方,在江南江北淮南淮北封了大大小小将近十个节度使,如此即可以江淮为根基随时策应朝廷对洛阳叛贼的反攻,到了神武军节节胜利时,江淮等地的节度使并没有机会在平叛中出力,其任务也就转为了监视以及钳制神武军在都畿道的过于坐大。 及至现在,神武军彻底掌握了京畿道与都畿道这两个唐朝最核心的地方,江淮的节度使们也自然而然的包成了团,对秦晋掌控下的朝廷阳奉阴违,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渐渐形成。 江淮之地虽然不以兵威见长,但自打开元天宝以来,已经成了天下粮米最重要的产地之一,如果这些地方不向朝廷缴纳租庸调,对府库岁入的影响将是极为严重的。 第五琦认为,若要彻底李卿江淮地方的人口,就必须尽早对那些阳奉阴违的节度使采取行动,不过他对秦晋搞出的那套巡抚制度还有有些不同看法和意见的,至少针对江淮抱成团的几个节度使恐怕收效甚微。 不过,在神武军控制的地方同时以巡抚和节度使坐镇,二者上下有序,却又互相制衡,虽然不能治本,却是可以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五琦长篇大论的分析了一番从地方到朝廷的各种情况,最后又得出结论,朝廷的人口损失不小,但账面上损失的人口却未必都死于战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地方好强与土地众多的寺庙所收留。 “天下尚未肃清,地方豪强不能擅动,下吏建议先拿遍布都畿、京畿两道的诸多寺庙开刀!” 寺庙里的和尚不事生产,但却拥有大量的土地,尤其是趁着战乱的频仍,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许多籍册上消失的人口最终有一大部分都流进了寺庙,成为寺庙大量土地中的佃农。但这些土地的出产却是因为朝廷的优待政策而不用向府库缴纳一粒粮食。 “下吏建议,清理各地寺庙的财产,不,干脆捣毁佛像,让大量的僧侣还俗,再将土地重新分配,归还给那些失地的良家子……” 各地有据可查的僧侣其数目远超秦晋想象,仅仅京畿都畿两道就达到了五十万众,如果这些人都还俗了,不但可以提供大量的劳动力,还会为人口的恢复起到不小的作用。 第九百九十四章:天子难再见 第五琦的建议与历史上唐朝的唐武宗不谋而合,经过百多年的土地兼并,寺庙拥有的土地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程度,以至于有人惊呼“京畿美田尽归僧寺。” 而寺庙中的僧侣不足以耕种如此之多的土地,便雇佣大量的佃农为其耕种,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失地百姓都成为依附于寺庙的贱民。久而久之,寺庙在势力地方上的发展越来越畸形,以至于到了可以影响国计民生的地步。 当然,至德年间的寺庙虽然也势力不小,但还远没到唐武宗时那么泛滥不堪,第五琦能够将目光盯在这上面也证明了他毒辣的眼光。不过,秦晋虽然赞成清理寺庙的土地,却不想搞得过于极端。 “佛寺本该道人向善,但偏偏有僧侣鬼迷心窍,哄骗世族百姓捐赠,更趁着战事频仍蛊惑人心……最近还搞出了甚末法时代的幺蛾子,大肆敛财……” 说起各地寺庙的斑斑劣迹,第五琦脸上露出了一贯的冷笑。 “捣毁佛像倒不必,所谓出家人生了妄念,还是因为手里的财产太多了,既然他们自己无法斩断烦恼根,不如由第五相公代他们去斩!” 秦晋说话时,脸上似笑非笑,虽然说得含蓄,但第五琦已经心领神会。 “下吏明白了!” 秦晋又点头道: “一定要掌握分寸,不能闹出人命乱子!不过,对于那些妖言惑众的不法之徒也要严厉的绳之以法,防止有人竞相相仿!” 第五琦又进一步说道: “大夫可能不相信,假若尽数超模关中寺庙财产充入府库,足以抵得上天宝年间三年的岁入!” 这个说法让秦晋有些瞠目结舌,天宝年极盛时,岁入钱千万贯以上,仅仅关中寺庙的财产就达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普天下都加起来,恐怕足以匹敌朝廷了。 这不得不使秦晋谨慎了起来,利之所在,必有趋之若鹜之人,围绕在寺庙大量财富周遭的,未必就没有权贵之人。 “朝廷上有没有与寺庙瓜葛甚深的人?” 第五琦笑道: “大夫放心,从前为那些僧侣撑腰的尽是龙子龙孙,现在龙子龙孙都成了瓮中之物,不会再有人为他们撑腰了!” 就在秦晋和第五琦商议的同时,神武军大狱里,黄靖扯着嗓子拼命的喊着冤枉,看守的狱吏实在被折磨的受不了,便亲自予以警告: “但凡进入神武军大狱的就没有冤枉的,好好反省交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再如这般负隅顽抗,只怕离死期就不远了!” 黄靖早就被吓坏了,被狱吏如此恐吓一番,更是神情癫狂。 “我举报了第五琦,第五琦作奸犯科,样样属实,我举报有功,有功……不会死,不会死的……” 狱吏的脸上充满了嘲弄,“若是检举有功,你又怎么会住进这天字号的死囚牢?趁早别做梦了,醒醒吧,有什么遗言交代的,赶紧想想,说不定俺心情好了便代你送回家去……” “不,不不……不可能,秦大夫答应了,答应了的,会饶我一命,第五琦他作奸犯科,勾结吐蕃,陷害忠良,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政事堂?” 受了刺激以后,黄靖更是疯疯癫癫,不知疲倦的闹了一夜,弄的狱吏也没了办法,受制于军法森严不得虐待囚犯,也只有堵着耳朵忍耐。将近天亮时,便有军吏来提人,狱吏登时如蒙大赦,把这厮弄走了,耳朵也终于可以清静了。 最初,黄靖还很兴奋,很高兴,以为自己出了死囚牢就会得到特赦,除了示威一样的瞪着狱吏,还一连声的询问前来提人的军吏: “是不是秦大夫要见我?第五琦,第五琦如何了?去没去抄家拿人?” 狱吏当然知道,黄靖是绝不可能释放的,因为前来提人的属于军法处,军法处提人要么是处刑,要么就是与其他官署交割,眼下看来秦大夫并没有处死此人的军令,因而其很可能将被移交给刑部或大理寺。 “秦大夫不见你了,离了死囚牢好好做人,马上就要与刑部交割,算是捡了一条命!” 闻听此言,黄靖的脸色都绿了,刑部可是第五琦一手掌握的,掌握实权的刑部侍郎殷士毅乃是第五琦的心腹之一,落在此人手中,自己还能讨得着好吗?他也在刑部任过官,当然知道刑部官员整治囚犯的手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有之,不想死却死了的也大有人在,总而言之,在刑部大狱想要不着痕迹的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然则,就算是不死,恐怕也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刑部大狱了。此前曾有官吏在刑部狱中被折磨的筋断骨折,皮肉腐烂,其状惨不忍睹,现在想想都是不寒而栗。 “我不去,我不去刑部大狱,我不……啊……” 负责提人的军吏显然没有狱吏那么多估计,两拳招呼上去,黄靖登时口鼻窜血,嘟囔了半天,张嘴吐出一口血,里面还夹杂着两颗门牙。 仅仅两拳,黄靖登时就老实了。 “再胡言乱语,打的你满地找牙!” 军法处的军吏可是神武军中最横行无忌的人,但凡神武军中的将士,就算郎将一级的人,见到级别低微的军法处军吏都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这个令人讨厌的黄靖呢? 狱吏看着心中暗爽,这一夜被黄靖折磨的睡也睡不着,又不能擅自离岗,现在终于有人来收拾他,也算报了这一夜折磨之仇。 半个时辰以后,黄靖被关进了刑部大狱。到了刑部大狱,他的精神自始自终都死死的绷着,但有狱吏、狱卒走过,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吓得瑟瑟发抖。不过,预料中的报复没有马上出现,狱吏和狱卒们也没对他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唯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刑部大狱的饭菜连主食都不如,黑黢黢看不出本色的大陶碗里被放了一大勺糊糊和菜叶的混合物,而陶碗的边上就是散发着浓烈尿骚味的便桶。此情此景,别说吃饭,没吐出来就已经是忍耐力超强了。 然则,黄靖终究是熬不过饥饿的煎熬,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捧起陶碗来连着喝了两大口,由于喝的急,也顾不得食物味道的好坏,然则第三口却是说什么也喝不进去了,从嘴里喷的满地都是。 一名狱卒走过来,见黄靖将牢房内弄的满地狼藉,便呵斥道: “贼囚徒,还不把地上的粮食舔干净了?” 黄靖毕竟是做久了官吏的人,怎么能受得了狱卒如此粗鲁无礼的呵斥,强忍着怒火不做声。可是刑部大狱的狱卒显然比神武军大狱的狱吏威风多了,见黄靖不肯就烦,登时就打开了囚室的门,走进去按着他的脑袋往地上摔去。 猝不及防之下,黄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摔得眼前冒金星,摔得几乎失去了意识,直到意识逐渐清醒,狱卒已经扬长而去,只觉得身上湿漉漉的,竟是牢房内的便桶撒了满地…… 刑部侍郎殷士毅得了第五琦的招呼,除了不能弄死弄伤黄靖,可以任意施为。殷士毅实在想不到,第五琦不但化险为夷,而且似乎还更受到了秦大夫的重用,回到政事堂就筹划着清理寺庙的土地。朝野上下官员都知道,寺庙的土地之多令人咋舌,如果宰了这些肥羊,府库缺钱的燃眉之急应该就一并解决了。 兴庆宫,门禁森严,一辆马车低调的驶入便门,车中之人很是低调,直到进入第二重宫墙才走了出来,宦官们见了此人纷纷诚惶诚恐的下拜。秦晋还不适应宦官的谦卑态度,但也不满理解,就连天子都成了他的“阶下囚”试问还有谁敢像从前一样做出轻慢的态度呢? 宦官们最是没有道德负担的,他们可以轻易的见风使舵,而从不觉得羞耻,认为依附于强者是天经地义的事。 说实话,秦晋并不想见到天子李亨,但是,这件事却是非李亨点头不可的,那就是册立李僖为太子的具体时间。 政事堂夏元吉已经择出了吉日,至德四年的元日便是上上之选。 册立太子,自然不能少了天子,就算天子是个不能自理的废人,也得做做样子,让世人知道他的态度。 “天子今日身体如何?情绪可还稳定?” 负责照顾李亨的是兴庆宫内一名品阶并不高的宦官李明儿,秦晋用他就是看在他伶俐而又不失忠厚的性子上。 李明儿先是磕了个头,然后才爬起来说道: “圣人的身子倒还行,就是整日默默垂泪,奴婢们伺候也不配合,看着叫人心酸……” 说话间,李明儿抬起手臂来以袖子拭了拭眼泪,看起来并不像惺惺作态。 “通禀吧,秦某有要务须得面陈天子!” 李明儿犹豫了一下,又道: “圣人怕是不会见的……” 秦晋淡然一笑,他知道,这宦官怕是还有些难听的话没说出来,李亨整日里仅有的几次说话也都是咒骂一个人,那就是他秦晋本人! 第九百九十五章:河北起波澜 再见到这位大唐天子,秦晋已经难以将其和曾经那个隐忍而又深有城府的李亨联系在一起,常年的瘫痪卧榻已经将他摧折成了另一个人。 “……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这是一句李亨久未听过的话,纵使有人在他面前,也很少如此正儿八经的三拜九叩。在多数人的眼里,甚至那些伺候人的奴才们,都将他视作一个可怜的瘫子而已。 李亨的身体虽然不能行动自如,但耳朵却是好使的,初听时还激动的呼吸急促了。但是,他马上就分辨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刚刚打算在脸上绽开的笑容登时凝固了,因为他听出来帷帐外的跪拜之人正是秦晋 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假设,要将秦晋骂的狗血临头,但真真见到了秦晋以后,李亨反而沉默了,良久才问了一句: “你还来作甚?现在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而要来求朕呢?” 这个“朕”字一出口,李亨的口唇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并非是他要发病,而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陛下以为臣定然是有所求才能来吗?” “否则又来作甚?” 君臣二人早就没了当初的默契,秦晋也是何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形式鸠占鹊巢,但许多事由不得他选择,在这个非生即死的乱世,如果不能自保,恐怕李家人的在除掉自己这个障碍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奉诏命,淮阳王脱颖而出,可为太子,政事堂已经议定,元日便可举行大典,臣是来向陛下道喜致贺的!” 李亨真想放声大笑,可胸口剧烈的起伏竟让他有种喘不上来气的眩晕感。 “朕的太子只有李豫,任何人,任何人都休想……咳咳……咳咳咳……” “李豫早就不知所踪,而淮阳王素有仁义之名,又名声显布于朝野,若能继承陛下衣钵,也是我大唐之福!” 又过了良久,李亨才轻轻的问了一句: “朕若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秦晋不假思索的答道: “陛下若出席淮阳王的册封大典,淮阳王就会名正言顺的取代不知生死的李豫而成为太子,大唐国祚也少了一个致命的隐患!” “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 秦晋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不抓紧册立李僖为太子,李唐社稷还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是未知之数,但李僖成了大唐的合法继承人便又另当别论了。秦晋这么做既是在巩固自己的地位,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缚了手脚,为将来的许多事平添了障碍。 终于,李亨不再说话,就在秦晋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李亨终于说道: “元日那天,如果朕的身子允许,会出席的!朕累了,你退下吧……” 李亨在服软以后,品迫不及待的要撵走秦晋,秦晋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起身要推出去。 “慢着!” 李亨忽然又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道: “朕要见一见淮阳王……” “淮阳王偶感风寒,此时若来怕传染陛下,不如等到大殿那日,陛下与淮阳王自可相见!” 陡得,李亨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他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难道朕连见一见自己的儿子都不行吗?” 李亨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挂满了泪水,若非有帷帐的阻拦,秦晋或许就会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秦晋虽然对李亨处境很是同情,但政治便是如此,哪个心软了,哪个就有可能一败涂地,因而面对落难的敌人一样要硬起心肠。 “臣这么安排也是为了陛下的健康着想,请陛下稍安勿躁,再忍耐几日……” 又简单的安慰了几句,秦晋彻底退出阴暗而又弥漫着药味的天子寝殿。 仅仅一门之隔,殿内殿外却是两重天地,和煦的阳光立马驱散了身上的晦气,秦晋刚刚露头就有一群宦官抢着低头行礼,媚上或许是他们的本能,都巴望着被这位长安城最有权势的人一眼相中而平步青云。 可有这种好运气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像李明儿踩到狗屎的运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兴庆宫早就今非昔比,走在回廊内,秦晋心里颇为感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这宫苑时的情景与心境,彼时为了打消李隆基对他的戒心,还要装作粗鲁无礼的模样。 现在想来,不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李隆基早就化作了黄土,当年厚积隐忍的太子也成了残废的傀儡天子,而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竟成了大唐帝国的实际掌权者。 刚出了宫门,第五琦就已经等在了宫外,秦晋知道他既然寻到兴庆宫候着,就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果然,第五琦看着秦晋出了宫门,就一溜小跑的奔了过来。 “淮阳王今日到政事堂来了……” 也许是呛了风,第五琦长长的喘了口气。而秦晋听闻李僖到政事堂,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不,不是,淮阳王要捐出所有的家财,说是要资助西征,解府库燃眉之急!” 这倒让秦晋觉得奇怪,宗室们早前就掀起过一轮捐资风潮,不过那是杞王与襄王较劲争斗的结果,现在淮阳王又跳出来弄这么一出,究竟意欲何为呢? “下吏以为还是不要接受的好,但因为兹事体大,还要请大夫亲自决断!” 秦晋掸了掸袖子,说道: “既然淮阳王有心,为什么不要?他捐多少, 政事堂就要多少,不嫌多,只嫌少!” 傻子都能看出来,淮阳王这是在为太子之位积攒声望呢,李僖虽然才十二岁,看起来倒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但这世上的聪明人有九成九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落得个为世人耻笑的下场。 第五琦道: “政事堂若受了淮阳王的捐资,不是正中其下怀吗?” 秦晋思忖了一下说道: “没什么比政事堂缺钱更重要的了,你回去拟个布告,公示朝野,大意就是淮阳王心系家国天下,捐出全部身家如此云云……号召一下,但凡有志之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说不定还能再解一解你的燃眉之急呢!” 呼吁捐款这种事在长安城至少还能搞几次,别看府库中没钱,并不意味着权贵没钱,吐蕃陷城时对这拨人还算善待,这也多亏了玛祥仲巴杰志在天下,才没有下令全城抢劫。 第五琦对秦晋的意思心领神会,但他还是担心,许多人都是一副皮糙肉厚的身体,仅仅号召怕是不成。不过这种想法是没有必要和秦晋说的,如果每一件事都要秦晋亲自解决,还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呢? 离开永嘉坊,马车行驶在宽敞的大街上,却又有人拦住了车子,是来自洛阳的急报。 急报使得秦晋的神经登时绷紧了,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洛阳方面出现了岔子,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需求。 不过,洛阳的急报却是关乎于河北局势的巨大变化,安庆绪被史思明部将斩杀与沧州南皮县,史思明于邺城登基称帝,继大燕天子之位。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突然,他在离开洛阳时,就派人暗中扶持安庆绪,但想不到的是这货也太不争气了,居然连半年都没坚持住就被史思明给彻底消灭了。 当初扶持安庆绪的目的是为了让他钳制史思明,以达到拖延叛军反扑的目的,现在看来,史思明已经扫除了后患,将会随时对唐朝发起反击。 首当其冲面临史思明叛军兵锋的就是河东,按照常理,史思明如果要兵发洛阳,就必须扫除后顾之忧,只有灭掉了河东才能放心的离开老巢范阳。可以想见,一场大战即将在河东展开。 以卢杞所部在河东的实力,能够抗衡史思明的大军吗?对此,秦晋是持怀疑态度的。如果史思明只是偏师一部,倒也无妨,如果是倾力一击,那就在两可之间了。 回到帅堂以后,他当即召集了郑显礼、田承嗣等人商议此事。 田承嗣的建议倒也简单: “裴节度在朔方,让他就近驰援河东,河东的危机立时就能解除一半,只要守住河东,史思明断然不敢冒进洛阳,黄河、江淮一带依旧以求稳为第一要务!” 章杰与田承嗣算是比较亲近的,对田承嗣的话有些不以为然,道: “裴节度离开朔方,万一回纥人趁机南下,关中岂非失去了屏障?” 田承嗣嘿嘿笑道: “裴节度到朔方去,目的只在干预回纥内乱,现在河东战事更加紧急,自然要舍缓而救急了!” 郑显礼也建议道: “要不攻打灵武一事先缓一缓,等到河东战事缓和了……” 不等他说完,秦晋断然拒绝。 “灵武为吐蕃残兵所据,就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刃,与河东战事并无轻重缓急之分,裴敬和卢杞麾下都是神武军的老底子,就算打不赢,也未必会输,现在的关键是朝廷不能舍弃灵武与河东任何一方,否则后患更加无穷……” 第九百九十六章:寒门终出头 安庆绪在沧州南皮被杀死,史思明代其自立,继位为“大燕天子”。这个消息并没有在长安朝野引起多少震动,有战无不胜的秦大夫坐镇,所有人都觉得史思明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百姓们想的最多的则是如何才能恢复以往的平静生活,吃喝不愁,进出城也不必被反复的查验身份。世家贵族们则恨不得马上重新过回以往那纸醉金迷的销魂日子。 不过,第五琦却成了世家权贵们的噩梦,淮阳王李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举将所有的家产都捐给了朝廷。现在倒好,这位以经济之才著称的宰相居然成了敛财的能手,马上就借着此事大做文章,打算再狠狠的刮一笔横财。 官员们对第五琦的敛财行为敢怒不敢言,但世家权贵们却是颐指气使惯了的,管什么宰相还是御史大夫呢,甚至开始暗中联络,以抵制第五琦的逼捐行为。 大唐立国以来,从太宗朝到现在,也没听说那位皇帝有逼捐行为,难道这是要回到秦汉时那种严刑峻法的苛政时代吗?为了敛财而不择手段,一旦大臣们无法满足皇帝的要求,就以暴力手段相威胁,丢官夺爵,乃至没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但现在当权的毕竟不是天子,而御史大夫秦晋也向来以仁厚之名著称于朝野,许多人都纷纷议论,这一定是受了第五琦的蒙蔽。 朝廷官署里虽然也有人籍此而隐隐不满,但究竟无法在这种场合质疑,毕竟他们还要继续做官,而那些闲暇时喜好聚集在茶肆酒坊的权贵子弟们却并无这些顾忌。 “第五琦专权,弄权,大肆敛财,如果再任由他兴风作浪,咱们的家底早晚要让此人榨干,诸位有力出力,都想想办法吧,能不能公推一个人,取此人而代之!” 酒肆中,一位锦袍缎带的年轻人借着酒劲高呼了一声,能到醉仙楼二层吃酒的,都是非富即贵,这样一句话自然能唤起许多共鸣。 而人们对第五琦的不满,又不仅仅源自于他的不择手段敛财,帮着夏元吉打击政敌时,手段一样是阴狠毒辣。 在座的哪一家没有族人折在两位相公的手上? 偏偏有一件事是奇怪的,不论这些人多么的怨气冲天,偏偏没有人将这笔帐记在秦晋的头上。 不过,弹劾第五琦又何其容易?世家子弟们有正事的人,哪个会整日流连于茶坊酒肆呢?说到底,能白日间聚集于此的,多半都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是以雷声再大也换不来几个雨点。 然则,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言行举动都被人在暗中一一记录,不消半个时辰,所有的记录便都放在了秦晋的案头。 第五琦这几天,日日都来见秦晋,听说案头上所放的一叠纸是关于自己的市井消息,不免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经过了黄靖反水事件以后,他始终觉得自己处于深深的不安中。所以,他对于任何涉及到自己的负面消息都会异常的敏感。 秦晋敏锐的捕捉到了第五琦并不明显的心理活动,将面前的记录递给他。 “看看吧,不少人嚷嚷着要取你而代之呢!” 他说话时半开玩笑,可还是将第五琦吓的面色发紧。 那一叠纸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人名后面则是详细的籍贯爵级等介绍,除此以外就是大段大段的言行记录,详细到几乎连某个人摸了下巴,吐了口痰都一一记录在案。 越看下去,第五琦越是汗流浃背,他实在没想到,神武军的探子已经到了这种无孔不入的地步,仅仅是一个临时场景,探子就能将所有的人物关系理得如此清楚,其恐怖之处也就于这里。 相比较而言,那些针对他的言论反而不值一提了,以第五琦的智慧而言,当然看得出来,秦晋能够毫不避忌的将那些密报让自己看,就是一种信任的表现。但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些别的意味,神武军的密探连市井间都无孔不入,又遑论政事堂呢? 一念及此,第五琦不寒而栗,更不断的警醒自己,千万不能一时糊涂而铸成千古之恨。 见第五琦久久不发一言,秦晋笑道: “这些市井之言,都是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损害而发,但他们不事生产,又坐拥巨额财富,就像长安城里蠹虫一样,如果朝廷不进行整治,早晚有一日长安城会向朽木一样,腐烂,彻底失去它的光辉!” 第五琦惊异的发现,秦晋在说这话时,眼睛里竟闪过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伤感,好像他说的这些会成为现实一般。 长安与洛阳作为历朝历代的都城已经近千年,怎么可能说朽烂就朽烂了呢?就算最糟糕时代的战火将长安与洛阳付之一炬,这两座都城还不是重现崛起了?而且所散发的光芒更加的耀眼夺目。 “世家纨绔们是需要整治,但长安洛阳均为千年古都,又岂会因为一两个蠹虫而失去了光彩呢?” 秦晋话锋一转。 “世家纨绔们如何整治,第五相公可有想法?” 第五琦暗暗咋舌,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思路有点跟不上秦晋的想法,几乎每次见面对方都提出了一些想在自己前面的问题。 “世家纨绔们看起来烂到了骨子里,但都有过不错的教育,若能加以锤炼,未必不能成才!”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提出那些辣手惩治的法子,否则将会在秦晋心里留下了睚眦必报的印象,如果不能打击报复,不如将这些人圈起来,比如充入民营。但秦晋想到的则更进一步。 “甚好,预备学堂正打算第四批招生,这些世家纨绔们正可分三六九等录取,省得他们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胡言乱语!” 这是第五琦没想到的,看起来秦晋是十分厌恶世家权贵的,本以为他会用雷霆手段予以打击,现在用的却是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法子。 “大夫不怕这些纨绔子弟带坏了神武军的风气?” 秦晋呵呵笑道: “带坏了风气?裴敬、卢杞包括杨行本,当年哪个不是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 第五琦不得不承认,秦晋所说的都是实话,神武军中尤其以卢杞和裴敬为代表,都是十六卫忠数一数二的刺头,凭借着强大的家族背景,更是无人敢招惹他们。杨行本的家世虽然不及卢、裴二人,但他的堂叔父可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杨国忠,因而其威风程度比起前两位来,丝毫都不逊色。 秦晋也正是收服了这些世家子弟以后,以他们为骨干才重振了早就名存实亡的神武军。仔细想想,其实直到现在,神武军秩级为中郎将以上的就占了至少六成,新近提拔起来的田承嗣、章杰这等人毕竟是少数。 如此看来,将这些看起来一事无成的世家纨绔们变废为宝也未必不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成了,其带来的好处和回报则是十倍百倍。 “若能如此,长安世家权贵则进入大夫彀中……” 秦晋笑了,对付这些所谓的世家权贵再容易不过,真正难的是将选拔人才的制度固定下来,只有稳定巩固了制度,才是官僚政治最好的选择。 “世家子弟用好了于国有利,用不好就是乱国的源头。治国根本还要靠寒门啊!” 第五琦一样是寒门出身,深知自己能够走到今日可不是靠的能力,几乎有九成九都是运气,也就是说他的路是不可复制的,其中有太多透明的门槛,看得见摸得着,却没有任何办法逾越。 “天下寒门子弟若能进入中枢,是我大唐万世之福啊!” 用寒门子弟最大的好处,能够跻身进入朝堂的,几乎没有废材,而依靠着家世和荫补甚至外戚身份进入朝堂的,难免良莠不齐。比如杨国忠,就是个完全依靠关系而做了宰相的人,偏偏此人还是个无能之辈,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就必然会累及朝廷。 这个道理是秦晋与第五琦都知道的,但又不能明说的。 “除了预备学堂,还有科举取士。来年,就在来年,朝廷任官,科举优先,察举为后!但凡进士及第,外放任官,必为一县之长吏……” 这些措施放在从前,是寒门子弟想都不敢想的,时下朝廷上有着流行了数百年的规矩,以清流浊流区分官员,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为清流,寒门出身的官员则为浊流,世家大族经过察举而出仕任官的,往往起点很高。而寒门子弟科举入仕,进士及第,就算中了状元,放到地方上也不过是个上县的县尉而已。其中的歧视与艰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知晓。 第五琦猛的想了起来,秦晋不也是进士及第吗?后来外放到新安县做了个小小的县尉,可谁又能想得到,当年的小小县尉而今竟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甚至连天子都*控与鼓掌之中。 第九百九十七章:房李归长安 天过午时,是长安在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延兴门里青龙寺外在此时本该香众云集,可紧闭的寺门却好像在诉说着发生了什么。一支车队自延兴门外驶进城内,路过青龙寺时稍作停歇,其中一辆马车内有一名老者探出头来,看到这反常的一幕,不禁皱了皱眉头。 很快,便有随从低调的打听情况,但很快就有不良人从附近的巷子里奔了出来,打算驱赶他们。老者不欲与之对抗,便吩咐车队继续前进,不再理会那些看起来有些飞扬跋扈的不良人。 这位老者正是宰相房琯,大半年前出征时,他还是全城瞩目的焦点,权势和威望也达到了其人生巅峰。然则,今日返回时,居然又遭到了不良人的驱赶。其待遇简直如天上地下,难以同日而语。 不过,房琯已经看开了这一切,如果不是因缘造化,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朝廷上的当权者绝对不会原谅一个败军丧师的宰相,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返回长安以后才愈发的低调。 只是他不想计较,与之同乘一车的另一位老者却满脸忿忿之色。 “几个不良人而已,相公何不亮明身份?” 房琯苦笑道: “两名身份?何异于自取其辱啊!” 与之一同返回长安的是与之一同率军出征的“副帅”李嗣业,李嗣业的部众也几乎损失殆尽,若非秦晋收留,恐怕下场也好不了。 两个人现在都算是劫后余生,返回长安时的心境自然也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一方面不愿高调,打算尽量避免人们的非议,一方面又对这种地位上的落差难以接受。 房琯倒还好一些,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朝臣皆曰其可杀,也愿意从容接受,毕竟也曾做过一朝的宰相,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未来史书还不知道怎么非议自己呢。 “将军且听老夫一言,你我都是败军之帅,切莫再拿出在洛阳时的态度来对待秦晋,否则人人皆曰你我可杀时,还能指望着谁来相救呢?” 李嗣业沉默了,他不是莽夫,自然也不愿意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去,但让他对秦晋这个心怀叵测的人低头,在感情上又难以接受。 只见他一拳重重的砸在车厢壁上,整个车厢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真不知道长安禁军都是些什么德行,如何就能让神武军捡了便宜?” 李嗣业的牢骚是有感而发,在他看来朝廷若能正常一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又与禁军何干?长安陷落前的形势极复杂,太子、张氏、李辅国、乃至鱼朝恩都在暗中较力,你争我斗之下,数败俱伤,最终才白白的便宜了吐蕃啊!” 李嗣业又在车厢壁上砸了一下,吓得房琯赶紧按住了他。 “再砸,这车厢就要塌了!” 见李嗣业默不作声,房琯又道: “老夫在洛阳时就听到了口风,秦晋有意派兵重返安西,说不定将军的机会又到了!” 这番话触动了李嗣业,他才刚刚五十,就已经半头白发,都是几次兵败导致的,以为自此以后就要这么蹉跎终老,现在听说又有了重返安西的希望,怎么能不为之动容呢? “相公是说,秦晋还,还要用我?” 房琯道: “将军毕竟在安西多年,听说梁宰又不服从朝廷调遣,将军若回去,必能事半而功倍啊!秦晋不会想不到……” 李嗣业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回安西去也好,省得在朝廷里勾心斗角,眼不见,清静!” 房琯道: “将军还要有个心理准备,就算返回安西,一军之主也不可能落在将军的身上!” “这……难道还有更合适的吗?就凭神武军那几个黄口小辈?有几个去过安西?” 李嗣业有些不忿,但也明白房琯说的不错,秦晋怎么会任用反对自己的人为主将呢?换做是自己也不会这么愚蠢的,仅此一念间,又不免有些沮丧。 “还有段将军,都会得到朝廷的重新启用,现在还远没到马放南山的地步,也不必悲观,倒是老夫,可能要如此终老喽!” 房琯知道自己不是领兵的材料,现在朝中又自有宰相领政,他这个前宰相再加上败军之帅的身份,被束之高阁而闲置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如果有人心怀记恨之心,提出对他的弹劾,相信景从者也不会少了。 马车忽的停住了,驭者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 “到了!” 闻言,房琯赶紧正了正衣冠,他回到长安第一站并非是去驿馆,而是直接到位于城北的神武军帅堂去见秦晋。这里已经俨然成了长安城的政治中心,非但宰相日日要到此处来汇报工作,而且全城的禁军的军令也均出于此。 他虽然人不在长安,但是也听了不少见闻,知道神武军已经成了控制长安的唯一一支禁军,身为神武军主帅的秦晋也自然就成了这座千年古都的主宰者。 但是,房琯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秦晋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个领兵之人而已,他是凭什么将满朝这些心思各异的官吏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呢? 辕门外早有军吏相候,层层叠叠的围了不下百多人,房琯和李嗣业见了这般光景不禁也吓了一跳,他们本欲低调,想不到到了神武军中军帅堂却有这么大的动静。 两人再定睛细看,众人簇拥着的不正是御史大夫秦晋吗? 秦晋亲自到辕门口相迎,对房琯和李嗣业而言,也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按照他们曾经的秩级和地位,就算迎出城去十里也不过分,但现在早就今非昔比,秦晋能站在辕门口亲自相迎就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房、李二人被请进了帅堂,分主次落座以后,秦晋看了看这两位,虽然满身的风尘,却也自有一股精气神在,并没有明显的疲态露出来。 “秦某已经设宴,待时辰一到,咱们便到后堂一醉方休!” 帅堂自是商议公事的地方,当然不能在这里设宴,而且秦晋还有要紧的事打算和他们商量。 秦晋的态度远远超出了房李二人的预计,接待的规格也不仅仅是针对两个待罪的犯官。 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房琯将自己的位置摆放的很正。 “有罪之人,岂敢劳动大夫设宴……” 秦晋笑道: “相公稳定洛阳地方功不可没,何谈有罪?以后休要再提!” 房琯的老眼不禁有几分湿润,他实在想不到,秦晋居然在此时还要力保自己。 “惭愧,惭愧……” 只有李嗣业在一旁正襟危坐,不动声色,既不与秦晋说话,也不正眼瞧房琯一下。他有他的立场,这天下的是天子的,秦晋现在架空了天子,将天子变成起掌中的傀儡,这是绝难接受的。 “朝廷已经有意设立成均监,祭酒之职秦晋以为,非相公莫属!” “成均监?” 房琯只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这成均监为何物。古之尧舜为了教化万民而设学,名便为成均,现在秦晋弄出了一个成均监,分明就是要避开国子监而设立一个招揽天下人才的地方啊。 仅从这一点,房琯便知道,秦晋能掌控长安局面绝非偶然,读书人乃是天下根本,只有掐住读书人的命脉,才能掐住整个天下的命脉。 “国子监现在早就成了勋臣贵戚子弟混吃混喝的地方,乌烟瘴气,如何为朝廷储才呢?唯有另立学府,让天下有才能之人均有晋身之道,唯有如此,方可野无遗贤世啊!” 说到野无遗贤这话时,秦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特殊的笑意,房琯知道,这是在指李林甫与太上皇之间曾经发生的故事。李林甫为了固权,将所有应考的士子黜落,反过来有对李隆基说天下已经野无遗贤。 这等荒谬的理由,也只有李林甫能想得出来,也只有李隆基能相信吧! 秦晋的确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唐朝的天下沦落到如此地步,均出自此人之手。 “当然,野无遗贤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从今而后,察举任官要一步步为科举入仕而让路,就算世家才子,也只有通过科举晋身才算正途,历二十年后,非进士及第者,不得入阁为相……” 这是秦晋早就定好的,但房琯并不知道,听了以后不免动容。他本人就是关中大族,任官也是受了父荫而从弘文生开始的,倘若秦晋的谋划成了,天下贤才只剩下科举一途鱼跃龙门,实难想想是个什么光景。 但有一点,房琯可以确定,一*举取士取代察举而成为主流,世家大族的势力将渐渐被削弱,难道这是秦晋削弱地方门阀的一种手段吗? 相比较而言,房琯的器局毕竟还是小了,他考量一件事总是从利害冲突出发,却没想到这项制度一旦被确定了,将会成为稳定政局最好的手段,天下贤才皆出于中央,叛乱与割据也很难再有生发的土壤。 第九百九十八章:江南起波澜 李嗣业虽不说话,但听着秦晋和房琯你一眼我一语说的投机,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在何处。唯其明白了,也更使他对秦晋充满了反感,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篡权吗? 但是,李嗣业毕竟不像崔涣那样的耿介,为了能够实现领兵的希望,必须将所有的不满深深隐藏在心底才是。否则,就只能成为废人一个,终老在长安城内。 过了好一阵,有军吏走进了帅堂,在秦晋身边耳语了几句,秦晋听罢呵呵笑了。 “有一个人,两位准定有兴趣一见!” 房琯附和着问道: “敢问是何人?” 秦晋却还卖起了关子。 “相公一见便知!” 很快,一个布衣长衫的中年人在军吏的引领下走进了帅堂。 房琯与李嗣业一见之下俱是大吃一惊。 来人正是与当朝天子亦师亦友的李泌。 “布衣李泌,拜见御史大夫!” 很明显,李泌在进入帅堂之初就注意到了房琯和李嗣业,他也没想到今日此地能见到这两位,不免有几分尴尬。他这次来是有意求官的,现在有第三第四者在,自然就张不开口了。 李泌求官,并非是官迷心窍,也不是求出身光宗耀祖,只想一展所长,为社稷苍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从前他在李亨身边多数是存了辅佐一带君王的心思,然则经过了这几年的浮沉之后,反倒淡了这种心思。尤其是长安陷落以后的逃生生涯,更催生了他入世救世的心思。只是这种想法和心思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更不能成为可以为外人道的求官理由。 “李先生,两位也都认识,此番护送天子返京,先生居功至伟……” 秦晋这么说给足了李泌脸面,李泌的尴尬也淡了几分,但口中还要谦虚的予以否认。 “李辅国心怀鬼胎,欲将天子当做为其牟利的工具,幸甚裴节度率师北上,这才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天子,李泌仅仅是陪在天子身边而已。” 房琯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先生自谦了,天子蒙尘,能够陪在身边圣驾左右的,还有几人呢?” 世人往往如此,都是趋利而避害,就算贵为天子,落难以后还能追随在左右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李泌能在李亨穷途末路时还陪在他的身边,放眼满朝上下也没有几个能做得到的。 这话虽是为了缓解李泌的尴尬而说,但却出动了李泌内心深处最软弱的地方,眼圈不免有些发红。毕竟与李亨朝夕相处十余载,就算石头也捂得化了,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但他断不会在人前落泪,于是整理了一下情绪,稳定心神以后才坦然道: “若非秦大夫率师返京,恐怕长安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呢,天子何年何月返京,也是未知之数……” 房琯和李泌一唱一和,听得李嗣业阵阵作呕,尤其是对于李泌的变化之大,尤其难以接受。他不是个城府深的人,对于心底的情绪也很难彻底掩饰,所以随着这种情绪的加剧,脸上所表露出的厌恶也就愈发的明显。 其实,秦晋早就注意到了李嗣业的脸色,一开始他还不能确定,但现在已经有九成断定,他对自己和神武军是存着敌意和反感的。 这让秦晋有些惋惜,原本还打算让李嗣业也到安西去,可现在看来此人与自己并非一条心,让他领兵在外只怕会横生枝节。 至于李泌到此处来的目的,秦晋也是心知肚明,不知何故此人的变化极大,与从前的李泌好像判若两人,他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其中的因由,是以打算观察一番再做决定,但就在刚刚,一个想法又萌生了。 让房琯做了成均监的祭酒,正好再让李泌担任成均监的司业。两人的学问自不必说,名声也是广布朝野,管理一个成均监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试金总要一块好石头才能管用。 况且,成均监可不仅仅是国子监的复制品,其承担的是选拔人才,为朝廷输新鲜血液的职能,如果搞得不伦不类,抑或是不成不就,那关于科举之谋划就很可能前功尽弃。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阵,秦晋转而问道洛阳的局面。房琯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般,一边拍着脑袋,一边说道: “洛阳局势尚可,河东尚在我大唐掌握之中,史思明不敢轻易南下,不过,不过淮南、江南似乎有所异动。” “淮南?异动?” 江淮一带最是秦晋在意和担心的地方,那里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已经成了税收的绝对重要之地,如果那里出现了问题,对长安对洛阳而言,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淮南节度使高适是李亨一手提拔起来的,对李亨也是忠心耿耿,秦晋几次打算与此人示好,但都被对方严词拒绝,虽然不配和,但也绝没有过分拆台的行为,克复洛阳时如此,克复长安时如此。很显然,高适其人还是有着相当的大局观的,但由于立场的不同,淮南军与神武军也绝难尿在同一个壶里。现在听说淮南有异动,秦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适。 “高适召集了浙西观察使李峘、镇海节度使刘展齐聚寿春,淮南地方兵力调动频繁,这些都是异于往常的!” 秦晋眉头紧锁,在思考着其中的问题,高适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现在就要与神武军翻脸吗? …… “翻脸?如何翻脸,秦晋竖子手握朝廷权柄,神武军既是禁军,纵使起兵,也要有足够天下人信服的理由不是?” 高适看着李峘和刘展,这两位是江淮可与自己鼎足而立的人物,其辖地均是富庶之地,养的兵自然也比别处多,如果他们三家联合在一起,的确有何神武军一较短长的资本。 如果江淮断绝了对洛阳和长安的粮食供应,过了今冬,到明年夏收之前青黄不接的日子里,京畿、都畿两道就得饿殍遍地。神武军再厉害,没了百姓没了粮食,还凭什么打胜仗? 只是这种方法并非高适所愿,清君侧,肃清天子身边的奸人是其所愿,可如果以牺牲万千百姓的性命为代价,他又觉得这代价重的难以承受。 “史思明杀了安庆绪,早晚憋不住要进攻河东,到时候神武军必然权力相抗,这正是咱们起兵清君侧的最好时机!” 镇海节度使刘展一直跃跃欲试,他看高适优柔寡断,迟迟做不了决断,便急躁的搓了搓手,站起来又坐回去。 厅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高适并不想一遍遍的解释,如果时机成熟,他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反对秦晋反对神武军的旗帜。但现在的神武军在京畿道和都畿道显然深得民心,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无不令人沮丧,各地百姓提起神武军和秦晋不是竖大拇指,就称秦晋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专门到人间拯救大唐和天下黎庶的。试问,此人声望若此,他们如果贸然起兵,没准就是自寻死路。 浙西观察使李峘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干咳了一声,说道: “起兵是迟早要起的,关键在于何时起,起的时机是否合适,相信高节度也已经有了定计吧!” 他的立场是偏向于高适的,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两个都是李亨派到江南的心腹。 而且,李峘还有着唐朝宗室的身份,乃太宗第三子吴王李恪的曾孙,爵封越国公。正因为有着如此显赫的身份,再加上与李亨关系颇为亲密,才被派到了两浙之地,除了整军备武防范叛贼南下,其中怕也不乏监视高适之意。 李亨显然是多虑了,自打高适到了淮南以后,先平定永王李琰叛乱,接着便整军经武,随时准备策应朝廷,北上克复洛阳,但房琯十万大军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出兵。后来秦晋又帅神武军攻打洛阳,高适得到的诏书却是谨慎配合,密切监视。 虽然没有明言,这其中的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领悟得到。尽管秦晋对高适有引荐之恩,但天子面前这点私恩又算得了什么?他只能不知不扣的执行天子的诏书。 当然,彼时的天子已经中风瘫痪,但诏书是千真万确的,玺印也是千真万确的,就连赶来传达中旨的宦官也言之凿凿的此为天子之本意,高适当然不会有任何怀疑。即便是以常理推断,李亨不信任秦晋,监视秦晋,也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神武军立功过多的话,将会出现功高震主的尴尬局面。比如,守住长安大败孙孝哲,秦晋立有大功,但在战后的论功行赏,李亨并没有大赏特赏,反而还有意无意的加以压制,更提拔了与之作对的人到关键位置,其中的不信任与打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所以,高适一直以来都对神武军保持了极高的警惕,每每严密监视,这些动作都是秉承了天子的本意。 只可惜,现在的天子已经等同于废人,不可能再有诏书送到江淮,高适所彷徨的就在于此! 第九百九十九章:高适的心结 “秦晋狼子野心,天下人有目共睹,只要高节度振臂一呼,天下人必定纷纷景从,如此前怕狼后怕虎,大事何时可成?” 刘展对高适的优柔寡断有些不耐烦,在他看来只要史思明对河东发起进攻,江淮之兵就可以大举北上了,到那时,神武军首尾难相顾,败亡也就近在眼前。 “大事若成自然皆大欢喜,一旦失败,自家身死名裂再其次,还有谁能解救天子于水火之中呢?” 高适所虑的就是如此,当今天下能为天子出头的人屈指可数,他本人就是既有心也有力,可除了自己之外,有心之人还有多少难以知道,但有力之人恐怕就没了。 所谓前怕狼后怕虎,对他而言就是出于这种顾虑的谨慎。 一时间,高适委实难决断,便看向了浙西观察使李峘。 “李观察以为,何时出兵才妥当呢?”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李峘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手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沉吟良久才道: “用兵中原,百姓还得再遭一次大难,如果能一战而功成,某是赞成的,倘若战不能胜,迁延下去,生灵涂炭,某便是反对的!” 说实话,李亨让他到江南地方监视那些节度使,这算是尽用其能,如果让他做一方节帅的决断,这就有点赶鸭子上架了。所以,李峘并非一个有主见的人,所以当高适要争取他的支持时,他的态度如此模棱两可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展是个直脾气,当即就不满的说道: “李观察这是墙头草吗?出兵,还是不出兵,仅仅点头或是摇头,就那么难吗?” 难!当然难了!李峘心中暗暗叫苦,他到江南地方是为了监视诸位节度使,让他来承担这么重的责任,这不是勉为其难吗? 当然,李峘绝对不会说出来,只尴尬的笑了笑,右手依旧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 这让刘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 “再捋,就把胡子都捋光了,行与不行就不能给句痛快话吗?” 这刘展原本是颍州太守,借着剿灭永王李琰的机会才被天子任为镇海节度使,手中掌握的兵马在江淮一带仅次于高适,是以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把胡子捋光了能捋出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某宁愿滤掉这全部的胡须!” 李峘虽然厚道,却不意味着是个任人揉捏的角色,否则李亨也不可能将他派到江南地方来监视手握重兵的节度使。 刘展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高适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僵,便说道: “先派探马到淮北去,确定史思明究竟有没有对河东发起攻击,另一方面咱们继续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起兵举事!” 这个建议还是刘展勉强能够接受的。 “好,就如高节度所言,刘某继续回去招兵练兵,只要确定了史思明对河东发起攻击,便立即北上勤王!” 高适点了点头。 “若确定,便出兵!” 刘展败兴而走,厅中只剩下了李峘与高适,李峘深感忧虑的望了望门外,又低声说道: “咱们在江南起兵勤王,究竟是乱臣贼子呢,还是忠臣烈士?” 高适斩钉截铁的说道: “当然是后者!” “若起兵,不也间接助了史思明一臂之力吗?假使神武军一败涂地,让史贼进了洛阳和长安,后世史书又该如何评价你我?” 高适依旧的态度依旧很是坚定。 “若能清君侧,就算被史家痛骂,又如何?”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心理准备,唯一所担心的只是万一事败,就再无人能为天子张目了! 李峘长叹一声: “镇海节度使刘展怕与高节度不是一条心啊……” 闻言,高适发出了数声冷笑: “此人若一心一意为天子张目也就罢了,倘若暴露不轨之心,便立杀之!” 高适的态度让李峘心中一寒,想不到此人内心竟如此冷酷,刘展虽然有些自私,可毕竟罪不至死吧? 见李峘沉默了,高适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极端,便缓和了语气,说道: “并非高某辣手无情,而是身负圣恩,不敢有一刻放松啊!” 这不经意间的心迹剖白让李峘不禁为之动容,在他印象里的高适的确不是这种动辄杀伐的人,但为了天子,为了社稷能做出违心的事,也足见其难能可贵了。 高适又道: “现在重中之重是要弄清楚来瑱的态度,此人与神武军接触的多,态度也十分暧昧,若不能争取过来……” 后面的话虽然未曾说出口,李峘也体味到了其中浓浓的杀意。 “不如便由李某到江夏去一趟,高节度以为如何?” 这也正合了高适的想法,便同意由李峘到江夏去见淮南西路节度使来瑱。 李峘走后,高适一刻不得休息,便赶往寿春与颍州之间查看地形,今岁冬天来得晚,到现在淮河也没有封冻,淮河以北属于都畿道地界,神武军似乎对这些地方并不甚紧张,派到淮北的探马带回来的消息也令人颇为放心,淮北的数百里范围内,竟没有一支像样的神武军,在地方维持治安的仅仅依靠一些所谓的民营。 民营这种组织高适也多少做过一些了解,大概类似于从前的团结兵,是一种非正式的乡兵,更多的作用只是协助朝廷维护本乡本土的治安和稳定。当然,仅凭这种乡兵是绝无可能抵挡住精锐人马的攻击,在高适看来,如果这不是秦晋的愚蠢和神武军的疏漏,那就是对方根本就没将江南众节度使的兵马当做对手。 不论真实情况是哪一种,这个事实都是高适所乐见的,只要神武军的注意力不放在江淮身上,他就可以保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起兵之初便直取洛阳。只要拿下洛阳,对神武军的打击将士致命的,那些天下间敢怒不敢言的有识之士也定然会得到极大的鼓舞,对其群起而攻之! 一连视察了数日,高适尚未返回扬州,江南西道观察使李希言赶来求见。 李希言与高适的态度高度一致,那就是秦晋狼子野心,如果不在其羽翼未丰满之前除去,对大唐早晚将士腹心之祸。这些断语还是在秦晋围攻洛阳时下的,谁又能想得到,这才短短半年功夫就一语成谶了。 高适在濠州与李希言会晤,而李希言此来正是建议他当机立断趁着神武军无暇南顾的当口起兵举事,清君侧。 事实上,高适一直在做着这种准备,等待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但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这就很难说了。 当李希言听了高适的担忧以后,反而大笑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机会这种稀罕物永远也等不到最合适的,李某在江南就已经听说了,史思明即将大举进攻河东,此贼野心不必安贼差,欲下洛阳就必夺河东,可以预测,神武军与史贼必然在河东抑或是河北展开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到那时不论谁胜谁负,对高节度都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适登时从犹豫中醒悟过来,恐怕再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倘若错过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念及此,高适当即正襟对着李希言一揖到地。 “李观察一语使高某茅塞顿开……” 李希言赶紧扶住了高适: “你我都是为了天子和社稷,只求高节度能解救天子于水火之中……” 说话间,李希言竟有些哽咽了,几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 “有人刚刚从长安到了江南,言道天子像囚徒一样被关在兴庆宫内,那些宫人奴才反而成了看守和狱吏,李某这里,这里就如刀割一般……” 李希言右手捂着胸口,哽咽的说着,目光里却露出了无比的仇恨,在一个温文儒雅的宗室身上见到如此仇恨,就连高适都暗暗心惊。 “李观察不必难过,只要高适尚有一口气在,就誓与国贼绝不两立!” 厅中的气氛很是激荡,两个人都为命运多舛的天子而感到心痛,又不约而同的立誓,要与狼子野心的权臣、奸臣死战到底。李希言与李峘一样,都是宗室出身,为高祖李渊的曾孙。只不过比起性格阴柔的李峘,此人要刚烈的多了。 平静了情绪之后,李希言又道: “关中的情况远比你我想象的复杂,神武军虽然克复了长安,但吐蕃余孽却占据了朔方灵武之地,像一把利刃高高的悬在长安头上,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试想想,秦晋竖子既要应对史思明的大举进攻,还得防备来自灵武的威胁,他现在算是彻彻底底的陷入了两难之地,火烧眉毛屁股了……” 只见李希言的双目中好似燃烧了一团火焰。 “以李某所见,这把火烧得显然还不够旺,咱们江淮数十郡正好可以站出来,给他添上几把柴火,只有火烧得更旺了,这天下与社稷才会有尽复旧观的机会啊……” 第一千章:秦晋终为难 高适计划与李希言一同乘船南返,于是经由临淮赶往山阳。到了山阳以后,换上了平稳舒坦的大船,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一阵,但天有不测风云,船到高邮时,突然下起了连天大雨,坐落于此间的船闸因此而损坏,不能开合。无奈之下,两人又只得与一干随从上岸,转而骑马,沿着运河左岸直下扬州。 抵达扬州时,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恰逢浙西观察使李峘也乘船顺着长江抵达了。江夏之行对他而言,收获颇丰,结果远远超过了预期。 高适听说来瑱愿与之一同起事,清君侧,也很高兴。李峘还带来了一封由来瑱亲笔所写的书信,上面详细的阐明了他的立场,以及淮南西道的兵马情况,若要起兵则可逆流西进,直取江陵,一旦控制江陵,则整个江南之地将稳如泰山,神武军再想伸手进来,恐怕将会付出可怕的代价。 李希言看了来瑱的书信以后也十分兴奋,自打安禄山攻陷洛阳以来,江陵囤积了大量即将送往长安的粮秣,而且此地又是控扼长安的冲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来瑱若能分兵进击江陵,势必将使神武军四面不能相顾。 “来瑱若能顺利攻下江陵,此番举事便先成了一半!” 不过,李峘带来的不止好消息,还有一些坏消息。 “镇海节度使刘展曾秘密与来瑱通信,怕是预谋不轨,如果不能了解此人的底细,也恐将是个隐患……” 李希言则一摆手道: “刘展其人只是性子急躁了些,某曾与之有过几次深谈,若说他急着起兵倒是合乎其一而贯之的性格,但也仅此而已,不如某返回江南之时,顺便去一探口风,也好安了诸位的心!” 李希言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当初永王李璘谋反时,在朝廷还没有派来节度使平叛时,就是此人率先带着江南地方官吏予以抗击。 “既然如此,便有劳李观察了!” 高适对刘展的印象并不好,如果此人有叵测之心,他不介意痛下杀手,但如果像李希言所说的,仅仅是性情急躁,他也有足够的耐心予以包容。 如果要起兵勤王,首要不单单是练兵,更得团结江南地方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李希言在渡江南返之前又向高适提出了一个颇为中肯的建议,为了麻痹神武军,可以运送一部分江南的租庸调到洛阳去,这样可以使他们进一步的放松警惕。高适接纳了这个建议,并立即加以实施。 仅仅三日后,第一批粮食就已经装船,由扬州沿着大运河开始北上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洛阳,对于面临军粮日渐紧缺窘境的杨行本,这个消息当真令人振奋,由此他还从中嗅到了江南地方试图与神武军缓和关系的意图。这对神武军而言绝对是个大好消息。 又数日之后,秦晋也得知了江南运粮北上的消息。 朝廷里最高兴的人不是秦晋,而是夏元吉和第五琦,这两个人整天为了筹钱而绞尽脑汁,尤其是后者,恨不得将长安地皮都刮下去三尺,即便如此府库仍旧入不敷出。 这一日,政事堂内的三位宰相齐聚一堂,就连向来不发一言的韦见素都坐在堂上,打着盹。 夏元吉作为宰相之首,在做着长篇大论的总结,尤其是对第五琦收敛钱财的进度表达不满。官吏的俸禄虽然暂时不成问题,但长安城墙的修缮,拱卫长安各军的军饷……如此种种,加起来的总和,将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政事堂内气氛却并不紧张,第五琦正襟危坐,眼皮微微的垂着,似乎对夏元吉的责备并不以为意,倒是韦见素,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尽管同样是垂着眼皮,可忽红忽白的脸色却已经出卖了他。 刚刚提起江南地方,夏元吉认为应该派官吏到江南去,一方面抚慰地方,另一方面也可以探听高适等人的真实意图与虚实。他们都是宦海浮沉数十年的人,绝不会因为一两个事件就对某地某人起了转折性的变化。第五琦则附和的提议,由门下给事中韦倜以宣抚使的名义到江南去。 韦倜 是韦见素硕果仅存的儿子,派到凶险多变的江南,可谓是九死一生,这又如何能让他坐得安稳呢? 夏元吉和第五琦当然都看出来了韦见素的担心和愤怒,但都假装看不见。让韦见素进入政事堂的初衷,只是让他凑数,但谁都没想到,从前的点头相公现在也开始变得有主见了,时不时的插手政务,这就触犯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利益,把韦倜送到江南去,也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让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现在,韦见素终于忍无可忍了,睁开眼睛,大声的说道: “老夫以为,韦倜并非合适的人选!” 第五琦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惊讶,其中也包含着一丝丝的嘲弄。 “韦倜不合适?韦相公认为哪个合适呢?” 韦见素抗声道: “韦倜官不过门下给事中,品秩低微,用作宣抚使显然是不够格的。宣抚江南,必得宰相一级方可……” 说到此,韦见素有些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但又态度坚决的说道: “老夫乃两朝宰相,宣抚江南,再合适不过!” 闻言,第五琦哈哈大笑,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窝囊至极的韦见素居然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当然,舐犊情深,不忍儿子到江南去送命,便选择了由自己去送命。 秦晋抻了个拦腰,整整半日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处置公文,已经让他腰酸背疼。刚直起了身子,便有军吏来报: “辕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自称是……” 那军吏向来伶俐,今日说话竟结巴了起来,秦晋讶道: “女人求见?是哪家的女子?” “是,是韦相公家的女公子……” 登时,秦晋就明白了军吏因何而结巴了,原来在长安权贵间曾经有传言,韦见素这位女公子是他的情妇。正因为此,他才替这位女公子撑腰,使其在家中的地位超然于任何人。 对此,秦晋从来不会主动澄清,因为一旦澄清就意味着这些传言更加的难以澄清,不但对韦娢的声誉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损害,也使得自己始终陷于传言的漩涡之中。对付这种谣言最佳的办法就是不加理会,等到那些传谣者传得腻味了,自然就会去寻找新的话题。 哪成想,韦娢不但不主动避忌,反而公然到神武军帅堂来见,秦晋忍不住有些生气,但一转念间又觉得,韦娢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急着公然来见,或许是遇到了十分急迫的难题,不得已而为之。 果如秦晋所料,韦娢的确是遇到迫在眉睫,关乎生死的大难题了。 “甚?夏元吉和第五琦逼着韦相公去江南?” 对于政事堂中三位宰相之间的龃龉之事,秦晋当然心知肚明,但这种事本来就是政治常态,只要不影响公务,他也对三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视作不见。韦见素果然是老于官场世故利害的政客,十分清楚自己能进入政事堂做宰相的因由。 说到底,夏元吉的目的,打算让他做点头宰相,但秦晋之所以同意夏元吉举荐他,更深层的原因则是让他对夏元吉与第五琦做相应的牵制。 所以,韦见素进了政事堂以后,才一改往日的风格,时不时的插手政务,让夏元吉有种上当了的感觉。只不过,韦见素这个反对者做的很辛苦,时时如在铁丝上行走,现下终于遭到了报复。 如此推算,韦见素落得今日的遭遇,秦晋也有着推不开的责任。韦娢的一双清澈眸子里没有眼泪,只有愤怒和恳求。这让秦晋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便顾左右而言他: “你,你近来可好?” 韦娢叹息道: “我好不好,你,你不知道吗?” 一句话又把秦晋噎了回去,噎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在韦娢没有扯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直入了今日到来的主题。 “父亲已经老了,恳请秦大夫放过他吧!” “这……” 气氛略显尴尬,秦晋虽然对夏元吉和第五琦的卑鄙伎俩也觉得不齿,但说到底这两个人并无大错,倘若因为这些私人情绪而责备他们,未免就公私不分,而使人心寒了。况且,韦见素既然答应了今入政事堂,就应该料到,前路是艰险的,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吗?如果惧怕这些,当初他也大可以推脱掉,但宰相的诱惑,即便是这种久历沧海的人也无法拒绝的吧! 然则,秦晋又怎么忍心把这些话说给韦娢听呢?说到底,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从出嫁时,就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经历了种种磨难到如今,实属不易。 正思忖间,韦娢却冷笑着站了起来。 “我恨我看错了人,当初因何会……” 冷笑中竟带还着几许哽咽。 “韦娢这就走,不使大夫为难就是……” 第一千零一章:佳人恨难绝 “你,你就这么走了?” 鬼使神差的,秦晋竟问出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事实上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如此发问不是将话柄送到了人家手里吗?韦娢是个外刚内柔的女人,看起来强势无比,但内心的软弱只有她自己清楚。 韦娢的脚步轻缓下来,回头看向秦晋,冷冷的反问: “明知道秦大夫不会答应任何事情,我留下来难道还要抱着你的膝盖,苦苦哀求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话锋依旧犀利。 “就算我苦苦哀求,只怕秦大夫也不会有一丝丝的心软吧?” “这…..” 秦晋又是一阵语塞,他扪心自问,的确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哀求就对公事朝令夕改。韦见素与夏元吉和第五琦的争斗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只要将这种争斗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亦既是不使形势失控,对各方权力的制约绝对是有好处的。 如果他现在插一脚进去拉偏架,就必然会脱离了身为上位者超然物外的身份,夏元吉也好,第五琦也罢,必然会因为他的插手而或多或少的产生不满。更为紧要的是,这么做对局势没有任何补益。 至于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她的任何请求或者说是恳求,都只会让秦晋愈发的内疚。因为他不会答应的,任何关于韦见素与夏元吉、第五琦之间的事情都不会答应。 秦晋愣怔了多久,韦娢就呆呆的看了他多久。终于,那双如水似火的眸子里,希望的光焰又渐渐地暗淡了下去,冷笑又重新回来。无言,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韦娢哪里还肯犹豫,扭过头去,眼泪也随之甩落。 秦晋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情愫,但是,他能够做的也仅仅是保证她在韦氏家族中的地位,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任何举动。 韦见素意欲代子赴江南,夏元吉和第五琦是求之不得的,实际上他们针对的目标本就是韦见素,只是碍于清议,才将目标对准了他的儿子。现在韦见素自己跳了出来,正是求之不得的。 很快政事堂就传出了风声,韦见素将以宰相的头衔宣抚江南,这是安禄山史思明叛乱以来,朝廷第一次派遣宰相一级的重臣赶赴江南,这既表明了朝廷对江南的重视,在另一方面也在试探江南的几大节度使对朝廷究竟有没有异心。 这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举措。不过,江南各大节度使的态度在此前一直暧昧不明,甚至在一个月之前还有消息称,淮南节度使高适与镇海节度使刘展有可能拥兵造反。眨眼之间,叛乱的阴云竟然解除了,这让朝廷上的官员们如何放得下心呢?只要稍稍正常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江南节度使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弯,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但是,猫腻归猫腻,朝廷总要派人去对江南的情况加以确认,派谁去自然就成了官员们纷纷回避的问题。现在政事堂做出了决定,以韦见素为宣抚使 ,自然是皆大欢喜,尤其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韦府,上下已经是一片哀伤之气,作为儿子的韦倜苦苦哀求,希望父亲不要以身犯险,他愿意冒着杀身的危险到江南去。但韦见素的态度却从来没有过的坚决。 “你以为夏元吉和第五琦是真打算让你去?他们不过是要用你来要挟为父,让为父妥协而已!” 韦倜哭道: “阿爷便妥协了又如何?何况,何况阿爷也不是一直就……” 啪! 冷不防,韦见素一巴掌拍到了韦倜的脸上。韦倜白净的面皮上登时就起红肿了起来。 “阿爷这是作甚?” “打你这个不开眼的愚蠢之人!” 韦倜被打了,却不认为自己是愚蠢的,反倒觉得父亲的指责毫无理由。 好半晌,韦见素的气才喘匀了,气咻咻说道: “我来问你,秦晋让为父进政事堂,究竟为何?” “还不是看上了阿爷的……” 他本想说“软弱”二字,但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便又改了口,“阿爷的与世无争?” 韦见素冷笑数声,反问道: “你真道为父是软弱可欺吗?为父所为,不过是迎合了手握权柄者让为父入政事堂的初衷而已!” 这么说虽然不是很直接,但意思也是很明显了。从前杨国忠坚持让韦见素进政事堂,自然是希望他做个不干预任何事的影子宰相,所以,深谙为官之道的韦见素便做个影子宰相。现在,秦晋有意让他重返政事堂,旁人都认为,秦晋也是看中了他的软弱,但只有韦见素清楚,秦晋真正的意图是希望他能够牵制住夏元吉和第五琦二人。 韦倜还是不服气。 “上位者不就是看中了阿爷的与世无争吗?如何现在又争了?只要阿爷肯妥协,夏元吉和第五琦必不会赶尽杀绝的!” 韦见素斥道: “与夏元吉和第五琦何干?为父真正在意的只有秦晋,秦晋正是要为夫牵制他们的啊!” 此话一出口,韦倜好像是听到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 韦见素叹息了一声,别看韦倜已经年近不惑,但若论心思,甚至还不及那个二十多岁的秦晋。秦晋正在重用夏元吉和第五琦,当然不可能弄一个强势的宰相进入政事堂,那样的话谁都看得出来其目的,夏元吉和第五琦也必定会很不舒服。 但以名声素来软弱的他就不一样了,其间一举多得之意,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费了好一番唇舌,韦倜终于在父亲的口中明白了秦晋的用心之身,在明白的同时,他也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想不到阿妹看上的小子居然已经成了这般人物。 想想以往对其人的轻视和不屑,顿时觉得汗颜无地。 但不论如何,韦倜都不希望老夫年过花甲还要到江南去冒那丢了性命的风险。 韦见素却继续训斥道: “你以为为父此去仅仅是替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吗?现在也不妨实话说与你听,此去江南未必便是祸事,如果高适果真存了反心,只要时机不成熟,他必然会小心翼翼的招待为父,为父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还会受到前所未有之盛情款待。只要,只要成功返回长安,夏元吉和第五琦还敢像以往那般对待为父吗?” 父亲的话对韦倜而言大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他忽然发现,一直认为软弱的父亲居然也有如此坚韧的一面。 实际上,这就是身为一名老谋深算的政客所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韦见素不是不想强硬,而是此前的处境中,都位于尴尬的边缘境地,此时的机会来了,虽然是个凶险与幸运并存的豪赌似的机会,但他也不想放弃了,沉寂的时间太久了,久的他本人都以为这沉寂不会有尽头。 相比于韦倜的哭哭啼啼,身为女人的韦娢反而一直旁观着父兄的对话,好像无动于衷一样,事实上她在秦晋那里离开以后就想明白了,其父明显是有脱身的机会的,可他仍旧纵身入彀,明显就是故意为之,既然猜到了是故意为之,这背后的动机自然也就不难猜测了。 在韦娢的心中,对这位引人多年的父亲是有怨恨的,韦见素为了家族利益狠下心将她许配给了出身自清河崔氏的崔安世,如果崔安世是个好郎君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丧偶的鳏夫,又人品卑劣,险些误了她的一声。 也是造化因缘,正是因为这段孽债,韦娢才遇到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只是命运之神仍旧不肯光顾,只能让她远远的看着,看着他受苦,看着他飞黄腾达,看着他娶妻生子,而这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阿爷此去一定保重身体,纵使江南的节度使没有歹意,长途颠簸也不是等闲出行……” 但看着韦见素有些佝偻的身子,韦娢终究还是心软了,叮嘱着父亲一路上要小心身体,不要着凉…… 韦倜眨了眨眼睛,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阿爷若去江南,是不是可以多带些随从,再选几个善战的勇武军将?” 韦见素捋了捋喝下胡须,沉吟道: “此事,秦晋应该已经有了定计,不是为父操心的事,为父要关心的乃是谈好条件,以我一人之牺牲,好歹也为你换来个门下侍郎的差使吧!” 从门下给事中到门下侍郎,这其中的升迁过程,若放在寻常光景,至少也要十年之功,现在韦见素一句话就言道给儿子谋了个门下侍郎的差使,又如何能不让人惊讶呢? 韦见素摆了摆手,又道: “你不必惊讶,难道为父堂堂宰相的一条命还换不来个门下侍郎吗?” 韦倜赶紧说道: “孩儿宁可不做这个门下侍郎,也希望阿爷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韦见素展颜一笑。 “放心吧,老天一定会眷顾我们韦家的,为父也一定会平安的回来,你且安心做你的官!” 第一千零二章:不言而自明 说罢,韦见素又看了一眼韦娢,叹息道: “娢儿去求了秦晋吧,如果为父所料不错,一定被婉言拒绝!” 不知何故,韦娢竟俏脸一红,她的心思猝然被人揣摩透了,当然窘的不知如何对答。还是韦倜替她解了围: “阿妹去见了秦晋?秦晋是否对阿妹还有余情?” 韦娢没好气的瞪了阿兄一眼,秦晋对她一直态度暧昧,如果说心里没有她,又因何兴师动众的为自己在族中的地位撑腰,以至于韦家门里就连韦见素这个家主都不敢轻易的对她施以颜色。 不过,若说秦晋对自己有意,为何此人从未真正的坦诚相待过?说到底,秦晋对于韦娢而言,永远是个扑朔迷离的形象,好似能抓住,但伸手过去,却又是一把虚幻的青烟。 但这种女儿家心思的话题被摘出来晾在父兄面前,就算韦娢平日里有多强势,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扭捏作态。 韦倜的解围不过是将妹妹从一个窘境推入了另一个窘境,而且他显然不肯轻易的让妹妹从窘境里解脱出来。 “这事当初也怪阿爷,当初秦晋不过是个穷小子,怎能配的上阿妹?如果阿爷要了这个女婿,又焉有今日的艰难呢?” 的确,天宝十五年间,韦娢被秦晋迷得茶饭不思,一向不甚表态的韦见素强烈的反对,这刚刚萌生出来的情愫就遭到了无情的打压。 若说韦见素心里不后悔那是骗人的,但以当时秦晋所面临的危险境地,韦家如果被牵连进去,能否有惊无险的走到今日还在两可之间。对于他这个家主而言,没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为重要的,如果说有,便是韦倜这硕果仅存的儿子为他承继香火,开枝散叶。 很快,韦娢脸上的红潮消退,眼睛里的扭捏情丝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怨恨和忧伤。 她是伤心的,为其对父亲了解到了骨子里,才更加的伤心。在父亲的心底里,没有什么是比家族更重要的,如果有,就是她仅剩下的兄长,韦倜。 除此以外,她这个女儿不过是可堪利用的一个筹码而已。 韦娢不无恶意的揣测着,也许父亲不止一次的谋划过,如何才能从自己的身上谋求到对韦家更大的利益,至于她这个女儿将为此牺牲了什么,都是应该的,不应有怨言的。 如果在数年前,韦娢一定不会屈从于这种命运,她会拼命的反抗,拼命的证明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数年以来,在经历了如许多的变故以后,从前执着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处之淡然了。唯一还能让她的心底里再起涟漪的,恐怕也只剩下那个又爱又恨的人了。 好在这个家中还有韦倜是真心对她好的,有这个心思细腻的哥哥,至少还能在冰冷的大宅院里感受到一丝丝亲情的温暖。 过了良久,韦倜竟不知何故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当年的区区小吏成了长安手握重权的权臣,这究竟是机缘还是天命呢?” 这番话出动了闭目养神的韦见素,微微张开眼睛,说道: “既是机缘,也是天命,纵观古今,有如此命格之人,一双手就能数了过来,当此因缘际会的当口,你们一定要时时刻刻睁大了眼睛,不能错过任何机会,否则,否则一失足,说不定便有千古之恨呢!” 韦倜显然对其父的话是不以为然的。 “机缘和天命又岂是凡夫俗子能抓住的?如果当初阿爷全力支持秦晋,将阿妹许配给他,又何必看那夏元吉和第五琦的脸色呢?” 韦见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悦,斥道: “若当时就一门心思扑上去,你且想想能不能逃得过杨国忠、程元振、李辅国、鱼朝恩的剿杀吧!” 这些人都曾是秦晋所面对的强大对手,强大到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秦晋跟他的对手们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这就像蜉蚍撼树一样的可笑。但偏偏,秦晋总是出人意料的,一次又一次的化险为夷,反手制胜。 到了现在,秦晋当初的那些对手和敌人,有的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也有的成了他的阶下囚,世事变化无常,身在局中的人又怎么能看的透彻呢? “好了,为父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了这些不相干的话以后,韦见素终于将这一儿一女撵了出去。出了后堂,韦倜凑近妹妹,低声说道: “阿妹还对秦晋有意吗?如果还有,为兄倒愿意做这个月老!” 韦倜的想法韦娢当然猜得出来,但是她也知道秦晋在此时此刻是绝难接受自己的,她看的出来,秦晋是个将私情看的很轻的人,轻到了几乎无情无义的地步,在他的心里或许只有基业才是最重的。 哪怕他明媒正娶的乐安公主,和小妾所生的庶出长子,到了现在还不闻不问。乐安公主千里迢迢的私奔过去,却被留在了洛阳,长子滞留在商南,至今仍旧没有接回来的意思。他甚至连在胜业坊的家都没有踏进去一步,吃住都在城北的神武军帅堂。 韦娢实在想不通,世间怎么还有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呢?可偏偏自己就像犯贱一样,他越是这样,自己便越是想的夜不能寐。 久久,韦娢才从失神中醒了过来,只没好气的瞪了阿兄一眼,斥道: “此事休要再提,阿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嫁他!” 韦倜那肯就此放过妹妹,看着疾步欲走的韦娢又追了上去。 “阿妹每夜梦话都是那人,如何现在又嘴硬了……” …… 秦晋被韦娢的突然出现搅扰的心烦意乱,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绝不能因为这些可有可无的情感,而坏了眼下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夏元吉和第五琦都是一把施政的好手,虽然都怀有这样那样的私心,但只要使用得当就是他在政事堂得力的助手。如果在韦见素和他们的斗争中拉了偏架,其所带来的影响无异于将此前与之建立的信任和默契一手摧毁。 次日,韦见素确认了将以宰相头衔安抚江南的差事,并特地到帅堂来见秦晋。秦晋以为韦见素一定是不乐意去的,但夏元吉呈送过来的公文却说明了因由,韦倜将在此之后被破格提拔为门下侍郎。 秦晋摇了摇头,看来韦见素这老狐狸一定是以此做了交易,用自己以身犯险为条件,为儿子换来了十年之功的升迁。 由此,秦晋越发的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旁人都认为韦见素是个软弱可欺的人,但实际上这个人在为官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隐忍,在隐忍中等待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虽然这是个极为凶险的机会,但他依旧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若能平安归来,以安抚地方的功劳而言,就绝对有了与夏元吉和第五琦分庭抗礼的资格。 念及此处,秦晋又摇了摇头,他有点为夏元吉和第五琦的自作聪明觉得可笑,或许他们发现自鸣得意的诡计成功为自己搬来了一块绊脚石,而这块绊脚石偏偏又成了最大的对手时,那种后悔和哭笑不得,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的。 不知何故,秦晋竟有些期待看到他们偷鸡不成是一把米的窘态,弄权于鼓掌之中果然是可以让人上瘾的,看着一个个权倾朝野的宰相被自己拨弄的团团转,其中的乐趣又岂是寻常人可以体会的? 陡得,秦晋警醒了,李隆基成于弄权,也败于弄权,自己可千万不能步了他的后尘。 片刻之后,韦见素进入帅堂,这位两朝宰相对秦晋执礼甚恭,落座之后便直言赶赴江南可能要遇到的各种情况,并且直言,高适、刘展等人早晚必反,他们在等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史思明若大举进攻河东,河洛兵马必定北上驰援,届时就是他们起兵之日!” 一言以蔽之,河洛兵马布置在秦晋离开以后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从西到潼关,东到大海、北到黄河、难抵淮河这片广阔的土地中,仅有不足十万神武军驻守,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布置在洛阳附近。这种空虚实际上是有着极大隐患的,谁都不能保证,史思明不会对河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一旦发起了,江南的几大节度使会不会趁机提前举兵? “老夫现在只担心,江南各节度使与史贼有暗中勾结,届时,朝廷的处境就危险了!” 对于高适的为人,秦晋还是可以确定的,此人如果起兵举事,一定是冲着天子而来,如果说他与史贼勾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与史贼合作,又何异于与虎谋皮?到最后只怕是偷鸡不成还反倒赔了一把米,落得个里外空空的悲催下场! “老相公请放心,只要宣抚使车马没有北渡淮河而回,神武军无论如何都会按兵不动的。” 韦见素的表情里看不出是喜是忧,只微微颔首,对秦晋双手一揖…… 第一千零三章:清丈土地也 去岁的冬天来的慢且短,进入至德四年刚过了元月,长安内外,山野宫苑就已经见不到一丝白雪了,短短一个月,预料中的波澜并没有出现,郑显礼的西征军顺利克复了灵武,吐蕃的残兵败寇作鸟兽散,大军主力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通路平安进入了河西。河北的史思明也没有大举进攻河东,除了烈度不一的佯攻以外,就再没有能对神武军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进攻了。 滞留在江陵的大批物资也在洛阳克复以后陆续的顺利被运抵关中,由于韦见素以宣抚使的身份巡视江岸地方,江南地方的节度使们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恭顺,被截留的租庸都通过大运河运送至了洛阳。 好消息绝不仅止于此,第五琦经过了近三个月的闪转腾挪,终于堵住了户部巨大的窟窿,虽然府库中依旧缺钱,但已经度过了无钱可用的窘境。 在至德元年到至德三年的战乱时期,有大批的中原流民通过潼关流入了关中,曾被征调来修缮长安城防,但工期结束以后,几十万人的去留又成了问题,第五琦的意思是按照原籍悉数遣返,遣返后朝廷给予适量的安家费,以期尽快恢复生产。 但这个建议却被秦晋否决了,遣返原籍这种事如果是千百个人到也罢了,如此数十万人的规模,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就在返回原籍的途中成为盗匪流寇。现在已经不是天宝年间那夜不闭户的繁华光景,经过了数年的大战以后,不论是关中,还是潼关以东的中原,经过战火的荼毒都已经十室九空,原本的社会结构与宗族早就被砸的稀巴烂,把这些人遣返原籍,但对于社会稳定也就成了刻舟求剑的行为。 当然,第五琦的理由也很充分,时人的乡土情结很是浓厚,战乱结束以后都希望返回家乡,如果将他们别置他处,可能会招来意想不到的乱子和意外。 “再者,中原初遭战乱,人口凋敝,正是需要充实人口的时候,这五十万人虽然杯水车薪但也总能解决一些地方上的人口问题。” 秦晋已经看过了这些流民的籍册,大都分布在潼关以东几十个郡,相隔数百上千里的也大有人在,如此广阔的抵御,纵然几十万人撒下去,甚至连个水花都见不到。 所以,秦晋的打算是将这批人集中安置,以充实关中人口。关中经历了孙孝哲破关和吐蕃人入寇两次劫难以后,人口损失也极为严重,五十万人口放到潼关以东去不算什么,但在关中平原上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朝廷以往的策略实外而虚内,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今日之乱的因素之一,今后这种情况必须加以改变,或者说是内外要达到某种平衡,所以关中不但要补充在战乱中损失的人口,还要继续增加人口,开垦荒地。” 秦晋在任冯翊郡太守时,曾仔细的勘察过关中土地,并非出产已经达到了极限。更多的原因是关中人口结构变化,长安城内外人口近百万,从事农业生产的却不足五分之一,除此之外,大量的耕地抛荒、退化也是重要原因,大部分的良家子不事生产,民间风气浮躁,在虚浮的盛世下到处可以见到这种不接地气的人。 唐朝政府对这种日渐虚浮腐坏的风气置若罔闻,上层奢靡无道,中底层则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关中粮食产量的逐年降低,也就成了众多问题之一的小小问题。以至于,许多年景,身为天子的李隆基不得不带着满朝文武官吏以及家眷们到洛阳去就食。 所以,增加关中粮食的产量,关键不在于整治土地,而是治理民风,如何让关中的百姓重新接地气,就是个当务之急。 第五琦本来以为秦晋是怕五十万人遣散地方会带来治安问题,万没想到秦晋的着眼点却已经远远的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不过,治理关中土地是一个系统而又复杂的问题,据他所知,关中土地就算抛荒的,也均是有主之地,多是朝廷上勋臣贵戚,就算天宝年间也没有人敢轻易的动一动。 这个年代土地就是最大的财富,谁敢动人家的土地与掘人家的祖坟,杀人家的父母也没什么区别,必然会招致疯狂的反对,如果勋臣贵戚们联合在一起在暗地里搞风搞雨,负责整治土地的官员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稍有不慎,天子为了平息众怒,稳定局面,也必然会将成为众矢之的的官吏拉出来当做替罪羔羊。 想到这些,第五琦的背上就觉得一阵阵寒意,他可不像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揽上身,治理工商,得罪的只是市井之徒,治理土地却是要与整个长安城内绵延数百年的勋臣贵戚做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因此,第五琦表面上的态度是对治理关中土地不以为然的。 “关中土地问题自开元年间就存在了,大夫若要整治,怕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功成的,下吏觉得,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秦晋道: “等不及了,三五年内必须要见成效,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吃喝不愁的蠹虫么?放心吧,如果他们敢反对……”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几声冷笑却说明了一切,第五琦又忍不住一阵寒颤,他马上就意识到了,秦晋已经动了杀心。现在的长安城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长安城,所有的勋臣贵戚已经失去了他们以往赖以依靠的资本。经过两次大规模的洗牌以后,其盘根错节的程度早就大不如前。 第五琦在心里默默的转了几次念头,又试探的问: “关中土地的症结在于集中,大夫有意将其打散,重新分配?” 秦晋道: “不但打散,还必须要重新分配,第五相公说的不错……” 说到此处,秦晋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 “打散也要讲究个策略,户部可以出钱赎买,定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价格,还可以找几个典型在朝堂上大力宣传,踊跃的,荫补子弟也能优先考虑……” 总而言之,秦晋的策略是一手大棒,一手羊肉,见好就收的给羊肉,敢负隅顽抗的就大棒伺候。比起以往那些身为上位者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这种一手硬,一手软的方式更具有弹性。第五琦也忍不住啧啧暗叹,秦晋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加上在新安县做县尉的经历为官也还不到十年,能够在许多事情上考虑的如此周祥,实属罕见。 秦晋又看向第五琦。 “今天回去,第五相公就整理关中的土地籍册,将拥有土地比较多的人都罗列出来,分个轻重缓急,然后在逐次图之!” 第五琦又得了新的差事,原本战战兢兢的心理状态因为秦晋的许诺而不见了,虽然在秦晋手底下办差不到一年,可历次重大举措经历下来,觉得在这种人手底下办差十分痛快。 比如和韦见素的那次冲突,第五琦时候曾有些后悔,经过一些人的提醒之后才发现秦晋和韦见素的女儿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由此,他做了深入的了解之后,登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秦晋在暗地里为韦见素的女儿做了不少事情,足见其用心之身。 但是,秦晋并没有因为韦娢的因素而在他们之间拉偏架,韦见素依旧以宣抚使的身份到江南去了。如果秦晋但凡有一点心软,偏袒了韦见素,那么他和夏元吉在政事堂乃至整个朝野上下的威信将大打折扣。 是以,第五琦在得知秦晋与韦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后,反而更觉得秦晋是个公私分的极清楚的人,不会因为关系的远近亲疏而忽略了具体办差官吏的切身利害。 在政事堂上枯坐了一阵,第五琦马上叫来了户部的相关官员,开始整理关中的土地。整理土地的第一步就是按照图册-丈量土地,这些土地究竟有多少还在耕种,有多少已经抛荒。 这些土地在具体处理时,仍在耕种的会是一种处理方式,已经抛荒的则是另一种处理方式。 丈量土地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可能需要一个月乃至数月的功夫,其中也许还会遭到有些嗅觉敏感之人的阻挠。但是,第五琦也是个心思坚定的人,只要下定了决心,除非达成目的,否则绝不会轻易罢手的。 为此,第五琦也算是下足了功夫,亲自带着一批亲信赶到了清丈土地的现场,这既是为了表明政事堂的决心,也是要警告具体的办差官吏,千万不要以权谋私,否则一旦查出来,将会进行严厉的惩处。 实际上,第五琦在清丈土地之初,也已经卯足了劲头,准备抓个典型,否则这些具体办差的官吏永远不知道刽子手所用刀斧的锋利! 几乎每一天,第五琦都会在百忙之中到具体的清丈现场勘察,这一日他忽然发现自东方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暴土扬尘的赶了过来,这阵势,几乎不亚于节度使出行…… 第一千零四章:大吏归河东 “巡抚河东杜……” 有眼尖的官吏看清楚了旗帜上字,一个个官吏不由得面面相觑。至德四年以后,朝廷多了一个比节度使权力还大的使职,那就是地方巡抚。 而巡抚河东的只有杜甫!第五琦当然知道秦晋当政以后以天子名义封出去的几个地方巡抚,其中杜甫是跟随秦晋多年的心腹,从冯翊郡太守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年头,所巡抚的地方也是朝廷最为重视的地方。 如果按照朝廷官场的惯例,像第五琦这类宰相一级的重臣当然要亲自相迎的,但今日只是一次意外的邂逅,所以对于这位声名甚高又一直不见其人的巡抚便远远的注目而已。 “看看巡抚的阵仗,比起当年的节度使还是差了啊,当年几大边军的节度使进京述职时,随行的扈从前后能拖出去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可不是嘛,那个时候真是好时候啊,只可惜……” 官吏们说起旧日的辉煌来,都是忍不住唏嘘,不过也都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节度使头上也有了制约他们的巡抚。只不过,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造成的恶劣影响,就算权重如巡抚,也只能低调行事了。 当马队驰得近了,官吏们才看得清楚,杜甫随行回京的扈从大概只有二三百人,第五琦暗道: 此人倒与秦晋的风格有几分相似,秦晋出行时,在长安附近,随行也不过十数人,就算京畿道远一点的郡县,所带的随扈人员也不过二三百人。 这种情形在以往是绝对不存在的,比如杨国忠或是李林甫这等权相在位时,每逢出行,就算在长安城内也是随扈数百人,一旦出城,那就是动辄千人以上的规模。 不讲求别的,除了安全的考量以外,最重要的便是为了彰显其本人的权威! 但是,这种习气在秦晋执掌长安以后渐渐得以改变,低调逐渐成了官员们竞相模仿的,尤其是这位河东巡抚,以堂堂边镇节帅回京述职就只带了二三百人,这种情况也是前所未见的了。 “相公,出问题了!” 正在第五琦看着杜甫马队的背影暗自沉思时,一名佐吏面目严肃的在他身边耳语了一阵。 最初之时,第五琦还有一句每一句的听着,但过了几句之后,面色也陡然一变。 “哪家的人,竟敢如此对抗政事堂?” 佐吏轻声道: “大宁坊独孤家!” 第五琦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狠厉的光焰,有了秦晋的许诺之后,他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机会,现在有人不知好歹的一头撞了上来,他自然是乐于见到的。 “走,回去!” …… 再一次回到长安已经与最初离开时隔了四年,杜甫的心底里难免荡起片片涟漪,但这涟漪也仅仅是乍起还静。在他的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曾经的穷酸小吏,除了厚厚的一叠诗稿便身无长物,重新回到长安,地位已经今非昔比。 “抚帅,到了!” 面前就是神武军帅堂的辕门,他在长安没有家,自然也就省却了回家的烦恼,说又说回来,就算有家室在城中,于他而言也是公事为先的。 河东的战事并没有爆发,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机会,杜甫回到了长安,一方面是商议河东未来数年间的规划,另一方面则是神武军扩军的问题。涉及到扩军,无论身为节度使的卢杞,还是有巡抚使职的杜甫,都没有权利决断。 杜甫本来有意让卢杞回京述职的,但河东的情况突然又有了反复,几处山口间都有了史思明叛军的踪迹,虽然当时的判断仍旧是试探性的佯攻,但也绝对不能轻视。 于是,有着更多作战经验的卢杞便只能留下来坐镇,改由杜甫回京。 秦晋得知杜甫回来以后很是高兴,亲自迎出了辕门。杜甫低调的甚至没有派人打前站,回到长安时,也是没有动用任何特权,一切按照现有的条例规划行程。 “一别数年,杜公清减了!” 比起数年前,杜甫的面部更加棱角分明,双颊凹陷显得颧骨十分突出,但一双眼睛却是光焰内敛,比起从前的不如意,其精神气质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杜甫施礼道: “如果我一人清减能换得河东太平,又有何妨?只可惜,史贼一日不平,河东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扩军,扩军当然为了打仗,一旦打仗,对河东百姓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杜甫是个有悲悯之心的官吏,秦晋将百姓视若棋子,可以任意利用舍弃,但在他那里,从不会轻易的舍弃。 看着满脸风尘的杜甫,秦晋提议让他先好好洗漱沐浴一番,解乏之后再商谈正事也不迟,毕竟回京之后至少也得停留三五日,许多事情就算急也急不来。按照杜甫的想法自然是一刻不停的商议扩军之事,但在秦晋的一再坚持下,便也同意了先做一番放松解乏。 洗漱沐浴之后,杜甫又小憩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午后光景。将一身的紫袍穿戴整齐以后,便急吼吼的去见秦晋,不过,见到秦晋时,对方却已经换上了一身锦缎便服。 秦晋上下打量了杜甫几眼,笑道: “抚帅这身紫袍太过扎眼,走走,去换了普通便服,咱们出去吃酒!” 神武军内的厨子都是做军食出身,炮制精致美食自然不如长安城内那些百年字号的酒肆。 今日秦晋也是难得的好兴致,说什么也要拉着杜甫到谪仙楼去开荤。这对于秦晋而言的确是开荤了,他平日里最不讲究的就是吃穿,所有用度都是一切从简,包括改良冲泡清茶也是秉承着一切从简的主旨,摒弃了繁琐的煮制茶汤。 除了杜甫以外,与秦晋寸步不离的还有乌护怀忠,这位来自同罗部的猛将多年以来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屡次在战场上护着秦晋,死里逃生,本来是甚少言笑的,今日也用生硬的汉话调笑了几句: “抚帅今日回来,俺也算跟着沾光了,平日里军中粗食早就吃的嘴里淡出鸟来,更别提喝酒……” 乌护怀忠的话不假,神武军军纪甚严,又讲求将士上下一致,尤其是吃上,普通的军卒吃什么,秦晋就吃什么,余下的军将们自然不敢搞特权的,久而久之这也成了神武军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来无人敢违犯。 杜甫也不全然是严肃无趣的人,便唏嘘着笑道: “秦大夫治军之严,由此可见一斑!杜某今日也是借光开荤了!走,去谪仙楼!” 秦晋扯住杜甫的紫袍笑道: “抚帅先换掉紫袍再出去!” 杜甫恍然,拍了拍脑门。 “对对对,否则开荤不成,反倒成了扰民!” 按照惯例,紫袍重臣出行时,大街上是需要回避的,这当然会给当地的百姓造成麻烦。简单的宦官了一身清爽的布袍,倒有点像饱学诗书的儒生,此前紫袍重臣的气质也淡了不少。比起杜甫,秦晋穿了一身锦袍,再加上精心修理过的胡须,看起来十足的纨绔子弟范。只有乌护怀忠,穿的是胡人惯常喜欢的胡袍,这在包罗万象的长安而言并不罕见。、 别说天宝年间万国来朝的盛世景况,就算现在,走在街上,来自西域的胡人,抑或是金发碧眼的异域番邦之人也随处可见。 为了近距离接触城中百姓,他们徒步走在长安大街上,杜甫一路不停的感慨: “离开长安五载有余,想不到还是当年的一派景象!” 在杜甫的想象中,长安经历了两次浩劫以后,一定已经变得大不如前,但眼前所见并没有残垣断壁,甚至连行走在街头的百姓身上也很难见到战乱之后的恐惧与混乱。仿佛那些浩劫从不曾发生一般! 秦晋低声道: “这也是多亏了玛祥仲巴杰的野心,但凡他存着抢掠一番便走的心思,今日此时的长安恐怕真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杜甫闻言,又是一阵感慨。 “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说胡人番邦从无百年国运,就算入主中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谪仙楼就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一行三人不行不到一刻钟便到了。一开始杜甫还担心秦晋清场扰民,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由于谪仙楼上雅座满员,还在楼下等了一阵。 他们三个都是谪仙楼的生客,店伙计虽然看他们穿的华贵,应该不是普通人,但也只当做是外地进京的官员或者地方士绅。天子脚下的百姓天然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哪怕是勋臣贵戚,只要是外来客,店伙计的态度都只是有礼而不客气。 的确,秦晋的口音大异于长安本地人,杜甫又少言寡语,乌护怀忠更是生得一副胡人面相,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关照,三人只得乖乖的坐在一张临时支起胡桌前。 而乌护怀忠本就是同罗部贵族出身,在军中尚能遵守上下一视同仁的军纪,到了市井间受到冷落,登时便有些恼火。 第一千零五章:故人再相见 秦晋注意到了乌护怀忠的焦躁态度,对于一个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人,让他到这市井之间来体验人间的烟火气息,只怕会熏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最终都着落在拳头上解决问题。 “稍安勿躁,咱们今日便服出行就是要体察民间情况,区区一个店家伙计,何必与他计较呢?” 乌护怀忠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恨恨的说道: “俺哪里是要计较那店家伙计,明明二楼有不少空着的雅座,那厮却偏偏说没空位了……” 对这种情况,杜甫倒是门清,他从前经历了太多的不如意,对于民间的种种习惯也了如指掌。 “那些雅座都是有主了的,店家留给熟客,咱们这些生客自然就要排在后面。” 其实,杜甫还有些话没有明说,但凡能在这谪仙楼上留座的人,都是城中有头有脸或者有权有势的,店家留位子敬的也不是生客、熟客,而是客人身后的权势。 秦晋也是自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虽然步子迈的有点大,但却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只有乌护怀忠,他生长在草原,后来跟着族中的长辈投了安禄山,也一直在战斗的最前沿厮杀,就算来到中原以后又投了秦晋,依旧是整日在军营里打转,根本就没有机会单独出来面对市井间的那些腌臜事情。 乌护怀忠身为胡人最为容易理解的一点就是敬畏强者,在唐朝内部,有权有势即为强者,店家伙计敬畏那些有权有势的强者,自然无可厚非。他按照胡人的那套逻辑,很容易的就接受了眼下的处境。 比起那些暴发户而言,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必然会狠狠的一巴掌抽回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店家伙计们尝到厉害的滋味。不过,他毕竟是自幼便在同罗部中拥有特权的人,在秦晋身边更是地位超然,无论军中还是朝中,现如今任何人见着他都要客气三分。如此地位,他也就不会故意刁难那些店家伙计了。 离开了这座谪仙楼,这些店家伙计也不过是无产无业的贱民而已。 想的开了,乌护怀忠便也安心的坐下来,喝着寡淡无味的白开水,等着楼上腾出位置来,他们再上去一边欣赏着街景,一边吃着名厨做出来的美事。 忽然,一阵嘈杂之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秦晋、杜甫、乌护怀忠三人。只见一名店伙计十分不客气的推搡着一名长衫客,口中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这里不是沿街乞讨的地方,前几日掌柜看你可怜,从前也算认识,这才赏了你一些残羹冷饭,怎的?现在把这里当成了白吃白喝的地方吗……” 秦晋远远的看见,长衫客身上邋遢,胡子也破马张飞的一团乱,手中的半张烤饼已经被店伙计抢了过去,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又吐了一口口水在上面。 “贱骨头,看你还吃不吃!” 店伙计的态度恶劣至极,长衫客显然是个颇为斯文的人,但被如此当众侮辱之下,哪里还能去捡地上的那块烤饼呢? 围观众人似乎也都是些幸灾乐祸的人,哄然大笑且不算,还纷纷指指点点着那长衫客,以至于长衫客无地自容,便要挤出人群去,逃走。看到此处,秦晋叹息了一声,这种事如果放在从前他一定会管上一管,就算抱打不平也得让那个弱势之人保持住最基本的尊严。 但是,今时今日的情况却是,长安城中的落魄之人比比皆是,许多人家的灾难更是他一手促成的。其实,究根结底还是怨那些人自己,比如勾结吐蕃,以权谋私如此等等,但凡撞到了刀口上的人,往往是整个家族都会遭到牵连,由此一来,破家落魄者随处可见,也就见怪不怪了。 秦晋看得开,不代表杜甫看得开。长衫人斯文有礼,显然也是个读书人,被那店家伙计如此羞辱,早就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子美兄稍安勿躁,说不定这是犯了律法而破家落魄之人,你帮得了他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杜甫并没有犹豫,而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原也没打算救他一世,至少这亲眼所见的不平就不能这么糊涂过去!” 杜甫还是那个性子,眼睛里不容沙子,就算已经身为封疆大吏,官场上的圆滑与糊涂依旧学不会!当然,这也正是秦晋看好他的地方。 如果长衫客就此逃离,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了,偏偏不知是哪家的无赖子弟趁着他不注意,将他绊倒在地,也许是之前吃的急了,腹中未及消化的食物便一股脑的吐在了谪仙楼的正门外。 这一下可惹恼了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店家伙计。 “贼破落户,不将这些秽物舔干净了,休想离开谪仙楼!” 说话间,那活计两三步冲了上去,揪着长衫客散乱的发髻就往地下按! “住手!” 一声暴喝,陡然炸响,伙计本能的停住了动作,但发现是个身穿布衣的中年客,又是个从来没见过的生人,料想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原本收敛起来的神色登时又嚣张起来。 “客官,听劝,有些闲事不要管为好!” 杜甫做了多年的郡太守,早就养出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身穿布衣,但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不少人暗暗觉得,此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偏偏那伙计是个不开眼的人,今日被长衫客搅扰的心烦意乱,又见有不开眼的生客站出来捣乱,便想着如何才能挽回颜面。 “这厮弄脏了谪仙楼的门口就该受罚,这里往来的都是王侯公卿,万一污了哪位明公的鞋子,你吃罪的起吗?” 杜甫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将歪理说的如此光明正大也算世所罕见,不过这种狐假虎威的戏码却是见得多了。店伙计本身只是无产无业的贱民,要想欺客,或者用熟客的身份压人,又或是仗着谪仙楼东家的背景…… 不过,无论店伙计用哪一种情况都不是杜甫放在眼里的。 “聚众闹事,如果将你扭送京兆府,就是五十鞭刑的下场,还不退下!” 闻言,店伙计果然浑身一激灵,他也知道自打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整治不法之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苛,稍有过错的动辄就要承受鞭刑。他心虚的看了看左右,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当真招来了巡城的军卒,没准真要挨鞭子了! “你,你们等着,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说着话的同时,店伙计灰溜溜的跑回了谪仙楼,至于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则被彻底丢在了脑后,也包括杜甫和长衫客。 “君之援手,下走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有长揖……” 长衫客一揖到地过后便掩面欲走,杜甫忽然发觉对方的声音很是熟悉,便三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待仔细端详后,又猛的大呼了一声: “是,是韦兄吗?” 杜甫的双手有些颤抖了,就连声音也跟着有些发抖,这是激动所致,因为面前的长衫客竟然是一别多年的故人,韦济!只是再见面时,时移世易,杜甫已经不是那个为了借钱而愁煞自己的穷酸,韦济也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官员。 韦济也是一愣,这才发现刚才为自己解围的大人物竟然是杜甫!他在朝廷为官多年,通过一个人的气度当然可以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地位,仅凭刚刚的一番对话和表现,已经断定了为其解围之人一定大有背景。只是落魄以后,他实在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名姓,以至于一遍又一遍的使祖宗蒙羞,所以就想低调的逃开,谁曾想巧合之事往往来的令人猝不及防。 “子美,是子美吗?” 杜甫用颤抖的双手扶住了韦济,失声问道: “韦兄何以沦落至此啊?” 闻言,韦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说来话长,却也不想说这伤心事。杜甫马上意识到,此时位于街上,并不适合叙旧,便拉着他往谪仙楼里走去。韦济下意识的想抗拒,这几日为了果腹,他已经前所未有的豁出去了脸面,又不止一次的遭到店家伙计谩骂羞辱,生怕再一次面对这种难堪。、 杜甫沉声道: “韦兄放心,秦大夫也在里面!” 秦大夫自然是指秦晋,当韦济听到秦晋也在谪仙楼中时,目光中登时发散出复杂的神色,但这种神色稍纵即逝,他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又进了谪仙楼。 杜甫向秦晋简单的招呼了一声,拉着韦济就往楼上去,事实上此时秦晋也认出了韦济,只是没想到韦济竟已经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很明显,杜甫不想理会那些谪仙楼乱七八糟的规矩,上了楼以后便捡着视野最开阔,最好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 秦晋暗自摇头发笑,杜甫果然是做了多年郡太守的大吏,现在又肩负巡抚重权,早就不是当年那满腹不合时宜的穷酸文人了。 他与乌护怀忠对视一眼,笑道: “走吧,咱们也上去!” 第一千零六章:葡萄带曲红 韦济在秦晋的面前很是拘谨,当年的神武军中郎将现在已经成了权倾朝野,不,是手掌乾坤的权臣,就连天子都成了其手中的提线木偶,地位今非昔比,又岂能不战战兢兢呢? “有罪之人韦济,拜见……” 韦济刚要下拜,秦晋手疾眼快,先一步扶住了他,是以他刚刚要玩下去的膝盖就没能在弯下去。在谪仙楼上毕竟人多眼杂,他和杜甫出来吃酒,一方面是叙旧,另一方面也是借机体察一下战乱对民间的影响究竟如何。 “便服在外,都不必拘礼,入座吧!” 谪仙楼上最特异之处便是满满布置的胡桌胡凳。此时上流权贵中仍旧时兴分案分餐而食,这些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借着过硬的招牌和一众权贵达官的捧场,竟使得这种同桌共食的方式流行一时。尤其在长安陷落又被神武军克复以后,跟随神武军回到长安的有大量的胡人军将,同时胡人商队也在入冬时顺利抵达长安,各种因素作用在一起,胡桌共食的方式终究是火了起来。 “店家,店家……” 乌护怀忠不认识韦济,是以他第一时间是招呼点伙计过来点菜。早就有几名伙计虎视眈眈的围了上来,其中就有那个被杜甫吓唬得落荒而逃的伙计。 “诸位,诸位,这里已经有主了,安定侯每日午后都要过来吃酒,还请,还请行个方便!” 不过,店伙计的话很快被邻桌的客人戳穿了。 “店家莫欺生客,独孤家的五郎过了午时不来,就不会来了……何故为难人家?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伙计们敢得罪生客,却不敢得罪邻桌的客人,显然他们不但是熟客,怕也同样与那所谓的安定侯一般,有着深厚的背景。 只见其中一位伙计反应的最快,马上点头哈腰的笑道: “多亏了贵客提醒,是小人记性不好,记性让狗叼了去……” 邻桌的熟客为秦晋、杜甫等人解围,也省却了他们多费唇舌,点了几样谪仙楼的招牌菜,再烫上一壶上好的烧春酒。不过,邻桌的熟客显然是极爱管闲事的,也不管是否礼貌,就隔着胡桌建议道: “今岁有西域胡商送来的‘葡萄带曲红’,诸位何不尝尝新鲜?” 店伙计的脸上忽而显出一丝阴险的笑意,也赶忙附和着推荐道: “客官一定要尝尝小店的‘带曲红’,此酒色如鲜血,入口堪比琼浆,当真是人间难得的美酒,不,此酒只应天上才有……” 说的天花乱坠,秦晋有点烦了,便同意上来一壶。 很快,一只精致的银瓶酒壶被端了上来,又高又细瓶颈,两度弯曲壶柄都显示着其浓浓的异域风格,细看下去,瓶身上的纹饰精美而细致,就连乌护怀忠这等粗人都看得出来,仅仅这酒壶都是价值不菲的。 不过,杜甫的眉头很快就凝成了一个疙瘩,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夫不该点此酒,据说一两‘带曲红’顶得上百倍重的黄金……” 他提起酒壶的壶柄,在手上掂了掂,粗略估计,至少得有两三斤重,刨除了酒壶的自重,这一壶“带曲红”起码得有一斤重。换言之,仅仅这一斤酒便价值百斤黄金! 杜甫将这带曲红的来历与价格约略说了一遍,秦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带曲红”就是葡萄酒,却也实在想不到居然如此昂贵奢侈。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邻桌,却见邻桌的几位笑的有点尴尬,至于因何如此,想必也是起源自这瓶“带曲红”吧。 登时,秦晋有种被狠狠宰了一刀的感觉,来时的吃兴和酒兴登时也就败了。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口酒不喝,一口菜不吃,便率先倒了一杯,送到唇边小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与其昂贵的价格显然是不匹配的。但是,此酒由西域远道运来,其间所消耗的人力畜力,怕也当真值得百金的价格。 放下酒杯,秦晋看向乌护怀忠,意在询问他带了多少钱。乌护怀忠心领神会,摸遍全身也只摸出了一锭十两重的黄金。 若是寻常吃饭喝酒,十两黄金足够吃上几十次,但是,因为昂贵奢侈的“带曲红”所差数额就太远了。 乌护怀忠小声道: “大夫放心,俺这就回去取钱!” “不必了,谪仙楼不是可以挂账吗?临走时挂上,回去再派人送来酒钱就是!” 秦晋现在看得出来,杜甫有意为故人解难,便想尽快进入正题。不过,他对杜甫的这位故人的人品却是不以为然的,当初杜甫求到韦府上借钱,韦济本无意出手相助,只打算象征性的给杜甫仨瓜俩枣,臊得杜甫再也没脸上门借钱。 恰巧那日秦晋与韦济同车而行,韦济表现出的凉薄一面都被他看了个正着。当然,韦济得知秦晋看重杜甫的态度以后,出于某些目的的考虑,就大笔的资助了杜甫,算是卖给秦晋一个人情。 只不过,秦晋知道当日借钱事件的内幕,杜甫却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自己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韦济慷慨解囊,出手相助,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雪中送炭呢? 杜甫今日打算帮着韦济解难,也正是因由在此。在他的催促下,韦济简明扼要的讲述了自己近来落魄的遭遇。原来,韦家既没有牵扯进勾结蕃胡案中,也没有牵连到打击贪污腐化、以权谋私的风潮中。 最倒霉的是,韦济的岳家两桩罪名均被落实,他出于利害考虑决定暗中疏通,但是,万想不到,韦济的岳家是被夏元吉视作死敌的,必在清洗之列,韦济也因此触怒了夏元吉,很快便有人罗织了他的罪名,弄得他倾家荡产,丢官罢职,落得个沿街乞讨的悲惨局面。 就实际而言,韦济是恨透了夏元吉的,自己身败名裂,倾家荡产,流落街头,都是拜此人所赐。但是,满朝上下尽人皆知的是,夏元吉也是秦晋最得力的亲信之一,因此在陈述自己的遭遇时,也隐去了许多夏元吉身上的因素,更多的重点则是落在了夏元吉的一干亲信身上。 但是,秦晋又岂能听不出来其中的隐情? 杜甫凝眉道: “罗织罪名,还是确有其事?” 韦济愣怔了一下,又踟躇着说道: “真真假假,谁又全说得清楚呢?” 这一句话也就坐实了一个事实,专为韦济罗织的诸多罪名中,有许多是确有其事的。 “这就难办了,如果韦兄全然是被冤枉的,有秦大夫在此,定然可以为你拨乱反正,恢复名誉,讨还资产,然则……” 韦济苦笑道: “韦济自知有罪,也不奢求其它,若能,若能还有机会为国效力,便,便心满意足!” 平反之事他绝不会奢求,秦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而去动心腹的口中肥肉呢?所以,能够重新谋个差事,以获得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才是关键。想必,只要有杜甫的支持,秦晋也一定不会反对。 事实也果如韦济所料,杜甫开口向秦晋求情,希望能给韦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秦晋一口答应了下来,让杜甫自己看着办。 杜甫想了想,河东战事迫在眼前,而扩军又是诸多应对之策里极为重要的一条,不如让韦济暂时到河东去,寻个司马的差事。唐制,军中司马经手庶务繁多,虽然不直接领兵上阵,但只要打了胜仗,一样有功劳可分。 韦济勉强一笑,心中虽苦,却也知道杜甫的建议已经是最合理,对自己最有利的了。 “子美兄放心,韦某一定不辱使命!” 这些话说完,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秦晋早就被扫了兴致,既不想再吃酒,也无心观赏街景。再加上有这个韦济在场,许多话并不方便说,就已经有付账离开的心思。 恰在此时,楼梯被人踏的咚咚直响,一伙凶神恶煞的壮汉直冲上谪仙楼。 “哪个不开眼的,抢了安定侯的位子?活腻了吗?” 这些人直奔秦晋等人冲了过来,秦晋暗自摇头,看来今日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得了。 凶神恶煞的壮汉背后,那受了杜甫吓唬的店伙计指着杜甫道: “就是那老儿,还说安定侯是,是什么狗东西……” 现在得着机会,他当然要添油加醋一番,为得就是彻底激怒安定侯,将那伙不自量力的生客一并收拾了。 随着又是一阵楼梯板的踏响,安定侯慢悠悠的上得谪仙楼,生得肥头大耳,却只有一双小眼睛,小眼睛扫视了一圈楼上的情形,多数雅座有屏风挡着,唯独秦晋等人身旁的屏风已经被人推开了,秦晋等人仍旧安坐,丝毫没有为安定侯三个字所震动。 安定侯似笑非笑的眯起了小眼睛。 “敢问贵客高名上姓啊?” 安定侯自问不同于地痞无赖,不会上来就喊打喊杀,决定先套一套对方的底细。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定格在了高颈细嘴银瓶的带曲红酒壶身上…… 第一千零七章:为难安定侯 这位安定侯看了看高颈细嘴的银瓶酒壶又看了看围在胡桌旁的秦晋四人,他忽然认出了身为破落户的韦济。韦济在朝廷上原本也是数得着的高官,但现在得罪了当朝宰相,正所谓落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韦济身为落难的破落户,与他来往的还能是什么大人物呢?一念及此,安定侯登时心下笃定,眼角余光又在邻桌发现了熟悉的面孔,便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窦家六郎吗?今日让你瞧个热闹……” 安定侯口中的窦家六郎就是之前建议秦晋等人品尝“带曲红”的那位。他只微微颔首,点了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看样子是有过节的。不过,安定侯此时的注意力显然都已经集中在了秦晋等人的身上。 韦济是尽人皆知的破落户,杜甫又一身布衣,乌护怀忠虽然生的高大,但那胡人样貌就已经代表他并非是长安城中的权贵。看来看去,只有身着锦袍的秦晋貌似还像个人物。 于是乎,安定侯就将目光集中在了秦晋的身上,他是个不爱捏软柿子的人。 “这‘带曲红’一斤便要百斤黄金,店家,莫让人吃了白食啊!” 之前受了惊吓的伙计此时也来了精神,不但在安定侯面前添油加醋,更是直指秦晋等人来历不明,恐将威胁市井治安。 秦晋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安定侯,他在记忆中努力的搜寻着,终于对此人的名字有了那么点印象。安定侯名为独孤倓,其祖上是独孤皇后的亲兄弟,不过独孤家族在唐初时算得上极为显赫,但到了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曾经的辉煌与显赫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 这些记忆还多亏了此前与神武军做对的独孤延熹,正是为了调查独孤延熹的底细,才顺带着了解了这个安定侯。只是当年的安定侯还是独孤倓的父亲,算得上老成持重之人。现在看来,老安定侯已经作古,小的虽然承袭了爵位,但这品性显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放心吧,只要某在这谪仙楼上,哪个也别想吃白食,哪个敢,便让他尝尝京兆府大狱的滋味!” 安定侯独孤倓已经看得清楚,以秦晋等人随身携带的东西是绝对没有黄金百斤的,先用这个借口挫一挫对方的锐气再说。 “几位吃饱喝足,便请将位子让回于某吧,如何?” 言下之意,他不会因为位子被占了与秦晋等人为难,但却是现在就想要回位子。当然,要回位子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在于用他们无法拿出百今黄金的事实来达成羞辱对方的目的。 遇到这种事,秦晋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随随便便吃了顿酒就成了吃白食,偏偏他们现在又拿不出百斤黄金之数。还是乌护怀忠见机的快,说道: “店家放心,白金黄金而已,俺家主人绝不会赖账,结账吧!” 伙计早就算好了数目,当即就报了一个数目,大体上也是百斤多个小小的零头而已。 乌护怀忠又道: “现在俺们身上的钱不够,不如且先挂账,稍后店家去俺家主人府邸去取便是!”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秦晋的脸面着想,如果人在谪仙楼上等着,让人回去取钱,这等事传了出去,不论好坏总会有谣言疯传的,毕竟涉及到秦晋的事,可都是万众瞩目的。 独孤倓看了一眼身量高大的乌护怀忠,这个胡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气势,但以他的揣测,此人至多也就是个家奴,再看他的主人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怕也就是个勋戚纨绔而已。 但一说到勋戚纨绔,满长安城里,独孤倓能够闭着眼睛将所有名单都倒背如流,绝大多数人都是见过面的,偏偏眼前的这个人就没有一点印象,显然,他可能是外地来京之人。 如果是外地客,独孤倓就更不怕了,俗话说强龙还难压制地头蛇呢,更何况自己的地位要远远高出那些地头蛇。 但是,独孤倓只冲那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很快就心领神会。 “客官见谅,小店不提供上门取钱的服务,如果结账还是拿来现钱为准!” 乌护怀忠有些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都说了先挂在账上,就算你们不愿意劳动自己的身子,安家主人回去后也自会派人送来……” 伙计的脸色马上变了,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吃白食了,吃白食了,去京兆府报官!”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那布衣老者将他吓得不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撑腰的,自然要狠狠的报复回来。 “你这人,如何不讲道理……” 乌护怀忠彻底语塞了,有秦晋在此,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允许动粗的,但说又说不通道理,对方显然有意刁难他们,只气的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着。 独孤倓这时也火上加柴。 “诸位既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该给钱结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实在付不起账,也不妨报一下家门籍贯,某也好代为与店家通融通融,看看能否以家资抵债……如果只是这么一味的拖延,将京兆府的差人引了过来,恐怕就不会如此慢条斯理的对待了……” 说话时,独孤倓紧盯着秦晋,他有些困惑的是,在秦晋的脸上与眼睛里居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窘迫和恐惧,似乎他们所有的威胁都像是耳旁风一般,没有任何作用。 乌护怀忠已经愤怒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秦晋不想将事情闹大,就伸手按在了他的右臂上。 “稍安勿躁,既然他们想经官,又不认同咱们提出的解决办法,就经官好了!” 秦晋的确有意低调,但也不意味着要一直忍让,对方打算叫京兆府的人来解决,便叫京兆府的人来吧。 乌护怀忠显然不同意只叫京兆府,他对京兆府的人不放心,还是把神武军的巡城人马叫来最为妥当。不过,谪仙楼的人和安定侯带来的人已经将谪仙楼的二楼围的水泄不通,根本就没得可能出去,二楼到地面有数丈之高,跳下去更是想也别想。 这时,楼上的酒客们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冲突,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着秦晋,猜测着究竟是哪家的纨绔,这么不开眼,又得罪了这谪仙楼上的一霸,安定侯。 独孤倓装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店伙计说道: “去吧,将京兆府的人叫来,顺带着叫几个巡城的神武军,将这几个吃白食的,意图搅扰城内治安的不法之徒送官法办!” 神武军拟定的临时治安条例已经深入人心,谁都知道,扰乱城内治安的惩罚很严重,这自然就成了可以用来栽赃的罪名。 杜甫与秦晋一样,也不说话,只半闭着眼睛似乎对身旁的骚乱充耳不闻。四人中,只有韦济的眼神里透着些许的不安,他知道有秦晋在此,没人敢拿自己怎么样。可秦晋毕竟是便服出行,万一被几个不知轻重的地头蛇伤着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最大的威胁没有换回预期中的反应,秦晋等人仍旧面不改色,神情自然的坐在胡凳上。独孤倓登时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在这谪仙楼上,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大商胡将,都得个他几分面子,现在倒好,居然被对方如此轻视。 “还不快去,磨蹭个甚来?” 他对那伙计吼了一句,伙计识趣的的下了楼,这里距离京兆府只有隔了三条大街,一来一回都用不上一刻钟,围观的酒客们知道,马上就有好戏了。看那面不改色端坐的四人应该也是有些身份背景的人,否则绝不会有如此气场。现在就只看这无往不利的安定侯如何拾掇他们了。 几乎所有人都一致的认定,秦晋等人是外地客,这一点从他们说话时的口音也可以确定了。更何况,与他们同桌而坐的还有被夏元吉整治的家破人亡的韦济,这长安城中的勋臣贵戚,抑或是当权的官吏们,又怎么会如此不开眼呢? 通过以上种种推测,这些人几乎已经认定,只要安定侯把事情做绝了,这四个人就绝没有好果子吃。 在等待的当口,独孤倓仍旧不忘了攻心,慢条斯理的警告着秦晋等人: “敬告诸位,现在服软还来得及,别等到京兆府与神武军的人到了这谪仙楼,就算某有意疏通,也只剩下经官这一条路了!” “安定侯此说怕是有欠妥当,人家已经说了,要回去取钱送来,你们为何还不依不饶啊?” 说话的正是被独孤倓乘坐窦家六郎的那个邻桌客人,也是建议秦晋品尝“带曲红”的人。 独孤倓厌恶的瞪了他一眼。 “便为难了又怎的?百金之数他们拿得出来吗?若拿得出来,某便从这谪仙楼上跳下去!” 众人闻听此言,俱是一阵喝彩!事实上,独孤倓并非认为秦晋等人一定拿不出来百金之数,而是自信自己根本就不会给他们拿出这百金之数的机会而已! 第一千零八章:身份大白时 独孤倓从来都会喊打喊杀的报复人,在他看来那都是极为低级的手段。报复打击敌对者,无非就是两点,一者是精神上折磨,比如彻底摧毁对方的尊严。二者便是肉体的毁灭。 这两者的顺序不可轻易颠倒,在肉体毁灭之前的精神折磨才是报复最大的乐趣之所在。别看秦晋等人现在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过了一会京兆府的差役拿人下狱时,看他们怎么哭! 通过此前种种的推断,独孤倓已经确定了秦晋等人是外地客,在地方上,豪门世族当然有着极大的势力,但这里乃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任何地方大族到了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想要强出头,下场是极惨的。 “韦济,你是知道的,夏相公和第五相公都佷极了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听某一句劝,也劝劝你的同伴,莫要见了棺材再落泪,那时便一切都迟了!” 今时今日的韦济在长安权贵圈子里已经成了笑柄,他有着极好的出身,又曾经官至门下侍郎,距离宰相也只有那么一步之遥,而今沦落成了沿街乞讨的破落户,但凡纨绔子弟见了难免都要奚落几分。 这数月以来,韦济受了不知多少屈辱,但他依旧顽强的坚持了下来,他知道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就真的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安定侯,你也听韦济一句劝,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早早的收手,见到棺材再落泪,就来不及了!” 韦济将独孤倓的话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引得围观人众失声而笑,当然,这笑声是出自于对韦济的不自量力,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难道当真以为京兆府的大狱是小孩过家家的地方吗? “韦济啊,就听一句劝吧,虽然京兆府的大狱可以白吃白住,但毕竟不比外面自由,还要受那狱卒的欺压,可要想好了呢……” 有人煽风点火的说着风凉话,但韦济却无动于衷,也不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那可是在长安城里一言九鼎的人物,就凭这谪仙楼上的几个废物一般的纨绔? 陡得,韦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想到自己数月以来所受的屈辱终于也要有发泄之时,他便有些癫狂失态了。不过,这失态落在围观者的眼里却是他得了失心疯,明明大祸临头还笑成这个德行。 独孤倓终于恼了,几步上前一把便揪住了韦济,别看他没有对秦晋、杜甫和乌护怀忠动粗,对于韦济却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此前故意经营的稳重形象显然因此而大打折扣。 念及此处的瞬间,独孤倓又笑了,揪着韦济的手也松了开来,又趁势在韦济的肩膀上掸了掸。 “都说狗仗人势,不知你仗的是何人之势啊?” 韦济本想说破秦晋的身份,以便使这场冲突尽快结束,但秦晋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所以,话到了嘴边,便又咽了回去。 看着韦济欲言又止的模样,独孤倓以为他语塞了,便得意的笑道: “现在服软还来得及,只要你乖乖的跪在某面前,磕三个响头,今日便算放过你了!” 韦济又哈哈大笑: “独孤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凭借着父祖的余荫耀武扬威而已,若没了父祖的荫蔽,你还算个屁啊!” 数月的乞讨生活让韦济混迹于长安街头的最底层,在寺庙里和那些避难的无家可归之人混久了,身上的斯文气也渐渐被民间的烟火气所取代。这句话虽然骂的粗鄙不堪,但却点中了独孤倓的要害。 独孤倓身无尺寸之功,只有个正五品的散官在身,再加上世袭的爵位,能够勉强跻身于权贵的行列。他之所以能够在谪仙楼横行霸道,靠的还是家资巨万。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事是钱做不到的。 不过,继承下来的钱,如果只出不进,早晚有一天也会坐吃山空。但是,偏偏在独孤倓看来,独孤家的资财就算花上三辈子也花不完,毕竟是积累了百余年的家业,有他足够可以炫耀和挥霍的资本。 但是,韦济的话还是戳中了他的软肋,身上没有功劳,没有功劳,这安定侯的爵位传到自己的嫡子那里就要打折扣了。 啪! 恼羞成怒之下,独孤倓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韦济的脸上,这一巴掌扇的突如其来,就连秦晋都被吓了一跳,猛的睁开了眼睛。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是你自找的!” 当众动手可不是独孤倓的性格,但他今日也是气急了,这才忍不住扇了韦济一耳光。 只见韦济的脸上肿起了五指印,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惧意,脸上只泛起了阵阵冷笑。 “独孤倓,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便是韦某今日送与你的!” “京兆府来人了,都散开,散开!” 伙计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独孤倓的脸上登时便由愤怒转而冷笑。 “那就看看究竟是哪个自作孽吧!” 京兆府派来的人自然是与谪仙楼相熟的,他们都在独孤倓那里收钱收的腿软,当然都听从独孤倓的指挥调遣。 “这四个意图扰乱京师治安,按照治安条例,捉拿下狱吧!” 治安条例是个很宽泛的条例,只要能挂上边的,就都会被牵连进去,这当然是为了尽快恢复治安所启用的重法,但却不想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成了阴谋构陷者利用的工具。 秦晋觉得,看来有必要进一步规范临时治安条例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则可彻底取缔临时条例。如果不便服出来,或许到现在也还不清楚这个治安条例竟成了某些人打击报复的工具。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的,但由于关心的事情太多了,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京兆府的差役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秦晋却在想着如何改良规范临时条例,直到有人欺上身打算将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时,他才惊醒过来。但是,有乌护怀忠在,又怎么可能让京兆府的差役伤到秦晋分毫呢?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个拿着锁链的差役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飞了出去,甚至于围观者都没看清楚那差役是如何飞出去的。 稀里哗啦,差役落地前砸翻了胡桌、胡凳一大片,杯盘酒碟散落在地摔得粉碎,一片狼藉…… 见同伙吃了亏,又有两名差役上前,被乌护怀忠三拳两脚就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只剩下痛苦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手把独孤倓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高大的胡人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躲在京兆府的差役身后才觉得安全了不少。 谪仙楼上京兆府差役有十数人,独孤倓觉得一拥而上是制服这个胡人的最佳办法。 “都不要怕,咱们人多,一起上,逮住那胡人,赏钱百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人争先,一拥而上,但在乌护怀忠眼里,这些差役都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一阵拳打脚踢就都给揍趴下了。 到了此时,秦晋也不再阻止乌护怀忠动粗,独孤倓实在欺人太甚,让他教训一下此人也无妨。 独孤倓见机的极快,眼看着京兆府差役被打的满地找牙,已经趁人不注意退到了楼梯口,如果见势不妙便下楼逃走。好汉不吃眼前亏! 突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哨声由楼外传了进来。独孤倓马上转忧为喜,这是神武军巡城军卒才有的哨子,遇到不法之事便吹响哨子,发出警告。 “神武军来了,看你们还如何嚣张!” 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一队全副武装的神武军冲上了谪仙楼。神武军果然训练有素,十数人竟然连跨步上楼的步调都是一致的,整齐划一的咚咚之声让独孤倓心里安定了不少。 “快,快抓住那胡人,他要造反,造反!” 独孤倓冲着第一个登上谪仙楼的神武军旅率,手指着乌护怀忠,一连声的大喊着。 神武军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晋等人即将俯首就擒时,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那旅率竟愣在了当场,好半晌才如梦方醒般的冲着那胡人施以军礼。 “拜见将军!” 一开始,围观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纳闷这神武军旅率因何拜那胡人,但“将军”二字登时又令人大吃一惊,难道此人是神武军中的重量级人物? 独孤倓没听到“将军”二字,见那旅率竟对胡人行礼,便不满的道: “这个胡人意欲谋反,快抓他啊!” 旅率转身,平静的对独孤倓说道: “这是乌护将军,乃大夫亲军主将!” 神武军旅率口中的大夫指的是谁,众人当然明白,但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个胡人的身份竟如此的令人始料不及。 独孤倓彻底傻眼了,他身上的安定侯爵位,又怎么能与之相比呢?这时,他也明白了韦济因何肆无忌惮的与自己对骂…… 第一千零九章:独孤倓求救 也许是因为双腿发软,独孤倓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原本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店伙计更是觉得魂飞天外,本以为搬来了京兆府的差役和神武军的巡城军卒就能一雪前耻,却那料得到竟是大祸临头了。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那个身量高大的胡人就是秦晋身边的亲信,恐怕就算宰相到此也得给人家三分薄面啊,更何况这谪仙楼里的虾兵蟹将呢? 的确,无论是安定侯也好,还是神武军的巡城军将,在乌护怀忠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几个京兆府的差役更是连与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许多看热闹哄笑过的人下意识的就像退开几步,生怕那胡人脾气爆发以上伤及“无辜”。 秦晋以目光示意乌护怀忠不要当场实施报复,既然有神武军的人过来解围了,离开谪仙楼,躲开是非就是! 乌护怀忠心领神会,叫过那军将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这才仔细端详一直默不作声的锦袍人,登时便浑身一震,进来时他就觉得此人眼熟,经过提醒才认出来,这不就是秦大夫吗? 不过,秦晋刻意低调,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乌护怀忠也交代的很清楚了,那军将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吩咐手下人驱散看热闹的食客。其实,所谓驱散也不是统统赶出去,就是在谪仙楼上隔离开一个相对隔绝的范围,以便让秦晋等人从容离开。 片刻功夫,闲杂人等隔离完毕,秦晋和杜甫先后起身下楼,韦济与乌护怀忠也紧随其后,跟着离开。 秦晋一走,神武军的军将当即招来谪仙楼的掌柜,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让他好好管教店伙计,谎报军情,眼算得上扰乱城中治安,所以,那个带头闹事的店伙计是绝不能轻饶的了。 店伙计见自己忽然成了替罪羔羊,恐惧之下不禁向刚刚站了起来的独孤倓求救: “安定侯救我,救救小人啊……” 独孤倓此时惊魂未定,心里乱成了一片,哪里有心思理会区区一个店伙计,只恶狠狠的骂道: “闭上你狗嘴!” 今日如果不是店伙计故意撺掇,他也未必就能上赶着去惹那胡人瘟神。细想一想,这伙计殊为可恨,便上前去狠狠的踢了两脚,两脚之后还不解恨,便又补了两脚。 “狗东西……” 后面的话独孤倓没骂出来,惹谁不好,偏偏去惹胡人瘟神,现在好了,闹的沸沸扬扬,用不了天黑就得传的满城风雨,他独孤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临头呢! 这时,不少食客也都重新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与那高大胡人同来吃酒之人的身份。 “胡人曾说那锦袍人是他的主人,莫非……” 能被乌护怀忠称作主人的,除了秦晋还能有谁呢? “莫非就是秦大夫?” “未必吧,说不定就是随口一说,锦袍人看年岁也就二十五六的,秦大夫岂会如此年轻?” 谪仙楼的食客许多都是权贵子弟,自然有人听说过秦晋的年龄样貌,多方印证之下就更觉得八.九不离十。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独孤倓越发的心如死灰,得罪一个胡人也就罢了,如果锦袍人果真是秦晋,兴许独孤家便有破门之灾啊! 一念及此,独孤倓如丧考妣,再也不想在谪仙楼停留一刻,踉踉跄跄,摇摇晃晃的就奔了出去。 许多人看着独孤倓惊慌失措的背影都不免啧啧摇头,刚刚还耀武扬威现在就像丧家之犬,这世事变化也快的让人难以接受了。 总而言之,众人对独孤倓的看法,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不论人们持有何种态度,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独孤倓要倒大霉了。 神武军的人绑了那挑事的店伙计也紧跟着离开,不过还有不少京兆府的差役没有离去。不是这些差役不想离开,而是刚刚在与乌护怀忠的冲突中受了伤,有几个人不是腿骨骨折,便是肋骨骨折,要么就是手臂骨折,就算没骨折的也都伤的不轻,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偏偏又受了苦没地方诉说,又担心着得罪了城中的实权人物,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别看差役是京兆府的人,但都是些最底层的贱役,如果乌护怀忠真的到京兆府找麻烦,京兆府的长吏也一定不会为他们背黑锅,顶雷。 谪仙楼的掌柜仅仅是看店的人,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在长安城里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今日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当然要在第一时间禀告东家,否则这掌柜算是做到头了。 “诸位客官,对不住了,今日出了意外,暂且关板歇业,酒钱全免……” 出了这么大的事,谪仙楼打算先歇业,酒客食客们当然也都很识趣,没人胡搅蛮缠的非要继续吃酒,便也就跟着分分散了。 独孤倓回到家中便觉得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场,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极不真实,仿佛仅仅是病中出现的幻觉,但那些事情的的确确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利斧,随时可能落下来砍在他的脖子上。 得罪了长安城内最有权势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 “不,不能坐以待毙!” 独孤倓当即命家奴收拾钱财,打算给宰相重臣送礼,希望能买通一两位,就算为自己说说话也好。他第一个拜访的,便是与之交好的第五琦。 第五琦现在也算朝廷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尤其是接连实施了几个重大的举措之后,朝廷府库逐渐摆脱了捉襟见肘的局面,经济致用之宰相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朝野,其风头甚至已经隐隐的盖过了宰相之首的夏元吉。 因此,独孤倓把希望寄托在第五琦的身上也不奇怪。 两人之间算是过从甚密,第五琦百忙之中居然就抽空见了独孤倓。只是独孤倓一见面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把他也吓了一跳。第五琦在官运未亨通之时,曾接受过独孤倓的资助,他自然不会忘记了曾经的滴水之恩。 “独孤贤弟这是作甚啊?快快起来,起来说话!” 第五琦知道独孤倓一定有事要密探,便屏退了屋中的所有令史,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面色凝重的问道: “说吧,究竟何事,竟至如此……” “第五相公救我,救我啊!” 到了此时此刻,独孤倓不敢有半点隐瞒,将谪仙楼上如何得罪了乌护怀忠和疑似秦晋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末了还痛骂了那个挑事撺掇自己的店伙计,如果当时他能压得住火,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窘境了。 听完了独孤倓讲述的经过,第五琦也是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这个独孤倓,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就连天子都是人家手中的提线木偶,区区一个安定侯又算什么? 想到此,第五琦看着独孤倓的目光里除了流露出鄙夷之色,还有一丝淡淡的同情。 “你确定那锦袍人就是秦大夫?”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锦袍人不是秦晋,如果是秦晋的话,就算他第五琦再有能力,恐怕也帮不了独孤倓。 独孤倓可不是善男信女,身上背的案子怕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只要想查,便一准能查得出来,到时候破门灭家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这……我也没见过秦大夫啊,但,但看热闹的食客有不少人都说是……” 看热闹食客说的话当然不能全信,第五琦便耐着性子询问那锦袍人的面目特征,经过独孤倓颠三倒四的描述之后,便已经有九成可以确定,这必是秦晋无疑。 而且,就在刚刚,他得到了消息,巡抚河东的杜甫已经在今日一早回到了长安,据独孤倓的描述,那布衣老者的特征与杜甫也是高度吻合。 思忖了一阵,第五琦轻叹一声。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你且先回去,某或可设法助你……” 但终究是没有准话,独孤倓心里更加没底,绝望的看着第五琦。 “第五相公,第五相公,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与此同时,他又跪着膝行向前,一把抱住了第五琦的双腿,以头叩地。 “如果第五相公不能相救,独孤家,独孤家便要彻底完了……” 话还没说完,独孤倓放声痛哭,他这可不是惺惺作态,一想到自己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噩运,如何不恐惧?如何不肝胆俱裂?想想家中的娇妻美妾,想想尚未成年的子女,都要被迫给人为奴为婢…… 此时的惯例是,抄家的官员子女或是妾侍通常会发于其他官宦为奴为婢。 一想到这些,独孤倓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第五琦见状又好言安慰,毕竟独孤倓于他也算有赠金之恩,总不能看着曾经的恩人要破门灭家了也不做些什么。然则,他能做的也只剩下尽力而为,不敢给予独孤倓任何保证。 毕竟此事能否有所转机,关键还要在于秦晋是否有心追究! 第一千一十章:终以怨报德 独孤倓忐忑不安的离开,第五琦脸上本来挂着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冰若寒霜的沉思。独孤家的问题可不单单是得罪了秦晋,就在清丈土地的过程中,也查出了舞弊的情况,虽然不知道和独孤倓有多少干系,但一旦被查了出来,可真真是撞到了刀口上。 第五琦现在负责清丈土地,正准备抓一批人以儆效尤,其中就有大宁坊的独孤家,但独孤家延续百年,家族早已经开枝散叶,除了大宁坊这一支,还有独孤倓这一支。 仅仅是今日查出的舞弊者就多达十余人,而且全部是出自权贵之家,为了保住土地,这些人或明或暗的都在搞着对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为了朝廷公事,他必须一往无前,如果不能清除障碍,到头来清丈土地就只能成为朝野上下的笑话,而自己也必然在秦大夫那里落下个办事不利的印象。 第五琦十分清楚,现在满朝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这个笑话绝不能出。 念及此处,他当即唤来了身边的心腹书令史,命其清查家住崇仁坊的独孤倓家是否在清丈土地汇总有舞弊的行为。 回到中军帅堂以后,杜甫并没有再多提一句谪仙楼的意外,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当下的局势上。在他看来,这世上到处都有仗势欺人的,不开眼的则比比皆是,完全没有必要将心思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灵武早在年前就克复了,郑显礼率部西进,曾在途中有两次送回军书,安西的情况比预料中乐观的多,吐蕃人渗透的势力已经渐渐退回到高原上,梁宰也在表面上对朝廷的使者很是恭顺。 郑显礼以节度副使的身份要留在安西,主要目的就是取梁宰而代之,只是他落脚的时日尚短,或许还未到成事的时机而已。 当杜甫听说秦晋已经将手伸到了安西时,不禁若有所思的张大了嘴巴,现在河北乱事尚未平息,江南的局面也暗流涌动,居然还把有限的人力用在了远在天边的安西。 安西在天宝年间也是消耗靡费甚巨的,几乎不若于河北河东的开销,现在天下纷乱,百姓愁苦,朝廷在拉着安西不放手,府库恐怕很快就会难以为继。 然则,经过了这么多年,杜甫已经十分了解秦晋的性格,他要么不做,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会排除万难做到底,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初衷和想法。 令杜甫惊讶的还有韦见素的宣抚江南,这个从来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影子宰相居然也肯冒着巨大的风险到江南去。江南的几大节度使一直与朝廷若即若离,尤其是去岁将扣住的租庸运抵洛阳,这件事透着古怪。 江南地方养兵,必然需要大量的钱粮,几大节度使顺服的上缴了江南当地的租庸,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反常。不论高适抑或是李希言,那些人都是一贯反秦晋的。现在秦晋在事实上挟持了天子,他们早就满腹的不满,怎么可能乖乖配合呢? 事情反常必为妖,秦晋认为,江南几大节度使之所以如此,就是要稳住朝廷,而静待时机。 换言之,韦见素此去江南,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意外而丢了性命。比如,史思明突然大举进攻河东,到那时,韦见素恐怕就成了叛乱者祭旗的牺牲品了。 秦晋对杜甫的分析深表认同,但江南总得有人去,虽然表面上看韦见素宣抚江南是在政事堂斗争失利以后被迫为之。但换一种角度来看,这何尝又不是韦见素用豪赌的方式在以退为进呢? 如果事败则一切休提,至少其子韦倜已经做了门下侍郎,省却了不知多少的蹉跎岁月。如果平安回到长安,韦见素则已经有了与夏元吉和第五琦叫板的资本。 忽的,杜甫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 “大夫用制衡之策加之于政事堂,就不怕步了太上皇的后尘吗?” 他很少说话如此露骨,但也是唯有直抒己见才能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担心。 政事堂若在一定程度之内互有牵制,自然是保持权力稳定的法子,但是万一有人无所不用其极呢?比如为了除掉韦见素而不择手段,最终恐将伤害到朝廷的利益。 当年的哥舒翰、高仙芝,哪个不是既要面对叛贼,又要面对内部反对者的攻讦。而且往往内部的反对者将更具威胁,他们也都是毁在了自己人手里。 秦晋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稳妥的制度可以保证权力平衡之前,必要的制衡还是需要的,这个风险恐怕也必须得冒,关键在于能否将这种制衡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控制在合理的程度内!” 对于这一点杜甫并不担心,秦晋现在年富力强,有着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把控权力细节。反观太上皇晚年那些复杂的明争暗斗,更多的要归结为太上皇年老体衰,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对权力的细节也无法一一掌控,失控自然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一个人所在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和高度也自然会随之改变。从前的杜甫只一心想着求官,尤其是到了最为难熬的困顿时期,求官的目的也变得越来越简单,仅仅是为了家人谋一个安稳的生活,不至于颠沛流离,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至于再发生幼子饿毙的惨剧。 直至今日此时,想起当年所面对窘境与绝望,杜甫仍旧唏嘘连连。然则,在冯翊郡太守任上一坐就是四年,现在又以前所未有的身份巡抚河东,地位今非昔比,其所求的也早就时过境迁。 忠君也好,终于朝廷也罢,在他看来都没有构造一个安稳的天下要来的实际。天子可以枉顾百姓死活,骄奢淫逸,朝廷也可以助纣为虐,倒行逆施。唯有一个安稳的天下,才能使天下受苦受冻之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他和他的家人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现在是时候践行当年所发下的宏愿了。 正是追求的不同,杜甫才没有任何的道德包袱和心理负担,就算秦晋将天子当做了提线木偶又如何?在这场浩劫里,李家有太多的机会挽回局面,但每一次都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了天命或许已经开始改变了…… “一旦史思明大举南下,河东的兵马不足以抵抗,扩军也刻不容缓!” 杜甫终于进入了自己此番回京的正题,扩军! 不过,秦晋给予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扩军不宜在地方进行,关中可以增派新军五万,若还捉襟见肘,届时可从洛阳方面出兵策应!” 杜甫马上就明白了秦晋的想法,地方不可以征兵扩军,这正汲取了安禄山造反的教训。不但不能使兵源出自当地,就连粮秣的调拨之权,也必须牢牢的掌控在朝廷手中。 巡抚河东最重要的一个差事,就是负责为节度使整备提调粮食。表面上这是减轻了节度使的负担,使得节度使只专心战事,但这也在事实上分散了节度使的权力。 此前杜甫还担心卢杞会对这种情况有所怨言,但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卢杞非但支持秦晋的决定,还主动的交出了更多的权力。 目前,朝廷只在河东、朔方、陇右三地设置了巡抚,都是关中周围最为重要的地方,只要这些地方牢牢的抓在朝廷手中,地方势力也就很难在有所作为。 “节度使有割据的倾向,地方大族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大夫若要彻底杜绝割据隐患,就必须得治理地方大族!” 秦晋点了点头,地方大族虽然不是割据出现的根本原因,但也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原因,只是事分缓急,在史思明未被平息之前,地方大族还是团结的对象,否则就是将这些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世族推向了自己的敌人一方。 对于秦晋的顾虑,杜甫表示赞同,所以扩军的提议被否定了自然也就欣然接受。 …… 夏元吉连夜拜访了第五琦,这让第五琦觉得诧异。夏元吉毕竟年岁大了,精力有限,除了亲手争执朝廷风气以外,很少干涉他所负责的具体差事,今日突然出现,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大事。 第五琦精力旺盛,十天里有八天吃住在政事堂,夏元吉到政事堂来直接就见到了他本人。 “独孤倓的事情闹大了,现在传的满城风雨,老夫知道你与他渊源颇深,但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我呢,如果但有一点徇私,只怕御史的弹章就得满天飞了!” 夏元吉表情凝重,语气低沉,连堂内的气氛几乎要凝固了,第五琦的太阳穴突突一阵乱跳,小小的安定侯居然要夏元吉亲自出马处置,看来问题远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一念及此,心下不免阵阵黯然。 自己终是要做一个以怨报德的人了。 “相公放心,下吏知道该如何做……” 第一千一十一章:囚徒实边军 独孤倓回到家中以后,稍稍觉得有些安定,毕竟第五琦是朝中重臣,在政事堂里除了夏元吉以外就是他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自己会想办法设谋相救,那就一定不会食言。 但到了日落时分,忽然有一队不良人闯进了崇仁坊,直奔安定侯府。独孤倓吓坏了,不知道这些人为了什么而来,他以为这是秦晋在报复自己,便颤颤巍巍的提出来要见第五琦。 “第五相公与某还有公事商谈,不知可否通融,通融,与相公一见?” 岂料那领头的不良人却嘿嘿冷笑了两声,提高调门斥道: “别做梦了,我等就是奉了相公之命而来,独孤倓,你可知道自己犯了哪些律条吗?” 闻听此言,独孤倓登时就懵了,第五琦明明在白天里答应了自己会设法相助,怎么天刚黑就来了这么一出戏呢?但他马上就反映了过来,第五琦定然早就没安好心,让自己安心的回家等消息,不过是拖延时间好罗织罪名而已。 独孤倓到底是世家子弟,就算大难临头,也不愿意对这些低贱的不良人卑躬屈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独孤倓无罪!” 看到他态度强硬,不良人头目也没有动怒,反而嘿嘿笑了。 “欲加之罪?俺们拿人从来不会放纵有罪之人,但也绝不会冤枉无辜。独孤倓,你身上的案卷可以叠成一座小山,随便抽一两卷出来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一会进了大狱看你还能这般嘴硬不……捆了,带回去!” 话音刚落,数名不良人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将独孤倓按翻在地,七手八脚的便往他身上招呼。 这反倒激起了独孤倓的反抗之心,一面破口大骂,一面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挣扎。但他毕竟是纨绔子弟,又人单影只,怎么会是不良人的对手呢,眨眼的功夫便像一只捆结实了的螃蟹,任凭如何挣扎,咒骂,都无法挣脱身上的绳索。 那头目来到独孤倓身前,蹲了下去,伸手在他的左右脸上戏虐的拍了几下,下手虽然不重,但声音却清脆的很。 “早就告诉你不要抵抗了,看看吧,突然受了这些屈辱,如果乖乖配合,又何必撕破脸到这般地步呢?” 不良人在独孤倓的口中塞进去了一团破布,他目眦欲裂却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任凭满脸憋的涨红,青筋暴起,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带走!” 很快,不良人提起独孤倓到拖着,向拖死狗一样的拖了出去。不良人头目并未离开,因为他留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做,那就是抄家。 抄家这事原本轮不到不良人,但自打神武军进驻长安以后,对以往各种的人事惯例做了各种大刀阔斧的更改,所以从来都是做些最苦最累又没有油水可捞活计的不良人平白的就捡了这个大便宜。 因为抄家是油水极为丰厚的一项活计,在财物没有登记造册之前,只要稍抬抬手,就能有不少财物流进私囊。但是,夏元吉整顿风气开始以后又严查各种以公谋私,所以在抄家这个活计上,他们又不得不收敛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实权人物做出的决定,提出来,负责抄家的官吏以及具体的办事人员可以共分一成赃物脏财,理论上只要抄得财物越多,他们分的也就越多。 如此一来,原本低落的积极性又陡得高涨了,就算挖地三尺也不会让被抄官吏的家中还剩下一文钱。 “动手!” 不良人本来负责缉捕罪犯,每个人都有着极深的民间阅历,对付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几乎等于猫戏老鼠一般,而且出于身份低贱而扭曲的仇富心理,他们不会对这些落架的凤凰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独孤府不论男女老幼,统统被从卧室里赶了出来,全部被集中在一处院落里。许多人甚至是从睡梦中被拽起来的,尤其是许多年轻的女眷,身上只着一袭薄薄的中衣,身体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负责看守的不良人就像贪婪的野兽一样,眼睛在她们身上放肆的扫视着。 不良人当然不会对这些官员的女眷施暴,曾经有急色的管不住下面那话犯了事,被严厉的惩处。自此以后,所有人都只求财而不急色。当然,借机动手动脚,或是一饱眼福,这种事大家也都不会轻易放过机会的…… 安定侯府家财巨万,据说富可敌国,今夜能拦下抄安定侯府差事的不良人都是第五琦的亲信,但抄了大半夜以后,那不良人头目的脸都绿了。因为所抄得的财物竟然连预想中的一成都不到。 当第五琦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不禁叹道: “安定侯府传言家大业大,看来也不过市井虚言而已!” 实际上有这种情况,第五琦也不觉得意外,谁都知道独孤倓挥金如土,一日万金的花销也比比皆是,可安定侯府的进项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门路,在他这个外人看来,入不敷出的挥霍早早晚晚会坐吃山空,只没想到这一天会比想象中要来得快。 当然,这也不排除独孤倓狡兔三窟,在城外或是其他坊内别置产业,第五琦又马上安排人到京兆府去清查是否还有与独孤倓有关的产业被遗漏了。 接下来就是要给独孤倓定什么罪名了。对于独孤倓过往的案卷,他无意翻查,仅仅故意隐瞒财产对抗清丈土地一项就够杀头的了。 夏元吉整治风气以来,最惯用的手段就是但有顶风违犯条例者,都顶格重判,枭首是最基本的。第五琦也将夏元吉的招数学了过来,只要有几次杀鸡骇猴的场面,并不需要大规模的行刑就足以震慑住那些反对者,毕竟现在各官署的大狱已经人满为患,八成以上都是等着秋决的死刑犯。 安定侯独孤倓只是成千上万个等待处决人犯中的其中之一,比他爵位显赫,秩级高的官员也大有人在,所以区区一个独孤倓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特殊关注。 但是偏偏,有人注意到了公示的布告,又郑重的向秦晋提了出来,为了考虑到影响,或许可以低调处置独孤倓,否则会给秦晋的名声留下污点。 这个人就是杜甫,他在长安的公事差不多都办完了,只等过几日准备好了就动身返回河东。他提醒秦晋: “如果重处了独孤倓,大夫就会被人质疑报复,传的多了三人就能成虎,所以在对待独孤倓的态度上还要三思慎重!” 秦晋摇头笑道: “这种名声就算再爱惜羽毛的人也是保不住的,除非他什么事也不想做了,独孤倓如果真的做了枉法之事,按制处置就是,我又何必插上一手呢?” 杜甫还是坚持说道: “夺爵,罚产这些都足以对独孤倓施以惩戒了,何必要置于死地呢?” 实际上,他是要借着独孤倓以表达自己对大规模的重刑处决犯人的反对。 “仅仅一次布告,就有一千多人被判枭首之刑,长年累月的极少而成多,是否杀戮过甚了?” 夏元吉和第五琦以重典整治反对者,秦晋是知道的,乱世用重典原也没甚好说的,更何况他们这么做虽然简单粗暴,但却大大的提高了施政效率。正所谓一得必有一失,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如果过于苛求,反而会得不偿失了。 不过,杜甫的提醒却让秦晋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抚君的建议倒让我想到了可让他们不死的去处!” 其实,杜甫知道秦晋的倔强性格,本也没打算几句话就使秦晋改变主意,但秦晋偏偏就“从善如流”了,不禁令他惊得张口结舌。 “安西苦寒之地,汉人少而胡人多,还有河北、辽东等等,但凡被判了死刑的,只要想活命,就可以选择流放充军到那里去,如此一来倒也解决了朝廷用人捉襟见肘的问题!” 就在刚刚,秦晋接到了从安西送来的军报,郑显礼希望朝廷能调拨一些人口以充实当地,这个要求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经过了数年战乱以后,各地都是人口凋敝,又怎么能抽调人口到那苦寒之地呢? 再者,就算朝廷同意了这个要求,百姓们怕是也不肯背井离乡到那远在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吧? 所以,秦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要求,但是,杜甫的劝说让他忽然就联想到了此处,反正那些犯人也是要处死的,不如就远远的发配,今后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造化了。平白的多了活命的机会,死囚犯自然是挤破了头也要抢着充军的吧。 杜甫却又有些担心: “迁移囚犯往安西等地倒是个办法,可长此以往,各边地的囚徒越来越多,岂非就成了作奸犯科的集中之地?” 秦晋笑了,觉得杜甫是杞人忧天,囚犯充边早在秦汉时代就实行了,也没见到哪里会因为囚徒多了而出现问题。就算出现问题的,也全都是不知爱惜民力而起,现在每年不过充边几万囚徒,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第一千一十二章:清丈土地难 秦晋特地找来了第五琦,和他商议囚徒实边的具体措施。就实际情况而言,第五琦是赞同这个法子,但又建议秦晋暂时不要将这些消息透露出去。 “这是为何?” 秦晋不明白第五琦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便笑着问道。 “实不相瞒,清丈土地的阻力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权贵世家不但拥有大量的土地,还藏匿了大量的土地,依附在这些土地上的许多破产之家也成了不在朝廷籍册上的黑户,目前仅仅清查了不到三成的京畿之地,但清查出的隐匿土地数量却大的令人难以置信!” 秦晋这些日子一直将精力放在了新军的调拨上,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一直在训练新军,从前的禁军大多数全部遣散,由在籍的良家子中重新招募,这五万人经过了半年的训练,已经是隐约成型了的,本来是打算调到洛阳地方,以威慑江南等地涌动的暗流。现在河东的局面吃紧,也只能立时改变了规划,将他们调拨到河东去。 充分的汲取了安禄山造反的教训以后,秦晋坚持边镇节帅不能在本地招兵,粮秣须有朝廷大臣直接掌控,专事专办,一旦这个制度得以成型,形成了惯例,权力也就得到了制约。对地方节帅和朝廷都是好事。 不过,如果朝廷的所有兵员都出自关中,显然也是不现实的。对于这个问题,夏元吉曾提出了个操作性很强的建议。 从前府兵盛行的时候,会有外省的良家子轮流番上,现在也可以如法炮制,将招兵分派到各省的租庸调里去。 府兵制之所以衰落,最关键的因素就是豪强大族大量的兼并土地,以至于依附于永业田的良家子越来越少,从而间接导致府兵的兵员渐渐枯竭。 土地兼并的问题不仅仅是兼并,豪强大族在兼并的过程中,往往会隐匿土地和依附于土地的人口,于是这些土地和人口就成了不在朝廷籍册上黑地和黑户。 自然,这些豪强们兼并所得的黑地也就不用向朝廷缴纳租庸。至于黑地和黑户的比例,李隆基当政时恐怕就已经不低了,经过战乱以后,现在恐怕只高不低。 秦晋问道: “预估计,京畿之地,不在籍册上的土地和人口占了几成?” 第五琦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成?” 秦晋吓了一跳,他以前只以为土地过于集中在豪强和寺庙手中不是好事,却没想到,更严重的问题远远还在后面。 “这还是保守估计,具体几成,还要全部清丈完毕才能有确实的数据!” 说着话,第五琦啧啧连声。 “除了豪强世族,佛寺庙宇的问题也远比想象中严重,都说佛门乃清静之地,都是狗屁!趁着战乱以低廉的价格兼并土地隐匿人口,豪强世族做的腌臜事,他们也都一样不落!负责帮凶的还有各级官吏,从京兆府到各郡、各县,涉案的官吏恐怕绝不在少数。” 这个绝不在少数只是泛指,第五琦没敢说实话,以他现在所知,但凡手中有权之人,只怕是没有一个干净的。 第五琦现在想知道的是秦晋的真实想法,若要彻底清丈土地,是否连那些涉案的官吏也都深挖出来,如果没有这些朝廷的蠹虫,唐朝也未必会烂到这般地步。 从第五琦的只言片语里,秦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一直秉持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对于惩治官吏不法之事,只抓典型而不扩大打击范围。但经过了半年的实际执政以后,他是有些失望的,因为现在的唐朝几乎已经到了无官不贪的地步。 李隆基当政时,并不在意官吏贪赃徇私,只要不威胁到皇权,其他的问题都可以被看做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但也就是这种态度,使得朝野上下,人浮于事,看似盛世的唐朝政府已经成了一个被成千上万条蠹虫蛀空了的大树,一旦有外力稍加影响,这棵百年老树就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说到底,这蠹虫已经到了不得不治,又不能治的地步。为何?因为蠹虫已经成为唐朝这棵参天大树的一部分,占据了它几乎全部的树干,清了虫,大树说不定也就完蛋了。 秦晋头疼处就在这里,穷治作奸犯科的官吏是绝对做不到的。思忖了良久,他才说道: “饭总得一口一口吃,如果将官吏都清理了,朝廷还能指望着谁去办差?先清丈土地吧……” 这也是第五琦希望见到的结果,将打击面缩小,他行事起来阻力才不会过于大。如果将地方官吏也放在打击范围之内,只怕清丈土地将会履步维艰,甚至于失败。 但是,他仍旧希望秦晋能够再进一步,给那些地方官吏吃一颗定心丸。 “下吏有个还不是很成熟的建议,不知大夫……” “说来听听,群策群力总比一个人瞎捉摸要强得多!” “官吏们被整治风潮弄的缩手缩脚,人心惶惶,不敢任事,长此以往,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你的意思是暂停整治朝廷风气?” “不不不,风气无一时不能不整治,但整治的范围,比如时间上,或可划出个界限……” 整治风气是夏元吉打击异己的一种手段,秦晋默许自然是觉得这么做对巩固自己的地位有利,现在还远没到马放南山的地步,若要彻底清除反对势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至少也得耗费三年五载的之功。 但是,受到波及的范围也是不小,被搂草打兔子牵连的官员也的确不在少数,其中很多都是被陈年旧案所牵累。第五琦的这个建议倒也附和实情,既然不能彻底清理现有的官吏队伍,倒不如在至德四年的元日开始画一条线,此前的问题即或被发现,也都既往不咎,此后若是再有任何问题,就严惩不贷! 这正是第五琦所希望的,官吏们的安全有了保障,他所进行的清丈土地也就跟着少了许多阻力。 “好,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天子诞辰之日马上就要到了,正好以此为契机,大赦天下……” “秦大夫明鉴!” 大赦天下是个万能的借口,以往的天子几乎每隔三两年就会大赦天下一次,但那都是针对已经作奸犯科的官吏和百姓。而这一次,所针对的则是过去的未举发之罪。 如何构思大赦天下的诏书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了,既不能过于明显的表露出针对性,也不能说的云山雾罩,而难以框定具体范围……当然,这些自有政事堂的专人去做,也用不着秦晋操心。 秦晋看了第五琦一眼,他越发觉得,此人的人品虽然一般,但却是个很有能力的治世之臣,在政治斗争中可以很好的把握分寸,又能够很出色的完成既定任务,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此人的治政欲望很强烈,许多事情几乎不用交代就能想在他的前面。 比如宰相之首的夏元吉,与第五琦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过于保守,听话有余而创新不足。 然则,政事堂里的宰相做这种性格迥异的配置,综合来看就是一件好事。夏元吉的资历和品秩都高于第五琦,又是第五琦的恩师,所以即便第五琦有再大的政治野心,也必须对夏元吉保持足够的尊敬。 “明日,我会与你一同到清丈现场去视察!” “大夫能去自然再好不过,也让各地方官吏们见到朝廷清丈土地的决心!” 秦晋点了点头,沉声道: “世家大族的不满自有朝廷法度去压制,佛寺庙宇的问题却复杂许多,它们往往香客信徒众多,如果被心怀叵测之人所利用,煽风点火,说不定还要闹出民变。这一点,可要充分的做好准备!” 实际上,第五琦早就对此作了预防,就在三天前,他还特地召集了京畿几大佛寺的上座与寺主说明情况,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威逼利诱,毕竟是抢人家嘴里的肉,就算笃信佛陀的大法师也不会站在干岸上看着的。 次日一早,秦晋就和第五琦出城往城南沿途视察,一路上所见百姓络绎不绝,纷纷向南膜拜而去。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询问路人才得知今日是香取寺一年一度的香会,长安百姓历尽磨难艰辛,自然更向往以往的繁华与平静,出于对现实的不满,又无能为力,自然就将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身上。不仅佛陀的信众,长安城内不禁宗教,来自西方的景教抑或是各种说不上名目的宗教,其信众远比从前多了不少。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向南而且的百姓就已经达到了数万之多。若在平常,秦晋也不会有任何想法,但此时正值清丈土地的关键当口,便担心会横生枝节。 第五琦也是担心,生怕百姓聚众以后,会有心怀叵测的人趁机取乱。不过,与秦晋商议之后,秦晋还是觉得没有必要限制百姓的自由,通知京兆府,增派人手,严加防范就是。 第一千一十三章:乱事再发生 秦晋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的满满登登,在视察了清丈现场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城里。杜甫明日就要离开长安返回河东,他还要与之做一次长谈,该交代的事情,总要交代。 杜甫见到秦晋时,忽然提起了此前从未说过的一些内容,契丹人有意与朝廷合作,可以帮助朝廷对史思明做南北夹击,如此一来,河东的危机便立时可解。他的意见倒是很倾向于合作,但秦晋却沉思了起来。 与契丹人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就其所知道的历史而言, 这种联合对于中原的汉人王朝而言,从来都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还白白的让二郎占了便宜。 见秦晋犹豫,杜甫便忍不住劝道: “契丹人固然狼子野心,但史思明是朝廷的腹心大患,此贼不除,天下便无一日安宁……” 北方契丹人的崛起还要从武后时代说起,一直对唐朝叛降不定,近百年的时间厮杀不断。安禄山之所以身兼三镇节度使,其因由也是为了方便对付契丹人的袭扰。即便安禄山拥有整个唐朝中央的支持,在与契丹人的历次大战中也是胜负参半,甚至有几次还被契丹人打的全军覆没,险些连小命都丢了。由此可见契丹人之强悍。 杜甫的意见是,可以借助强大的契丹人剿杀史思明,然后再倾举国之力将契丹人撵回北方的深山老林。 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操作起来却会有太多的变数,秦晋本能是要拒绝的。有些时候,惯性是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实力,一旦让契丹人有了大举南下的机会,扫荡了有“半天下”之称的河北道,可以想见这必然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 “史思明乃虎豹,契丹人是豺狼,与任何一方合作都不会有朝廷的好处。” 杜甫一愣,他不明白秦晋的意思。 “难道大夫还要独抗史贼与契丹不成吗?” 秦晋挑了挑眉毛,反问道: “有何不可?” 唐朝的威名之所以能震慑各地的胡人,究其原因是打出来的。如果任由阿猫阿狗都可以到腹地横行,必然会使得唐朝积攒百年的威名彻底土崩瓦解。这种看不见的损失,比起看得见的损失大了不知要有多少倍。 所以,就算再艰难,秦晋也要咬紧牙关,选择最难走的那条路。 “大夫若如此做,契丹人万一与史贼联合,朝廷又该如何应对呢?” 秦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明知道这条路难走,偏偏还要走下去,为何?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唐朝积攒了百余年已经岌岌可危的招牌,安禄山和史思明叛乱,究其根本不过是朝廷内部的事情,诸胡看热闹归看热闹,若是因此而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开了先河,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将来若想挽回,不知又有穷几十年之功了!” 吐蕃攻陷长安对唐朝的震动已经够大了,但此事的结局还算圆满,克复长安自后,吐蕃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回到高原的十不存三。可以说,吐蕃人为自己的行为得到了惩罚和报应,甚至连唐朝的驻军都开到了布达拉宫之侧,对于唐朝而言这是一次极为成功的反扑,近百年来不曾解决的边患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在唐朝周围诸胡看来,是吐蕃人为自己的冒犯行为得到了天朝的惩罚。同时也警告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诸胡,即或是天朝内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中原的土地也绝轮不到他们染指。 “但愿契丹人放不下与史思明的仇怨,否则神武军所面临的压力将会前所未有的大……” 杜甫的担心也是秦晋担心的,但他们手中的牌也不仅仅只有看得到的这些。 “回纥的内乱快结束了,裴敬的出兵对磨延啜罗夺得大汗之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届时,磨延啜罗可从侧翼牵制契丹人,他们若想南下大举进犯河北,就得考虑会不会被断了退路!” 直至此时,杜甫也不由得佩服秦晋布局之早,在神武军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不但支持磨延啜罗率领两万回纥兵由中原返回草原,而且还派出了心腹之一的裴敬对其予以鼎力支持。 经过了近半年的厮杀,能够与磨延啜罗争夺汗位的人几乎都已经被杀掉,剩下的一些有实力的副汗也都收起了羽翼和獠牙对磨延啜罗和他身后的唐朝表示顺从。 “磨延啜罗在回纥立足未稳,如果贸然参战,恐怕草原的局势还会有反复!” “许多事都是顾及不得的,如果事事都要百分之百的稳妥,那么这世间事还有几样能做得成呢?”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将所有的不利因素与有利因素都计算的清清楚楚,世界上显然就不会有失败了。可事实是能把所有的因素,有利的、不利的都计算的清清楚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既然不能,这个世界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区别就只在于胜负的几率有多大而已。 说到底,秦晋在选择两难的时候宁愿相信豪赌的运气,赌赢了就赚得盆满钵满,赌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大夫既然已经有了定计,下吏也就不再多说了,惟愿关中新军早一日抵达河东,史思明对河东的企图之心越来越明显,太行的几个山口都频繁的遭到骚扰,眼看着春天就到了,如果他等不及入秋再行动,便一定会选择春天!” 关于史思明的企图,杜甫和卢杞不止一次的讨论过,揣测过,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此人绝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大战很可能会在春天爆发。 现在距离入春已经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神武军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应对来自于各方的威胁和压力。 三月本该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候,但对于唐朝的中央政府而言,这也是危机集中爆发的当口。除了史思明的叛军以外,还有蠢蠢欲动的江南,除了江南以外,还有朝廷内部渐有反对之心的世家大族。 朝廷积百年时间所形成的弊端都在这次持续已经达数年之久的叛乱中集中爆发了,秦晋也不是神,一个一个的解决问题或许还能坚持得住,如果同时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能否安全过关,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不觉之间,已经过了午时,秦晋留下杜甫与之一同用了午饭。本打算吃完饭接着商议调兵之事,第五琦却急吼吼的赶了来。 “香取寺信众出了乱子,已经见了血,京兆府派去维持治安的差役伤亡不明!” 闻听此言,秦晋腾地站了起来,双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今日一早见了大批信徒赶赴香取寺烧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妥,想不到还是因为聚众的人过多而出了乱子。 “下吏请大夫立即调兵镇压,再晚了,怕要波及到城内……” 秦晋又坐了下来,稳定情绪以后,问道: “烧香的信徒因何作乱?又因何杀人?” 很显然,第五琦也知之不详,只模棱两可的答道: “事发时下吏正在负责清丈土地之事,得报仓促,具体情形尚未来得及细细察寻,便急着禀报大夫,不过以下吏猜测,或是与清丈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秦晋在前一世时,常听人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如今他们清丈佛寺和世家大族的土地,几乎等同于断了这些人的财路,又怎么会顺风顺水而不遇到波折和抵抗呢? 既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坦然面对就是。今日之乱其实并不复杂,但麻烦就麻烦在许多百姓乃是不明真相的路人,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将数以万计的百姓一阵挑拨之后,推到前面做挡箭牌,神武军就必然要投鼠忌器,总不能将这些百姓也都一网打尽吧?显然是不能的。 “神武军早就随时待命了,先下令将长安各城门提前封闭,宵禁也随之提前,城内所有佛寺,包括其他宗教的寺庙,都要禁止向百姓开放,至于何时可以开放,需要朝廷研究过后在座决定。” 第五琦又问道: “那城外的乱民又该如何处置?” 一直默不作声的杜甫这时忍不住说话: “当以怀柔劝化为主,万不得已绝不能再见血了!” 秦晋十分赞同杜甫的提议。 “抚君言之有理,长安城历经磨难,轻易不能再见血了,乱民中绝大多数都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只要朝廷对它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该怎么选择,相信他们会有个清醒的认识。” 但是,第五琦却对此不报多大希望,在他的经验中,绝大多数百姓都是蛮不讲理的,一旦有人带头,这些昏了头的人不被当头棒喝是绝难清醒的。但是,秦晋既然让他以安抚为主,便也只能先尽力安抚,等到安抚不成再动武也不迟。 第五琦走后,杜甫望着他的背影,不无担心的说道: “这个第五琦恐怕无意安抚,到头来还是要动武……” 第一千一十四章:长子突被困 杜甫显然看出来了第五琦的言不由衷,但是秦晋却要想的更深远。 “今日的民乱看似偶然,但早晚都会发生,那些被动了切身利益的人也都在等着这一刻,他们未必是要推翻神武军对朝局的掌控,但却要朝廷知难而退,不去动他们的土地!” 从清丈土地的第一天开始,秦晋就做了准备和无数个看不见的对手做对,只是他们的反抗似乎来得有些晚。而且,香取寺闹事的人虽多,但毕竟在城外,规模还不足以闹到城里。 事实上,这也是秦晋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结果,临时治安条例中就一条明确规定,除了特殊情况以外,城内任何地方聚众都不得超过一千人,违者将会遭到严厉的惩处,尤其是提供聚众场所的寺庙或者个人。这个人数的限制就掐死了在城内闹事的途径,所以才有了香取寺的乱子。 香取寺毕竟在城外,而城外是不受临时治安条例约束的,所以到香取寺烧香的信徒可以达到数万人。 “第五琦虽然急功近利,但行事尚算缜密,他会在第一时间查清楚在幕后策划今日民乱的人,给他们来一个釜底抽薪,到那时,即便不安抚百姓,百姓们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只有作鸟兽散,否则,他们或许还要聚众造反,攻打长安城……” 这种可能极为荒谬,难道百姓们都没有家室吗?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去造反? 杜甫觉得乱民攻打长安这种事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没有任何可能,怎么会出自秦晋之口呢?秦晋十分清楚洗脑的厉害,尤其是这个民智未开的时代,普通百姓并没有多少见识和主见,一旦受到强烈的影响,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来也就不奇怪了。 果然,这种在杜甫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只不过乱子发生在城内,一股数百人的乌合之众袭击了南部人烟罕至的安化门,但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些暴乱者便毙命的毙命,投降的投降。神武军可不是当年的左武卫和神策军,仅凭几百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就夺取城门呢? 秦晋得报后,并没有因为自己猜对了形势的发展而觉得高兴,恰恰相反,眉头拧的更紧了,这就意味着,城内一定还有人在策应城外的乱民。他们就是要在城外闹出响动,然后再进入城内。假如那些人的阴谋得逞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何?这些人的胆子可远远超过了抚君的想象啊!” 杜甫看秦晋还有心情开玩笑,便道: “大夫此时或应到第一线去镇住局面,万一,出了纰漏……可绝马虎不得啊……” 秦晋揉了揉太阳穴,又舒展了一下手臂,答道: “都已经演练了部下几百遍,神武军的应急机制可不是白给的,区区蟊贼作乱,还用不着我亲自出马,抚君安心坐等好消息就是!” 事实上,秦晋在长安掌权的这半年里,提拔了大量的干将能吏,有这些人在,根本用不着他事必躬亲。再加上朝廷风气经过夏元吉的整治之后,以往的那种人浮于事,行事拖拉早就不复存在。现在凡事都讲求一个效率,当日的公事,当日必须有个明晰的日程表,绝不可能再出现一桩小小的公事要拖上大半个月的情况。 正是因为如此,官吏们都各司其职,神武军又训练有素,秦晋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保证,在天黑之前彻底清除城内的不安定隐患。 很快,第五琦便又赶了回来,经过初步的审讯,强攻安化门的乱民都是香取寺长老花钱所顾的亡命之徒,趁着白天混进了城内。 杜甫大觉奇怪: “现在是非常时期,出入城门的百姓都要有照身和路引,那些强人即便被收买了,又如何得到京兆府派发的照身和路引呢?” 第五琦冷笑道: “京兆府本身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京兆尹李光弼虽然素来清廉,但地下经办具体庶务的官吏却没有几个干净的,夏相公清理了几次都是前仆后继呢!” 言下之意,只要找对了门路,花上一笔钱,弄个假的照身和路引那也是举手之劳。 实际上,这种情况不仅仅发生在京兆府,只不过京兆府负责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各种问题才显得集中而已。上至三省,下至六部,以权谋私,因私害公的官吏一抓一把,有了夏元吉的整治风潮以后,明目张胆的逾矩行为不多见了,但偷偷摸摸的事情确实屡禁不绝。 秦晋对此也多有了解,有心人若诚心钻空子,长安城也绝非铁板一块。更何况这看不见的对手本就来自长安城内部。 “现在唯一棘手的是,暴徒的收买者都来自于香取寺,在捉到香取寺涉案长老之前,真正的墓后主使仍旧会逍遥法外!” “城外的情形如何了?京兆府的人都撤回来了吗?” 在得知城外闹出乱子以后,秦晋就知道,仅凭京兆府的人绝难恢复秩序,留在外面也只能成为乱民攻击的靶子,倒不如悉数撤回来。 第五琦道: “回来了能有一半,剩下的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失踪了……” “嗯!那些没能回来的,都是因公殉职,善后的抚恤一定要做好,从优抚恤……回来的,也不要过分苛责,出了乱子,问题不在他们,而在中枢!” 第五琦觉得秦晋的话有隐隐责备之意,当即便躬身道: “下吏视察失职,自请处分!” 秦晋摆手笑道: “这也怨不得你,是我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过分心软了。但凡事也都自有两面,如果不爆出乱子,又怎么查到哪些人意欲作乱呢?这倒为我们清除隐患提供了借口和契机!” 见秦晋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第五琦轻轻的吁了口气,又觉得秦晋的意图恐怕不单单是要抓一两家典型,长安城的大洗牌之期应该不远了。 以第五琦做了半年宰相的感受,长安权贵对于时局非但没有补益,反而处处掣肘,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往往又不择手段,他们对于朝廷已经成了蠹虫一般的存在,留着没有多少用处,添乱却是拿手好戏。经过半年的稳定,神武军已经在长安站稳了脚跟,现在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整日间掣肘为祸的蠹虫们了。 一念及此,第五琦隐隐竟有几分兴奋,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偏偏乐意见到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作威作福的权贵们倒霉。 第五琦只是在想,秦晋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手段对付那些蠹虫呢?究竟以怀柔为主,还是武力为主,暂时还看不透彻,静待事态的发展就是。 可这种放松还没能持续多长时间,一名军吏急惶惶的冲进堂内。 “不,不好了,夫人和公子的车队今日抵达城外,被,被乱民团团包围了!” 登时,第五琦的脸都绿了。秦晋出于低调考虑,一直不同意将在商南避难的家人接回来,但是他的几个亲信却一直劝说他,将家室放在商南并不安全,现在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不如趁此时将繁素夫人和大公子接回来。 秦晋想想也是,长子已经快一岁了,居然还未见过面,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过于心冷了,便同意将他们母子接回来。 可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今日会有香取寺之乱,偏偏繁素夫人和大公子的车队又在今日抵达长安,这不幸的巧合差点让第五琦吓得魂飞天外。 第五琦偷偷的观察秦晋,在他的脸上并没有见到明显的愤怒和担心,只是垂着眼皮,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杜甫最先发问: “乱民可知道夫人与大公子的身份?” 军吏答道: “乱民应该还不知夫人和大公子的身份,大夫曾叮嘱迎接的车马不许打出旗号,所以,所以乱民们应该只以为他们是一般的官宦亲眷……” 突出重围回来报信的亲卫伤重不治,否则还能获知更多的细节,现在不通音信,所有的情况也只能靠猜了。 杜甫面色阴沉,眉头紧皱,眼看着他明天就要返回河东,今日偏偏闹出了这般乱子,真是让人担心啊。 秦晋却突然说道: “抚君明日还要返回河东,回去早早准备吧,不要误了明日的行程!” 仿佛这个消息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震动,杜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告辞,返回河东的行期确实不能耽搁。他见秦晋的表情虽然凝重,但目光中所流露出的神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毅。 杜甫走了,第五琦却不敢走,这个时候正是为秦晋解围的大好机会。在他看来,秦晋虽然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又有哪个做父亲的不担心儿子呢?之所以如此,全是在于身为上位者的心思使然,不能让下属见到自己的软弱,更不能因为私事而乱了阵脚。 岂料,秦晋非但无意商议夫人和儿子被困城外的事情,反而叮嘱第五琦: “一切仍旧按计划行事,若不能抚,便用兵剿杀!” 第一千一十五章:相公力平乱 “剿杀”二字让第五琦顿感颈后生寒,与秦晋接触了半年的功夫,他只认为这位素来低调的“权臣”失之与心慈手软,但此时此刻目光中所迸射出的杀气,实在令人咋舌。 “谨遵大夫钧命!” 在第五琦看来,杀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百姓一旦参与作乱,其心就乱了,纵使将叛乱镇压下去,那颗曾经乱过的心就像被种下了种子,也许某年某月某日,在合适的机会之下就会生根发芽,乃至于长成参天大树。就像哗变过的士兵绝不能再留在军中一样,道理是相通的。现在有了秦晋的这个表态,行事起来自然也就方便的多了。 秦晋的身份地位早就今非昔比,所有的事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身临第一线,亲力亲为的处置问题。一方面是出于他的人身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必须适应身份的转换,由解决具体问题的执行者变成了决策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得当用人,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去解决相应的问题。 如果凡事都亲力亲为,除了会将他累吐血以外,可能最终得到的结果还是一事无成。 所以,秦晋授权第五琦亲自去解决香取寺民乱,但并未有一字一句提及被乱民困在城外的长子。 秦晋的长子尚不满一岁,长安失陷时经历动乱,颠沛流离,实在是万不得已,但现在神武军早就荡清了关中的乱局,谁又能想得到竟在家门口遇上了这等事? “夫人与大公子?” 第五琦问的期期艾艾,秦晋叹了口气。 “如果乱民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此劫必定难逃,神武军也不会开了与叛乱者何谈的先例!如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些人也未必会故意为难,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番话的每一个字,秦晋都说的极为艰难。但是,民乱素来是摧毁帝国大厦的第一张骨牌,如果处置不当,大号的局面眨眼间就可能灰飞烟灭。 说到底,秦晋对于他将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有些低估了,清丈土地得罪的可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拥有土地的利益集团。现在,这些集团尚处于一盘散沙的境地,如果谨慎应对,各个击破,便会有惊无险。 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秦晋通盘考虑了关中土地清丈的政策,这一点绝不能有所动摇,土地若不能尽在朝廷掌握之中,税收和兵源都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 秦晋是有着领先时人一千年的记忆的,从历史的大方向来看,中国历朝历代,但凡使用征兵制的时期,都是大一统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而募兵制却正好与之相反。比如东汉末年,唐朝中晚期以及募兵制最为盛行的两宋。 究其原因,募兵大都是没有恒产的乌合之众,只单纯的以钱财利诱聚拢在一起,所以但凡募兵大都无家无业,地位卑下,试问这样的军队又与啸聚山林的土匪山贼有什么区别呢?再则,募兵泛滥以后,对于官僚制度远不如宋明成熟的唐朝而言,自然就成了藩镇割据的温床。 所以,秦晋要清丈土地,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那些疯狂兼并的地主豪强,根本目的在于用解放出来的土地和人口夯实征兵的基础,唯有如此才能更长久的解决唐朝眼下所面临的诸多问题。 秦晋的这些想法,第五琦并不知道,但他知道,打击了地主豪强,朝廷税收会大幅上涨,府库捉襟见肘的局面会得以改善。 抵达安化门时太阳已经西斜,红红的一轮就像染满了鲜血。第五琦砸吧了一下发干的口唇,由于精神高度紧张,他已经连续几个时辰没喝过水了。在秦晋的指示当中,虽然根本就没提繁素夫人和大公子,但他作为直接负责平乱的宰相却不得不再三审慎的谋划。 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而导致了秦晋的长子惨死,虽然是庶长子,但也毕竟是儿子,一旦被记恨在心,此后的前途就会变得坎坷而渺茫了。 “报!乱民纠结裹挟了附近乡里的百姓,抢了粮仓的粮食!” “再探再报!” 第五琦的眉头深锁,仅凭此一点就可以判断,这些乱民的指挥者是有一定的能力的,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京兆府有长安、万年两县,居住在城外的百姓的数量不必城内少,如果任由乱贼发展下去,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一念及此,第五琦的后背登时被冷汗浸湿了。很显然,秦晋低估了乱民的能力,在他们的背后有着更深不可测的支持。 “调兵,镇压!” 因为有着秦晋的表态,第五琦没有再一次的请示,而是直接以宰相的职权调兵,打算以绝对的暴力将乱民这来势汹涌的势头镇压下去。 只不过,宰相是调不动神武军的,但额外划归在金吾卫的新军却是能够调动的。所以,第五琦情急之下,调动的便是金吾卫的人马。 实际上,第五琦早在去见秦晋之前就已经命令金吾卫枕戈待旦,只要发现势头不妙,便立刻扑出城去,对乱民进行狂风骤雨一般的打击。 如果说乱民裹挟了秦晋的夫人和长子使得第五琦投鼠忌器,那么乱民抢掠了个乡里所设置的粮仓,就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了。假使就这么坐看乱民滚雪球一般的越滚越大,最终可能会使得局面变得不可收拾,而他也就错失了平乱的最佳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真是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第五琦急吼吼的做了决定,金吾卫的人马分从三座城门出城,但凡遇见乱民叛军,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斩杀。 由于乱兵分散,他们并不是金吾卫的对手,尤其是安化门外的诸多乡里,乱兵很快就被驱赶出去,虽然粮食储备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但粮食毕竟是难以在仓促间运走的物资,加之乱兵也是来去仓促,终是空手来而又空手逃。 长安城金吾卫几乎是倾巢出动,但凡俘虏的乱兵,不论青红皂白一律就地斩首,绝不给他们反扑再起的机会。 如果说第五琦一开始还在意秦晋的夫人和长公子,此时他所在意的就只剩下平乱和恢复局面了。 两者权衡,第五琦更不能接受让乱兵坐大,两权相害之下也只能取其轻者。一旦有了决断,再不畏首畏尾,第五琦反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策力和指挥能力。 直到次日清晨,乱兵已经意识到金吾卫再对他们进行各个击破似的的剿杀,于是聚拢实力,打算进行一次规模浩大的反扑。 第五琦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指挥军队镇压叛乱,他向来以经济见长,兵事就算不是一无所知也绝对是门外汉,但被逼到了头上,也只能咬着牙硬上了。 以第五琦的认知,秦晋一定在后面观察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他认为金吾卫不足以对付乱兵,就一定会派出精锐的神武军。既然神武军到现在还迟迟未出动,那就是秦晋在经过综合评估以后,仅凭金吾卫的能力就足以剿杀乱兵,既然如此,他也就豁出去了。 乱兵骨干也许都是香取寺烧香的信徒的缘故,绝大多数主力都聚集在香取寺附近,金吾卫便分作两路做夹击之势对香取寺发动了第一次强攻。 事实上第五琦的确是紧张过度了,金吾卫虽然全部是新军,但训练的方式和编制却与神武军如出一辙,他们仅仅按照日常训练的行动,乱兵就已经不敌而溃散。 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的自然是火器,神武军淘汰下来的霹雳炮普遍的装备到了金吾卫,仅仅凭借这些神武军最初使用的火器,乱兵就已经难以招架了。 经过几次规模中等的遭遇战之后,第五琦豁然发现,原来竟是自己将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仓促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的金吾卫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只要是金吾卫所过之处,乱兵必然哀鸿一片。 过了午时以后,第五琦已经恢复了从容和镇定,对事态的发展也有谨慎变得乐观。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以后,第五琦对秦晋已经是大从心底里敬服,乱兵的声势虽大,但终究在强大的神武军面前只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弱旅。 金吾卫节节推进,很快就已经距离香取寺不足十里的距离,乌合之众最擅长的就是顺风仗,几次失败之后,乱兵之中逃散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这战场闹剧即将以失败收场。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香取寺附近的长兴乡有一座囤积粮食打三十万石的仓场,被乱兵报复性的付之一炬,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第五琦意识到损失之严重,纵然痛心疾首也只能望而兴叹。 这就好比下棋一般,慢了一步,就只能干瞪眼,等到他率领金吾卫推进到仓场时,眼前已经是火海一片,就算扑救也只能剩下废墟与灰烬,三十万石粮食在个把时辰内就这么化为乌有。 第一千一十六章:安然无恙矣 在民乱的第三日清晨,金吾卫攻进了香取寺,在团团包围之下,寺内的几个长老无所遁逃,自尽的自尽,自尽不能的便悉数成为了俘虏。第五琦亲临香取寺时已经过了午时。 香取寺内共有长老十三日,*者九人,皆不得活,余者四人悬梁自尽,却有两人没能成功,他们便成了第五琦严加拷问的目标。事实行,也用不着严加拷问,这两位修行的发誓便一五一十的将全部都招了出来。 负责幕后策划的除了大宁坊独孤家还有崇仁坊窦家,这两家的家主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策划,经历了几十次的预谋之后,终于在三日前得以功成。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秦晋和他以之为臂助的神武军。 甚至于神武军还未曾出手,仅凭金吾卫就剿灭了这次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叛乱。而香取寺则是京兆府各大佛寺拥有土地最多的,朝廷清丈土地,遭受损失最大的也自然是香取寺,在利益严重受损的前提下,什么出家修行都是扯淡,反抗才是硬道理。 由此,香取寺与大宁坊独孤家与崇仁坊窦家结成了同盟,经过周密的策划之后,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但千算万算,算不到的却是神武军强悍的几乎脱离现实,仅凭外围的金吾卫就将乱民悉数剿灭。 第五琦看着如丧考妣的两位香取寺长老,他们身上甚至连用刑的痕迹都没有,但气节上却连最普通的山贼土匪都不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出卖了幕后的真正策划者。 “回城拿人!” 第五琦的冷笑持续了甚至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他并没有当场处决这两位所谓的长老,只一把火烧掉了有数百年历史的香取寺,让他们苟活在世上,遭受同门僧众的唾弃,恐怕就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长安城大宁坊,独孤家本来就面临着清丈土地这道坎,被政事堂派出来的不良人盯上也并非一天两天,现在得知所有的谋划都落空了以后,阖府上下尽是一片绝望气息。 其家主是历经开元天宝至德近五十年的老人,情知家族的覆灭就在眼前,在草草的交代了后事之后就选择了悬梁自尽,留下了烂摊子都交给子弟收拾。 这烂摊子其实也无所谓收拾与否,第五琦在第一时间就对独孤家进行了抄没,甚至连过夜都等不及,所有的男丁一律下狱听候处置,就连尚在襁褓的幼儿都不例外。相较之下女眷的待遇则好一些,按照年龄划分,三十岁以下的被发卖到官宦人家为奴为婢,年老色衰的则只能充入掖廷做苦力…… 由此,一个延续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就此灰飞烟灭。与之一同策划民乱的窦家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是开国外戚的勋贵之家,家主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余者不是下狱就是被发卖为奴,大量的资财和土地军备朝廷收归府库,两大唐初以来最为显赫的家族一同落败,闻者无不唏嘘,同为勋戚权贵者则顿生池鱼之危,但也是仅此而已。 与神武军做对面临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就整个家族的覆亡,有了独孤家和窦家的前车之鉴,京兆府内几乎所有的勋戚权贵之家都不约而同的低调了。 比如世居万年县的京兆杜家竟一次性的向朝廷上缴了三百顷耕地,而且都是最肥美的土地。紧接着关中各大家族都纷纷向朝廷进献土地,生怕落在人后,仅仅三五日的功夫,摆在秦晋案头关于献缴土地的公文就堆得小山一般高。 比起被毁家灭族,上缴土地显然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独孤家和窦家的悲惨厄运实在警示了太多人,以至于那些本来还蠢蠢欲动的各大家族都在瞬息之间服了软。 清丈土地的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顺利,但第五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繁素夫人和大公子在这场民乱中失踪了,虽然不知道是死是活,但终究是留下了阴影。万一哪天发现他们被害了,自己的前途还能有指望吗? 所以,第五琦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清丈土地上,金吾卫的人全部撒出去,为的就是寻找繁素夫人和大公子的下落。然则人,天不遂人愿,一连三天,都毫无收获。 与之相比,反倒是秦晋淡定了许多,甚至还安慰着第五琦: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不必过于挂心,生死有命,也都是他们娘俩的运数。” 运数这种说法,第五琦是相信的,但他不相信的是,如果繁素和大公子在自己的手底下被乱兵杀害了,秦晋是否还能容得下自己呢? 所以,不管秦晋如何故作放松,如何安慰他,他始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要离开秦晋所在的帅堂,唯一做的事情就是i寻找繁素母子。 但是,繁素母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第五琦挖地三尺,这个两个人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平白无故的人家蒸发了一样。不过,乱兵之下也本就如此,杀死个把人,或许就匆匆掩埋了,若要具体搜寻到又岂止大海捞针呢? 最后,第五琦几乎绝望了,偏偏他又不敢去和秦晋汇报此事,一连数日被此事折磨的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最后还是秦晋主动找到了他,告诉他,不必因此而负疚,繁素母子作为秦晋的亲人理当承受这些风险,如果老天不作美,也只能怨恨老天而已,又怎么会波及不相干的人呢? 偏偏秦晋的表态越是开明,第五琦越是愧疚不已,如果不能使这件事善始善终,他怕是连自己这道坎都过不去。 夜深人静时,秦晋同样的夜不能寐,在经历着忐忑煎熬的同时,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以安慰第五琦。但是繁素母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他而言就像铁索横江一样不上不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迟迟得不到确实的结果,这种煎熬只有亲身体会者才能领会其中的痛苦。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郑显礼从安西送回了军报,安西节度大使梁宰已经同意返回长安,安西都护府的大局已经尽在神武军掌控之中,由于吐蕃的急剧衰落,在西域的影响力呈现断崖似的下跌,西域各小国也都一改此前摇摆的态度对都护府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恭顺。 安西局面的稳定总算让秦晋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必将有限的经历放在遥远的西方。对于风雨飘摇的唐朝,河北与江南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 韦见素宣抚江南,高适和刘展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以其一人竟抵得千军万马,这是秦晋此前不曾预想到的结果。从前,韦见素给人的印象大多是懦弱而又胆小,从不会主动揽事上身,而如今,此人的表现竟一反常态,不但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宣抚江南,更还以一己之力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高适与刘展。这就不得不令秦晋啧啧称奇了。 他真想知道其中的细节,韦见素究竟是以怎样的手段束缚住了这两位手握当地军政财实权的节度使。 不过,其中的细节知道与否并无大碍,重要的是韦见素能够一直稳定住江南局面,为朝廷剿灭史思明叛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为了配合韦见素,秦晋又授意政事堂,以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宣抚两淮,如此一来,本来与之平起平坐的高适反而低了半头。 这一招就是典型的掺沙子,但凡来瑱有一星半点的也行,抑或是高适产生一星半点的怨念,两人都可能在瞬间翻脸,只要两淮不和,两浙纵有叛乱之心也绝对绕不过去两淮。 只要此计得逞,非但进一步缓解了江淮方面对洛阳的压力,更为剿灭史思明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大夫,门下侍郎韦倜求见!” 秦晋楞了一下,韦倜可是稀客,他对此人的印象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出于韦见素的家教甚严,韦家的子弟与朝中大臣也好,权贵也罢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惟其如此,韦家才在复杂的各方倾轧中数十年屹立不倒。 “快请!” 不管韦家的情形如何,韦倜是个比较务实的人,秦晋对他的印象也还不错,在自己第一次到长安,两眼一抹黑的时候,韦家兄妹明里暗中的帮助,其一直记挂在心。否则,秦晋也就不会顶着闲言碎语的诟病而力挺韦娢在韦家的地位了。 见到韦倜时,秦晋发现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苍老了许多,连脊背都显得有几分佝偻了,这自然是常年的压抑和不如意所致。韦家虽然一直没有遭到灭门之祸,但终究是几经沉浮,韦倜本人也在门下给事中的位置上一坐十年,不曾有尺寸进步,而今升至门下侍郎也是其父以自身生死安危作为交换的结果。 念及种种,秦晋暗叹一声,唐朝的官宦人家真是头顶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柄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斩落,即或是没有立时斩落,这一下又一下的零割碎剐也同样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第一千一十七章:兔死狐难悲 韦倜见到秦晋时,内心是很复杂的,从前他是宰相府的郎君,对方仅仅是个刚刚幸进的中郎将,现在两人的身份却已经是判若云泥。韦家虽然没有彻底衰败,但人丁凋敝,几个兄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再加上从前韦见素几次选择站队失败,造成的影响便是韦家在朝廷权贵层中被越来越边缘化。 “下吏韦倜拜见御史大夫……” 秦晋和韦倜虽然接触的不多,但仅有的几次接触之后,却发现这个人并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待人谦恭有礼,又因为韦娢的关系,从前也对自己或多或少的有些照顾。 秦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算不能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不能寒了那些曾经对自己好的人的心啊。 敢在韦倜拜下去之前,秦晋起身离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的身前,用力将其扶住。 “韦兄何故如此啊?你我乃故人,又何须拘泥于常礼呢?” 说实话,韦倜在来见秦晋之前,心里是打着鼓的,他不知道秦晋召见自己所为何事,从前接触过的印象早就模糊了,更何况现在两人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谁知道秦晋的心思和态度还会否如从前一般呢? 而且,在第五琦与夏元吉联手针对其父韦见素的政争上,韦倜对秦晋的处置方式是有些不满的,如果但凡能有一点看在阿妹韦娢的份上,对年迈的老夫高抬一抬手,也不至于让他老人家独自到江南去承受风险。 心里存着怨气和忐忑,与秦晋对话时自然就不会真诚,而秦晋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伏伏又怎么能看不出韦倜的情绪呢? “韦兄现在可有具体的差遣职司?” 韦倜虽然已经名列门下省数名侍郎之一,但有第五琦和夏元吉存在,他事实上仍旧是被架空的,是以秦晋这么问也是看准了他手中无职也无权。 良久,韦倜叹了口气。 “大夫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夏元吉与第五琦恨不得我现在就丢官去职。” 结果在预料之中,但秦晋并不觉得意外,韦倜虽然并非第五琦那种能力十足又极具企图心的人,可他贵在为人平和,做事也算认真一丝不苟,如此性格的人用在合适的地方,其发挥的作用是远超想象的。 “好了,不要在闹情绪了,韦相公到江南去,对朝廷,对韦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倘若他不去,韦家的政治生命恐怕就要真的到头了。如果韦兄因为此事而怨恨于秦某,那才是天大的冤枉!” 秦晋没有插手夏元吉与第五琦针对韦见素的事是事实,但韦见素到江南去对韦家的好处也是不争的事实。一时间,韦倜无语,他当然知道秦晋说的是实话,父亲到江南去,是冒着生命危险为朝廷谋事,不论生死,韦家都死死的占据着道理的制高点,任何人有意打压韦家,都要先过这一关。更何况,自己又是最直接的受益人,虽然只当了个没甚权力的门下侍郎,可秩级摆在那里,比起从前的给事中也绝对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不说话归不说话,但韦倜的态度终究是软了下来。 “不知大夫召见下吏还有什么吩咐呢?” 秦晋见韦倜纵使端着态度,便笑道: “为兄不必如此拘谨,吩咐绝谈不上,都是为朝廷效力,但现在倒还真有一桩事非韦兄不可!” 韦倜这本是一句应付的话,在他看来秦晋是偏帮着第五琦和夏元吉的,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而冷落了亲信呢?可现在秦晋的话又板上钉钉一样的说了出来,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韦倜自问,倘若真有差事交给自己,那还有什么怨气了呢?现在所烦闷的不过是整日里没事人一样的消磨时间,看着别人忙忙碌碌,那种心理上的煎熬是没有亲历过的人无法体会的。 “大夫尽管吩咐,下吏定然竭心尽力而为!” 秦晋见自己的话奏效了,便笑道: “安西缺少汉人,但良家子哪个愿意背井离乡不远千里的赶过去呢?所以,朝廷的流放犯人和死囚就成了首选,但此事的斟酌还需要一个心思缜密而又无甚私心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韦兄最为合适了!” 得知是调拨囚徒的差事,韦倜隐隐有些失望,这些和犯人打交道的差事都是些脏活,虽然油水丰厚,可他出身显赫,又家资甚丰,怎么会将这仨瓜俩枣放在眼里呢? 但话又说回来,有的活干,总比没得活干要好上千倍万倍,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 “好,大夫若将此事交与韦倜,韦倜准定不会使一人一事出现纰漏!” 这番表态很是痛快,秦晋本来以为还要浪费一些唇舌,现在见自己省了不少气力,心情也跟着颇为愉悦,便有意留韦倜共进午餐。 韦倜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谁知道秦晋是不是口头上客气一下,如果自己贸贸然的留下来,反而就尴尬了。而且,秦晋向来言出必践,他既然答应了给自己这个差事,再没有重大变故的情形下,就绝不会再有更改了。 当然,秦晋是一心一意的邀请韦倜留下共进午餐,韦倜实在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酒菜上齐,两个人对案吃喝了一阵,也都是酒酣耳热,说话时自然也就都放得开了。 十分罕见的,秦晋主动问及了韦娢,问她的生活如今是否还好,有没有再受过委屈……这倒令韦倜狠狠的惊讶了一阵,他从前只觉得秦晋对阿妹若即若离,这两个人之间更多的只是阿妹在单相思。但是,都说酒后吐真言,秦晋酒后问及韦娢的生活琐事,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韦倜的酒量一般,他眯着有几分迷离的眼睛,试图从秦晋的言行举止中揣测对方的真实想法,不过,秦晋何许人也,怎么会让别人看透他的心思呢,是以韦倜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 一口酒再次下肚,韦倜乜斜着半醉的眼睛,也放开了一早来时对秦晋的怨气和警惕。 “大夫若当真心疼阿妹,不妨便将阿妹收入房中……” 说这话时,韦倜苦笑了一下。 “不是做哥哥的菲薄阿妹,而是阿妹性格倔强,又是个痴情的人儿,怕是此生非大夫不嫁,倘若如此,倒不如给大夫做个妾……” 韦娢当然是千肯万肯的,只要能在秦晋身边,哪怕只做个使唤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酒的作用果然不小,没让韦倜能放下对秦晋的防备,秦晋也跟着一仰脖喝尽了杯中的酒水,没有做任何回答。 他与韦娢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涉及到政治格局与各方家族利益的改变,至少在眼下而言,一动不如一静,他和韦娢的关系保持现状是对当前局势最有利的。 秦晋不打算回答问题,自然就将话题扯到了刚刚分派给韦倜的差事上。 “长安囚徒,获罪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到府上请托的人怕不会少了……” 韦倜也不等秦晋说完,便借着醉意马上拍着胸脯保证: “好,大夫请放心,任何人,不管用何事利诱,只要于朝廷无利可言,便不会有丝毫的改变,韦倜今日敢对皇天后土发誓……” 韦倜的确是喝多了,但他心底里或许还保持着一点清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秦晋控制长安以来,最明显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打击权贵豪强,从整治朝野官吏风气到清丈土地,不论哪一样都是快准狠的打在了那些权贵豪强们的痛处上。 今日此时,看似秦晋与之在酒酣时闲聊,实际上则是在给韦倜划下个底线,犯了罪的权贵一个都不能留,必须发送到安西去。 次日一早,韦倜睁开眼睛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待视线渐渐清楚之时,他才发现其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榻上。 这时,已经有乖巧伶俐的婢女赶过来搀扶,递送浸湿的巾帕,供他擦拭。韦倜的安寝之室被一处屏风隔成了两处,侍立在屏风另一侧的婢女听到了动静,也赶忙转了过来,伺候着解开了韦倜的中衣,玉指芊芊,有的揉肩,有的敲背,还有的直接以浸湿的巾帕擦拭着他的胸前…… “我是怎么回来的?” 恍惚了好一阵,韦倜仍旧觉得天旋地转,便询问身旁忙碌的婢女。 “回家主话,是神武军的亲卫将家主送回来的,这事都传开了,整个坊内都说家主要,要飞黄腾达了……” 韦倜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他可以想见,坊间的传言绝对不是这么好听的,大体上应该都是咸鱼翻生一类的,看着泛酸,听着生妒的…… “何止于飞黄腾达啊,独孤家、窦家、王家……那些昔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老世家们,这回都要腆着脸登门相求了呢……” 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傲气的,对于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贵们,现在终于有了跌落神坛的一天,他看到的可不是兔死狐悲…… 第一千一十八章:军法与人情 新昌坊青龙寺,往日香客摩肩接踵的场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甲叶森森的军卒,这里囚禁着大量获罪的权贵子弟。作为打击阴谋叛乱者的直接结果,不论政事堂还是神武军都不希望看到这些人出现意外。 所以,早就人满为患的监狱并不适合囚禁这些有罪的世家子弟,相较而言青龙寺作为场地提供方,然后由神武军派兵看管,则成了最好的结果。 因为香取寺直接参与了叛乱了缘故,本该是佛门清净地的各大佛寺都变得噤若寒蝉,他们或是害怕受到牵连而遭受无妄之灾,或是原本就心怀着鬼胎,因为心虚而惶恐不安。 青龙寺的寺产并不多,在个大佛寺中算是最“穷”的,所以趁着乱世大量疯狂的兼并土地自然也就没有他们的份。而且,清丈土地一开始,青龙寺就极为配合,不但公开了所有的财产和土地,就连依附于土地的佃农也都打算悉数交与朝廷,让他们自立门户。 这个自立门户的背后可有着太多的举措,想要自立门户便必须拥有自己的土地,换言之,青龙寺的长老们已经商定可以舍弃一部分寺产,来支持佃农们重新成为良家子。 当此之时,所有的地主豪强,不论佛寺还是勋戚世家,都玩命的敛财,兼并土地,青龙寺的做法就像一股清流,很快便吸引了秦晋的注意力。 为此,秦晋还特地叮嘱政事堂要对青龙寺的所作所为予以表彰,并发布公告,在朝野上下树立典型。 由此之后,青龙寺竟摇身一变,隐隐成了长安城内的佛寺之首。其它佛寺见状虽然不是滋味,可毕竟狠不下心来搞什么割肉喂鹰的把戏。 独孤延靖愤怒的扔掉了分派给他的一块冷馕,在他看来,看守们每日用箩筐装满了冷囊,一块块的分发给他们,这种行径与喂猪,喂狗还有差别?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屈辱?更何况,那冷囊硬的几乎可以用来当石头砸人。 “十二郎啊,听话,赶紧把馕吃了,否则便要再饿上一日,用不了几天的功夫,怕就要撑不住了啊……” 青龙寺里关押了大概有三四千人的勋戚权贵子弟,每一家但拎出来都有着显赫的祖上,耀眼的家世,可现在被人猪狗一样的关押在一起,围着猪狗都咬不动的食物,甚至连水也不管够的供应。 每人每日,除了一小块冷硬的馕饼,便是浅浅的一碗冷水,若是不够,饿了、渴了也只能等着明日放饭时才有。 独孤家是唐朝的贵戚大族,仅仅男丁就有数百人,他们原本都裹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间从天上跌落地狱,都变得无所适从,甚至于歇斯底里。 “吃了,也不过是多苟活几日,我宁愿饿死,也不受这屈辱!”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被香取寺叛乱牵连进来的,其实也不是牵连进来的,实则他们独孤家本就是幕后的策划者。这还要好好“感谢”新一任年轻的家主独孤延熹。 独孤延熹曾是神武军中的人物,因为屡屡与秦晋做对,险些丢了性命,后来总算是在族中人力保的情况下,免于一死,甚至连爵位都不曾被褫夺。如果是平常人,死里逃生之后必然会夹着尾巴做人,好好的享受这大富大贵的人生。但是,他的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仇,不搞死秦晋,便死也不会瞑目。 只可惜,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神武军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马,就被训练了半年的金吾卫给收拾的干干净净。 独孤延熹作为策划者首犯已经被单赌关押,他的命运可想而知,即便不死,下半辈子也绝不可能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了。 独孤延靖的一番话令众任不禁闻之落泪,一想到某天之后他们就要被推上法场,一个个人头落地,便都悲从中来,哀声一片。 “都哭甚哭?独孤家祖上的好男儿,从来都是战死沙场的,今日不过要给脖颈上添个碗大的疤……” “十二郎,住口!” 说话的老者显然是独孤家颇有些地位的人,独孤延靖终于忿忿的闭上了嘴巴,可他看着族人们那副怂包软蛋的模样,就经不住要再痛骂一顿。 “哪个聒噪?不怕军法处置吗?” 独孤家所在的这处院落里哀声一片,乱哄哄的声音终于惊动了看守,三名全幅甲装的神武军军卒虎视眈眈的发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收住了哭声,就连一直愤愤不平的独孤延靖都闭上了嘴。 独孤家的子弟们早就有人对独孤延靖不满,便马口嘲讽的低声嗤笑: “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结果如何,见了人家带甲的还不是乖得像母狗一样?” 这话就说的狠了,独孤延靖闭嘴只是不想吃眼前亏而已,但被这充满了恶毒的话架上去之后,想要跳下来便千难万难了。头脑发热之下,独孤延靖当即吼了一声: “某独孤延靖,我等虽是囚徒,可也有权力吃得够喝的够吧?就算早晚看头,阎王也不收饿死鬼……” 神武军的军卒哪里会和他做口舌之争,只见一个头目模样的带甲军卒伸手一指独孤延靖,便立即有两名身量魁梧壮硕的军卒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像拎小鸡一样揪着独孤延靖的衣领子便往外走。 独孤延靖羞愤莫名,一边奋力的挣扎着,一边高呼: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看守们离去,留在身后的有叹息也有嘲笑,许多人看来,独孤延靖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现在所有人都自身难保,还有谁会在乎他的死活呢。 独孤延靖被拎到了另一处院落,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并没有出现,他赫然发现这处院落中竟站着一位紫袍大吏。他真想喊一声冤枉,独孤延熹的阴谋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为何却要受到牵连,将在不久之后便要告别人世了呢? 但是,出于世家子弟的骄傲和尊严使然,这一声冤枉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最终只能是愤怒的瞪着那紫袍大吏。 “独孤家的十二郎,果然不怕死!” 独孤延靖忽然发现,自己竟认识这面前的紫袍大吏,正是当朝宰相韦见素之子,韦倜! 韦倜比独孤延靖大了一轮,差了几乎一代,但辈分上却是相同的。而且,韦倜因为有个软弱的父亲的缘故,在世家子弟的圈子里向来都是被奚落的,今日谁又能想得到,他们的地位差距已经悬殊到望之不及了。 “十二郎,韦某奉政事堂之托,处置涉乱的世家子弟,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或可饶你们死罪!” “当,当真?” 自古艰难唯有一死,就算独孤延靖口口声声的表示并不畏惧死亡,但当他听说可以被饶过死罪时,竟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刚刚听错了。 韦倜道: “你没听错,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 独孤延靖马上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有骨气一些,便昂头抗声回应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 韦倜笑了。 “韦某是不是惺惺作态接下来你就知道了,朝廷很快就会颁下天子诏书,令有罪之人充军安西,你们或许可以堂堂正正的再以军功挣回从前的富贵和荣耀!” “当,当真?” 独孤延靖再一次不争气的结巴了,战死沙场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幻想过的,但由于出身使然,他的长辈们都不愿意他去战场上,将脑袋别在腰带里去做阵战厮杀。而今,竟是因祸得福,可以从军杀敌了,虽然是以一种既不光彩的方式被充军,但这是在以为必死之时陡见到的光辉和希望,欣喜、激动、难以置信都让他的身体不可自制的发着抖。 “还愣着作甚了?回去好好想想吧,马上便会有人为你们提供必要的东西,不想无足轻重的死去就抓牢这次机会吧!” 至此,独孤延靖终是没能再继续叫嚣,而是低下了本就有些虚张声势的头颅。 韦倜吁了口气,又淡然道: “青龙寺现在以军法管辖,聚众哗闹,二十鞭子是免不了的,忍一忍,一会就疼过去了!” 二十鞭子抽在独孤延靖的身上,鞭鞭见肉,皮肉的碎屑合着血噼啪横飞,独孤延靖几乎咬碎了牙齿,硬是忍住没有叫出一声来,就连行刑的军卒都忍不住暗暗加了声好。 这种能忍住疼痛的硬汉可是不多见了。 二十鞭子听起来不多,又不会伤筋断骨,但抽到人身上,几乎可以使得整个背部的皮肉面目全非。独孤延靖的后背便是如此,乍一看去几乎没有好地方,如果处置不当,溃烂流脓生疮,最后在痛苦死去也不是不可能。 韦倜显然是顾念旧情的,命人简单的为他清理了一下伤口,又上了药,然后以干净的麻布条紧紧的裹缠好。 “军法归军法,人情归人情,回去好好养伤,养好了才有机会上阵立功,重新带着荣耀回来……” 第一千一十九章:从军到西域 独孤延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想要在韦倜的面前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刚要说话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竟牵连着全身都疼得突突直跳。于是乎,大义凛然的英雄装不成,便只能龇牙咧嘴的说道: “朝廷要我等阵前立功,又何必如此呢?天子一纸征召诏命,必定望风景从……” 这是独孤延熹的心里话,他一直觉得自己作为世家子弟,从军杀敌立功都是与生俱来的宿命。但是,而今却莫名其妙的落得这般下场,心中实在是说不出酸楚。 韦倜也是喟然一叹,他抬手在独孤延靖的头顶轻轻抚着。 “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世家大族的痼疾已经到了让朝廷难以为继的程度,偏偏独孤延熹又煽动民乱,你们家是争做了出头的椽子,又能怨得了谁呢?” 他这也是大实话,秦晋虽然觉得世家大族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但整治也分三六九等,只要愿意配合的,朝廷当然会予以丰厚的补偿,以安慰人心,但如果以为凭借着家族的威望和实力便妄想挑战朝廷,那如意算盘就算是打错了。 不等独孤延靖说话,韦倜又道: “据韦某所知,秦大夫有意大力经营西域,将来你们在西域也大有用武之地,只要肯杀敌立功……这一刀一枪挣回来的荣耀,终究是比祖上荫蔽下来的要稳当,听一句劝,莫要再闹了,难道非得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吗?” 说罢,韦倜也不再等着独孤延靖做出反应,便带着随从离开了行刑的院落。 很快,独孤延靖被人拖死狗一样的拖回了囚禁独孤一族的院落,族人们见他被活着拖回来大感意外,但又见他身上紧紧的缠着麻布绷带,又微微觉得诧异,头一次见到被行刑者居然是包扎好了送回来的。 “十二郎还硬气吗?看看,这次是打的你不知道东西南北,再强出头,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独孤家都是怂包软蛋,就你一个铮铮铁骨,看看倒是你的筋骨硬,还是皮鞭子结实……” 冷嘲热讽的话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吵得院子里好像开锅的沸水,独孤延靖的精神已经萎顿下来,毕竟是受了伤,所以他也没有经历和族人继续争辩。但是,乱哄哄一片的情形却引起了看管的神武军军卒注意,几次有人推门入院强行警告: “都老实点,哪个活腻歪了,大可以站出来!” 警告是立竿见影的,独孤家的人立时就没了声气,哪个敢和神武军的军卒做对呢?毕竟曾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独孤家十二郎都被鞭子抽成了这个德行,哪个自问也没那个本事,便都夹起了尾巴,不去吃那眼前亏。 见独孤家的人都没了动静,神武军的军卒又默然巡视了一遍,才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便有身着青袍的官员陆续进入了青龙寺,开始进行登记,并铺开了厚厚的一叠籍册。不过,许多人并不明白,朝廷的官员们要做什么,甚至还以为这是要进行最后的甄别,然后便该行刑的行刑,该流放的流放。 像独孤家和窦家,都不对他们的命运抱有多大的幻想,背后策划煽动造反,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杀头的罪名,或许他们只能祈祷一点,那就是被斩首行刑的时候少受一点罪。 然则,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预料的一样,很快便有身着绯袍的官吏出入于青龙寺,这些五品以上的高官就已经有着相当的地位和话语权,一众囚犯也是变得谨慎而期待。 若是在从前,身为权贵的世家子弟对于五品官吏并不会正眼看几下的,只是现在身份与从前已经判若云泥,哪里还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呢?更何况,出入青龙寺的官吏一定是身上带着公事的,说不定哪一个就手握着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力。 因此,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会竭尽全力的巴结,甚至连从前最不齿的谄媚行为也毫不忌讳。 只是不论青袍官吏抑或是绯袍官吏,他们对青龙寺的囚徒们态度都如一的冷淡,任何谄媚的话,甚至贿赂利诱,都不会让他们有丝毫的改变。 在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各色官吏们依旧没有解开他们今日频繁出入的谜底,有些人等的心焦不已,对前途亦是倍感绝望,但有的人却从中嗅到了异样的味道,独孤家的一名长者便偷偷的来到独孤延靖身侧,低声问道: “十二郎,你说实话,昨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在他看来,独孤延靖虽然受到了鞭刑,但绝望与愤怒却彻底的从眼睛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期望和渴盼。由此,便可以判断,独孤延靖一定是得知了什么可以从根本上扭转命运的信息。 独孤延靖本来是不打算理会这些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族人,但架不住他们的连声哀求,便只得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朝廷政策有变,接下来数年间将会着力经营西域,咱们这些本应处决的囚徒若不想死,便都会被充军到安西,到时候若想再回来,便要一刀一枪的挣个功名……” 今日,独孤延靖有些低烧,说了一会话就已经虚弱的不得了,于是便闭上嘴再不说半个字。只是这些话对于那些独孤家的人来说,信息量还是太小了,比如能不能充军到安西去,或是能不能以罚金代刑等等…… 当然,他们的想法过于奢侈了,也就是过了午时不久,便有一名绯袍官吏开始当众宣布天子诏书,所有待罪的囚徒,若想得到从轻处理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充军到安西。 他们这些贵戚子弟充军的囚徒与普通囚徒还是有一些区别的,那就是不必从普通的军卒做起,至少也可以当个伍长,如果有过从军出征的经历或者立下过功劳,便可以破格被任用为镇将。 这对于那些等待秋决的死囚来说,无异于再造重生,独孤家与窦家的人得知可以免死以后,竟都齐声称颂秦大夫仁慈。 在场的人都不傻,谁都知道朝廷掌权的是谁,虽然发布诏书的是天子名义,但真正做主的却是御史大夫秦晋。 韦倜将这一幕幕都看在眼底,心里不禁对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充满了鄙夷,虽然他也是世家子弟的出身,但这种毫无廉耻的事情,他自问还是做不出来的。 愿意赴死的人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都希望以充军代替死刑,就算那些即将被充军到岭南烟瘴之地的囚徒们,也踊跃的要求着,打算到西域去杀敌立功。边将入相,历来都是唐朝的传统,比如高仙芝和哥舒翰,他们从前边军将领,正是籍着赫赫战功才能进入政事堂,就算是没能进入政事堂的封常清,当初不也是被发配到西域的囚徒子弟们,几十年下来如何?居然以灭国之功被封为节度使。 这些近似于神话的例子都是鲜活的,哪个不想如此以光耀门楣呢?尤其是经历了必死的心路历程以后,能够得到重获新生的机会,就已经足够他们抢破头的争取了。 登记的工作是繁琐的,青袍官员们要在繁浩的籍册中翻查这些人的档案记录,从籍贯姓名到是否有过功勋,只有一切均在籍册上查实以后,才会真真正正的将他们登记到籍册上。 这些世家大族的名字一旦被登记到籍册上,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西域将是他们未来十几年抑或是数十年的归宿了。 独孤延靖拖着支离的伤病身体也在登记报名的队伍之列,但轮到他时还是出了意外,负责登记的青袍官吏说什么也不愿意为他登记姓名,原因竟是他身体因伤而不符合条件。但也不是全然的不通情达理,明确告知其就算不能被充军西域,也会免死,至于以何种刑罚取代充军,还要等候通知。 “不,我一定要到西域去,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独孤延靖当真是急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会面临被取消资格的危险,昨日韦倜明明是答应了他的,如何今日还要变卦呢?知道自己的机会或许稍纵即逝,他扯开嗓子大声的呼喊着: “我要见韦倜,韦倜昨天明明答应了我的,如何今日还要反悔?我要见韦倜……” 他这么一闹登时就触犯了神武军大忌,民乱和兵变都是出于这种看似巧合和意外的状况,尤其是经过了香取寺民乱事件以后,他们对于当众闹事的行为更是谨慎而严厉。马上便有人冲进人群,像拖死狗的一样拖着独孤延靖便往外走,由于挣扎的过于用力,他身上本意结痂的伤口登时迸裂,殷红的鲜血渐渐透了出来。 独孤延靖在独孤家的地位不低,就算长安权贵圈子里也是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今日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见者无不唏嘘感慨…… 第一千二十章:阳关无故人 独孤延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连着最后的机会都要抓不住了,绝望的眼泪无法遏制的从眼眶里甩出来,与愤怒和屈辱和在一起化成了嚎啕痛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独孤延靖的高傲和强悍是众所周知的,可现在居然当众痛苦,可见他的本心已经崩溃到了何种地步,甚至于连这最后的一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终于,独孤延靖的嚎啕痛哭还是让韦倜注意到了,他制止了军卒的拖拽行为,来到独孤延靖的面前。 “昨天是我的疏忽,以你的伤势是绝难撑到西域的,如果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绝不是我希望见到的结果!” 见到韦倜以后,独孤延靖的胸膛里又升腾起熊熊的希望火焰,他知道自己的机会稍纵即逝,这时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大丈夫若不能马革裹尸,便死在了路上又如何呢?留下来,只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说的决绝,眼眶里的热泪依旧止不住涌出来。韦倜叹了口一口气,现实的问题不单单是独孤延靖有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此去路途遥远,以你的伤势绝难自理,即便你不怕死,又让谁来照顾你呢?要知道朝廷的府库捉襟见肘,怎么可能为能为你另行开支呢?”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那就是独孤延靖如果要到西域去,必然要增加花费,而朝廷是不会负担这笔开销的。 “我愿意出钱,出多少都愿意!” 独孤延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话语中已经充满了恳求的意味。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自己的家产已经全部被充公,他现在和无产无业的疲赖子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都是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韦倜没好意思当众戳穿独孤延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独孤延靖绝望的悲痛不已,这时还是那位独孤家的长者站了出来。 “韦侍郎,小人愿意在路上照顾十二郎,也不用朝廷除一文钱!” 这位长者年纪在四十上下,自然够资格被充军到西域去,他此前已经成功的在籍册上登记,实在不忍心见后辈如此委屈,便一心软提出了请求。 韦倜又看了看独孤延靖,问道: “你想好了,不会后悔?” 独孤延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道: “不后悔,绝不会后悔,留下来才会后悔终生呢!” 到了此时此刻,充军到安西去就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和全部。 看着独孤延靖渴望的眼神,韦倜终究还是不忍,便道: “好吧,出于你我两家的世交,韦某便资助你百金,以作川资,希望你到了西域以后杀敌立功,可不要让朝廷失望啊!” 此言一出,独孤延靖难以置信的看着韦倜,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韦兄之恩,不敢言谢,将来若有马革裹尸的一天,便也有颜面重返长安了!” 他知道,韦倜在这个时候完全可以不闻不问,不像某些人一样落井下石就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可他不但与闻相问,甚至还出资百金以资助自己,这份恩情就不仅仅是雪中送炭可以囊括的了。 因为独孤延靖所起的冲突不过是个小插曲,登记的工作极度繁琐,一连七天才勉强登记完毕。独孤延靖的伤口不甚还是有些感染了,后背上的几处伤患不断的向外出浓水,随着天气逐渐变暖,浓水很快就变得发臭。 也许这和那一日的冲突有关,因为剧烈的挣扎和拖拽而弄坏了伤口,于是这几日便反反复复的,无论如何都难以愈合。 “十二郎,你这伤口,要不便商量商量,先不去安西了,等养好了……” “叔父休要再提,错过了也许就再没有机会,侄儿就算死也要死在去西域的路上。” 独孤家的长者是独孤延靖的堂叔,名为独孤廉,曾经做过户部的侍郎,后来以为开罪了权臣杨国忠而赋闲在家,在次以后便一直没有出仕。事实上,他也是看透了朝局,内忧外患之下,官做的越大,便越是危险,说不定那一日就会有杀头之祸。他料想的大致不差,从天宝十四年到现在,但凡当过宰相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善终的,就连当年权倾朝野的杨国忠也是一样悲惨的下场。 只不过,现在的局面将独孤廉推了出来,如果不主动被充军安西,也许便要就此给人为奴为婢了。世家出身的人,身上大都有傲气,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比死了还要难受的羞辱,所以,宁可死在战场上,抑或是死在奔赴战场的路上,也远远抢过窝囊的苟活着。 独孤廉正是感同身受,才出头揽下了照顾独孤延靖的差事,但是独孤延靖的伤口不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恶化的迹象,又有些为其生死而担忧。 但是,在独孤延靖的强烈要求下,独孤廉还是沉默了,他知道,也许死在路上,就是这个侄儿最好的结果了。 为了避免再谈及这个伤感的话题,独孤廉主动转了话锋。 “现在朝廷的急迫处在河北,可如何又要急着去经营西域呢?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个问题是一直困扰着独孤廉的,他想不通那个秦晋的真实目的,甚至以为经营西域不过是个借口,为的就是把他们这些难缠的贵戚子弟都弄死在茫茫的大戈壁上。 独孤延靖平复了一阵心绪,后背的疼痛已经让他渐渐麻木,堂叔的想法也是他曾担心过的,但在经过数日的思考之后,却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秦晋那厮如此安排,也许是压根就没将史思明放在眼里,自打安禄山死后,叛军相继丢失了整个河南都畿道,便已经一步步的走向穷途末路!而朝廷若想恢复盛世的景况,就必须重新确立在安西的霸主地位,如此才能以臂掖控扼分立于南北的回纥和吐蕃!” 提这个问题之初,独孤廉是有意转换话题的,以避免气氛越来越凄凉和尴尬。但想不到的却是,独孤延靖居然说出了一套迥异于常人的说法。 “这,这怎么可能?经营西域往往耗费过半的岁入,长此以往下去,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正因为独孤廉曾经在户部当过侍郎,所以才十分了解天宝年间鼎盛时的岁入,以及各大边镇的消耗,安西的消耗甚至还要超过河北。但是,即便如此,李隆基也从未想过放弃安西,甚至于在安西收缩实力。就在安禄山叛乱的前几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甚至还奉圣命主动出击,以稳固唐朝在突骑施的影响力。但是,这一战却败了,败的极为惨烈,全局覆没之下只有区区百余骑逃了回来。 自那以后,唐朝势力便再也越不过葱岭,葱岭以西彻底成为了不受天朝节制的地方。 如果不是安禄山的骤然叛乱,也许高仙芝的继任者封常清会扭转这种局面,但是,这个世界是没有假设的,所以扭转这种局面的机会也就变得极为渺茫。 “听说大食人渐渐取代了我唐朝在河中等地的影响力,昭武九姓诸国更是只知道有大食而不知道有唐朝,秦晋那厮意欲经营西域,未尝不是存了与大食人一较短长的心思。而且,据说大食也是据地千里的大国,我唐朝一旦重新回到葱岭以西的河中之地,旷日持久的战争将不可避免,这也是侄儿为什么一门心思到西域去的原因!” “糊涂,旷日持久的战争岂是朝廷经受得起的?天宝年鼎盛时期,朝廷岁入有半数都耗费在了安西,现在的朝廷经历数年大战以后,府库捉襟见肘,勉力维持尚且困难,又怎么能支持长久的大战呢?” 独孤延靖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堂叔父的分析是极为务实的,也十分有道理。大战之后最应该做的就是休养生息,可秦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意的穷兵黩武,或许将会败的更惨。 “侄儿虽然恨那秦晋,但总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咱们能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呢?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尤其应对之法!” 闻言,独孤廉摇了摇头。 “这些事本也不是你我这种充军的囚徒所该想的,秦晋想成仙还是打算入地狱,又与你我何干呢?”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独孤廉缓缓离开了独孤延靖养伤的屋子。 在登记的第八日头上,造册登记的囚徒终于开始陆续的被发往安西,他们走的是经由陇右穿过祁连山的那条路,然后再从张掖直抵敦煌郡。虽然远一点,但胜在安全,沿途都会得到充足的补给。 在时人的印象中,仿佛到了河西便是漫天黄沙的戈壁沙漠,实际情况却全然不同,河西之所以能成为汉人与胡人争夺上千年的地方,是因为哪里水草丰沛,甚至于唐朝最大的军马出产地便在一个名为山丹的地方。 只有出了敦煌才会面对茫茫的戈壁与沙漠,此时的西域与数百年前的汉朝已经大不相同,疏勒河干涸见底,大片的绿洲变成沙地,当年的玉门关也被迫向东迁移了数百里…… 第一千二十一章:风雪行恶事 “十二郎吃口干粮吧,再有半日便要过扁都口了,吃了东西,身上有力气才能撑过去!” 穿过了地形环境相对不错的陇右以后,地势渐渐的高了,植被也越来越稀少,往往整座山整座山都是光秃秃的绿色,那是一种低矮的野草,除了这种草以外,高过一人的树干都成了极为稀罕的东西。 这条路自从汉朝被开发至今,已经通行了近千年,由此通过的人虽不至于九死一生,但总可能会遇上这样那样的意外。当年隋炀帝从这里翻越祁连山到张掖去,沿途便遇上了大风雪,甚至连随行的公主都有因此冻饿而死的。 独孤延靖接过堂叔递来的冷馕,放在嘴里大嚼了起来,甚至连口水都不用喝。这时的他已经没了娇气没了脾气,只要能活下来,哪怕去吃那些尚未消化完全的牛粪也丝毫不会犹豫。 由长安至此地,足有千里之遥,长途跋涉的充军之旅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并非每个人都是生来便过得安逸,锦衣玉食,作威作福,都是老天滥用的恩赐,不,是惩罚。前二十年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让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一般的纨绔子弟,现在为了活下去,虽然每一天都在拼命的努力着,所得也仅仅那一口难以填饱肚子的吃食,可他还是觉得,这才是真正使自己清醒过来的经历。 一路上所受的苦,遭的罪,独孤延靖不像他的绝大多数同伴,他没有怨恨,没有抱怨,只为能大口的呼吸,大把的出汗而庆幸着,享受着。如果不是有这么一次充军到西域的机会,恐怕他们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吧,被万千不知名的蛆虫残酷的啃噬着。 独孤延靖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利索,时不时的便复发一次,表面愈合的创口底下总会有各种疤痕残留的孔洞里溜出脓液,时间一长,便累得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一同充军的同伴们在经过独孤延靖身边时,往往都厌恶的捂着口鼻,仿佛多喘一口气都是一种折磨,只有堂叔独孤廉一直不离不弃的悉心照料着他。最初之时,他也不适应这种骤然变化的处境。 在被抄家之前,独孤延靖还是个风流倜傥,人人争相结交的贵戚子弟,为他而倾倒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而今,褪去了所有的光环以后,他只是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囚徒,仅此而已。 独孤延靖的鼻子有些发酸,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身份地位的骤然变化总会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抑或是说不真实的幻梦感。但这幻梦对他而言却太过残忍了,噩梦也有醒过来的时候,可他却永远都醒不过来。 “起风了!” 忽然,向导操着浓重的口音大声呼喊起来。 “快,快,都躲到山沟沟里去……” 这种透着焦急的呼喊不仅仅是一种催促,更是充满了对死神的恐惧。独孤延靖跟着大队人马顺着山坡往一条天然形成的沟壑处狼狈行去,但人多而乱,速度依旧慢的向黄牛一样。 然则,大风却不等人,第一阵风狂卷过来以后,独孤延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破烂的衣衫。此时已经进入春夏之交,这一身简简单单的破衣烂衫已经足够为他遮风避寒了。然则扁都口突然兴起的狂风竟像寒冬腊月的朔风一样,刮在身上就像被冰冷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划过。 “叔,跟上侄儿……” 独孤延靖突然发现,堂叔的情况似乎不妙,只见他表情痛苦的捂着胸口,整个身体都在筛糠一样的抖着。 “别管我,十二郎,你赶紧下去,风若到了便是牛羊也能吹上天去!” 当然,这只是独孤廉的想想而已,他从来没有去过河西,自然也就没走过这段路,狂风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多么巨大,而是它席卷而来的酷寒,如果在没有遮挡的地方被吹上小半个时辰,就算精壮的汉子怕也只剩下小半条命了,体质稍差一点的早就一命呜呼。 向导只是拿了钱引路的人,自然不会面面俱到的像他们解释扁都口狂风的可怕,能够事先警告一番,带着大家伙躲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就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独孤延靖哪里肯放弃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堂叔而独自逃命呢?他不顾背上创口迸裂的风险,毅然背起了独孤廉发足向谷中狂奔。 在第二阵狂风席卷着酷寒到来之时,独孤延靖终于和堂叔抵达了两山交汇处的谷底。只是这谷底也不全然是避难的天堂,狂风卷着冰晶雪沫野兽一样的嘶吼而下,虽然力道稍有衰减,但刮在人身上仍旧疼得针扎一般。 “所有人都聚拢在一起,抱团取暖,这样,这样才不会被冻死……” 向导并不只有一个人,许多人都在大声的警告着抱头鼠串的刑徒们,如果他们再这样继续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迟早都会被冻死。 终于,刑徒们安静了下来,向一只只面对暴风雪的山羊,蹲伏在地上蜷缩着挤在一起。越靠近中间的人便越是安全,与之相反,越在边缘,便有极大的可能撑持不到寒风结束。 很不幸,独孤延靖和独孤廉由于在下谷的路上耽搁了时间,便只能在外围卷曲着身体。 但是,独孤廉的脸色愈发苍白,神情也已经扭曲的变了形。 “叔父,你,你这是怎么了?” 独孤廉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这胸口,最近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疼,谁知,谁知天杀的,天杀的狂风早,早不刮,晚不刮,偏偏这时候……” 又是一阵狂风卷过来,独孤廉一口气没上来好悬背过气去,剩下的小半截话自然也就随着风雪咽进了肚子里。 眼见着堂叔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独孤延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架子,哀声恳求着周遭的同伴和族人们: “求求诸位,行行好,让俺堂叔往里面一点,多能保住堂叔一命,俺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鬼哭狼嚎的风声再一次骤起,将独孤延靖的话彻底淹没。实际上,任凭独孤延靖如何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会这对一直被排斥在边缘的叔侄。 别看独孤家是个延续数百年的大家族,从北周一直到唐朝,都是一顶一得大族,可现在倒了架以后,便是同族之人都只会冷眼旁观,不抬脚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千幸万幸,更别提伸手拉人一把这种事了。 偏偏独孤延靖就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原本他和堂叔并非在最外面,但这一喊反而引起了外圈人的注意,一个有着胡人面貌的囚徒竟生生的把半死不活的独孤廉拽了出去。 独孤延靖愤怒之际,奈何身体旧伤久久不愈合,两个普通的成年男子都打不过,就更别提胡人汉子了。 为了堂叔,他忍下了所有的愤怒,挤了出去,试图用身体为堂叔挡住刺骨的狂风,然则,作用微乎其微…… 整整两个时辰,在日落西斜之前,狂风终于停了,抱团卷曲在一起的刑徒们终于有了动静,一个、两个、三个……他们站起来舒展筋骨,可有的人却永远都无法站起来了。 每个人站起来的人几乎都发现了身边有人没能挺过那场刺骨的狂风。独孤延靖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姿势,趴在独孤廉的身上一动不动,此前将他们叔侄撵到最外圈的胡人在他身上狠狠的踢了两脚,没有任何动静。 胡人鄙夷的啐了一口。 “短命鬼,死有余辜!” 流利的汉话证明着他们虽然生有一副胡人面孔,但却是久居长安之人,甚至便是在长安出生长大的……此前百年间,有数不清的突厥人、铁勒人、契丹人甚至西域之西的人归附大唐,他们之中有身份地位的大都被封爵授官,是以这批被充军的刑徒里也有着如此身世的胡人。 三千人的刑徒只有三百军卒负责押送,平常时间里,押送军卒为了控制刑徒们,并不给他们充足的食物和饮水,总在刑徒们勉力维持生命的左右。如此,即或有刑徒意欲逃走,甚至是暴.乱,都不会是军卒们的对手。 然则,千算万算,算不到天公竟会在半路发威,偏偏不巧的是,这三百军卒竟然在这场风灾中死的死,伤的伤,完好能站起来的也不过几十人而已。 暴戾的囚徒们意识到了机会,便开始蠢蠢欲动,第一个发难的就是那个在独孤延靖身上踢了两脚的胡人。 一名军卒试图阻止他虐待被冻死的刑徒尸体,但是,胡人显然发现了押运军卒们已经人单势孤,他出其不意的从军卒腰间抽出了横刀,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向其肚腹。 这一下用尽了胡人全身的气力,横刀没入军卒腹中…… 有了这个开场,周围的刑徒也纷纷鼓噪起来。 胡人拔出了血淋淋的横刀,呼号怪叫着: “这是老天赐予我们的机会,杀光*,造反了……” 第一千二十二章:抵达张掖城 距离胡人最近的几个押运军卒挥刀杀了过来,但不知处于何故,竟三两下被那胡人瞬间放倒。 胡人在一连杀了几个押运的军卒以后,变得有些癫狂。 “阿史那的后人岂是你们这些卑贱之人可以折辱的?” 接着,他又冲着蠢蠢欲动的人群大声呼喊: “诸位,咱们到安西去送死,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便反他娘的,说不定还能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经过了一阵死一样的沉默以后,现场终于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回应: “对,反了,反了,咱们祖上为唐朝抛身舍命,到头来换回了什么?莫不如反了……” “反了,反……” 胡人显然是突厥贵族阿史那家族的后人,他手持着横刀,嗷嗷怪叫着,看着附和景从的人越来越多,神态也越是癫狂。 悄没声息的,一道寒光直直得没入胡人肚腹之中。 “啊……” 那胡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腹部突然刺出的刀身,白晃晃的闪着此言的光芒,一缕缕鲜血沿着刀身滴滴落下。 “这,这不可能!” 他扭头去看,一双眼睛由迷茫转而愤怒,然后又试图攻击,但腹中的刀身猛然拧了一下,其全身的气力便像瞬间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像一滩烂肉般软了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姓阿史那的胡人一时间没能死绝,眼睛不甘心的瞪着,瞪着那个手刃了自己的人。 独孤延靖手上用力,又将刀子拧了两下才噗的一声拔出来,血箭喷射,胡人的眸子终于失去了身材,那双原本在空中虚抓的手也落了下去。 “哪个敢再说造反,下场便是如此!” 胡人的血溅了独孤延靖满身满脸,再加上他扭曲的表情,看起来像极了从地狱归来的煞神。他挥舞着手中的横刀,又劈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曾经附和过造反的刑徒。 猝不及防之下,那刑徒竟被独孤延靖生生劈成了两半,其惨状骇人,令当场所有人登时无声,除了依旧呼呼刮过的风声,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了无生机。 独孤延靖的插手使得局面得以改善,那些试图造反的人也都缩在了人群里。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几十个押运军卒终于从失措中反映了过来,处置了几个叫嚣造反的刑徒以后,彻底控制住了局面。 然则,也就在同时,独孤延靖只觉得身体发虚发飘,几次摇晃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后便倒,与此同时,眼前也跟着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独孤延靖的眼睛竟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睁不开,无奈之下只得闭着眼,身体在无休止的向前着,摇晃着,鼻息间充满了植物的芬芳,吹在身上的风也不再是冰冷刺骨,而是带着淡淡的温度,让人舒服极了。如果不是背部迸裂的伤口揪心的疼着,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良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被两名囚徒抬着向前,入眼处尽是片片鲜黄碧绿。一望无际的油菜田啊,这里美的竟不似在人间。 很快,便有人发现独孤延靖已经醒了,一个头目模样的押运军卒走了过来。 “独孤延靖,你醒了?” 独孤延靖认得他,是一个姓黄的队正,名为黄宣对待刑徒十分狠辣,稍有不从者便是拳打脚踢,但却不知何故对自己如此的优待呢? “叔父,叔父呢?” 他忽然记起了堂叔独孤廉,竟不顾身上的伤口一骨碌挺直了身子。 黄宣叹了口气。 “你不要伤心,这西行路上已经见多了生死,你还能活着便应该感谢老天的恩赐……” 这么说,独孤延靖就已经知道了堂叔的命运,他握紧了双拳,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大声的哭号,但却又生生的忍了回去。 堂叔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能感受到温暖和亲情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无边的孤独感席卷而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再向前三百里就是张掖,你可以留在那里养伤,等伤彻底好了,再去安西也不迟!” 黄宣的话很客气,不等独孤延靖质疑,便解释道: “不必奇怪,制止昨日的叛乱你是有功的,所以到了河西节度使的治所以后,便可以请大使奏请朝廷,为你开恩。请放心,只要报上去,便九成九会得到准许的!就算不准许,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两月功夫,足够养伤的了!” 独孤延靖暗道: “这黄宣倒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此时表现出来的温和与从前的印象大相径庭,果然从神武军中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就连一个小小的队正都表现如此出色!” “如此便谢过黄队正了!” 能够在张掖养伤,不必带着伤病赶路,自然是独孤延靖求之不得的,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翻越过扁都口以后,刑徒们开始向北面的张掖赶路,一路上再不是祁连山以西的荒芜竟像,官道两旁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粟田与胡麻,这与印象中黄沙漫天的河西大不相同,眼前的河西是恬静的,丰饶的,比起几经战乱的关中,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看着沿途的田地与如洗的碧蓝天空,独孤延靖不无幻想的暗道:如果能在此安家落户,就此过上一生,也许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吧。 然则,这种念头刚刚冒出来,脑子里立刻就一个声音也随之跳了出来。 “独孤延靖,堂叔难道白死了吗?难道你忘了曾经发下的宏愿与誓言吗?难道你就要在庸碌中荒废你的一声吗……” 一声声的发问就好像千金石锤般,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了独孤延靖的胸口。 “不,不能,绝不能!” 他还要在西域杀敌立功,带着自己亲手挣回来的功劳和荣耀返回长安,重振独孤家的门楣。失神和恍惚只是一瞬间的,独孤延靖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心境,到安西去的欲望也随之一并恢复。 河西节度使王思礼奉诏返回长安,此时由节度副使周泌代掌节度使职权。王思礼曾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部将,曾与之一同镇守潼关,后来哥舒翰因罪被杀,王思礼便被召回长安下狱。直到李亨继位为天子,王思礼才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并被委以河西节度使,控扼陇右与朔方。 至德四年开始,朝廷开始大规模的轮调节度使,王思礼自然也在轮调之列。据王思礼本人所说,他这次将要到剑南西川任节度使,而接替其位的则是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 张掖距离中原毕竟很远,很多风都吹不过来,但作为节度副使的周泌还是听到了许多风声。 比如,此时朝廷的重点已经不在河北道的史思明,而是大力整顿各地的节度使,仿佛各地的节度使是比河北道叛乱更具威胁的源头。 更有甚者,还有人传言,朝廷之所以整顿地方边军的实权人物,是为了给秦晋铺路,因为秦晋就要在值得五年的头上登基称帝,接受残废天子李亨的禅让。 更加邪的传言周泌也听说过,但也只能是报之一笑,就算是传言起码也要稍稍靠谱一点,否则就只能是个笑话而已。 但是,朝廷的许多举措也的的确确是他看不明白的,如果在从前,如此这般大规模轮调节度使几乎与乱命无疑,先不说会不会造成各地兵将不相识的混乱,稍有不慎就会激起叛乱。更何况现在天下初经大乱,各地的节度使手中权力前所未有的大,如果有心怀叵测的人趁机造反,也是绝对具备相应实力的。 在河北道叛军没有被彻底肃清之时,便忙着清理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最大的可能只是乱上加乱。可偏偏将近三个月过去了,不曾听说过有一家节度使发动叛乱,就连年前最不稳定的江南都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叛乱的迹象,这种情况简直太奇怪了。 对于重重疑惑,周泌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日有军吏来报,来自长安的一批规模在三千人的刑徒抵达了张掖。在得知了刑徒们的身份以后,他忍不住暗暗咋舌,这三千人里,从前都是他仰望而不得的人物,现在居然成群结队的当了充军的刑徒。 对于三千身份特殊的刑徒,周泌的交代简单而肯定。 “好生招待,安全送走!”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别看这些世家大族今日倒霉到了极点,但谁又能保证这些人里没有东山再起的呢?就算现在没有理由和立场去巴结他们,但至少也不能平白的得罪了人,为将来树了敌人。 出身自神武军的押运队正求见,以节度副使的身份,大部分官员都不不屑的拒见。但周泌是个行事小心而谨慎的人,就算神武军的小鬼也没必要得罪。 不过,见到黄宣以后,周泌更加奇怪了,原来此人竟是为了独孤家的一个刑徒求情。 “是独孤延靖?黄队正因何独独对此人如此优待啊?” 周泌并非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对这些身份特殊的刑徒有意照顾,也得有说得通的理由,否则他宁愿装作不知。 第一千二十三章:事起突然间 “押解队伍在翻越扁都口时遭遇了意外,阿史那氏趁机作乱,独孤延靖解围有功,又因此而旧创复发,按制,朝廷是需要从优处置的。” 黄宣仅仅是个队正,但面对身为河西节度副使的周泌时,居然面无惧色,又不卑不亢。这让周泌很是诧异,这个时代底层军吏对于身为上位者有着本能的畏惧,尤其他还是个手握重权的节度副使,整个河西原本除了王思礼就属他权力地位最高了,现在更是成了事实上的第一位。此人能够如此从容应对,眼睛里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仿佛与之说话的不过是个张三李四一般的普通人。 “独孤延靖既然有功,自然可以从长计议,黄队正便按照惯例去做吧,向长史府送递一封公文,周某会交代他们优先处置的!” 有了这句话,独孤延靖留下来养伤的事情算是板上钉钉了,黄宣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但这一抹笑意仅仅是一闪而逝。他马上又起身冲着周泌重重一礼。 “大使之恩,下吏不胜感激,若无吩咐下吏便告退了……” 说罢,黄宣便打算弓着身子退出去,但周泌的眼皮却突然跳了跳。 “且慢!” 黄宣收住了脚步。 “敢问大使还有何吩咐?” 周泌道: “吩咐没有,黄队正来自关中,可曾听说朝廷几时对河北道用兵?” 他打听河北道的用兵事宜自然是想从中推测出朝廷的重心将放在何处。河西与陇右相比毕竟还是过于闭塞了,一道祁连山就天然的隔开了不知多少消息。 黄宣答的也十分从容,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 “河北道史贼思明只虚张声势了数月,并无实质动作,听说河北今年闹了*,饿殍遍地,恐怕今岁都无法动兵了!” 这个消息大出周泌所料,他原本以为秦晋一定是别有对策,万想不到竟是老天在暗中相助。 “河北饥荒不正是朝廷动兵彻底剿灭叛贼的大好机会吗?为何迟迟都不动手呢?” 如此问题似乎将黄宣难住了,他思忖了片刻才道: “下吏只是个卑微下吏,朝廷究竟有什么深谋远虑,实在难以揣测,还请大使恕罪!” “也是,也是,这事原也不该问黄队正的!” 周泌尴尬的笑了,笑的有些不自然,但他心里已经如明镜一般,看来秦晋的野心不仅仅是消灭河北道的史思明叛贼,更要全面开花一般的收拾天下局面,妄图在短时间内使唐朝的声威恢复到天宝年间极盛的状态。 很显然,如此的急功近利,解释便只能有一种,却又是不可说的。 “好了,黄队正好生歇息去吧,周某会亲自交代驿馆的人,让他们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这些话说出来,倒显得像是堂堂节度副使在巴结一个小小的队正。 黄宣又再三谢过,才终于退出了节度使帅堂。 出了帅堂,他本打算先回馆驿歇息,但忽然见到数骑风驰电掣般的驰过,沿途带起的尘土与风气让他心头忍不住突突一阵乱跳,一种战场上独有的血腥气息让他陡生警觉。 “这是安西的信使!” 路边有人指着那数骑大声嚷道。 黄宣又眯起眼睛细看那越来越远的数骑,只见他们个个带血,衣甲褴褛,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仗才死里逃生。 但这种诧异和狐疑他都只能藏在心底里,一个小小的队正不可能参与河西节度使的任何事物。然则,安西的情况又与之息息相关,他还要领着三千囚徒到安西去,安西的情况是好是恶便决定着他们将要面对的命运。 黄宣只打算在张掖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便离开,到时候借着向周泌辞行的机会再打探一番,便什么都知道了。当然,黄宣只是个小小的队正,无论按照惯例还是秩级,周泌都没有必要接见他,但他就是有一种预感,周泌一定会接见自己。 事实上,根本就不用等到明日,黄宣刚刚行至馆驿,节度使的军吏便已经先一步赶到了。 “敢问,可是黄将军?” “黄将军?” 黄宣觉得奇怪,自己的确姓黄,但距离将军秩级还有十万八千里,自然不敢冒认,万一对方只是认错了人呢。 那军吏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解释道: “可是押解囚徒赶赴安西的黄将军?” 如此,黄宣便明白了,对方没有认错人,时人称呼武人为将军已经成了恭维的惯例,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军卒,寻常百姓若想巴结,就算称呼一声将军也不奇怪。 “正是在下,但将军可不敢当,万勿如此称呼了!” 那军吏很是老练的一笑。 “节帅的坐上宾不是将军还能是什么?黄将军便不要自谦了!” 节度使的座上客?这一回,黄宣彻底被惊住了,如果说此前周泌对他的客气还可以用礼貌来勉强解释,那么这位军吏的巴结话语就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了。 “这,这……” 军吏这时才结结实实的说道: “黄将军莫再耽搁了,节帅的确有要事相询,还请从速移步吧!” 催促的很急,黄宣已经隐约的意识到,周泌的召见一定与刚刚那数骑安西信使有关。 黄宣猜的没错,安西信使带来了一则坏消息,安西节度使所在的龟兹遭到了突骑施的大举围攻,他们是来向河西军求援的。 不过,此时的周泌却只能两手一摊,莫可奈何。 “朝廷平乱,八成以上的河西军都已经被调到关中去了,现在的河西说实话便形同虚设,就算有心相救安西也没有余力啊!” 黄宣猜到了原因,却没猜透其根由竟如此的令人震惊,龟兹有郑显礼带去的一万神武军,其战斗力绝对不低,虽然人数上可能少了点,但也不至于被突骑施人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啊? 还有这突骑施不是一直在大食人与唐朝之间摇摆不定吗?怎么可能率先为他人火中取栗呢? 对于周泌的态度,黄宣还是很奇怪的,他不知道这位节度副使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队正,又有什么能力帮他呢? 但是,毕竟人家是堂堂的节度副使,能够破格与一位队正近乎于平起平坐的说话已经是天大的礼遇了,是以他也只能静静的等着周泌道明自己的意图。 周泌的确对黄宣有所求。 “黄将军所领的囚徒都是昔日的世家子弟,若能武装成军,就算不是虎狼之师,也定然能……” “报,安西急报……” 就在周泌字斟句酌之际,又有安西的信使到来了。这并非是说明安西的情况愈发紧急,因为龟兹到张掖中间隔着千里戈壁沙漠,仅仅一队信使未必能安然抵达,多派几路以防万一也就成了惯例。 当然,有了周泌的这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黄宣大致可以猜到他的基本意图。武装三千刑徒不是不可能,问题是这样的一支由刑徒临时拼凑而成的队伍能不能有战斗力,还在两可之间。 “黄将军尽管放心,某可以用河西节度使的名义征调这批刑徒,黄将军便为兵马使,如何?” 三千刑徒自成一军,又将要从区区队正跃升为兵马使,黄宣忍不住惊得长大了嘴巴。 “这,这如何使得……” 仅仅以三千刑徒是不够的,还要算上三千刑徒的军心,这些人从天之骄子跌落为人所不齿的刑徒,他们对朝廷的怨恨是毋庸置疑的,一旦将其武装起来,会有什么后果,谁都难以预料。但是,周泌很快就开出了一个连他都无法推辞的价码。 “某身为节度副使,可想朝廷为刑徒们请封,只要加入新成立之军,便可前罪购销,一旦立功便以双倍计,他们必定拼死效命!” 如此建议将要承担很大的责任,黄宣一直以为周泌是个谨慎怕事的人物,现在看来此前远远低估了他。 “大使如此敢于任事,下吏还能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周泌站起身来,击掌道: “河西军人马虽然所剩不多,但也能够拨两千人留给将军差用。” 黄宣曾在神武军预备学堂中做过教官,深悉神武军训练将士之法,当天便以神武军的编制将整整五千人编在了一个超大规模的军团中。按照神武军惯常的编制,三千人为一军团,可以组成一支完整的军阵。但是,从河西到安西到处都是开阔的戈壁,别说五千人的大军团,就算一万人的大军团军阵一样也可以铺排的开。 与此同时,周泌以河西军节度副使的名义亲自对刑徒们做了战前动员。有了节度副使的保证,刑徒们一个个兴奋不已,想不到人尚未走出河西,命运就已经有了改变,从加入河西军的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令人不齿的刑徒了! “杀胡贼,立大功!” 周泌事先想好的口号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杀胡贼,立大功也就意味着授勋获赏,授勋获赏便意味着将可以重拾荣耀,恢复门楣! 第一千二十四章:消息动长安 烟花三月,长安的春天正如盛夏一般炎热,街上的行人也早就换上了只有夏天才穿的凉衫。持续了半年的戒严已经在半个月以前解除,经过了半年的恢复,长安再一次焕发了他勃勃的生机,街市上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各色胡商穿杂其间,仿佛从前的战乱早就远去,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数骑信使在大街上疾驰而过,但并没有引起行人的注意,街上驰驱的军人都是负责巡防的神武军,正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长安百姓才得以有了现在的安稳日子。所以,对于神武军的特权,百姓们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 不过,这数骑信使却在长安城的中枢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安西局势有变,原本以为步步为营的行动居然出现了纰漏! 秦晋眉头紧锁,由于距离的过于遥远,所有的消息送达长安以后都是事发两个月以后了,正因为消息的滞后性,现在的所有决策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也是他担心的根源所在。 “裴节度当初调了郑显礼的两万人马到朔方去,这时才显现出影响来,否则三万人俱开往安西,也不至于被突骑施人打的如此狼狈!” 第五琦说话时毫不留情,甚至不顾及同样在场的朔方节度使裴敬。 裴敬的面色倒也如常,但这件事的确因他而起,由于当时的朔方面对契丹人西侵的威胁,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将兵力相对充裕的即将赶赴安西的人马掉一部分过去,这个建议秦晋也是首肯了的。 毕竟在当时以及此时之前的共识,安西在葱岭以东面临最严重的威胁是吐蕃,而现在吐蕃政权已经置于唐朝的控制之下,他们自然也就无力大举进军安西。而北方的回纥又已经被亲唐的磨延啜罗控制,南北两侧的威胁都弱到了历史的最低水平,因此秦晋才同意了抽调赶赴往安西的人马。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东方的葫芦还没按下去,西面的瓢又冒了出来。 秦晋瞪了一眼第五琦。 “现在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先说说各自的看法,有没有合适的应对策略!” 田承嗣最先说话了,他是在座诸位阵战经验最丰富的人,曾经在河北道与契丹人打了十几年的恶仗,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突骑施各部本来并无称霸安西的野心,又臣服于我大唐,而今突然反叛,以末将估计,背后必有因由,与其讨论应对突骑施的兵锋,不如追究其背后的原因!” 正所谓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田承嗣的意见是暂不出兵安西,而是应该先派使者到安西去,了解具体情况以后再行出手。 这么做固然是稳妥,但在秦晋看来,其实已经等于委婉的建议他暂时放弃对安西的掌控,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出兵西域。 显然,这与秦晋谋划了许久的既定策略是相悖的,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敬。虽然安西局势的起因有一部分出于他调走了本该赶赴安西的两万人马,但这也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此时,裴敬见秦晋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在沉吟之后说道: “安西绝不可放弃,仅仅派使者是不够的,兵也是要派的,派多派少则是其中的关键!” 这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派不派兵是表明朝廷的态度,派多派少则要量力而为。 秦晋想的很是复杂,天下各地都在看着长安的一举一动,如果在安西的问题上处置适当,那么原本趋向于安稳的局面恐怕又将起了反复。 “老夫赞同裴节度的意见,朝廷派兵是宣示天威,如果不闻不问就会让西域诸羁縻军府产生疑虑,甚或是投效了我大唐的敌人!” 夏元吉在整治风潮以后便转而深沉少言,现在突然公开表态,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 第五琦失声道: “我大唐在西域的威胁无非是吐蕃与回纥,如今南北两蕃皆定,西域诸军府去投谁?总不至于投了那莫名其妙的突骑施吧?” 夏元吉泛着三角眼,看向第五琦。当然,第五琦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此人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喜欢于公事上偏向于就事论事,往往便失之于人际关系,进入政事堂半年多以来,做成了不少事,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此言差矣,我大唐在西域,若要有所建树,最大的敌人不在葱岭以东,而在葱岭以西!” “葱岭以西?” 第五琦愈发的疑惑。 他虽然强于经济政务,但对西面的边事却知之甚少。与之恰恰相反,最擅长揣摩心思的夏元吉摸准了秦晋的脉门,对西域的情形以及历史沿革做了细致的了解,因而此时便信手拈来。 “朝廷于高宗时曾在极西之地,疾陵城设置波斯都督府,归月氏大都督管辖,昭武九姓诸国一并成为我大唐的羁縻军府,彼时极西之地有白衣大食突兀崛起,波斯因此而亡,波斯都督府便由一路向东逃亡的末代波斯王所领,然则好景不长十数年后疾陵城也陷于白衣大食之手,朝廷虽然有心却奈何鞭长莫及,只得听之任之。直至武后当政,契丹、突厥的势力渐渐坐大,朝廷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葱岭以西,自然也就无暇顾及那些羁縻军府了。” 这些历史沿革,第五琦知之甚少,听了夏元吉娓娓道来,也想起了前几年的确听说过有一位波斯的王子病逝于长安,难道此人便是波斯王的后人? “愿闻相公道来其祥!” 夏元吉捋了捋颌下胡须,继续说道: “波斯在极西之地亦曾据地数千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国,然则生死运数自有天定,到了该灭亡的时候,便被白衣大食所取代。而今,白衣大食也气数尽矣,黑衣大食取而代之,其来势更加迅猛,几乎将手伸到了安西四镇,昭武九姓诸国叛降不定。幸甚开元天宝年间,我大唐国势兵威重振,数度越过葱岭以西,平定了昭武九姓中的叛乱诸国!” “下吏亦曾听过,当年高仙芝在河中大破石国,便威震西域诸国!” 第五琦当然知道高仙芝、封常清时代安西军乃是极盛时期,灭国大小无数,但成于斯也败于斯,高仙芝亦因灭石国而遭到权臣的借机构陷,险些被调离安西。也正是以为如此,高仙芝急于再以军功稳固自己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阻止黑衣大食日益向东渗透的势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盛唐之时,*充满了自信,长途奔袭,以少胜多,动辄灭国,正是基于此,高仙芝才仅率胡汉混杂的三万于众越过葱岭,孤军深入千余里。 只可惜,黑衣大食恰逢崛起之初,国势声威也都处于上升期,又站着地利之便,无论昭武九姓、葛罗禄部抑或是突骑施部,都在两强相争的夹缝间更多的倾向于了黑衣大食,情势如此,高仙芝又焉能不败呢?于是便有了怛罗斯之战的惨败,其本人也仅仅带了百余部众逃回安西。 由于高仙芝曾经入政事堂拜相,是以第五琦对他的过去还算了解。但是,也仅此而已,高仙芝虽然在怛罗斯惨败,但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然则数年之后安禄山的叛乱就席卷了中原大地,其本人也被调回关内平乱,在经历了覆灭惨败之后,至今仍生死不知。 自那以后,*便只能龟缩于安西四镇,节度使梁宰并不是个有开拓之心的人,更多时候是想自保,在朝廷最乱的时候,据说还生出了效仿秦汉之际南越王赵佗的心思。只是因为朝廷旋即平乱,局势渐趋恢复稳定而未遂作罢。 秦晋派郑显礼率军到安西去,就是为了重新将安西至于朝廷的直接掌控之下,心怀异心的梁宰是万万不能留在西域的。梁宰于一个月之前抵达了长安,当然此人是以功臣身份被召回的,很快将以淮南西道节度使的身份赶赴淮南。 夏元吉道: “威震诸国乃以兵威,一旦我大唐兵威受挫,诸国反弹亦在情理之中,不论突骑施也好,葛罗禄也罢,抑或是黑衣大食都可能参与其中了!老夫有个建议,梁宰此时尚未离京,不如调来相询安西的详细近况!” 梁宰毕竟在安西坐镇了数年,离开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对那里的复杂情况比朝廷中任何人都了解。 很快,梁宰便站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个看起来颇为厚道的老者,如果不是知道他曾起过的心思,谁能想到就是如此一个人居然也生出过自立之心。 “安西的事情梁节度也都了解了,突骑施的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梁宰捏着颌下胡须凝眉沉思了一阵,然后才以一种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 “郑节度有精兵一万,再加上安西四镇的胡兵,总数至少也在三万之数,仅凭突骑施一部绝无围困龟兹的可能!” 第一千二十五章:故人再相逢 梁宰是被郑显礼亲自挤走的,按道理他应该对郑显礼充满了敌意,但现在却是人为刀俎,也由不得他将怨愤表现出来。事实上,秦晋也不怕这个人心生怨愤,只要他还在长安一日,便是砧板上的肉。 调梁宰到淮南西道任节度使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而已,他也必然不可能真正的到淮南去,如果是这样岂不是给了他这条旱龙重新入水的机会吗? “以郑将军的能力,只要集中安西的半数兵马,凭借龟兹坚固的城墙以及丰厚的物资,支撑年余都不成问题,秦大夫完全可以从容布置调兵!” 说到此处,梁宰又顿了一下,说道: “当然,下吏的推断也都是建立在常理的基础之上,如果事有变化也不排除龟兹被短时间内攻陷的可能!” 田承嗣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说了半天,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龟兹究竟能不能守住?郑显礼又能收拢多少兵马?” 梁宰两手一摊,为难道: “梁某此时身在长安,又怎能知道郑节度如何排兵布阵呢?” 说着,他猛的一拍脑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梁某临离开安西时,郑节度似乎有意攻略碎叶城,以此作为安西军重返河中的跳板,只不知他出兵了没有……” 在座的人连质询带商量,与梁宰一问一答了不下两个时辰,秦晋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让他先回去休息,等着有疑问时再让他来一桶商议。 “这段时间份数非常,梁节度的行期可以暂缓,等候政事堂的进一步消息吧……” 梁宰本来心似离弦之箭,但秦晋的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可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便只能暗气暗憋,在心里不停的叹息。安西的事变来的太过突然,如果再晚上十几天,说不定他便已经在赶赴淮南的路上了。 但事实是容不得假设的,他只能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很无奈的现实。 梁宰离开后,田承嗣第一个表达了对此人的不满。 “姓梁的居心叵测,声称郑节度能据守龟兹,坚守年余,分明是宽大夫的心,以延迟救援,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裴敬、夏元吉、第五琦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秦晋发表意见。与田承嗣的看法想法,他也认为龟兹的形势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危如累卵,毕竟唐朝在那里经营了百年,距离河西又十分之近,并非外来入侵者轻易能够拿下的。 不过,也绝非什么年余都可以从容守住那么简单,如果确定了安西的危局是真,突骑施叛军其后有着诸多复杂的力量,能够早一日派兵去救援,自然是最佳的办法。 秦晋摇了摇头,梁宰终究是心里怨气过甚,以至于现在就有意无意的暴露了出来,如此一来,倒使秦晋改变了主意,他本是计划在梁宰赶赴淮南之前将其遣往剑南东川,可现在看来,唯有将此人留在长安,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 “此前的计议还是有欠妥当,可以先命河西节度使筹措人马驰援龟兹,然后再派遣使者赶往安西。与此同时,关中便要立即组织赶赴安西的人马,随时准备启程开拔,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秦大夫明鉴!” 所有人对秦晋的建议都没有异议,事实上唯有如此,才能尽最大可能的挽回安西局面。河西距离安西最近,从敦煌郡出发到龟兹也不过小半月便可抵达,得到龟兹局势的第一手消息才是重中之重。 裴敬身负朔方节度使之差事,不能在长安久留,对于安西的事情也是爱莫能助,毕竟防备契丹人也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所以,他在安西的兵事上也只能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 田承嗣却是对此跃跃欲试,希望能够到安西去一展所长,留在长安虽然风光,但毕竟与军功无缘,晋升反而就慢了。纵使他是大字识不得几个的粗人,也有着出将入相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够像哥舒翰和高仙芝那样携着累累战功而入主政事堂。当然,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场也如那两人一般,只要又可与之匹敌的军功就足够了。 “大夫,末将愿领兵前往安西!” 秦晋摇了摇头,田承嗣并非赶往安西的最佳人选,实际上在他得知安西的局面又起了反复之后,便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乌护怀忠,乌护怀忠是铁勒九部之一,同罗部的贵族,而同罗部在天山南北也有着相当的号召力,当初如果不是被安禄山收降,现如今同罗部完全有实力与同为铁勒九部之一的回纥部一较短长。 乌护怀忠出生在大漠以西,对那里是十分熟悉的,而田承嗣虽然战阵经验也同样丰富,但毕竟只和契丹人作战过,并不了解突骑施人以及葛逻禄人等西域各部的复杂情况,同样也不会有着天然的声望优势。 早在十年前,同罗部将唐朝几大便将折腾的焦头烂额,就算安禄山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收降,可以想见当年的同罗部其力量之强大。 秦晋曾经与乌护怀忠闲聊,乌护怀忠表示同罗部在天山以北还散落着不少的部众,如果有机会回去,一定会将这些星散在天山以北的部众重新召集起来,必能成为一支犀利的骑兵。 此前,秦晋并没有放乌护怀忠西去的打算,但现在有了安西的乱局,派此人过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位于长安西内苑的练兵场内,一队队军容整齐的步兵正熟练的操作着新近发到手中的武器,这是一批经过进一步改良以后的霹雳炮,重量比上一次改进轻了足足有三成,在这个基础之上,爆炸后的威力基本没有减弱。 他们是神武军序列中地位最高的掷弹兵,凡是加入掷弹兵营的军卒,不但在身量和体能上有着严格的要求,就连训练也要比普通的军卒辛苦数倍。所以,掷弹兵的荣耀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的,他们要付出的努力也是寻常人的数倍。 随着笛音按照一种独特的节奏急促的吹响,掷弹兵军阵上空便抛射出了数百个黑黑的小铁疙瘩,眨眼的功夫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爆炸后所产生的浓烟很快便在练兵场的上空蔓延开来。 秦晋和乌护怀忠远远的看着这些认真训练的掷弹兵。 “乌护,你很快就要到安西去了,不但要带着骑兵,还得带着这些掷弹兵,安西绝对不能有失,你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晋习惯于称乌护怀忠为乌护,这固然是他与亲信的一种交流方式,而且乌护怀忠显然也对这种方式颇为受用。 “就算只有骑兵,末将也有把握解龟兹之围,带着步卒,反而成了拖累!” 乌护怀忠习惯了骑兵作战,总认为步卒行动迟缓,又无法有效的歼灭敌军,往往一场战斗打上三五天也是常事,最令人厌烦的是即便三五天,一场战斗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如果骑兵突进,侧翼迂回,仅凭以快打慢一个战术,就有七八成的把握在几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 同罗部骑兵的强悍也不是吹嘘出来的,当初被孙孝哲用来攻城,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败了也不冤。但若论野战,恐怕就是契丹骑兵也只能屈居其后。 秦晋也不急于说服乌护怀忠改变看法,向乌护怀忠这种人的性子,通常都十分顽固。是以,对于他的说法,也只是付之一笑,便继续向前走着,又边走边说道: “我知道统帅步卒非你所长,所以这次会给你派一个副将,专领步卒,你只须决定打哪里,何时打这种问题就可以了。” 秦晋说的好像轻描淡写,但乌护怀忠却一改以往对步卒的不屑神情,一本正经的问道: “不知是何人?” 秦晋笑道: “这个人与你也是老相识,契苾贺!” “是他?” 契苾贺自从在新安时就一直追随秦晋,后来又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被哥舒翰强行挖走,潼关被孙孝哲攻破以后就不知所踪,实际上他是带着为数不多的部众躲到了潼关南面的崇山峻岭中,之所以没有迟迟露面,是惧怕被朝廷追究败军之罪,毕竟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 消息闭塞之下,在大山中坚守了数年,知道去岁底,契苾贺终于得知了神武军掌握朝局的消息,这才离开了秦岭深山,赶到关中投奔秦晋。 故人重逢,秦晋当然高兴,便按照契苾贺失踪之前的秩级,让他做了掷弹兵营的一个校尉,单独统领一营掷弹兵。 数年与神武军脱节,契苾贺仅仅适应的过程就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总算将一支掷弹兵营收拾的服服帖帖。 “看到没,刚刚演练投掷霹雳炮的就是契苾贺麾下的掷弹兵,已经不输于久历阵战的神武军老卒了!” 这时,一行数骑的马队自西内苑南门处疾驰而来,里面混杂着不少帅堂的军吏,显而易见,这是来寻秦晋的。 第一千二十六章:龟兹更危急 军吏的神色十分凝重,有几个人的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担忧。秦晋曾经交代过,今日要与乌护怀忠在西内苑练兵场观兵,一旦有突发事件,负责协助他处理日常军务的军吏可以一起倒西内苑来寻他。 军吏们此时所担当的差事大体上类似于秦晋前一世的秘书和参谋,不但要处理案牍工作,还要负责一些具体事务,包括军机事务也必须参与其中。 “何事发生?” 秦晋罕有的失去耐心,不等军吏们汇报便率先发问。 “是河北,黑背出现了意外。据报,有大量的史贼叛军集结于卫州和济州一线,看样子是要静待时机,大举渡河!” “这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是安西的事情又有了新的麻烦,而坏消息竟是出自于龟缩在河北奄奄一息的史思明,而且还是集结重兵准备渡河。史思明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代,但兼并了安庆绪的残部以后,也算在河北道站住了脚,不至于从内部先垮掉。 然则,去岁河北大旱,粮食绝收,今春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地方州府往年的陈粮也都消耗的十不存一,现在只都到了抻脖子挨饿的地步,史思明在这种情况下集结重兵渡河,显然是做好了拼死最后一搏的打算。 赶狗进穷巷就会遭遇到这种情况,在四面楚歌,生机断绝的前提下,强烈的自胜欲望会驱使着史思明做出破釜沉舟的举动。 “看来史思明是要拿整个河北道的百姓做他的踏脚石啊!” 与其说是踏脚石,不如说是最后一搏的筹码和赌注。 对于河北饥荒,饿殍遍地的情况,秦晋本来是有他的打算的,只按兵不动,只等着史贼叛军在饥荒中进一步瓦解,到时候便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抑或是以极小的代价平定河北道,以解除这个唐朝内部最大的威胁。 现在看来,秦晋的打算几乎已经落空了,显然史思明不是个无能之辈,他知道再拖下去只会让河北叛军愈发的被动甚至瓦解,便咬牙选择了拼死一搏。 乌护怀忠见秦晋眉头紧锁,便主动请缨。 “正好末将尚未西去,不如先到东面的洛阳,彻底解决了史贼叛军再说!” 秦晋断然拒绝了乌护怀忠的建议。对付河东,他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只是出于常规的考量,若想由河北取天下,则必先取河东,是以大部分的兵力都布置在了河东与河北交界的太行山几大隘口附近。偏偏史思明部按照常理出牌,才使得洛阳方面的人马显得有些少了。 念及此处,秦晋突然问道: “史贼集结重兵于黄河北岸的消息可曾传开了?” 军吏面色严峻,答道: “神武军情报系统的军报与政事堂的军报几乎同时抵达长安,朝野上下此时怕是已经传开了!” 秦晋的脑门有些冒汗,如果不能保密,事情或许就有些麻烦了。但他也马上坦然,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怎么可能保密呢? “走吧,回城再说。” 秦晋知道,这么重大的事件,已经不可能在西内苑小范围的讨论了,必须和政事堂的宰相们一起商议。不过,他将乌护怀忠留了下来。 “乌护,你留下来,和契苾贺好好商量商量,前往安西应该做什么准备!” 乌护怀忠服从了秦晋的命令,选择留下来。实际上,契苾贺也是铁勒人,只是其祖上早就八九十年前就归顺了唐朝,至今只有姓氏还残存着铁勒人的特征,除此之外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他在天宝年间曾是秦晋的铁杆亲信,只是因缘际会之下被哥舒翰耽搁了,现在重新回到神武军序列,也是卯足了劲要把耽误的这几年找补回来。 说起契苾贺的祖上也是赫赫有名,其曾祖契苾贺李曾是铁勒九部的可汗,于贞观年间投靠唐朝以后,先后大败吐谷浑、突厥、升任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家如此显赫,可惜只是昙花一现,在武后当政时代因为终于李唐而被褫夺了一切职爵,契苾家的子弟也都发配到地方,历数十年后便都了成了籍籍无名的人。 契苾贺的心里也隐隐藏着恢复祖上荣光的想法,就算再做不成铁勒九部的可汗,至少也得以军功弄个大将军和国公。 今时今日,时移世易,当年的铁勒九部大都先后衰落,现在只剩下回纥部成了一枝独秀。契苾部内附唐朝以后,历经数十载,早就与普通的汉人百姓无异,由放牧转而农耕。同罗部虽然短暂的强大过,但在和唐朝作战的过程中,部众族人损失过甚,没有二三十年之功恢复人口,怕是绝难在草原上复起。 铁勒九部中最聪明,最识时务的还是当属回纥部,从来都没有过叛乱的心思,对于唐朝更是毕恭毕敬,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不显山不漏水的回纥部才成就了而今草原霸主的地位。 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并肩而立,他们一齐望着秦晋忧心忡忡的背影,良久之后,竟不约而同的说道: “回纥部……” 两人相视一笑,都做了个请对方先说的手势。最后还是契苾贺先说道: “回纥部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们能在天山以北钳制突骑施与葛罗禄人,解龟兹之围只是迟早之事!” 乌护怀忠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与契苾贺的看法大致相同,唯一有些出入的地方则是关于郑显礼。契苾贺认为,郑显礼兵败生死与否都不重要,只要龟兹不失,安西四镇就稳如泰山。但是,乌护怀忠所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安西四镇的问题,他知道秦晋十分重视此人,甚至有意让此人长期经营西域,以对抗极西之地日渐崛起的黑衣大食。 他总有一种感觉,秦晋似乎极为忌惮黑衣大食,其程度远远超过了近在咫尺的契丹、吐蕃等各大胡虏。 能够让秦晋如此忌惮的,乌护怀忠还没见过,是以对于安西的诸多问题也都慎之又慎。 郑显礼曾是封常清的部将,在西域作战十余年,熟悉西域地形以及风土人情,综合而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神武军系统安置在西域的节度使。 可现在,郑显礼被困在龟兹城里,不知生死,尽全力解围才是保证其安全的最佳办法。 秦晋回到帅堂以后,坏消息接踵而至,来自安西与河西的使者一齐到了。 来自安西的信使是第三波,同时也带来了关于龟兹城的确切消息。 作为安西节度副使的郑显礼并不在龟兹城中,秦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郑显礼出兵越过葱岭攻击碎叶城,后路便被突骑施联合葛罗禄一同断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音讯传回葱岭以东。留在龟兹城驻守的*也不过一千人,基本上全是老弱病残,神武军的精锐只有不到一百人。 而围城的突骑施人则达到了数万的规模,再加上龟兹城毕竟不必中原大城有着动辄数丈高的城墙,在猛攻之下以这么少的守军能坚持多长时间还真就是个未知之数。 其时恰逢夏元吉和第五琦也在,第五琦直言道: “秦大夫恐怕要做好龟兹失陷的心理准备了!” 夏元吉则宽慰道: “其时也不必过于悲观,突骑施人胜在卑鄙偷袭,只要王师一到,占据龟兹的突骑施还不是要作鸟兽散?” 唐朝内部虽然已经打的千疮百孔,但毕竟还有百年积威的惯性在,朝野上下都不认为胡人因为偷袭而取得胜利会坚持长久,只要大唐精兵主力一到,还不都是土鸡瓦狗? 然则,秦晋却知道,西域的情况远比朝臣们想象中要复杂和严峻的多。出了河西以后,汉人的比例急剧下降,再加上距离关中路途遥远,又尽是高山戈壁,重重险阻之下,注定了经营西域不能像经营天下郡县一样如臂使指。 现如今,唐朝由于内乱,在安西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开国以来的最低点,小国林立。民族复杂的问题便立即凸显出来。许多部落小国希望摆脱安西的羁縻,为了达到目的,必然就会倒向近几年来急剧崛起的黑衣大食。 在如此离心离德的情况下,如果仅仅以武力解决问题,显然是不现实的。 很快,乌护怀忠和契苾贺联袂而至,他们本是来汇报商议的结果,不想便听到了这意外的坏消息。 两人商议时,都是在龟兹城有唐兵一万为基础,现在突然得知龟兹仅有老弱残兵千人,真正的精锐不足百人时,便都觉得驰援安西,对于龟兹城而言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行动。 不知何故,他们都惊讶的发现,秦晋始终都坚持龟兹不会失守,所有的营救必须尽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就在众人的反对声中,秦晋依旧坚持己见,同时又将另一封军报摊开在了案头,这是来自于河西节度副使周泌的亲笔。 “河西节度副使征用了充军安西的刑徒组建援军,大致有五六千人,此时已经奔赴安西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戈壁寸寸行 真渴啊! 独孤延靖抬头望了望,他从未如此的痛恨太阳,极目所致没有一丝云彩,原本应该碧蓝的天空也在太阳的炙烤下变得发白。自打出了敦煌郡以后,军队就直接走入了茫茫的大戈壁,尽管已经雇佣了当地十分有经验的向导,但仍然难以避开途中的几处沙漠。 “将军一定要警告士兵们,必须控制饮水,否则坚持不到三日,就要渴死在这沙漠里了……” 向导是当地的汉人,曾经无数次的给东来西去的客商抑或是官家人马充当向导,深知对饮水的规划是最为重要的。但他也清楚,尽管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说得口干舌燥,总会有许许多多不听劝告的人因为没有规划好用水而渴死在半路上。 临近入戈壁前,他们在最后的一处水源补给了大量的饮水,只要控制饮水量,完全可以撑得过去。 独孤延靖一直跟在向导的身后,也不止一次的发问: “这条路如此难走,来自于朝廷的补给又如何过得去呢?” “朝廷补给都是趁着汛期到来,这条河床上会有两三个月充满了河水,运送补给的车马队,包括东来西去的商队,都是在这期间抓紧通行的……” 顺着向导所指,独孤延靖依稀可以辨认出面前的确是一条河床,但这条河床早就干涸的只剩下了黄土和流沙,走在上面沙地的温度甚至能够穿透厚厚的鞋底。 见独孤延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至信,向导又道: “这本是疏勒河故道,说来也怪,自打汉朝亡了天下,疏勒河水便也跟着消失了。就连当初赫赫有名的玉门关都不得不动迁数百里!” 实际上,西域的情形与独孤延靖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玉门关也好,阳关也罢,包括两关以西的安西四镇诸小城都是沿着水草而建。自汉朝开始,玉门关和阳关所控扼的就是两条水道,任何人只要由西域进入河西,就必须沿着这两条水道。 而现在,曾经的水道枯竭干涸,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沿着干硬滚烫的河床一路向西。 向导凭借着太阳的方位辨别了一下他们的行进方向,忽然又一指远处的土台子。 “那里,那里就是汉朝的玉门关故地,在向西步行两日,咱们就算出了沙漠!” 若在一年之前,独孤延靖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冷暖的纨绔子弟,他一定会到那汉朝玉门关的故地去凭吊怀古一番,但现在所思所想却全都是如何才能将这五千余人全须全尾的带出沙漠。 为此,独孤延靖在征求了向导的意见以后,制定了统一的饮水和休息时间,任何人如果违犯了规定,将会受到鞭笞。 不过,饥渴会使人失去了理智,喝水的欲望驱使着人不顾一切的举起牛皮水袋鲸吞狂饮。 啪! 马鞭无情的抽了下去,饮水者的脸上和手上登时起了一道骇人的血痕,牛皮水袋也因为吃痛而失手掉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珍贵如黄金的清水由皮袋口出汩汩淌了出来,瞬间便消失在滚热的沙子缝隙间…… 另一名军卒手疾眼快,赶紧抄起了跌落在沙地上的牛皮水袋。不管什么情况,水是无辜的,平白浪费一滴都可能因此丢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马鞭抽的那擅自喝水军卒惨呼狼嚎,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因为偷偷喝过水的人绝不止他一个,但是他被逮住了,遭受如此狠辣的鞭笞,怕是走不出沙漠了。 这并非独孤延靖出手很辣,不留情面,完全是为了杀鸡儆猴,只有让这些人知道,不按规矩行事同样是死路一条,才可能震慑住他们偷偷喝水的欲望。事实上,独孤延靖这么做不但不是迫害他们,反而是在拯救他们。只可惜,明白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黄宣在一众军卒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独孤延靖赶忙施礼相迎。黄宣此人原本是神武军的一名队正,但出于事态紧急,被河西节度副使紧急征调,成为河西节度使麾下的沙洲军兵马使。 “希望诸位能够听从独孤司马所定下的军规律条,此人公然违犯,不但是对军法的挑衅,也是对自身性命极不负责任!” 黄宣不是个爱用武力的人,就算使用武力,初衷也是使部众们明白,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走出茫茫的戈壁沙漠至少还要两天的时间,如果不节约规划随身携带的饮水 ,诸位中的某些人很可能就走不出去这戈壁了,所以啊,独孤司马虽然设法严苛,却是为了诸位能够活着走出去!” 其实,他们原本不必走这条路,大可以向北面沿着伊州、庭州大大小小的水源地转进安西,但那条路明显是绕远的,为了节省时间,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才选择了这条近而又危险的通路。 当然,伊州、庭州等地说是水源地较多,那也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条件也是极差的。 作为兵马使,黄宣不但要考虑安全将人马带出去,更要考虑带出去的人马还剩下多少军心士气。毕竟走出戈壁沙漠仅仅是个开始,解围龟兹才是他们的目的。亦即是,走出了戈壁沙漠以后,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们。 血淋淋的鞭笞起到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受了鞭笞的军卒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伤重加上脱水,已经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黄宣蹲下身,探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又扯过他的手腕在脉门上按了一阵,终是摇头叹息道: “与其活活等死,不如给他个痛快了事!” 独孤延靖却出人意料的表示了反对。 “军法并没有允许给予受刑者优待,不论死活这都是他应得的,违犯了军法就必须付出代价!” 言下之意,就连在痛苦和折磨中悲惨的等死都成了违犯军法所付出的代价,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受了鞭笞的军卒曾经也是勋戚子弟,姓程,其家族中子弟亦有不少人在军中,眼睁睁看着族中子弟就这么惨死,当然是不甘心的了。 “姓独孤的,俺们程家可不曾薄待过你家,因何如此手段歹毒的……” 独孤延靖面无表情,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抱怨和威胁。 “军法官,无辜聒噪当受鞭笞几何?” 这一句虽然是问向了解释军法律条的军法官,但却吓得那几个人登时收了声。 他们都看得出来,独孤延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独孤延靖能有今日这般铁腕辣手,也是半年以来所受遭遇使然,亲族背叛,世态炎凉,经历过重重绝望的人就很容易变得铁石心肠。尤其是独孤廉被冻死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酷寒。 日落之前,大队人马开始沿着一处被风的坡地安营扎寨,戈壁中白日酷热,夜间却是奇寒,选择坡地正是为了避风防寒。 随着黑暗笼罩大地,所有的军卒都在疲惫与饥渴中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但兵马使黄宣却无法安然入眠。他正捧着火苗扑扑的牛油蜡,低头研究安西四镇的地图。 “周节度赶鸭子上架,俺从前只是个队正,至多也就是指挥着三五十人,现如今要统领五千人马,不满独孤兄,实在是满心的忐忑啊!” 独孤延靖道: “兵马使曾在预备学堂当过教官,对兵法战术谙熟于心,所缺的不就是领兵实践吗?现在正是时候践行那些兵法战术了!” 说到此,他的又话锋一转。 “说到底,周泌也没安了好心,将咱们都当做了打狗的热包子,而兵马使又有着神武军的渊源,就算兵败身死,必会有人设法周旋,责任也不至于全落在了他的头上。” 独孤延靖虽然说的刻薄诛心,但也正是黄宣所想到的,只是他的看法更为积极乐观罢了。 “我辈既然从军,天职便是为大唐而战,得知龟兹陷于水火之中,不管别人做何心思,你我却绝不能放任不理!” 这一路走来,黄宣对独孤延靖的看法也渐渐在改变,别看他曾经有着诸多这样那样的劣迹,但此人内心中却有着远异于常人的使命感。只可惜,出身在富贵之家,将他的许多心思本性都遮掩住了。虽然家族落难之后,独孤延靖遭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可也正是这种痛苦彻底激活了其掩藏在纨绔子弟外表之下的真正自我。 “郑节度不在龟兹城中,里应外合怕是难为,现在只希望围城的突骑施人不会太多。” 黄宣道: “若要围城,至少也不会少过两万,咱们长途奔袭已经吃了亏,再以少打多,硬碰硬绝对是不可行的。” 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去往龟兹的必经之地上,焉耆! “如果有可能,或可在焉耆假传节度使令,征发所有男丁,一并带往龟兹……” 焉耆此时应该尚在安西*的掌握之中,毕竟在没有攻下龟兹之前,贸然深入安西腹地对突骑施人而言也是有很大风险的。 第一千二十八章:前路难卜算 有了向导带路,五千人马有惊无险的走出了戈壁,沿途非战斗减员也仅仅十几个人,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过了黄宣的预期。他们这五千人本就是东拼西凑而成,三千人是发往安西充军的刑徒,余下两千人是河西节度使的牙兵。 刑徒们曾经都是长安城内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欺负老实人能耐不小,真要论起打仗,与软脚鸡也没甚区别。至于那些河西节度使牙兵也没比软脚鸡一般的纨绔子弟强多少,河西军真正的精锐早在天宝十五年就被调往了关中,其中大部都在孙孝哲攻破潼关一役中损失殆尽。所以,留在河西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河西节度副使周泌是个心思十分深沉的人,自然不会将河西的精锐当做打狗的肉包子。黄宣将皮囊中的最后一点水灌进了口中,水带着浓烈的异味,令人作呕,但他还是强行咽进了肚子里。 按照向导的指引,距离他们最近的水源地就在正前方不足五里的地方。此时不用向导指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水源地已经近在眼前。比起刚刚经历过的戈壁与沙漠,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入眼处尽是荡漾的苇荡,随风高低起伏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很难想象,在传说中风沙苦寒的西域居然还有这种水草肥美的地方。 “前面就是敦薨胡了,将军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不会再有一人因为饥渴而丢了性命!” 想到的嘴唇干裂掉皮,显然也是经受了不小的折磨,但他信誓旦旦拍着胸口的模样还是给了人极大的信心。狗日的戈壁沙漠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如果再多走上一日,怕是都要出现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一小队探马率先抵达了敦薨湖畔,在水源地四周散开数里查探地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向大队人马发出了安全的讯息。黄宣所做的一切部署都是严格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他的战斗经验多是作为冲杀在第一线的队正,指挥五千人的大队人马还是头一次,所以在一路上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小心谨慎。 黄宣对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可不敢高估,遇到了马匪山贼或许还有一战的能力,当真碰上了突骑施或是突厥的骑兵,恐怕也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两军对垒,己方实力远远逊于敌方时,便要采取先敌寻找战机,以积极的守势尽最大努力抵消敌兵的优势。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撤退往往会演变为溃逃,因此最佳的应对方法只能是因地制宜的以守代攻。就算败了,抑或是全军覆没,也必须让敌兵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从一开始,黄宣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战的准备,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子加入神武军开始,到现在也有四年的时间了,虽然仅仅是个队正,但却清楚的知道,阵战之上,实力的差距就像天与地一般,新兵蛋子在百战老卒面前与三岁小儿也没甚区别,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黄宣麾下的五千人除了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就是刚刚招募的新兵,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纵横西域的时代,认为突骑施人能够围困龟兹不过是耍弄了阴谋诡计的结果,只要大唐王师开到,便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那些胡人碾成齑粉。这种认知,恐怕用无知者无畏来形容更为合适。 然则,黄宣此时却在庆幸自己能够带领着一群无知者无畏的士卒,至少如此整支人马能够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士气,不至于在抵达龟兹以前就逃散一空。 趁着大队人马补给饮水的当口,独孤延靖与黄宣商量着在敦薨湖修整一日。 黄宣稍一思忖便拒绝了这个建议,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每多多耽搁一刻,龟兹就更多了一分危险。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良久,独孤延靖才开口问道: “朝廷的援兵何时能到?咱们只有五千人,又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拖延或可,解围实在不敢奢望!” 独孤延靖是比较清醒的,他也是徒步由长安行进至此的,知道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朝廷的大军开到安西,只会比这三千刑徒耗时更长。黄宣的眉头也拧的更紧,只沉思着没有说话,独孤延靖又道: “就连河西都是空虚不已,往最坏处说,非但河西无法就近援助安西四镇,就连自保的能力也未必足够,倘若胡人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取安西四镇,就势进入河西不也顺理成章吗?凭周泌那獐头鼠目的东西,能守住河西?” 朝廷出于政治目的调走了老将王思礼,只留下个能力平平的节度副使,一旦遇到紧急军情,根本就不可能挑起整个局面。 黄宣摇了摇头。 “朝廷经营安西四镇已经有百年,不至于在旦夕之间就尽数丢失,只要能拖上个三五月的功夫,朝廷援军必然抵达……”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组织了一下语言。 “就算安西四镇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咱们这飞蛾扑火般的营救也不能一点水花都弄不起来,总要让胡人尝到疼……” 对于他们所面对艰危的形势,黄宣没有隐瞒独孤延靖,事实上即便他不隐瞒以独孤延靖的聪明也能看透个七七八八。 独孤延靖虽然是在政治斗争中落难的刑徒,可他并没有因为家族仇恨而生出报复的扭曲心里,反而一心指望着在安西立功受赏,以期恢复独孤家往日的荣耀。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再加上沿途对他观察,黄宣才在河西组建沙洲军时对其予以重用。 在补给饮水的同时,黄宣又派出了三路探马赶往焉耆,为了确保沿途的安全,必须步步小心谨慎。然则,结果却让他震惊无比。焉耆城距离水源地不过十余里地,探马在抵达焉耆以后却发现整座城池都已经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原本稠密的聚居区均被付之一炬。 至此,黄宣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探明具体情况,他只得下令全体人马停止前进,就地警戒,然后仅仅带着数百骑前往焉耆城去查探实情。 远远的可以看到残垣断壁时,黄宣的鼻息间就充斥着烟火味道,很显然这座安西四镇之一的大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烈火的洗礼。仅仅看情形,并不像是遭受到了胡人的攻击,这里毕竟是安西四镇距离河西最近的一镇,也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只可惜,问题偏偏就出现了,而且出现的令人措手不及。 “焉耆是东西行商的必经之地,平日聚集的常驻人口至少也在五万上下,现如今逃散一空,一定发生了极为可怕的灾难!” 曾经繁华兴盛的焉耆变成了一片黑灰的废墟,只有残垣断壁无声的昭示着这里曾经有多么的热闹,向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这半生往返焉耆平均每年至少两三次,从未见过这般惨况,就算吐蕃人近年来袭扰围城,也难以企及眼前惨景的万一。 “一定是突骑施人,突骑施人袭破了龟兹,又抢了焉耆,将财货和人口劫掠一空,然后一把火又烧掉了焉耆……对,一定是这样的……” 向导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精神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混乱。 黄宣并不理会向导的恐惧,虽然他也不清楚焉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里不像是遭受了劫掠。 “探马散开,仔细搜寻,一旦发现活口,立刻带来见我!” 结果大致不出所料,他们并没有发现活口,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怎么还可能有人留下来呢? 焉耆城已经被毁,大队人马自然没有了进城的必要,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日落,不如便原地扎营休息,等到日出时再向西前进。 按照地图上的标识,焉耆向西三十里是铁门关,如果那里没有被毁,就一定驻扎有*。反之,那里没有*,则证明局势比此前预估的还要恶劣。 回到大队人马驻扎地,黄宣与独孤延靖商议了一阵,两人达成共识,由独孤延靖带着数百骑连夜赶赴铁门关,如果那里尚有*驻守,便与之交涉,了解焉耆发生了什么。 “如果铁门关也被毁了,咱们该怎么应对?” 独孤延靖低沉着嗓音问出了黄宣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然而,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在不愿意面对也必须面对,他思忖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 “是福是祸都要闯过去,总不能怕了便置龟兹于不顾!” “如果连龟兹都与焉耆是一般模样呢?” 独孤延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一个比一个残酷。黄宣愣了愣,的确如此,就连最连距离河西最近的焉耆都被毁之一旦,那么还要偏西的龟兹是不是早就步了焉耆的后尘呢? 良久,黄宣才说道: “走一步算一步,来都来了,总要经历些艰险处,才不枉这一遭!” 第一千二十九章:发现突厥人 独孤延靖连夜赶赴焉耆以西的铁门关,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夜幕中,黄宣默然返回军帐,躺在军榻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如此将将到天明才睡了一阵,不过很快便有亲随将他唤醒。 “将军,该拔营了……” 声音很轻,黄宣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摇晃着发沉的脑袋,好半晌才清醒过来。 “这一夜营寨四周可曾有过异常?” “探马回来过几次,方圆十里范围内就连只鬼影子也没见到。” 大队人马沿着过往商队踩出来的所谓官道加速行军,走了三日三夜的戈壁,现在入眼处尽是山林草地,没有风时就连天地为之寂静,恍惚间给人一种回到了人间仙境的错觉。黄宣曾跟随秦晋在河东、河南等地转战,见过的山川河流与风土人情自是不少,像焉耆这般如诗画一般的地方确实前所未见过的。 西域从前给人的印象都是风沙苦寒之地,现在看来只有水源丰沛的地方,一样堪比江南。只可惜,黄宣没有心思欣赏者沿途的景色,远处发黑的残垣断壁给这恬静的山水画添上了不和谐的一笔。很快便有军卒嚷了起来,这座突然出现的废墟实在令人震惊,许多人已经猜到了,前面的废墟或许就是他们一直巴望着的焉耆。 黄宣处处以神武军的标准治军,是以像焉耆被毁的消息也是严格保密的,军中知晓这个消息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已。 直至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没有早早的将焉耆被毁的消息告知将士们,也许是个不大不小的失策,骤然得知焉耆被毁,一定会对军心士气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 黄宣料想的没错,但事已至此就算有意补救,也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无奈之下,黄宣只得紧急召集队正以上的军将开了一次临时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告知焉耆被毁一事,并使大家不要过分的解读和担心。 正当军将齐聚在黄宣身边之际,忽然一骑探马飞驰而回,并带回了一则令人意外的消息。 “报!鹰婆川北岸的山谷里发现一股来历不明的突厥人,规模在四五百上下!” 发现突厥人的消息很快令众人神经紧绷,整支队伍战马不过千匹,独孤延靖一人双马带走了四百匹,留下来的都是一人一马,也只剩下六百骑兵。黄宣没有任何犹豫,将六百骑兵悉数派了出去,同时又指派了两千步卒紧随其后,以备不时之需。 四五百的突厥人,如果都是战兵,黄宣的布置也算稳妥,假如都是些不能上马开弓的老弱,那就显得有点多余了。不过,他不能冒险,在被毁的焉耆附近发现了隐藏着的突厥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恐怕都与焉耆脱不开干系。 就算如此稳妥的布置,黄宣依旧不放心,为了掩护六百骑兵与两千步卒渡过鹰婆川,他亲自率领所余的两千人在鹰婆川南岸排开阵势。 其实,鹰婆川的水量随着季节的变化有着极大的差距,若在雨季时河水会暴涨到丈于淹没成人的头顶也绰绰有余,但现在正是春季水位最低的时候,水面最深处也只到成人的大腿根部,平常地方的一般水位至多才没过膝盖而已。就算有伏兵打算半渡而击,也不会得了什么便宜。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千余人终于无惊无险的渡过了鹰婆川,黄宣紧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地了一半。以数千人对付数百突厥人,人力领先如此之大,黄宣依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也不能全怪他胆小,战场上以少胜多的例子屡见不鲜,数千人打败了数万人的战例比比皆是。几乎九成以上以优势兵力败北的都是失之于轻敌。 本就率领着一群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黄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五千将士的命运负责。由于他们渡河的声势过大,再加上行动缓慢,终于还是惊动了躲藏在山谷里的突厥人。 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冲了出来,但在发现漫山遍野的*战旗以后,他们拨马便走,落荒而逃。 这个举动全都落在了南岸观战的黄宣眼里,他不由得心下一沉,见*旗帜而逃走,必定是心虚的,心虚者必定是敌非友。 “传令骑兵,放缓速度谨慎前进!” 黄宣没有下令加速追击,反而更加的谨慎,这么做是出于对突厥人的战术了解,这个年代的突厥人虽然早就不复当年的实力,但勇武者依旧不乏其人,如果对方洋装败走,再弄一处半路伏击劫杀的戏码,恐怕这五百生疏与战阵的骑兵立时就得损失一半。 所以,奔走在主力前面的让然是那些探马,在得到了他们的确切信号以后,骑兵步兵才会次第前进。如此反复下去,进军速度自然要大打折扣。 不过,黄宣的目的旨在驱散和示威,让突厥人不敢轻易上前,目的也就达到了。很快,那百余突厥骑兵便在山谷前徘徊不走了,眼看着先头的骑兵便要冲杀上去,他们之中奔出一匹战马来,马上骑士用生疏的汉话高喊着: “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是焉耆附近的牧民……” 这些话并不能阻止沙洲军步骑的前进,骑兵指挥反复高呼着放下武器不杀的话语。 他们步骑人马都已经如箭在弦上,一旦这伙突厥人不肯放下武器,那也只能不问青红皂白的杀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突厥人居然顺从的放下了武器,并纷纷下马,表示他们并无恶意。 位于鹰婆川南岸的黄宣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也充满了诧异,实在想象不到,一场意外的恶战居然就这么收场了。他并不担心突厥人放弃抵抗是一种诡计,事实上这也是绝不可能的。 山谷的地形属于谷内宽敞,谷口狭窄,就算里面藏了伏兵也绝难在短时间内全数冲出来。只要伏兵难成规模,伏击自然也就构不成威胁。 按照黄宣的要求,谷内的突厥人全数放下武器鱼贯走出来,大致清点之后,居然达千余人之多,比刚刚探马所报的多了四倍有余。然则,人多也是枉然,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携家带口的,老少妇孺放眼皆是。 见到结果如此,黄宣悬着的心总算安安稳稳的全部放回了肚子里,渡过了鹰婆川,他在第一时间就接见了突厥人的首领,询问情况。 原来,这股突厥人是早就归附了唐朝的内附者,他们在焉耆附近定居已经超过了三十年。最近三十年,铁勒九部先后在草原崛起,其中回纥部更是有一统草原的趋势,那些不肯归附的突厥人走投无路之下,要么西奔远走,要么内附唐朝。短短的几十年,曾经称霸草原和天山南北的突厥人就这么没落了。 来见黄宣的突厥头领是各须发斑白的老者,说话时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发抖,显然并非恐惧所致,或许他的身上有什么疾病或是伤痛,黄宣如是想着。 “你们因何躲在这处山谷里?焉耆城究竟又发生了何事?为何被焚毁至此?” 问起焉耆城被毁的因由,须发斑白的突厥老者眼睛里流露出了明显的恨意。 “是,就是你们*干的!不但烧毁了焉耆,还抢掠了城内外的居民,我的部众如果不是定居在城外较远的地方,恐怕也难以幸免……” “这,这怎么可能?” 老者的回答让黄宣大感意外和震惊,他下意识的不肯相信,认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或是突厥人有意说谎。 这两种可能究竟哪一种更接近于现实,黄宣仅凭老者的三言两语是无法分辨的,于是又岔开话题问了其它一些与焚城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 “城内外的居民都到哪里去了?” 老者更加愤怒了。 “向奴隶一样被串成串,都绑走了!” 黄宣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老者的敌意,如果不是人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怕是会暴起伤人的。 “都绑走了?到哪里去了?谁绑走的?” 一连又是三个问题。 “还用问吗?就是你们这些穿着唐朝号坎的*,往西去了,不论男女老弱一个都不放过,我的族人也有不少被绑走了,其余居民但凡侥幸躲过魔爪的,不是奔本面逃命,就是奔南面去了,往东往西都躲不过的……” 这一连串的回答更使黄宣莫名其妙,他实在猜测不透其中的隐情和因由。 “西面?突骑施人刚刚围了龟兹城,你们不知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答道: “我不知道什么突骑施还是葛罗禄,只知道你们唐朝军队像发了疯的豺狼,逼得我的族人躲进了山谷,如果不是他们走不远,也不会冒险躲在……” 黄宣望了望远处围聚在一起的突厥人,果然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将近两千人居然只有不到二百人能上得战马拉的开弓,男丁比例也低的太过异常了吧。 第一千三十章:铁门关迷雾 天将放亮时,独孤延靖抵达了铁门关,借着一缕透过地表的金色阳光,他看清楚了高高悬挂在关城上的*战旗,原本死死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关城上悬挂着*战旗就说明这座关城依旧在*的掌控中。 既然都是*,接触也就容易得多了,他早就准备好了通关文牒的副本,就算口说无凭,鲜红的河西节度使帅印总不会有假。由于焉耆城被烧,铁门关很可能风声鹤唳,出于谨慎起见,又派了一名使者前去与关内的人交涉。 一来一回的过了一个多时辰,铁门关内总算也派来了使者,使者的主要目的就是验明这些所谓的沙州军正身。河西节度使麾下的诸军安西各军镇都耳熟能详,独独没听过沙州军,为防有假检验一番总不会错的。 “鄙人铁门关行军司马房兴,特来与将军一晤……” 独孤延靖对此报以了极大的宽容和配合,一面解释了沙州军的来历,河西节度副使周泌如何临时征调,黄宣又是怎么临危受命的,其中前后关系避重就轻的讲述了一遍,总算让那使者的疑虑渐渐消退。 “原来是这样,不过,诸位是不是被骗了?郑节度的确是出征了,可龟兹城却好端端的,并无兵灾之祸啊!” 房兴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彻底将独孤延靖弄懵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 “甚,甚?龟兹并没有遭到围攻?这如何可能,安西的信使一连五六拨都从河西过去了,难道都是假的?” “那些信使的真假,我不敢断言,但龟兹没有遭受兵祸,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关内有人昨天才从龟兹返回,若不信,将军可随我到关城内一问便知!” 骤闻消息,独孤延靖心神皆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便道: “某奉命到铁门关查勘情况,无令不得入城。敢问,敢问焉耆被毁,又是因何而起呢?” 只见房兴摇头叹息。 “还不是梁节度当年种下的祸根,执意用那个契丹人为焉耆镇将,现在好了,此贼趁着郑节度率师远征,便意图叛乱,叛乱不成就毁了焉耆,其身可诛,其心可诛啊!” 房兴显然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与独孤延靖又谈到了长安的情况,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思乡之色。 思乡归思乡,但到塞外建功立业也是大丈夫的追求,总要混出个模样来才好衣锦还乡吧。说了一阵之后,使者叹息一声。 “长安政局纷乱,三天两头就破家杀人,反倒不如留在安西活的自在!” 这番说辞也触动了独孤延靖,长安的勋臣贵戚们在秦晋上台以后十之七八都倒了大霉,向他们这三千被流放的刑徒只是其中一部分,后续还会有更多的贵戚子弟刑徒充军到安西来。半年前他还是个在长安城里横行无忌的纨绔子弟,谁又想得到今日此时竟是以刑徒的身份充任了沙州军的长史。 沙州军受河西节度使节制,所有的补给也由河西供应,但自打他们出了玉门关以后,河西的物资便再没有一车一马抵达。 独孤延靖一面命人回去给黄宣送信报平安,一面又下令众军士就地安营扎寨,等候大队人马的到来,然后再进一步商量,是否还有必要赶赴龟兹。 “鄙人与将军一见如故,不如进关去,咱们把盏言欢!” 房兴盛情相邀,希望独孤延靖能够进城歇息,也好用酒肉款待。但是,独孤延靖知道黄宣治军与神武军一样,都是极严的,一旦违犯军令,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会化作乌有。 为此,进关独孤延靖十分想进城,但还是不得不予以婉拒。不过,他虽然拒绝了,但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将士们月余不闻肉味,房司马能否弄几只活羊来……” 闻言,房兴哈哈大笑。 “还当甚事,不就是几只羊吗,此时交代在我的身上!” 房兴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着,然后又离开了军营。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房兴再度返回时,身后已经多了十几只羊,比起独孤延靖的请求,这可是多了好几倍。 独孤延靖自然是千恩万谢,经历了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食物紧缺,他已经懂得了食物的可贵,尤其是难以吃到的肉食,仅仅看上两眼都忍不住满口流涎。 埋锅烧水宰羊,这一系列的活计如行云流水,随行三百人吃十几只羊还是略显不够,但炖上几十口大锅的羊肉汤,就算用羊汤泡着冷馕吃,也是极解馋的。 …… 黄宣得到报信时已经过了午时,当他得知了关于龟兹的一系列消息时,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果说龟兹没有遭到兵祸,那么频频经由河西往长安报信的使者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焉耆被焚一事,独孤延靖派回来的人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因为镇将叛乱而至。、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在此之前黄宣预测了各种可能,独独没料到,铁门关只是个匪夷所思的开始,龟兹成了一团批朔迷离的黑雾,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真是说不好了。 此时黄宣恨不得插翅飞到铁门关去,仔仔细细的了解关于龟兹和焉耆的前前后后之因由。然则,他看了一眼携家带口的突厥老幼妇孺,便知道自己在明日午时之前是绝难抵达铁门关的。 这些突厥人本就是定居在焉耆附近的大唐百姓,得知了黄宣所部并无恶意之后,便恳求黄宣不要抛弃他们。实在没有办法,黄宣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帮助他们寻找合适的定居之所。 如果独孤延靖带回来的消息属实,将这些突厥老幼安置在铁门关附近也算是个不出的归宿。 为此,黄宣特地召集了突厥人中数名德高望重的长者,告知他们铁门关的情形,并请他们放心,很快他们的族人就会过上和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岂料,那几名突厥长者闻听此言之后纷纷大摇其头,表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黄轩的话,甚至有急脾气的直接指责黄宣在欺骗他们。 弄的黄宣也很是无奈,他只得两手一摊。 “这是我的部将亲自去打探后带回来的消息,岂能有假呢?” 双方沟通了好一阵,突厥长者们依旧执意不相信,并警告黄宣: “将军,焉耆被烧毁成了废墟,铁门关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可能幸免呢?如果将军执意打算去铁门关,请务必做好厮杀的准备!占据铁门关的人并不好惹!” 这句话正好触动了黄宣内心深处的担忧,一切发生的过于匪夷所思,后得到的消息与从前得到的消息又截然相反,在没有任何事实的依据下,他只能像赌博押大小一样,凭空揣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然则,不管结果和真相如何,黄宣都必要要去铁门关的,不论龟兹是否遭到了兵祸,他都要带着麾下五千沙州军抵达龟兹,只有如此才算功德圆满的完成了人物,不管对远在长安的秦大夫,还是河西节度副使周泌,都有了一个合适的交代。 更出乎黄宣意料的是,这些突厥人的长者在得知他要赶去铁门关的坚决态度之后,竟一致表示,愿意跟随沙州军一同赶赴铁门关,如果需要厮杀打仗,但凡能拿得动武器的人也都会与沙州军共同作战。 一时之间,黄宣又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些突厥人了,他们本来所流露出的本性是贪生怕死,可一瞬间又表现的英勇起来。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黄宣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些突厥人对*并无恶意,甚至还很依赖和信任,这也许就是能够解释他们冒着死亡的危险愿意与之并肩作战的原因。 大军缓慢行至天黑时,黄宣终于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因为按照他和独孤延靖的约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回信使与之报讯。可从午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居然再没有一个信使过来。 这已经难以用意外和失误来解释了,也许最合适的解释就是独孤延靖遭遇了危险,已经无暇抑或是无法派回信使。 有鉴于此,黄宣临时决定,吃过晚饭以后全军不再扎营休息,连夜赶赴铁门关。他生怕耽搁了一夜的时间之后,还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意外。 突厥老幼走的慢,也顾不得等他们,只让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能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另寻出路也可以。 黄宣心里明镜一般,突厥老幼跟随自己不过是图个安稳,现在很可能面临危险,又何必强逼他们去与自己一同面对呢? 简单的与突厥长者交流了一番,黄宣自问将自己的意图表达的很清楚了,便上马催促着大队人马向西行军。 距离铁门关十里左右时,终于遇见了一队沙州军的骑兵,他们躲藏在一座小山背对大路上坡地处,但还是被探马发现了。 火把映照的四周通明瓦亮,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骑兵军卒,黄勋只觉得一颗心似乎在迅速下跌,跌入了万丈深渊! 第一千三十一章:攻打铁门关 狼狈不堪的骑兵们见到了黄宣,一个个涕泣不已。 黄宣看的心焦,便厉声喝问: “都是七尺男儿,哭甚?说,究竟怎么了?” 其中一个口齿还算利索的骑兵断断续续讲清楚了他们的遭遇。原来,独孤延靖与三百骑兵在铁门关外安营休息时,铁门关内的守军忽然发动了突袭,他们猝不及防死伤大半,逃散者十中不足其二三。 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以后,一直揪心的黄宣反而平静了,既然已经知道铁门关内果然驻守着心怀叵测之人,那就有了摆在明面上的敌人,总比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要强上百倍。 “独孤长史何在?” 独孤长史自然是指独孤延靖,独孤延靖在沙州军为长史,算得上黄宣的臂膀,如果没了此人倒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却听那骑兵继续涕泣着: “营寨遇袭时,俺们就和独孤长史失散了,到现在也不知道长史的死活!” 黄宣又问道: “你们在山坡背阳处藏了多久?” “总有半日半夜功夫了!” 这个回答让黄宣心中一沉,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独孤延靖的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否则他但凡突出重围,也不可能一直不与大队人马取得联系。 “你们对铁门关内的情形了解多少?” “俺们,俺们喝了羊汤,根本,根本就没进去过铁门关……” 黄宣身后的一名旅率被气的跳脚直骂: “蠢货,一群蠢货,难道就只知道吃,不能进关城内打探一下情况吗?” 黄宣叹了口气,说道: “这也不愿他们,应该是独孤延靖严格遵守了纪律守则,否则他们若进入关城过夜,恐怕一个都逃不出来,到那时,你我没准也会被如法炮制!” 闻言,旅率愣愣的跺了下脚。 “城内贼子究竟是何人?该杀!” 说到底,沙州军三分之二都是贵戚子弟,地位虽然跌入泥潭,可脾气却不会在一朝一夕内改变。这个旅率就是贵戚出身,说话时自然也是口无遮拦。 黄宣看着那几名骑兵,问道: “你们现在还记得由此地通往铁门关的道路情况吗?” 十几个骑兵们一齐点头。 “记得,记得!” 思忖了一阵,黄宣还是摇了摇头。 “铁门关内的守军不是一般山贼马匪,应该与安西军有着极深的渊源,咱们现在距离铁门关已经不足十里,一定已经在他们的侦查范围之内,没准此时就已经出于监视之下,偷袭已经不可能!” 这句话虽是有些自言自语的成份,但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听得明白,黄宣居然要强攻铁门关! 铁门关虽然是西域的一座小小关城,规模和中原的各大险关要隘没法比拟,但终究是武备严密的关城,控扼着龟兹通往焉耆的要道,仅凭这四千多人就想破城,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过,黄宣在沙州军内有绝对的威信,不论河西军的两人还是三千刑徒,都认可了他的决定。 天将放亮时,黄宣率领着疲惫不堪的沙州军抵达了铁门关外。 意料之内的,铁门关关城城门紧闭,城头上的*战旗迎风招展,可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刺眼和讽刺。 虽然没看到铁门关内的贼人刀枪相见,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黄宣依旧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此时在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就是在这种平静下,隐藏着重重危险。 当然,黄宣绝对不会傻到仅以四千余人就冲上去硬碰硬,以铁门关的规模,城内就算驻扎两三千人也绰绰有余,且不说城内是否有这些人,就算仅有三五百人都可以凭借着坚城将四千余沙州军耗得元气大伤。 “拍几个人去喊话,看看城内如何回应!” 很快,几个嗓门大的军卒便被派到了前面,向关城内喊话。 “关城里的人听着,让你们的主将出来对话,若积极配合一切都好商量,否则……” 话还没喊完,城上便以一阵箭雨回应,其中一名军卒躲闪不及,还被箭矢擦伤了手臂。 见状如此,黄宣赶紧命人将那几个大嗓门的军卒叫了回来,这个时候最损失不起的就是人。现在的沙州军满打满算都不到五千人了,绝不能在铁门关下做无谓的牺牲。 箭雨逼退了喊话的沙州军军卒以后,城上也开始了对城下的喊话。 “城下的人听好了,赶紧夹着尾巴滚蛋,或许还能逃得一命,否则那三百骑兵就是尔等的下场!” 竟是威胁沙州军赶紧离开。 沙州军诸将士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气的要大干一场。虽然从前他们都是刑徒,并无多少凝聚力,可毕竟数月以来经历数千里路途,磕磕绊绊的走到现在,他们之间早就在隐隐之间就建立了一种不易为人察觉的关系。 黄宣在神武军中身经百战,早就不是出上战场的雏儿了,自然不会惧怕这没有人和威慑力的恐吓。 “退到三里外安营,造饭休息!” 这道命令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众人都以为一场恶仗就在眼前,谁想到居然要安营造饭了。 直到此时,众将士才觉得饥肠辘辘,再加上整整一夜未睡急行军,早就疲惫不堪,休息也是他们所愿。 过了午时以后,突厥部的族人居然追了上来,大致有三五百左右。为首的依然是那日与黄宣交涉的长者。 “经过部落族人的一致商议,决定助将军平乱,只希望将军来日平定安西以后,一定要善待我们的族人!” 这个情况倒是意外之喜,与此同时也令黄宣改变了对突厥人的固有看法。在朝野的各类宣传与风言风语中突厥人向来都是以反面形象示人,如今看来,真实情况与之似乎有着不小的出入,能够雪中送炭的人,不管是存着什么理由,都是值得人尊重的。 于是乎,黄宣罕有的袒露右臂,向天立誓,只要他还活着,力所能及之内,一定善待这一部突厥人。 得了这个保证以后,突厥长者心下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直言道: “铁门关内的守军不到千人,如果将军能够袭破关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定能将他们尽数杀死!” 突厥长者提出的这个建议当即就遭到了黄宣身边军将的嘲讽。 “攻破关城如果这么容易,还要关城何用?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说不是,攻城向来都是成百上千的死人,说的轻巧,不如做个示范给俺们看看……” 好在这些突厥人不通汉话,并不能准确理解这些人的意思,就算通报他们的表情和语气意识到什么,也仅仅是猜测而已。黄宣是懂得突厥语的,便对突厥长者说道: “今夜攻城,你得族人勇士们白日间好好休息,随时准备入城厮杀!” “入城?” 突厥长者也是一愣,他的建议只是一种说法,重点在于说明关城内人马并不多。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唐人将军居然当真要强攻关城,而且还是夜间强攻! “不可,不可,关城城墙高大,就算被将军攻了下来,对将军也是得不偿失的……” 对此,黄宣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似乎很有把握一样。 按照突厥人的情报,城内既然不到一千人,他们就断然不会出城偷袭,这倒让沙州军可以安安稳稳的休息。不过,黄宣还是不敢轻举大意,布置了一千人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其余三千余人悉数休息,养精蓄锐。 在此期间,黄宣并没有闲着,而是带着百余骑兵随从沿着铁门关关城附近游走,查勘地形。这一举动不但沙州军内部不明所以,就连关内的贼人都看得一头雾水。 其间,黄宣还不时下马来,蹲下身子用横刀抠了抠脚下的泥土。这里的土质异于关中,但也绝不是沙地那般松软。临近日落时,他终于带着随从们返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的第一件事,便是挑选膂力过人的军卒,大致有一千人,分成了五队,分别抵达了距离关城一箭之地以外的地方。 “挖,外一条通向城底下的地道!” 挖地道,这也是攻城时惯用的手段,不过对方城防严密,怎么可能乖乖的等着沙州军将地道挖穿呢? “测算好距离,挖到城下即止!” 直到此时此刻,黄宣才将三大车秘密武器拿了出来,掀开掩盖上面厚厚的油纸,里面露出了黑漆漆粉块状东西,有见识的人当即便认出了此为何物。 “*?” 黄宣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的确是*。在张掖时,他在接受了周泌的临危之命,却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到张掖武库中任意挑选武器。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在武库内发现了*。 *这种东西在神武军大举推广之前,仅仅是道人方士的炼丹副产品,装神弄鬼时可以拿出来用用。直到神武军的火器闻名天下之后,各大边镇都有样学样的囤积了不少*,以待不时之需。 黄宣二话不说就提出来,将所有的*都打包装车,一并带走,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一千三十二章:牛刀初小试 从一箭之地开挖,挖到城墙下面,一二百人轮流不停的干活,至少也得半夜的功夫。黄宣干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年神武军在河东与河南挖洞炸城时早就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并且在组建预备学堂时又将这些零散的经验汇总到一起,甚至连各项情况的具体数据都统计的十分详细,就算有不确定的细节,预备学堂的教官们也都在城郊开阔地做了许多实验,以得到第一手的数据。 黄宣于被征调之前,一直在预备学堂中充任教官,此时此刻以往的诸多经验就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是担心,他们这么做真的能在一夜之间攻陷铁门关吗? 挖地道进城这种事只适用于突袭,一旦被发现,人家只须派少量的军卒守住出口便万事大吉了。可是,黄宣不但安排了上千人挖地道,还布置了两千余人在距离铁门关一箭之地外列阵待战。绵延的火把竟延伸到数里以外,远远的于黑暗中看去,声势竟颇为骇人。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攻心战术,多数的火把都是*在地上的,为的只是达到一种虚张声势的效果。铁门关内的贼人如果不亲自到近前查看,是绝难发现的。 一面秘密的挖掘地道,另一面又大张旗鼓的虚张声势,本该秘密行事的却又大摇大摆的拉开架势,难道还怕铁门关内的贼人们发现不了地道吗?况且,铁门关内的贼人十有七八是安西叛卒,有着十分丰富的作战经验,便有更大的几率发现沙州军挖掘地道的行为。 黄宣做事很少向部下们解释,他只须部下们依军令行事,一切便会顺利的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正当如火如荼之际,探马急急来报: “找到独孤长史了!” “太好了!” 黄宣兴奋的嚷了一声之后,又问道: “独孤长史可曾受伤?” 探马答道: “身上的伤不少,应该还不致命!” 仅此判断,独孤延靖的伤应该不轻,但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还有恢复的可能。不过,黄宣并没有回去看望独孤延靖,而是命人传令,好生照料他,要全力以赴的救治,务必使其尽快恢复健康。 之所以不回去,是因为阵前的形势更需要黄宣,按照此前的预估,再有一到两个时辰就会将地道挖掘到城下的指定位置,在这个当口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不过,就算同样是两百人一组的挖掘地道,进度也同样有先有后,其中靠近北面的一组竟然比预期中提前了半个时辰挖到指定位置,经过反复的测量以后,确定无误以后,黄宣下令将*倒进事先准备好的超大号木箱中。 这种木箱长近一丈,宽有两尺三寸,高不足五尺,之所以做成这种长条形,也是出于挖掘地道难度的考虑,木箱的宽度每增加一尺,地道的宽度就要相应的扩大一尺半,必须得留出足够的余量,可以将木箱经由地道抬到指定位置。而地道扩了一尺半,所耗费的工时也会大大增加,因而综合各方面的因素之下,才有了这种尺寸的箱子。 名为失毕的突厥长者也在一旁观战,他是黄宣特地邀请来的,此战的目的更是使这些心神散乱的突厥人增强对*的信心。 失毕看的莫名其妙,早在四十年前他也是突厥部族中数得上的勇士,与草原诸部、吐蕃人包括*都打过仗。独独向黄宣这种攻城的法子却甚为罕见。 他虽然已经年迈古稀,可性子依旧十分直爽,便毫不讳言的问道: “将军既然试图以挖掘地道之法破城,便应该安安静静的尽可能不被发现,因何又这么声势浩大的派了两三千人在那里示威呢?” 其实,这个疑问也是绝大多数军将的疑问,用这种矛盾的战术攻城,还真是头一遭见过。 黄宣在谜底解开之前仍旧卖着关子,也不详细解释,只是告诉失毕: “这么做必有其意义,稍待片刻,自然便会知晓其中的因由所在!” 黄宣说的很轻松,以至于失毕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难道是自己多年未曾再上战场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战术了?不过,几经思考之下,失毕还是想不透其中的关键因由,心中不免有几分失望,这个年轻的唐人将军显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睿智,他今夜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愚蠢的。 该提醒的都已经提醒了,唐人将军不肯听劝告,那就只能等他碰了钉子再说。像这种攻城的办法就算遭遇到失败,死伤也不会过甚,大不了明日等他挫了锐气以后再好好的出谋划策也是不迟的。 在失毕看来,*这些年的将军已经大不如前,很难再出现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那样的名将了,从这个自负又有几分愚蠢的年轻唐将身上便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失毕也在担心,将全族老幼的生死都托付在这个年轻的唐将身上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只可惜,他别无办法,再更强更多的*进入西域以前,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黄宣当然不知道身边的突厥老人正在暗暗腹诽自己,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炸成的行动上。 提前将装满了*的长条木箱抬入地道,一点一点的挪到指定的位置。两条手指粗细的火绳从长条木箱处被引出了地道口,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止火绳意外熄灭,多一根火绳便等于多一道保险。 这是一次试爆,最终目的是检验当前的*装量是否足够将铁门关的夯土城墙炸塌。又是小半个时辰的准备之后,一切终于就绪。其它地道不论是否挖掘完毕,其中的军卒悉数奉命撤了出来,这是防止爆炸震榻了地道,将负责挖掘的军卒掩埋在低下。 两根火绳被火把引燃,绳端咝咝的冒着火星,慢悠悠的向地道内部燃烧过去。 突厥长者失毕对于眼前的一切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将一些黑乎乎的粉块捣碎了装进木箱里,然后又将这个木箱拖进地道,直到两根手指粗细的绳子被点着,向地道内烧去,他依旧不明白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经过了一阵“漫长”的等待,失毕忽然发觉脚下轻微的颤动了一下,紧接着这种颤动愈发猛烈,闷雷一样的声音似乎从地下传了过来。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边的黑暗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试图看清楚远处发生了什么,但却一无所获。不过,依稀可以听到从远传来了时断时续的惨嚎和咒骂声。 一定发生了什么,那闷雷一样的声音或许就是在地道里发出来的。 黄宣不理会失毕内心的疑惑和惊讶,一面命人查看其余各地道的受损情况,一面用临时打造出的简易石砲投掷出数枚火霹雳。火霹雳是用火油等易燃物制成,虽然从河西到安西的材料有限,但还是制作成了一些。 火霹雳落在关城城墙附近便立即燃起了熊熊的火舌。火光一起,黑暗立刻被驱散,铁门关的城墙登时在映照下显露了出来,失毕还来不及为这种凭空起火的怪东西惊奇,便赫然发现原本完好的铁门关城墙竟然有一处坍塌了。 至此,失毕终于明白了此前所见的一切,并非那年轻的唐将愚蠢,而是自己的见识已经远远的落伍了,他的胸膛里发出了沉闷的叹息声。 经过清点之后,同时挖掘的地道只有一条靠近爆炸点的塌了一块,看情形是用不上了,其他的一切完好。 在火霹雳的火油等易燃物燃烧完之前,沙州军的探马尽可能的观察着城上的反应,他们显然没有出城反击的迹象,而是在第一时间对坍塌受损的那一小段城墙进行修补。一排排的木架子被抬到了上面,用来当做抵挡步卒的障碍物。 能够这么快的反应过来,并娴熟的处置坍塌的城墙,足以见得城内是有着相当经验的军卒。 黄宣静静的等着,等着其它几条地道准备完毕,一齐爆炸所产生的效果远将非这次试爆可及,一旦爆炸成功,便是铁门关内贼人的死期了。 “传令,列阵步骑做好准备,一旦爆炸成功便是攻城之时!” 军令以极快的速度传了下去,等待半夜的将士们早就急不可耐,刚才的一幕已经解释了所有,士气也在那一刻空前的高涨。 非但如此,各队的队正还不忘为本队的军卒鼓着气。 “城内贼人不满千,只要城墙塌了,诸君冲进去就是砍瓜切菜……” 其间,关城内派出了一些探马,但很快就被负责警戒的沙州军驱赶了回去,城墙上试图以箭矢掩护,奈何天黑如墨,其作用微乎其微。 小半个时辰之后,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所有的准备皆已就绪,随着一声尖利而又长长的鸣笛,十几根火绳同时被点燃,咝咝的冒着火星在黑暗中缓缓的前进着…… 第一千三十三章:阴云仍密布 轰隆隆! 此起彼伏的闷响与震颤的大地就像天神的启示一般,铁门关在瑟瑟的抖着,大片大片的城墙随之垮塌,随着战鼓与号角的声声高涨,早就急不可耐的沙州军呜嗷着冲了上去。 天边的太阳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冉冉升起,为苍茫的大地扑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数千沙州军将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沿着垮塌的土堆登上了城墙。他们在关城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有半数以上的守军被垮塌的土方埋在了下面,侥幸活下来的也早就被吓破了胆,夺路而逃。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骇人场面,就算再勇敢的人也会为之胆寒,更何况许多人并不单纯的认为城墙在隆隆闷响之后的垮塌是人力所为,一定有鬼神之力在看不见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沙州军登上了铁门关关城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抵抗,按照计划,最先上城的将士还是夺取了城门,并将 城门四敞大开,聚集在城外的军卒也呼喝着一拥而入,接下来就是几乎一边倒的屠杀,凡是拿着武器敢于抵挡在沙州军面前的人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击杀。 这种“屠杀”持续了半个上午,在午时之前,铁门关城内的街道已经被基本肃清,黄宣便带着百余随从进入了关城。 进关的第一件事,他便提审了被抓获的俘虏,其中一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是特别关注的对象,在独孤延靖的口中,正是这个姓房的家伙暗算了他们,并因为此人而损失了百余条性命。 黄宣打量了几眼那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看样子此人颇有些读书人的气质,也算得上马军,下马文,只可惜,为甚要参与针对朝廷的叛乱呢? “你就是房兴?” “正是!” “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是在造反,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 才问出了这句话,黄宣就后悔了,这么不疼不痒的话有什么用呢?房兴这种人只要参与造反那就是铁了心,岂是几句话就能吓到的?果不其然,房兴冷笑了数声,情绪也不甚激动,只有些无奈的说道: “历来都是成王败寇,房某既然成了败军之将落在你的手中,便听凭处置,也休再多言,从房某的口中一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语气虽然平淡,可其中却透着异于常人的坚定。对这种人,黄宣自问也没有办法令其就范,若是用刑也并非不可,但他历来敬重这种有担当的人,用刑也仅仅是平白的侮辱了壮士,除此之外或许便一无所获。 不过,黄宣也无意处死房兴,他决定将此人押回长安,交由朝廷处置,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也未可知。 清点了铁门关内被俘的叛卒,大致有数百人,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具尸体,这就是铁门关内的全部人马。 生俘的叛卒算不得什么,令黄宣大喜过望的是,铁门关内居然囤积着足够数万人撑持三五月之久的粮食,而对于只有五千人的沙州军而言,便是一个吃一年也吃不完的天文数字。 独孤延靖的外伤很多,但都是些皮外伤,经过伤医的细心诊治包扎以后,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在军榻上多躺,便强撑着来见黄宣。 在他的脑子里一直有着诸多疑问,焉耆被焚毁,铁门关遇袭,包括那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都透着种种怪异。 “若说安西军的胡人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君父也实属正常,他们从小便是在草原上厮杀惯了,投靠大唐也是择强而依,但像房兴却绝非此类人,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他谋叛与朝廷?” 黄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尝试着猜测: “莫非有人拿捏住了他的软处?” 独孤延靖断然摇头。 “以房兴此人,绝不至于如此,就算有人以其父母相要挟,怕也未必会谋叛朝廷,究其根源,还是在隐秘处有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说着话,独孤延靖脚下一空,差点失去了平衡,多亏黄宣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倒。 独孤延靖站稳了身形,有些无奈的苦笑着。 “我这身体挨了那么多刀都不曾有一刀致命,这是老天的眷顾,本来没什么好怨的,可在这最紧关节要的时刻,又是我最无法接受的!”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双手隐隐用着力,似乎不甘心被伤痛束缚住了身体。黄宣赶紧拦住了这有些愚蠢的举动。 “皮外伤好得快,十天半月便可恢复大半,再上战场也不是难事,如果在受伤之初伤口反复崩裂,就容易导致迁延不愈,到那时才要命呢!” 黄宣不是吓唬他,他在神武军中与安禄山、史思明叛军厮杀多年,有着无数的阵战经验,也有着数不清的受伤经历。几乎每一次受伤都不比独孤延靖这次更轻,但总是比预想中更早的恢复。但有那些对伤病不适应的,频频因为过度用力而迸裂了伤口,久而久之反复之下,伤口居然大半年都没有痊愈。 见黄宣说的郑重严肃,独孤延靖果然不敢在随便用力,他当然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 黄宣又趁热打铁。 “养伤最好的方式就是卧床,避免行动不慎而撕裂了伤口,总得伤口初步愈合之后在出来……” 正说话间,黄宣远远的便瞧见了急吼吼而来的突厥长者失毕。他低声对独孤延靖道: “此人是那支突厥残部的首领,名为失毕,看样子也是有些出身的人物,说不定当年也是草原上翅诧风云的人物!” 独孤延靖的脸上又浮现起了贵戚子弟独有的骄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突厥人既然受天命横行草原,那么也就有盛极而衰的一天,突厥作鸟兽散之后,覆巢下又怎么能有完卵呢?失毕如果真是贵族之后,能平安的活到现在,也是他的福分了!” 他的话语里更多的透着一种莫名的悲悯,看起来好像是在悲悯突厥老者身后的悲催往事,倒不如说是在自伤身世。 失毕走的很快,黄宣与独孤延靖也就说了两三句话,他便来到了二人面前。 “我的族人又联系到了一些在战乱中失散的部落,上马控弦之士至少也有千人,不知将军可愿意收留?” 这个结果出乎黄宣所料,他以为失毕此来或许是要为他的族人要一些粮食,想不到竟是带来了上千精兵。 突厥人全民皆兵,所有的男丁,闲时放牧,战时打仗,这一部突厥人能有一千战兵,算上老幼妇孺其规模至少也得五六千人。 如果在攻克铁门关之前,黄宣一定会犹豫,不是他不想要这些可以上马控弦的甲士,而是他没有这么多粮食供给。 现在的情形又大不相同了,铁门关内囤积着的粮食就算一万人也能供应大半年左右,这边是他的底气。 有了底气,黄宣最担心的还是龟兹。他在房兴的口中没能榨出有用的消息,余者俘虏大多是字都不识一个的本地兵,其中绝大多数要么是一两代人都是居住在安西的刑徒,要么便压根出身于本地的杂胡,对于房兴背后的人也都知之不详,唯一算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房兴的背后的确有一伙神秘的人马,看起来都是精锐,至于人马的具体数目又知之不详了。 夺得铁门关以后,黄宣并不打算倾巢离开,至少也得留下五百人来把守,毕竟关内还囤积着意外得到的大批粮食。但是,也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昨夜的炸城为了稳妥,在多点同时引爆*,因而关城的东面受损也极为严重,就算修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不过,修复也有快和慢的法子,慢工出细活的道理谁都知道,可黄宣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所以就得用最快的方法达成可以接受的修复效果。 贵戚出身的三千刑徒从前都是些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虽然机缘之下被编入 了边军,但骨子里还是那些纨绔,身上并没有一技之长可以凭借。反倒是由河西补充的两千人中有很多从前都是木工和泥瓦匠,便有人提出来可以用木头在垮塌关墙的废墟上打造作骨架,然后以灰泥填满缝隙。 黄宣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命人先尝试着做个样子,只要强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便以此做权宜之计。 大约一个下午,在垮塌的城墙废墟上便有一小段木骨泥皮的城墙拔地而起,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远远看去,几乎可以假乱真。 一名工匠出身的队正跟在黄宣身后反复的介绍着: “这种修复方法虽然快,但比不得夯土筑墙,时间稍久一点,便会有朽烂的危险,还有,假如攻城贼兵以冲车冲撞,也极有可能将城墙撞坏……” 对于黄宣而言,只要这种浮皮潦草的修复能够坚持个一年半载就算胜利,至于往后如何重新修复,那时朝廷的事情,他现在只想着怎么能最大限度的保证铁门关内粮食的安全。 “按照这个进度,最快几日可以修复?” “至少也要七日光景……” 第一千三十四章:遭遇遣唐使 一场细细的春雨连绵了三日三夜,关中大地变得湿漉漉、油汪汪,这都昭示着今年终于不会是大旱。一支车队自东向西沿着泥泞的官道向长安而来,扈从的马队骑兵都披着遮雨的斗笠,但连天的水汽早就浸透了他们所有的衣衫。 马车内,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锦袍男人皱眉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在狭窄的车厢里坐久了,这种感觉比上刑还难受。 “严君,再有十里便到了长安,是否现在城外的驿站歇息一夜再进城?” 马车外传来的骑兵的征询之声。之所以称其为严君,是因为他的秩级并未确定,严格来说此时的他并不算朝廷官员。严庄长吁了口气,自打车队进入潼关以后,就是连天的细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才一两天功夫便觉得车内外,浑身上下无一处干爽地方,潮湿和微寒让人并不舒服。 不过,严庄也很清楚,这种连绵的细雨,一下就是几天,对于马上就要播种的关中而言,确确实实比油还珍贵。经历了连续四年的大旱以后,关中大地终于要有个丰收之年了 这是不是昭示了什么呢?儒家提倡天人感应,天子无道会惹来上天的震怒而施加灾祸于人间,反之如果上位者有德,上天也会感念其德行为人间降下福祉。 去岁,秦晋带领着神武军杀回了长安,除了赶走了为祸一时的吐蕃人以外 ,更控制了李亨父子,成为把持朝廷的第一权臣。这场春雨对于刚刚掌权的秦晋而言,实在是一场及时雨啊。 “严君,严君?今日是否在驿站投宿?” 车厢外的护兵得不到回应,一连唤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不,进城去,到城里住下,如果时间还赶得及!” “时间赶得及,不过要加快些速度,严君在车内会感觉颠簸!” “无妨,走吧!” 严庄这一路上颠簸了上千里,自然也不差最后这十里地,急着到长安去,也好嗅一嗅城里的气息究竟如何。 正思忖间,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出于多年的死生经历,严庄陡得紧张起来,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是在神武军控制的关中腹地,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距离,怎么会有兵祸发生呢? “外面发生了何事?” 他虽然不是朝廷有秩级的官吏,但在神武军中的地位仍旧比较特殊,作为秦晋特地关照过人,得到了比较好的照顾。 “几个乞丐,拦路乞讨食!” 严庄应了一声,交代护兵们分发一些食物,将乞丐打发走,眼看着就到长安了,他还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马车停下来以后,过了一刻钟都不曾重新起行,他耐不住性子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斜斜的细雨打在身上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这场雨刚刚开始,对于人而言也算的惬意。可连续几日夜的不停,让人从里到外都倍感潮湿难耐。 严庄舒展了一下手脚,并不打算走上前去查看护兵们如何打发走乞丐,而是远远的望了几眼。护兵和乞丐交涉的声音也时高时低,有一两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登时便引得他竖起了耳朵。 客卿,遣唐使之类的字眼显然不是乞丐能够知道的, 念及此,严庄脚下加快了速度,向那几个乞丐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却见他们与寻常乞丐并不相似,并无卑躬屈膝之意,眉宇间反而还与关中河南的居民有着不小的差异。 其中一个身量矮胖的大胡子还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显然不是汉人。 “你们是遣唐使?” 矮胖大胡子见严庄的举止气度便知道不是寻常人,虽然穿着普通的锦袍,并无官员肤色,可能够驱使骑兵的,绝非一般人。 “禀明公,下走乃遣唐使藤原清河!” 严庄心下了然,原来是倭国人。唐朝在开元天宝年间,国势达到极盛,非但陆上的番邦,就算海外四夷也纷纷遣使到长安来。倭国就是个极为热衷长安文化的过度,据说是个很小的岛国,陆上面积加起来怕也只相当于几个郡的规模。 在藤原清河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看起来这群衣衫褴褛的遣唐使似乎以此人为首。 严庄的目光刚刚落到那清瘦之人身上,便立即得到了回应。只见那清瘦之人赶紧拉住了矮胖的藤原清河,上前一揖到地。 “遣唐使、客卿阿倍仲麻吕,拜见明公!” 明公只是对上位者的一种笼统叫法,在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的时候,如此称呼既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也不会得罪人。 严庄有种感觉,这个自称阿倍仲麻吕的人很聪明,但不知他么又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地步的,无论遣唐使抑或客卿,都会得到朝廷极高规格的接待,依照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他马上便恍然,关中从天宝十五年和至德三年遭受了两次兵祸,别说遣唐使,就算贵戚宗室之家也是历劫无数的。 “贵使从何处来,欲望何处去啊?” 阿倍仲麻吕叹了口气,显得很是伤感。 “下走自天宝十四载辞别天子欲返回母国,不想在海上遭遇大风浪,竟被吹到了安南之南的海岸上,满船百余人被当地土人杀得大半,我等历尽千难万险,重新回到关中时,也仅剩下了这十几个人……” 说话间,他身陷的眼窝里已经溢满了眼泪,这的确是个令人难过的故事。严庄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只在嘴上安慰了几句,便继续问着问题。 “贵国距离辽东或山东很近,贵使为何会被大风浪吹到安南去呢?” 严庄也算是知晓地理的人,无论从辽东或者山东乘船,都不可能被吹到安南去,如果这个叫阿倍仲麻吕的人无法解释清楚,那么谎言背后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细雨淅淅沥沥的逐渐有些大了,严庄烦躁的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阿倍仲麻吕的回答也很从容,让他找不到一丝破绽。 “我等取道扬州,邀请了延光寺的鉴真法师一同东渡……” 鉴真法师的名号但凡有心向佛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严庄向佛更多过于向儒,便失声道: “如此说鉴真法师也,也已经罹难了?” “不……” 阿倍仲麻吕摇了摇头,有些哽咽的答道: “在扬州出海时,共有三条大海船,鉴真法师并未与下走同船,遇到大风浪时,下走的船与另外两条船失去了联络,鉴真法师自有佛祖庇护,此时定已经安然抵达了……” 在严庄看来,这显然是阿倍仲麻吕一厢情愿的想法,海上不比陆地,一旦遇到了大风浪,无论多大的海船,都只会像浮萍树叶一样根本就很难有幸免的可能。 在了解了这几个落难的遣唐使底细之后,严庄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便让胡兵善待他们,分给他们几匹马,也让他们省省脚力,毕竟还有不足十里便到长安了。 安排妥当之后,阿倍仲麻吕并没有离开,而是有些局促的站在严庄面前。 严庄觉得有异,便问道: “贵使还有要事?” 阿倍仲麻吕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好半晌才涨红着脸道: “明公可否为藤原提供一辆马车?他的脚底板已经烂透了……” “原来是这事,好说,就让他到我的车上去吧,正好一个人也是无聊的紧,贵使不妨也同车吧……” 很明显,在阿倍仲麻吕的认知中,严庄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大方,一时间如释重负。 “多谢明公关照,下走感激不尽!” 严庄倒觉得此人也算直爽,并不虚伪做作,如果换了汉人,怕是明明想要还得故作矜持的推辞一番,直到对方屡屡相邀,才会做出盛情难却的模样“勉为其难”。 严庄笑道: “举手之劳,走,贵使与某同车说话去!” 狭窄的车厢里坐进了三个人,立时就显得拥挤不堪,甚至相互间可以感觉到呼吸而带出的风与气味。严庄率先干笑了一阵,问道: “贵使抵达长安以后可有打算啊?” 阿倍仲麻吕有些黯然。 “此次出海遇险也许是上天的启示,下走已经做好了老死长安的准备!” 这时,严庄才注意到,那个矮胖的藤原清河果然赤着双脚,就算沾满了污泥,也依稀可见其脚上溃烂的创口。 “风浪不过是巧合,贵使也不必灰心,总有机会回去的!” 落叶归根在中原大地早就根深蒂固,心同此理,严庄自然也觉得让这个遣唐使客死他乡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便随口安慰了一句。 原本很是容易激动的藤原清河居然自打上了车之后就不再说一句话,严庄暗想,这人一定是得了那个请受遣唐使的叮嘱,否则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 “天下战乱并未止息,朝廷也在用人之际,如果贵使肯留下来,必定会得到朝廷的重用,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呢,就算无法返回故土,能够青史留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一千三十五章:严庄表心迹 “明公所言,实我所愿也!” 阿倍仲麻吕笑的有些苦涩,但口中还是附和了严庄的话,不过在严庄看来,这也许并非是口是心非的逢迎,而是他确确实实在归家无望之下做出的无奈的决定。 “贵使不必悲观,而今百废待举,正是我辈一展所长的时候,何不乘此机会追求功名利禄呢?” 忽然,严庄发现自己说的多了,他自身尚且不能对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又如何劝说别人呢?于是乎, 他很快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一句话。顿时,狭窄的车厢内气氛略显尴尬。 车马急赶路,严庄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长安。长安的城防对于他们这种明显的外来者还是很严格的,所有人不论身份地位,必须一律下车接受盘查。严庄在车旁舒展了一下手脚,也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两位倭国遣唐使的身上的确狼狈,味道也很不好闻。 上一次来长安,还是十年前,严庄回想起这十年间的身份骤变,不禁感慨连连。安禄山的宰相固然权倾朝野,可好景南长远,安禄山得了重病,下肢溃烂,眼睛瞎掉,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敢于造反的边将节帅才在自我禁锢中失去了一切权柄,终至被儿子和宦官勾结之下而惨死。 现在唯有投靠秦晋才是出路,因而在起行之前,严庄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一定要向秦晋剖白心迹,表明立场,拥秦代李或许就是他赖以翻身的四字真言。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想,却不能逢人就讲,须知言多必失,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也必须谋定而后动。 “长安,我终于又回来了!” 忽然,一阵带着些许凄惨的呼号让行人纷纷侧目,就连严庄都忍不住望过去,却见阿倍仲麻吕跪在了城门下,郑重一拜。 严庄心道:倭国人就是矫情,任何人历尽劫难都会心有感概,又何必这么惺惺作态呢? 不过,他对阿倍仲麻吕这个倭国人的印象还不错,自然也就可以容忍此人身上的些许矫情。他来到阿倍仲麻吕身侧,此人消瘦的肩膀在有节奏的抖着,显然在激动之下情绪有些难以自持。 “既然已经安然抵达京师,你我便在此别过吧,料想日后也必有相见之日!” 阿倍仲麻吕拱手郑重施礼道: “诚如明公所言……” 骑兵马队在通过了城门吏的检验之后,迅速进入了长安城。长安以日落时的鼓声作为关城门标准,只要鼓声一响,就算他们通过了检验,也只能等到明天天亮才能进城,是以他们急急进了长安也是不想在城外多耽搁一夜。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严庄甚至还没有住进馆驿便在第一时间去拜见了秦晋。 秦晋对严庄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也很符合他对严庄此人一贯评价。像严庄这种人,只善于谋人,而不会谋事,大体上用其搞争权夺利的斗争是一把好手,但如果将其摆在不合适的位置上,就很可能坏事。 “一路舟车劳顿,严相公辛苦!” 本来严庄已经落座,又惊得马上弹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 “不,不,可不敢再称相公,小人乃戴罪之身,若蒙大夫宽恕已经是三生有幸,又何敢再奢望其他呢?” 秦晋满意的点点头,别管这种态度是否出自于严庄的真心,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严庄希望出来做一些事,而不想就此成为一只闲云野鹤。 然则,用人之道在于张弛有度,如果不吊他几日,倒让严庄觉得一切得来的过于容易。 “来一次长安不易,先歇息几日,散散心再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秦某个人可以保证,准定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严庄暗暗有些失望,急着赶来表忠心,却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然则,他也不是个轻易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只规规矩矩的谢道: “承蒙大夫厚爱,小人并无要求!” 从洛阳到长安,经过漫长的几千里,严庄已经想的很清楚,将自己的心态也摆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是以,不论秦晋如何好言抚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态度,看起来眼睛里似乎一直都是波澜不惊。 经历了数年的斗争以后,秦晋也对官场上的这些谋人之人有着明确的认识,城府深那是标配,满口谎言还面不改色同样也是标配。倒不是他瞧不上严庄这种人,只是和这种人打交道须得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对方算计了。 严庄也很识趣,见秦晋对自己的兴趣不大,便起身告退。 “严相公慢一步!” 秦晋忽然叫住了他,严庄的心脏一阵狂跳,以为秦晋还有什么事交代,却见秦晋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天青色的瓷罐递过来。 “这是今岁蜀中送来的新茶,清香回味,口感特异,尝尝鲜!” 秦晋有个嗜好,缝人便喜欢送上一罐清茶,如此数年下来,随着他的地位节节攀升,在权威效应之下模仿清茶之风也一日胜过一日,尤其是在仅仅带领神武军携大胜之威入长安,并掌握了朝局以后,人人更以品尝清茶为荣。 不过,这一罐寻常官吏难求的茶叶却让严庄很是失望,他所希望的是做官任事,于吃喝一道则完全提不起兴趣。 看着严庄略显失落萧索的背影,秦晋展眉一笑,此人早已经入其彀中。 很快,军吏送来了当日由密探搜集整理的情报。其中大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消息,只有一则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倍仲麻吕?” 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原本这些遣唐使是没有资格被记录在密探情报之上的。完全是因为此公与严庄同车而来,而严庄又是反正的叛臣,自然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不过,区区遣唐使而已,秦晋并不甚在意。但他马上又想了起来,此人不正是曾与鉴真一同东渡的那个阿倍仲麻吕吗?可按照史料上的记载,他不是应该在天宝十四载就乘船返回了日本吗?怎么直到至德四载还滞留于长安呢? 秦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现在正好有些时间,不妨便见一见此人。 长安驿馆,阿倍仲麻吕被驿吏推搡着向外撵。 “哪里来的乞丐?既没官凭,也无照身,平白就冒充来使,岂是欺我大唐无人了?” 自打长安陷落与吐蕃人之手后,长安官民的心态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这驿吏,他就对那些番邦外国的来使充满了浓浓的敌意,原因无它,只因他的族人子弟在陷城时十之七八都死在了乱军之中,让他如何能对这些番邦外国的使者有好脸色呢? “我的确是遣唐使,文书官凭在海难中都已经遗失了,礼部尚书与我是知交,不妨请……”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役吏粗暴的打断。 “还礼部尚书?我还说认识当朝相公呢,赶紧滚蛋,否则便召巡城军卒以军法处置!” 此时长安的治安工作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还给了京兆府,但神武军始终没有放松对长安城内的巡查,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扑灭。一次陷城对长安带来的不良影响直至此时也没有完全消除,而且长安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深耕交错之地,就算神武军现在以武力和绝对的威权掌控了朝局,一样会有心怀不满者时时刻刻在暗中窥伺着机会,希冀于一次政变就将整个天都翻过来。 秦晋在长安曾经历过数次政变,也深知政变对于这座帝国中枢的大城而言,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为了防患于未然,严加整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阿倍仲麻吕对现如今长安的情形似乎并不怎么了解,他依然习惯性的认为天子依旧高高在上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与地位。 “大唐皇帝陛下待我也如上宾,你不过是个役吏,这么无礼就不怕被朝廷律令治罪吗?” 驿吏受到质问反而笑了。 “真是笑话,你这乞丐也是胡搅蛮缠,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凭据,驿馆又凭甚收留你呢?至于无礼和治罪之说,不就更是无稽之谈吗?” “我可以为他的身份作证,的确是倭国遣唐使!” 驿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的锦袍中年男人,看气度也是非富即贵。但是,这个锦袍男人并没有仗势压人的意图,反而让仆从客气的递上了证明身份的凭证。 “我与这位遣唐使同路进长安,他们本来与鉴真法师乘船东渡倭国,奈何遇上了海难,虽然九死一生却是命不该绝,还请驿吏高抬贵手如何?” 同时,严庄的仆从又极为隐蔽的将一叠金叶子塞进了驿吏的腰中,驿吏明显的挣扎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此前强硬的态度也登时软化下来。 第一千三十六章:危机露真容 驿吏弯着腰向严庄行礼,然后转向阿倍仲麻吕时又昂起了身子,用一种很是厌恶的语气冷冷说道: “既然有人关照,今日就不刁难你了,你们自称遣唐使,我也权当是真的,但丑话却须说在前面,至多三日,若不能到礼部去补齐了身份凭据,可别怪驿馆公事公办!” 如此,驿吏已经给足了严庄脸面,严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冲着驿吏虚拱一拱手,便道阿倍仲麻吕面前,低声道: “贵使若无事,不妨与我品一品长安城中新近流行的清茶,这可是秦大夫送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驿吏的眉毛挑了挑,看官凭他只以为此人也就是个外来的郡守一级人物,却想不到竟然与秦大夫还有交情。能够得秦大夫赠送一罐清茶,这分量可不轻啊。 由此,驿吏也暗暗上了心,吩咐人一定要对这位锦袍的贵客好生相待,同时也打消了为难那倭国使者的念头。虽然他还是恨透了这些番邦外国之人,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因为刁难番邦使者而开罪了这个贵客,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阿倍仲麻吕虽然对严庄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人家几次三番的施恩解围,总不好拒绝,便恭敬从命。 一壶清茶转瞬间便冲泡而成,一股淡淡的倾向随着氤氲的水汽缭绕上升,引得阿倍仲麻吕口渴连连。当然,这其中更多的不仅仅是口渴,他对这种新颖,简单而又不失本色的冲泡之法大感兴趣。 一盏茶下肚,腹中登时温热宜人,身上的凉气已经被驱散了大半,再喝第二盏时,严庄却从旁嘿嘿的笑了起来。 “贵使,这清茶讲求的小口抿,品味无穷,若是都这般鲸吞牛饮,可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如果换做在朝的官员 ,听到严庄这番略带调侃的话就算不翻脸,也一定记恨于心,而阿倍仲麻吕却爽快一笑,将茶盏顿在案上,歉然道: “明公见谅,下走这一路上无时不饥渴,一碗清茶虽香,此时下肚却只为果腹,若再喝第三晚,便可细细品尝了!” 闻言,严庄大笑。 “贵使直爽人,好,就再喝第三碗!” 不过,很快他们的话题也由清茶转到了时势。 “贵使由南而北,说说南边的情况如何?是否因为中原的叛乱而渐显离心离德呢?” 西南诸夷一直是像块牛皮癣般折磨着朝廷,天宝年间杨国忠曾领兵征讨,却大败而回。现在朝廷乱成了这个模样,想必那些西南夷也早就蠢蠢欲动了吧。 阿倍仲麻吕沉思了一阵,才缓缓道: “安南地方倒还稳定,只是再往北时,有不少郡守会断绝交通,隔绝使者,不知其用意究竟如何!” 严庄不置可否,心中却明镜似的,看来西南诸夷的情形倒还好,阿倍仲麻吕语焉不详的安南向北应该是东南地方,当地的汉人郡守看来已经是一个个蠢蠢欲动,难道都想效仿秦末的南越王赵佗吗?那他们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现在不是秦末,东南、西南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上赵佗。 其实,这些事本不该是他操心的,一个赋闲的降臣,能够善终就已经是幸运了,如果在奢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然则,严庄在潜意识中认为,秦晋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一种试探,先抑后扬是用人的基本手段,只有如此才会让人知道官爵地位得来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更加懂得感恩。 比起朝廷上原本就有的官员,倒是他们这些降臣更没有包袱,不会在天子和储君以及秦晋三者之间摇摆,若想安然便只有站在秦晋身边这一条路。少了那些选择,反而会相对的忠心。 至于这个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严庄只是出于内心的感受在与之交往,相对的就少了许多功利意图。事实上,一个遣唐使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此前在车厢内的那些话也仅仅是安慰而已。 闲谈中,严庄也了解了阿倍仲麻吕等人北上沿途的艰险和不易,能够活着抵达关中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不过,阿倍仲麻吕又说出了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见闻。 原来,阿倍仲麻吕在去岁深秋就已经抵达了关中,倒霉的却是恰逢吐蕃人攻陷了长安,为了躲避战乱,便由陇右而逃往河西,直到今年开春以后才由河西动身返回长安,而就是河西到长安的这段路上,他们遭受了这几年以来最大的危机,几乎因此而丧命,虽然后来总算保住了性命,但随身的财物和官凭却都是没能保住。 “下走在河西时就曾听过风传,河西与安西将要大乱,不知明公可曾听到过?” 不等严庄回答,阿倍仲麻吕又自顾自的说道: “看到关中一片祥和,并无动兵迹象,我也就放心了,大唐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如果仍旧要继续下去,这苦难何时才是个头呢?” 阿倍仲麻吕的话让严庄心下一动,他以自己多年来养成的敏锐嗅觉发现,神武军上下的确是笼罩着一股淡淡的不安,此前一直觉得这是错觉,现在看来并非无因。 严庄压低了声音。 “贵使的意思,安西与河西会发生叛乱?” 阿倍仲麻吕犹豫了再三,还是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听说,听说是废太子到了河西,不少人都打算拥其复位呢……” “这,这……贵使所言可有凭据?” 登时,严庄的面色剧变,整个人也腾地长身而起,不管不顾的大声发问。 阿倍仲麻吕倒被严庄的激动举止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答道: “下走在河西有一位旧识,寄居其间隐约听到了一些传闻,都是传闻,若要证据却是没有,但,但空穴未必无风……” “走随我去见秦大夫!” 话还没说完,严庄一把拉住阿倍仲麻吕的衣袖,百年向外走。 刚出门,两人正好撞上了神武军的两名军吏,他们奉了秦晋之命,来请倭国遣唐使。 至此,那位曾经刁难过阿倍仲麻吕的驿吏心中暗暗庆幸,多亏了没有狠狠的为难此人,否则现在怕是要追悔莫及了。 区区驿吏,就算再仇视番邦外国之人,在权力面前也心甘情愿的低下了头,再与阿倍仲麻吕说话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生怕对方有一点不满意。 阿倍仲麻吕觉得这驿吏对自己前倨后恭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以为忤,反而还与从前一般的低调客气。 坐在秦晋的会客厅中,已经是晚饭光景,一盘盘的羊肉烤饼被端了上来。这里没有那些花式繁多的菜肴,由于神武军厉行节俭,羊肉大兵就算彻头彻尾的大吃一顿了。 实话说,阿倍仲麻吕在逃亡的路上就没怎么吃过饱饭,就算吃了饱饭,也都是粟米野菜,果腹有余却滋味不足。羊肉是新鲜烤好的,外焦里嫩的皮肉仅仅看上一眼就令人垂涎不已,烤饼亦是小麦精磨成粉而做成,比起口感欠佳的粟米饭当然要好吃的多了。 阿倍仲麻吕甩开了腮帮子左右开弓,一手大饼,一手羊肉,连续吃了八张大饼,才算给空空的肚腹打了个底。 秦晋也是惊异于阿倍仲麻吕的饭量,但他并没有责备这位番邦外国来的遣唐使,只笑呵呵的看着。此人倒也算性情,并不作伪,比起那些虚头虚脑的朝廷官吏,可是个不在意人言的直爽人了。 但是,这可把一旁的严庄急坏了,秦晋一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句“吃饭不谈公事”便将他堵了回去,现在厅中的场面是,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另一个人狼吞虎咽,还有一个抓耳挠腮,坐立不宁。 这个抓耳挠腮,坐立不宁的自然就是严庄了。 好在秦晋发现了严庄的不安情绪,便问道: “严公可有话要说?” 严庄现在已经不是伪燕的宰相,如果再以相公称呼恐怕会遭人非议,所以在他的官职为定之前,秦晋还是改口笼统的称之为严公。 严庄等的就是这句话,登时便将自己所有的揣测和推断都说了出来。 河西与安西必有乱局,而这乱局与逃亡失踪的废太子不无关系! 顿时,秦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安西的乱局他只单纯的认为是边地与异族之间的矛盾,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据情报显示,废太子李豫于吐蕃人进击关中之前在与张皇后的争斗中落败,后来趁机逃亡陇右,此后关中长安失陷于吐蕃之手,废太子李豫也就此不知所踪。 如果当真像阿倍仲麻吕所听到的传言那般,不但安西会危险,恐怕就连河西都会出现问题。一旦河西与安西从背部先出现问题,那些虎视眈眈的外番势力必然会插一脚进来,这一插手,问题便复杂了,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消耗巨费的战争。 意识到这些,秦晋终于也坐不住了…… 第一千三十七章:履新京兆尹 厅中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紧张,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盯着秦晋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与举止中猜测他的想法。但是,他们在秦晋的脸上看到的,除了淡然,还是淡然,尽管秦晋的心中也是有些焦虑了,但多年来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个时候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对付部下的揣测与刺探。 秦晋深知不可将内心的任何想法尽数诉说于部下,否则将是给自己找不同。他的目光逐渐停在了阿倍仲麻吕的身上,他在揣测着有此人所带来的消息的真伪。 神武军的密探虽然在河西还很薄弱,但倘若有市井间的传言声称废太子有意兴风作浪,这么重要的消息密探们不可能听不到,也不可能听到了还当做没事情发生。 那么,阿倍仲麻吕的消息是从何而来呢?他忽然意识到,阿倍仲麻吕声称在河西有故交,而这个故交又收留了他,那么这所谓的传闻,莫非是他在故交家中所听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中的内情就很值得人玩味了,有极大可能这消息就是出自于阿倍仲麻吕的那位故交。 出于谨慎起见,秦晋并没有深入的进行讯问,反而虚应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命人将这位遣唐使送回驿馆。不过,他将严庄留下了下来。直到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晋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遣唐使的底细,你直到多少?” “底细?” 看到秦晋阴沉的表情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严庄猛然警觉起来,仅仅愣怔了一下,马上就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莫非,莫非秦大夫怀疑阿倍仲麻吕也参与进了某乱之事中?” “不,如果他参与了,就不会回来,也不会将消息透露给你!” 秦晋摇着头,否定了严庄的疑问,但严庄的疑问却越多了。 “既然他没参与,又得知了内情,他那位故交又岂能轻易的将人放走?阿倍仲麻吕如此所谓,岂非又出卖了那位故交?” 所有的疑团都围绕着阿倍仲麻吕,他的动机和目的,一直是让严庄头疼的问题。最终,他一拍脑门,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说道: “有没有这种可能,你我都想复杂了,阿倍仲麻吕的动机和目的并不重要,此时他已经人在长安,便在神武军密探的严密监视之下。当务之急是着手调查阿倍仲麻吕在河西的那位故交,只要将这所谓的故交揪出来,便可以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的确是个好办法,秦晋也觉得此事可以秘密调查,在有具体结果之前,不宜过分声张,甚至连政事堂都不宜知道。凡是过手政事堂的公事都没有办法保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处理寻常庶务的除了一干吏员以外还有着数量更为庞大的流外官,也就是令史和书令史。 这么庞大的官员群体,鱼龙混杂,身份背景也不可能都在掌握之中。 “这件事还就由严公密查,不过总还要兼着名正言顺的差事才行!” 这句话让严庄的眼睛一亮,很显然,秦晋早就为他物色好了位置。 “京兆尹,李光弼本来拟将出任河西节度使,京兆尹的差事已经准备交与合适的人选,而今严公来京述职,正是恰逢其时!” 闻言,严庄愣住了,他自然没奢望过能够进入政事堂,可还是没想到,秦晋对自己竟是这般的信重。京兆尹的秩级为从三品下,已经可以和宰相相当,手中的事权更是寻常官吏所不及的。可以说,京兆尹历来由能臣干吏充任,资质稍差一点的即便强行扶上位,也只会坏事。 “下吏顶不辱使命!” 除此之外,严庄不会做更多的表态,至于那些阿谀谄媚的话,他更加不会说,说这种话得分对象,比如秦晋此等人,从来不看说的什么,只看做的什么,只要把交代下的差事干好了,比说一千句,一万句阿玉奉承的话都管用。 “切记此事须得秘密,长安城表面看着已经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依旧暗藏在各个角落中,朝中官员也很难分得清他们与什么人还有交集。” 秦晋所想的还要深一些,那些密谋之人既然有意在河西与安西搞事情,最终目的还是要箭指长安,一场政变很可能在暗中隐隐的酝酿着着。 虽然秦晋没有明言,但严庄还是心领神会。 “大夫之意,朝中或许会生变?” 秦晋无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此时在想的是李光弼的去处,此人服从于现实政治态势,但却向来同情李亨父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已经不适宜派往河西任节度使,看来要重新安排去处了。 直到他感觉到了来自严庄异样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便道: “防患于未然,固然好,可如果当真有人在密谋,不妨让他们闹的动静大一些,范围也广一些!” 耍弄权术向来是严庄的拿手好戏,他当然知道秦晋如此欲擒故纵的意图,这一招可谓狠辣至极。 看来秦大夫要将那些潜藏的危险一朝铲除以绝后患。 如此暗暗想着,在严庄的心里,秦晋的形象则更偏向于狠辣阴鸷一面了,此前的形象竟在不知不觉中被逐渐颠覆。 严庄自问有着半生官场经历阅人无数,可以一眼看透一个人,包括安禄山、史思明这种当世枭雄都不例外,偏偏秦晋就是个例外,即便与之对面而坐,倾心而谈,也永远都猜不透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和意图。 次日一早,严庄便在驿馆中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即日起与李光弼进行公事交割,正式履任京兆尹。 自打夏元吉入主政事堂以后,一扫官场上浮躁拖沓习气,但凡公务,必然分出轻重缓急几类,最快的急务,甚至还具体规定了午时之前完成或是日落之前完成。 关于严庄的任命于一早就定了下来,显然是夏元吉亲自督办的,而能得夏元吉亲自督办,十之七八是有秦大夫的敦促。严庄刚来长安,不了解朝中内情,而驿馆的驿吏虽然秩级卑微,却这些事情谙熟于心,登时更是对他毕恭毕敬。 京兆尹是宰相的左右手,事权集中,京畿范围之内的任何事无不可以插手,如果巴结的好了,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 因此,驿吏几乎将全驿馆的人都调动了起来,伺候这位难得居住在驿馆中的高官。因为但凡高官,都在长安城中置有产业,就算没有产业,也有的是人抢着巴结安排,根本轮不到驿住宿于驿馆之中。 很显然,这位严大尹入京极为低调,抑或是京中的官员们根本就不知道此人即将出任京兆尹,否则那些利害相关的一众官员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驿吏的想法大致是不差的,严庄接到公文,尚未准备好车马,驿馆外便已经有了动静,最先赶到的是京兆少尹元一枕。以元一枕的资历和出身,不论哪方面都还不够格做这个京兆尹,但是前一任京兆少尹张骥在任内出了大事,被夺职下狱,而京兆府的庶务甚多,政事堂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没有从朝廷上调人补任京兆少尹,而是在京兆府的官吏中破格提拔任用。 如此,元一枕便似捡了大便宜一样,当上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京兆少尹。 元一枕的寒门出身,使他不可能在朝廷上得到门阀世族的认可,因而只能极尽所能的巴结与之出身同为寒门的官吏。一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政事堂的眼线那里得知了新一任京兆尹即将履任的消息。 因此,元一枕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车马,甚至连接风洗尘的筵席都一并安排妥当,只等着政事堂的官吏传达公文以后便正式将新任大尹接回京兆府官署。 “下吏京兆府少尹元一枕拜见大尹!下吏知悉大尹履新,特来驿馆守候相迎!” 严庄也是做过“大燕宰相”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如此明显的巴结呢?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严庄对京兆府的人事一无所知,既不好过分亲近,也不能得罪和疏远。 然则,在严庄看来,这位京兆府少尹也做的有些过份了,毕竟在交接之前李光弼还是名义上的京兆尹,如此大张旗鼓的抢着巴结信任大尹,也太让前任脸上无光了。 深谙官场阴阳规则的严庄自然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好的车马,这么做只会使他在履任之前就先得罪了人。 “有劳少尹费心,严某现在尚未与李大尹交割,也未曾履任,实在不好乘坐京兆府的车马招摇过市……” “这,这……车马都已经备好了,大尹就算尚未交割,出任京兆尹不也,也是板上钉钉……” 在来之前,元一枕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严庄会婉言拒绝乘坐京兆府的车马,偏偏人家寻得借口还光明正大,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一时间,他愣在当场,显得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一千三十八章:巴结反成拙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离任的与接任的都不能过于急切,否则前者就会让人诟病不负责任,后者也会被人耻笑成为了升官而不知谦让。所以,无论李光弼离任,抑或是严庄接任,都要做足了样子。 就算严庄不在乎京兆府内的人际关系,也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的车马赴任。如果这么做,恐怕在被人耻笑之余还会被添上一条吃相难看。婉言回绝了元一枕,他暗暗苦笑着:此人本来是为了巴结,却哪里想得到,所谓的巴结很可能就会葬送了上官的官声,如果深究起来,此人不是蠢的离谱,便是得了旁人的授意,阴谋陷害于他。 但是,严庄此番来到长安是提着一口气的,朝廷上的政治斗争他不想瞎搅合,惟愿将秦大夫交办的这第一桩差事做的完美无缺。至于其他的蝇营狗苟,只要没人主动冲上来坏事,又何必理会呢? 念及此处,严庄的又渐渐平和了,他甚至连元一枕的意图都不愿意深究。此人虽然看起来蠢的过人,但能够再关系复杂的京兆府以一介寒门子弟而升任京兆少尹,仅凭这一点就绝非愚蠢之人。 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严庄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元少尹外边凉,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连绵的阴雨,即使是仲春时节也凉的难以耐受,冬季的皮裘等厚重衣裳此时也穿不得,一身内外衣袍只一阵风就能吹得透心凉。元一枕被新任上官拒绝以后,心里便凉的和这鬼天气一样,但严庄的一句话立即就像三月的春风,弄的他浑身生暖。 “下吏,下吏能与大尹共饮……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严庄并没有搞差别待遇,招待元一枕的也是秦晋送给他的清茶。有些时候,这清茶未必适合当世之人的口味,但只因为赠送之人的地位非比寻常,拿出来招待人则更显隆而重之。 “这是秦大夫昨日赠予严某的清茶,来来,喝上一口尝尝,味道比之茶粉蒸煮的茶汤如何……” 严庄稍显絮叨,缓缓到来,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但落在元一枕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一般。现如今的长安城,秦晋是比天子都要权重的人物,能够得秦晋亲自赠予清茶,仅仅这份殊荣就足够在人前显赫的了。 一念及此,元一枕赶紧捧起面前的茶盏,大口便灌了下去,岂料盏中清茶乃刚刚以开水冲泡的,立时就烫的嘴里嘴外火辣辣的疼,但苦于在上官面前不能失态,就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 这番作态自然看在了严庄的眼里,心中暗觉好笑,清茶一杯,慢慢品尝,才是正理。 不过,对于元一枕而言,品茶不是他所求,而是喝道了秦大夫亲手赠送的清茶,这份荣耀才是使之激动万分的。 “好茶,好茶啊!此生有幸饮得秦大夫所赠清茶,便是立时就死了也值得!” 闻言,严庄哈哈大笑,继而又收敛了笑声,询问着: “少尹今日来的匆忙,一定还没用过早饭吧?” 这等嘘寒问暖是元一枕此前不曾有过的待遇,尤其这嘘寒问暖还是来自于上官,元一枕登时激动而又兴奋的答道: “为迎接大尹,下吏,下吏就算一天不吃饭也没甚关系!” 严庄点了点头,又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不行啊,不妨就在严某这里吃一些,垫一垫饥!” 如此,更使元一枕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来给严庄磕上三个响头以表答自己的心意。 一番做作之后,严庄这才说道: “并未严某不给少尹这个脸面,实在是严某此时将履任而未履任,身份尴尬,不好贸然乘坐公府车马……” 说到此处,严庄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道: “实话说吧,严某的地位在长安很是尴尬,行事说话都不得不谨慎小心,所以今日之事,还望少尹不要记挂在心上!” 这一番开诚布公的话虽然是在拒绝好意作解释,但听在元一枕的耳朵里,则更是感动不已。严庄身为上官,能够如此坦诚,不正见得对自己的信重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并非信重的表现,但能够做足了姿态,也是一种重视啊!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元一枕的心境由忐忑而失望,又由失望而兴奋,激动。 “大尹放心,但有吩咐和安排,下吏准定戒心尽力,又何来怨愤之心呢?” “好,好,少尹明白也省了严某再费力解释,不过,话到此处,严某还真有一桩事要托付给少尹。” 登时,元一枕坐直了身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严庄,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少尹也知道,严某由外官而京官,对京兆府的官吏一概不知,还烦请少尹详述一番,如何?” 元一枕也没想到,这位新任京兆尹居然直接的令人如此吃惊,他虽然有意巴结,但能够毫无芥蒂的询问京兆府复杂的人事关系,也未免交浅言深了。但是,交浅言深,也有交浅言深的好处。 他正要倾力结交这位新任上官,正好便可以借着交浅言深的当口取得对方的信任。 “大尹既有所命,下吏安敢不从……” 其实,京兆府的关系于张骥倒台下狱之后就不那么复杂了,一些大有背景的人突然发现,京兆府很可能会成为各方势力倾轧的中心焦点,是以但凡有些背景和能力的,都打点关系纷纷调走,留下来的也是全些想走而不能的。 现在连京兆尹李光弼都被调走了,可以想见,京兆府是个绝对留不住人的地方。也就是说,但凡有所进步的人,都不会再次久留。元一枕在此之前,不止一次的寻找门路,或是主动上门求拜,希冀与调离京兆府,哪怕降一级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就是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居然也和登天一般的困难,求告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严词拒绝,有甚者还出言羞辱一番。不过,元一枕本就是低层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端的就是看人脸色的这碗饭,如今成了京兆少尹也就成了脸皮最厚的京兆少尹。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一枕才如此猴急的赶来巴结严庄。只可惜,严庄并不受他的那一套,但严庄的确需要人手,看起来还算听话的元一枕自然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元一枕向来最擅长抓住这种机会,他已经意识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将比接任京兆少尹时还要重要,一定不能错过了。以他并不怎么见长的直觉判断,严庄的身份绝不同于李光弼,李光弼在当今朝中是公认的同情李亨父子,以秦大夫的深谋远虑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人继续坐在京兆府的位置上,外调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不过,从政事堂传来的消息,李光弼即将履任河西节度大使,这就超出了元一枕的理解范围。河西节度大使历来十分重要,但凡坐镇的节度使,均是朝廷最信得过的人,李光弼恐怕不合适。 但现在并无正是公文,一切也只是从政事堂里传出来的风声而已,在那一纸盖着宰相大印的公文昭示之前,任何事都是有可能改变的。 元一枕将自己所熟知的各方关系简明扼要的讲诉了一番之后,严庄便稍稍吁了口气。看来,京兆府在朝臣的眼中已经成了至祸之地,恨不得都逃得远远地。但是,惟其如此,才给了他机会,给了他入朝为官的机会。 从“大燕”的宰相到唐朝的京兆尹,有如此离奇经历者,恐怕由古至今也是不多见的。 “入京之后,秦大夫忧心忡忡,严某心惊不已,京师治安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少尹可知道?” “这……这,这从何说起呢?” 元一枕的脑袋里本来全都是人事斗争和各种复杂的关系,严庄冷不防的冒出一句话来,他立时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从何说起?” 严庄冷笑了一声。 “长安宵小不曾有一刻消停过,他们没有一天,没有一时不在暗中窥伺着,窥伺着可以天翻地覆的机会。严某当此之时,接掌京兆府,便是要整治这些宵小鼠辈!” …… 屋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元一枕忽然发现,自己急吼吼的巴结,很可能是一头撞进了火坑里,想要退,却是退不出去了。他在底层为吏二十载,靠的就是左右逢源,量不得罪,无论哪一方得势,哪一方失势,从来都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甚至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对落难之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正是凭借着圆滑世故的手段,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机会。 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严庄居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初次见面交浅言深也就算了,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吐露出来,元一枕害怕了,退缩了,但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处境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在这个当口有一星半点的犹豫,恐怕今日之行便由巴结变成了自去灭亡…… 第一千三十九章:公主回长安 次日,严庄又去见了秦晋,将自己如何与李光弼交接公事的各项事宜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李光弼的表现大有如释重负之感,看起来并不是个极具城府的人,他能感觉得到,这位卸任的京兆尹在沉稳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种放松的情绪。 秦晋对李光弼的能力是认可的,但在多事之秋,此人的态度又颇有些反复,便只好忍痛割爱,将其放在并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上。对于李光弼而言,河西节度使本来都要到嘴了,现在却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还有,政事堂的人事格局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宰相之首的夏元吉居然病倒了。也许入春之后气温反复的缘故,这位身子骨本来很硬朗的花甲老者也没有扛得住乍暖还凉。 政事堂原本有三位宰相,即是中书令夏元吉、门下侍中韦见素、尚书左仆射第五琦。现在的情况则是夏元吉病倒了,韦见素又一直宣慰江南,中枢便只剩下了第五琦一个人。 不过,经过了大半年的了解以后,秦晋十分清楚,第五琦是个倾心于实事的人,让他在中枢兼顾复杂的人际关系未免有些为难。但一时之间,秦晋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毕竟他这个御史大夫统摄朝政,名不正言不顺,上有天子,下有宰相,怎么能轮得到区区御史大夫当政呢? 所以,秦晋选人的时候,既要注重能力,还得兼顾当事者的立场,如果稍有暧昧不清,就算能力再出众也宁愿弃之不用。李光弼便是如此! “下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夫总摄朝政,须得名正且言顺,否则也就不会有诸多宵小阴谋于暗室之中,觊觎……” 话才说了一半,秦晋伸手挥了挥,当即将其打断。 “你只说京兆府的事,初来乍到之下能否操控全局?” 严庄尴尬一笑,答道: “大夫放心,下吏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能够将隐藏在角落里的宵小和魑魅魍魉一股脑都揪出来!” “也好,宵小要揪,幕后的主使者也要揪,不论什么身份地位,只要证据确实,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秦晋的态度罕见的有些急躁,这倒让严庄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就算万军之中,也不见其皱眉为难,因何今日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呢?他在暗暗地揣度着,直觉使然,秦晋绝不仅仅因为朝局暗流涌动这一件事在心烦。 但具体是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严庄也还知道,有些事能问,有些事绝不能问。是以,他很识趣的选择了告退,此前的劝进之言也都绝口不提。 实际上,严庄的想法很明确,就是要效仿魏武帝曹操,以丞相之尊建府开衙,在政事堂之外另立炉灶,以达到掌控朝局的目的。如此一来,丞相府的官吏都是丞相之属吏,比之朝臣自然就更近了一步。 但是,在严庄看来很合适的办法却被秦晋当面拒绝了,甚至都没有听他说完接下来的内容。 严庄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秦晋呆坐了一阵,便有军吏来报: “禀大夫,寿安公主已经接着夫人与长公子回来了,打前站的人已经到了长安……” 秦晋头疼的便是此节,他一直将繁素和长子放在商南,就是不想他们在波云诡谲的长安城里时时担惊受怕,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及时的发现并扑灭所有针对自己的政变和兵变。 可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寿安公主却给他添了不大不小的乱。实际上,寿安公主也是好意,接着繁素母子一并回长安,一方面是向秦晋表明态度,她断不会做出容不下繁素母子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以这种颇有些自作主张的行为来彰显地位,作为一家之主母的地位是不容任何人动摇的,哪怕是繁素已经有了秦晋的长子。 当然,以繁素的出身是绝对不能和寿安公主相比的,身为玄宗皇帝的*,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其政治地位是秦晋身边任何女人都无法攀比的。 除了担心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安危以外,让秦晋更头疼的则是自己身边的人此时已经开始起了明争暗斗的心思,偏偏作为一家之主又不能对这种不着痕迹的争权做出任何倾向性的表示。 “一切按照既往的规矩去办即可!” 胜业坊的府邸已经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他不想过度的铺排,还是尽力低调为好。好在这几日送到长安的也不全是令人烦心的消息。宣慰江南的韦见素要回来了,而且与之同来的还有淮南节度使高适。这可绝对是个意外之喜,本来韦见素到江南去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但谁又能想得到,经历了近半年的功夫以后,居然有惊无险的解决了这一大隐患。 由此,秦晋也开始重新评估韦见素,此人以往给外界的印象大体离不开懦弱与庸碌这样的字眼,现在重新审视很有可能是深藏而不漏,明哲保身的障眼法。 不论李隆基在位时,还是李亨掌权时,韦见素都是个边缘人物,杨国忠做宰相,他只能给人做影子宰相,房琯与崔涣先后执掌政事堂时,他更是经受住了极大的压力,整个韦家没有在历次兵变中倒台,便足以证明此人的睿智和隐忍。 韦见素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在他过往所有的行为里,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参杂着个人感情的东西。比如爱女韦娢的婚事,比如自身的名声,在家族利益面前这些都是可以牺牲的。 而这种人,恰恰才是秦晋最放心的,只要他们之间的利益有着足够的契合点,便可以将各方都绑在一块,想要再分开却绝非易事。 比如河东的王家、裴家、薛家,这几大家族都有子弟在神武军中担任重要职务。 尤其是神武军入主长安以后,表现出众的一些人甚至被安排到了更为重要的位置。比如薛成己,便由襄陵县令而调入军中为司马,因功而官至中郎将,现在秦晋更是打算让此人倒陇右为节度副使。 多年的风雨同舟,神武军内部所结成的凝聚力绝非一般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关系可以比拟,经过了数年的无人可用时期以后,神武军中成长、成熟的人才也纷纷开花结果,派出去就能独当一面。 军吏在将秦晋的吩咐安排下去,却又在一旁欲言又止。秦晋发现了他的反常,便问道: “何事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大夫就算不铺排车马,于情于理也应该亲自去迎接公主与夫人啊!” 秦晋早就猜出来军吏要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两个女人对于自己地位的稳固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繁素为他诞下长子,解决了没有继承人的问题,这自不必说。寿安公主的李唐血脉更是为他掌握朝局上下打了至关重要的基础。 所以,这两个女人看似简单,实际上多已经成了秦晋所拥有的权力的一部分,亲自去迎接他们,便是给这种权力结构做一次固化。 想到这些,秦晋不免有几分头疼,但他也知道,身为最高权力的掌控者,身边的亲人与下属都将是权力结构的一部分,他们既帮助自己掌握着各种权力,同时也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各种荣耀和危机。原本应该温馨的亲人团聚,从秦晋掌握至高权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再温馨了。 “走吧,随我去一趟城东长亭!” 从长安辐射往东西南北的官道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秦晋只带了几十个随从便服出行,抵达长安东面的长亭还未过午时。 连绵了三日四夜的细雨终于停了,野草芽也都纷纷拱出了透湿的泥土,将官道两旁染成了一片似黄还绿的颜色。极目远眺,无处不透着朝气与春意,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很有些失神,以至于他觉得战争似乎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根本不像去岁才发生过一样。 “派几个人去前面看看,公主的车驾到了何处!” 乌护怀忠离开以后,负责亲卫的主将是个刚刚被提拔上来了掷弹兵校尉。行事以稳健、谨慎著称。他一面吩咐着部属往东去打探情况,一面又撒出了探子以确保方圆三里之内没有逮人。 事实上,秦晋的出行是即兴而为,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京兆府作安排,所以也就无从走露消息一说。行踪既然没有被走露,自然也不会有针对他的不轨行为。但该做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而且秦晋为了低调,连随从也只带了几十个,这就更马虎不得了。 秦晋觉得有些过于紧张,便指着官道两旁开阔的田地,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笑道: “四面都一览无遗,不必如此紧张兮兮,都安安静静的在这里享受难得的春光和放松,只等公主车驾到了,你们再想轻松一下,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说罢,秦晋下令所有人下马休息,自由行动。 第一千四十章:闲人自讨苦 已经到了三月初,本该带着融融暖意的春风乍暖还凉,不过秦晋穿得多,身上皮裘始终就没脱下来过,反倒捂得他满身是汗。所谓长亭经过了多年的灾祸战乱之后,也只剩下了残破的断壁与柱子,只不过东去迎客和送行的人依旧习惯性的聚集在此处而已。 这里的人比秦晋想象中要多得多,关中虽然连年遭受灾祸,可人们的心境似乎都很乐观,无论分别,抑或是等着远行之人归来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期盼与神情。 一行四十余骑的规模在长亭迎来送往的人群中算是很扎眼了,为了不扰民,秦晋很自觉的和他们保持了距离。不过,他眼望着残破的亭子心中却在想,等回去还是要交代一下,就算私人出资,将这亭子修葺一新也是好的。 他知道府库缺钱,第五琦没日没夜的从任何可以捞出钱的地方捞钱,但仍旧是捉襟见肘。这长亭短亭无异于代表着长安的脸面,若是在开元天宝时期,何曾会出现这种残破的柱子和断壁呢?现在还不是万般无奈,府库中就是连修亭子的百十贯余钱都拿不出来。 现在是难得的放松一刻,可秦晋的脑子里依旧都是公事,就算看到个与公事并无甚关系的亭子,都能联系到府库中究竟还有多少结余的钱。不过,他也知道,府库里的钱都得用在刀刃上,像修亭子这种装点门面和生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在府库中出一文钱。 秦晋示意部属不要跟的过近,只三五随从跟上来即可,他在残破的亭子前驻足,伸手扶在了廊柱之上,这里明显有火烧过的痕迹,也是大战留给长安的创伤之一。 “这位兄台小心了,亭子残破早就不堪重负,小心塌下来……” 聚集在亭子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位拥有数十随从的豪客,虽然其人看似低调,但稍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绝不是寻常。 提醒秦晋的是个送客的青年人,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忧伤,此时离别,不知几年才能相聚,路途又遥远艰难,伤感也自是难免了。 秦晋冲那年轻人拱了拱手,又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对方的好意提醒。不过,那年轻人竟一甩脸上的忧伤,两三步就走进了他,带着好奇的询问道: “阁下这是要迎接远方归来的亲朋?” 周围的随从立时紧张起来,但秦晋却暗暗示意他们不必过分紧张,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而已。他淡淡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很显然,秦晋并没有什么谈兴,这几年的功夫里他无时不刻都被公事、政事纠缠着,每日不是面对自己的生死抉择,就是要决定别人的生死,这种日子正是无数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孜孜以求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处与享乐,大权在握,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不时时战战兢兢,稍有一刻放松,此时的秦晋怕是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连秦晋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和普普通通的人说一些普普通通的闲话了。 青年人很显然是个“眼力”并不怎么好的人,抑或是说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旁人的感受,只一味的询问着好奇的问题。 “阁下即是迎接亲朋,脸上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兴奋与激动,倒不如说是在应付公事呢……以此推断,阁下迎接的人要么与阁下有着极深的利害关系,要么,要么便是阁下有着什么原因,不得不来……” 青年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秦晋和几名随从的身上扫视着,问话更是无礼,不过秦晋根本无意与之问难,只淡然一笑,并没多说半个字。 就是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激起了青年人的好胜之心,为了让秦晋对他的问题产生反应,语气竟也变得激烈起来。 “迎来送往本是君子情之所至,阁下既无真情,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秦晋心中暗暗发笑,这个纨绔还真是不知死活,如果不是有家族的庇护,恐怕早就被他得罪的人整死了。念及此,秦晋决定如他所愿,便直言道: “我的妻儿今日归来,今日到这长亭,就是为了迎接他们。” “妻,妻儿?” 青年人一阵语塞,他没想到对方迎接的居然妻儿,那么此前的一切推测就等于胡说八道。此人的第一想法并非是自己的话有没有可能让对方难堪,而是羞惭于推测的错误。 “难道并非阁下亲生?或是阁下乃入赘……” 秦晋实在忍不住,无奈的笑了,这个年轻人是个情商、智商不够高,偏偏又自以为是的人,如果不让他心满意足,恐怕就要纠缠个没完没了。而且,秦晋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站一会,望一望远处的田地,和田地里劳作的农民,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归来。 “阁下真乃神算,实情确是如此!” 不过,秦晋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就算让他自以为得逞,但接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浓厚的好奇心。只见那青年人侧倾了身子过去,眼睛里尽是好奇的笑意,低声问道: “阁下肯否方便透露一下,尊夫人是城中哪一家啊?看情形想来是数得着的大家族吧……” 青年人就算再笨,再傻,也看得到跟随秦晋而来的那四十几个随从,而且随从的衣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随从样子,应该说以那年轻人的见识,竟没见过哪一家有这种气场的随从。 秦晋算是彻底无语了,知道自己甩不脱这个苍蝇一般在耳朵边上嗡嗡的家伙,可又不想用强,便只得勉强提着精神应付道: “夫人姓李!” “哦,原来姓李……” 青年人一脸的恍然状,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着长安城里有多少姓李的勋戚,但数来数去,都觉得那些人家绝不是能够拥有如此仆从的人家。思来想去也没对上号,他便有些不耐烦,下意识的叨咕了一句: “莫不是宗室之女吧……” 但也就是这无意识的一句叨咕,青年人登时猛的一派额头,脸上瞬间就显出了兴奋之色,那表情就好像一个孩童见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莫非,莫非尊夫人乃是公主?” 秦晋也是佩服这个年轻人的脸皮和智商,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与人接触的,但他居然猜对了,因为秦晋的夫人的确是公主。 仅仅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就证实了青年人的猜想,这个看起来根本不会察言观色的年轻人居然就读懂了秦晋的表情。 “原来是驸马都尉,失敬失敬!在下崔君相!” 直至此时,这个行事奇怪的年轻人才自报姓名,他显然觉得自己揭穿了对方的驸马身份,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在当世之时,驸马绝非人人羡慕的,与之恰恰相反,但凡贵戚子弟均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寒门子弟,且不说是否门当户对,恐怕也甚少有人愿意。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的公主不受道德礼法约束,公主的政治地位远高于驸马,在公主府里驸马也要仰赖妻子的鼻息生活,而公主的生活大多奢靡淫.乱,养面首一类骇人之事更是稀松平常。 总而言之,驸马都尉所带来的影响,绝非正常男人可以承受的。 这时,秦晋身后的一名随从发现了远处的车马,当即低声道: “公主车架来了……” 秦晋冲崔君相点头示意,算是招呼过,便向前迎了上去,说来也是奇怪,即将要见到从未谋面的长子,可他的内心却没有激动与兴奋,有时候他甚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冷血的地步。 直到秦晋走出了十几步,崔君相才缓过神来,还没话忘了问,他当即拉住了秦晋的一名随从,问道: “敢问,敢问尊驾迎得是哪位公主?” 秦晋的随从也没有为难他,只冷冷的吐出了四个字。 “寿安公主!” “寿安公主?原来是寿安公主……” 口中嘀咕了两遍,崔君相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蹦三尺高,仿佛脚下有一块烧红了的铁块。 寿安公主的名声满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她是玄宗皇帝最小的女儿,又是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妹妹,更是朝廷的实际当权者,御史大夫秦晋的结发妻子。 待双脚落地,崔君相失声道: “我的老天,难,难道他就是秦大夫?” 神武军控制长安以后,对那些反对的官员和武人进行了残酷的清洗,虽然这一切都是籍由夏元吉之手进行的,但秦晋的名声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变化,他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成了一个威严与狠辣并存的人物,绝不是可以轻易冒犯的,否则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很快,崔君相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此时他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嘴巴,因为嘴欠的毛病他为家族得罪过的人没有一筐也有一篮子了,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权倾朝野的秦晋。 有那么一瞬间,惊骇莫名的崔君相竟觉得隐隐生出了尿意,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使自己当众出丑! 第一千四十一章:公主突遇刺 公主的车驾出现以后,四十余随从护卫立即呈扇形围拢了过去,崔君相看着这个场面,连肠子都悔清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万一得罪秦大夫的事被父亲大人得知,还不得打折他的腿? 但崔君相马上就沮丧的意识到,只怕被父亲打折腿都是最轻的后果了,如果秦晋稍有一星半点记恨,只怕整个崔氏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 崔君相虽然姓崔,但他的家族与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没有半文钱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同为崔姓,仅此而已。崔君相的曾祖父崔日用在武后时期发迹,曾辅佐唐玄宗发动唐隆政变,叙功被封为齐国公,任宰相。所以,崔日用家族也曾在唐玄宗执政初期显赫一时,但崔日用死后,崔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人物,子嗣也都是在其荫蔽下坐吃山空,到了崔君相这一辈,实际上他只能受荫得一个开国县伯的虚爵而已。 平日里得罪了那些寒门子弟出身的官员,他并不以为意,可现在得罪的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人,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于是乎,崔君相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再亲自与秦晋面对面的解释一番,解释自己只是有口无心而已。 至于秦晋,他根本就不关心崔君相的想法,车马的行进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进钱,车厢的门帘被驭者挑开,里面探出头的正是寿安公主。 寿安与她的姐妹们在衣着打扮上有着很大的区别,大唐的公主向来追求雍容华美,唯独她只略施粉黛,身上穿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贵妇衣裳,不过依旧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淡雅贵气。 将身子探出车厢后,寿安公主第一眼就看见了长身而立的秦晋,一双眉目竟在不觉间湿润了,模糊了。 “夫君……” 这一声低呼,秦晋距离得远,并没有听到。 与寿安同车的还有繁素夫人和秦晋的长子,只是大公子因为尚在襁褓之中,不宜见风,便由奶娘抱着留在了车中。寿安与繁素先后下了车,这大庭广众之下本不是夫妻重逢团聚的最佳场所,可寿安实在按捺不住对秦晋的思念,便不管不顾的下车了,繁素向来视寿安为主母,自然也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下来。 提着裙裾,寿安一路小跑的奔向了秦晋,如果不是在长亭外,真想一头就扎进夫君的怀里,但她还是忍住了,在秦晋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夫君,虫娘回来了……” 虽然她现在贵为寿安公主,但在秦晋的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李虫娘。 秦晋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寿安公主除了瘦一点,头发盘了起来,变化并不大。 “虫娘,辛苦你了!” “为了夫君,虫娘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都不辛苦……” 眼泪从她的美目中滑落,想象过不知千次万次的夫妻团聚,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辛苦了。 寿安公主虽然还不满二十,但却是聪慧过人,她能够感受到秦晋的冷淡和默然。 满心的欢喜和激动此时都化作了委屈,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滚落。 与寿安情绪的大起大落不同,跟在她身后的繁素却是表情从容,虽然眸子里也时时的流露出一丝丝欣喜,却很快就被掩藏了,婀娜的见了一礼便规规矩矩的在寿安身边安静的站着。 秦晋点了点头,道: “一路上都辛苦了,上车吧,回到家中好生安歇!” 没说几句话,秦晋就将寿安和繁素撵上了车,两个女人虽然地位性格不同,但却都有一肚子话打算对夫君说,现在秦晋的态度如此冷淡,便都觉得委屈和伤心。 上了车,车身摇摇晃晃再次前进,寿安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你我姐妹千里迢迢的来回来照顾他,却只换回了几句不冷不热,不疼不痒的话,真是气煞人也!” 繁素低声道: “公主不必难过,也许,也许是主君公事烦心,所以,所以……” 寿安在繁素面前就不怎么端着架子,显露出了几许真性情。 “不用替他寻借口了,再忙,再烦,儿子总该是亲生的吧,他问过一句了吗?” 这句话,就连繁素都接不上茬了,恰巧,孩子也许是饿了,哇哇的啼哭起来,她就赶紧从奶娘的臂弯里将孩子接了过来,一边轻轻的摇晃着,一遍温言哄着: “长庚不哭,不哭……” 寿安公主见孩子哭了,也关切的凑上来,询问着,孩子究竟是饿了,还是不舒服,但没几句便又扯到了秦晋的身上。 “长庚也该有正式的名字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叫到周岁吧……” 繁素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道: “长庚这个名字就挺好,就算当大名也很合适哩……” “乳名便是乳名,虽然立意不错,可秦家的子弟,起名又怎么能马虎呢?” 寿安本来不会这般抱怨多嘴的,但一腔的委屈无从发泄,便也只能寻着各种借口,发泄自己的情绪。繁素便只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直到寿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又闻言劝道: “繁素这半年多虽然一直在商南,可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朝中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窥伺着,打算取而代之,整日里防着这些阴谋于暗室之中的小人,就算大英雄恐怕也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了吧。” 繁素的话果然引起了寿安的注意,她虽然是从洛阳来,但也知道长安城不止一次的搞过清洗,眼看着已经开春,估计偃旗息鼓了整整一冬的战事又将要愈演愈烈了。 “妹妹说的极在理,是我性子急躁了些,没能体会夫君的压力……” 她忽然看到繁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姐妹不必见外!” 寿安公主虽然温柔可人,但也有着天家女儿的任性和娇气,不过在情绪平复以后,理智很快就占据了上风。经过一路的接触,繁素也知道寿安对自己并无恶意,虽然接了他们母子一并会长安或许有着一些目的,但总归是对他们没有恶意的。 “公主,繁素觉得,觉得主君并不欢喜我们回来……” 繁素出身卑微,无论在人前人后,始终称呼秦晋为主君,就算为秦晋诞下了长子,依旧如此。 经过这一提醒,寿安公主也马上意识到,从秦晋的态度里确实可以寻到蛛丝马迹,但就算她再冰雪聪明,也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何。还是繁素更能从秦晋的内心出发,觉得他们回到长安也许是分了秦晋的心。 但是,这种原因却不是可以和寿安公主明言的了,公主毕竟是君,而她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奴婢,万一自己的话被误解了,那是多少补救都无可挽回的。 车厢摇晃间,寿安公主忽然就想的明白了。 “好了,妹妹,回都回来了,想的再多也是枉然,听说夫君这大半年来一直都吃住在军中,这可不行,你我姐妹回来以后,别的忙或许帮不上,照顾夫君的生活起居还是绰绰有余的……” 寿安公主这些话更多的是在安慰繁素不要想得过于复杂,她发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异于常人的悲观和伤心,许多时候这些情绪都是被压制着的,虽然她试图掩盖,可情绪这种事又怎么掩盖得住呢? 实际上,寿安公主之所以急着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是不能对任何人明言的,包括秦晋在内。当然,不能对秦晋明言,并不意味着是一种背叛。寿安公主并不反对秦晋专权,相反她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秦晋决定做的事,便都会没有任何条件选择支持。 然则,专权便要与李亨父子包括整个李氏皇族产生矛盾,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这种矛盾无节制的恶化。李亨现在虽然已经成了秦晋最大的敌人,可他毕竟是最疼爱寿安公主的哥哥。尤其李亨现在还瘫痪在榻上,已经无可能在事实上对秦晋构成威胁,她只希望能够以自己的身份在秦晋和李氏皇族间游走,一方面尽力弥合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也劝着哥哥和侄子们不要撕破了脸,致使一切都无可挽回。 长时间的马车的颠簸让她的思绪有些沉闷,木质结构的车厢因为颠簸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突然,其中某一下响声变得很是奇怪,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就在她试图具体查看时,有脸蛋陡得一凉,一疼,抬手摸去却是一道淡淡的血痕。 “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保护大公子……” 车厢外陡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马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猛然加速,战马马蹄频繁而激烈的叩地,将车厢内几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可最为奇怪的是,原本还哭闹不止的长庚居然止住了哭声,瞪着一双乌黑圆圆的大眼睛…… 此时的长亭外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行人纷纷躲避,不幸中箭者惨嚎连连。崔君相也吓得躲在了一块巨石后面,口中不断的嘀咕着: “乖乖俺的娘,究竟是哪路神仙吃了熊心豹胆,敢刺杀秦大夫……” 第一千四十二章:千头万绪也 有那么一瞬间,崔君相甚至暗暗期望着,秦晋在刺杀中死于非命,但他很快就失望了,秦晋的随从护兵虽然不多,却都个个身经百战,刺客们突袭并未得手,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事实上,刺客们之所以能够摸到公主的车马队近前,完全是因为他们伪装成了迎来送往的行人。护兵们只注意外围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却完全忽略了他们,这也正如常人所说的灯下黑。 然则,神武军精锐可绝不是吃素的,仅仅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有十数名刺客被斩落于马下。 “不要全杀了,留活口!” 神武军取得优势以后,已经开始考虑抓活口,以进行有必要的审讯。如果在从前,秦晋一定会冲锋在第一线,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在发现刺客的第一时间内,便被一支十人马队强行护持着直奔长安而去。 这些刺客显然并非马贼土匪一类的乌合之众,他们发现逃生无望之后居然大部分选择了自尽。 刺客们的死活暂且不论,公主的车马队和秦晋已经加速离开长亭,此时朝西面的官道望去,已经见不到一点影子。很快,便有大队大队的神武军开了过来,对长亭附近做更为彻底的搜索,包括附近的农田和桑林。 崔君相依然吓得躲在石头后面,不敢轻易出来,但又怎么能瞒得过神武军精兵的耳目,早有人持刀断喝: “出来!不然玉石俱焚!” 崔君相知道难以侥幸,便乖乖的从巨石后面出来。 “别,别杀我,我,我是开国县伯,今日乃,乃是来送行的……” 不过,神武军的人并不和他废话,直接就有两名精兵上前将其按翻在地,然后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君相被吓坏了,他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刺客的同党,于是便拼命的挣扎着,嚎叫着: “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我是开国县……”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口中就被人塞进了一团物事,只能徒劳的发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 “带回去!” 长亭附近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行人全都被神武军一体捕拿,此时他们的策略就是宁可抓错,绝不放过。更何况,那些刺客们原本就是混在了迎来送往的人群当中,鬼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先一并抓回去,再逐一甄别身份,证实没有嫌疑之后,自会放人。 秦晋和公主车驾有惊无险的回到了长安,那一处长亭距离最近的城门甚至还不到十里地,沿途中并没有再遇到刺客,也许这只是一次准备仓促的刺杀。 为了防止意外,秦晋并没有然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返回胜业坊,而是住进了位于大宁坊和长乐坊之间的神武军中军军营,也就是他平日办公的帅堂所在地。 此处北面不远就是大明宫,向西隔了两条大街便是太极宫,向南只隔一条大街就是兴庆宫,地理位置极好,一旦有意外发生,可以就近从容控制这三个宫苑。 不过,这里的居住条件可就那没有胜业坊府中那么好,只得将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安置在临时腾出来的一座院落。 直到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秦晋的脸上才浮现出极为难看的神色。他立即召集了护军主将高长河与城内治安军的主将田承嗣,这两个人都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护军主将高长河负责秦晋此次出行护卫的具体执行,田承嗣则确保城内治安外松内紧,他看着两个人,身体竟在隐隐的发抖。 “我去长安西面的长亭迎接公主,纯属临时起意,刺客们能在仓促间达成行刺目的,恐怕是神武军内部出现了奸细。” 这是秦晋不想亲自说出口的,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神武军居然也不是铁通一块。 这时,一直尚未开口的田承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也许刺客并非仓促行事,东郊长亭至城门的官道上,的确曾发现过可疑人物的行踪,只是末将惦记大夫安危,才没有穷追下去!” 闻言,秦晋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你是说,这一段官道上也早就有人埋伏了?” “联系种种事实,以末将揣测,确系如此!” 田承嗣在秦晋离开帅堂之后,几乎马上就得到了高长河的通知,他当即就提调了至少一营的兵马沿着春明门往长亭的官道上一路巡视而去,距离长亭还有两三里地的样子,刺客便动了手,等赶到时,秦晋的护兵已经将刺客收拾的七七八八,如此一路护送着公主车驾与秦晋返回了长安城,便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在一营兵马的重重护卫下,就算刺客早早的埋伏在了路上,也不会选择以卵击石的行动。 秦晋陷入了沉思,如果像田承嗣所说的那样,整件事就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难道还有什么人未卜先知不成? 厅中一时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静到几乎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田承嗣犹豫再三,还是迟疑着说道: “此事若论走漏风声,还有一个途径……” 骤闻此言,秦晋双目立时瞪得大了。 “绝无此种可能!” 不等田承嗣说出来就坚决的否定了这种可能。 而田承嗣见秦晋的态度如此决绝,便也不再说话,厅中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良久,还是一名军吏打破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静,军吏小心翼翼的来到秦晋身侧,轻声道: “大夫,京兆尹严庄求见!” “让他进来!” 此时,秦晋没了主意,也正需要这个老谋深算之人替他思忖思忖。严庄并不知道秦晋遇刺的消息,长亭外发生的事情被神武军严密隔离,直至此时知道内情的,除了当事的将士以外,一支手就能数得过来。 当严庄乍闻秦晋遇刺时,反而不觉得吃惊,他没有根据这些只言片语做毫无根据的推测,反而汇报了一桩有着扎扎实实证据的消息。 “下吏着京兆府不良帅密查长安阴私事,已经有了进展。” 闻言,秦晋也没想到,严庄办事如此的有效率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长安城内的河西商贾最近频频与一位神秘人士接触,而这位神秘人士据传,非富即贵,抑或有阴养死士的嫌疑!” 秦晋登时眉尖一挑,问道: “阴养死士?此事可有确实证据?” 严庄道: “虽然还没拿到直接证据,但据中间人描述,可以八.九不离十!过了今夜,神秘人还会与某位河西商贾密商,届时可以一网成擒,其身份与幕后主使或可大白!” “好,长安城不能再有什么乱子发生了,此事一定要在未然之际彻底扑灭,否则逆党很可能借势再起波澜!” 秦晋的面色阴沉的恐怕,声音也前所未有的低沉。此时,他已经明白,自己低估了时局的纷乱程度,虽然神武军可以用武力控制朝野上下,对人心而言却是不可能遍及到每个角落里。 实际上,这事也怪不得秦晋,根子还在已经死掉的玄宗皇帝身上。玄宗晚年怠政,又为了稳固权势,便刻意扶持了多股势力,以至于天宝末年长安政局动荡复杂,各派势力相互倾轧,朝局糜烂之下终是毁了一个个有机会力挽狂澜的能臣干将。 一种风气形成易,想要改变却是极难。李亨登基以后,这种各派势力相互倾轧的情况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失控的架势。这也是李亨于玩弄权术一道比之乃父差之千里的结果,其中,秦晋就是一股在倾轧中脱颖而出的势力。 内忧外患中,太子李豫一党最先倒台,紧接着可以钳制秦晋的张皇后与李辅国一党也相继覆灭,但是他们的拥趸并没有与之一并彻底消息,许多心有不甘之人便转而阴谋于暗室之中,伺机而动。 现在最令秦晋头疼的是,敌暗我明,他甚至还不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在谋划着刺杀自己。 一切线索都是乱麻,似乎找不到头绪,秦晋看着严庄,问道: “神秘人的信息知道多少,姓名掌握了?” 严庄道: “仓促间,具体情形尚不得知,过了今夜必会有结果,请大夫稍后就是!” 厅中在座的几个人并没能就秦晋遇刺一事达成一致,于是秦晋便命他们各自彻查,不能放过任何有关的线索,尤其是神武军中,倘若奸细当真出自于神武军,那问题可就比想象中严重的多了。 日落时分,秦晋离开了帅堂,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揉了揉鼓胀发疼的太阳穴,这一天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又有千头万绪的乱麻解不开,好在朝政已经走上正规,不用他像去岁年底一般的操心,否则怕是当真要被活活累死。 “夫君!” 一声温柔的轻呼,秦晋循声看去,却是寿安公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的照壁处。 “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秦晋的视力很好,马上就发现了寿安公主脸上的一道血痕。 第一千四十三章:搜捕河西商 “受伤了?” “只是被流矢擦了一下,过几日就没事了……” 寿安公主似乎对脸上的伤痕并不怎么在意,虽然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毕竟是伤在了脸上,这就好像羊脂玉上磕出了一小块瑕疵,怎能不紧张难过呢? “宫中有最好的御医,现在我就命人去请了来,务必确保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 秦晋不管寿安公主是否在表面上紧张脸上伤口,却都拿出了做丈夫的态度,希望能宽一宽她的心。只见寿安公主臻首轻轻点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虫娘无碍,倒是繁素受了点惊吓,夫君不去看看吗?” 事实上,在此之前秦晋就已经得到了详细的禀报,公主与繁素母子都有惊无险,平安无恙,现在听她这般说,便道: “交代了手上的公事我就过去……”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马上道: “还有,如果戌时之前我没过去,告诉她就不必等了,军中诸事繁杂,不能有一刻懈怠……” 寿安公主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秦晋却看不出其中究竟参杂悲喜还是难过。总而言之,并非高兴时应该有的表情,这与长亭初见时竟判若两人。 秦晋觉得这也寻常,长亭遇刺受了惊吓,虽然有惊无险,但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温润如玉的脸蛋上还被流矢擦出了一道血痕,是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念及此处,秦晋向前又走了几步,拉着寿安公主的手,只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中,寿安公主略微挣扎了一下,奈何秦晋手臂钢铁一般,便只得作罢,顺从乖巧的依偎在夫君的身上。 秦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寿安公主的身体在发抖,这种抖是一种极力遏制却无法遏制的那种抖。 “怎么了,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 如此一问,寿安公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隐隐的竟抽泣了起来。这时,秦晋才觉察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他知道寿安公主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之所以如此怕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她不说,他也不问,便静静的等着,她如果想说便会开口的。 良久,寿安公主抽泣的愈发厉害了,秦晋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如此无声的安慰着她。 “虫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人出卖……所害……” 没来由的一句话,把秦晋弄的一愣,继而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扶着寿安公主的双肩将她从自己的肩头推开尺许距离,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问道: “难道,今日长亭刺杀便与此有关?” 却见寿安公主头低的更厉害了,一连点了两下头,算是认可秦晋的说法。 “是谁?” 秦晋的声音逐渐转寒,他并不认为此事与寿安公主有关,怕是有人利用了寿安公主涉世未深而痛下杀手吧! 不过,院子里并非说这种事的地方,于是秦晋也不等她回答便拉着她冰凉的小手进了屋里。 “长乐公主?” 在从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后,秦晋也不由得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凭借着寿安公主的信任而出卖她的竟是此人。 长乐公主乃是李亨的长女,与寿安公主年纪相仿,两人名为姑侄,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想不到长乐公主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连情同姐妹的姑姑都不放过。但是,得知了这个结果以后,秦晋反而坦然了,权力斗争本就无所谓亲情,莫说这远一层的姑侄关系,便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的也屡见不鲜啊。 秦晋的身子刚有所动作,寿安公主忽然便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夫君,能不能饶过长乐一命?” 她知道,以秦晋的性情和手段,对待反对者定然会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秦晋一怔,却反问道: “长乐公主何曾打算留你我一命了?” 寿安公主默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默默的垂泪。 原来,寿安公主在洛阳时,一直与长乐公主保持着联系,无论是亲族关系还是情同姐妹这一层关系,在很多时候都将自己的心思没有多少保留的说给她听。 然则,寿安公主这向明月之心却照到了沟渠里,她在返京之前曾经在信中提到过,会到商南接着繁素母子一并回到长安,也许就是这不经意间吐露的消息,差一点害的他们丢了性命。 事不宜迟,秦晋又安抚了寿安公主几句,便返回处理公事的后堂,招来护军主将高长河,命他亲自到长乐公主府上拿人。 不过,也恰在此时,严庄急吼吼的又返回了帅堂。不等进屋,他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大夫,有消息了,那与河西商贾有牵连的人已经查清楚了,此人名字古怪之极,很不常见……” 闻言,秦晋心中一动,便大声问道: “可是豆卢湛?” 正好,严庄绕过了屏风,转进后堂内,听见秦晋已经事先说出了此人的名字,不禁讶道: “大夫当真神人也,居然未卜先知……” 严庄这句话当然是恭维,在他看来一定是秦晋从其他渠道得知了此人的确切消息。实际上,也是多亏了他的提醒,正好长乐公主的驸马名字便十分罕见,姓豆名卢湛。 “来的正好,你与高长河一并去长乐公主府拿人,全府上下,不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此之前,秦晋从未直接下令拿过人,都是夏元吉揣测了他的意思以后,自行主张拿人,而且拿了人或问罪,或释放,秦晋也从不过问。今日,秦晋一反常态,便是觉得如果他过于韬光养晦,总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而做出这等阴私之事。 此令一出,严庄倒有些许的失落,毕竟这是他履任京兆尹之后第一次办差,想不到还是没能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手段来。不过,他也知道,此事绝不能迟疑,万一走路了消息,让长乐公主一党销毁证据抑或是逃散,那就不是无法完全展露手段的问题了,而是出了大篓子。 数百步骑风驰电掣,很快便将位于太平坊的长乐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平坊里的住户不是朝廷高官便是勋臣贵戚子弟,骤闻兵马入坊,人样马嘶,都吓得不轻,但发现军兵们围了长乐公主府以后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谁都想不到,看起来一向与世无争的长乐公主居然也有被抓捕的一天。 坊中各府的人,不少都趴在门缝里偷瞧着外面的形势。很快,便有眼尖的人发现,此次来拿人的,并非以京兆府的不良人主导,而是货真价实,披甲执锐的神武军精锐。 如此,问题便来了。众所周知,神武军只负责长安的治安巡查,抓捕官员一事从未参与其中,今日突然破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吗?这些人就算想破了脑袋怕也想不明白,竟是长乐公主勾结河西商贾意图行刺秦晋。 神武军赶到时,长乐公主正指挥着奴仆烧毁信笺,但奴仆们手忙脚乱的,灰烬与纸张被没来由的旋风刮得满院子都是。 长乐公主府的黑漆大门虽然厚重,但在神武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一人难以环抱的巨木几次冲撞,大门便如破絮般不堪的倒了下来。神武军劲卒一拥而入,长乐公主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被逮捕了。 见到长乐公主完好无损的就在眼前,严庄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怕长乐公主畏罪潜逃或是畏罪自尽,看来还是高估了这个天家贵女。别看她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但脑子却未必一同俱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我乃是长公主,谁敢无礼,活腻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反倒将严庄逗笑了。 严庄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老鼠戏猫的笑意。 “无礼?,便无礼了,你能如何啊?押回去!” 以往抓捕这种身份地位显赫的嫌犯时,大都会避开人多的街市,并用篷车载走。但是,严庄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避开行人众多的街市,并且还用了木笼囚车。 长乐公主何等身份,竟被塞进了木笼囚车,口中咒骂,拼死挣扎,奈何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神武军劲卒呢? 呆坐在木笼里的长乐公主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伴随绝望的竟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事情败露了,自己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现在长乐公主唯一庆幸的便是驸马没有与之一同被抓,她只希望驸马能够躲进兴庆宫,也许求了父皇还有活命的机会。 很快,严庄发觉没了豆卢湛的踪迹,心中便有些恼怒,心道这厮竟机灵的很,没有回来与长乐公主一同陪葬。不过,他并不担心,长安各门早就被封锁了,豆卢湛又一直在城中,就算一寸寸搜,也将其搜了出来。 豆卢湛与那些河西商贾勾连不浅,到了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抓捕了长了长公主,就没有必要再放长线了。 在几个不良帅的引领下,神武军劲卒包围了河西商贾们汇集在一起的会馆,那些河西商贾们似乎也没料到事情败露的会如此之快,十有七八都被一网成擒。 商贾毕竟是商贾,他们并没有死士敢于赴死的勇气,被军卒包围之后,不少人当场便求饶,希望能够以交换情报换得免罪。 严庄冷笑了两声,*无情,商贾无义,指望他们成就大事,那些天家贵胄们也是蠢得可爱了。 大手一挥之下,所有滞留在会馆内商贾,不管是不是来自河西,一并统统抓走,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如此一来,闹的动静更大,居住在河西会馆内的商贾大约有百十人,如此大规模的抓捕,想不惊动附近的百姓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严庄的目的就是造足了声势,以威慑那些还在谋划着不法之事的魑魅魍魉等一干小人。 抓捕过后,第一要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展开审讯,审讯的第一个目的则是找到豆卢湛的下落。豆卢湛显然是个比较精明的人,他在发觉事情败露以后,并没有回到公主府,而是第一时间躲了起来,至于此人能躲在何处,严庄相信,那些来自河西的商贾们或许知道答案。 所谓审讯可绝不仅仅是有问有答的形式,不管囚犯们态度如何,进了大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威,几棍子、几鞭子总是难免的。许多人商贾都自问与朝中有司官员牵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送的金银远远超过他们的俸禄,为得就是有这么一天会得到相助解围。 许多人都在此时要求送信出去,告知家人下落。严庄岂能给他们这种机会?如果他们所犯的是一般罪行也就罢了,参与进谋刺秦大夫的计划中,还想脱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态度最嚣张的十几个商贾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豆卢湛的下落。一开始,严庄还以为这些人在嘴硬硬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除了个别几个人以外,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豆卢湛是何许人也。 登时,严庄明白了,豆卢湛是个精明人,自然不可能让过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知道其行踪的人越多,便越危险。如此推算,被抓进大狱的商贾们怕是也不知道豆卢湛去了何处。 长乐公主与驸马豆卢湛一个都不能跑了,如此才能彰显其办事能力。本来,严庄还想破例动刑审讯长乐公主,但宫中来了一名宦官,却意外的让他知道了豆卢湛的下落。 原来,豆卢湛并没有跑出城去,事实上,他们策划谋刺事件时,并没有充分的预估到各种情况,比如彻底失败之后,如何避免灾祸。豆卢湛和长乐公主两个人都过于的一厢情愿,长乐公主更是就此被严庄轻而易举的活捉。 豆卢湛发觉情势不妙便像溜出城去,也顾不得家中的长乐公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长安各门均以被神武军封死。情知太不出去的豆卢湛总算没有糊涂到家,第一时间便跑去了兴庆宫,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抬出来天子才有获救的一丝可能吧。 天子李亨早就不是至德初年的李亨,现在的他大权尽失,只是个躺在榻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废人。也多亏回到长安以后,秦晋没有完全彻底的限制李亨的起居活动,豆卢湛才得以混了进去见到瘫痪在榻的天子。 当李亨得知长女被抓以后,情绪变得很激动,但他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连个提线木偶都算不上,哪里还有能力去救自己的女儿呢?看着豆卢湛跪在榻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便只能用不利索的口齿应付了几句。 这件事如果想要有缓和的机会,便只能着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今日即将回到长安的寿安公主李虫娘。虫娘与他这个兄长感情一向交好,是以在回来之前也特地来信安慰…… 第一千四十四章:可叹兴庆宫 李亨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本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城府极深。登基御极天下以后,大权在握之后,也很有些抱负意欲施展,奈何身体突然间垮了,从前还有张皇后和太子在身边,两人虽然为了夺权争得你死我活,但毕竟还要仰仗着他的天子名分。 现如今,张皇后和太子都不知去了何处,神武军在吐蕃人手里收复了陷落的长安,秦晋以权臣姿态强势入主朝廷,已经根本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莫说干预朝政,就算想救下自己的女婿,赦免了他的罪过亦是不可能的。 幸亏还有虫娘,现如今的虫娘早就今非昔比,就算作为公主恐怕也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公主了吧。谁让他的驸马就是权臣秦晋呢。 几经思量之下,李亨还是决定向寿安公主求助。 当豆卢湛得知李亨打算向寿安公主求助时,一颗心早就沉到了底,如果没有刺杀事件,寿安公主或许还会念着昔日的情分尽力相救。现在是豆卢湛与长乐公主夫妻先撕破了脸皮,怎么还能指望着人家相救呢?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豆卢湛的心底里还存着最后的侥幸,他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这个奇迹就是严庄带着神武军的军士围住了兴庆宫,要入宫捕拿豆卢湛。宫中的宦官早就被收买,他们既负责照顾李亨的饮食起居,又负责监视之职,就在李亨遣人去打探寿安公主是否返回长安时,早就有人将消息送到了神武军中。 严庄虽然在抓捕长乐公主时极尽高调,但在兴庆宫前还是保持了最起码的克制。因为秦晋事前曾交代过,对皇帝还要有基本的尊重。所以,神武军的军士仅仅围在宫门外做做样子,给天子施加以压力,最好是让他乖乖的将豆卢湛拱手送出,而不是让军士冲进去拿人。 事实上,兴庆宫从宫中宿卫到宦官宫人都是经过神武军筛选的,只要一句话,严庄就能随意出入。不过,严庄在等,在等着天子低头。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意。和以往的猫戏鼠戏码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的老鼠可是御极天下的皇帝,曾经也是万万人之上的人主,现在却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还真是令人唏嘘呢。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亨的贴身宦官走出了兴庆宫的宫门,战战兢兢的发问: “不知是哪位将军领,领兵……还,还有,陛下说了,京兆尹和领兵的将军一并进去……陛下,陛下有话要问你们……” 这宦官显然是个生手,对于皇帝接见臣下的一系列流程都十分的生疏,甚至连京兆尹的名字都没记住。其实,也怪不得他,此时留在天子身边的宦官宫人只要负责照顾好天子的生活起居就好,再加上一个监视的任务,除此之外根本就不用接触外臣。 “哪位,哪位是京兆尹啊……” 他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之后发觉没人应声,便又壮着胆子喊了一遍。 这时,监门将军才说道: “你先回去复命,大尹与将军随后就进宫拜见陛下!” “那,那就有劳将军了……” 说完了这句话,那宦官才如释重负一般的溜了回去。 严庄看了一眼身边的高长河。此人的性子极其沉稳低调,虽然身为秦晋身边的亲信,却对他这个京兆尹十分尊重,而在办案拿人的路上亦不曾发过一字半句的意见。 然则,严庄有种感觉,只要自己做的事情稍有一点出格,此人就会果决的出手阻止。 “高将军,你我一同陛见去吧!” “大尹先请!” 高长河又躬了躬身,请严庄先行。 进入兴庆宫的宫门,严庄感慨万千,多年前他曾作为安禄山的随从来过长安,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兴庆宫,当然没有和安禄山一般的资格能够进入禁宫之中。 现如今,严庄以一种高山俯视的心态进入兴庆宫,看着沿路的回廊山石,心中感慨万千又得意不止。他真有点等不及马上见到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虽然现如今的天子是玄宗皇帝的儿子,可能够如现在这般俯视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 严庄一得意了便有些话多,见高长河走的慢,便道: “将军且看,这些山石池塘,可比得上人间仙境了,只可惜啊……” 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天子的确是瘫痪了,无法欣赏这美景,可万一有些话被人风言风语的传了出去,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当然,高长河的为人是绝计不会说出去的,但还是不能不小心为上。 不多时,严庄便与高长河来到了天子居住的一处院落,这里并不是寝殿也非某一处便殿,而是专为李亨修造的院落,除了适合瘫痪的人休养以外,更是为了方便监视,隔绝李亨与外界的交流。 两名宦官早就候在了外面,见到严庄和高长河,便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 “两位请,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严庄先一步进了院落,观感立即为之一变,似乎有种到了民宅小院的幽静之感,根本就不像是皇宫禁中。在宦官的引领下,两人先后进入了院中的正房。 房门内有屏风挡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宦官稍微提高了声音喊道: “陛下,京兆尹与将军到了!” 半晌,里边才有宦官代为传达: “陛下说了,都进来吧。” 严庄抬腿就往里走,高长河犹豫了一下,见严庄走的从容,便也没再继续迟疑。绕过了屏风,一股淡淡的药味便充斥着鼻腔,严庄下意识的轻呼了口气,因为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瘫痪病人室内特有的怪味。 由此,他对天子的那份隐隐敬意便又消失了不少。 榻上帷帐已经被挑开,榻上躺着的人披头散发,看样子倒没有瘦骨嶙峋,反而比想象中胖了不少。 严庄暗道:天子的身体应该还不错,至少不会出现那种突然崩逝的情况吧。看来秦晋还是十分重视天子的健康状况,也不知道李亨的内心中此时究竟作何感想。 心中想着,严庄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即跪倒在地,大礼参拜,高长河也紧随其后。 “臣严庄……” “臣高长河……” “拜见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一句陛下无恙不过是吉祥话,眼下李亨的身体状况绝对算不上无恙,非但不是无恙,反而是很有恙。 李亨强撑着,在宦官的扶持下才斜倚在了靠在榻边的软枕上,只见他动作缓慢,眼睛里所流露出的神色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严庄仅仅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又是感慨连连。 当初他作为安禄山的随从来到长安谒见玄宗皇帝,李亨在彼时还是太子,曾代父设宴款待他们,亦曾近距离的说过几句话,当时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只可惜到现在早就物是人非。 “你是严庄?当年,当年朕见过你……” 李亨的话让严庄没来由的心中一暖,他万没想到,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居然也能让当年的太子殿下记忆至今。 “回陛下的话,臣正是严庄!” “好,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保我大唐,朕,朕没看错你……” 李亨的思路还算清晰,但口齿就不怎么灵光了,为了使自己说话顺畅,便将语速放的很慢。好在严庄都听懂了,还对李亨生出了不少好感。 然则,好感归好感,严庄却是清楚的很,一码事归一码事,豆卢湛其人是必须抓捕的,否则就没法像秦晋交代。 但是,严庄也没有贸然出动提及,而是等着李亨主动出言求情。这时,李亨的目光又瞥向了严庄的身后,缓缓问道: “壮士生的孔武有力,定然是沙场上百战成金的,敢问壮士高名上姓?” 如果说李亨与严庄对话时还时时透着念旧,与高长河对话时则是明显的讨好了。发觉了李亨的心思,严庄反而喟然一叹,堂堂天子居然要如此低声下气的讨好一个四品武将,实在令人觉得荒唐之至。 高长河还是那副看起来有点木讷的样子,躬身答道: “启禀陛下,臣叫高长河,现下是神武军中郎将……” 李亨又哼哼哈哈的说着好,又叹道: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秦卿便是被先皇擢拔为神武军中郎将的,望将军以此为榜样,为朝廷杀敌立功啊……” “臣愿为大唐效死!” 效死之言原本就是军中常常说的,也是常常遇到的。所以,高长河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目光中也透着坦坦荡荡。 终于,李亨还是率先提起了豆卢湛,毕竟是他的女婿,如果对方始终装糊涂,总不能也跟着糊涂下去。 “豆卢湛的问题,朕也听说了,接触了一些不敢接触的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但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希望,希望……” 说到此处,李亨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希望严卿能说服,说服秦大夫,放他一马……” 闻言,严庄正色道: “陛下难道不知,公主与驸马预谋作乱造反吗?” 第一千四十五章:小荷露尖角 “什么?谋逆,造反?朕,朕怎么……” 李亨本打算说想说自己不知情,但转念间,他就意识到,如果这么说就等于彻底放弃了女儿和女婿,但如果承认自己知道,岂非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了?一时间,左右为难,话便也说的不利索了。 严庄是个很能体察人内心的人,马上便道: “豆卢湛小人,陛下乃是受了小人蒙蔽,臣自有分寸,请陛下放心!” 这个自有分寸并不能解开李亨的担心,他到了如今这不田地,最不想的就是儿女再有折损,长乐公主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如果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自己的前面,心中的难过又是何等的悲凉啊。 沉吟了良久,李亨终于叹息了一声。 “朕便直说了吧,长乐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严卿,能否,能否对她网开一面?” 如此这般,已经近似于哀求。 面对天子的哀言相求,严庄心里反而没了一开始的兴奋,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境,他却是一时间品味不清楚。 “陛下,朝廷自有律令在,如果经有司查实,长乐公主的确有违律令,就算是臣有决断之权,怕,怕也不能徇私啊!” 闻言,李亨知道无法说服严庄,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朕累了……” 无声的抗议,这就让严庄僵在了当场,严庄本来还想在轻松的氛围下解决此事,抓捕豆卢湛,现在看来那是一厢情愿的了。 “陛下,豆卢湛涉及谋逆,长乐公主已经到案,如果迟迟抓不到豆卢湛,长乐公主的罪名恐怕会更加的众。” 这句话已经等于*裸的威胁,李亨不得不重又睁开了眼睛,看着严庄。 “去,去将秦晋叫来,朕,朕要见他。” 严庄怎么可能让此事惊动了秦晋呢,如果这样岂非证明了自己办事不利? 闻言,严庄冷冷答道: “陛下三思,臣请陛下不要因为袒护豆卢湛,而害了长乐公主!” 李亨是有底线的,长乐公主他要保住,驸马豆卢湛他也要保住。政事他已经不再过问,难道换回两个至亲之人的性命,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朕,朕要见秦晋,见秦晋……” 情绪激动之下,李亨竟然腾地坐直了身子,这可把严庄惊了一跳,不是说天子已经瘫痪不能自理了吗?怎么这一下子还做起来了?莫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亨却是双眼泛白,又猛的倒了下去,竟是晕厥了。 如此,严庄就从吃惊变成了惊吓,如果李亨有个好歹,便当真给秦大夫添了乱,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御医……” 兴庆宫里有全长安城最好的御医,就与李亨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为的就是随时随地方便照顾他的病体。很快,御医们便手忙脚乱的赶了进来,又手忙脚乱的在李亨身边折腾起来。 好一阵,李亨这一口气才算喘了上来,发出了一声既重且沉的闷哼。 见状,严庄一刻紧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只要天子无恙,他就没事。 念及此,严庄失笑了,现如今神武军大权在握,无处不可取,无人不可抓,又何苦到这位瘫痪天子驾前碰壁呢?他现在可算是自讨没趣了。 “走,拿人去!” 说实话,严庄在内心中还是有着潜在的对大唐天子的敬畏之心,今日所为不过是将这种内心中潜藏的情节宣发了出来而已。但是,这种本能一旦与利害相冲突,他立马就会将这种本能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豆卢湛就藏在院子里,被军士们从御医的居所中搜出。 严庄看着如丧考妣的豆卢湛,斥道: “神武军有何处不能去,何人不能抓?到这里又何苦来哉?” 豆卢湛虽然如丧考妣,然则却拧着脖子道: “小人想活命!” 严庄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想活命,不是痴人说梦吗?他带着几番玩味的扫了豆卢湛几眼,心道,这个人不是被吓傻了,就是在痴人说梦。 “到了现在还想蒙骗与严某,押走!” 豆卢湛却抵死不从,趴在地上,拉着廊柱的一角,便说什么都不肯走。 “小人要活命,小人有东西可以交换……” 闻言,严庄的眉头微微一挑,觉得豆卢湛或许的确知道一些消息,但还是不打算现在就表露自己的想法,仍旧令人将其押回京兆府。 京兆府大狱中已经人满为患,除了河西商贾,还有与公主府有勾连的一案人等,上上下下竟足有近千之数。看到身穿绯袍的严庄走进大狱,囚犯们纷纷抓着木笼栏杆高呼冤枉,希望大尹开恩,能放他们一马。 “打!” 对豆卢湛的处置,严庄也是简单粗暴,只淡淡的一个字,此人就先挨了十鞭子。 事实上,狱吏的鞭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并非那种抽在人身上就会待下去一条子肉的鞭子,而是触感很疼,但却不会伤势太重,因此挨多了鞭子丧命。说穿了,之所以用这种鞭子,就是为了让囚犯们感到疼痛,又不至于伤重不治。 否则,寻常抽上十鞭子,便是将养数月,脊背上被抽掉的一条条皮肉也未必能全数愈合。 豆卢湛吓坏了,他虽然够胆子暗中勾连河西商贾,却从未遭受过如此酷刑,十鞭子下去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恶极限。 “别,别打了,疼死我了……” “疼?这才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得你疼……” 执鞭的狱吏口中发出怪笑,嘲弄着豆卢湛。这更让豆卢湛生出绝望之感,横竖都觉得自己无法逃出这没有尽头的折磨,可让他立时便死了解脱,又对这花花世界有一千种一万种舍不得。 豆卢湛的预感没错,严庄就是要折磨他,就算他说出了足够惊人的内幕消息,一样要饱受折磨。如果因为招供了就免于受到酷刑,今后那些谋逆折便会肆无忌惮,反正到时候只要招出足够的消息便能躲过一劫。 所以,诚如那狱吏所说,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说幕后谋划的主使是谁,别打,别打我……” 严庄好不心软,狱吏见大尹没有发话,便从烧得正旺的碳炉子里抽出了通红的铜条,隔着一层中衣就捅了上去,登时便激起一阵焦糊气息,伴随这焦糊气息还有嘶声的惨嚎。 “不,不要打了,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你以为受刑的原因仅仅是如此吗?老夫现在告诉你,豆卢湛,你错了,从你们夫妻利用寿安公主的亲情与信任,谋害公主和秦大夫时,便注定了有此下场!如果你痛快的招认出幕后主使是哪个,老夫便让你的苦不会超过这烧红的通条,否则,京兆府大狱的刑罚,就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言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告诉豆卢湛,如果痛痛快快的说了,便少遭罪,但不等于不遭罪,如果什么都不说,或者所言不实,那就会痛不欲生。 豆卢湛哪里遭受过这般折磨,便拼命的哭嚎着: “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只要别打我,别打我!” 严庄冷笑道: “那就先说几桩老夫感兴趣的听听,说得好,抽十鞭子,说不好……看那烧红的通条……” 他本就没在意豆卢湛所谓的墓后主使,无非就是城中的皇亲国戚,比如玄宗皇帝的子嗣,亦即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还有当今天子的子嗣,他们定然一个个都在暗中不服,时时刻刻窥伺着机会。 只要豆卢湛说出名字,他便按图索骥,上门拿人就是。 谁知道豆卢湛说出的名字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幕后之人是废太子,废太子李豫!” 李豫?这怎么可能?严庄两步上前,揪住了豆卢湛散乱的发髻,质问道: “你说清楚,究竟是谁?” “是废太子,李豫!” “当真?” “当真!” “废太子现在何处?在长安城中?” “具体行踪小人也不知道,只,只听那些河西商贾们说过一些零散的消息,以小人猜想,应该,应该就在河西的某一处地方吧……” 严庄又当即发问: “公主呢?长乐公主是否知情?知道多少?” “公主,公主与小人所知大致不差,也是,也是接到了河西商贾捎回来的信笺,才,才知道废太子未死,这一切也,也都是按照废太子的要求行事……” 严庄骤然高声断喝: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如此所谓便是谋逆,要诛族的吗?” 诛族二字,登时就吓得豆卢湛浑身筛糠,即便此前因为受刑也没有如此的发抖,只见地下湿了一片,竟是不知何时失禁尿了满地。 “小人,小人如何不知,还不是鬼迷了心窍,以为,以为事成之后可以,可以……” 说到此处,接下来的话豆卢湛说不下去了,严庄便替他说。 “可以凭功显赫是吧?老夫便在这世上没见过比你们夫妻更加愚蠢之人!也不想想,以长乐公主与寿安公主的关系和情谊,这满长安城,还有几家宗室及得上?” 说到底,严庄觉得,此事与废太子的关联,也许是豆卢湛情急之下编造而成…… 第一千四十六章:天家无亲情 豆卢湛崩溃之下竟大哭起来,也不知疼得还是绝望。事实上,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刑也上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他的情绪却在此时崩溃,也让严庄哭笑不得。 对于严庄而言,抓捕豆卢湛最重要的作用还是杀鸡儆猴,也没打算从他的口中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现在此人怎么玄乎怎么说,更让他觉得不下重手就便宜了这个油滑之辈。 “打,给我狠狠的打!京兆府大狱里刑具挨个用一遍,看他还满口胡言不!” 这一句话正如当头棒喝,吓得豆卢湛连连求饶: “不不,不,不,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一句假的,便叫我下地狱,五雷轰顶……” 严庄冷笑。 “不用你下地狱,现在就让你浑身的皮子舒坦舒坦,还愣着作甚?打!” 很快,各式刑具被摆好了,轮流往豆卢湛的身上招呼,不为了拷打出什么消息,只是单纯的泄愤。 听着豆卢湛的惨叫,严庄还不忘了交代一句: “都听好了,随便用刑,就是别打死了,留他半条命,还有大用处!” 正拷掠的功夫,一名佐吏踮着脚走进了囚室,正好豆卢湛发出了一声惨叫,直冲房顶,惊得他一阵缩脖子。 “大尹,秦大夫来了……” 此时的严庄正处于亢奋状态,便没听清楚那佐吏说了什么,扭头问道: “什么,谁来了?” “是,是秦大夫……” 这一回,他终于听清楚了,登时一激灵,也顾不得再拷掠豆卢湛,便匆匆离开了行刑的囚室。 严庄赶到时,秦晋已经到了京兆府的中堂,前堂是正式场合办公理事的地方,并不适合,所以秦晋径自到了中堂等候。 再见到秦晋时,严庄有点诚惶诚恐,因为在与李亨交涉的过程中刺激到了他,所以生怕被秦晋责备,以毁了自己此前的所有努力。如果说在刚刚投降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点其他的想法,但自从神武军控制了长安,秦晋成了朝廷上下一言九鼎的人物以后,便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只能一心一意的依靠秦晋攫取权力、地位和财富。 所以,怎么把秦晋伺候好了,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这对严庄而言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在安禄山手底下做谋士的时候,这就是他的看家本事。 “听说长乐公主和驸马都被抓拿归案了?” “是的,不过,不过在抓捕豆卢湛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严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秦晋,更何况兴庆宫本就全是神武军的耳目,他的一言一行恐怕早就有人告知了秦晋,与其等着秦晋发问,不如自己主动交代。 谁知,秦晋却一摆手,说道: “你和天子之间的误会,我已经知道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他爱护公主和驸马也在情理之中,今天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是宫门守将的疏忽,我已经派人申斥了,天子情绪激动原也怨不得你,只是为了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今后有些事,能不说便不说了!”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笔带过,可让严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秦晋此来绝不会转为说这件事,一定还别有要事,但又不想主动发问,便候在一旁等着,等这秦晋主动开口。 秦晋来京兆府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专为长乐公主而来,得知长乐公主遭受了公开的羞辱,寿安公主心中还是不忍,毕竟长乐曾经也与他情同姐妹,那些背叛行为并不足以将从前的一切都抹杀的干干净净。 “我这次来,是受了寿安公主所托,长乐与她毕竟是姑侄关系,还是不宜羞辱过甚,也不宜用刑过度,至于幕后的主使,也要抓紧……主使一日抓不住,长安城的城门就要封锁一日,给官民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所以还要加快一些速度!” “请大夫放心,下吏一定尽量不伤害长乐公主,然后尽快拷问出行刺一事的墓后主使!” 提起行刺,秦晋忽而问道: “严君,你认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行刺事件吗?” “当然不可能!长乐公主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如果下吏所料不差,定然与当今天子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事实上,严庄认为,某后主使不是李亨的兄弟就是李亨的儿子。因为只有他们最有资格继承皇位,李亨虽然还是天子,又活的好好的,可总不能让一个瘫子长久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吧?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提,耽搁了政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无非是权力的驱使。 这时,严庄忽然想起了豆卢湛在酷刑之下的胡言乱语,便道: “拷问豆卢湛的时候,他曾说过一些胡话,大夫权且当做笑话听听!” 秦晋看了严庄一眼,道: “可是与废太子李豫有关?” 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之人的口中,结果是天差地别的,秦晋的一句话登时便让严庄觉得,自己将整件事的问题想简单了。紧接着,他马上又问道: “难道,难道大夫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废太子就在长安城中?” 秦晋摇了摇头,道: “八成不在城中,但城中一定还有帮助策划的人,只是范围太大,一时还查不透,长乐公主和豆卢湛是极重要的突破口,他们夫妻都不是虑事周祥的人,刺杀事件也绝非他们夫妻可以通盘谋划的,其后一定还有人在指点帮忙。所以,务必要将此人揪出!” “大夫放心,三日之内,下吏定然揪出此人!” 严庄拍着胸脯保证,秦晋却有些玩味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 “不必立军令状,只要抓住元凶,就是大功一件!” 其实,以秦晋的预估,要想彻底梳理清楚此事涉及的诸多人事,没有六七天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但他也不当面揭穿严庄的做做表现,只顺着话茬应付了几句。 秦晋深知,严庄此等人不禁擅长勾心斗角,阿谀奉承,也是有实干的本事的,否则怎么可能在安禄山身边青云直上呢?抛开安禄山的反贼形象不谈,他的身边可是绝对不养闲人的,要么可以领军,要么可以出谋划策,若想糊弄这个最底层爬上来的边镇节帅,那是难比登天。 秦晋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又站住了,说道: “一会,寿安可能会来探望长乐公主,你,你应付一下!” 这一句应付,严庄自然心领神会,不过他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可从未见过秦晋对哪一个女人如此郑重其事。 其实,严庄是想岔了,这并非是他郑重其事,而是为了安抚寿安公主受伤的心理,她虽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毕竟年岁尚浅,突然遭到身边至亲之人的背叛,短时间内是很难迈过这道坎的。 当然,说的残酷一点,这本就是天家子女必上的一课,否则就不算合格的天家子女。想一想已经故去的玄宗皇帝,能够在一日之间处死三个儿子,这也该是何等的绝情?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究竟是什么让李隆基泯灭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舐犊爱子之心? 说到底,还是权力,距离权力越近的人,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就距离他们越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些统统都是不合时宜的。 愣怔了片刻,秦晋吁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 严庄看着秦晋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意兴萧索,至于其中的原因,却是想不通透。 又想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便哑然失笑:别看秦晋正当而立之年,其心思却比经历了数十载险恶人生的老人还要深沉,等闲时候绝难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寿安公主与秦晋几乎是脚前脚后来到了京兆府,严庄更是诚惶诚恐的小心伺候着。至少他还了解一些秦晋的脾气秉性,应对起来心里也个谱,而寿安公主却是没打过交道的。虽然寿安公主在洛阳住了将近一年,却是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接触。 现在,回到长安以后,寿安公主显然是要积极参与进长安权力中枢的,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也由不得他不小心应对。 事实证明,严庄的想法有点多,寿安公主显然不是太平公主那种极有野心的女人,她到了京兆府以后,从头到尾只在关心长乐公主是否受伤,精神状态如何,看起来仍旧是十分的关心。 严庄禁不住暗叹一声,长乐公主有着寿安公主这座大靠山,何必舍近求远呢?现在倒好,非但要家破人亡,还要永世背着叛逆的骂名,想想都有点为他们夫妻不值呢。 这时,严庄发现,寿安公主是有些忐忑和迟疑的,似乎到了此时还为决定见不见长乐公主,只见她在中堂内不安的踱了几圈之后,最终还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好似下定了决心。 “叨扰大尹了,长乐的事你秉公处置就是,大狱……我便不去了!” 为了应付寿安公主的到来,严庄都安排好了,还特地派人将长乐公主转移到相对干净明亮一些的囚室,现在听说她放弃探视,虽然隐隐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第一千四十七章:过家门不入 寿安公主毕竟还念着亲情,可当她身在京兆府中堂时,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跨不过那道坎,那道坎并非是记恨,而是事到如今,再去见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侄女已经没了意义。既然没了意义,又何必再见面呢?不如就此忘却从前的一切亲情,从此在不相干。 秦晋先一步走的,但并没有返回城北的帅堂,而是去了胜业坊的府邸,经过护军的彻底清查以后,整个坊内坊外都已经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毕竟不能在军营中久住,再加上长庚年幼,还是接到一切生活用具都齐备的胜业坊家中比较合适。 负责清查胜业坊内外的是秦晋从前的家奴秦玳。秦玳的年纪比秦琰小了三岁,且军功不如其他几位显赫,但现在也是掌一营兵马的校尉。他看到秦晋迈着方步进入了坊门,登时便迎了上去。 “主君,今日公主与夫人若想搬回来,便可放心的搬了,小人前前后后查过不止三遍,绝无可疑迹象。” 实际上,在胜业坊内所有居住的人都是经过特地筛选的,与秦府对门的仍旧是宰相韦见素府邸,其他的也都是与秦晋亲近的官吏,但凡有反对秦晋的,早就在进入长安城之初就被迁往了其他坊居住。 虽然秦晋并不赞同这种防范方式,但手底下人做事有手底下人的方式,他身为总揽全局的人物,也不可能事必躬亲,事实干涉,许多事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好在,秦晋身边的具体办事之人都是十分靠得住,也很靠谱的。 比如这个秦玳,他在参军的秦府五家奴中,是年龄最小,也是性情最温厚的,从不会主动欺压别人,但也不会放任他人为非作歹。 所以,秦晋特地将秦玳招了回来,留在了身边,负责家人的安危。 如果繁素和寿安公主不回来,长安城内的那些魑魅魍魉鞭长莫及,可一旦回来了,就要时时刻刻的防备着他们随时可能露出来的獠牙。这不,寿安公主还没进城,就已经被她的亲侄女狠狠咬了一口。 秦晋进入坊内街道的时候,行人并没有被禁止,但往来的闲杂人见到他以后都不由得低下了头,立在当场,不敢再随意走动。这当然是对位高权重之人的尊重,只有等秦晋走过去以后,他们才能重新活动起来。 走到秦府院墙时,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对面,却见那熟悉的小楼上依旧窗户虚掩,只不知虚掩的窗户后面有没有那个痴情的女人。 秦晋也发觉自己心底里冷的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与他有瓜葛的几个女人里,数韦娢付出最甚,却一无所得,现在自己明明能够给她一个名份,但却又偏偏不能。 韦娢如果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秦晋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顾虑,但她既然是宰相韦见素之女,而且韦见素即将返回长安,无论威望地位都因为他的功绩而将得到极大的提高,那就会有很大的问题。 韦家以稳定江南之功,如果在与秦家联姻,其地位将在群臣中脱颖而出,如此异军突起的局面对朝局来说是很不利的。必然会激起新一轮的党争,党争内耗起来,他还哪有精力去处置对外的军务了? 现如今,安西、河西都是令人头疼的地方,河北的史思明叛军也没有彻底平定,在这紧关节要的当口,可不能内部出了乱子。 夏元吉等人与韦见素的竞争如果保持在良性范围之内,在客观上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相互促进的作用,可一旦进入恶性范畴,就会重蹈玄宗晚年的乱政覆辙。 说到底,在没有健全的制度可以引导权力良性施展的情况下,就只能以权术制衡,这就好比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样,既不能过于相左,也不能过于向右,因为一旦倾向过了,便会失去平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恍惚间,秦晋好像觉得那二楼的窗户似乎动了一下,再仔细去看时,只见原本虚言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就此回神,秦晋长须了一口气,韦见素如果与自己联姻,那么还会使自己家庭的内部变得更微妙,更复杂。韦娢与寿安公主一样,都是个强势的女人,又都有着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如果这两个女人在秦家门里明争暗斗起来……只是想想都够他头疼的了。 索性,秦晋便不再去想,抬腿便由正门走了进去。 说来也是可笑,秦晋回到长安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但迈进家门还是头一次。这个所谓的家也是冷冰冰的,虽然府中的一切收拾的整整齐齐,可就是这份整齐却透着一股生冷。 也就是在踏进了家门的那一刻,虽然这只是个符号的家,但他的胸中还是不可遏制的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夫君……” 一声轻唤将他拉回了现实,回头一看却是寿安公主。原来,寿安公主在离开京兆府以后,便想回到胜业坊的府邸看一看,住在军营里有太多的不方便,如果坊内外已经清查利索,不如这几日就搬回来。 正巧,她与秦晋想到了一处,也走到了一处,进了坊门便见到了秦晋的随从马队。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京兆府探望长乐公主吗?” 寿安的拧着眉头,轻轻叹息道: “事已至此,我去看她也没了意义,她能狠下心来不认我这个姑姑,又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情,就算我原谅了她,从前的亲情有请也找补回来了,想一想,还不如就此忘掉从前的那些事情吧……” 秦晋心中暗暗想到:这件事给寿安公主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被至亲之人出卖,甚至今后都不可能毫无隔阂的去见瘫痪在榻的兄长,李家对她而言已经是个仅仅有着名份的家了。 一念及此,秦晋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阵阵怜惜,他看着面前这个丽质精灵的女子,她的身上并没有皇族女子从小熏陶出来的雍容气息,很容易就会令人产生亲近之感。 也许,这是和寿安公主的出身有关吧。寿安公主是玄宗皇帝的*,在十六岁受封公主以前,一直被呼为虫娘。虫娘的母亲曹野那氏来自遥远的西域,是居住在河中一带的粟特人。 曹野那氏在生下虫娘时难产,死掉了,所以玄宗皇帝当时便以为虫娘是个不祥之人,对她也不如其他儿女那么优待,所以直到十六岁一直都没有什么封赏。所幸,父亲不待见,却有兄长待见,那就是当时身为太子的李亨,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妹妹呵护照顾,更让她与自己的女儿成了最要好的玩伴…… 可生在帝王之家的残酷之处就在这里,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立场,一旦长大成人,便要肩负起各自在家族中的责任。所以,在长乐公主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着足够能站住脚的理由,姑侄也好,姐妹也罢,还能打得过君臣父女兄妹吗? 也许,寿安公主在京兆府时,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没有去见长乐公主。 但在秦晋看来,想通了反倒不如没想通,因为想通了以后将更加残酷。虫娘自嫁给他秦晋以后,就注定了要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自此以后的命运,要么背着它走到最后,要么便被压垮。 “夫君还愣什么呢?虫娘可是好久不登家门了,还不进去看看?” 眼角兀自还湿润着,寿安公主的脸上却绽开了微笑,这微笑就像阳光般照进了秦晋的眸子深处。 “对,对,我回到长安虽有半年多,但也不曾来过一次,正好参观参观……” 话还没说完,寿安公主就扯着他的衣袖,提醒道: “天底下哪有到自家府邸参观的?如果这话传了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牙齿?” 秦晋顿时一阵发窘,他在说出参观二字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只尴尬的笑了笑。不过,站在一旁的秦玳却直性子的插了一句: “公主此言差矣,主君一心扑在国事上,回京半年却不入家门,可比当年大……大什么,三次不入家门又更高了一层呢……” 秦玳本来是不识字的,在秦晋的敦促下学了不少字,对古时的掌故也听了一些,但都是些囫囵吞枣的东西,很多都记得不清不楚乃至于张冠李戴,比如这一次就没记住那个人的名字。 终于,寿安公主被秦玳插的这一句逗笑了,便抿嘴道: “是大禹!” 秦玳这次啊恍然大悟的拍着脑袋,一连声的说道: “对对对,是大禹,就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对寿安公主而言,虽然是被曾家的家奴顶撞了,却并不生气,被夸赞的是自己的丈夫,又是将之与大禹相比,抛开那些大逆不道的负累不谈,心中还是颇为中意的。 不过,她马上又板起了脸,作势斥道: “夫妻间说话,你偷听甚来?” 寿安公主可不想这个有些直性子的秦玳总来插嘴他们夫妻间的话题。登时,秦玳涨的满脸通红,低着头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第一千四十八章:宝刀难出鞘 次日一早,胜业坊中的气氛便有如过节一般,寿安公主和繁素返回府邸,为了驱散晦气便为坊内所有的过路之人派发了礼物。当然,接受礼物的绝大多数都坊内各户人家内的奴仆杂役,各府的主人则是寿安公主亲自责成了府中管事持了名帖上门将礼物相送。 各项事宜对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寿安公主来说就好像无师自通一般,省却了秦晋不少的精力,否则还真得需要他照应回护,繁素是个性子软弱的女人, 加之出身小门小户,先天的在气场上就弱了许多,对与外间的事更是不喜过问,所以秦府中内外一切都由寿安公主打理也就顺理成章了。 抛开家中事不谈,秦晋即便搬回府中居住也是非到半夜不回家,太阳尚未出来就匆匆离开府邸,算起来一天之中与家人见面的时间竟然少的可怜。 当然,秦晋的忙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实实在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听到了公主遇刺的风声,便赶到神武军帅堂去询问。秦晋对这两位也不隐瞒,便直言道: “长乐公主和驸马被抓的事在长安城中闹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也在传闻,他们夫妇与刺杀寿安公主有关,此事的确不假,但真正要刺杀的人却不是公主,而是秦某!” 夏元吉和第五琦见传闻得到证实,都是立马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秦晋在这个当口被刺身亡或者身受重伤,对刚刚稳定下的朝局而言都将是一次无以复加的重创。 夏元吉老迈的身体居然被一重冷汗浸透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哆嗦着劝道: “大夫总爱白龙鱼服,当初领兵时是这样,而今不领兵了还是这样,可知道这长安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大夫吗?这些眼睛里露出来的,有善意也有恶意,如果不防,不察,后果很可能的是不堪设想的啊!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计,秦大夫往后万勿在如此了!” 他的这番劝说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老了,尤其是至德四年入春以后,总觉得精力不济事,已经不可能再想从前那般精力旺盛,一旦泰山崩于前,自问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还很可能被卷进去被撕个粉身碎骨。 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人比夏元吉更希望政局稳定。夏元吉瞥了一眼身边的第五琦,第五琦倒是年富力强,做事也十分的扎实,但却失之于权术一道,由于他的心思过于放在某些具体的政务上,因而也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权术的平衡之道。 换句话说,第五琦的上面有人替他挡风遮雨,就一定能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但如果让他权谋政务一把抓,恐怕就要败的十分难看。 这一点,在夏元吉看来,秦晋是个近乎于全能的人,既能领兵打仗,又具体政务上有着独到的见解和认识,就算有着多年经验的行内之人想要糊弄他也是十分之难。最难得的一点是,此人仅仅在官场上摸爬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其手段之老道狠辣竟不输于有着三五十年阅历的老人。 仅仅看秦晋如何处置天子,便足见一斑。 第五琦的关注点与夏元吉完全不同,他关心的是刺杀公主和秦晋的墓后主使,那些人是否已经伏法? 秦晋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 “此事牵扯甚广,恐怕不仅仅局限于居住在长安的人,种种证据都现实,长乐公主和驸马与身在河西的某一位重要人物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驸马豆卢湛曾招供,此事乃是受了废太子李豫的指使!” 废太子三个字一出,夏元吉身上还未及散透的冷汗登时又出了一层。 “大夫所说的废太子,可,可是当今天子之长子?” 秦晋面无表情的又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夏元吉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究竟有多少证据可以确实?” 这一回秦晋又摇了摇头,所有的证据都是些可以称之为捕风捉影的供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指向废太子李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所以,对待这件事上,他与严庄的态度完全不同,既重视,又不能宣之于众。本来,秦晋也是打算这几日寻个时间将此中的内情详详细细的说与两位宰相,现在他们主动提了出来,正好可以与之详细深谈。 第五琦当即建议道: “既然这件事的某后主使依旧离不开天子的诸位子嗣,不如便在诸皇子之中展开调查,相信只要肯查,就一定能查出个头绪来!” 这个建议到让秦晋眼前豁然一亮,还没等他表示赞同,便听第五琦又道: “河西之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安西的麻烦说不定也与河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当务之急,下吏建议,绝不能仅仅以一桩谋刺案件来看待此事,于内,于外均须有相应的处置措施!” 这些建议也是秦晋一直在考虑的,只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现在经由第五琦之口说了出来,他也登时有种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 “第五相公有何建议不妨详细道来!” 于是,第五琦便将他的想法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大体上是分为两个点。 其一,在河西必须委派专人统揽军政要务,在必要的时刻还得对安西做好赴援的准备。与此同时,河西节度使的人选也必须重新考虑,从前议定的李光弼或是来瑱都不合适,他们对于神武军的态度都颇为暧昧不明,一旦放出去掌握边镇军政大权,后果可能是乱上添乱。 其二,长安城内是时候再进行一场清洗了,只不过这一次清洗的是皇族。 自打神武军克复长安,秦晋统揽朝政以后,为了避免非议,对待李唐宗室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优待,除了发还大量的土地以外,还对其各项特权予以确认。也许就是因为此,许多人都觉得飘飘然,认为秦晋是软弱可欺的。 “.…..只要秦大夫能够一举震慑群小,长安城内必不敢再有明目张胆的反对之声……” 在一旁的夏元吉微微撇了撇嘴,显然他是不赞同的,但也不会贸贸然的反对。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第五琦的建议虽然有些极端,可在针对河西的处置上却明显是一针见血的。 “依第五相公所见,有谁出镇河西比较稳妥呢?” 现在暂摄节度使职权的周泌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一时之间他在诸多人选中思量一阵,还是不能立下决断。 无论裴敬、卢杞或是远在洛阳的杨行本,他们的身上都肩负着不可替代的责任。可以说,神武军在此之前的所有重心都是针对河北的史思明。现在史思明虽然消停了,对河南的佯攻也彻底流产,但在史氏庞军被彻底消灭之前,所有的布置都不可能改变或是撤销。 对于河北,秦晋等的是今岁秋收的粮食,只要麦收的季节到了,大军的补给不必在千里迢迢的从关中或是江淮的官仓中不远千里的运输,而是可以就地取之食用。如此,进攻河北的时机便到了。 其实,以神武军现在的实力,就算顶着赤字的财政压力进攻河北,坚持个三两年也全然不是问题。但秦晋却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在尽可能不影响当前财政状况的情势之下,安安稳稳的以大军碾压过去。 实际上,安禄山之所以能在天宝十四年长驱直入洛阳,表面上是因为唐朝各地的各级政府组织效率变得极为低下,而军事策略又是典型的外重内轻,而根本原因却并非一两点可以概括的。究其竟,还是各种因素的合力之下,才给了安禄山和史思明机会。 现在,秦晋致力于将以往的那些弊端一一纠正,从土地人口到军制,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和加强。经过了大半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未见到成效,但只要头一年显出了效果,不消三五年的功夫,从朝廷到地方重新回归正轨也就变得指日可待了。 至于困据在河北的史思明,除了去岁大旱以外,今岁的收成无论好坏,都只能苟延残喘呈困兽之斗,随着时间的消耗,将越来越虚弱。 “下吏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不知大夫敢不敢用!” “谁?” “封常清!” 这三个字让秦晋怦然心动,但却觉得既陌生又遥远。 封常清是天宝名将名相中硕果仅存的诸位之一了,据此前的情报显示,他在拒绝进京受死转而北上以后,仅仅带领不足千余的随从在云中和幽州一带频频以破袭之法对叛军进行滋扰,卢杞坐镇河东时虽然奉命对他进行了不小的资助,可毕竟要顾忌到朝中某些反对势力,因而帮助也是有限的。 现在,秦晋已经亲掌朝廷大权,再也不必顾忌某些人的阴谋构陷。既然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顾虑,何不将这不老的宝刀重新出鞘呢?然则,朝廷的疑虑没了,对于封常清本人的疑虑却取而代之…… 第一千四十九章:两相皆劝进 第五琦的建议让秦晋怦然心动,河西、陇右乃关中臂掖,而安西又是大唐控制西域隔断祁连山南北的重要支点,一旦这些地方出现问题,最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关中乃至于长安。所以,稳定安西与河西的局面,其意义与平定河北叛贼不分伯仲。 夏元吉的眼皮挑了挑,他显然是认为这种人事决定并不宜在一时半刻拍板决定,而是要权衡各方,以及在探究了封常清本人的态度之后再做决定。 “老夫以为,安西距离长安远隔万里,一来一回便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所以,朝廷的决策宁可慢,也不能错!” 只见这位花甲老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之后又道: “比起河西与河北,朝廷之忧在于秦大夫的总摄国政名不正,言不顺啊……” 这次,夏元吉来见秦晋,除了要了解刺杀事件以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劝进! 此言一出,秦晋就马上明白了夏元吉接下来要说什么,自打进入长安以后,打算如此劝进的人已经不止一个,但他考虑到自己的威望和影响,最终还是选择了身居幕后,哪怕要冒着名不正言不顺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夏元吉见秦晋默然不语,便撅着胡子,情绪有些激动。 “大夫对老夫所言不以为然,老夫也知道原因,无非是畏惧天下非议,但这权力一事,如果名不正、言不顺,久而久之就会使宵小有可乘之机,最终很可能导致更大的危机!如今日刺杀,与长乐公主坑瀣一气的人便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多,大夫若要悉数抓个干净,又岂是易事?” 秦晋终于开口说道: “夏相公担忧的事情的确有道理,但天下郡县中究竟会有多少人在阳奉阴违,又怎么预知呢?一旦反对之声过甚,朝廷究竟一力弹压,还是妥协让步》假若弹压,势必要激起更大的乱子,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河西与河北的局面尚未解决,再添新乱,大唐可能就永无宁日了!” 以秦晋的设想,就算名正言顺的开府建衙,统领国政,也要等到河西与河北安稳之后,那时他便可以携定乱之功成为皇帝之下掌握至高权利的官吏。 但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机会,且不说朝廷里那些躲藏在暗处的反对势力,地方上许多郡县神武军更是鞭长莫及,毕竟神武军崛起的太快了,各地并没有坚实的基础,如果要稳定下来至少要有十年二十年之功。 因此,秦晋不仅要对神武军的未来负责,还要考虑到天下各郡县的局面稳定,如此一来做出任何有可能又想局势的决定都要慎之再慎。 第五琦的想法也和夏元吉差不多,他希望秦晋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成为天下官吏的领袖,只有名正言顺,才是长治久安的保证。 实际上,第五琦心底里所设想的比夏元吉还要深远,只是时机未到,也不宜在此时说出来而已。 “秦大夫,下吏认为,以天下各郡县的安危为重固然不错,但久而久之,那些边镇的人马就会形成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大夫啊!” 这么说,如果在天宝年间,一定会引得皇帝雷霆震怒,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只会招来破门灭家的祸患,可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数年前的天下了。由于玄宗父子的无能和懦弱,李氏皇族丧失了对朝廷的掌控,最终使得有能者脱颖而出,成为了掌握朝廷的权臣。这个权臣,便非秦晋莫属。 秦晋思忖了一阵,第五琦的说法也在一理,可这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最终,他还是决定搁置此事,目前还需集中全部精力,彻底平定安西、河西与河北的乱局。 在秦晋的坚持己见下,夏元吉和第五琦都放弃了劝说,但他还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决定以御史大夫摄天下兵马大元帅。 如此一来,兵权就名正言顺的掌握在秦晋手中,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只是一个使职差遣,但只要这个使职一日不除,兵权就一日在手。掌握了兵权,便等于掌握了政权。 本来,夏元吉和第五琦在得见劝说秦晋开府建衙无效之后,就退而求其次的劝说他进入政事堂,如此也算得上名正言顺。然则,直到秦晋彻底拒绝了进入政事堂而只就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使职时,两个人竟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轻松了许多。 实际上,秦晋是不想将自己的经历过多的耽搁在政务上,更何况有夏元吉和第五琦,再加上即将回到京师的韦见素,如此强大的宰相阵容已经足够了。如果他再插一脚进去,还真是不知道会给自己牵扯多少说不清的麻烦。 “天下兵权如今以河东与江南为重,秦大夫既然打算接下兵马大元帅的差遣,怕是御史大夫的本官已经不足以……” 秦晋再一次拒绝了第五琦的劝进。暂时为止,他认为就在御史大夫的本官上已经足够了,因为本官不过是虚衔,使职差遣的权力却是可以无限放大的。比如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使职,一旦就任,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提调节制天下是所有兵马。 权力虽重,却并不显山露水,因为一旦卸任了这个使职,他的本官还是御史大夫。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会减小不少非议的。从前,秦晋并不觉得名声和朝野的议论有多重要,可自从他登上了权力巅峰以后,才发现这两样东西对于他而言太重要了。 “大夫明智,御史大夫也是三公之一,虽然不及丞相显赫,本官已经不低,更何况大夫重实利而轻虚名,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夏元吉晃着花白的头颅缓缓说道,这并非是刻意的逢迎拍马,而是确确实实的认为,以秦晋的年纪能够不重虚名而重实利,实在是多少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都难以做到的。 “好了,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两位相公如果没有公事在身,不如留下来与秦某一同吃这烤羊大饼!” 原来,今日秦玳从城外带回了一支羊羔,已经架在火上烤了将近两个时辰,隐隐间,肉香味都从后堂外的庭院里飘了进来。 夏元吉只以为这是秦晋在变相送客,哪知道秦晋已经站起身来,一把一个抓住了他们的手臂,拳拳之意,明显之至。 “烤羊已经架在火上两个时辰了,择时不如撞时,两位相公既然赶上了便不要客气,咱们一同吃肉,一同喝酒,岂不畅快?” 夏元吉和第五琦也不是矫情的人,见秦晋诚心相邀,便欣然留了下来。不过,夏元吉却颤巍巍的提了一句: “烤肉吃酒,好啊,好啊,今日只喝酒吃肉,不谈国政!” 第五琦赶忙道: “夏相公所言极是,只喝酒吃肉,不谈国政!” 秦晋也只哈哈一笑,喝酒吃肉与议论国政原本是不冲突的,但经由两位宰相之口说出来,便觉得十分有趣。 三人转过了中堂后面的屏风,又出了一道门,便是处宽敞的庭院。这里本来是前朝的公侯府邸,经历了不知几代的变迁以后,现在的格局已经与当年面目全非,唯有院中的一块石墩还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夏元吉在那石墩前围着转了两圈,口中啧啧道: “事事变化沧桑,让人唏嘘啊!” 秦晋觉得,夏元吉围着石墩如此感慨,那么这石墩便一定是有来历的,便问道: “难道这石墩还有什么故事?” 夏元吉抬起了三角眼,看着秦晋问道: “大夫可知这石墩乃前隋之物?” 第五琦也觉得好奇围着石墩转了一圈,听到夏元吉说此物乃是前隋所遗留,不免也叹了一句: “原来竟这般久远!” 夏元吉缓缓道: “此处府邸,如果老夫所猜测的不错,应是前隋大都督鱼俱罗的旧宅!” “竟是他?” 第五琦一阵惊呼,偏偏竟是鱼俱罗!鱼俱罗在隋文帝士气曾屡立大功,累迁大都督,又授上柱国开府。可谓是显赫一时。然则好景不长,直到隋炀帝继位以后,这位大将便遭到了猜忌,因有重瞳,便被当做有帝王之相,最终惨遭斩首弃市。 说起来,令人不胜唏嘘,但秦晋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吉利的,便也围着那石墩饶有兴致的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咱们今日是喝酒吃肉来的,可不是什么凭吊怀古,两位相公且入座吧,秦某这肚腹可是咕咕直叫了!” 夏元吉和第五琦马上也跟着哈哈一笑分别落座,落座时,第五琦挨着夏元吉便用手肘不经意的碰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在此时扫兴。夏元吉却只当做不知,他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又怎么会分不清场合的胡乱说一些扫兴的话呢?说起鱼俱罗也是意有所指,只要秦晋听得明白,便算今日这兴没有白白的扫了。 不多时,整只烤羔羊便被抬了过来,肉香立时扑面,令人垂涎不止…… 第一千五十章:伴君如伴虎 秦晋拿起了案上的银刀率先在烤羊的右腿处割了下去,一片酥香流脂的羊腿肉便在刀锋所过之处落在银盘中。 “夏相公尝一尝这羔羊肉,虽然经过了一冬,但却是专门饲养,并不似寻常羊肉骨兽肉薄,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算得上层了!” 在京的达官显贵们口味都已经被优越生活养的十分刁钻,酒菜的花样也比唐初之时多了不知多少倍,就算一道普普通通的羊肉都要用几十种香料佐餐。所以,夏元吉并不觉得羔羊肉烤出来以后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因为是秦晋亲自为他割得,便郑而重之的咀嚼了一起来,只见他花白稀疏的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向下颤动,脸上也露出了颇为享受和逾越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才咂巴着嘴,意犹未尽的说道: “老夫吃过的烤羊已经数不清了,像今日这等初入口时不觉独特,细嚼起来却回味无穷的,还真是头一遭。” 紧接着,秦晋又将片下来的另一块羊腿肉放在了第五琦面前,第五琦也是腹中馋虫大动,夹起来便放在口中大嚼。他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就连吃肉的动作都要快了许多,虽然失之于文雅,却是令人看了食欲大增。 “如何呀?” 夏元吉品评完毕,扭头便瞧向了大嚼的第五琦问道。 第五琦口中羊肉尚未下肚,便说道: “下吏吃肉但能香而果腹便可,至于其中三味,却是,却是说不清楚!” 闻言,秦晋和夏元吉都哈哈笑了出声。笑毕,夏元吉又问秦晋: “只不知大夫这羊肉是如何烤制的呢?又加了何种香料?敢情大夫告知,下吏回去也使府中仆役如法炮制!” 秦晋不清楚这羔羊是如何烤出来的,便将招手让侍立在门口的秦玳过来。 “夏相公问你,这羔羊是如何烤制的啊,又加了什么香料?” 秦玳见自己烤制的羔羊得到了赞誉,心中自是欢喜的很,便有些得意的答道: “俺这羔羊肉,烤起来十分简单,只须收拾干净,便将粗盐在羊身内外反复涂抹均匀,然后直接架在文火上炙烤两个时辰……” 说到此处,秦玳又有些卖弄的提高了音调。 “最关键的也就是这火候,过一分便烤的干糊了,少一分就熟而无味……” 见他说起来便滔滔泛滥,没完没了,秦晋干脆的制止了他的卖弄。 “好了,好了,无非是烤肉以至简为王道,我们知道了,去一边候着吧!” 被训斥了几句,秦玳也不郁闷仍旧笑嘻嘻的回到门口的位置站岗。 夏元吉和第五琦看的颇有些惊讶,秦晋手下的将军似秦玳这等能做到中郎将的,并不多,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可他依旧像是个小厮一样,奔走侍奉,非但不以为耻,还以此为荣,看来当真是御下有道啊。 当然,夏元吉和第五琦并不十分清楚秦晋五家奴从军的事情,直以为秦玳与秦晋同性不过是巧合而已。 “秦大夫用人不拘一格,神武军中将校多是年轻一辈,却勇悍令人瞠目,谚云长江后浪推前浪还真是如此!” 比起夏元吉如此明显的恭维的说着话,第五琦则双手并用在焦香的羔羊身上快速片割着,一片片羊肉很快就堆积了满满的银盘。看起来就好像饿了好几天一般,吃起来也狼吞虎咽。 这般吃像看的夏元吉一阵皱眉,他向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包括在政事堂办公时,每一餐都要专门由府中奴仆趁热送来,然后趁热吃。可不像寻常官吏随便吃点政事堂厨房做出来的食物。 现在看到第五琦如此吃相,便忍不住说道: “第五相公好歹也是领一方国政的宰相,这吃肉却还是像饿殍一样,狼吞虎咽……” 第五琦算得上是夏元吉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平素里说话时也相对随意,再者第五琦的关注点都在具体政务上,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并不甚在意。 更何况他的权力都来自于夏元吉,因而除了国事争论时,态度都恭谨的很。 只见第五琦将手的油脂在烤饼上擦了擦,又就势咬下一大口饼子大嚼起来,直到咽下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实不相瞒,下吏从昨晚到现在还滴水粒米未进呢,正好烤肉烤饼,吃个痛快……” 闻言,秦晋却没是心中暗叹。这个第五琦的争斗之心并不比别人差,但他却有一点要胜过寻常官吏,那就是懂得以政绩作为立身为官的根基,并不似寻常人只知道一味的媚上巴结。 能够勤于政事,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在人浮于事的唐朝中枢也并不多见,甚至可说是鹤立鸡群的。 “听说盐铁*一事,已经打算在入夏以后往江南推广了?” 将盐铁之权收归朝廷中枢,是迫于财政压力巨大的情况之下做出的决定,在半年之内就以盐铁税冲抵了中枢庞大的开销,这固然是一个敛财的善法,但第五琦的能力和责任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最初之时,盐铁收归中枢只在关中和蜀中试行,直到初见效果,才逐渐推广到了山东和河东等地,之所以没有急于在江淮一带推广,还是因为那了局面比较复杂,高适等节度使的态度比较暧昧,如果强逼很有可能激起乱子。 而现在的情形则大不相同,韦见素以使相的资历宣慰江淮,高适、来瑱等人纷纷一改从前的抵触态度,服从朝廷调遣,分赴其他边镇继续做节度使。 如此一来,朝廷的巡抚和节度使人选先后确定,只等就位数月之后,江淮等郡县的决策大权就彻底掌握在朝廷中枢了。 经济之道是第五琦的专项之能力,见秦晋主动提及,便放下了手中羊肉烤饼,认真思忖了一阵,说道: “江淮的问题根本在于局面是否安稳,此前因为天子的疏失给了各路节度使过于大的权力,导致尾大不掉,现在韦相公单人匹马解决了诸多繁杂事务,也为下吏将盐铁*推广到江淮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提起韦见素,夏元吉的脸色便显得有些尴尬,甚至是难看。去岁年底,他和第五琦使了一招毒计,为了将使韦见素彻底清除中枢权力之外,将他逼到江淮去送死。可谁又能料得到一向以软弱无能著称的韦见素到了江南以后竟然解决了十万兵马都未必能轻易平定的问题。 那么,问题就来了,韦见素一旦从江南返回长安,那可是携着平定江南之功的,比起他们这两位干坐在长安指手画脚的宰相,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功劳的。以大功为根基,再想轻易的撼动韦见素,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更何况,以其子韦倜做要挟,逼迫其奔江南赴死,这个仇算是结的死死的了。 夏元吉肚子里的主意转的飞快,打算想一些办法,将韦见素拖在江南,总之是晚回来一日,他们便多了一日的胜算。 第五琦主动提及韦见素的功劳,当然不是真心为韦见素说话的,而是另有目的。 夏元吉和第五琦二人的想法,秦晋又岂能不知,而韦见素的功劳也是实实在在,显而易见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抹杀,更不能阻止他返回长安。 “现下江南局面初定,若没有使相坐镇,推广盐铁一事万一再使局面起了反复,岂非得不偿失?” 事实上,秦晋在考量派往江淮各节度使以及巡抚的时候,已经充分注意了这个问题。他的根本目的并不像取消节度使,而是打算在地方设置更多的监察使职,以期分掉节度使手中更多的权力,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能够在离开同僚的配合下而独自完成涉及到军政财权的军政事务。 韦见素这个使相的级别和权力比新近设置的巡抚还要大,只不过这种宣抚使并不是常设的使职,而是因事而设,事毕便召还京师。相较而言,巡抚虽然也不是常设的使职,亦是因事而设,但却不会轻易召回。 所以,一旦诸多人事布置妥当到位,江淮一带再想起波澜,那是难比登天,至于个别有野心的武将打算蜉蚍撼树,仅凭地方郡兵就能轻而易举的平定。 “此事,第五相公放心,江南局面再难仿佛,只须大刀阔斧的进行便是,如果虑及江南距离京师远隔千山万水,也可以再派使相,赶赴地方督促,专事专办……不知第五相公意下如何?” 至此,第五琦也没了吃羊肉的兴致,秦晋话中之意,甚至隐约透露出有可能将他派往江淮为使相,如此一来虽然是专事专办,事毕则回朝,可一旦耽搁了半年一载的,这朝廷上的局势说不定会起了多大的变化。 所以,这个出外的使相是万万做不得的,第五琦在瞬息间竟生出了伴君如伴虎的错觉,想想刚刚狼吞虎咽丝毫不加掩饰的举动,心中居然有些发虚了,于是赶紧答道: “下吏定然竭心尽力而为,必不至使出现反复!” 秦晋笑道: “如此甚好!来来,都吃啊,这焦香的羔羊肉就是要趁热吃的,一旦凉了,味道也就落了下乘……” 第一千五十一章:杞人之忧天 关于韦见素的对话展开几句之后,三人便对酥香的羔羊肉意兴索然了,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各怀心事,诚然他们对秦晋是衷心拥戴的,但一想到韦见素的存在便如鲠在喉。 夏元吉甚至后悔,当初不该逼迫的韦见素那么紧,更不该贸贸然的撕破脸,弄到现在这般无法收场的地步。羔羊肉很快凉了,夏元吉与第五琦先后以公事繁杂为由告辞。 第五琦回到政事堂以后,只瞧见夏元吉呆坐在案前,有些出神,便道: “事已至此,何必再多想?韦见素也不是洪水猛兽,他在去江淮以前,还是出了名的软弱庸碌,难道一个人可以在瞬息间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夏元吉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良久才低声道: “韦见素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能历三朝而安稳屹立在朝堂上的,放眼看一看,还有谁?” 第五琦思忖了一下,果然如夏元吉所说,除了韦见素已然位列台阁以外,已经很难找到什么人具有这种资历了。 不过,他毕竟年富力强,对事情的看法也更趋乐观。 “夏相公过于悲观了,俗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我乃堂堂宰相,韦见素也是宰相,又何惧之有呢?再者,秦大夫难道就愿意看到咱们争得你死我活吗?一旦争斗起来,对朝局可没有任何好处。只要韦见素敢做出过分的举动,秦大夫必然会出手干预!” 夏元吉只嘟囔着问了一句: “你我逼走韦见素,秦大夫可曾说过一句?据说韦见素之女与其关系暧昧,亲自登门去求了,最终还是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第五琦有些默然,这些事当时他也知道,甚至还未秦晋的袖手旁观而暗暗叫好,谁又能想得到现在居然又成了令他们如鲠在喉的问题。 又思忖片刻,第五琦恨声道: “韦见素那老贼若敢寻机报复,某便去找秦大夫主持公道,秦大夫统揽国政大权,岂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夏元吉只是摇头苦笑,对第五琦的话不以为然。如此悲观和锐气尽丧,倒让第五琦心中腾起了一股桀骜之气。 “就算韦见素携大功而回,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就争斗就是,从前玄宗皇帝在位时,为了这宰相的位置,各位相公们还不是争得你死我活?” 其实,夏元吉有他担心的问题,他们在去岁的大清洗中开罪了太多的官员贵戚,一旦韦见素挑了这个头,那些人必然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为其助威。如此,势单力孤便成了必然,纵使与第五琦两人拧成一股绳,又怎么争得过汹汹恶议? 至于找秦晋主持公道,很可能便是自寻死路。出于平息众怒的目的,说不定就会将他俩推出去严惩。如此一来,于神武军和秦晋并无损失,甚至还得大于失,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这些想法只在夏元吉的脑子里转了几圈,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第五琦是个性子比较急躁的人,通常这样的人都耐力不足,一旦让他知道了这些想法,怕是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只是这些话又不能一点都不说,考虑如何说便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老夫不像你,有着盐铁财税之功,老夫立身之根本只是打击异己,清洗朝臣,自古身为上位者,有几人会对这种人颇多照顾,手下留情呢?最终还不是被拉出去平息众怒了……” 这番话是第五琦所没想到的,他的心思自打在负责盐铁财税之后,便被占去了绝大多数,现在听到夏元吉如此说,便觉得有些道理。 “倘若果真如夏相公所言,第五琦定然不会独自避祸!韦见素老贼,怕他个鸟!” 终于,第五琦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夏元吉轻叹了一下,第五琦还是没能明白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祸事的根由本就不在韦见素,而在秦晋一人! 只是,第五琦毕竟还没与其亲近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现在只能点到即止了。 刚刚那顿羊肉,一开始还吃的颇为融洽,直到话锋转到了江淮之后,秦晋的话语虽然温和而又寻常,但其中的内容还是不免让夏元吉做出了多种解读。这些解读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秦晋早掉他们秋后算账。 第五琦见夏元吉又没了动静,便重重的坐在了座榻上,声音粗重而沉闷。 “好端端的,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呢?韦见素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与你我争?就算稳定了江南,解除异常兵戈之祸,难道就有能力扳倒你我两位宰相了?” 在他看来,原本只是秦晋遇刺事件,怎么去探望一番之后,反而又惹出了如此多的麻烦!这种想法令其甚为烦躁,便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案头,将上面的茶碗笔具震得叮当作响。 正在此时,一名书令史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中堂。 “何事?” 第五琦不耐烦的问道。 “是韦相公的行文,车马队已经过了潼关,不日便可抵达长安!” 真是扫兴的当口便更扫兴,想不到韦见素的动作竟这么快,不日便要回到长安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紧紧的箍在了第五琦的胸口,他虽然一门心思扑在了具体的政务上,可是不代表他对朝廷斗争没有自己的认知。 刚刚夏元吉的话便说得颇为奇怪,似乎是话中有话,现在细细想来,又禁不住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想着:难道夏元吉是在担心秦晋的态度? 他不相信!不相信秦晋是个卸磨杀驴的人,但是倘若秦晋当真卸磨杀驴,他和夏元吉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然则,秦晋如此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真想当着秦晋的面问个清楚,可这些话是绝对不能问出口的,否则便会招来更多的祸患。这时,一个想法令其猛的一颤,莫非秦晋在担心的是,他们也参与策划了刺杀? 这种想法有些荒谬,第五琦随即对这个想法予以否定。 韦见素以使相之资稳定江淮乱局,而今携功平安返回长安,按照惯例,朝廷是要组织相当规模的仪式予以迎接的。第五琦强打起精神,去做各项事宜的布置部署。 夏元吉依旧还是不插手其间,只听一听汇报,便算是对第五琦的支持了。 与此同时,京兆尹严庄又赶去见了秦晋。 “据不良帅探查得知,河西商贾似乎与太子有所接触,只是具体接触的细节目前还不甚清楚,须得对河西商贾做拷掠之后才能有具体的结果!” 神武军的密探一直在监视着太子李僖,李僖虽然才十多岁,但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如果他但凡对局势有着基本的认识,就不应该参合到其中。 秦晋命人端上来了一盆羊肉,这是从之前烤羊身上寸寸片下来的。 “严公定然还未曾吃饭,吃饱了再说公事!” 因为他远远的就听到了严庄肚腹中传来的咕噜之声。确实,严庄这几日不分昼夜的分派任务,并亲自监督拷掠,几乎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秦晋命人端上来了一盆羊肉,他还真的不觉得饥饿。 经过秦晋的提醒,饥饿感不可遏制的涌上来。 烤饼、羊肉吃的满嘴流油,一大碗羊汤灌下肚以后,登时便出了一身的透汗。长长的饱嗝打了出来,整个人都觉得疲乏了许多。 见严庄吃饱喝足,秦晋这才说道: “天子与诸皇子绝不能卷入任何一起谋逆事件当中!” 对此,严庄有些为难,天子诸子都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卷入谋逆事件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果不能彻查,那只能是姑息放纵。 秦晋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又补充道: “这并非是有过不纠,而是从源头上杜绝,隔断那些宵小魍魉一切可以与之联系的手段,这才是重点要务!” 天子和诸皇子绝不能再有任何一人折损,否则舆论只会指向神武军和他秦晋,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人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个不慎便可能毁了此前的九十九分努力。 严庄大致明白了秦晋的意图。 “这样也好,将那几个爱惹事的皇子都圈起来,生活起居无一不监视,看看那些宵小与阴谋者还如何见缝插针!”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着自己的看法: “十王宅不能再住了,那里住了太多的皇子皇孙,出入之人也多而复杂,不如另辟一坊,广建宅院,将皇子们集中迁入新坊……唯一的问题便是大兴土木,耗费颇巨,第五相公那里怕是通不过……” 秦晋击掌称善。 “此计甚妙,如此倒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靡费却是十分必要,此事严公与老宗正一同商议,做出具体的方案规划,行文政事堂就是,第五琦一定照准!” 老宗正是玄宗皇帝的一位堂兄,至今已经年过古稀,平素里几乎从不露面,对皇族的事宜也大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甚少过问。严庄第一次拜访时,不出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第一千五十二章:陈王自饮剑 陈留王李素杰做这个宗正卿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但他平日里却几乎从不过问皇室宗族中的事务,从前李亨当权时,但凡大小事情,无一不请示天子。现如今,天子大权旁落,李唐皇室衰微,他便再也没有公开处理过皇族事务。 就算皇室宗族中闹起了什么乱子,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宗正只是以病卧在榻为借口,不公开露面。现在,严庄在李素杰的府邸处吃了闭门羹,一时间竟有点无从下口的感觉。他这个京兆尹根基尚浅,就算立志做一个酷吏,此时对皇族元老开刀,还是要三思后行的。 毕竟秦晋曾经交代过,对于李唐皇室,尤其是李亨与诸皇子,都要很好的予以保全,以免世人悠悠之口非议品评。 “请再通传一遍,某乃京兆尹严庄,有要事求见陈留王,希望陈留王能够拨冗一见!” 严庄的姿态已经放的极低了,他十分希望自己以真诚打动这位老宗正。然则,一腔的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陈留王府的奴仆只摇着头,话也不多。 “宗正卿卧病,实难见客,大尹回吧!” 迁居皇子这种事,必须由宗正府出面牵头,为了将此事办得附和律例和程序,严庄只能忍气吞声,请那位代为传话的管事再次通禀,甚至还将几张金叶子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收了钱自然手软,陈留王府的管事答应再进去通禀一声,但却不敢保证陈留王一定见他。 严庄唤住了那管事,叮嘱道: “就说,就说关乎太子的安危大事,请老宗正无论如何也见严某一面,严某有内情陈述!” 太子这两个字,任何人听了眉头都禁不住一跳,现在的长安城谁不知道掌权者是秦晋,如果太子的安危有了问题,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严庄亲眼见着那管事的面色起了变化,匆匆返回陈留王府时,甚至还被偏门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狼狈的摔倒。多亏了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才算勉强站住身子。但就是如此,那管事也没有驻足喘一口气,而是急惶惶的奔了进去。 见状,严庄觉得此事有门了,想必那老宗正陈留王也一定会被太子的安危吓得惶惶然吧。 然则,他再一次的失算了,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仍旧没有见他,传话的仍旧还是那个管事。 “陈留王身体有恙,不宜见客,还请贵客改日再来吧!” 那管事的面色惨白,夏然惊魂未定,但话只有这一句。然后任凭严庄如何好言询问,都只是一问三不知。 严庄也是实在没了办法,便重重的一跺脚,带着京兆府的随从们离开了。 见不到李素杰,严庄自有办法,他决定去找刚刚受了刺激没多久的天子李亨。也只有天子能够让这位年逾古稀的宗正卿听话。 去往兴庆宫的路上,严庄恨恨的想,找个机会一定要建议秦晋,换掉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换上个听话的又不是那么倔强的,使唤起来才顺手。 严庄的胆子也是大,就在前几天刚刚刺激的天子差点再次病发,也受了秦晋的责备,但他觉得此事离了天子还真就不行。 天子也许是常年卧病在榻上,又从没有人来探看,过于寂寞了,听到是严庄求见,居然就应允了。 严庄直言会另择一坊,安置太子和诸位皇子,以免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将他们牵连进去。 首先,天子的表情是有着些许愤怒的,但马上这种愤怒就转化为一种无奈和无力,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庇护自己的子女,最终只能任人施为。好在秦晋虽然揽权,但所出的政令都是追求名正言顺的,如此他也就有了赖以讨价还价的资本。 “太子年幼,若独自居住,难免会失之于督责,不如,不如便到朕的身边来,由朕,朕时时督导……” 严庄差点没被逗乐了,李亨果然是在病榻上躺的久了,连心智都变得庸碌如寻常人,秦晋怎么可能让太子和皇帝同居住在一宫呢?更何况,就算不考虑秦晋是否反对,立国以来也从未有太子与天子同居一宫的先例。 充其量,将在战火中焚毁的东宫重新修缮,让太子住到东宫里,这就是秦晋能答应的最宽泛的要求了。 当然,只要太子不与诸位皇子,便能彰显贵重的身份,但是东宫墙高院重,也同时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听了严庄的还价,李亨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无力如此硬气的讨价换件,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太子还居东宫,这是礼制所规定的,朕没有意见,老宗正不肯见你,朕却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当年陈留王就对朕多有忤逆顶撞,朕几次想要换了他,但念在他耿直忠心的份上,才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而今……” 李亨惨笑了一下,又唏嘘道: “而今朕这幅样子,更没有能力让他就范了!” 严庄却道: “陛下,臣有一言,若陛下肯敕命陈留王,陈留王一定会听从的!” 就在赶赴兴庆宫的路上,严庄已经想明白了这位老宗正的内心想法,他所想的无非是不想越过天子行事,而使卧病在床的天子难堪。如果天子有敕书在,那么陈留王就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否则也可以按照律例治其玩忽职守之罪。 当然,陈留王老了,不会真的将其治罪,褫夺本官和使职差遣那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些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并不会有实质的影响。 李亨思忖了一阵,终是点头答应下来。口述了敕书,最后在身边宦官的协助下,加盖了天子玺印。 天子敕书在手,严庄便觉得这一桩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不过就在即将跨出门口是,李亨又将其唤住了。 “严卿慢走,朕有一事托付……” 李亨的话语虽慢,但说的却是字字一顿,显然极用力。 严庄的身体一滞,下意识的返回身去,跪倒,说道: “陛下但有敕命,臣粉身碎骨,敢不效死!” 这句话说的粗鄙,也很空洞,但李亨用力的说道: “严卿,你很好,朕,朕拜托于严卿了!” 这一番话几近于哀求,严庄心中已经不似初见李亨时那般嗟叹,但还是在表面上给予了李亨与天子相应的尊重。 出了兴庆宫,严庄便已经决定不再亲自去陈留王府了,而是命京兆府少尹元一枕前去宣布敕命,他就在京兆府大堂等着消息。第一次他给足了陈留王脸面,陈留王却根本不在乎,那么这一次也就没有必要在意其脸面了。 陈留王若尊敕命则罢了,倘若再不尊敕命,严庄暗暗冷笑,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元一枕忽的急惶惶奔回来,一面跑口中还连连大呼。 “大尹,大尹,大事不好……” 岂料,一个不留神便被京兆府大堂的门槛绊了个跟头,结结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看着元一枕滑稽的模样,严庄却笑不出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元一枕之所以这么惊慌,甚至不顾官吏的体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少尹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一枕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恍然道: “陈留王,陈留王他饮剑自尽,血溅,血溅王府门前……” 陈留王府便坐落于十王宅内,十王宅名为宅,实际上自成一坊,各王都有各王的府邸。作为郡王,陈留王的爵级虽然不及亲王,可他的辈分最高,声望最隆。 现如今,陈留王李素杰血溅王府门口,必然要在十王宅内激起一番惊涛骇浪。 严庄再也沉不住气,从座榻上霍然起身,来到元一枕面前,厉声问道: “现在,现在如何了?可派人到十王宅内维持秩序了?” 元一枕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颠三倒四的答道: “下吏,下吏还不曾,不曾……这,这第一时间就赶来通报大尹……” 听说元一枕没做任何处置就跑回来了,严庄气的蹊跷冒烟,登时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元一枕毫无准备,痛叫一声,仰面就倒了下去。 “蠢货!蠢货!不留在十王宅控制住局面,却跑回来避祸,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就是耽搁了这一回的功夫,会给秦大夫惹来多大的祸患吗?就算杀你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抵罪的!” 经过严庄的提醒,元一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却又跪在了严庄的面前,哭求道: “大尹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下吏啊!” “救你?怎么救?老夫的命还不知找谁来救呢!” 严庄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陈留王在宗室中德高望重,如今在府门外饮剑自尽,血溅当场,必然会招致宗室们的不满,非议和鼓噪,一旦闹将起来,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朝廷的安稳。 一念及此,严庄闭目苦笑摇头,事到如今,只能尽快向秦晋汇报了,必须立即出动神武军,全城戒严,以防止不测! 第一千五十三章:面见圣天子 老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血溅十王宅的变故秦晋比严庄知道的还要早,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赶往十王宅,所以当严庄带着人赶往城北神武军帅堂时便扑了空。 严庄呆愣愣的看着帅堂辕门站立了片刻,整个人顿时便像秋后的菜叶一样,变得萎顿了。他知道,这一回差事算彻底办砸了,本来只是个十分简单的牵宅事务,居然把宗正卿李素杰给逼死了,如此一来就演变成了宗族不满的爆发事件。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给神武军和秦晋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定了定神,严庄刚要赶去十王宅,却瞧见几名军吏满身风尘的骑马过来,他认得,这是专门传递军报的,只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模样就能猜得出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 “敢问,诸位来自何方?” 严庄知道,军吏们传送的军报不可能告知他,甚至连军吏也不知道军报的具体内容,但只要得知他们从何处来,便可以大致推断出所涉军务的来龙去脉。 在他看来,这几名风尘仆仆的军吏十有七八来自于河北,于是便表明身份,询问了几句,可他们一张嘴说话,便证明他猜错了。 “回大尹话,俺们自河西而来,有紧急军务呈报秦大夫!” 这些人说话都是标准的长安口音,显而易见,应是与神武军有关的。 “诸位隶属于哪位大吏?” “巡抚河西陇右苗抚君!” “苗抚君?” 巡抚还是个新生的使职,严庄对此还很陌生,同时也反应了一下这个姓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与秦晋究竟是敌是友。但他马上就记了起来,在洛阳时曾看了朝廷的邸报,得知一个叫苗晋卿的人出任了巡抚河西、陇右、朔方三道这样的使职。 仅从表面理解,巡抚的使职权力甚至要远远大于节度使,但细细品味其描述,却发现这只是个表面权力十分大的监察官。若要和昔日十分显赫的节度使相比,只是监察的范围扩大了,权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不过,,即便巡抚只是个负责监察的使职,仍旧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节度使的权力,使之不能再一言而决。秦晋的这种制衡之法,相对而言还是很温和的,又是结合了朝野的实际情况所作出的布置。 比如河西,如果仅仅是节度使坐镇,此时一旦出了意外,消息传递怕是就要阻滞了。这其中也许有战事乱局的原因,也许有着人心向背的原因,可朝廷新任命的巡抚都是心向秦晋的,所以由这位苗抚君送回来的消息便显得格外重要了。 经过初时的慌乱,严庄此时的心境已经平复,他猜得出来河西送回来的这份军报一定不是好消息,长安刚刚发生了血溅十王宅这样的恶性事件,这对神武军和秦晋而言绝对是祸不单行。 “听说苗抚君不是在灵武坐镇吗?如何又去了河西?” 那几位军吏对严庄这位京兆尹很是尊重,几乎有问必答,与之对答的是其中一位领头模样的人。 “苗抚君坐镇灵武半载有余,一月前得知河西有乱事发生,便由灵武转往张掖,按照时间估算,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张掖了!” 严庄心头一动,原来这几位军吏赶回长安时,苗晋卿还未抵达张掖,那么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应该还不是河西的第一手消息。 “敢问大尹,秦大夫既然不在帅堂,此时又在何处?末将等有紧急军务禀报,耽搁不得!” 那几个军吏已经得知了秦晋不在营中,便向严庄问道。 “十王宅那里出了一些变故,秦大夫赶去处理,诸位不妨与老夫一同前去!” 河西的各种细节,严庄识趣的没有发问,仅从极为军吏既疲惫又忧虑的脸上也能揣测得到大致不会是好消息。 骑马赶往十王宅的路上,严庄还是没忍住,状若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安西的情况如何了。” “大尹有所不知,河西的纷乱,与安西有很大关联,就在苗抚君翻越祁连山以前,已经有确切的消息送回来,敦煌郡已经陷于贼手!” “敦煌郡丢了?贼是何人?” 正说话间,前方有快马疾驰而来,严庄闻之面色陡变,按照律令长安城内是不允许驰马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不出严庄的预感,飞驰的骑士在他们前面骤然驻马。 “前面可是京兆府严大尹?” “正是老夫!” “是便好了,秦大夫有令,京兆府不良帅立刻出动,捕拿刺杀陈留王的凶徒!” “甚,刺杀?” 严庄彻底傻眼了,据元一枕所说不是陈留王李素杰在府门外饮剑自戮了吗?怎么现在又弄出了个凶徒刺杀? “严大尹别愣着,尽快捕拿凶徒吧,秦大夫说了,不必急着去十王宅了!” “是,是,严某明白!” 严庄额头的汗淌了下来,他不知道秦晋在这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是,一场即将爆发的危机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 由此,严庄与那几名河西军吏便分道扬镳。 秦晋见到那几名河西军吏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因为那几个军吏赶到十王宅时,又扑了空,秦晋已经疾奔兴庆宫而去。 十王宅内外并没有想像中的混乱,巡城的神武军已经或明或暗的控制住了局面,十王宅中居住的数千皇族也没有一个站出来闹事。 秦晋在抵达兴庆宫时,已经将近日落时分,他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门,便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由此进入兴庆宫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为了敷衍天子而掩饰了本性,装出了一副粗鄙的无知模样。而现如今,当年天威深不可测的天子早就在屈辱和离乱中悲催的死去,当年的太子虽然成了天子,可现在也成了他手中随意摆弄的鱼肉。 此前,秦晋一直被各种军政事务牵扯着精力,并没有闲暇想这些事情,现在来到了兴庆宫,此前的一切便如刚刚过去一般,历历在目。现在所有的一切,和秦晋当初所设想的大不相同,在短短五六年的功夫里一跃而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也不在从前的设想之内。 宫门守将迎了出来,他在这里并不经常能见到秦晋,甚至可以说在神武军控制长安以来,只见过秦晋一面。 这一次,秦晋赶来见天子,也是因为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的意外死亡。 李素杰的死是让秦晋意外的,不管巧合还是蓄谋,都证明了李唐皇族宗室内部对他的态度是不满的。事实上,李素杰的死的确是饮剑自戮,但他又怎能向外界直接透露这些实情呢?一旦被外界得知真相,那些同情李唐皇族的人必然会对神武军和他口诛笔伐。 最令秦晋苦恼的是,他此前从未因为名声的问题困扰过,可现在处置所有的问题时,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会不会有损于名声,会不会引起某些心怀摇摆之人的口诛笔伐。 直至今日,秦晋算是理解了曹操这种人的苦恼,做权臣,随意摆布天子,并没有寻常人想像的那么爽快,反而多了许多的掣肘和烦恼。 “秦大夫,陛下有请!” 宦官的话让秦晋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他看了一眼那战战兢兢的宦官,顺手从腰间资金鱼袋中掏出了几张金叶子,塞在宦官的手里。那宦官显然是个胆小的人,拼命的往外推。 “哪敢收,收大夫的东西,奴婢不敢,折煞,折煞奴婢了……” “赏你的,拿着吧!” 那宦官在秦晋面前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在秦晋的坚持下,才敢收下赏给他的金叶子。 “陛下的身体进来如何啊?你们千万不能有任何疏忽,明白吗?” “回秦大夫的话,陛下的身子已经比去岁好的多了,除了那一日受了点刺激,并无其他……” 秦晋知道,宦官口中所谓的刺激就是因严庄抓捕长乐公主驸马豆卢湛而引起的,幸甚那只是一次意外,李亨也并没有中风复发,否则还真是让人头疼至极了。 兴庆宫中的这处院落好似世外桃源,与皇宫中的雍容华贵完全不搭调,但这也是最适合养病的场所。皇宫殿堂虽然贵气,却缺少了人间的烟火味,如果让久病卧榻的李亨在这种环境下养病,怕是也活不了几年。 院落中曲径通幽,秦晋的步伐也禁不住放缓,眼下还是有些春寒料峭,再过一些时日天气渐暖,可以让宦官们适当的将李亨抬出来透透气,晒一晒太阳,对身体和心情都是大有益处的。 他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的像那宦官做着交代。 “对乐,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这一句话可让那宦官受宠若惊,赶紧道: “可不敢当秦大夫如此动问,奴婢贱名叫李顺……” “好,李顺这个名字不错,听你的口音籍贯可是河南道?” “大夫说的没错,奴婢是河南道新安县,长石乡人。” 说起新安的长石乡,又勾起了秦晋的一些回忆,刚刚来到这一世的那年,他便是有此处而起。 第一千五十四章:天子有悲哀 终于见到了天子李亨,秦晋只在他刚刚回到长安时探望过一次,倒不是故意冷落,而是不知道该究竟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说到底,还是心底里有一些歉疚。 但是,权力斗争本就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就连父子兄弟都会在权力面前反目成仇,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寻常,再加上李亨钳制打压在先,秦晋为了自保,还要顾及那些跟着他打打杀杀的部属们,就不得不奋起进行反抗。 目前而言,一切都存在着太多的巧合成分如果不是天子李亨中风卧榻,如果不是张皇后与太子之间斗争的不可调和,如果不是吐蕃人趁着朝廷内讧占领了长安,如果没有这许许多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他和神武军仅凭着克复洛阳的功劳,是绝难控制朝野的。 “秦卿来了?坐吧!” 李亨的话低沉而又平静,已经没了此前的愤怒和恨意,也许是经过了半年的卧榻生活,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也许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而心如止水。然则,李亨的内心究竟作何感受,并不是秦晋所在意的,他只希望李亨能够长命百岁,再活个几十年不死。如此,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希望做的事。 “朕的身体不行了,诸皇子又不争气,朝局都要仰赖秦卿一肩支撑……河北的史思明如何了?朕听说,听说安西也出了些问题?” 秦晋讶然,原本这些消息都是要对李亨严格封锁的,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但只稍一思忖就明白了,应该是长乐公主驸马豆卢湛前几日混入兴庆宫中避难,说与他听的。 对此,秦晋也无意刻意瞒,便直言道: “臣愧对陛下,河北乱贼尚未平息,遥远的安西又出了状况,臣虽日夜不眠,却也难以兼顾!” 这话半真半假,在他看来,无论河北道抑或是安西隐约出现的问题,都已经不能威胁到中枢,他现在唯一所需要的就是时间,河北道的史思明在一两年内便可彻底平定,而安西,只要朝廷彻底平定了河北,便可将十之七八的精力全部转移过去。以大唐的实力,还有什么不是一场战争能够解决的吗? 诚然,安禄山和史思明对唐朝的经济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但是根基还在,只须经过数年的修生养息,人口虽然难复旧观,但恢复从前的威势却也不是难事。 躺在榻上的李亨身体扭动了几下,宦官李顺很快就十分有眼力的将之扶了起来,斜倚在软靠之上。 “我大唐素来有河北道半天下的说法,无论人口和粮食的出产都冠绝于天下各道,就算江淮近几十年来隐隐有盖过一头的架势。然则,燕赵之地接壤北地,乃我中原控扼胡虏之锁钥,加之多豪杰悲歌之士,江淮却是远远不及的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李亨显得有些疲惫,闭上眼睛平静的呼吸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秦晋一时间也搞不明白李亨说这些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李亨在向他提建议,无论政治的重心,抑或是军事的重心都应该先河北后安西,否则便是本末倒置! “臣谨遵陛下谕旨!” 闻言,李亨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 “秦卿,你说个究竟,朕的太子,朕的太子,你有没有意辅佐,辅佐他坐朕的位置?若有,朕此时便退位也无不可……” 霎时间,秦晋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不希望听到什么却还是听到了什么,他只得委婉的说道: “陛下正乃春秋鼎盛之际,何来效仿尧舜之说呢?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切不可再提此事,臣也誓死效忠于陛下!” 突然,李亨双目圆睁,竟大声的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声听来却是如此凄厉,如此瘆人。 “朕现在这个样子,连起居行走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春秋鼎盛?还有你,朕的秦爱卿……效死于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去问问,可有人相信?朕也不用你效死,只要你离开这长安,永远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李亨是个涵养极好的人,此时暴怒之下居然也极力的克制着,没有说出粗鄙的话来。 但这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发作已经等于撕破了脸皮,秦晋的脸上忽红忽白,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绝非厚颜无耻之徒,但事实就是残酷的,往往推着人身不由己的向前走。争权夺利是他选择,他不想做过多的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这就是事实。 李亨的发泄也全然有着他的立场,但是秦晋只能这么做,只能视李亨这个天子为傀儡,为扯线木偶。如果到了这一步还在顾念着那些妇人之仁,那才是贻笑大方的蠢货呢。 念及如此种种,秦晋的内心渐渐平复了,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缓缓的回应着李亨的质问和控诉。 “臣自问对朝廷,对天下,对百姓无愧于心,无论驻守河东,抑或克复洛阳与长安,都是在为大唐效死。至于因何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却绝非臣有意为之,朝廷上下麻木不仁,只知道争权夺利,因一己之私而害了公器,封大夫的逃亡,高相公的不知所踪,哥舒相公的惨死,又有哪一个是他们咎由自取?臣只是不想步了他们的后尘而已,难道非要臣主动献上这颗头颅,才算是大唐的忠义之臣吗?如果是这样,亲者痛而仇者快,非但毁了大好的江山,还让魑魅魍魉跳梁于河朔关陇,应该贻笑大方的难道,难道不是这个昏聩老迈的朝廷吗?臣宁愿不做这忠臣。” “你,你……” 一时之间,李亨被秦晋激的无言以对,因为再说下去,就要指摘已经崩殂的玄宗皇帝,亦即是他的父皇。的确,秦晋的话没错,天宝年间的乱局,他的父皇要负绝大部分责任,几位重臣宰执的惨死,也绝脱不开干系。 如果不是玄宗皇帝自毁长城,安禄山小贼怎么能如此嚣张?吐蕃怎么能够轻轻松松的攻破了长安?还有眼前这个貌似忠良的秦晋,又怎么可能弄权于朝野上下,任意摆布他们父子呢? 想到这些,李亨的心脏仿佛被寸寸锯断,痛苦无处宣泄,登时便泪如泉涌。这是他第一次在臣子面前失态,但到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终于,哭声渐渐收去,再抬起头来时,他看到的依旧是秦晋那双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所隐约流露出的同情和不忍令其更是羞愤与抑郁。 如此,秦晋倒不如骂他几句,让他疼的痛快,恨得彻底! “陛下,臣并无意顶撞陛下,然则人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事已至此,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只要陛下肯修身养性,臣可以保证,至死都会辅佐太子殿下……” “当真?” 李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又马上让秦晋发誓赌咒。秦晋便很是配合的发誓赌咒,以至于李亨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是真实的,甚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陛下,臣今日觐见,除了问安以外,还有一桩大事须得禀明陛下,请陛下酌情处置!” “现在朝廷上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朕的敕令吗?” 秦晋尴尬一笑: “陛下此言让臣无言以对,朝野上下又有哪一桩政事不需要陛下的敕令啊……” 李亨的面色恢复如常,虽然有些苍白,但已经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眸子里依旧迸射着愤怒和嘲笑。只是究竟愤怒和嘲笑些什么,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了。 “快说吧,说完了,朕也好休息……说了这一回话,朕的身子已经疲惫至极!” “陛下,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在十王宅王府门前遇刺身故,”臣此来便是请准陛下,确立新一任宗正卿的人选。 “甚?陈留王遇刺?这,这怎么可能?” 骤闻之下,原本挂在李亨眼中的愤怒和嘲讽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他忽然意识到,陈留王的遇刺一定是大有文章的,偏偏又血溅在大庭广众之下宗室们但凡有一丁点沉不住气,或是闹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乱子,李氏皇族顷刻间就有覆灭的危险啊。 念及如此种种,李亨的脸上身上顿时冷汗横流,他在思考着对策,怎么才能让宗族置身于室外,一旦卷了进去,就算秦晋本无杀伐之意,到最后被局势推着向前走,都是免不了一场血腥的屠杀啊! “秦卿,朕,朕请你无论如何都要,都要保全住……” 李亨近似于哀求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秦晋笑着打断了。 “陛下请放心,臣在赶来兴庆宫觐见之前就已经平息了十王宅内的隐忧,此时一切均如往常,并没有一丝的异动。臣此来,只是请准陛下,确定新一任宗正卿的人选而已。” 李亨看着秦晋的眼睛,忽而问道: “朕一时间心烦意乱,也不知该以何人为宗正稳妥,不如请爱卿会同政事堂的宰相们议定后在报与朕知晓,如果确实合适,朕同意便是!” 第一千五十五章:废太子现身 李亨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下来,秦晋刚刚透露给他的消息,已经足够他寒彻骨髓的了。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又在天子的御座上坐了两年多,有着足够斗争经验的他,完全可以猜得到,一旦十王宅的事情闹大了,李氏皇族与神武军撕破了脸,秦晋很可能就会选择最恶劣的一种办法。 虽然这种办法也未必是秦晋能够接受的,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顺理成章了。 发泄过后的李亨已经恢复了平静,不会再因为愤怒而被冲昏了头脑,他所想象得到的就是十王宅内宗室一旦结伙反对秦晋,其精神虽然可嘉,但也只是徒劳无功的意气用事而已。 在李亨的意识中,秦晋是个冷静而又冷血的人,他曾听过宦官宫人私下里议论的城中趣事,其中秦晋半年不回家门,及至顾不得将家属接回长安,如此种种事情,在宦官宫人们口中是可供消遣的谈资,可落在了李亨的耳朵里,则得出了另一番结论。 秦晋部将公主和儿子接回长安,考虑的恐怕是更为深远,不论这种深远可以从何处见得,终究是证明其心冷薄情。试问,天底下哪个做父亲的不惦记儿子,哪个做丈夫的不想念妻子…… 心底里如此发问着,李亨却蓦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已经死掉的玄宗皇帝,他不就是可以狠心的杀掉亲生儿子,又对贵妃的死无动于衷吗? 无论是一日杀三子,还是坐看杨贵妃被处死,说到底他的父皇是天生的自私鬼,为了权力和地位可以做出任何有违人伦的事情,这一点,李亨自问做不到,所以他也许不是个及格的天子。 想到此中种种,李亨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秦晋,心想:这个家伙也许就是这样的人吧,妻子儿女对于他来说,也许仅仅是一种可以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臣谨遵陛下敕命,请陛下保重龙体,臣这就告退了!” 秦晋已经受够了李亨的发泄,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便再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就算李亨强留,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上一刻钟。更何况,李亨也绝不会出言挽留的。 躬身退到了门口的屏风处,秦晋转身刚要踏出门槛,便听到李亨又唤住了他。 “秦卿,朕,朕想念太子,可否让太子来探望于朕?” 秦晋下意识的打算拒绝,可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么无情的话说出口了,便委婉的说道: “诸皇子迁出十王宅可能要耗费些时日,等待诸事完毕,太子便会得空来探望陛下。” 李亨又道: “朕听说虫娘回来了?朕好久没见过她了,便让她得空时到宫中来坐坐,陪朕说会话……” 对于虫娘而言,李亨虽是兄长,却像父亲一样对她颇多照拂。事实上,李亨所照拂的不仅仅虫娘一个姐妹,包括那些年岁尚幼的兄弟,都是如此的。 “公主回来时也曾念道,想念陛下,奈何还未进城就遭遇了行刺事件,等到事情安定下来,虫娘便会来探望陛下。” “好,好好好,只要她能来陪朕说说话,解解闷,朕便比什么都快活了!” 出乎秦晋的预料,李亨并没有因为婉拒而发作,只是就着虫娘的话题多说了几句而已。 出了兴庆宫,便已经见到一行人在焦急的等着他,其中就有来自于河西的传讯军吏。 “大夫,秦大夫总算出来了……” 对此,秦晋颇感意外,他也见到了那几名衣衫大不同于神武军,又马身风尘的军吏。 “末将奉苗抚君钧命,前来递送军报!” 说话间,那军吏便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以铜管蜡封的军报,双手捧着递到秦晋的面前。 “是哪里的军报?” 秦晋心中暗暗下沉,意识到这未必是好消息。 “河西,苗抚君已经由灵武转跨祁连山,进入河西。刚进入河西境内,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敦煌郡,敦煌郡已经失陷于贼手!” 敦煌郡失陷了,这让秦晋脑中嗡嗡作响,但马上就清醒过来,此处人多耳杂,并不宜当众询问这些事情,便上前拉住那军吏,让他起身。 “你们一路上奔波劳顿,定然疲惫至极,走,随我回到帅堂休息一阵再说!” 那军吏倒也实诚,当面就拒绝了,还请秦晋即时拆阅那军报。 秦晋笑了,便只好直言相告: “此处人多,并不宜拆看军机密报,走,回帅堂去再看也不迟!” 这倒不是秦晋不着急,而是早一刻,晚一刻看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敦煌郡的结果比预想中的还坏,朝廷若想有所反应和动作,也不可能是一两天内可以决断的。 那军吏还要坚持,秦晋已经上马先一步走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秦晋坐在了日常办公的书案之后,面色已经完全没了在人前的谈笑风生,几名军吏站在堂内,也觉得寒意逼人。 “诸位辛苦,都坐吧!” 秦晋一边说着,一边将铜管上的蜡封拧开,然后旋开铜管上的盖帽,又从管内抽出了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楷。 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都足以令秦晋悚然动容了,上面所陈述的河西变化几乎每一桩都超出了他的预料,本以为安西的问题仅仅是不法官吏将领勾结胡人的结果,可哪里想得到,竟当真与废太子有关。 如此,便与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对上了,而安西的乱象和敦煌郡的失陷,也肯定与这位丢失了太子之位的皇子有着必然的联系。 在这份军报中,苗晋卿只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敦煌郡的失陷,河西与安西四镇的联系已经彻底断绝,第二件则是敦煌郡的陷落与废太子有着极大的关联,因为据敦煌郡撤回了败军所言,他们曾亲眼见过领兵主将赫然就是郭子仪。 说起郭子仪,他是在吐蕃攻陷长安以后派往陇右一带袭扰吐蕃军后方的,但自打吐蕃之乱平定以后,这个人就失去了踪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对此,秦晋还以为郭子仪追击吐蕃残兵深入高原大漠了,也许等上一阵便会有确切的消息,可谁料得到,他竟然与废太子走到了一起。 郭子仪是军中宿将,有他在,对敦煌郡发起突然袭击,敦煌郡的陷落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现在,秦晋倒是在担心派往安西的乌护怀忠和郑显礼,这两个人都是神武军的老人,如果这两个人出了什么意外,他又怎么能安枕呢? 安西四镇的补给,有相当一部分依赖于河西的通路,现如今敦煌郡陷落,安西四镇的*在内外夹击之下就岌岌可危了。 除了安西*的危机,秦晋还在担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废太子此举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一人可以决断的了,很快,夏元吉和第五琦便被叫了过来。这两位宰相本来在筹备着迎接韦见素的典礼,现在听说有了紧急军务,便只得满脸愕然的赶来秦晋的办公之所。 “甚?敦煌郡陷落?废太子……” 夏元吉那本来还半睁半闭的眼睛猛然圆睁,敦煌郡陷落并不足以使他如此震惊,真正使他这样的是敦煌郡失陷于贼手的这个贼,居然是废太子李豫。 要知道,所谓废太子李豫丢失了太子之位,乃是与张皇后政争失败的结果,朝野上下有许多人对他是抱有同情之心的,一旦李豫在河西抑或是安西扯起了大旗,其造成的震动便可想而知。 这样一件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的军报,如果处置失当,甚至有可能使得秦晋和神武军出现极大的危机。 “秦大夫,废太子在敦煌郡的消息是从何而来?可确实?” 一连发问,问出了夏元吉内心的震惊和惶恐,经此提醒,秦晋马上就联系到了苗晋卿的身上,苗晋卿在这紧关节要的问题上,究竟支持谁呢? 对此,秦晋不敢断言,如果神武军没有足够的挑战者,这些能吏干臣一定会坚定的站在朝廷一侧,而站在朝廷一侧就等于站在了把持朝廷的神武军一侧。而现在,曾经的太子李豫突然出现在河西,一切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李亨刚刚曾向秦晋提出过建议,河北与安西的乱局,应该先河北而后安西,如此才能在保证基础安稳的的前提条件下,尽可能快的恢复太平。然则,李豫的突然出现,登时就使这原本简单的选择变得复杂和难以决断了。 李豫毕竟是当今天子李亨的嫡长子,加之他又不是犯了罪才被废黜,在朝野上下是有着相当的人望的。那些同情李豫的官吏会不会选择背弃现如今的朝廷,而投靠过去呢? 一直沉思的第五琦则突然开口道: “不论河西的情况怎样,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京兆府必须即可行动起来,封禁任何与之有关的人、事、消息……不仅这些,包括河西通往陇右,陇右通往长安的官道也必须派兵封锁,任何通过的人都要进行最为严格的筛查……” 第一千五十六章:重振千牛卫 封锁消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秦晋当即应允,并派人去寻京兆尹严庄。严庄因为陈留王血溅十王宅的事一直惴惴不安,见神武军的军吏过来传讯,便不安的问道: “大夫,大夫有没有说及,召见严某是为了,为了何事啊?” 军吏的态度倒还不错,笑呵呵的说道: “下吏只知道夏相公与第五相公急匆匆赶了过去,至于具体商议的何事,请恕下吏不知情……” 这个回答原也在情理之中,严庄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便跟着那军吏赶往中军帅堂。秦晋见严庄低着头走了进来,离着老远就招手道: “严大尹这一早上都不见人影,现在从河西传来的紧急军报,你先看看吧。” 说着话,便已经有军吏将那封密函军报从秦晋面前案头拿起,递给了严庄。 严庄本来以为秦晋会因为陈留王血溅十王宅的事训斥他,谁知道竟是河西又有了紧急的军报。他马上就想到了安西的情况,也许是安西的局势持续恶化,已经波及到了河西。 但看到军报的具体内容,严庄惊得险些连一张薄薄的羊皮纸都拿捏不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西与河西的问题,根子竟在废太子李豫的身上。 看日期落款,已经是十日之前的了,那十几名来自河西的军吏怕是跑死了沿途驿站的上百匹马也不止吧。 “敦煌郡失陷了?安西的交通岂非与朝廷便彻底断绝?郑节度和乌护将军,可,可还在安西……” 第五琦不满的抬起眼皮,看了严庄一眼,说心里话他很瞧不起这个来自安禄山集团的降臣,尤其是这个降臣还占据了京兆尹的位置。政事堂的宰相历来都要将京兆尹的位置放在自己人手中才算是大权在握,从前的李林甫如此,杨国忠亦是如此。现在,这个降臣没有尺寸之功居然大言不惭的占据了京师大尹的要害官职,又如何让他们看得顺眼呢? 不过,看顺眼归看不顺眼,毕竟严庄是秦晋从洛阳带回来的人,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隐藏在心底里,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突然显出踪迹的废太子李豫已经超过河北道的史思明,成了他们的腹心之患。 “现在的关键不是如何救援郑节度和乌护将军,而是将废太子的消息严密封锁在陇右之西。” 与此同时,他又加重了语气强调。 “至多,至多只能在陇右,绝不能让这个消息进入长安,否则长安人心浮动,均非在座你我可以控制得住的了!” 严庄的心思比较活络,他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诸多事件联系到一起,忽然发觉,这一切也许并非无迹可寻,倘若是早就设计好的,那么必然是一盘大棋。只是这盘大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则让人难以揣测。 至少,严庄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无论长乐公主夫妇,抑或是陈留王,都不过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边缘人物,真正的墓后主使,或许还在千里之外吧。 念及如此种种,严庄躬身答道: “第五相公说的极是,消息必须封锁在陇右之西,绝不能让这种‘谣言’波及到关中!” 严庄特地加重了“谣言”二字的语气,这马上就启发了第五琦,他登时就一拍大腿。 “对,谣言,废太子云云,都是谣言,但有传谣者,流放,不,枭首弃市!” 乱世须用重典,只有重处传谣者,才有可能将谣言控制住。 然则,秦晋却以为,谣言也好,真相也罢,恐怕都是控制不住的了。废太子既然有意策划了这许多事件,后招也绝不仅仅限于此。 在等待严庄到来的时间里,秦晋已经想的很清楚明白,从寿安公主遇刺到陈留王血溅十王宅,一定都是经过了精心策划的,长乐公主夫妇或许有许多事都被蒙在鼓里,但老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一定是知道更多实情的。毕竟李素杰将要以自己的鲜血在十王宅内造出轰动与乱事,如此以鲜血付诸实践,倘若再不知道内情,那就太让人悲哀了。 秦晋在敬服李素杰的气节之余,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策划如此周密的行动,仅凭那些传讯的河西商人肯定是不行的,长安城中一定还有人在潜藏着,窥视着光天化日下发生的一切。 “除了封锁消息,还要拷掠长乐公主府和陈留王府相关人等,一定要查出至德四年以来,都有什么可疑之人与他们接触过!” 这些自然就是京兆尹的分内之事,不过,仅凭京兆府的那些不良帅,秦晋以为并不足以胜任,便和第五琦商议道: “现在正是不错的契机,可从不良帅中选拔有令,专司负责此事,不知两位相公觉得如何?” 夏元吉连连称是,第五琦也觉得如果能有人专司刺探谋逆之事,对朝廷绝对是大有补益的,退一万步讲,也可以监视和控制朝中大臣们的动向。 “京兆府的不良帅成分驳杂,多费贩夫走卒,须得另行选择精锐成立一军,专司负责侦缉不法,逮捕拷问,至于以何种名目,还请大夫定夺!” 这本来是秦晋灵光一闪的说法,现在第五琦提出了具体细则,便让他马上想到了后世某王朝的一种机构。 虽然特务争执未必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以这种极端的手段控制舆论绝对是手到病除的良药。至于这种机构的名目,秦晋则认为,名目越是低调越好,甚至于让人仅凭名字是难以联想到其真正职司的。 一直只点头称好的夏元吉突然说道: “说起名目,老夫倒有个小小的建议,京中屡遭大难,十六卫也都已经名存实亡,不如便在十六位中选其一……” 闻言,第五琦和严庄竟不约而同的击掌称善,当他们两人意识到不约而同的就这一件事看法高度一致,便又安静了下来,第五琦甚至带着几分厌恶的瞪了严庄一眼。 却听夏元吉又颤巍巍说道: “老夫数了数,十六卫中当属千牛卫最是温和,从前负责侍卫和供御兵仗,而今诸事都已经由禁军替代,不如就将千牛卫拿来一用!” 秦晋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便欣然赞同。 几个人三言两语间就确定了一个即将拥有极大权力的机构,而无论是严庄、夏元吉和第五琦都期盼着能够从中分一杯羹。 然则,他们三个的想法都落空了,政事堂的局面已经够乱的了,夏元吉和第五琦为一党,在帮助神武军排除异己的同时也树立了他们自身的威信,并形成了一个利益纠合的小圈子。即将回到长安的韦见素虽然资历足够,但根基反而浅薄,因为朝廷要害官署的官吏都是由夏元吉和第五琦两人任命。至于严庄,他不属于任何阵营,只能坚定不移的站在秦晋身边。 总而言之,有序的良性竞争其稳定性将远胜于一团和气,秦晋现在已经深谙玄宗皇帝当年的平衡之道,因为以权术驾驭手下最好的手段就是平衡。 具体的人事安排不能仓促决定,至于选谁做这千牛卫的将军,还要仔细斟酌一番,他现在有几个人选以供选择,但究竟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 秦晋看了一眼在座的三人,从容道: “重设千牛卫兹事体大,具体人选还要仔细商榷,至于职权范围,最好直接针对天子负责,除此之外,可不受任何约束……” 既然有意用千牛卫监察百官,便要与那些中使或是钦差一样,直接手持皇帝符节,只有如此才会尽可能少的受到掣肘。 陈留王血溅十王宅的事被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严庄总算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因此而受到牵连。但人心总是不知道满足的,回到京兆府以后,他就开始期盼着千牛卫将军的人选尽早出炉,在他看来,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自己了。因为如果要检察百官,就必须不能与百官有着过多的牵连,否则党同伐异,这个千牛卫最终还不是要搅合进政争和党争之中吗?如此,便与秦晋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正忐忑思忖间,京兆少尹元一枕满脸堆着谄媚的走进了中堂。 “大尹,大尹,杀死陈留王的刺客已经抓着了!” “甚,抓着了谁?” 严庄先是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元一枕赶忙又重复了一句: “回大尹话,是刺杀陈留王的首恶元凶抓到了!” 这时,严庄才如梦方醒,但又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元一枕。 “抓到了,怎么抓到的?首恶凶徒是何人啊?” 却见元一枕磕磕巴巴的说道: “下吏,下吏有下情,下情回禀。” 说罢,便又走进了几步,挨在严庄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下吏在十王宅时遇到了秦大夫身边的高郎将,私下里对下吏说了几句隐秘之言,下吏便,便抓到了这首恶元凶……” 严庄却是越听越糊涂了,所谓高郎将,就是秦晋身边的护军主将高长河,只是高长河究竟说了什么,竟能使元一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捉到了刺杀陈留王的恶徒呢? 第一千五十七章:两尹俱惶然 元一枕显然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显然他对遇到高长河,并得了高长河指点一事十分的重视和在意。 “下吏见到高郎将,高郎将曾秘密叮嘱下吏,此事乃是绝密,除了大尹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知道有这么一番谈话!” 严庄本就有些心烦,现在又见到元一枕如此卖弄,心中就忍不住有些意乱,尤其是看着此人略显夸张的表情,就更加的不耐烦。 “好了,好了,捡重点说,高长河都说了些什么,这和抓捕谋刺陈留王的元凶恶徒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严庄这一问,正好就瘙在了元一枕的痒处,他正等着对方有此一问呢。 于是乎,这位有些飘飘然的京兆少尹便在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催发下,详细的讲述了一番他遇到高长河的过程,以及高长河对他是如何的推心置腹。末了,还在啧啧叹息: “如果下吏再早一点返回十王宅,就与秦大夫碰个正着了,说不定便能给秦大夫留下极好的印象……” 见元一枕如此“厚颜无耻”的卖弄,严庄恨不得再狠狠踹他两脚,不过终究是忍住了,毕竟此人还是京兆少尹,并非那些品秩低微的不入流官员,可不能随意的折辱打骂。今天骤闻陈留王遇刺,在情急之下踢了元一枕一脚,他事后都好生后悔,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而让下属暗暗记下了仇,怀恨在心,那可真真是得不偿失。 终于,严庄又心平气和的问道: “高长河都说什么了?” 事情的关键处,也就是高长河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还是被元一枕留在了最后卖作关子。 元一枕被反复的骚在了痒处,已经十分意得,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上官的不悦情绪,便躬身道: “大尹啊,此事虽然出自高郎将之口,但以下吏揣测,定然是出自秦大夫的授意!” “秦大夫?” 严庄更是莫名其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扯到了秦晋的身上,不过,这也越发的使他好奇,高长河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快别卖关子了,说吧,高长河都说过些什么?” “高郎将说了,若能抓到凶徒,管他是何人呢,总能对上交差,对诸皇子皇孙也有个交代……下吏便听话听音,从中悟出了这个因由,就眼下陈留王血溅十王宅的血案,真正的凶徒是谁,哪怕真格是陈留王饮剑自戮,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马上推出一个凶徒来,让他承担一切罪责,如此那些皇子皇孙和宗室们的愤恨之心也就有了发泄的途径……” 这一番罗里吧嗦的话说完,严庄才听得明白,哪里是高长河的授意,分明是元一枕这厮自作聪明,瞎做领悟,他预感到,那个被擒获的所谓谋刺凶徒也一定是随意弄来充数的。 念及此处,严庄身体前倾,急促的问道: “你说,那个凶徒是,是从哪里弄来的?” 只见元一枕嘿嘿一笑。 “大尹有所不知,咱们京兆府的大狱里秋后待决的死囚徒成百上千,下吏只须略施小计便可……” 在这件秘事上,元一枕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瞒过上官的,便一五一十的详述其中内情,但却把严庄听的怒从心头起。 “如此说来,所谓谋刺凶徒是假的了?” “当然,否则怎么会……” 严庄再也忍不住,将面前案头的公文书卷推了个满地都是。 “混蛋,糊涂,老夫被你累死了!此事,此事,此事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然则,元一枕的话却犹如一碰冷水浇下。 “回大尹话,此事下吏已经行文政事堂,又已经命人沿街张贴布告,凶徒已经就缚伏法了,怕,怕是收不回来了……” 骤闻此言,严庄身体忽忽悠悠的晃了几下,好悬没一头晕倒过去,他的嘴角泛起了阵阵苦笑,想不到自己一世英名居然被这蠢货拖了后腿。秦晋的眼睛里岂是容得下半粒沙子的?一旦此事的真相被揭穿,秦晋又岂能饶得了自己?何况,血溅十王宅的事本就以其欠宅事项为引子,不管陈留王李素杰是不是故意自戮而火上浇油,这事说到根子上与他绝对有着扯不清的干系。 现在元一枕造假的事已经势成泼出去的水,可就再也没了收回来的余地,严庄从一个不知情者硬生生被元一枕架了上去,想要撇清干系自是绝无可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能撇清干系,也免不了驭下无能的评语和名声。 无能的名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所有规划都将止步于此,试问,这对立志于重新进入政事堂做宰相的严庄而言,怎么能够接受呢?一切尚未开始,居然就在眼前这个无知蠢货的牵连下付之东流了。 “这是造假,造假知道吗?秦大夫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你我这般欺骗,难道还指望着他给咱们升官发财吗?做梦,告诉你,你这是做梦!” 严庄被气的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显然是被元一枕气坏了,但这还不够。 “如果这是你指望着晋身的阶梯,那么老夫在这里正告你,这是痴心妄想,秦大夫只会将你重重严惩,不光是你,就连老夫,就连老夫怕是也免不了池鱼之殃了啊……” 说话间,严庄竟然哽咽了,他现在是欲哭无泪,但木已成舟,便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否则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如此言辞激烈的斥责和质问,一下子就把元一枕从兴奋和得意的巅峰上打下了万丈深渊。他忽然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抛开高长河那些所谓的暗示性话语,这其中可是没有一点可以支持他揣测的证据啊?如果抓捕元凶恶徒一事当真弄巧成拙…… 一念及此,元一枕顿时冷汗如雨,竟身子一滑,瘫软在了地上。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元一枕又想一只受了刺激的公鸡,腾地从地上窜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严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便嚎啕大哭。 “大尹,大尹,此事并非下吏自作聪明,如果不是高长河那厮言语间有着明显的暗示,就算,就算借给下吏一千个胆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瞒着大尹自作主张啊……再,再说,下吏做完此时,便在,便在第一时间来到中堂,向大尹详细禀报内情了啊……” 严庄此时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抑或是气到极点,反而不觉得愤怒了。平息了一阵,他深呼出一口气。 “你,你啊,难道以为老夫就能救得了你?老夫虽然承蒙秦大夫一手提拔,可秦大夫终究是个只看政绩,而不看人情的人,功过赏罚都分明的很呢,如果有错须罚,你我都躲不过去!” 元一枕早就没了刚进门时的志得意满,也顾不得脸上涕泪横流,依旧不肯起来,哀嚎道: “下吏虽没有证据,下吏虽然愚蠢,但绝不至于看错了高长河的暗示,现在如果秦大夫追究下来,高长河又矢口否认,下吏岂非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大尹,此事大尹是知道的,一定要为下吏在秦大夫面前说句话啊……” 严庄苦笑: “为你说话?老夫还不知道找谁说话呢!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着,他又不满的打量了元一枕一眼。 “赶紧起来吧,好歹也是四品大吏,如此狼狈哭啼,成何体统?” 显然,在元一枕看来,性命比体统更重要。 但是,严庄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说明了一切,就算身为京兆尹,身为秦晋从洛阳带回来的心腹,依旧没可能脱罪避罪。现在,他终于觉得后悔和恐惧了,原本以其精明是不可能坐下这等鲁莽的事情,然则还是求官心切,一时间便好似被鬼迷了心窍,竟然就仅仅凭着几句带有暗示意味的话语坐下了此等大事。 又干嚎了一阵,元一枕终是恢复了一个四品大吏应该有的行止和体统,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以后,掸了掸绯色官袍上的褶子。 “下吏有罪,下吏愿意甘受惩罚,绝不牵连大尹!只请,只请大尹能够在力所能及之时,为下吏说句话。还有,下吏家中尚有未及加冠的幼子,还请,还请大尹代为照拂……” 如此殷切相求,竟然好像在交代后事,以至于严庄也眯起了眼睛看着元一枕,这厮前后判若两人,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严庄是心中雪亮的,此事他们两个任谁都逃脱不了干系,与其躲在后面装作怂包,不如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的疏失之责,至于其后秦晋如何惩处他们,便已经不是眼下能顾及得到的了。 “你我各有职守疏失之处,老夫岂能任由你一人认罪呢?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思量一番,此事究竟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那些张贴的布告能不能撤下来?送往政事堂的行文,能不能托关系截住!” 以严庄对政事堂的认知,下属行文就算处理的再快,恐怕也会因为程序问题而要拖到次日才能进行。但是,元一枕的话无情的撕碎了他的幻想。 “如果放在从前,一定能将呈送政事堂的行文截住,可自从去岁年底,夏相公尝到行政效率,当日事必须当日了,此时,此时怕是截不住了!” 第一千五十八章:虚惊又一场 元一枕是个从底层小吏爬上来的四品大吏,所以患得患失的心境比谁都严重,现在已经紧张的脸色发黑,口唇也哆嗦的上下不规则颤动着。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仍旧在努力的遏制着内心的恐惧,不使自己过分失态。 “秦大夫执法如山,你我这次算是难逃一劫了,但秦大夫也向来赏罚分明,如果能够在短时间内将真凶……将真凶擒获,说不定还有戴罪立功的可能……” 严庄说出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想想在一刻钟之前还期盼着能够接掌千牛卫这个掌握着巨大权力的新建衙署,然则此时却已经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大尹……” 元一枕的接茬的时候有些结巴,还有些迟疑,但终究是还是说出了口。 “大尹,下吏第二次赶赴十王宅时,就已经拷掠了相关人等,实情十分明了,就是陈留王李素杰饮剑自戮。所以,所以,这个真凶已经不可能抓得到了……” 闻言,严庄嗯了一声,他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陈留王李素杰的饮剑自戮明显是和废太子有着牵连的,想要轻易结案,又谈何容易? 一时间,他显得有几分沮丧,思忖了良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便道: “你我各自陈述实情,向秦大夫请罪去吧!” 按照严庄以往的性子,他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元一枕推出去做替罪羊和挡箭牌。然则,一种直觉告诉他,秦晋不是安禄山,未必会按照他所预想的去处置事务,一旦搞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念及如此种种,不如踏踏实实的承认错误,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元一枕有些不解的看着严庄,这位大尹看起来并不像是敢于担当的人物,他还担心严庄为了自保而推自己做替罪羊,可现在看来,竟有意与自己一力承担。 如此,元一枕反而有些歉疚,说到底,严庄所负的责任也就是失察之责,可大可小,现在郑重其事的要去向秦晋请罪,这就让他内心很是不安,很是过意不去。 “大尹,此事皆因下吏自作聪明而起,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大尹又何必,何必再牵连进来呢?” 严庄苦笑: “我不想被牵连进来,难道就牵连不进来了吗?笔墨这里都有,赶紧写好了详情,随我去神武军帅堂吧!” 元一枕不想放弃,又道: “下吏,下吏去政事堂寻两位相公,不管是哪位相公看到了公文,下吏,下吏就算使出吃奶得劲,也,也要说服……把那份公文要回来,至于布告,就说,就说张贴错了……” “愚蠢!京兆府张贴布告,岂是儿戏?这种借口,你当世人可信?” 其中,还有另一则原因,那就是严庄的心中十分明了,自己坐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碍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事,只是因为秦晋力挺的原因,才没有表示反对,他们巴不得自己出了问题丢官去职呢,又怎么会将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 “算了,政事堂的那两位相公巴不得我死,又怎么会放过你我一马呢?不去求他们或许还好,倘若去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思忖再三,严庄还是提笔在纸笺上写下了一行行工整的字迹,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他双手将纸笺提起,又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抬起头来,却见元一枕还提着笔在那痛苦的沉思。 “快些吧,晚了,可能问罪的使者就到了京兆府!” “不,不会吧,秦大夫的使者会,会有这么快?” 话音未落,却见书令史急惶惶奔进了中堂。 “大尹,大尹,秦大夫的使者到了……” 书令史的话音并不大,但落在严庄和元一枕的耳朵里,却犹如炸雷一般,在这一刻,绝望的情绪蔓延开来,甚至超过了恐惧本身。 “快,有请!” 艰难的说出了这几个字,严庄的身体也瘫软下来,他知道,今日这一劫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很快,一名军吏被引到了中堂。 “敢问,哪位是京兆少尹元府君?” 那军吏一连问了好几声,元一枕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之下,竟将公案上的笔墨纸砚稀里哗啦带了满地。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失态不失态了,赶紧躬身又带着僵硬的笑脸行礼。 “我,我就是……” 那军吏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慌慌张张,又满脸猥琐之相的家伙竟是堂堂京兆少尹,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 “秦大夫有请,请即刻到神武军帅堂,有要事!” 说话十分简洁,甚至一个字都不会多。 “敢问,敢问将军,秦大夫召我何事……” 话还没问完,军吏已经走出了京兆府中堂,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大尹,这,这如何是好?” 元一枕带着询问和求助的目光看向严庄,严庄也是一脑门的雾水,但他毕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见那使者没有提及自己,便已经揣测得七八分,此事或是与他无关,心中至少放下了几分,便安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使者有礼而来,虽然态度冷淡,却未必是坏事啊!” 这话当然是带着安慰性质的了,可元一枕又岂会将安慰当真,最终他也觉得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得将未及写好的书状揣进腰间皮囊,又郑重向严庄一揖,便摇晃着去了。 元一枕很快就抵达了神武军帅堂,通报了姓名官职之后,把守辕门的军卒就放他入内,同时又有专人引着他去了秦晋日常办公的后堂。 这里的建筑形制当然比不了京兆府气派宽敞,就算是秦晋日常办公的地方,也没办法和京兆府相比,里面的光线有些暗,从明亮的外面进来,他好一阵才适应了这略微有些发暗的环境。 “下吏京兆少尹元一枕拜见御史大夫……” 秦晋蹦来正伏案处置公文,闻声,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就手一指旁边的座榻。 “先坐吧,处置完手头的公文,你我好详谈!” 元一枕本来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可现在看着秦晋的态度如此风平浪静,一时间竟怀疑此前的那些担心了。 刚落座,便有军中仆役端上来了清茶一壶,明亮透彻的茶汤缓缓注入细致的青瓷杯,哗哗的水声,让元一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浑浑噩噩的将半烫的青瓷杯端起来,放在唇间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幽淡的清香,这就是最近在京师流传开来的清茶,据说是秦大夫亲手改良了制茶的手法,由从前的发酵改为了单纯的炒制烘干,饮用之法也再不是研磨熬煮,添加香料……仅仅一壶开水,就能冲泡出如此美味淡雅的茶汤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什啊! 低着头,才喝了两口,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着: “元少尹,这清茶可还对脾胃?” 猛然惊醒,元一枕才发现是秦大夫,刚忙慌乱的作势起身,却被秦晋一把按住了。 “不必拘礼,我久坐累了,这才随意走走,你坐在那里便是!” “是,是是是。下吏谨遵大夫钧命……” “知道,为何特地让你到这里来吗?” “下吏,下吏不知!” 秦晋忽而提高了音量。 “你干的好事,听说刺杀陈留王的凶徒已经抓住了?” 这一问太过突然,元一枕心中猛地一颤,心道:该来的总该来。便横下了一条心,离席而起,又退了几步,扑跪在地。 “下吏有罪,那凶徒是,是下吏领会错了高郎将的话,胡乱抓来充数的!” “领会错了?错的好啊!” “好?” 闻言,元一枕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秦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着语气好像也不是在责问,可为什么不责问呢? “没错,你这件事做的很好,真正的凶徒是谁恐怕你也是心知肚明,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便不止于此了!相信很快,陈留王遇刺的事就要盖棺定论,再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了!” 直至此时,元一枕总算明白过来,他并没有因为擅自做主而获罪,反而还交了好运,这次到神武军帅堂,恐怕是福非祸呢! “下吏只想为大夫尽一份心力,始终诚惶诚恐,生怕做出哪些错事,而辜负了大夫的信任与重视……” 秦晋将元一枕扶了起来,又让他坐回了座榻上。 “让你过来并非只为了此事,而是别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交给你!” “差事,交给下吏?” 元一枕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秦晋点头道: “没错,的确又一桩差事……” 京兆府,自元一枕走后,严庄越发的坐立不宁,他不知道秦晋叫元一枕过去有什么事,更不知道元一枕面对责问甚或是考虑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子虚乌有的话来。现如今,他只能忐忑的等着,等着这一切都尘埃落地。也许,到那时,是福是祸便都悉数知晓了。 “大尹,大尹……” 正忐忑间,忽有书令史急吼吼闯了进来。 第一千五十九章:少尹又升官 “何事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严庄心里慌得厉害,尤其是见到书令史急吼吼而失态的模样,心里愈发的没底。不错,斥责了一句之后,他却发现,书令史虽然急吼吼,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却不是惊慌。 “大尹,是元少尹,天子,天子诏书到了……” 见那书令史说的语无伦次,严庄强压着心头的烦躁,问道: “什么诏书?元少尹又怎么了?” 直至此时,那书令史才算站稳了脚,喘匀了气,说道: “天子诏书是颁给元少尹的,应是有大任命!” 闻言,严庄心头一动,半倾着身子问道: “你是说,天子诏书并未经过中书门下?” “是,是天子中旨!” 如今的天子诏书名义上是天子颁发,实际上却操控在秦晋手中,如果这道诏书没有通过中书门下就直接颁了下来,看来是秦晋不想政事堂插手,而究竟是什么事不想政事堂插手呢? 毕竟诏书是颁给元一枕的,他便嘱咐书令史替元一枕接下,然后就草草的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严庄陷入了沉思,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此前因为个人命运而忐忑不安,这完全是多余的,也许秦晋压根就没想着追究这种失误呢! 然则,这种猜测又推翻了他以往对秦晋和神武军的认知,一时间也弄不清楚眼下这乱哄哄的局面了。 疲惫之下,严庄靠向了身后的软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愿再多想一想,只安宁而又贪婪的享受这片刻的平静。片刻功夫,他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用一种兴奋而又高亢的语调大声的说这话。 这是严庄最为生气的,平时严格禁止身边的佐吏如此大声喧哗,他猛地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元一枕。 元一枕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而且从眼睛里到脸上到处都洋溢着志得意满。 “大尹,大尹,祸事没了,非但不是祸事,对下吏而言反倒是大大的好事呢!” “什么,什么?你慢些说,究竟什么祸事,什么好事?” 元一枕满脸堆笑,赶上前来,完全没了此前的如丧考妣。 “秦大夫说过了,抓捕凶徒一事,大尹与下吏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只要能尽快的平息谣言和议论,用一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的,这,这可是秦大夫的原话呢。还有,秦大夫又说了,要重建千牛卫,专司负责监察百官,要,要下吏去领将印呢!” 闻言至此,严庄终于彻底从浅睡中清醒了过来,霍然起身。 “原来秦大夫心中的千牛卫将军人选竟然是你!” 这一句倒使得元一枕愣怔了片刻,问道: “难,难道大尹早知道此事?” 严庄又缓缓的坐了回去,这时他虽然知道安然度过那无妄的一劫,心中却难免有些失落,实在想不到,新一任的千牛卫将军居然是这个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元一枕。 然则,严庄也知道,秦晋向来以识人用人见长,不论多么被人不看好的人物,只要经过秦晋之手,放到合适的位置就是难得的人才。 比如负责神武军密探的杜乾运,这厮从前只是个靠巴结上位的小官,先后投靠过李林甫、杨国忠等人,种种行径令人不齿,后来不知怎的竟投靠了秦晋,从此以后便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虽然没有官身,但其在神武军中的地位却是寻常人难以比拟的。 因为,严庄曾听过一些传闻,神武军的补给物资并非完全仰赖于朝廷府库,而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这就令人十分惊奇了,神武军不屯田,又没有征税的权力,这补给又是从何处自给自足的呢? 杜乾运的关键处就在这里,据说神武军所需的钱财物资,皆有商路贸易而来,而这厮所控扼的就是一条条无形的商路与数不清的商队。一手掌握如此雄厚的资财,恐怕就算政事堂的第五相公也要艳羡不已吧。 当然,这些大多都是严庄道听途说而来,神武军内部究竟怎样,他这种不身在其中的局外人是绝难知晓的。 再比如田承嗣,刚刚投降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拿正眼看他,反而是秦晋给予了足够的信任和重用,现如今已经是掌控京畿宿卫人马的军使,其风光与地位已经隐隐然后来居上。 严庄看了元一枕一眼,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秦大夫要重建千牛卫,却不知动作如此之快!” 说着,他又加重了语气问道: “你可知道这千牛卫与从前的千牛卫有什么区别吗?” 元一枕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正色道: “此中利害,下吏还是知道的,统带甲兵,监察百官,又有逐捕审讯之权,比起汉时的司隶校尉也不遑多让了!” 严庄重重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而今所谓千牛卫已经是秦大夫之鹰犬,做得好将鸡犬得道……” 话只说了一半,后半截虽然没说,可谁又听不出来其中的意味呢?元一枕却满不在乎,反而显出了一丝从前未有过的倨傲表情。 “机会与危险从来都是并存的,下吏倒觉得,生不能九鼎而食,死亦当九鼎而烹!” 严庄愣住了,他从未发现,这个阿谀谄媚毫无官吏尊严,有时又看起来胆小如鼠蠢入住狗的家伙,居然有这种志向。 瞬息间,竟生出了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 “老夫眼拙,竟看不出少尹有主父偃之志!” 此话说的有些唏嘘,又带着一点失落,严庄自问做不得这样极端的人,也无怪乎秦晋会看上了这个看起来毫无为吏之才的家伙。 前汉酷吏主父偃曾豪言,生不能九鼎食,死亦九鼎烹,由此便作为汉武帝的鹰犬戕害藩王,打击权臣,最终身死族灭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个元一枕如果能做到主父偃的一半,秦晋就算没有用错人。 元一枕接下诏书以后,便些人京兆府少尹一职,正式就任千牛卫将军。现如今重建的千牛卫并没有沿袭十六卫的旧制设置大将军,仅以将军为主官。其秩级与京兆少尹等同,然则权力可不是大了一星半点。 看着元一枕志得意满而去的背影,严庄有种预感,这个家伙或许就要在长安城内掀起一场又一场的大狱。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了,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争着抢着一头扎进长安这一摊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呢? 看着吧,长安城中一定有个居中策划的人,元一枕带着千牛卫也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此人揪出来。 想到此处,严庄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继而又扶额庆幸,多亏了没有对元一枕这厮落井下石,否则自己可能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经过这段有惊无险的小波折,严庄算是看透了长安的局势与秦晋心底里所想的究竟是什么。秦晋的志向或许比此前所想的更加宏大,不仅仅是取而代之…… 京兆府没了元一枕这位负责庶务的少尹,所有的公事便全都着落在了严庄身上,同时他也暗暗较着劲。因为千牛卫虽然负责监察百官,逐捕不法,可并非专办寿安公主遇刺以及陈留王自戮一案。 关键的证人和嫌犯都关押在京兆府的大狱里,他便打算趁着千牛卫成立之初的空档,在这一桩狱事上一较短长,否则岂非被元一枕压过了一头?今后在秦晋的心里,地位难免大幅下降。 严庄的压力实在不小,因为自打他履任京兆尹以来,屡屡出事,又频频出现疏忽,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争取的。 于是,他便命人对长乐公主和驸马严加拷掠,试图逼问出那个人究竟是谁。豆卢湛遭受酷刑折磨,极度晕厥,求饶,却已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严庄判断,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内情,但依旧不会有半分手软,只要人死不了,便往死里折磨。 至于长乐公主,从前因为顾念着寿安公主的面子,对她只是程序上的询问,并不曾施加刑罚拷掠。现在,受了元一枕就任千牛卫将军的刺激以后,严庄也放开了手脚,专门命狱吏对其施以鞭笞之刑。 鞭笞所带来的痛苦绝非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还有精神的侮辱。鞭笞时,施刑者会将受刑者身上的衣物扒光,鞭子沾上冷水每一下抽在肉身上,都会带起一条子的皮肉,其状惨不忍睹,其痛苦更非常人所能忍受。 短短的一个上午,长乐公主再也熬不过酷刑,便乖乖的供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对此,严庄深感意外,他曾做过无数次假设,却绝对没想到,涉案的居然是此人。 严庄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赶往神武军帅堂去见秦晋。不过,在辕门外,他却得知,秦大夫并不在里面,因为今天乃宣抚江南的门下侍中韦见素归来之日,此时已经到城东长亭迎接去了。 得知秦晋不在帅堂,严庄便有些急了,此人地位至关重要,如果不事先通报便抓人,唯恐会激起乱事,只得问清了秦晋的具体去向,便又带着人急急赶了过去。 第一千六十章:神武军长史 严庄带着人准备经由兴庆宫南面的春明门出城,那里是赶往城东长亭最近的城门,在经过安兴坊时,他忽然看着一队鲜衣怒马的甲士疾驰飞骠而过。而众星捧月般被围在当中的正是元一枕。 看着意气风发的前下属,严庄胸中不禁腾起了阵阵感慨,就在数日之前此人还是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谄媚之徒,今日却已经在长安城中趾高气昂,纵马飞驰了。 要知道,自打神武军进入长安城以后,对城禁的管理是十分严厉,就算王公贵戚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同样不得在大街上纵马。此前秦晋的亲信清虚子和郑显礼就因为纵马被施以鞭笞之刑,一点情面都没得讲。 直到鲜衣怒马前呼后拥的元一枕消失在了东市大街的拐角处,严庄才收回了目光,又是禁不住一阵暗叹:时也运也命也,像元一枕那么荒唐的事情,他自问是做不出来的,因而也自然与那千牛卫将军一职无缘了。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竟在不觉之间油然而起。 这是严庄宦海浮沉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他向来以为于权术一道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可现如今看来,还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抛开这些心中吃味的情绪不谈,严庄又想起一件事,元一枕昨天才履任千牛卫将军一职,手下的班底不过是秦晋从神武军临时调拨过去的五十个人。而据他所知,这次重建千牛卫的编制,其人数当在千人上下,当此之时,元一枕不赶紧筹备着招募精锐,却只顾着在大街上游走炫耀,仅凭招摇这一点恐怕就难以长久。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元一枕想做劲草,然则风必摧之。 一念及此,严庄就收敛了心神,他所秉持的宗旨并非是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爬,而是能够在维持长久的基础上稳步升上去。如果攀上高峰的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这种高峰他宁愿永远都攀不上去。从前在安禄山手下时,抱定的是这个宗旨,现如今投靠了秦晋,抱定的也依旧是这个宗旨。 一行人出了春明门,严庄才发觉这条通往潼关的官道上没了往日的熙熙攘攘,沿途只有骑着马的军士不时的慢行而过。显然,这是净街了,由于有了两次遇刺事件,寿安公主险些丧命,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又血溅十王宅,这些都让人过于紧张,所以不得不做出这种滋扰百姓出行的决定。 实际上,夏元吉和第五琦为韦见素筹备了一个规模十分盛大的欢迎凯旋典礼,但在最后遭到了秦晋的反对,之该以几位重臣陪同太子一并到长亭进行一场节俭而又不失体面的欢迎仪式。 如果按照夏元吉和第五琦铺排的场面,至少要耗钱数十万贯,而府库中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结余之钱,可供挥霍。 严庄一开始还想不通,第五琦这个副宰相向来以抠门著称,恨不得一文钱掰开八瓣花,为何在韦见素这件事上就转了性呢?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无非是夏元吉和第五琦因为将韦见素得罪的狠了,现在见人家携稳定江南之功而返,试图缓和双方的关系而已。 京兆尹虽然权重,显然还没到宰相台府的级别,所以没有通知他也不奇怪。不过,严庄还是有另一番理解,也许是夏元吉和第五琦看不惯他,有意无意的排挤也未可知呢。 想到自己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严庄的心里就像吃了沙子一样纠结。能够在长安这么复杂的官场环境下屹立不倒,并存活下来的人,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啊。反正,严庄是觉得有些够了,不管立场如何,心怀的目的如何,总要有着许许多多的派系和勾心斗角。就算像秦晋这般开明的人来掌权,也一样不能免俗,必须投身到这一潭浑水的斗争当中去。 十里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入眼处尽是密密麻麻盔明甲亮的神武军军士,严庄试图在其中找出长亭所在的位置,以及秦晋所在的位置,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而这一路上,又有数不清的巡查游骑上前来盘问,如果他不是京兆尹,又身具紧急公务,恐怕就要被当场驱逐了。 严庄自打到了长安以后,总有一种说不清大不明的感觉,那就是朝廷原有的官僚体系正在无声当众被一点点的排挤到权力边缘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部分人,一部分依附于神武军而存在的人。 这其中的典型就是夏元吉和第五琦,而此前一直游离于神武军体系之外的京兆府则被或多或少的架空了。原本很多属于京兆府份内职权事务也都被神武军另行成立的相关官署所分担。 比如这次由长安城向东十里的净街居然与京兆府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连通知都没有通知一下。按照旧制和惯例,京兆府管辖长安、万年两县,这些事就算由其他官署主导,也必须通知京兆府并得到京兆府的配合与允许。 想到京兆府这种尴尬的处境,严庄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好高骛远了,至少在当前还是要以改善京兆府的地位为第一要务,只有揽回那些渐渐丢掉的权力,一切才有可为。 就在这短短的十里路上,严庄做出了一个既贴合现实又不难实现的决定。 很快,便有相关的军吏将严庄领到了秦晋所在的位置。由于汲取了此前遇刺的经验,迎接的地点实际上比照长亭的废墟还向东推延了三里,诸位重臣们都站在路边翘首企盼,期待着韦相公的车马赶紧回来,许多人因为久站而推上血脉不通,只得不时的悄悄跺跺脚,以缓解麻木的感觉。 刚刚有人来报,由于渭水桃花汛,再加上连日阴雨,官道上许多地方都泥泞难行,韦见素的车马至少还要等上两个时辰才能抵达长安近郊。 得知是这种情况,几位重臣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再这么站下去恐怕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秦晋又命人搬抬来了胡凳、胡桌以供官员们休息,同时又命人烧水冲茶以解口中干渴。 严庄正好赶在了这个当口,秦晋看到他时还是有点意外。以他的安排,京兆府事权极重,他们这几位重臣离开了,总得有人留在城内坐镇,严庄虽然于长安官场的资历不够,然则却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就算有突发事件相信也能够很好的进行应变。毕竟能够在安禄山手底下长盛不衰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庸碌之才呢? “大尹如何也来了?” 严庄赶忙凑了上去,又紧张的看了看左右。秦晋便知道他又机密事宜禀报,便示意身旁的卫士后退五步开外,以确保他和严庄之间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长安城进来一连串的谋逆事件,负责背后牵线运作的人已经知道是谁了,长乐公主亲口招供!” “招了?” 秦晋没想到案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但又见严庄一脸的严肃,便意识到,这个居于幕后联络指挥的人怕是不一般,他便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说吧,是谁?” “神武军长史,陈千里!” 当神武军三个字从严庄的口中吐出时,秦晋的心跳已经骤然加快,又当陈千里三个字说出来,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哆嗦的显而易见了。对陈千里这个名字,秦晋既感到震惊,又觉得理当是此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纠葛了数年之久,看来依旧不能化解陈千里胸中的心结啊! “是陈千里无疑?” “口供详实,只等拿人拷问,便知真假!不过,陈千里毕竟是神武军长史,没有答复手令钧命,下吏不敢轻举妄动!” “田承嗣何在?” “末将在!” “你现在立即与严大尹返回长安,从西内苑兵营中调兵三千,无论大尹捕拿何人,必须无条件配合!” “这……末将敢问,大夫欲捕拿何人?” 田承嗣与严庄都曾在安禄山麾下待过,知道严庄不是个省油的灯,便希望秦晋能够做出最终指示,而不是听从严庄的命令拿人。这当然是他不想万一出了纰漏以后被对方拿来做背锅之用。 秦晋思忖了一下,低声道: “神武军长史,陈千里!” “是他?” 田承嗣面露震惊之色,禁不住失声反问了一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赶紧表态: “末将谨遵大夫钧命!” 严庄带着田承嗣疾奔长安城,在此之前田承嗣早就安排快马信使往西内苑军中调兵,等他们抵达春明门时,三千兵马已经在城外列阵以待了。 看到此种情景,严庄暗暗叹服神武军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陈千里日常的办公地点在神武军中军帅堂的别院,平时仅有护军百人。尽管就连这百人护军都由中军主将统一提调,然则陈千里毕竟在神武军内做长史多年,无论人脉或威望都是有的,而且还不低。万一他知道事情败露,而做出了垂死挣扎的举动,又该怎么办? 所以,必要的准备还是应当做的详尽周全! 第一千六十一章:大哉千牛卫 田承嗣处事极为周密,不但在他们抵达长安之前调了三千神武军军士,还下令封闭了长安内外各处城门。严庄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嗟叹,这些权力原本有一部分是属于京兆尹的。 然则,这种情绪在严庄的心中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他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再说京兆尹那些丢失的权力也从未属于过他,又怎么会因此而耿耿不放呢?将来如果顺利的话,自己未必不能再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场面。 而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将手中的差事办好,比如抓住神武军的长史陈千里,并从他的口中拷掠出隐藏在长安的宵小与不法人物。 大队全副甲兵的人马突然间在光天化日下开进长安城内的大街上,行人们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些许的恐惧,这种恐惧更多的可以被描述成一种心有余悸。因为长安这几年来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哪一家没有子弟死于战乱和灾祸之中呢? 本来这种恐惧和伤痛已经在渐渐远走,随着神武军稳定了长安的局面以后,长安内外都以一种蓬勃的姿态迅猛的恢复着往日的平静和返回。现在突然出现的人马让人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些动乱的日子。 不过,这些民间疾苦并非严庄所关心的,他是个十分利己的人,在他的意识中,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又怎管得天下人洪水滔天呢?现在,他就要别人的血染红自己的官袍了。 大军自春明门进入长安,转过东市大街便直扑神武军帅堂所在的坊内。 三千兵马瞬息间就将内外围的水泄不通,由于事前保密的需要,田承嗣并没有事先通知营内,所以营中的卫士见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的兵马,立时紧张起来,刀剑出鞘,弓弩相向,一时间气氛紧张至极。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高长河也带着人赶了回来。他是负责中军宿卫的主将,见到自家主将,所有人立即便像见到了主心骨。 “所有人听令,田将军奉秦大夫钧命捕拿嫌犯陈千里,即刻将此人捕拿到辕门外!” 高长河这一声大呼,比田承嗣带的三千兵马还要管用,立即便有一名旅率出来见他。毕竟神武军帅堂乃军机重地,将其围起来是以防万一,如果当真冲进去拿人,影响可就大了。 所以,拿人的活最终还是要靠中军内宿卫。 只见这位旅率面有难色,有些吞吞吐吐。 “何事吞吞吐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身为主将的高长河脾气也有些冲,直接就将那旅率骂了劈头盖脸。 “回,回主将话,陈长史,陈长史已经被千牛卫元将军带走了!” “谁?” 高长河乍听此言有些难以置信,陈千里在神武军中一般以监察为主要责任,执法向来刚正不阿,神武军内部的人提起这位陈长史没有不害怕的,现在听说居然被人轻描淡写的带走了,惊讶也是在所难免。 “是,是千牛卫元将军,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带了几十个人过来,出示了办案的公文,就,就将陈长史带走了!” “陈长史也没反抗?” 高长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就是怕陈千里以其在军中所树立起的威望进行反抗,现在结果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而当此之时,最为沮丧的当属严庄,这就好比到了嘴的肥肉被人抢走一样,而且他还不能有半分不满的表现。 高长河啐了一口。 “千牛卫算个什么东西,敢大摇大摆的进咱神武军的辕门拿人?” 那旅率红着脸答道: “秦大夫此前曾有钧命,千牛卫若入营办案,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拦,否则,否则立斩不赦!” 高长河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此说也不过是发个牢骚而已。 “好了,既然人已经被千牛卫捕拿,这也就没俺什么事了,都散了散了吧……” 说是散了,却不是轻易就能散的。毕竟三千人开进长安城,也必须给城中百姓和官吏们一个说法。这个说法也不会实话实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张贴布告,安抚百姓,声称兵马进城只是一次为了应对突发事件的演练而已。为了将这个说法圆的逼真一点,田承嗣还特地将这三千兵马撤退时拉倒了长安城南部的大片皇帝处安营扎寨,打算过了今夜再出城返回西内苑的军营。 严庄呆立当场,无语相对,田承嗣只对他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不过他却知道,自己这回不单白白折腾了神武军三千兵马,还给人彻底留下了无能的印象。尤其是有了昔日的下属,元一枕的对比,一个当机立断,轻易了事,一个兴师动众,无功而返,如此便早已高下立判。 返回京兆府的路上,严庄实在郁闷到了极点,恨不得有抽自己两个嘴巴的冲动。然则,木已成舟,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余地。不过,他也当真是佩服元一枕,居然就敢大摇大摆的带着几十个人闯到神武军中军去抓人,如果换做旁人,恐怕都会如自己一般,先请秦晋定夺,然后再行捉人,毕竟只有如此才能将因此而带来的危险降到最低。 元一枕看来还当真是在践行他生不能五鼎食,死亦五鼎烹的誓言了。 这一点,严庄的的确确是自愧弗如的,想到这里,他反而淡然了。 就在严庄返回京兆府的同时,门下侍中韦见素的车马也比预计中提前了一个时辰抵达了长安城东的长亭。 面对诸位重臣的迎接,韦见素表现的很是受宠若惊,秦晋远远观察,却见他并无操劳瘦削之态,反而还白胖了许多,看来江南的水土当真是养人啊。 随韦见素一同返回长安的,还有位令人意外的人物,那就是前淮南道节度使高适。 按照计划,高适会在韦见素之前一个月返京,只是因为一起突起的哗变延迟了,现在跟随韦见素一同返京,也足以向世人证明,他并无谋逆造反的心思。 秦晋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向高适这种曾经在地方上做节度使,又大权独揽的大吏,只要他肯放下异见,不再反对神武军,大可以好生相待,给予足够的荣耀。 所以,高适就是一个榜样,秦晋要以此向天下大权独揽的节度使表明态度,神武军入主朝廷以后绝不会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事。 “下吏高适拜见秦大夫!” 正愣神间,高适已经来到了秦晋的面前,郑重一揖。秦晋在高适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不自然和尴尬,谁都知道,高适曾在淮南道给神武军做了不少的小动作,甚至明里暗里分庭抗礼的事情也没少做,但他最终能够审时度势选择放弃了对抗,而今又坦然的返回长安,仅仅这份决断和气魄就足以令人侧目的了。 秦晋也立时换上了一脸的热络,双手快速的扶住了高适,并没有当真让他这一揖到地。 “高兄毋须多礼,一路风尘仆仆,这里布置了水酒菜肴,何不先开怀同音一番?” 这是时人迎接远游友人归来的习俗,于长亭设宴款待,恰恰此时又是仲春,正是适合郊野长亭饮酒的好时节。 高适的身形略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实际上他已经抢了韦见素的先,按照秩级和资历都应该是这位有大功的使相先说话才是。不过,韦见素对于高适的失礼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还笑吟吟道: “秦大夫如此费心,达夫,你我若不在此一醉方休,岂非愧对了良辰与美酒吗?” 韦见素不愧是个官场老油条,仅仅只言片语就将马上冷场的气氛给暖和了过来, 简单支起的竹棚下,胡桌胡凳早就摆放好了,胡桌上的肉食亦是热气腾腾,筛好的酒水散发着阵阵酒香,离着老远就被引得口水连连。 夏元吉颤着花白的胡须,也厚着老脸过去拉住了韦见素的手臂。 “韦相公刚刚回京,今日洗尘,老夫也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呢……” 那神态像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可谁又能想得到,就在去岁冬日之时,正是此人一手炮制了将韦见素父子逼进死地的选择。幸甚,韦见素虽然选择了无奈之下的赴死,却是因祸得福而稳定了江南地方。 韦见素也笑的极是爽快和热络。 “夏相公放心,韦某定然陪着你一醉到底!” 秦晋从旁观察,竟然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你死我活的斗争。 但官场不就是个戏台吗?谁又管得着心中的真正所想呢?只要没有最后撕破脸,那层窗户纸都在,就可以把这场戏好好的演下去。 说话间,众人已经在胡桌前落座,秦晋率先举起了早已斟满的酒碗,朗声道: “今日为韦相公和高节度接风洗尘,哪个也不许少喝,少喝了,要罚!” 说罢,将酒碗中的酒水一言而尽,众人也都跟着满饮了碗中酒。 在场之人,不论韦见素、夏元吉抑或是第五琦,都喝的十分畅快,秦晋率先抓起一块撕好了的烤羊肉,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第一千六十二章:仲春迟改元 韦见素离开长安已经接近半年,一次几乎等同于流徙的外放,居然成就了他的巅峰之路。秦晋暗自感叹,如果当初因为一时的心软而答应了韦娢的请求,也许韦家就不会有今日的风光了。这就是实时变化无常啊,谁也不可能预料到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看起来一派和谐。但是,秦晋却知道,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怀着鬼胎,远不像表面的那么一团和气。不过,政治本就如此,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做戏,只要每个人都演好了自己的角色,这出戏就算唱得圆满了。 “韦相公此去江南,多少生灵因此而免遭涂炭,大将百万军中以万古枯槁而成就功劳,都要相形见拙了啊……” 夏元吉随口说了一句恭维话,韦见素赶忙谦逊的推辞。 “江南稳定岂是韦某一人所能为的?若非高节度一力坚持,江南地方人心思安,恐怕就算搭上这把老骨头也难以扭转局面。之所以小有所成,所赖者不过是因时因势而已啊!” 说这话时,秦晋发现高适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的确,当时的高适距离举兵扯旗只剩下了一步之遥,只是因为背后的工作做足了,才没有彻底与长安撕破脸皮。而且,据秦晋所知,就连杜甫都亲自给高适写信,劝他不要做唐朝的罪人,让江南百万生灵为其陪葬。 正是因为高适的心中还存着最基本的良善和克制,才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踏出那一步。 事实上,高适在决定配合朝廷稳定江南以后,就或多或少的做好了被清算的准备,正是因为如此,秦晋更不能清算他,反而还要高爵厚禄的养着,做给天下人看。 看起来,高适是个不甚喜欢言辞的人,众人喝的面红耳热,他却只是不时的附和几句,并未参与进众人的互相恭维之中来。 但逮着空档时,高适似乎也有他的想法,忽而问道: “下吏在江南时曾听过一些风言风雨,是关于安西的……” 秦晋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安西的问题已经拖延了几个月,风声和诸多谣言就算流传到了江南也不奇怪。不过既然高适主动提及,他也就避重就轻的介绍了几句。 “突骑施与西域诸部勾结围困了龟兹城,由于路途遥远,情报不明,朝廷还须等待具体消息确实以后,再做打算。” 高适闻言点了点头,直视着秦晋说道: “以下吏之见,安西之事或可延后,只要朝廷保证河西不受突骑施等叛部的骚扰便可。当务之急,朝廷应当集中全力彻底消灭掉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部叛军。” 实际上,秦晋这几日已经被各种捕风捉影的情报弄的焦头烂额,现在忽然听了高适的建议,心中竟有些豁然开朗了。 夏元吉见高适将话题引向军政事务,酒局的热络气氛登时就有些淡了,便借着些许醉意不满的说道: “哎,今日只喝酒吃肉,军政事务一概不理,来来来,高节度与老夫干了这一碗!” 高适倒是来者不拒,与夏元吉干了满满一大碗酒。只见夏元吉将酒碗放下,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的酒水珠,哑着嗓子干笑起来。 今日这顿酒一喝,也让秦晋发现了夏元吉居然是个老酒缸,年逾古稀的老人居然如此擅饮,相比之下倒是一旁的第五琦醉意渐浓,说话时连舌头都有些打结。 以第五琦的性格,绝对不会在任何宴会上喝多的。但是,他今日存着几分心虚,毕竟当初是他们暗算了韦见素,所以喝酒之时难免就会控制不住,身不由己。 至此,秦晋觉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收场,谁知高适却忽然又一本正经的说道: “高某在江南险些酿成大错,今日惟愿到河北将功折罪,平灭史贼叛军!” 他这些话自然也是带着几分酒意说出来的,与此同时夏元吉也好,第五琦也罢,就连韦见素的脸色都有些变了。高适领兵在江南才出了这一档乱子,秦晋又怎么可能再将他派到河北去呢? 然则,秦晋只是稍一愣怔,便笑道: “高节度放心,平叛河北,必定少不了你!” 他这并非随口胡乱应承,虽然高适提出来的突然,但如此答应下来也有着很大的回旋余地,参与平乱也未必一定带兵,至于将他安排在什么位置合适,显然不是仓促间可以决定的,须得仔细的斟酌过后再有决断。 众人正说笑间,起了一阵风,继而竟噼里啪啦掉起了雨点,幸亏有竹棚挡着,是以并未让这些全天下权力最重的高官们有多狼狈。 风起的快,去的也快,但雨点却是越来越大,没一会的功夫就淅淅沥沥的下了个漫山遍野,整个天地间顿时便像拢在了重重雨幕当中。 竹棚毕竟挡不住雨,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地面上,桌面上,酒菜上,众位位高权重之人的官帽上,紫袍上。 秦晋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胸中竟涌起了些许感慨,入春以后,连绵的雨水已经浸透了关中肥沃的土地,可以想见,一连旱了五年的关中终将迎来丰年。 不过,他毕竟对农事的了解有限,反而是一旁的夏元吉,听了秦晋关于丰年的话语后,面色带着些许担忧。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春汛骤起,只怕耽搁了春耕啊!” “夏相公的担忧也未见其然,春汛年年有之,今年的雨水并不算多,况且长安自秦大夫力挽狂澜之后,气象早就异于从前,怎会非旱既涝呢?” 这话却是站在另一重高度,夏元吉像是受了启发一般,登时一拍脑门。 “若论新气象,不若今岁改元,如何?” 大雨哗哗作响虽大,夏元吉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众人耳朵里。 “好,虽然已经仲春,改元依旧不晚!眼看百废待举,也该有些新气象了!” 说话的是第五琦,他隐隐有些醉了,说话时便比平日里语气重了许多,但至少心智是清楚的,觉得改元的确是个激励人心士气的好法子。 至德年一连有三年光景,大唐朝几乎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至德三年甚至连长安城都丢了,如果现在还沿用至德年,便依旧会使人沉浸在以往那死气沉沉的病气中。 几位重臣都是饱读经史子集的人,改元的意见取得一致之后便开始议论着哪一个年号合适,其中引经据典以及排除从前已有的年号自是在所难免。乾元,皇佑一类则字眼不断出自几位紫袍大吏之口。 忽而,秦晋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 “不若就叫太平兴国!” 众人闻言,登时都眯缝着眼睛思量起这四个字的意思,历来年号以二字居多,四个字的并不多见,但各自斟酌了一番后,又禁不住纷纷叫好。 “天下太平,国将中兴,便叫太平兴国!” 第五琦也许是酒意使然,竟第一个击掌大声的赞叹起来。 其实,这个年号在两百多年以后有一位皇帝使用过,秦晋只是拿来一用而已,那位皇帝的生平于后世有着诸多的争议,得位是否正当,工于权谋诡计,都是对他的诟病,然则却由此人始,开创了百年文治盛世,对唐朝而言,多了几分凌厉的霸气,然则失之于秩序,到如今弄的大厦将倾,也是积弊久矣,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秦晋所想的,不仅仅要恢复开元天宝盛世…… 大雨渐渐转小,急促而又嘈杂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神武军帅堂送来的公文,高长河回去以后专为陈千里被千牛卫捕拿一事做了初步的调查,又写成公文命人寄送给秦晋观阅。 秦晋只简单的扫了几眼,便将公文放在了腰间的皮囊中,陈千里涉案是最让他心痛的。隐约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带着面带着几分忠厚的黑胖子,就是这个黑胖子,在县廷被造反的崔安世控制以后,不畏死亡,欲以一己之力而去做那蜉蚍撼树之举。 人总是念旧的,正是有了当年在新安并肩战斗的因由,秦晋对陈千里几次三番的“背叛”总是选择了宽容。然则,人各有志,立场不同,便使原本可能生死之交的两个人注定对立到死。 从前,神武军大事未成,许多事只要都可以内部解决,别人也不会有什么议论。可现在,寿安公主遇刺,陈留王之死,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就算可以用谎言来向世人隐瞒真相,然则对神武军内知情的将士们也必须有所交代。否则,军纪糜烂,怕也只是迟早。 递送公文的军吏见秦晋只潦草的看了几眼,就再没有一句话,便忍不住问道: “大夫可有交代?陈长史毕竟是神武军的……让千牛卫……” 秦晋摆手,打断了那军吏,平静的答道: “此事,神武军就不插手了,让千牛卫去查吧,告诉高长河,也不用想着为他求情了。每个人,只要做出了选择,就必然要为所作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一千六十三章:下吏不愚钝 神武军三千兵马突然进城的消息还是在长安大街小巷内激起了涌动的暗流,布告上昭示的内容,百姓们看看也就罢了,许多人都在追寻着那张布告背后所隐藏的内容。 有人说是神武军内部的将校试图发动兵变,也有风言风语提及是某些心怀某侧者违令调兵。但不管如何,至少有一点长安百姓们是可以确实的,那就是无论三千兵马为何进城,进城以后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市面又恢复了平静。 长安的百姓们大都可以拍着胸脯的对左邻右舍信誓旦旦的说着: “有秦大夫在,什么妖魔鬼怪也翻不了天!” 这话大抵上是对秦晋以往种种战绩和功绩的肯定,但更深层的原因是,长安百姓们已经在潜意识中认为,秦晋是无所不能的,神武军是不可战胜的,长安经历了那么多的浩劫,皆因为秦晋和神武军不在。否则,长安的百姓们也不必遭受那骨肉分离,亲人阴阳两隔的苦痛了。 比起市井间的流言,朝堂上的官吏们则似乎更为接近事实的真相。某位神武军中级别不低的将校已经被秘密逮捕,突然进入长安城,又旋即撤出城去的三千神武军精锐应该就是专为抓捕那位大人物而准备的。 至于那位神武军中的大人物是谁,但凡神武军在京的将校都被众官吏猜测了个遍。不过,具体是哪位大人物,最终也还是没个确定。 政事堂左侧回廊旁的廨房内,一众官吏们正等待着宰相的接见,闲来无事便也在议论着昨日的这桩突发事件。 “听说了没?神武军内部有了激变,昨日神武军三千兵马进城,险些酿成一场大祸啊……” “莫要危言耸听,神武军向来组织严密,军纪令行禁止,怎么可能有兵变?” “也别说不可能,这天下事都没有绝对的,连皇帝都能成为昔日小吏的掌上玩物,又何谈成军不过数年的神武军呢?” 此言一出,立时就有人连连示意噤声,这等话岂是等闲能够出口的? 事实上,大臣们私下议论朝政时,也都是这般,只不过这里毕竟是政事堂的廨房,万一被传到了某些心怀叵测的小人耳朵里,闹个鸡飞狗跳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一名中等身量的绯袍官员说道: “神武军的确不会发生兵变。但是,神武军的长史,此时已经身陷囹圄了!” “长史?哪个长史?” 绯袍官员的话言之凿凿,登时就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还能是哪个长史,自然是陈千里了!” 神武军的长史与别家长史不同,别家长史都是负责各种军政庶务,可谓是位卑权重,独独神武军的长史只专司军法,将神武军上下收拾的齐整如一。 然则,就是这样一位专司执法的长史,怎么可能带头违犯军法呢? “快说,快说说,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那绯袍官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此事说来就可惜了,某也只是知道具体被抓之人的姓名和官职,至于具体的细节,只能当事者来告诉诸位了!” 卖了好大的一个关子,最后抛出来的却是这不痛不痒的结果,听热闹的官吏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当然也不会相信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窃窃私语之声很快就演变了隐隐然的喧闹,正好外面有书令史推门而入,惊得众官吏忙不迭的闭嘴收声。 “哪位是门下给事中闵修文?第五相公有请……” 刚刚那位绯袍官吏站了起来,客气的说道: “某便是!” 这些政事堂内的令史和书令史虽然都是流外官,身份地位远远没办法与他们这些品官相比,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为了不被这些小鬼折腾,官吏们大都不会得罪政事堂内外行走的书令史。 出了廨房,离大门远了,那名为闵修文的绯袍官吏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五相公可是看了在下的奏疏?” 而今天子瘫痪不能理事,但凡大臣的奏疏均有政事堂处理,第五琦作为今日的当值宰相,今日所上的奏疏自然要他来阅览。 书令史的态度却不冷不热。 “下吏只负责堂外行走,堂内相公们如何处置公务,却非下吏分内之事了!” 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的一句话将闵修文顶了回去,闵修文自讨没趣,便尴尬的闭上了嘴巴,跟在那书令史后面,很快就到了第五琦办公的中堂门外。 书令史先进去通禀了一句,片刻功夫第五琦就传出话来,让闵修文立即入见。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政事堂,其中堂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比较而言,更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书房。书案和书架看起来都已经很有年头,堂中香炉烟雾缭绕,阵阵檀香气息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堂内左侧的位置有一块屏风,尚书左仆射第五琦就在那处屏风后。 “下吏门下给事中闵修文,参见相公!” “不必拘礼,进来吧!” 第五琦的话很是低沉,闵修文心中忐忑的绕过了屏风,却见第五琦手中笔杆还在不停的摇动,显然是奋笔疾书。 旁人都羡煞宰相大权在握,却不知道他日理万机,就连寻常休息的时间都要用来处置公文。 对于那些奸佞无能之辈,做宰相自然是享乐的途径,可在第五琦而言,当一天和尚,就要一天把钟撞好,绝不能糊弄。 门下给事中本该是门下省的属吏,按道理归门下侍中所辖。不过,自打门下侍中韦见素赶赴江南以后,门下省也自然就成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自留地。 这个闵修文在此前既不属于韦见素的亲信,也不是第五琦和夏元吉的亲信,第五琦之所以今日要见他 ,还是因为这厮送来了一封奏疏。 第五琦掸了掸书案上的一张纸笺。 “这份奏疏是你写的》” “正是下吏!” 从第五琦的声音里,闵修文觉察到了一丝丝的阴沉,而从他的面色中,更让闵修文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但事到临头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下吏愚见,如果说的错了,还请,还请相公海涵!” 岂料,第五琦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敢为朝廷谏言,就算错了,也是该赏,你不必害怕。某今日令你入见,是有好事一桩!” 直到此时,从第五琦嘴里说出了“好事”二字,闵修文那一颗忐忑的心脏总算好好的放回了胸腔里。 第五琦又以手抠了抠书案,问道: “你的奏疏中言及,西事与北事不可并举,应先紧后缓,不知何为紧,何为缓呢?” 说起这些,就是闵修文的强项了,他稳定了一下心神,侃侃道: “西事涉及安西与河西,以下吏愚见,只要保河西不失,便会使关中无虞。但河北却不同,河北历来乃产粮产兵的要地,往北是抵御契丹人南下的屏障,向南则与都畿道形成了我大唐半壁江山,孰轻孰重,难道相公看不出来吗?” 原来,闵修文是个从蜀中选调进京的官吏,因为历年铨选皆为优等,便被吏部擢拔调来长安,其中授意者便是尚书左仆射第五琦。 由地方小吏,一跃而成京师中枢的紧要官吏,怎能不使闵修文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呢? 所以,闵修文在做足了准备之后,便就天下局势,以及朝廷的选择,写了一篇详尽的奏疏,希望能够引起宰相的重视。而今,果不其然,因为这封奏疏,使他被宰相接见。 第五琦展眉一笑,又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等道理,我等身为宰相,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这话说的不算客气,闵修文马上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刚刚把话说的太满,太硬,可能让这位第五相公产生了不快的情绪。 然则,还没等他说话,却见第五琦忽而向前探着身子,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可知,就连睿智如秦大夫都两难选择,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闵修文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但马上又意识到,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中登时便既好奇,且害怕。好奇的是,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害怕的是,自己因为多嘴而受到牵连和惩罚。 第五琦又将身子坐直,直视着闵修文。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太多了,你是想好,还是不想好呢?” 第五琦这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着实令人难以回答,闵修文暗自琢磨着,这位第五相公究竟是什么意图呢如果他想就奏疏展开询问,显然不会说许多不相干的话。可如果他的注意力本就不再奏疏上,那么接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着多年为官吏经验的闵修文知道,如果弄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那就好比瞎子一般,只能任人牵着鼻子走。在官场上,这种处境是很危险的,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一脚他错,跌入完整深渊。 “下吏愚钝,请相公明示!” 第一千六十四章:大夫为救星 也怪不得闵修文患得患失,他本来是个在地方上摸爬滚打的小吏,忽然被调到了长安的门下省,心理上还未完全适应,又要小心翼翼的应对复杂的派系斗争,为难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到长安来做官是他的选择,危险往往与机会并存,为了在官场上再进一步,闵修文也就甘愿冒着这种风险了。 他虽然初来乍到,可长安的基本情形却早已经揣测的七七八八,包括神武军中被抓的人是陈千里,也是通过揣测分析得出的结论。而现在,对面而坐的第五琦相公,心中其实是包藏着祸胎的。 门下省的长吏乃是门下侍中韦见素,韦见素与夏元吉和第五琦向来不和,今次自己主动在他们面前露脸,为得就是离开门下省那是非之地。 若果闵修文是正常的铨选调任那也就罢了,事实上他的政绩虽然足够漂亮,然则升迁至门下给事中这种要害位置还是不够资格的。据他所知,自己的迁转与宰相第五琦有着密切的干系,甚至是第五琦亲自指派吏部的亲信而为之的。 如此一来,闵修文的身上便已经深深的烙上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印记。如果韦见素一直留在江南不回来,或者已经在江南死掉,他也大可不必这般急吼吼的来巴结第五琦。现在,韦见素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是携功而回,对门下省的整治和清洗是在所难免了,为了不成为被清洗的对象,便只有依靠夏元吉或是第五琦。 现在的政事堂,夏元吉身体不好,昨日迎接韦见素时又多喝了几碗,怕是六七日都难见到面,现如今闵修文的全部希望就都寄托在第五琦身上了。 第五琦却只揪着先西还是先北这个问题不放,闵修文也只得装作配合的与之对答。 “下吏以为,安西之患与河北之患,前者在肘腋,而后者在腹心。肘腋虽然重要,可比起腹心来,不还有壮士断腕一说吗?” 第五琦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彩,说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废太子纠合了大批党徒,已经在安西频频作乱,你再说说,哪个是肘腋,哪个是腹心啊?” “废,废太子?” 登时,闵修文就蒙住了,他的脑子废了好半天劲才反应过来,废太子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李豫吗? “废太子不是……还活着?” 第五琦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承认,只长出了口气,仰头目光转向天棚,缓缓道: “秦大夫面临着的两难选择,你我又何尝不是呢?许多事并非人力可及啊,好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累了……” 一句话里似乎带着无限的落寞,这可不像闵修文印象中那个精明强干的第五琦。然则,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第五琦的前后变化,更令他赶到恐惧的是,第五琦话语中所隐含的意思。 情急之下,一向自诩能沉得住气的闵修文禁不住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就各安天命了?” 此话一出口,他马上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应该说的话,便赶忙赔罪: “下吏无状,请相公恕罪!” 第五琦倒是不以为意,只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出了政事堂中堂,太阳光刺眼无比,闵修文下意识的眯了眯眼,满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他却觉得浑身上下阴寒的刺骨。 第五琦刚刚的话就是说他有心而无力,大家不如各安天命。闵修文实在想不通,强悍如夏元吉和第五琦怎么会如此的颓唐呢? 闵修文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既然第五琦这里不行,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浑浑噩噩的走出皇城,他忽然惊觉,这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融入到其中一般,仿佛自己永远都是个客居于此的人。 不行!绝不能这么坐以待毙,闵修文如此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从开蒙读书到应试做官,足足用了二十年多年的时间,从县廷小吏到如今的门下给事中,身着绯袍,带银鱼袋,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他不想就这么一败涂地,灰溜溜的返回蜀中,终老到死。 忽然,他又想到了一个人,既然权势极重的第五琦都救不了自己,恐怕也只剩下这个人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秦晋。然则,秦晋虽然身居幕后,在外人看来,官职也仅仅只是个御史大夫,然则谁又不知道此人才是大唐朝廷的真正掌舵人! …… 秦晋吃过了午饭,在庭院中漫无目的的散着步,今日太阳高照,是入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也许是昨日的一场雨将所有的阴霾都倾泻出来,天空蓝的没有一丝白云。如此好天气,可他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因为陈千里的事让他很难过,也很失望。 就在刚刚,陈千里托人捎来了话,希望再见他最后一面。 秦晋此时的心情是犹豫的,他在犹豫着,自己以何种身份去看待这个曾经并肩战斗过的老友。可也就是这个老友,一连策划了数起针对自己的刺杀。元一枕的千牛卫虽然成立才有几日功夫,但办事效率却大大令人意外。将陈千里私下里的勾当查了个七七八八,包括其他的涉案人等也在一日夜间尽数捉拿归案。 “大夫,辕门外有个自称是闵修文的人求见!” “闵修文?” 秦晋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叫闵修文的人,很快他就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叫闵修文的人。但是,以辕门守将的职守,应该不会什么阿猫阿狗都会通禀过来,念及此他就问身边的军吏: “这个叫闵修文的人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此人在门下省为给事中,自称有妙计可助大夫解安西之难!” “安西之难?” 秦晋马上就警觉起来,这个叫闵修文的人既然在门下省做给事中,那就属于一般的朝臣,是绝对不可能知道废太子在安西啸聚作乱的事。虽然他没有明白的指出这一点,但以秦晋揣度,其中的暗示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大夫若不想见,让人轰走就是!” 门下给事中在寻常人看来是个不小的职官,然则随意出入神武军的中军帅堂还远不够资格。 但秦晋却叫住了那军吏。 “不,带他见我!” 秦晋此时想的是,如果这个叫闵修文的人果真知道废太子的事,就要进一步做封口了,如果迫不得已…… 片刻功夫,一名绯袍官吏就被带进了院子里。 现在虽然还是春天,但屋子里已经有些发闷,秦晋就在庭院里等着。 这处庭院曾经是前隋大将军鱼俱罗的宅邸,规模自然不是等闲人家可比,虽然破败了一些,但当年的形制毕竟还在。 秦晋上下打量了一番闵修文,是个相貌中规中矩,身高中规中矩,乃至连走路神态都中规中矩的人。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做任何事都中规中矩的人怎么能主动一头扎进是非漩涡里来呢? “安西之事,足下有何见解?” 秦晋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他就是要让这个叫闵修文的人没有时间多做思考,然后才能问出其破绽来。 闵修文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好像早就料到了秦晋会有此一问。 “安西之乱,根源在人,而不在一城一地。” “哦?何以见得?” 秦晋心中已经了然,这个闵修文的确是知道废太子李豫的,然则,他如此大摇大摆的过来,目的是什么呢? “废太子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从何处得知?” 闵修文又微微一笑。 “下吏的履历,大夫只要一查便知,又何必由下吏之口说出来呢?” 秦晋一愣,觉得这个人倒是有些胆识,敢于直面问题又正面拒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说实话,他就是喜欢这种胆大而又心细的人,用人也喜欢用这种人。 由此,秦晋也对闵修文来了兴趣,便更直接的问道: “足下既然知道废太子的下落,又以此为是由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到此,那闵修文忽的跪在了地上,竟哭泣起来。 “下吏求见大夫,是不想就此失去了为朝廷,为大夫效力的机会啊!” 闻言,秦晋笑了,他还头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大言不惭的,但看闵修文的神情,就算有作伪,也是带着三四分真的。 “足下起来说话,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既然秦某知道了,就断不会坐视不理。然则,若有违法乱纪,败坏朝纲之事,只怕秦某便爱莫能助了!” 见秦晋如此表态,闵修文竟如临大赦一般,连连呼道: “大夫能助我,大夫能助我!下吏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败坏朝纲之事,无非被卷进了派系之争,无法自拔而已!” 秦晋又忍不住笑了,今天这事还真是新鲜,头一次听说被参与进派系斗争还是不情愿的。以此人知道废太子一事,应该是夏元吉一系的人,但他为何不向夏元吉求助,而跑到了这里呢? 第一千六十五章:惟愿死西域 “既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足下又怕什么呢?难道有不法之徒以死相威胁?” 秦晋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闵修文是因为搅合进夏元吉与第五琦的派系中,现在不想被强势回归的韦见素清洗,很明显他的恩主在这个时候并不打算出手相助,便只能铤而走险到神武军中军来碰碰运气了。 这个闵修文倒是个十足的赌徒,秦晋暗暗冷笑,焉知他不会对这个朝秦暮楚的人动了是杀心呢? “大夫容禀,下吏今日拜见大夫,除了自保以外,还是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 秦晋登时就笑了,闵修文如果是个天赋异禀的大才,第五琦和夏元吉也不至于对他置之不理。现如今,此人自称毛遂自荐,倒还真有几分不要脸的劲头。 “正是!” “既然是毛遂自荐,便说说你自荐所凭持的本事吧!” “下吏可为大夫解惑!” 闵修文说话时,面不改色,气不喘,丝毫没有紧张之意。秦晋看在眼里,暗道:不管此人有没有真本事,这份胆量和演技也够得上上品了。 “请足下具体说说,可为秦某解什么惑?” “大夫所头疼的,不就是河北与安西的乱事吗?” “愿闻其详!” “以下吏愚见,安西乃肘腋,河北才是腹心!安西乃锦上添花之地,河北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石!” 秦晋点了点头,闵修文说的没错,河北对于中原王朝的意义太重要了,河北不宁,便等于断掉中原王朝一臂。比如北宋,无法控制河北幽燕之地,导致进难以向前寸步,守却无险可守。 现如今,契丹人一直是困扰着唐朝的大麻烦。玄宗皇帝正是为了大力打击契丹人,才给了安禄山三镇节度使的权力,然则收之东隅却失之桑榆,最终这份权力的放纵只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这些道理并非常人看不透的,你可知,秦某因何犹豫?” “无非是为废太子所累!” 闵修文在提及废太子云云,脸上丝毫没有忌惮之色,仿佛就像是在说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人一般。 秦晋的犹豫确实是因为废太子而起,如果不是李豫在西域搞风搞雨,他大可以将西域先放到一边,等彻底平定了河北之后,再腾出手来荡平西域乱胡。 而就在刚刚,秦晋再一次收到了苗晋卿的军报。西进钳制吐蕃而失踪的郭子仪,确实在李豫军中,而且攻陷敦煌郡的主将,也确系此人无疑。这虽然只是对上一封军报的确认,但还是让秦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郭子仪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占据敦煌郡的目的怕也不仅仅是切断河西与西域的联系,更是有意向东占据河西道的治所,张掖郡! 而现在的河西,内部空虚,节度副使周泌是个庸碌的人,巡抚河西陇右诸道的苗晋卿虽然抵达了张掖,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没有精兵强将,苗晋卿就是光杆的巡抚。 “实话跟你说吧,敦煌郡已经陷落了,乱贼正磨刀霍霍,准备杀向张掖郡,肘腋之疾的祸患近在眼前,难道能置之不理吗?更何况,足下可知道领兵助逆的人是谁吗?便是前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敦煌,敦煌郡陷落了?郭子仪” 敦煌郡控扼着安西通往河西的交通要道,此地一旦陷落,安西的*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如果不抓紧时间收回敦煌,恐怕就都得交代在安西了。郭子仪的名声是在至德元年长安守卫战之后声名鹊起的,又经过了数年的积累,已经成了朝中公认的,神武军一系以外最知兵的将军。此人附逆了废太子,对唐朝而言怕是个极大的麻烦。 然则,河西的兵马早就被朝廷调往中原平叛了,又在宰相房琯的手中全军覆没,这些损失的兵马又长达一年得不到补充,现在的河西可谓是空虚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 这也是去岁吐蕃敢于长驱直入关中,占领长安的关键因素之一。 闵修文强提着一口气,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安西的局面怕是远比自己想像的要严重的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肘腋之疾,腹心之患的话可就真成了屁话。废太子占领敦煌显然是志在河西的,一旦河西糜烂,势必将波及陇右,陇右一旦出现问题,关中也就近在咫尺了。 好半晌,闵修文才稳住心神,又强打精神说道: “敦煌郡失陷,河西危矣,却仍旧不是旦夕可解的危局,大夫若想,若想平乱,仍需有先有后,现如今朝廷大部分兵马都在河东河北河南,为的就是做荡平河北史贼的最后准备,如果调往河西,河北战局势必难免僵持……,” 他这已经是近似于临场发挥的现学现卖,又怎么能让秦晋信服呢? “关中的神武军早就厉兵秣马,现在为一可虑的是粮秣,此去河西,至少也得有半年的准备,否则数万兵马没等抵达河西,就可能冻饿而死!粮秣问题,足下可能解决?” 终于,闵修文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词穷了。讲道理,他可以强说三分理,但具体到军政事务的细节,就算他说的再好听,一旦见了真章就只能原形毕露。 “下吏,下吏……” 见他一副窘态,秦晋笑了。 “这等胡邹八扯,足下以为,秦某会这么愚蠢?” “大夫,下吏,下吏并非此意……” 闵修文的面色依旧很是平静,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慌到了不行,但还是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秦晋索性也不与之绕圈子了,便直言道: “你所擅长的是能言善辩,又何必取短而弃长呢?” “取短弃长?” 闵修文下意识的跟着重复了一句,但他立即就从秦晋的话中意识到了其所隐含的意思。 “难,难道大夫肯,肯助下吏?” 秦晋点头笑道: “也是足下自助!” “自助?下吏愚钝,请大夫明言。” “安西的局面既然不能立即派兵增援,不如便派遣使节,拖上一日便算一日。” 闵修文登时面色剧变,他忽然意识到,秦晋有意让自己到安西去。此去安西千山万水,戈壁沙漠,可谓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有命回来怕还是未知之数…… 他本能的想拒绝,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忽然想到了韦见素的例子。 韦见素在去岁本是受到逼迫不得已顶替儿子到江南去以身涉险。然则,世间事大抵都是难以预料的,仅仅半年的功夫,韦见素就携功而返,甚至令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忌惮的心中忐忑不安。 这世间事原本就是豪赌,从蜀中到长安,是闵修文的一次豪赌,而今又站在了命运的路口,他决定再赌一把。 “秦大夫,下吏愿请缨,亲自往敦煌郡,劝说郭子仪弃暗投明,重返唐朝!” 秦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郭子仪是个有气节的人,他扶住废太子,怕也是出于对李唐皇室的忠心,怎么可能凭借着一张三寸不烂舌的妙口就放弃李豫呢?但是,若能以如簧巧舌,将其拖延在敦煌郡,也未必不可能! “秦某果然没看错,足下是个有胆有识的人,但以郭子仪的为人,弃暗投明绝无可能,若能将他的兵马在敦煌郡拖住三月半载,便是大功一件!” 此前的话,闵修文也没有把握,让郭子仪弃暗投明,更多的是一种希望引起重视的手段,至于如何执行,以及执行的效果,则要临机决断了。秦晋现在直接指出劝降郭子仪是不可能的,闵修文反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得秦晋并非是个轻易可以被说服的人,便暗暗警告自己,今后说话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再胡乱夸下海口,否则频频食言,便会落个轻浮无信之名。 于是,秦晋又详细的和闵修文商议了一阵,让郭子仪退兵,没有实际可交换的东西怕是不行,可许以五十万贯钱以下的条件,倘若答应,便会分期拨付相应款项。 闵修文觉得,秦晋的想法实在有些过于灭自家威风,所谓交换条件,倒更像是赔款。可赔款,就能挡得住兵锋吗?看起来更像是饮鸩止渴的资敌! 不过,这些话闵修文又怎么说得出口呢?说秦大夫资敌?这不是找死吗? 秦晋却早已看透了闵修文的心思。 “此时,足下一定在想,以钱作交换,与赔款无异,何异于资敌!然则,帐却不是这么算的,朝廷以五十万钱若能换来河西半年的平安,得利又何止百万呢?” 一句话使得闵修文茅塞顿开,大有恍然而悟之感。 “大夫智计过人,下吏敬服!” 秦晋摆了摆手,对闵修文的恭维付之一笑。 “所谓智计,只能停留在说说而已,具体执行则需要有胆有识之人,在秦某看来,足下便堪当此任!” “大夫谬赞,谬赞。下吏惟愿为大夫效死,为朝廷效死,如果能够不辱使命,就算下吏身死西域亦足矣!” 第一千六十六章:囹圄见故人 秦晋欣然起身,再走向庭院南侧的回廊,闵修文也跟了上去。 “下吏就算万死,也难报大夫的知遇之恩啊!” 元一枕觉得这一赌算是赢了半步,便已经自视为秦晋一系的人了,说话时无不透着下属对恩主的巴结与谄媚!像这些露骨的话本来不是一个明智的表忠心手段,但在特定的情形下,还是足以表明自身态度的。秦晋向来不会反对和阻止官吏的巴结和恭维,许多时候这种默许也是在向巴结恭维他的人报之以立场和态度。 如果对所有人都简单粗暴,怕是会将很多人都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因而,自从掌握了长安朝局以后,他的处世态度也随之改变了不少。 “足下在来长安之前在何处为官?足下口音听着倒像是弘农的。” 实际上,此时闲聊几句是秦晋有意缓和气氛,之前过分逼迫闵修文,会让他过于紧张。而现在放松下来,扯几句闲话,则更容易使人生出亲近之感。果然,闵修文闻言后,便用一种夸张的姿势点着头。 “大夫好耳力,小人确系虢州人,出仕为官则十余年均在蜀中。” “蜀中?蜀中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理想之乡,中原的战乱与其相距甚远,那里的百姓也算幸运!” “大夫说的极是,非但百姓,就是官吏也幸运的很啊,见不到叛贼肆虐,见不到百姓流离失所!” 秦晋曾经去过四川,但那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情,自打来到当世却未有一次去过蜀中。却听闵修文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惜啊,蜀中虽然未经战乱,但也不复昔年的繁盛,官吏终日惶惶,百姓生活日渐穷苦,这几年水涝旱灾连在一起,乡间乞丐死人也随处可见……” 这些话显然是出自闵修文的肺腑,秦晋暗道:他一直以为蜀中会是唐朝的最后一片乐土,现在看来也是一厢情愿了。 “天下灾荒与人祸怕是不无关联,中原连年战乱超过五年,就连关中也屡次遭受兵灾,甚至长安也在去岁被吐蕃人攻下,这些是大唐的劫数,也是天下的劫数,秦某可不希望这二百年战乱的悲剧再次上演!” 秦晋这些话大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可跟在身后半步的闵修文却听不明白,暗暗嘀咕着,二百年战乱之说从何而来呢?难道这位秦大夫有着前知二百年,后知二百年的神通? 闵修文是儒家孔孟门徒,从不怪力乱神,但却对权威有着天然的恐惧。秦晋在五年前还是个小小的新安县吏,岂知短短数年间便成为了左右天下最高权力的执鼎人物。试问,如果这不是天命使然,又怎么会让一个普通人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呢?如果这种人拥有某些神通,便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看着秦晋宽厚而略显魁梧的后背,闵修文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敬畏与钦服。他暗暗想:能够为这种人卖命,也是许多人求之而不得吧。 念及此处,闵修文忽然想到了政事堂内神情落寞的第五琦,此人身为副宰相,却对政敌的归来而惶惶然,此前有意跟随他,看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战乱皆因安贼与史贼而起,如果大夫能在一年之内平定叛乱,莫说安西,便是重现天宝年间的盛世,不,甚或是赶超天宝年也大有可能呢……” 秦晋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天下战乱五载,河北、河南、关中百姓死伤逃散,十室九空,人口难复旧观,盛世又怎么会来的这么容易呢?” “大夫何必这么悲观,事在人为,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当年隋末大乱,战乱叠起,太宗不一样只用了一二十年就恢复了盛世?” 秦晋回过头来,看着闵修文。 “太宗盛世,不过是后人粉饰。人口是立国之根本,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盛世又怎么会到来呢?” 世人都知道,人口的损失没有一甲子的功夫是很难恢复的,秦晋直言不讳的点出这一点常识,却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回避的事实。闵修文脸上的冷汗禁不住留了下来,他虽然擅长掩饰内心的情绪,却不意味着他对李氏的皇权没有骨子里的敬畏。 毕竟李家坐江山已经过百年,这种敬畏是深入骨髓的,是任何掩饰都无法掩盖的。以至于闵修文在一瞬间哑口无言了,非议被视为历朝历代罕有的明君太宗,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啊。 秦晋对闵修文的心态倒是十分理解,纵使此人心理素质极好,怕也不可能跳出这个时代人所共有的认知。 “好了,不说此事,你我闲走闲聊,放松一下,终日被案牍公文所累,秦某倒是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闵修文道: “大夫自谦了,日理万机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秦晋也笑了: “是啊,如果秦某一人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能使百姓日夜欢乐,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已经死去的玄宗皇帝曾说过,瘦我一人而肥天下这种话,秦晋的话与之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玄宗皇帝最终还是晚节不保,致使天下糜烂如斯,倒是眼前的秦大夫,拥有如此身份地位还终日身着布衣,吃行住都十分朴素,如果让他…… 接下来的事情,闵修文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天下换一个人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闵修文不是个蠢人,有一点他看的十分清楚,别看秦晋现在大权在握,地位高高在上,可一旦将他刚才的想法付诸实践,便很可能会招致众叛亲离,天下离心的境地,而这种诱惑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忍受住的。 “大夫乃国之柱石,自然当得起所有美誉。下吏斗胆建议大夫,还请大夫允准!” “但讲无妨!” 秦晋对闵修文这种郑重其事的说话方式已经渐渐习惯,朝廷上的官吏有不少人都是如此,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夫一身系天下千万人安危,切勿保证身体,不可过度操劳,否则这天下乱世又有谁来抚平呢?” …… 闵修文悲壮而来又志得意满而去,秦晋有意让此人到河西去,让苗晋卿审时度势使用。在他看来,闵修文其人虽然没有治国大才,却是有着纵横家所应有的基本素质,苏秦张仪在世也不过与此。如果此人可以说服郭子仪,河西局势稍缓,他便可以腾出手来,有足够的时间去平定河北叛乱。 “备马,去西明寺!” 西明寺本是高宗年间奉高宗诏谕兴建,大法师神泰与玄奘都曾为上座寺主,可惜在至德元年毁于乱民烧抢,至德年间虽然有达官显贵曾募款重建,但终究再没有迎来昔日盛况。直至吐蕃陷城,这里的法师与沙弥一并被迁往他处,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就再没有恢复为佛寺,而成为废弃的乞丐寄居之所。 元一枕奉命重建千牛卫,便选中此处作为官署。一则,西明寺占地宽广,又有许多殿宇没有毁坏,正好可以不多耗费钱财的前提下,而拥有足够的规模。 秦晋对元一枕选择的西明寺也很满意,就连一向以吝啬抠门著称的宰相第五琦都夸赞了他几句,为朝廷省下了一笔不小的支出。 在亲卫的护拥下,秦晋很快就抵达了西明寺,早有千牛卫的旅率在门口迎候。 “末将恭迎大夫,千牛卫将军外出公干,令末将全程陪同!” “带我去见陈千里!” 秦晋不问元一枕外出去有什么公干,以元一枕这种善于钻营巴结的人,能够放弃了这次巴结的大好机会,而外出公干,那就一定是有比钻营巴结更能得利的地方。可能元一枕此人马上就又会掀起一番大狱吧,秦晋如此暗暗想着。 踏进西明寺的一瞬间,秦晋感受到的并非佛寺曾拥有的安宁祥和,一种瘆人的寒意登时从脚底下传来。 千牛卫的肃杀之气可见一斑,也间接证明了选择元一枕组建千牛卫这种特务机关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西明寺占地很大,那旅率引着秦晋往东面的院落走了大概半刻钟,穿过几处上锁的门,抵达了一处看起来并不像监牢的厢房前。厢房的门也上着锁,就连窗户都以木板和铁条封死。 “罪囚陈千里就在里面,大夫请自便!” 很快便有军吏将坊门的铜锁打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晋迈步便要进去。那旅率却道: “大夫请留步,还请末将先一步进去妥善!” 其实里面也有军卒看管,不过秦晋毕竟身份地位特殊,不容任何闪失,旅率这么做也是出于谨慎。 秦晋摆了摆手,自己是去见陈千里,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的呢? 事实上,陈千里很是虚弱,在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胡床上面朝里侧躺蜷缩着身体,手脚上均有拇指粗细的铁链绑缚,就算翻个身也会稀里哗啦的作响。 陈千里显然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来,便头也不回的说道: “知情的人和事,陈某都已经说了,又何必再多费唇舌呢?” 秦晋喉头一阵发涩。 “是我……” 第一千六十七章:暴起刺少府 秦晋站定在屏风一侧,便已经有屋内的看守军卒几步走过来挡在前面。别看元一枕擅长谄媚巴结钻营,但做起事情来还是颇为细心的。比如关键的嫌犯陈千里,为了防止他出现意外,便一天十二个时辰四班倒的派人看守,就算陈千里一天上几次厕所,放几个屁这种事都被清清楚楚的以文字形式被记录在案。 这么做除了为保证嫌犯不出意外,更在精神上将陈千里折磨的疲惫至极。 “你们下去吧,让我和陈长史单独说说话!” 屋内的四名军卒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军卒,在秦晋面前已经是战战兢兢,再让他们出言拒绝秦晋的要求,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是,他们偏偏就坚持了下来。 “请大夫恕罪,小人乃奉千牛卫将军严命,当值时绝不可擅离职守,否则,否则将会被立即枭首示众!” 秦晋楞了一下,想不到元一枕刚一上任就对内以如此铁腕治理千牛卫,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他也就不再为难这四个人,便道: “既然不允许出去,你们就站在屏风这里,也算可以交差了吧?” 秦晋随口一句,又遭到了四名军卒犹犹豫豫的拒绝。 “还,还请答复赎罪,小人等当值四人,为了保证重要囚犯不出意外,每个人都有规定的位置,不得擅离,否则……” 闻言,秦晋无奈一笑,只得妥协道: “好吧,你们就忠于职守便是!” 得了秦晋的准话,四名军卒这才长舒一口气,分别站在自己分属的位置。此时,陈千里已经听出了进屋的人是秦晋。但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依旧面朝里的侧躺着: “该说的,千里已经都说了,所有事情千里都曾参与其间,事已至此与少府君……” 说到此,陈千里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停顿片刻才又接着说道: “容千里再称呼君一声‘少府君’吧,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千里的人头落地而尘埃落定,少府君又何必再执着于从前的那些事呢?” 秦晋来到这世上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念旧还谈不上,但对这个忠直的胖子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就算这个胖子屡次的背叛自己,依然没有恨恨然之心,如果换了旁人,他怕是早就报复的对方家破人亡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新安时,陈千里宁知必死,也要与其一同并肩战斗,如此种种给了他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太深刻的感触,以至于到了如今还难以拂去当年的一幕又一幕。 秦晋道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审讯,他相信元一枕会比自己做得更好,他只为了问一句话: “你当真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陈千里的身体依旧僵直的侧躺着,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千里身为唐臣,无一刻恨不得诛杀唐贼……” 话到此处,陈千里又顿住了,长久之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再无其他话语。自始至终,陈千里都侧躺在胡床上,没有回头看秦晋一眼。 尽管如此,秦晋还是觉察到了陈千里内心中的纠结和挣扎,或许一个人有了信念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抛弃自我。 抛弃了自我的陈千里愿意以他的全部为李家王朝殉葬,如果换在以往,秦晋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到此人此事,只会对他的这种无畏精神与气节表示钦佩。但现在身渋其中,秦晋忽然发现,自己对陈千里是抱有一种同情的,这个侧躺着背对他的人,实际上也是个可悲的人。 秦晋虽然手握重权,可谓是有唐以来为唐臣者前所未有之重权,却依旧无法改变陈千里的悲剧命运。自从陈千里被揭发绑到这西明寺,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再没有回头路了。 话无可说,秦晋只得命人将准备好的酒菜抬了进来,热酒、烤饼、羊肉,除了热酒以外,都是神武军中最好的吃食。 “与君今日一别,怕是永诀,难道君还不能放下那些偏见与包袱吗?” 在秦晋看来,对李家王朝的愚忠是陈千里这辈子最大的,也无法写下去的包袱。如此之大,之沉重的包袱,怎么能是陈千里区区一介长史可以背负的呢?但陈千里就是毅然决然的背在了身上,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 也许是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陈千里的态度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他试图活动一下侧躺的身体,但秦晋马上就发现陈千里刚刚动了一下,身体就猛烈的颤抖着,似乎被某种疼痛刺激到了。 秦晋当然知道拷掠问供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至少他在表面上看不到陈千里受过什么刑讯,但从他动一下就痛苦万分的肢体语言来看,应是也没少受刑,只是元一枕用了一些手段,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这也许是元一枕为了应付秦晋而使出的手段,究其竟还是了解了陈千里与秦晋的渊源。 陈千里忽然哑着嗓子说道: “千里身体不便,请,请少府君帮,帮千里一把……” 闻言,秦晋知道陈千里的想法有了变化,就两步上前,扶住了陈千里的手臂,在接触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陈千里的身体再一次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很显然是因为疼痛所致。 终于,秦晋与陈千里在胡床上对面而坐,一张长案上摆放满了吃食,羊肉、烤饼、热酒都冒着腾腾热气。 秦晋亲自动手,为陈千里分拆羊肉,又撕下几块烤饼放在他面前的银盘之中,继而再将烫好的酒壶提起满满的斟上一碗。 “今日此时,你我只喝酒吃肉,不说其他!” 陈千里动作夸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由分说端起酒碗就咕咚咕咚灌了个痛快,直至最后一滴酒进入口中,他才畅快的出了一口气。 “好酒啊,痛快!” 说罢,他又抓起羊肉放进口中大嚼起来,看这幅狼吞虎咽的模样,秦晋就知道他肯定也没少挨饿!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的发慌,陈千里进了千牛卫已经一日夜,如果当真粒米滴水未进,也肯定饿得不轻。 “慢些吃,别噎着!” 秦晋下意识的提醒了一句,陈千里却是口中塞满了食物,嘟囔着说道: “吃的好,喝的好,才能做个饱死鬼上路,大夫就让千里做个饱死鬼吧,接下来的日子,让那姓元的杀才大骂都行,就是别饿着俺,渴着俺……” 秦晋看着狼吞虎咽的陈千里,却答应不下来,因为他知道,挨饿也是熬刑的一部分,如果自己贸贸然答应下来,岂非干涉了千牛卫的日常办公?这种先例、恶例是万万开不得的。 所以,秦晋只管得了陈千里这顿饭吃饱,却无法答应他将来的每顿饭都会有酒有肉。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秦晋竟然拒绝了。 陈千里吃的满嘴羊肉烤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直到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去,才语带嘲讽的说道: “秦大夫为千里送行,却不能答应这么简单的要求,这个‘行’送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晋尴尬一笑,陈千里说话还是这么快言快语,面对嘲讽他还能说什么?只得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干涉下边的具体公务,你掌管神武军军法多年,应该知道熬刑的相关手段……” 谁料陈千里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秦晋。 “千里当然知道,千里现在也是待刑决之人,便当有这份觉悟,提的要求过分大夫不必挂心,只管喝这顿酒,吃这顿肉!” 事实上,秦晋和陈千里已经四年有余没能坐在一起吃肉喝酒了,由于当年的立场过早暴露,陈千里走上了与秦晋截然相反的路,虽然他一直都在神武军中,但却只是貌合神离,一旦秦晋的做法与其所效忠的李唐王室有所背离,便会轻而易举的选择背叛。 正是基于这种没有道德包袱的背叛,陈千里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坚实的基石。 秦晋暗自感慨着,甚至有点不愿意去接触陈千里带着责难和矛盾的眼神,他便亲手去撕羊肉,打算放在陈千里面前的盘子里。可猛然便觉得面前影子一晃,满满的酒水被泼了满脸。 正当秦晋莫名诧异的擦了把脸,打算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具沉重的躯体便压了上来,猝不及防之下,秦晋竟有些手忙脚乱。 这时,他才看清楚,陈千里那种因为愤怒和激动而扭曲的脸,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将手中一根筷子粗细的尖利羊骨高高举起,狠狠扎落。幸甚秦晋反应不慢,千钧一发之际将头偏开寸许,羊骨竟噶擦一下戳在胡床上的竹席上,应声而断。 “陈千里,你这是干什么?” 躲过一劫的秦晋大声质问,陈千里却依旧不说话,放弃了折断的羊骨,双手紧扣在秦晋的脖颈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的,死死的掐着……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竟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第一千六十八章:心累方回家 “快,快扳开他的手……” 秦晋奋力挣扎的当口,反应过来的军卒大喊了一声,但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竟呆立着不敢上前。最终还是外面的神武军卫士听到呼声闯了进来,见陈千里骑坐在秦晋的身上,双手死死的掐着他,登时都惊骇不已,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马上就扑了过去。有人扳着陈千里的脖子向后拽,有人试图扯开陈千里的双手,还有人更干脆直接用横刀的刀鞘敲打陈千里的后脑。 最终,还是双拳难敌四手,陈千里毕竟身体虚弱,又刚刚受过拷掠,很快就被神武军的卫士制服,并牢牢的控制住手脚。 陈千里手脚间虽然铐有铁链,但只有手指粗细,重量也不沉,并不会对他的行动有过多的阻滞,所以才会使得他的暴起发难成功。 待局面被控制住,护兵旅率赶紧上前查看秦晋是否受伤。秦晋右手捂着脖子大口的喘着粗气,又一面摆动左手示意他没有大碍。护兵旅率这才大声的呵斥那几名屋内负责看管陈千里的军卒。 “你们就是这么当值的吗?眼睁睁的看着陈……罪囚差点害了大夫?” 说着话,那护兵旅率又一指陈千里手脚上的铁链,不满的说道: “看看囚犯的戒具,手指头粗细,能管的什么用?换半腕粗细的锁链,现在就去换!” 秦晋在胡床上站了起来,刚刚陈千里那拼命一击的确让他猝不及防,以至于现在还心有余悸。可随着局面被控制住,他感受到的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难过。 此时此刻,秦晋已经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就在阴谋暴露的那一刻,陈千里已经彻底卸下了伪装,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放弃诛除唐贼的信念。 四名魁梧的卫士死死按住了陈千里的手脚,让他在胡床上仰面朝天。秦晋缓缓的走过去,命令卫士们放开他,但卫士们却并不听从命令。护兵旅率则在一旁劝道: “大夫不可再大意,万一……” 却听陈千里在嘿嘿冷笑着: “陈千里恨不能亲手诛杀唐贼,便先到地下去等你,少府君,莫怪俺无情,谁让你好端端的臣子不做,却要效仿汉贼曹操……” 秦晋默然不语,他亲眼看到了陈千里的表情夸张的扭曲着,恨意丝毫不加掩饰的释放着。 “难道……”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霎那间,秦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管做什么,最终都会因为唐贼不两立这种逻辑而变得毫无意义。 看了陈千里最后一眼,秦晋转身离开了,出了门口他对看守说道: “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要为难他!” 看守面有难色,战战兢兢的答道: “这,这……小人……千牛卫将军有严令……” 秦晋明白,自己说的再多,手底下这些人也会找出各种理由来坚持所谓的原则,便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边走边道: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离开西明寺,秦晋的情绪低落,返回帅堂的路上正好路过胜业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 秦晋的突然回来,给了这个家很大的惊喜,白发老仆兴奋的本王后宅去通知公主和繁素夫人,其余的奴仆则围着秦晋,七嘴八舌,乱七八糟的问着。秦府的奴仆都是在天宝十四年跟着秦晋的,虽然不是家生子,但对秦晋的忠诚并不属于任何家生子。 这诚然有秦晋对待他们都十分的宽厚和善的原因,但更多的则是跟着秦晋对他们这些奴仆视若己出一般。 所以,不少奴仆甚至觉得秦晋就是他们的再造父母,尽管秦晋曾经试图让他们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但在他们看来这是主君的抛弃,甚至会视之为奇耻大辱,后来秦晋才放弃了这种超前而不切实际的打算。 第一个从后宅奔出来的寿安公主,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袍,脚下跑的飞快。 “夫君的脖子?” 寿安公主的目光落在了秦晋的脖子上,陈千里拼尽全身力气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还在秦晋的脖子上留下了两道掐痕。 秦晋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那里还有些疼,但并无大碍,于是便轻描淡写的笑道: “不妨事,今日演武,铁甲不合身,勒得久了就这样!” 寿安公主并没有识穿秦晋的小谎言,她关注的只是秦晋脖子上的伤疼不疼,会不会落下什么病症。 纤细如笋尖的手指在发青微肿的脖子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寿安公主的眉眼间都随着手指的每一下触碰而微微的轻蹙着,仿佛疼的那个人就是他一般。 “夫君是运筹帷幄的大吏,何必再像从前一样冲锋陷阵,事必躬亲呢?再说,夫君手下猛将如云,有什么战略,不过是指手画脚一番,自有人去完成,以虫娘揣测,也一定比夫君完成的更好呢!虫娘常听人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夫君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可知道万一出了意外,会让天下多少人又重新陷入战火与离乱之中呢?” 微微的责怪,秦晋全盘接纳,报之一笑。 “公主教训的是,为夫今后不再亲自上阵就是!” 寿安公主说的这些话不无道理,其实这原本是秦晋为了不使他们担心而编织的小小谎言而已,自然没必要较真,任何要求答应就是。 岂料公主又嗔怪的看了秦晋一眼,不依不饶道: “答应的这么痛快,谁知道是不是口不应心的敷衍呢?” 闻言见状秦晋双手揽过了寿安公主的香肩。 “为夫何时说过诳语啊?走,去后面看看,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秦晋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听说寿安公主要为他亲手缝制入夏时穿的衣袍,此时想了起来就顺便说了一句。但寿安公主却颇为惊讶,马上就环视着周遭的奴仆,故作怒意的问道: “你们,是哪个将消息透露出去的?” 奴仆们自然不敢,都连不迭否认是自己。 秦晋马上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些话都是他听秦玳说的,自然与府中的奴仆们无干。至于秦玳是听谁说的,他也没必要打听下去。 “好了,好了,府中的奴仆们平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我,你这么冲他们发怒,岂非是找错了人?” 原本只是想将话题掀过去,但寿安公主何等的聪明,马上就想到了究竟是何人。 “一定是秦玳,看他还敢不敢回来!” 说完这句话,寿安公主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谁稀罕找他算账了?夫君还是去看看长庚吧,长庚都已经会叫阿爷了呢!” 长庚就是秦晋的长子,这个儿子自从降生到世上,他看过的次数几乎可以用一双手就数的过来。然则,生逢乱世,秦晋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太多东西,只要长庚母子能有个平平安安的环境生活下去,只要长庚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不被自己所累,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秦晋是个熟悉历史的人,他知道但凡接近最高权力的人,距离破家灭门的深渊也仅仅是一墙之隔而已。比如唐以后的五代,皇帝之家被杀的灭族也不罕见,后周太祖郭威,就是被后汉隐帝杀的断子绝孙,不得已之下才将皇位传给了妻侄柴荣。 见到长庚时,繁素轻轻的拍着的他,不满周岁的孩子睡得正香。 “主君……” 繁素轻轻的起身,来到秦晋身旁,眸子里如水柔情,似有千言万语,但却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 隐忍惯了的繁素甚至在秦晋面前也从不称呼其为夫君,只是沿用从前为奴婢时的称呼。 这倒不是寿安公主跋扈,而是繁素自小被父亲送入宫中,见多了尔虞我诈,无时不刻都没有安全感,甚至对秦晋的情感也不肯多流露出一分,有今时今日的生活,她已经十分知足了,再也没有什么要求。 秦晋握住了繁素的手,她的手微凉而软,还有些微微的发抖。秦晋暗自感叹,哪有妻子见到丈夫会发抖的?他知道这是繁素激动的难以自持,一年当中,自己见到长庚几次,便见到繁素几次,比较而言,还不如身边的将军和护兵,可以每日常常见面。 长庚睡得很香,一双小手还无意识的在半空中轻轻的舞着,抓着,仿佛梦见了什么好东西。 口水沿着长庚半张的嘴淌了下来,繁素爱昵的以丝帕为长庚擦干了嘴角。 “走,咱们出去走走!” 为了不惊醒长庚,秦晋决定带着寿安公主和繁素到园子里去散散步。 繁素不厌其烦的将各个注意事项交代给了奶娘,这才缓步走出了屋子。 春天来的很快,前几日还是细雨阴冷,此刻就连风都透着暖意。秦晋忽然发现,园子中的桃树已经抽出了满枝的粉色骨朵,一阵春风拂过,鼻息中尽是芬芳气息。 园子里曲径通幽,秦晋左手牵着寿安公主,右手牵着繁素,穿过了回廊,进入一处亭子,这还是他第一进来。 第一千六十九章:一日便百年 这等齐人之福是秦晋从前不曾想过的,看看坐在亭子一旁的虫娘,又看看站在一旁顾盼生姿的繁素。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我所愿,若不是时势逼迫所致,我 宁愿做个普通的富家翁,过着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日子……” 秦晋轻轻的叹了口气,虫娘与繁素都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又说道: “但生逢乱世,别说富家翁,就是做一普普通通的农户亦不可得,天下乱兵纷纷,就连长安城都几次……” 忽然,繁素轻轻的掩住了秦晋的嘴,素手微凉,秦晋蓦得便停住了。 “主君,今日回家,就该只说家世。主君在外边如何做事,也不必像妾身等交代,退一万步说,就算主君哪天,哪天亡命天涯,妾身也会毫无怨言的跟随在左右……” 繁素的表情楚楚可怜,秦晋心中忍不住一动,他这次本来是想和两人交代一下将来有可能遇到的危险,但见到这般情形,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公主虫娘也是十分惊讶,从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坚强的一面。 虫娘自幼长在深宫之中,深知权力斗争的残酷,当年武后为了皇权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杀,在这个世上为了权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冰雪聪明的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夫君身在高位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生出了高处不胜寒的警觉。 就是短短的这几日,刺杀、皇族元老身死,一次次看起来似乎并无关联的案件,实际上都是在外围针对着秦晋。 虫娘一早就注意到了秦晋脖颈上的伤痕,虽然被秦晋一时以谎话遮掩过去,但这一路上走过来,虫娘细细观察,便觉得这伤绝非铁甲的颈口所致。一般的铁甲颈口都有内衬,就算穿起来不舒服,也绝不至于勒得发青微肿。 莫非,莫非是今日又对到了意外? 一念及此,虫娘忍不住以手掩住了口,然后又看了看楚楚可怜的繁素,便拉着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按照唐朝的礼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更别说繁素这个妾氏了。所以,繁素与虫娘相处时,向来都极重礼数,绝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被虫娘拉着坐在身边,反而如坐针毡一般。 这些微妙的东西自然被秦晋看在眼里,他忽然发现,就算在家中,也难免不被这些世俗礼数的东西所牵绊。不过,他一早就想通了,别说在这礼法森严的古代,就算他来自的那个新时代,亲戚妯娌之间不也是也有许多人因为各种事情而矛盾重重吗? 而虫娘是个善良的女人,又知道对繁素亲善,这已经让秦晋狠松了一口气。 毕竟长子长庚是繁素所生,公主身为嫡妻,未来嫡子不是长子,由此所生发出的矛盾,还不知道要多让人头疼呢。 秦晋想了想,便站起来,在亭子里踱着步。 “你们想得多了,我虽然高处不胜寒,却不会让妻儿跟着我受那亡命天涯之苦!之所以在克服长安半年后才将你们接回来,就是因为长安的水太深,各派系势力错综复杂,一个不留神就连累了你们。现在,经过了半年的肃清,长安朝局已经基本稳定,想不到还是接连发生了行刺的恶性事件,形势之险恶,远超想象。就这胜业坊内,也有神武军专职驻守,为得就是防止贼人夜半突袭。所以,既然回来了,你们就安安心心的住着,再过上些日子,局面只会越来越好!” 实际上,不管寿安公主虫娘,还是繁素,他们都在切身经历了城东长亭的行刺事件之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每日生怕再发生此类事件。 所以,秦晋说这些话的主要目的就是宽他们的心。 三人正说话间,一名中年女仆急急跑了过来,口中还念叨着: “主母,主母,快去看看,大公子醒了,醒了,哭着闹着,要……” 忽的,那女仆见到了秦晋,登时就被吓得低头闭嘴,不敢说话。 秦晋不禁莞尔,这些女仆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没见过秦晋,没有从前府中那些奴仆与秦晋接触的多,自然不了解秦晋的脾性,害怕自己慌慌张张的嚷嚷,惹怒了他。 不等秦晋说话,虫娘就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夫君且先坐坐,虫娘去看看长庚,哄得他不哭不闹了,再带过来……” 紧随着虫娘,繁素也站了起来,双脚欲动,却又看向了秦晋。秦晋摆手笑了,道: “去吧,去吧,都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也好!” 很快,亭子里静了下来,秦晋靠在柱子上,微闭着眼睛,思考着连日来所遇到的各种事情。 第一次,他竟生出些力所难及的感觉,从前打仗也好,权力斗争也罢,都是摆明了车马,明道明抢的打。而现在,敌暗我明,就算神武军精锐善战,却是难寻到对手,更有一拳击空的无力之感。 朝中的官吏可以用肃清的手段进行梳理,军队也可以如法炮制,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只有这满城的百姓却是难办了,长安城虽然经历了一次浩劫,但依旧有百姓近百万。这上百万如汪洋大海般的百姓,又怎么可能如法炮制? 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根治,许多隐患就不能被拔除,世上总有前日做贼的道理,却从无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到此,秦晋长吐了一口气,又以右手捏了捏鼻梁处,怎么才能将这个问题循序渐进的解决呢? 思量间,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直到一次瞌睡点头,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向柱子的另一侧,他才惊醒过来。 “家中方一日,外面已百年!大夫在此小憩,就不怕外面天翻地覆吗?” 一个带着公鸭嗓特制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秦晋不用看都知道此人是谁。 “快滚过来,清虚老道,旬月不见,这声音倒是状若洪钟了!” “大夫谬赞,甘凉道风大,沙大,贫道的身子骨若不硬气点,岂非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快说说,这一路见闻如何?” 清虚子在过了年以后就奉命到朔方和陇右巡视,主要目的是督促在分赴各地驻扎组建的神武新军。 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巡视,清虚子比以前更加的清瘦了,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更是比以往透着一股子坚毅。看来,西北风沙的确磨砺人啊,是块好材料的都会有如此变化吧。 清虚子自顾自的坐在了亭子的一侧,说道: “大夫府中的门禁可是森严啊,从进了坊门,到现在,贫道的后背都如芒刺在背呢。不过话说回来,须得如此谨慎小心才是。” 秦晋不耐烦的打算了清虚子的啰嗦。 “不要说这些,快说说陇右朔方的情形如何?” 清虚子笑着说道: “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朔方陇右在历次大乱中屡屡遭难,苦于没有一支百战百胜之师,现在神武军正式进驻,他们庆祝还来不及呢!” 说着,清虚子又话锋一转。 “可贫道东返,刚刚进了关中,便听见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大夫遇刺,长安乱套了……可把贫道急坏了,便快马疾奔长安,总算过了马嵬驿才在驿丞的口中得知实情,遇刺一事的确发生了,但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清虚子拍着大腿,一面庆幸,一面说道: “贫道这一路上算是想通了,大夫从前手段弱于软弱,让这些人才有了可乘之机,不如以雷霆手段,彻底解决!” 秦晋站起身,跺了跺脚,由于久坐,腿脚有些发麻。 “长安百姓何止百万?彻底肃清,怎么肃清?会不会伤及无辜?” 清虚子探着身体,有些发急,说道: “大夫怎么就不明白?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说不定放过的这一人,便会是将来的至祸之源啊?” “此事涉及重大,不能几句话就有了定策,先说说你在陇右朔方的见闻!” “朔方陇右的具体见闻,贫道写在了公文之中,已经呈送到帅堂,大夫回去一见便知。不过,也还是有一两件值得此时一说。” 秦晋离开亭子,沿着小径继续向院子深处走去,那里有种了一片桃树,微风拂面便带来了阵阵桃花香气。清虚子屁股还没坐热,就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朔方有一万吐蕃俘虏,贫道选拔了精壮三千,已经带了回来,可充入军中以为精锐!” “吐蕃俘虏?” 秦晋回忆了一阵才想起来,去年底克复灵武时,苗晋卿曾经回报过,灵武城破时俘虏了上万的吐蕃残兵,由于人数太多便就地看押,充作苦力。想来,半年过去以后,在高强度的体力劳作之下也剩不下多少人,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万之数。 “天子马上就要改元,届时天下大赦,那些吐蕃俘虏也可以打散了就地安置,给他们个机会,做大唐的顺民,从此绝了返回吐蕃的念想!” 第一千七十章:意外之所得 提及吐蕃降卒事宜,秦晋终于没了在家中留下去的兴趣,他现在最挂在心上的还是那些处置不完的公事。 “走,现在就去看看,你带回来了些什么勇士!” 秦晋对这些吐蕃降卒还是很上心的,究其原因,这个时代不论高原还是草原上的民族,他们都没有汉人那种所谓忠君报国的习惯,因而也就无所谓忠诚,他们所崇拜的只是强者。 所以,铁勒同罗部的铁骑能够为秦晋所用。同理,这些勇悍的吐蕃降卒也一样可以为其所用。 通过最近半年的广泛筛选精兵的经验来看,关中绝不缺少人力,但优质的兵员却大成问题,相比较之下那些内附以后的胡人倒是绝大多数都超过了选拔的标准。 然则,安禄山叛乱以后,关中两次遭逢大难,内附河套以南的胡人大多数不是逃亡河西,便是扑奔河套以北。可堪一用的胡人自然也就寥寥无几,现在清虚子带回来了三千吐蕃降卒,可谓正当其时。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回廊出了园子,正好遇见赶来相请的老仆。 “主君,酒菜饭食已经准备停当,公主请主君入席呢!” 秦晋急着走,知道如果去吃这顿酒,恐怕要迁延布置一个时辰,便摆手道: “告诉公主,军中急务,今日就不在家中用饭了!” “主君……” 说罢,秦晋也不管老仆急于挽留的目光,带着清虚子就离开了秦府,离开了胜业坊。 出了胜业坊,又是数十骑从前呼后拥,道路上行走的百姓与牛马车纷纷避让,此前秦晋绝不会如此铺排场面,但经历了行刺事件以后,为防万一,哪怕回家都要如此谨慎小心。 吐蕃降卒被安置在了废弃已久的东内苑,那里也驻扎有一部分神武军新军,正好可以就近看管他们。 秦晋由丹凤门穿过大明宫,可直抵东内苑。东内苑从天宝十五年开始废弃,至今已经五年,满地的荒草足有半人多高,枯草新绿透着一种野蛮的生机,春风吹过,便是阵阵起伏。 一条人为踩出来的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东内苑伸出,举目便可遥遥看见里面迎风招展的旌旗。曾几何时,这里是皇家蓄养野兽的园林,现在废弃以后已经成了空旷的军营。 隐隐间,秦晋可以听得到传来的时高时低的号子声,那一定是新军在操练。 清虚子骑马紧随在秦晋左右,指着靠近西侧的一处营垒,说道: “吐蕃降卒被安置在左营外,此时应该正在享用军食!” 神武军的伙食标准绝对远超其他军镇,每日两餐,餐餐都有大饼,旬日间还会加一餐羊肉。 “大夫还是不必亲自到降卒当中去,只远远的观看一下他们的整体风貌便是,毕竟这些人还是野性难寻,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贫道又怎么和天下人交代呢?” 秦晋点了点头,一行人便朝左营附近的一处高坡上奔去,那里有一处神武军的哨站,专为观察四周地形与异动情形。 哨站伍长对秦晋的到来大觉难以置信,甚至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俺叫张三郎,拜见秦大夫!” 秦晋一听就知道这个张三郎是穷苦的非良家子出身,以至于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军中不必多礼,起来吧,这哨站有兵卒几何?” “回秦大夫话,有劲卒十五人!” “很好,大营安全离不开你们的忠于职守,诸位辛苦了!” 秦晋随口说了几句慰勉的话,却将那张三郎激动的热泪盈眶。 “愿为秦大夫效死!” 跟在张三郎身后的几名军卒也纷纷如此高亢的大呼起来。 这处高坡上搭建有三座观察地形的哨塔,每一座均高有两丈余,秦晋和清虚子登上了最靠近左营的一座哨塔。哨塔修建的规模并不大,上面仅能容得下七八人,秦晋举目望去,却见大约三里外的空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席地而坐。 他的视力算是不错,这些人看起来有些压抑中的雀跃,也许是作为苦力太久,终于得以解脱后所致的吧。 “大夫,这股降卒的头目已经带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清虚子忽而又狡黠的一笑。 “大夫可能不知道此人的来头呢?贫道也是在灵武几近返回时才得知的!” 秦晋很不耐烦清虚子卖的关子,便问道: “是谁?” “曾经做过吐蕃的将军,名为达扎路恭!” “达扎路恭?” 这个名字秦晋是熟悉的,在玛祥仲巴杰死后,与尚悉结分别掌握吐蕃残兵的各一部力量,但是这两位大将都在灵武之战以后不知所踪,如何现在又出现在了这股吐蕃残兵之中呢? 哨塔上的风很大,刮过来甚至有点冷,秦晋观察了一阵便走下了哨塔,见到一名衣衫褴褛,面黑肌瘦的,连鬓胡须的胡人正低头站在一侧。在他的两旁则是虎视眈眈的神武军健卒。显然是对他有所防备的。 秦晋刚刚经历了陈千里暴起发难的刺激,一改以往的宽厚示人,并没有屏退那两名仅仅将达扎路恭夹在中间的壮硕军卒。 “你就是达扎路恭?” *中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达扎路恭,秦晋仔细的观察此人,却见其双目低垂,并不敢与自己直视,显然将近半年的苦力劳作已经将这个人的锐气消磨的差不多了。 这并不难理解,被投入苦力营中的苦力虽然免去了一死,但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生命忽然变得卑微和脆弱,就算再强大的人终究熬不过现实的摧残。 “是!” 秦晋对达扎路恭的印象并不好,这些吐蕃人对关中造成的伤害比起至德元年的孙孝哲部不遑多让,但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得到大赦,前事也就不再追究。 然则,秦晋却并不信任这个曾经做过大将的吐蕃人。 达扎路恭的汉话说的很生硬,很多时候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但好在他能够听懂秦晋在说些什么,这也就省下了借助他人沟通的环节。 清虚子简明扼要的介绍着达扎路恭是如何暴露身份的,原来吐蕃降卒内部曾经爆发过一次冲突,有人举发了他。达扎路恭见身份暴露以后也没有否认,而是坦然承认。 按照惯例,像达扎路恭这种级别的敌军大将是需要立即解送长安的,如果在战争期间又罪行累累,有很高几率会被判处枭首之刑。 所以,达扎路恭这次被解送到长安,就已经料到自己命不久矣。他的年龄并不大,对生命还有着本能的渴望,哪怕是像在苦力营中一般的苟活着,也比死掉强千倍百倍。 秦晋敏锐的从达扎路恭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求生的渴望。 “尚悉结现在何处?” 秦晋一字一顿的发问,显然达扎路恭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 “尚悉结?他不是已经逃回吐蕃了吗?” 其实,秦晋已经在来的路上就询问过清虚子,是否从达扎路恭那里审讯过尚悉结的下落。尚悉结在吐蕃的地位和资历要远远胜过年轻的达扎路恭,但是,清虚子在达扎路恭那里一无所获。 现在达扎路恭在骤然之下,下意识回答的,与清虚子所知的一模一样,秦晋至少便有七八成可以肯定,达扎路恭并没有撒谎。 秦晋正在考虑,是不是将此人纳入大赦之列,如果可以将其训练成合格的鹰犬,为神武军所用,也不妨可以一试。 但这就需要对此人进行一番细致的观察,至少现在还没看出来有没有这个必要。 “以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可知道,这一次到长安来,按照大唐律令,是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的?” 达扎路恭很恭顺的弯腰行礼,口中生硬的吐着字句。 “知道,我准备,死去!” 秦晋挥了挥手,命令那两名健硕的军卒将其架走,区区一个吐蕃将军并不足以使他亲自到这里来,他要知道这些吐蕃俘虏降卒,究竟有没有可能重新训练成一支虎狼之师。 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也很大,由于吐蕃人并不像突厥人于唐朝往来密切,所以精通汉话的人并不多,因此沟通就出现了问题。 “尽快在这些降卒中选拔一些对唐朝态度亲善的人,让他们尽快学会一些基本的汉话,至少要做到可以沟通。” 清虚子却面有难色。 “大夫这可真是难为人了,让他们学会汉话,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是绝难做到的,否则就算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句,也是不能沟通的。” 秦晋皱眉,想了想,觉得此事自己是一厢情愿过甚了,正当此时,他忽然发现远处似乎有一些异动,原本分散在左营外的吐蕃降卒大有乱纷纷的迹象。 “派人去看看,那里就行发生了什么!” 对此,秦晋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这东内苑驻扎着至少两万神武军新军,只要一声令下,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将这股降卒剿杀干净。 与此同时,达扎路恭高一声低声的呼喊也传了过来。 “放开我,我要见秦大夫……” 第一千七十一章:陌刀只向前 达扎路恭的情绪很激动,原本黝黑的瘦脸上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别看他虚弱骨瘦,爆发出的力气却是不小,两个身体壮硕的军汉居然差点控制不住。 “秦大夫,请,请听小人一言,他们都是吐蕃勇士,只是不清楚未来的命运才会,才会乱……请大夫千万不要,不要下令绞杀!” 秦晋刚才看的清楚明白,吐蕃降卒营地渐显纷乱,明显是因为什么变故而闹将起来。不过,这几千骨瘦如柴的人在神武军重兵的监视下又能闹出多大的乱子呢?只是对吐蕃降卒的桀骜不驯还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秦某不下令剿杀,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啸聚生乱却不理会吗?” “不不不,小人,小人绝,绝无此意,只希望大夫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有小人去劝说,他们一定会很快平静下来的!” 秦晋点了点头,又道: “告诉他们,天子即将大赦,所有人的前罪都会一笔勾销,愿意为大唐效力的,可以顺民的身份加入神武军。不愿意的,也可以分给田地,择地安置!” 之所以交了实底,秦晋是不希望让这些人都平白的死了,如此反倒不如先将大赦的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再做处置。 达扎路恭的汉话本来是不好的,可刚才情急之下竟然说了一整段话,表达的意思谁竟也十分清楚。秦晋的话他反应了半晌才欣喜若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猛磕了三个头。 “谢,谢大夫不杀之恩!” 秦晋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安抚降卒的情绪,尽快将局面控制住。如果闹的越来越大,且恶化难以收拾,秦晋是不介意下令神武军新军出营剿杀的。不过,暂时不下令剿杀这些降卒并不意味着按兵不动,他在第一时间传令左右两营各派出五千步卒于里许之外严密监视,同时中军派出骑兵一千,以备追歼逃卒。 当这些准备措施都做好了以后,秦晋才安排达扎路恭前去安抚闹乱子的降卒。 达扎路恭却又忽的跪在了秦晋面前,用他生硬的汉话说道: “我吐蕃勇士,仰慕大夫威名,只要大夫,大夫振臂一呼,他们,他们一定会甘心,甘心效死的……”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清虚子立即拒绝了达扎路恭的建议。 “万不可如此,乱兵向来是最难控制的,大夫一人身系千万人安危,怎么会如此涉险呢?达扎路恭,你若能劝住他们便去劝,如果劝不住,便由神武军去劝,到时候刀箭齐下,不论什么牛鬼蛇神都要雌伏于兵威之下!” 此时的达扎路恭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骄傲和气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俘虏囚徒,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卑微的求饶。 “不,不……” 很快,达扎路恭被两名壮硕的军卒一左一右夹着拉了下去。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达扎路恭被送到了降卒俘虏左近。秦晋等人登高远望,只见那些闹乱子的降卒并没有如达扎路恭所言安静下来,反而像开锅的水一样愈演愈烈的沸腾了。 清虚子就跟在秦晋的身后,发现这种情况,便警告着秦晋,让他尽速离去,如果让那些降卒得知了他在这处哨塔的消息,万一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行刺的案件犹在眼前,又怎么能让秦晋再身临险地呢?清虚子见秦晋一脸的不以为然,便急切的劝说道: “大夫请快随贫道离开,这些吐蕃降卒可都是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当初在苦力营就没少闹事,也被驻军杀了不少,可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在以往,秦晋一定不会在意,但现在他就听从了清虚子的建议,决定带着人进入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那里有重兵护持,是最安全的地方。 百十骑从护持着秦晋离开了哨塔,直奔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而去。 然则,令所有人没料到的是,秦晋刚刚离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一股叛乱的降卒直冲这处哨塔。 只可怜了哨塔伍长张三郎和他手底下的十五个劲卒,面对乱卒的冲击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和抵抗能力。不过,张三郎自至德元年从军以来,经历大小恶仗无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数次,面对此情此景,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逃,而是迎上去,杀个同归于尽。 最后看了一眼黑压压越来越近的一群乱卒,张三郎仍旧觉得口唇发干,他回头向身后十五个劲卒大声的发问着: “你们怕吗?” “不怕!” “很好,这才是我神武军的好男儿,今日便杀个痛快!” 说罢,张三郎挥起了沉重的陌刀,刀口指向了越来越近的乱卒。 “全体听令,冲!” 哨塔没有围墙,连最基本的栅栏都没有,他们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防守,倒不如冲上去厮杀,就算死也死个痛快。 按照神武军军律,擅自离开值守的军将,不论身份地位,都将处以斩首的刑罚。所以,张三郎宁愿选择力战而死,还能搏个死后殊荣,荫及子孙。 “大夫快看,乱卒,乱卒冲上了哨塔高坡!” 护军主将高长河一直随侍在秦晋的左右,他也一直注视着乱军的情势和状态,然则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乱军居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竟直冲上了哨塔高坡。 秦晋回头一看,也禁不住冷汗直流,心中暗暗庆幸,多亏刚才听从了清虚子的建议,否则自己可真要在家门口身临险地了。 不过,他又想到了刚刚哨塔的伍长张三郎和那十五个劲卒,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按照神武军的军律,只有力战不退,才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只要逃了,便会被打成逃兵而受到通缉。与此同时,他们的家人和子弟因为加入神武军所得到的优待也会因此而一并取消。 秦晋暗暗叹息,这不是他冷酷无情,明知道那些军卒有死无生也要以军法约束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而是唯有如此才能使这样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下令,左右两翼步卒向乱卒方向徐徐前进,骑兵随之迂回到,但有意图逃离内苑者,尽皆射杀,斩杀!” 这么做只能尽可能的保证乱卒不会逃出内苑为祸百姓,但对哨塔的张三郎和那十几个劲卒却没有任何帮助。 不是秦晋冷酷无情,就在乱卒们冲向高塔之时,张三郎那十几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纵使千军万马在此时碾压上去,也难以将他们从虎口中救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觉得自己生出一丝后悔了,如果一早就下令将那些作乱的降卒绞杀,也不会平白的损失了这十几个大好男儿。 正惋惜间,清虚子却忽然一支哨塔高坡处讶道: “大夫快看!他们,他们停住了!” 停了?什么停住了?秦晋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顺着清虚子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原本黑压压乱纷纷的降卒们果真停住了。料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秦晋举目望去,不知道那十几个劲卒的命运如何。 停留仅仅是片刻的,高长河催促着他们尽快进入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只有如此才是最安全的。在抵达大营的同时,十几名骑兵也从乱卒方向狂飙而来。 “达扎路恭回来了!” 秦晋没想到,达扎路恭居然回来了,这一行人原本以为他们凶多吉少,可谁又料到他们居然全须全尾的站在了大营中。 清虚子十分愤怒,上前一把就揪住了达扎路恭的衣服,抡圆了胳膊就要一巴掌抽下去。岂料,达扎路恭竟然主动说道: “道士打完了,我有话说!” 如此,反倒将清虚子气乐了,他看着昂着脖子的达扎路恭问道: “你倒说说,那些乱卒因何都冲向了塔楼高坡处?难道不是你在通风报讯?” “不,不是,绝不是我!我绝没有吐露半句大夫的行踪,在那之前,他们,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大夫的下落。” “胡说八道!” 清虚子怒从心头起,觉得达扎路恭再戏耍他,但与之同去的骑卒们却很快证实,那些闹乱子的降卒,的确已经先一步得知了秦晋的下落,而且目标也都十分清楚,就是直奔秦晋而去的, 这就奇怪了,秦晋今日的行程可是临时制定的,在今日一早,他还没有出城到内苑新军来视察的打算,仅仅这小半日的功夫,又有什么人能够将消息送过来呢? 神武军组织严密,可从来没有出现如此失察之事! 不过,当务之急的问题并非弄清此事原委,而是尽快平定因为那几千降卒闹出的紧张局面。 万余新军得了秦晋的军令,已经开始行动,逐渐向高坡处围拢,只要他们有一星半点的反击,便可以将之悉数剿杀! 新军主将姜凤翔是天宝十四年时神武军的老人,此前一直因为功勋不显仅仅是个郎将,去年克复长安时立了功,才擢升为中郎将,更被委以节制新军的重任。 第一千七十二章:慧眼识英才 张三郎傻了眼,他和手下的十五劲卒手握着雪亮晃眼的陌刀直冲进吐蕃降卒之中,但所到之处却呼呼啦啦散开了一大片。似乎那些吐蕃降卒对他们有些惧怕,而事实上,张三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双手紧握着长长的摸到刀柄,用力的恨不得双手与刀柄成为一体。 “杀……” 一个杀字还没等落地,却有一名吐蕃降卒突出人群,与之对面而立。 “不,不要,我等是,要投秦大夫,不想,不想再做苦力!” 虽然汉话说的十分生硬,但张三郎还是听得明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再说一遍?要投谁?” “投,秦大夫!神武军!” 几个字说的极重,张石头这回算是完全明白了,他们确确实实要投秦大夫。可投奔秦大夫因何偏偏要到这鸟不拉屎的哨塔处呢?还是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秦大夫的行踪? 张三郎虽然只是个伍长,但心思转的极快,将陌刀的刀身由高举转而横在胸前,问道: “你们是如何知道秦大夫就在哨塔上的?” 那吐蕃降卒并没有听清楚张三郎极重的乡音,张三郎不得不放慢了语速,又慢慢的重新说了一遍。这样,那吐蕃降卒才算听明白了张三郎问的是什么。 “小人识得几个汉字,认得旗帜,是秦大夫……” 张三郎这才恍然,秦晋出行虽然没有纛旗,但随扈骑从的旗帜依然十分鲜明,这在长安原本是识别和彰显身份的标志,想不到让吐蕃人差点钻了空子。 为了确认吐蕃人的目的,张三郎再一次发问: “你们因何要投秦大夫?” “秦大夫是唐人的英雄,不但打败了玛祥仲巴杰大相,还打败了东代大将尚悉结,吐蕃人向来崇尚英雄,能为秦大夫效力,是无上的荣耀!” 简单的一句话,那吐蕃降卒磕磕绊绊的说了半天,但张三郎还是听明白了,不过依旧心怀疑虑。 “你们这个样子哪像投诚?倒像乱! 张三郎将手中的陌刀刀箭朝下杵在地上,他只觉得喉头发干,连说话的声音都干而发涩。 “既然投诚,便要有个投诚的样子,现在你就告诉他们,所有人双手抱头,背向哨塔,坐在地上,等待收编!” 又反复经过了几次沟通,那吐蕃降卒总算弄清楚了张三郎的意思,竟当真依言而行,让那些乱哄哄的降卒坐在了地上。 末了,那吐蕃降卒还道: “小人绝对没有作乱的意思,只是想见到秦大夫,不想做苦力……” 此时的张三郎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带着十五个人冲进数千吐蕃乱卒之中,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此时,勇敢已经得到了回报,他们并没有与吐蕃人拼个你死我活,反而还有了转机。 但是,张三郎还在拿着架子,不能露出一丁点怯惧的意思。 “秦大夫现下并不在哨塔,张某现在派人去通报,你告诉他们,都在这里稍安勿躁,否则神武军碾压过来,都要被碾成齑粉!” 他这话也绝非虚言恫吓,那些负责监视的神武军一左一右正在收拢,将吐蕃降卒夹在当中,还有上千骑兵不断的徘徊游弋,似乎在伺机而动。 至此,张三郎再不敢犹豫,下令那十五个劲卒坚守在当场,他则快马飞奔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见到秦晋时,张三郎几乎浑身脱力,刚刚太过紧张,以至于差点一跟头摔在地上。 秦晋也是惊讶不已,本以为张三郎必死无疑,谁想得到居然捡了一条命。 待听完张三郎讲清楚来龙去脉,便觉得此事未必是假的,于是他当即拍板。 “好,只要他们不是作乱,收编也未尝不可。张三郎,秦某现在就委你为全权收编使者,调拨一千军士与你,立刻出营……” “什么?” 张三郎觉得秦晋的话更加的不可思议,更加像是在做梦,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哨塔伍长,居然被委任为全权收编使者,实在是令他受宠若惊。 秦晋委任张三郎也算是临时起意,但绝非不靠谱,张三郎能在千军之中无所畏惧,虑事也算小心周密,又第一个与作乱的吐蕃降卒接触,让他来做这个全权收编使者也算是人尽其用。同时,秦晋还给他派了个身边的军吏做副使,以帮助他处理一系列不熟悉的条例。 说穿了,秦晋直觉认为,张三郎在与那些吐蕃降卒接触时,已经初步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由张三郎此人继续与吐蕃降卒接触,也能进一步安抚他们的情绪。 张三郎领着军吏离开,新军主将姜凤翔却对秦晋的处置不以为然,便劝道: “大夫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了那些作乱的吐蕃降卒吗?如果再有人如此效仿,又该如何处置呢?” 秦晋没有急于否定姜凤翔的意见,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个姜凤翔他是记得的,当年自己初掌神武军时,此人还是一个军中纨绔,与街头的泼皮无赖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当年的纨绔泼皮已经成长为了可以领军数万的将军,若再回到当年,实在难以相信,大家都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自然该剿杀的,该充入苦力营的充入苦力营!” 苦力营一般是安置俘虏的地方,只要送进去,便要面临着数不尽的高强度劳作,从修墙到挖沟,甚至春耕在无主荒田上犁地,到处都有着苦力营的影子。但凡进入苦力营的,就算不累死,也难免积劳成病而死。 所以,姜凤翔的意见是,将这些吐蕃人一个不留,全部都加以惩罚,当场毙命的比起那些在苦力营中受罪的人,反而是幸福多了。 秦晋摇了摇头,说道: “这不算轻饶,收编吐蕃降卒不过是给诸胡做个样子而已,只要态度恭顺,不但可以加入神武军,还能够入朝为官,倘若一味的排斥,反而落了下乘!” 在秦晋的眼里一个伟大的时代应该是兼容并包的,当年的汉朝何其强盛,汉武帝临终时所选定的托孤重臣里便有一位投降了汉朝的匈奴王子,太宗时亦曾用归顺的突厥降将宿卫皇宫。 只有当一个民族变得不自信时,才会狭隘的一味排外。秦晋不希望煌煌盛唐就此被安史之乱打断了脊梁,成为一个敏感而又假装自信的天朝上国。 秦晋不但要收编吐蕃人,还要收编契丹人,回鹘人,抑或是西域之西的粟特人。 “走,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许多话秦晋不说,底下的人不明白,但出于威信使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人会反对。所以,姜凤翔的建议也就到此为止。 “河西局势进一步恶化,自打敦煌郡失守以后,张掖就直面叛军兵锋,梁宰不是独当一面的材料,苗晋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数千吐蕃降卒虽然已经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但只要一两月时间,就可以恢复的生龙活虎,投入到战场上就是一只虎狼之师。如果招募良家子,从头训练,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了,至少也要以半年计吧!” 一边登上军营中的塔楼,秦晋一边与姜凤翔说着话,语重而心长。姜凤翔连连点头,他的确听说河西的局面出现了反复,但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的严重。敦煌郡失守,整个安西的所有*就必然陷入了孤军作战的绝地,河西的补给和兵源运送不过去,突骑施等部又勾结了各部趁机作乱,一旦糜烂,就是整个西北一大片。 内苑中军大营的塔楼相对要宽敞了不少,秦晋手扶着箭垛向外望去,隐约可见两三里之外,那些吐蕃降卒已经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坐在地上,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就只能靠猜了。 姜凤翔忽道: “大夫,末将愿领兵到河西去,助苗抚君平乱!” 秦晋摇了摇头,姜凤翔的新军不行,这些都是没经过阵战的良家子,初次上阵就要长途跋涉,经过哪些苦寒之地,怕是没等抵达目的地就先在路上折损了三四成。 所以,秦晋的打算是以少量的神武军精锐为中心,辅以大量的胡人,回纥人、突厥人、契丹人、吐蕃人都是他的选择。而今,清虚子从灵武带回来的这三千吐蕃降卒,可谓是正当其时。 正是因为有了这诸多的考虑,秦晋才会放下长安城中的公事与私事,来到这内苑之中视察。而今不巧碰上了降卒们闹出乱子,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自然不想放弃他们。 只是发现了个张三郎却是未曾预料到的意外,也算是意外之喜,秦晋观察此人遇事沉稳,临危不乱,应对起来又甚有章法,实在是个不错的人才。他打算在加以考察历练一阵,倘若果真可堪一用,便擢升他独领一营兵马。 张三郎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再回到那些吐蕃降卒中间,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恐惧和紧张,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哨塔伍长了。 第一千七十三章:无意的对话 “我张三郎现在奉了秦大夫钧命,负责全权收编你们,你们必须全力配合,不要再闹乱子,既然准备投靠秦大夫,加入神武军,就得遵守军令。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如果你们连遵守军纪都做不到,现在就奉劝你们,留在苦力营好了。留在苦力营好歹还能活着,总比违犯军法被斩首要好得多!” 张三郎也不管吐蕃降卒能不能听懂,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然后又去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与之接触过的,懂得汉话的人。 “你,说给他们听!” 那吐蕃降卒显然听得不太明白,一时间有些踟躇,忽然发现了与张三郎同来的达扎路恭。 便像遇到了救星一般,赶忙屈膝行礼。 “达扎大将,你的汉话比小人好,还请向吐蕃的勇士们训话!” 其实,达扎路恭的汉话一多半都是在苦力营中学得,从前他也和绝大多数的吐蕃权贵一样,不屑于学习唐人所使用的语言。像大相玛祥仲巴杰一样精通汉话的只是极少数人。 而在苦力营中,为了和看守的军卒沟通,不得不学习了一些基本的汉话,但这也比那降卒要好上很多了。 于是,达扎路恭就站了出去,向着席地而坐的吐蕃降卒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阵,吐蕃降卒们的回应却是齐刷刷的,甚是响亮,然后他又转身对张三郎道: “已经将秦大夫的意思全部转述给他们了,还请转告秦大夫,所有吐蕃勇士,无一人打算去苦力营,都要为秦大夫效死!” 到了唐朝以后,尤其是在苦力营中经过了半年的折磨,“效死”二字是达扎路恭最常挂在嘴边的。因为他发现,只要这两个字说出口,唐人就一定会眉开眼笑。 不过,张三郎却并没有笑,回应也冷冰冰的。 “效忠不是挂在嘴边的,最后还要看你们的表现,希望不要让秦大夫失望才是!” 达扎路恭从张三郎的脸上读到了一丝不信任的神情,但他也明白,难怪人家不信任,就在刚刚,这些吐蕃勇士们不还是上演了一场“逼宫”的好戏吗? 幸甚秦晋保持了最大的宽容,没有下令将之剿杀,否则剿杀也就剿杀了,这座废弃的皇家园林中驻扎有数万神武军步骑新军,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剿杀。 到了现在,达扎路恭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奢望,因为在年初,尚未成年的赞普已经向唐朝天子称臣,而且去掉了赞普称号,接受了唐朝天子授予的官职,就任吐蕃都护府大都督。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小赞普的大都督只是个有职无权的摆设,真正掌权的乃是都护府长史。都护府的长史则由唐朝派遣,并掌握着一支精锐步骑人马,左右着吐蕃的一切。 所以,对达扎路恭而言,他所希冀的一切只是摆脱低下的地位,现在唯一能做的则是加入*,以军功取得一切。 高原上的勇士向来只崇拜强者,弱肉强食,历来被看做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有汉人的道德包袱,达扎路恭渴望效忠秦晋的心思便格外的强烈。 张三郎的作用很突出,吐蕃降卒们似乎对他也很服气,虽然言语不通,但还是乖乖的按照神武军军吏的要求,排队登记姓名籍贯,这是加入神武军必须有的程序。 只不过,与普通的神武军士卒不同,他们的籍册乃是用汉文和吐蕃文写成,三千人的规模说起来不大,但一一登记下来也是极耗时间的。张三郎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他没有参与过这等程序化的军中事务,因而急的抓耳挠腮。 不知何时,清虚子带着人赶了过来,这处哨塔被设置成了临时的营地,所有的吐蕃降卒均被就地安置。他是代表秦晋来视察的,出于乱卒刚刚平复,秦晋此时并不适宜过来。 清虚子在神武军中一直是个超然的存在,他并没有官品秩级,但却参与了许多军中事务,尤其是火器营。 “恭喜张郎将,贺喜张郎将啊!” 他见了张三郎以后毫不掩饰脸上夸张的笑容,不过这一番道喜却让张三郎有些丈二金刚摸着头脑,这郎将一说从何而来呢? “真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小人只是个小小的伍长,与郎将可要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不要妄自菲薄,以贫道观之,秦大夫明显有意令君统带吐蕃降卒,一营主将必当是郎将,难道称一声张郎将还有错吗?” 闻言,张三郎只觉得胸口内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知道这个道士是秦晋身边的心腹,由此人口中说的话怕是八成不假。他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中狂喜之下脸上也不觉露出了带着浓浓笑意的表情。 “敢问真人,秦大夫,秦大夫是如何说的?” 张三郎现在兀自沉浸在一种意外又难以置信的狂喜之中,因而也就更加的患得患失,而他又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所以便直截了当的发问。 清虚子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 “贫道就喜欢张郎将这样直爽的人,便实话说与你听吧,秦大夫觉得你很是忠勇,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冲进千军万马之中,有如此胆识的人倒是不多见啊!” 张三郎得了清虚子的称赞,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秦晋的意思,心中更是狂喜,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 “神武军军法真人是知道的,小人冲上去是死,当逃兵也是死,何不死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呢?这样小人的族人子弟还能得到朝廷的抚恤……” 清虚子哈哈大笑: “不错,贫道就是欣赏你这直爽劲,有什么话都说在明面上,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强得多了!” “真人谬赞,谬赞!” 张三郎拽了句文。 “不过,贫道倒有个不是建议的建议,眼看着张郎将就要平步青云,将来若有军功,封侯拜将也不是不能,总不能还叫张三郎吧?行走与朝堂间,起个合适的名字还是要的!” 很显然,张三郎对自己的名字到不甚在意,在他看来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就算叫张三郎又怎么样呢?难道他就不是他了吗? 不过,人家毕竟是好意,张三郎还是很诚恳的道谢: “小人谢过真人关心,实在是感激不尽!” 清虚子热心肠又爱管闲事,见张三郎接受了自己的意见,便进一步道: “秦大夫是天宝年间的进士,饱读诗书,改日贫道请了秦大夫给你改两个字!” “这……” 张三郎又愣住了,该不该名字是一回事,由谁来改则是另一回事。能够得到秦大夫的赐名,那才是三生有幸啊,将来回乡,便是足以炫耀的资本。 “如此,如此便有劳真人了!” 至此,清虚子大手一挥: “不说这些,你和你手下的劲卒们都有功,将来都会有封赏呢!” 那十几个劲卒都在他们身边,听了两人的对话也都兴奋不已,谁都不曾想到过,这一日间不但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更是出人意料的即将升官,谁能不高兴呢? “真人,秦大夫说没说,封俺们什么官啊?” 清虚子本来就是个没架子的人,又总是脸上挂着笑容,那些劲卒便都壮着胆子问道。 “秦大夫说了,你们都是最忠勇的军士,放在哨塔实在可惜,将来你们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立功!” 看守哨塔是军中将士最不愿意干的,不但没有立功的机会,而且稍有差池就会违犯军法。可到头来偏偏是这个最不易立功的哨塔之初,给了他们露脸的机会,仅仅一次就使秦大夫对他们刮目相看,并且要委以重任。 一想到即将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以到阵前杀敌立功,每个人心中就有耐不住的兴奋,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每个人心底里的最终的期望。像他们这种没有出身,没读过书的人,唯一的途径便是杀敌立功。而今,这个机会来了,又怎能不叫人兴奋? 张三郎笑着骂了刚刚发问的军卒。 “你小子脑子里就知道升官发财,赶紧立个大功,娶几房媳妇,传宗接代才是正理!” 那劲卒右臂抬起挠着后脑手,尴尬的笑着回应: “俺现在就想娶媳妇,可那陈家的女儿偏要俺一千钱财礼,伍长也知道,俺家无余财,还有两个弟弟尚未成年,怎么拿得出这笔钱……” 清虚子觉得有趣,一旦立功,别说千钱,就算万贯家财也唾手可得,到时候那陈家女儿就算倒贴,怕也不能轻易要了。 “大丈夫志在千里,将来杀敌立功,身着朱紫,那陈家女儿岂能配得上我神武军勇士?” 那劲卒憨厚一笑。 “俺倒没想的这么远,只是陈家女儿与俺自小相识,便认定了他呢!” 清虚子笑的差点断了气。 “看不出来,你这等粗汉还是个风流情种,好好好,到时候别说千钱,你拿万贯钱做财力都没问题!” 忽而,那劲卒脸上却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俺们加入神武军,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不定哪天就……俺又怕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清虚子一连呸了几声,摇头晃脑说道: “说甚丧气话了,贫道看你骨骼精奇……将来必会……” 第一千七十四章:河北事难决 不消片刻功夫,清虚子就已经和张三郎等人打成了一片,吐蕃降卒闹事有惊无险,居然就这么戏剧性的解决了。回到长安城已经接近日落时分,鼓楼九声鼓响便意味着长安各门即将落锁,秦晋觉得饥肠辘辘,便后悔没在家中吃上几口饭。不过,今日左右没有什么大事件,不如便回家去,还能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不过,刚过了大宁坊大街,便有神武军的骑卒一路疾驰过来,见此情形他便知道今日回家享用丰盛晚餐的想法怕是要泡汤了。长安城内大街非紧急军务不得纵马疾驰,否则是要当众接受鞭笞之刑的。尤其是神武军内,明知故犯者要加倍接受惩罚。 果然,那骑卒在秦晋的马队前停住了。 “秦大夫可在?” 只见那骑卒顿马高声发问。秦晋的扈从都认得这骑卒是神武军帅堂的传令兵,便径自将他带到了秦晋的面前。 骑卒从腰间皮囊内取出了羊皮油纸密封的公文,上面有鲜红的火漆,显然是刚刚送来的军报。 秦晋心头登时就是一紧,现在的军报如此之急,不是河北便是安西,急急撕开封口,将里面的公文取出。果然没有料错,是河北的军报。 不过这封军报并非来自洛阳的杨行本大营,也不是来自河东的卢杞大营,而是一直坚守在平原郡的郡太守颜真卿。 军报中的内容只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史贼的动向,绝大多数笔墨竟是用在描述河北今年的大灾荒上,饿殍遍地、千里浮尸,其惨状百年不得一遇。末了,颜真卿几乎是泣血和泪,恳请朝廷发粮赈灾。 实际上,河北的大灾荒早在去岁就已经初见端倪,再加上连年战乱,安贼、史贼对河北人力的损耗过甚,以至于耕地抛荒,无人耕种,再加上百年不得一遇的天灾,整整一个冬天,没下片雪,整整一个春天有没落滴雨。田地里旱得板结干硬,河道干涸,湖泊见底。 不过,无论洛阳方面还是太原方面送来的军报大都只侧重于军事,汇报的也是史贼叛军的动向,以及他们的粮草情况。直到颜真卿送来了这封军报,秦晋才算知道,河北正面临着自汉朝以来,前所未见过的*。 回到帅堂,老迈的夏元吉已经等待多时,见到秦晋便赶忙起身,但由于久坐,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不听使唤,差点歪倒在地。还是他身旁的侍从见机的快,一把扶住了他。 “大夫可接到了河南的公文?” “河南的公文?河北的军报倒是接了一封,夏相公且看一看。” 夏元吉从秦晋的扈从军吏手中接过了那封来自颜真卿的军报,同时口中略有些急促的说道: “刚刚接到了洛阳等地的公文,今岁天象异常,黄河沿途居然有多处断流,从入了春就开始准备应对桃花汛,现在看来是白准备了,眼下的情形实在让人担心的很啊,还不如决几个口子,淹几处麦田……” 黄河自打开元年间就开始频频出现问题,每年春夏,动辄发水绝口,春夏之际朝廷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应对。然则,今岁黄河的状况却一反常态,忽然就断流了。时人讲究天人感应,黄河的异常断流在朝野官民的眼中,怕是已经成了灾祸将至的不祥之兆。 不过,秦晋却并没有将黄河断流太当回事,毕竟他的思维与现如今的农业社会完全不同,并没有意识到黄河断流会对黄河沿岸的农业生产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又会带来多么严重的恶果。 直到这时,秦晋才发现夏元吉的脸色有异,一片惨白不说,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微微的抖着。 “夏相公身体可是有恙?” 夏元吉这才收回了有些涣散的目光看向秦晋,摇着头叹息说道: “老夫的身体入春以来还算恢复的不错,老夫焦虑的是这异常天象啊,难免会有人扯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到那时,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魑魅魍魉跳出来!” 这提醒了秦晋,异常的天象从来都是蛊惑人心的不二法宝,那些反对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则以悲,另一则却很可能则是喜。 河北大旱,饿殍遍地,不但百姓倒了霉,就连那些依靠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史贼叛军,也会因为征不到粮食而面临断粮的绝地。从前,河北的粮食不够,朝廷可以从各道的粮仓不计成本的调拨。 现在,朝廷既然要剿贼,自不会以粮食资敌。 如此,关于颜真卿那封军报的矛盾问题也就生了出来。颜真卿不忍看着河北百姓受恶而死,希望朝廷从粮仓里拿出粮食赈济灾民,可眼下河北的灾民却是要向史思明纳税和征丁的,朝廷如果赈济了河北的灾民,就等于间接的接济了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 对此,夏元吉看罢了颜真卿的军报以后,坚决不同意向河北运送粮食赈灾。 夏元吉正抗声的说着他的理由,第五琦与韦见素先后也到了。 这是自打去岁长安克复以来,政事堂的宰相们第一次齐聚在秦晋的帅堂。 宰相们齐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讨论河北灾慌与黄河断流的主要问题。 对于处理民政,秦晋并没有经验,这一点显然是三位宰相有着极丰富的经验,他们不但有着丰富的地方官经验,还都在中枢多年,深谙处置灾荒的流程。 所以,秦晋只做了总结性的问题阐述,便让三位宰相各抒己见。夏元吉刚刚说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此时便有点精神不济,秦晋又命人抬来了软靠,让他靠在上面。 韦见素还是一贯的风格,微笑着请夏元吉和第五琦发表看法。夏元吉该说的刚才已经和秦晋说过,再加上他刚刚情绪颇为激动,第五琦便当仁不让的抒发己见。 看过颜真卿的军报以后,第五琦同样赞成夏元吉的意见,既然河北百姓向史贼叛军缴纳租庸调,朝廷还有什么理由赈济他们呢?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理由,那就是要用河北的灾荒与饥民彻底拖垮史贼叛军。如果史思明放任灾民不理,那必然会失却人心,饥民活不下去揭竿而反只是迟早。如果开仓放粮,河北道的粮仓对于河北道的灾民而言却是杯水车薪,用不上几个月就会彻底断粮。 “如此不会超过半年,至多在岁尾之前,史贼叛军必定土崩瓦解,届时朝廷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举收复河北,彻底平定叛乱。” 说到最后,第五琦的声音不由自主高亢起来,很显然他为自己所提出的这个设想而情绪激动。 直到此时,韦见素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按照第五相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叛乱虽定,但河北民心却也尽失,损失的人口怕三五十年也难恢复,其中利弊也很难衡量是功是过了!将来史家若不曲笔,便要指秦大夫包藏祸心……” 虽然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也十分缓和,但却是在彻头彻尾的否定第五琦与夏元吉的策略。 第五琦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实在没想到,韦见素居然会在此处提出反对意见,难道非要派出大军征讨,靡费粮食与人口才算是堂堂正正的吗? “请恕某直言,韦相公未免有些迂阔,难道朝廷当真要应了颜真卿所请,向灾民发放粮食?这些粮食岂非送入虎口资敌了?一旦史贼叛军缓过这口气,朝廷再想剿灭他们,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耗费多少军粮……” 自始至终,韦见素的脸上都挂着微笑,也不与第五琦激辩。 “老夫只是指出其中存在的利弊,至于如何决断,想必秦大夫也早就有了定计!”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球踢给了秦晋,而秦晋此时却并没有定计,他的内心是矛盾的,第五琦与夏元吉说的有道理,韦见素说的也有道理。 思忖良久仍旧一筹莫展,他就只得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 “我现在又有什么定计和决断了?诸位相公还当好好筹谋筹谋,力求将此事两全其美!” 第五琦口快,当即便道: “世间事哪有两全其美呢?成大事者历来不拘小节,倘若平叛成功,付出的代价也算有所得,如果无限期的迁延下去,对河北对朝廷带来的后果,恐怕未必就轻了……取舍之间能使天下重新恢复太平,世人又怎么会不记得秦大夫的功劳和恩德呢?” 说实话,秦晋对后世人于自己的评价并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平叛的胜利,因而才在一时间难下决断。 第五琦又将韦见素的话逐字逐句反驳回去,眼看着就要争执不下,秦晋又觉得饥肠辘辘,腹中咕咕直叫,便道: “诸位相公一定还没用晚饭,不如咱们边吃边说!” 厨下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大盆的烤饼、羊肉、腌制的干菜端了上来,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碗浓香粘稠的粟米粥,只闻起来就已经令人垂涎三尺了。 第一千七十五章:大尹献奇谋 吃饭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按照他们这种方式,就算争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争出个结果。韦见素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能够屹立四朝而不倒,就是明证。夏元吉和第五琦的旧账他虽然无意去翻,但却不意味着与之前嫌尽释。很显然,韦见素以其老练的政治嗅觉察觉出了秦晋的用心,便一心一意的扮演起了所当扮演的角色。 秦晋看着三位宰相,便只谈吃喝而不谈政事。羊肉和烤饼是每日两餐的标配,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羊肉的膻味,熏烤的肉烂流油,再加多香料,佐以芫荽调味,也很是可口。 只不过,这是在军中,不能轻易喝酒。自打天宝年间,秦晋执掌神武军之初就一力杜绝饮酒,其间严厉惩处过几个擅自喝酒的士卒和将校,久而久之军中的高级将校已经自觉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 “军中不得饮酒,在下以茶代酒,敬诸位相公!” 一盏茶饮罢,众人动手开吃,夏元吉年岁大了,胃口一般,牙口倒还不错,用银质的小刀将盘中的羊肉切成一个个小块的肉丁,又慢条斯理的夹起来品尝。 第五琦则不同,这位宰相做事雷厉风行,吃东西也是一个风格,大口吃肉,大口喝水,用一整张烤饼卷了羊肉三两口就吃个干净,看得秦晋目瞪口呆。 秦晋和第五琦一同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只眼睁睁的看着第五琦一口气吃了五张大饼卷羊肉,满满一大壶半温的清茶水下肚,又一连打了三个饱嗝。 “这顿饭吃的爽快,饿了一天,觉得这世上事,没有什么比饱餐一顿更舒坦的了!” 韦见素和夏元吉对第五琦的吃相并不以为意,他们在政事堂公事,同屋用餐的情况也是常见,自然见怪不怪了。 “第五相公果然雷厉风行,吃饭便可印证到公事,怪不得政事堂的效率早就今非昔比!” 韦见素笑呵呵的说了一句,算是恭维话,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 第五琦却派了派已经鼓起的肚皮,无奈道: “胥吏们都像油一样滑,如果我这个做宰相的不亲力亲为,就要被蒙蔽,就要被耍弄,又怎么敢有片刻懈怠呢?” 秦晋心中一阵凛然,第五琦的话确系出自肺腑,此人虽然不谙权谋,又搅合进了权力倾轧之中,但终究是个有心做事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一心揽权而不关心国事的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韦见素也为第五琦的话而有些动容,他在中枢多年,当然知道那些胥吏们的嘴脸,但这是百年积弊,非人力可在一朝一夕铲除的。 “第五相公公心国事,当得浮一大白,可惜这里没有酒,老夫便如秦大夫一般,以茶代酒!” 至此,第五琦正襟危坐,双手捧着茶盏,与韦见素郑重的对饮…… 茶饭过后,夏元吉因为年老体衰,再加上大病初愈,就率先告辞,第五琦担心政事堂那些搁置的公事,也匆匆离去。韦见素慢吞吞的没有离开,不疾不徐的喝着茶水,刚才吃了不少的肉和饼,还是不是的打上几个饱嗝。 秦晋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所以也不着急,就安安稳稳的等着,等着他说出今日要说的话。 两人沉默的当口,军吏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京兆尹求见!” 韦见素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商谈的时机,便果断的起身告辞。不过,秦晋却还有话未及说,不想再隔夜了。 “韦相公不必走,严大尹此来,所说的也都是国事,既然是国事,又何须宰相回避呢?” 见秦晋如此说,韦见素便留了下来,只不过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是个做事谨小慎微的人,对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兴趣,因为知道的越多,意味着招惹祸事的机会越大。而严庄又是秦晋的心腹,是以他并不希望过于深的搅合进这些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所谓明哲保身,才是长久的立身之道啊。 不多时,严庄风风火火的来了,他看到韦见素在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韦见素的车马和仆从就在辕门外。严庄自然识得他的车马,便冲着韦见素郑重一揖。韦见素也起身拱手回了一礼。 以韦见素的身份地位,并不需如此,但他谨慎谦恭多年,就算对待比自己身份地位低的人,资历浅的人同样不会失了礼数。 韦见素纵横官场多年,最低谷无非是秦晋发动兵变以后的那几年,原以为官场之路走到头了,哪成想过竟是柳暗花明,迎来了人生的最巅峰。如今,韦家父子都已经成了朝中重臣,家族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不过,他习惯于居安思危,从一开始就觉得过于招摇并不是好事。 “大尹此来何事?” 严庄也是个人精一般的人物,见秦晋将韦见素留了下来,便权衡一下,觉得此事并无避开韦见素的必要,便道: “下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河北今年大灾,史贼叛军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百姓,便要,便要使出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 秦晋一愣,马上就明白了。 “难道史贼打算将受灾的百姓驱赶到黄河以南?” “正是!” 这一回,不但秦晋呆住了,就连韦见素都大有摇摇欲坠之感。如果在往年,黄河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可以挡住绝大多数的流民,而今年的情况则大大不同,黄河多处发生断流,受灾的流民可以徒步走过黄河河道,轻而易举的就能抵达黄河以南。 “史贼好毒的计策!大夫,大夫,朝廷可要早做筹谋才是!” 韦见素也不再矜持,而是急着建议秦晋赶紧未雨绸缪,一旦大批的流民百姓进入都畿道,粮食问题,治安问题,都会成为顶顶头疼的问题。相比之下,粮食问题和流民可能造成的骚乱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秦晋也是一筹莫展,久久想不出个合适的应对之法。 他实在没想到,原本是在作壁上观和出粮赈济之间做选择,现在却演变成了没有选择,如果史贼叛军的阴谋得逞,后果将难以想象。 “韦相公可有建议?” 韦见素甚少主动建言,但情急之下还是说道: “以老夫之见,可有上中下三策!” “请相公详细道来!” “上策,接纳流民,开场放粮,择地安置,勿使闹出民乱,虽然短期靡费甚巨,但从长远看,却是赢得了民心和百万丁口!” 秦晋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何为中策?” “中策,派兵将流民堵在黄河北岸,过一人杀一人,过十人杀十人。如此,流民再不敢冒险渡河!” 秦晋摇了摇头,所谓中策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短期看能省下一些粮食,不必担心民乱,可从长远而言,必然会使河北百姓恨透了朝廷,而更加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利于将来朝廷克复河北。 所以,韦见素的所谓下策,秦晋已经不必听了,但全盘接受河北的百万流民又谈何容易呢?一时间之间,他的心情转坏。带来这个坏消息的严庄则尚未就此事表达自己的看法,秦晋看向他,以目光询问。 严庄毕竟是在安禄山的伪燕朝廷里做过宰相的人,必然有着不小的人脉。这也是他能率先得到这些消息的因由。不过,与从前的叛贼还有联络则是个十分令人猜忌的问题。因而,他马上解释道: “下吏从前的僚属有意弃暗投明,特地遣人捎来信,除了详细说明一些史贼叛军的内部情况以外,着重详述的就是驱赶流民一事,只怕这旬月之间就要有所动作了,大夫还要尽快做出决断才是!” 说话的同时,严庄见秦晋双眉紧锁,似乎心烦不已,便道: “下吏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但讲无妨!” 其实,严庄此来原本就是要建言的,只不过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现在他见秦晋与韦见素都是一筹莫展的模样,便觉得该自己出马了。 “史贼叛军有驱虎吞狼之计,朝廷何妨将狼赶到虎口去,如此便不会遭遇池鱼之殃了!” “详细说说!” 秦晋见严庄一脸的自信,便知道这厮早在来之前怕是就已经成竹在胸了。他知道严庄是擅长使用诡计的人,如果此人肯开动脑筋,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一些惊人的计谋。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关键在于有个得力的人选可以执行!” 这时,韦见素也催促道: “严大尹就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严庄这才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 “河北灾荒,史贼在黄河北岸的防御已经形同虚设,朝廷可选派得力官吏委以天子符节,带着粮食到河北去赈灾,每到一处便设民营,招募百姓充作民兵以自保。只要计划顺利,朝廷赈灾的消息便会传遍河北,没有粮食可吃的百姓必然心向朝廷,如此步步为营下去,岂非一举两得?” 第一千七十六章:计出半天下 严庄的提议一经出口,秦晋当即便拍了大腿。 “好计策!” 这条计策好就好在,既收揽了人心,又能使百姓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同时又可以徐徐收复失地,可谓是一举三得。不过,韦见素却再一次提出了一些质疑。 “如果朝廷派员到河北赈灾,又兼具收复失地的重任,万一史贼叛军大举反攻,岂非有顷刻覆灭的危险吗?” 朝廷现在并没有做好彻底反攻河北的最后准备,无论是人马的配置,粮食的调度,都是捉襟见肘的,如果贸然行动,万一失败,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难以估量的。而朝廷假若再想组织反攻,没有三五年功夫是绝难做到的。 也因此,朝廷的准备最早也要到麦收时节才能做好,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秦晋思考的关键在于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究竟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如此问题的重点也就突出了,朝廷是否推行严庄的计策,也就在于史思明有没有足够的实力。 这些假设如果在半日之前,秦晋是不会将之放在议程上讨论的,但现在前有颜真卿的加急军报,后有严庄的小道消息。互相印证之下,秦晋觉得,即便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也有必要对盘踞在河北的史贼叛军做一次试探。 一念及此,秦晋就有了主意,他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韦见素,问道: “假若朝廷派员巡抚河北道,相公以为何人当得?” 闻言,韦见素一愣,他没想到秦晋的决断如此之快,仅仅在瞬息之间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决定巡抚河北道的人选问题上。此时,韦见素就好像忘记了刚刚对严庄的质疑,凝眉沉思着,蓦的一眼撇在了案头军报公文之上,顿时就有了主意。 “老夫以为,巡抚河北的派员人选,应该熟悉当地情况,又有着足够的资历,如此筛选下来,倒有个合适的人……” 韦见素放缓了语速,拉长了音,这可将急性子的秦晋好生难受,便催问道: “相公所荐何人?” “平原郡太守颜真卿!” 当韦见素一字一顿将此人的名字说出口时,秦晋马上就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颜真卿的名气自不必说,比起他闻名于后世的书法,更令秦晋看重的则是此人的能力。能够在五年的时间里,带领着平原郡军民,坚持抵抗着安史叛贼,仅此一点就足矣了。 “此人当真再合适不过,韦相公果真明断也!” 说话的人是严庄,他适时的拍了韦见素一记马屁,韦见素也对其报之一笑,算是回应。 “此事明日交由政事堂议论处置,午时之前拿出具体章程,三日之内天子使者须得出长安城……” 秦晋的思维很是跳跃,一旦确定了行事计划,他所考虑的就是运作的时间和胜败几率,而影响胜败几率的,时间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因此用三日时间来做筹谋和通盘计划,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政事堂的效率果然今非昔比,仅仅一日半的功夫,具体章程就已经定下,进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御史大夫,巡抚河北道,全权负责抚民复土之责。同时以杨行本为河北道节度大使,调兵入河北配合颜真卿的抚民复土。 另外,还有一个人选则是出乎秦晋意料之外的,那就是以京兆尹严庄为河北道宣抚使,随同天子使者携带天子符节一同赶赴河北道。 意外归意外,秦晋马上就同意了这种安排。由此,也可以看出三位宰相做出这种安排的用心,巡抚是至德四年才出现的可以凌驾于节度使之上的使职,由文官出身的平原郡太守颜真卿担任,既符合选拔标准也有着足够的资历和人望。 不过,既然是进入史贼叛军占据的河北道安抚百姓,就免不了调兵,如此便将率军留守洛阳的杨行本也拉了进来。虽然杨行本要接受巡抚的提调,不过却被委以河北道节度使的重要使职,其制衡之意则再明显不过了。 说到底,政事堂是把清了秦晋的脉门,无论朝臣抑或是神武军都要有人参与进克复河北道的功劳中,而不是一家独享。当然,与之对应的,责任也不是一家独抗 其中,最令人意外和玩味的还是关于严庄的任命,严庄就任京兆尹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安贼叛军中投诚过来的要职高官。将此人派往河北任宣抚使,便是要利用他此前十数年积攒下的人脉,招降纳叛。而在名义上,他这个宣抚使更多的则是对巡抚和节度使行使监察之权。 总而言之,派往河北道的是一个三巨头式的官吏团体,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一家独大。 事实上,政事堂在这一点就充分考虑到了天下各地已经开始出现的割据苗头。高适、来瑱之辈,都是笔墨和公忠闻名于朝野的,放到了地方上做节度使之后结果怎样?居然也差点闹的江淮数道之地不得安生。好在有惊无险,使朝廷安然度过了这次无妄之灾祸。 考虑到河北一地民风彪悍,派去的人又很可能兼具平叛之功镇守地方,以彻底消灭安史叛贼在十数年间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所以,派出一个可以互相制衡的权力团体便成了看起来最合适的办法。 不过,秦晋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制衡固然可以约束权力,但在一切不曾底定之前,会不会成为平叛的拦路虎呢?当年李隆基搞制衡是出了名的,结果怎样,最后竟只为制衡而制衡,最后落得个惨死于大火之中的悲催下场。 几经考量之后,秦晋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首先,颜真卿与杨行本多是可以做事的人,杨行本年纪轻轻就蹿升为一道的节度使,与神武军中其他几位都一样,绝对是有唐以来的异数,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更加稳重的人掌舵,以防止出现因怒而败的情况。 除此之外,秦晋还命人往河东传命给河东道巡抚杜甫与河东道节度使卢杞,在必要时刻出兵河北,以策应颜、杨、严三人宣抚河北的行动。包括朔方道节度使裴敬一样接到了命令,会同回纥骑兵经由塞北奔赴东部林地,严密监视钳制契丹人。 军令公文雪片一样的发了出去,快马使者接二连三的驰出长安向东绝尘而去,务必使他们不能干涉河北之事! 短短的三两日功夫,半个天下的郡县就此动了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仿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 河东道云州,这里早在天宝十四年就毁于战火,诺大的地方除了残垣断壁,就是沿着处处可见的累累白骨。这些显然不是一两年间而积攒的,是经过了六七年间日日月月的累积而成。 一支十几个人组成的马队一人三马,急急由山北隘口向西南方向疾驰,他们身穿着破旧的*号坎,却并没有明显的旗帜,因为旗帜上既不是*,也非史贼叛军。 他们这次往西南而去,是有着重要的使命,因为他们的主将,就连朝廷都敬畏而远之的一个人病了,病的十分严重,已经不能再经受塞外苦寒的摧折,须得立即到太原或者长安将养。 然则,没有朝廷的命令,河东道当地的官吏是不允许他们跨境一步的,除了这一点不能违反以外,由至德年间开始,河东道的当地官吏倒也大方,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甲兵和粮食,有时还会补充一些人力。 但河东道官吏对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了,如果不是他们的主将病的极快极重,他们也不会匆匆驰往太原求援。 终于,在天黑之前,这些人跑死了半数以上的马屁,顺利抵达了太原城。 他们打算求见的,是河东道巡抚杜甫。 从至德三年开始,与之接洽的唐朝官吏就从节度使换成了巡抚,这位巡抚看着面善,却比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节度使更难说话,更不好打交道。之所以说不好打交道,是因为这位巡抚凡是必依从律令,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过,巡抚杜甫也有着其他官吏所不及的一个优点,只要他答应的事情,哪怕再难都会如期履约,从未有过食言的时候。因此,只要是杜甫答应下来的事,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他们也不必担心了。 这比起那些好说话、好相与,而到了关键时刻又模棱两可的官吏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好了。 正是如此,他们才急不可耐的赶到太原来求见杜甫,希望这位有些刻板的巡抚能从中斡旋,解围解困。 杜甫没有摆出巡抚的架子,让他们到驿馆去歇息,来日再见,毕竟此时已经黑天了。 当此之时,杜甫正在用晚餐,由于公事耽搁了用饭的时辰,所以才拖到了掌灯时分。于是,他便颇为热情的邀请那位登门求见的旅率与之一同进餐,食案上的食物也很简单,粟米饭炖羊肉。 “将军请坐,一边吃一边说也无妨……” 第一千七十七章:河东蠢欲动 “抚君救救封大夫吧,这么多年来,他心里苦啊!如果不是病况严重,末将也不会擅自做主来求抚君!” 说着话,那位旅率长身而起,跪拜在杜甫的面前,泪流满面。 旅率口中的封大夫正是当年威震西域的封常清,洛阳失守以后,玄宗皇帝一纸诏书让他回京受死。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乖乖的回京受死,而是带着部下出走,北上幽云之地,一直袭扰着安史叛贼的老巢。 杜甫当然是同情封常清的际遇的,但不论玄宗抑或是当今天子在位时,任何一位掌权者都不愿意赦免他,尽管天下正当用人之时。原因很简单,封常清不奉诏命而私逃,这直接挑战了天子的威权,如果轻而易举的原谅,那么天下人势必会对天子威权失去了敬畏之心而有样学样。 直到秦晋克复长安掌权以后,曾多次派员往幽云之地与封常清接洽,希望他能回归朝廷。但封常清却有着他的难处当初背弃天子而私逃,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如今没有尺寸之功就回到长安去,就算天下人不对他有非议,他自己也难以心安理得。 不过,封常清的部下由于缺少补给,原本数千上万人的兵马经过数年大战以后已经减员到了千余人,而且还是疲敝之师。用这样一支人马又怎么可能直捣史贼叛军在幽州的老巢范阳呢? 做不到这一点,封常清的内心也就愈发的苦闷,病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则,同情归同情,杜甫却知道在这个时候让封常清返回长安,会给秦晋带来不小的麻烦。玄宗皇帝虽然已经死了,当今天子也大权旁落,可秦晋的反对者依旧林立于朝野之中。就算处处小心翼翼都会时不时的遭到诟病,再把封常清这颗招风的大树移回去,只会招惹麻烦。 就在今天一早,天子使者到了太原城,朝廷已经正式对河北道采取行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全力从旁配合,封常清在这种关键时刻回到长安恐怕是不合时宜的。 杜甫知道,秦晋对封常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崇拜和同情,如果这件事传到秦晋的耳朵里,以秦晋的性格一定会力排众议将封常清接回去。 权衡一番之后,杜甫决定,这件事暂时就到太原为止,不过他也不想对封常清见死不救。 “就在今日一早,朝廷的使者到了,平原郡太守颜真卿奉天子符节巡抚河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旅率当然不是个糊涂人,立即就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意义。 只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火焰,几乎是失声问道: “朝廷,朝廷已经决定进兵河北,彻底铲除史贼叛军了?” 杜甫郑重的点点头,又缓缓说道: “不但都畿道各郡县发动起来,就连河东道、朔方道都已经做好了策应的准备,祸乱天下近十载的安史叛贼覆灭之日已经不远了!” 杜甫的话里带着些许感慨和唏嘘,那旅率眼中的兴奋火焰跳动间,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封大夫等的,等的就是今日,可他的身体却……” 话到此处,他已经哽咽不能言。这些跟随封常清逃到北地的*将士,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气的,一方面是对朝廷的怨恨,一方面也是对主帅的忠诚和同情。封常清虽然是有着赫赫武功的名将,但让他带着一群由囚犯和市井之徒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去挡住幽燕铁骑,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是,玄宗皇帝偏偏就是要拿封常清做替罪羔羊,宁可杀了于国有功的功臣宿将,也不愿意将责任承担下来。 所以,这些跟随封常清逃到北地的将士们,心底里都有一个期望,那就是有朝日直捣范阳,为主帅洗刷所有不公的耻辱。而今,朝廷已经决定正式对盘踞在河北的史贼叛军动兵,封大夫的身体却不合时宜的病倒了,如此又怎能不让人惋惜和难过呢? 沉默了一阵,杜甫又徐徐说道: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一路颠簸,身体难保不会愈发的恶化,封大夫不如搬到太原城中来,老夫现在就遣人到长安城中寻名医而来,如何?” 能有这种安排,那旅率已经十分知足和满意了,他就怕杜甫像之前的那些官吏一样迁延推诿,现在得了一句准话已经高兴的不得了,怎么可能还奢求其它呢? “只要有抚君这句话,末将便立即回去,不日便将封大夫请来太原!” 那旅率是个直率的人,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想些什么便说什么。杜甫微微苦笑,他早就不是当初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穷酸小吏了,为了使谋划得以实施,也学会了曲中求直。而今见到了封常清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部将,他便格外的有所感触。 当年如果不是秦晋近乎于偏执的提拔,或许他仍旧踟躇在孜孜求官的困顿之路上呢。当然,求官并非杜甫的最终目的,达成心中的抱负和理想才是终极目标。 所以,在通往这条理想之路上,就不可避免的学会了变通,学会了一些必要的手段。然则,再怎么变化,杜甫的本心是没有变的,他不会坐视封常清在塞外病饿而死。 那旅率在得到了巡抚的特许之后,选了几十匹好马,补充了路上死掉的缺额,连夜出城北返。 月上半空,杜甫处置完最后一叠公文歪坐在书案前歇息,疲惫的身体极度放松,脑中却在飞快的转着念头。 “抚君,卢节度求见!” 登时,杜甫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卢杞夜间来访难道是有紧急军务? “快请!”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开始整肃官袍。卢杞是河东节度使,并非寻常官吏,自然不能在这平日处置公务的后堂接见,须得中堂正中接待。 卢杞的脸上带着稍许的疲惫和风霜之色,见了杜甫便开门见山道: “下吏今日去了太行山临近太原的山口,史贼叛军并无频繁调动迹象,不过有些情况却颇有些蹊跷,特来与抚君商议一番!” 巡抚和节度使均持有天子符节,但品秩上却有高下之分,节度使作为使职,职官一般授御史大夫,而秦晋在设置巡抚这一使职时,为了能够节制节度使,便加授尚书右仆射的职官。因而,卢杞在杜甫面前便以下吏自称。 “有何蹊跷?” 卢杞正襟坐了下来,说道: “朝廷遇在河北有所动作,史贼叛军应该有所应对才是,下吏却发现许多人马不是向南,而是向北行进。” 这种情况也让杜甫吃了一惊,他身为巡抚河东的朝廷大吏,当然对史贼叛军的兵力部署谙熟于心。一直以来,史思明都是陈重兵于邺城一线,现在忽然有大批人马北上,自然是不同寻常的。 “卢节度有何见地?” 卢杞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脱口道: “以下吏推测,一定是史贼内部生了变故,这些北上的人马或许为了争权!” 卢杞说着话,又一面盯着杜甫的脸,注意着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继而又道: “下吏以为,河东应在此时派出一支偏师,深入河北道,以探查情况,如果当真,当真起了内讧,可就是天赐的良机啊!” 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卢杞在此时,连说话的声音都隐隐然有些发抖,可见其内心只激动和兴奋。 自打设立巡抚以来,杜甫与卢杞的合作颇为默契,他当然知道卢杞深夜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探讨军情,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同意、赞同出兵。 杜甫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 “需要多少兵马?” 卢杞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一字。 “一千?” 卢杞摇了摇头,说道: “至少一万!” 河东有神武军五万,除了拱卫太原以外,至少有一半用来随时提调,以支援受到袭扰的各郡县。现在卢杞一张口就要派往河北一万人马,如果万一打了水漂,这种损失不是河东能够承受的,所以杜甫有些犹豫了。 他被委以重任,持天子符节巡抚河东,自然有着极重的责任,而卢杞的计划有些过于冒险,说到底还是争功的心思在起作用。 “如果这是史贼叛军的圈套,卢节度可曾想过应对之策?” 卢杞笑道: “游走于各军之间,本就是神武军的强项,一旦遭遇强敌,寻机撤退就是,又何必与贼兵正面对抗呢?” 无论如何,杜甫不能如此草率的答应下来,便道: “此事关乎重大,杜某建议,一则向朝廷请示,二则召集众官吏群策群议!” 卢杞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冒险的策略不会轻易说服偏向保守的杜甫,便长舒一口气,说道: “既然抚君不肯出兵,下吏还有个建议,幽燕塞北不是有一支现成的人马吗?” 忽然,杜甫就明白了,卢杞压根就没打算派出一万精锐神武军,而是希望用封常清那支滞留在塞北的人马替神武军做一次刺探之举! 第一千七十八章:马革裹尸还 卢杞的如意算盘打的很精,神武军驻守在河东的五万精锐是看家的老底,怎么可能拿出去冒险呢?杜甫内心是很为难的,封常清的处境现在很艰难,身体早就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下毁掉了。据他揣测,就连那位旅率南下求助,怕也是瞒着封常清干的。 “如果抚君认为此计可行,下吏这就回去命人行文到云州去,封大夫在塞北厉兵秣马五六载,等的不就是今日吗?” 趁着杜甫沉思的当口,卢杞继续劝说着,事实上他说的也没错,封常清这多年来的苟活,等的不就是直捣范阳,洗雪前耻吗? 如果当初他能够慨然赴死,或许还会在后人口中留下屈死英雄的口碑。而现在,世人口中的他,怕也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平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秦大夫虽然指示河东仅仅备兵支援,可送上门的战机又岂能轻易错过呢?” 此时,杜甫的脑中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斧在打架一般。令他感到为难的是,这两个各拿刀斧的人竟都是他本人。一个声音在喋喋不休着: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能牺牲一人,而换来史贼叛军的覆灭,那又有何妨呢? 另一个声音则在声嘶力竭的谴责着:踩着别人的尸骨建立不世之功,如此卑鄙的行径又岂是君子所为?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难道你要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马?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战机稍纵即逝” 杜甫从来都没有这么纠结过,他也知道,卢杞的建议从大局着眼的确无可厚非,但这么做的的确确失之于厚道,对命途多舛的封常清更是不公平。 在卢杞的声声催促之下,杜甫萎顿在座榻上,半晌才下定了决心。 “就如卢节度所言,让封大夫所部兵马,去刺探范阳的虚实,余者各部,须得做好准备,一旦发现贼兵有异,绝不可放过机会!” 犹豫时,杜甫的确是纠结的,可一旦有了决断则果决无比。 也正是因为如此,卢杞才乐于和杜甫公事,总而言之,杜甫其人迂阔的地方不少,却从未因此而耽搁了公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优点,那就是杜甫从不争功,也不会设计害人,使得卢杞可以全副精力的布置河东防务。 卢杞出了巡抚官署,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说服杜甫,还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探知以范阳为中心的史贼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河东境内的神武军已经全部动了起来,包括保卫太原的两万精兵也已经开拔东去,一切该做的准备都要在刺探虚实之前做完,否则机会很可能就会稍纵即逝。 十数骑出了太原城北门,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直奔北方而去。 大约次日午时,云州大山的风依旧透着初春的寒凉,送信的使者终于抵达了封常清设在此地的大营。 “太原来使,有紧急军报上呈封大夫!” 使者将这句话一连喊了十几遍,军营内外却还是一片萧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紧张于躁动。 不多时,辕门徐徐打开,一名军将带着三五个随从前来接洽,当得知是来自太原节帅府的使者时,便本能的显现出一丝抗拒的神色。但是,使者毕竟代表的河东节度使,而他们的军需物资均要有节度使的首肯才能拨付,因而得罪是万万不能的。 “使者请随末将入营,大夫近日身体偶有小恙,不便亲自迎接……” 一番虚应客套,实际上,以封常清的身份地位,断没有亲迎使者的道理,这么说不过是给对方脸上贴金而已。不过,一般人还就受这一套,果然那使者便像吃了蜜糖一样的露出了笑模样。 他在军中不过是个秩级五品以下的军吏,能够得着这么一句话已经是难得的礼遇了。 但是,神武军中向来等级森严,绝对不允许逾越规矩,与官阶品秩相对应的待遇也绝不能乱了,否则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不敢,不敢!小小军中司马,岂敢劳动封大夫亲自相迎呢?走吧,还是赶紧交割公事。临行前,卢帅曾千叮万嘱,此番公事极为重要,耽搁一刻都有可能铸成千古大错!” 他说的虽然夸张,但语气却是一本正经,这反而将那出来相迎的军将唬的一惊,赶忙问道: “莫非,河北方面有了变化?” 所谓河北,就是指盘踞在河北道的史贼叛军。史贼叛军在由河南退守河北以后,便与北面的契丹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显而易见的,史思明有意借助契丹的人力量阻挡唐朝的兵锋,以达到继续割据的目的。 封常清所部在这塞北之地,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对付契丹的散兵游勇,契丹人并未大举南下,但他们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也在说明着这支北方的骁勇善战部族正在对河北大地乃至中原大地垂涎欲滴。 见到封常清时,他正斜卧在军榻之上,蓄满虬髯的脸上透着灰败之色,显然身体不仅仅是小恙。那递送军报的使者见状如此,也是心下凛然,想不到叱咤风云二十载的功臣宿将竟沦落至此。 “下吏神武军驻河东左军司马裘柏拜见封大夫!” “免礼!” 封常清对下属向来和善,尤其是神武军的使者,态度更是亲善。 “卢节度派足下前来,是何紧急军务?” 使者裘柏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军报公文双手托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封常清的面前。 封常清的动作有些缓慢,拆开火漆封皮,将公文抽出来,才看了几眼,登时便显露出兴奋之色,就连原本灰败的脸上都有些隐隐泛红! “太好了,老夫等了六年,等的就是今日啊!” 公文被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封常清忽而霍然起身,大声说道: “军中长史何在?” 立刻便有一名军吏上前,低声答道: “何长史视察营垒,两刻钟后即回!” “现在,现在立即传他来见我!” 封常清的情绪继续发酵激动,他有些难以自持,背着手在帅帐内急急走了两圈,虽然脚下有些虚浮,可也虎虎生风。 裘柏在太原时,就风闻封常清的身体不好,已经病入膏肓,可他并没有相信,现在看来也许当真是谣传,否则走路又怎么能如此雷厉呢? 只见封常清一边踱着步,一边以一种亢奋的语调说着: “史贼叛军相继北调……很有可能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斗,史贼思明虽然勇悍但毕竟声望与能力不及安贼禄山,如果有人起兵反对也不罕见!” 走了两圈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点着头,又摇着头,忽而道: “不,若史贼叛军内部出现兵变,最有可能的,便是史贼的几个儿子!” 史思明的儿子正如安禄山的儿子一般,都是些豺狼之辈,悍勇而又卑劣,无恶不作,无论在军中,抑或是在民间,名声都十分之臭。 裘柏也让封常清的分析惊了一下,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陡得从脑中闪过。 “难道,史贼的儿子也学安庆绪那般,弑父?” 弑父二字一经出口,整个军帐内登时燕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裘柏。这反而让裘柏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此时,掌声自军帐门口传来。 “好,说得好!史贼叛军如果生出腹心之祸,必是史贼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作乱!” “何长史回来的正好,且看卢节度送来的公文!” 这位何长史姓何名敞,是封常清在安西时的旧部,这多年以来一直追随其左右,不曾有片刻分离。因而,何敞也是封常清此时在军中最为倚重的部将,尤其是今岁以来,他身体不好,许多军中庶务都只能由何敞亲力亲为。 何敞将那公文上下扫了几眼,一双眸子里透射出的却是一股逼人的寒意,随之又是数声冷笑。 “这位卢节度打的好如意算盘!咱们这千余兵马虽然无足轻重,可也俱是追随封大夫多年的百战老兵,却被那些阴谋小人当做了打狗的肉包子,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说话间,冰冷的眸子中竟隐隐腾起了一丝雾气,他看向封常清,绝然道: “末将追随大夫至今,等的便是今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退缩。 封常清几步来到何敞面前,抬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好样的!就让你我一同马革裹尸而还吧!” 至此,封常清忽而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就挺不住,愈咳便越激烈,咳了整整有一刻钟的功夫,才算慢慢平复下来。这一幕又将裘柏看的目瞪口呆,同时内心中又全然推翻了此前的想法,也许封常清的病当真很严重,只看这咳嗽的兆头就让人有些不安! 这时,忽有一名军将嘶声道: “大夫的身体如何能经得起战马颠簸,长途跋涉?不如交由末将等力战,大夫南下太原养病……” 第一千七十九章:沙场为国死 封常清的情绪陡而激动,看着那说话之人,双目开始发红,长久之后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封某在塞北苦苦支撑了五六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就算去太原养好了身体,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此言一出,举座尽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封常清的心病,此时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近似于哀言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前来递送公文的裘柏干笑了两声,说道: “封大夫的身体如果实在不适宜阵战,不妨,不妨便去太原将养,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仗也不是一天能打完的……” 本来诺大的军帐中没有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在只有裘柏的声音在喋喋不休着,众人听着更加尴尬,但碍于此人来自于神武军,也不好无礼的呵斥打断。 “不必再说了,封某心意已决,就算死,也要死在马背上。君的好意,封某心领了!” 封常清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十分坚决,裘柏尴尬的回之以笑容。 “大夫说的是,说的是,咱们做武将的,所求不就是马革裹尸吗……” 说话至此,裘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似乎周围的眼睛都在愤怒的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他自问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说错了话,裘柏偏偏还没有闭嘴的觉悟,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试图将刚刚的失言再圆回来。 岂料,话是越圆越远,还是长史何敞看不下去了,说道: “裘司马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饿了,何某已经命人准备了酒肉,好好吃喝一顿,然后再……” 这回裘柏有了就坡下驴的觉悟,马上跟着说道: “何长史不说,裘某还不觉得饿,现在倒是饿的肚子咕咕乱叫呢,便听从何长史的安排……” 何敞对裘柏也算表示了足够的尊重,亲自陪着他到了帅帐旁边的一处别帐,又亲自陪着吃肉喝酒,其间也弹了一些关于太原方面,和长安方面的局势问题。不过,何敞酒虽微酣但心里却明白的很,该说的说,不敢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给何敞。 “何某听说安西闹出了乱子,朝廷有意调封大夫到安西去?” 忽然,何敞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裘柏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说不出话来了。安西的事情,河东方面也是知之不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安西的的确确出了问题。 裘柏愣怔了一下才道: “安西的事情实在说不好,河东也是各种风言风语,请恕在下不敢胡言乱语!” 随即,裘柏却又压低了是声音凑向何敞: “照实说吧,就算安西真的出了问题,朝廷也有意调封大夫西去,阁下认为以封大夫的身体能经受得西北苦寒的千里奔波吗?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怕没等寻着乱贼……” 话到此处,裘柏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巴。不过,何敞却没有在意,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长长一声叹息。 “唉!裘司马所言甚是,封大夫的身体如果还想两年前,就算纵横东西南北都跑个遍也没有问题啊!” 一碗酒水下肚,何敞重重的将酒碗顿在案上。 “只可惜啊,天不假年,如果能将何某的十年寿数换个封大夫……” 何敞的话有些多,摇晃着将酒碗自顾自的倒满,又端起来一饮而尽。 裘柏登时有些傻眼,虽然到营中还不满半日,这个何敞一直给他以冷静睿智的形象,像此时这般的感性失态实在是没想到的。不过,一种难以言说的同情之心绪也于瞬息间涌了上来。 实话说,来到此地之初,裘柏对营中诸将是怀有一种隔膜和戒心的,甚至有些隐隐然的瞧不起。但是,见何敞如此性情流露,此前的疑忌也就登时不见了,他能感受到整个军营中无时不刻都笼罩着的一种悲壮,更能从何敞的失态中感觉到营中军将们对封常清的爱戴与同情。 然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们的同情并不能改变封常清的命运。也许,也许战死沙场就是封常清最后的归宿吧。这个归宿算不算死得其所呢? 不觉间已经是数碗酒水下肚,头脑发热间,裘柏居然觉得自己成了卢节度的一双手,推着封常清一步步走向死亡。在世人眼里,走向死亡是可怕的,没有人不会抗拒。而此时此刻,对封常清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战死沙场,洗刷耻辱,就算死也死的堂堂正正,不再被人骂成是懦夫。 “实话与裘司马说,俺们几个兄弟追随大夫已经有十余年了,西域诸国哪个提起俺封大夫不是噤若寒蝉?只可惜天子昏聩,却要自断臂膀,如果高相公与封大夫俱在,没有杨贼等一干奸佞作祟,安贼叛军又如何破得了潼关?秦晋又怎么可能平步青云?说到底,这都是李氏父子自作自受啊!” 封常清谨小慎微,从不会说出这等话,但这个何敞显然是性情中人,借着酒劲把别再心里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裘柏有些尴尬,他是神武军出身,自然知道秦晋和神武军现在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长安的天子早就成了傀儡,真正掌握大唐命运的人已经是秦晋一人了。 只是这里乃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封常清的大营中,有些话就算说了也无妨。裘柏索性也放开了回应道: “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妨与何长史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李氏父子如果仍然在位,天下局势有可能在三五年间好转吗?” 裘柏以带着醉意的目光看向同意有着三五分醉意的何敞。何敞的一双眸子里迸射着熊熊火焰,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久久,一声长叹代替了所有。 “封大夫对秦晋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当年在新安时,还曾有过一面之缘。然则,谁又能想到,短短数年间,那个新安小吏现在已经成了权倾朝野,甚至可以轻易废立天子的权臣!” 权臣二字,何敞的咬字十分重,同时也表明了他对秦晋的看法。 “权臣怎样,奸臣又怎样?能让天下归于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夷重新臣服,这不好吗?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李氏父子将这大好河山折腾的千疮百孔,我大唐子民任蕃胡蹂躏,这才是何兄所乐见的吗?” 酒酣耳热之际,人的关系很容易拉近,何敞坦然接受了裘柏这一声何兄,同时也紧皱着双眉,在思考着裘柏所提出的看法。 是啊,秦晋有着克复两京之功不假,篡夺了李氏父子的权力也不假,可他确确实实也收拾了李氏父子搞出来的烂摊子。这残酷的现实让何敞忍不住长长唏嘘,当年那么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神一般的不可亵渎,现在想来却都成了笑话,最后竟以一把火结束了自己耻辱的一生。 从神坛上跌落以后,重新审视当年的天可汗,可谓天下有今日之乱,实在与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裘兄说的对,可何某宁可这是错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何某依旧追随者封大夫在安西叱咤驰骋,向大食人讨回当年吃过的亏!” “大食人?” 也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裘柏的思路有些模糊,半晌才想起来,大食人乃是安西之西新近崛起的一支部族。据说高相公当年就是败在这些人手下,致使*全军覆没,尽带着数十随从才逃回了安西腹地的龟兹。 何敞重重点头。 “实不相瞒,何某当年便是侥幸逃回来的,否则此时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或是给异族蕃胡做着奴隶了……” 大食人并不像唐人,会将俘虏编入地方或充军或劳作,所有被抓去的俘虏,无一例外都像牲口一样被当做奴隶。说起当年在西域时的经历,何敞便滔滔不绝了。听得裘柏极是入神,这些异域奇遇,如果不是听到亲历者的描述,便是打死也无法想象的。 一顿酒肉喝到掌灯,两人已经各自倒在食案上呼呼大睡。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裘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可外面却死一般的寂静,这是在军营中吗?为何没有操练的号子? 裘柏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发现何敞已经不在帐中了,摇晃着出帐,却见整个军营竟已经空空荡荡,只有若干出造饭后未及熄灭的余烬还在冒着袅袅的白烟。 “裘司马醒了?” 突然,一个声音将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才发现是一名军卒。 裘柏虚指着营中,有些结巴的发问: “这,这是什么情况?” 那军卒笑道: “裘司马容禀,封大夫昨夜下令,全体战兵开拔赶赴范阳,这执行的不是卢节度的军令吗?” “啊,是,的确是卢节度的军令!” 裘柏若有所失,胡乱的应对了几句,想不到封常清竟如此的果决,连一天都不肯耽搁。更为难得的是,其所部竟无一人反对这种有去无回的行动! 第一千八十章:初探识端倪 自天色放亮,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转而又形成弥漫的大雾,将幽州以北的崇山峻岭淹没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谁都不知道,这大山中有一支骑兵轻装突进,这里没有驻军防守,几乎连人烟也不多见。桑干河曲曲折折穿过了高岭大山,成为一条指名方向的路标。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沿着桑干河往东南方向去,就一定会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幽州。 范阳作为节度使治所,在周边设置了不少军阵,其中沿着桑干河就有两处,一处在妫州与幽州的交界处,名为清夷军,另一路在大安山左近,名为涿鹿军。 这两处军阵原本的作用是防备突厥人的侵袭,但是后来突厥人在草原上渐渐失势,回纥人崛起之后又处处与唐朝友善。所以,这两处军阵早在安禄山未造反之前就已经渐趋废弃。后来,由于造反,大军开赴南方,需要更多的人力,几乎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都大量的投入到战争中去。 清夷军和涿鹿军也自然而然的名存实亡,不过,尽管如此,这支沿着桑干河穿越崇山峻岭的*依旧小心翼翼,他们在此处派出过许多探马,得知清夷军和涿鹿军虽然名存实亡,但山中还是有哨所和烽燧的,一旦被发现踪迹,点燃了狼烟,他们的行踪也就等于暴露了。 这场战斗,行军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遇到险峻南行处所有人都下马步行,为的就是尽可能的穿过大山,顺利抵达范阳北部的蓟门。 他们之所以选择了一条险阻重重的路,就是因为史贼叛军绝对料想不到,他们会由此处而进入范阳地界。 封常清顿在桑干河岸边,双手捧起了一捧清水,用力的泼在了脸上,冰凉的触感登时让他头脑清明起来,仿佛身体的痛苦煎熬也因此而减弱了。他微皱着眉头,又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颜色轻轻的隐去。 “报,前方距离涿鹿军哨所不足十里!” “很好,派出个百人队,将哨所拿下,务必阻止他们点燃烽燧!” 烽燧是为了示警之用,平时上面堆积有狼粪和柴草,遇到敌袭时,便将狼粪和采草的混合物点燃,所谓狼烟便是由此而来。天色好时,只要燃起狼烟,就算数十里之外也看的清清楚楚。 一支百人马队拐出了桑干河谷地,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有役卒修建的官道笔直的通往范阳。这里是范阳官道的最末端,平素里也是防备最为松懈的。 封常清仔细的查勘了一遍附近的地形,其实这条路他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查勘清楚,之所以一直没有借由此路袭扰范阳,是不想叛贼过早的警惕,他要将这条路当做秘密武器用在最恰当的时机。而现在,那个最恰当的时机到了。 百人骑兵马队这时也爱惜战马的脚力,而是有多快驰驱的多快,眨眼功夫,一处障坞已经赫然出现在眼前。障坞四周以手臂粗细的圆木紧密夹成,看着有丈余高,但毕竟不及夯土来的结实。 对付这等低矮的障坞,何敞成竹在胸,在安西时那些蕃胡步卒模仿者*兴建的障坞城便是如此,有的甚至在规模上已经赶得上小城,但依旧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攻破。 一声呼哨过后,十数匹战马突然急剧发力,遥遥领先冲向了障坞,骑手们每个人肩上都挂着一捆绳索,绳索的末端是一支精钢打造的九爪,摇晃着绳索将之用力抛出去,眨眼间就死死的勾住了障坞的夹木寨墙,绳索的一头死死拴在战马上,骑手催动战马调头缓缓发力。在上百匹战马的合力作用下,就算手腕粗细的圆木寨墙也开始晃动起来。 随着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终于有一处寨墙吃不住力轰然倒了下来。直至此时,里面的戍卒才有所警觉,几支有气无力的箭矢稀稀拉拉的射出来,这对百人马队丝毫造不成伤害。 三簇箭雨随之回报,紧接着马队如洪流般涌向了障坞城的缺口处。里面的戍卒竟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有气无力的几支箭矢射出来以后就再没了动静,骑兵马队冲进去一通劈砍,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就彻底控制了这处障坞。 不过,何敞的眼睛还是涨的血红,因为就算他们的动作再快,战术再完美,障坞城内的狼烟还是被点着了,一条烟柱冲天而起。将狼粪和柴草堆扑灭以后,何敞只能暗暗祷告着,史贼叛军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没能发现示警的狼烟。 由此处向东南,直到范阳,每隔十里就会有一处带有烽燧的障坞城。他们必须将所经之处的全部障坞和烽燧都毁掉。 “留活口!” 尽管何敞恨透了这些叛贼,但还是下令留下活口以拷掠出可用的消息。 第一个接受讯问的是一名胡人,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突厥话,态度也极其的不配和,何敞几乎懒得与之饶舌,直接命人推出去砍了脑袋。如此一连斩了三人,轮到第四个俘虏时,那俘虏便早就被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的求饶。 何敞冷冷的问道: “由此处到范阳兵力布置几何?答对可以面色,答错就和他们一同到下面作伴去吧!” “小人说,小人知道什么一定全说出来!” 这俘虏是个汉人,居然连点骨气都没有,奴颜婢膝令人作呕,何敞自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待他。 “说!” “俺们这些军阵都没有什么驻军了,原本在*还有一万人马,可七天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被尽数调走了,就连俺们这小小的障坞城,原本也有五百人镇守,现在也被抽调的不足一成了…...否则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被将军攻破呢?” 何敞不动声色,挥了挥手命人将这奴颜婢膝的福利路压下去,然后又如法炮制一连审讯了十几个人,最终得出的结果与之相差不大,这才确认了消息应该不假。 传令兵将消息送往桑干河谷,很快封常清与大队人马迅速赶奔此处而来。会合之后,封常清面无表情的听取了何敞的汇报,综合卢杞由太原送来的情报,河北南部的不少守军同样有异常北调的情况出现,由此便越发的可以确定,范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史贼叛军已经顾不得对外部的防御态势,将大批的兵马向范阳集中。 封常清抬头看了眼尚未完全消散的狼烟,他并不怎么担心,今日大雾,就算有狼烟也会被雾气所掩盖,十里开外根本就难以辨识。唯一令人担心的只有范阳北部驻军的虚实。 “看来大夫预料的不错,叛军内一定生了变故,说不定有人趁机在发动兵变,范阳城内已经打的一锅粥,如此大好时机,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封常清的语气依旧平和缓慢。 “咱们兵力不过千余人,不足以左右战局,所能做的也就是作为急先锋侦知叛军内部的情形,然后让神武军大举突进,将他们彻底消灭!” 何敞恨恨然,一拳砸在了木头墩上,震得上面灰土扑簌簌掉落。 “朝廷对大夫何其不公!还有那个秦晋,大夫当初对此子,算是看走眼了!” 河东节度使卢杞的目的大家早就了然于胸,对于这种结果也都接受了,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抱怨。 “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一旦涉及到社稷和天下,便是什么私情都没有情面可讲的,至于秦晋,封某并没有看错他,神武军所向披靡,横扫叛逆……独独没想到……” 话到此处,封常清忽然顿住了,面色也隐隐涌动着潮红,忽而一张嘴便哇的一声吐出了半口鲜血。 何敞赶忙上前替封常清遮挡,一面又关切的说道: “大夫的身体,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说话间,竟有些哽咽。何敞是封常清的老部下,从安西追随他已经有十几年了,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眼见着封常清的病况一日重过一日,何敞的心情实在是矛盾极了,一方面身为封常清的老部下,他十分了解封常想要的是什么,于眼前而言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上更合适的结果了。然则,另一方面,他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就这么一步步的去送死呢? 以一千人的骑兵马队,深入范阳这等龙潭虎穴,结果无异于九死一生。经过数年的大浪淘沙,能够留下来的早就存了赴死的决心,因而都毅然决然的追随赴死。 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封常清表情中的痛苦很快被隐去,继而又平淡的说道: “天黑之前,须得赶到*,杀掉所有俘虏,上路吧!” 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何敞却是吃了一惊,封常清可罕有杀光俘虏的军令,现在想来也许是非常时期,为了保密消息才不得已为之。 顷刻间,十几个俘虏血溅当场,人头落地,骑兵马队绝尘而去,隐没在浓浓大雾之中。 第一千八十一章:轻取*城 天黑之前抵达*城,这是封常清的计划,但抵达*城以后的事情却是没有计划的,所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由于大雾越来越浓,差点迷失了道路,距离*城仅有不到十里路程时,他们竟陆陆续续的发现了不少溃兵。 何敞带着人抓了几十个溃兵,从他们口中竟问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城已经被攻破了,攻城的军队进入*城以后大开杀戒,*城的援军抵达以后又将攻入城内的军队赶了出去,但经过反复拉锯的恶战之后,死伤过半,士气低迷,*城也几乎成了一座废城。 封常清立而不语,何敞却一连声的追问着被捉到溃兵,他对这些溃兵口中的拉锯战有着许多的疑问。 “攻城一方是何人?守城一方又是何人?” 几个溃兵也是一头雾水。 “俺们从半年前就驻守在*城,来攻的贼兵不知道是何人所属……” 何敞顿时无语,恶仗打了一天居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这是否也说明了史贼内部生出变故的推测是正确的呢?他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封常清。 “大夫,*城可以不攻自破了!” 何敞的眼睛里迸射出熊熊的兴奋火焰,他已经意识到,史贼叛军的内乱或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否则距离范阳城不过几十里的*城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 封常清在原地转了个圈子,便断然下令: “上马,夜袭*城!” 抵达*城外围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透过大雾这座规模并不大的夯土小城似乎饱受蹂躏,一路上居然连探马游骑也没见过一个,这些都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为了谨慎起见,何敞派出了十几个探马分别对*城的各处城墙和城门进行侦查。大约小半个时辰,探马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也令人兴奋不已,原来*城的城墙早就在内讧中被打出了至少五六处缺口。 失去了城墙的保护,里面又是疲敝之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过,封常清依旧谨慎的很,将探马撒往通向范阳的官道,直奔出十里地,确认没有伏兵以后,才挑选了两处距离最近的缺口,分兵与何敞各自杀进城去。 虽然只有千余人马,但虚张声势之后,威势竟不下万人,城内的疲兵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绝大部分乖乖束手就擒了。 战斗在半个时辰之内就结束了,*城并非是百姓聚居地,而是专为驻军修建的城堡,里面除了驻军以外,非战斗人员几乎都是驻军家属,经过反复的杀戮以后,驻军损失大半,家属也都被屠戮殆尽,好端端的一座*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何敞耸动了一下鼻子,隐隐闻到了一股腐臭与血腥味道。多少年来,他对这种气味已经习以为常,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城中的尸体必须尽快妥善处理,否则现在正值春夏之交,尸体一两日就会腐败发臭,紧接着就会发生瘟疫,城内的人会死,城外的人如果被感染了也会死。 拿下*城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何敞丝毫没有胜之不武的感觉,这场战斗他们伤十五人,无一人战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老卒越来越少,每死一个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尽管他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毕竟不是找死,既然有侥幸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呢? 经过清点,*城内所为的驻军仅仅剩下了六七百人,赶走了攻城的军队以后,“援兵”也一哄而走,最终留下的残兵,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守得住这座千疮百孔的小城呢? 在俘虏里,有一位品秩不低的“将军”,甄别出来以后,第一时间被带到了何敞面前。 封常清的身体不好,何敞为他安排了住处歇息,因而善后的庶务则由其一力完成。 “小人郑敬,是史将军的部将,只要饶过小人一命,小人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何敞哼了一声,这种毫无骨气的人他是看不上的,但此人在伪燕内部的品秩不低,也许会知道一些核心机密,所以在此人身上能拷问出更多的消息才是当务之急。 “史将军?哪个史将军?” 姓史的将军一定与史思明沾亲带故,自打史思明自立为伪燕皇帝以后,诸史自然也都鸡犬升天。 “史将军就是代王史朝清!” “怎么是他?” 何敞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史思明立的太子是史朝义,可*城这种控扼范阳咽喉之地的城堡,居然由史朝清的部将来控制,还真是让人玩味呢。 “那么,今日与你们恶战的又是哪一方人马?” “应该是,是太子的人马!” 郑敬点头之后又道: “小人听说,太子在南边赈灾不力,皇帝陛下已经起了杀心,所以,小人揣测,太子应该是谋反了!” 他口中的皇帝自然是指史思明,太子则是他的嫡长子史朝义。 闻言,何敞很是兴奋,这么说是史思明的两个儿子打了起来,史朝义和史朝清这兄弟俩究竟哪个能坚持的更久一些? “你的意思,史朝义在造反,那史思明就不会派兵镇压吗?” 郑敬也是一头雾水,疑惑的说道: “皇帝陛下向来强硬,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可现在乱起突然,小人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如何镇压了,还要明日派信使往范阳去,才能知道具体情形。” “带下去吧,不要委屈了他!” 何敞交代部下将郑敬看管起来,他则亲自去见封常清。 封常清并没有休息,而是伏在灯台下研究着范阳附近的地图,看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大夫,事情的脉络已经侦知一二,应该是史思明的两个儿子内讧了,看起来这场内讧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何敞说话的声音很轻,封常清头也不抬,依旧盯着线条简单的地图,半晌才反问道: “咱们占了*城,而*城又是范阳城东北方向的锁钥之地,史贼叛军却一点反应和动作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这……” 何敞愣住了,他一直没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想来的确蹊跷,按照常理,*城一旦失守,史贼应该拼了命的将其夺回来才是,现在不闻不问,不正从侧面证实了二史内讧的严重性吗? “难道史思明已经对他的两个儿子失去了控制?” 封常清直起了身体,双手扶在腰间,说道: “恐怕不止,史思明是个残暴而又自私的人,就算儿子也不例外,现在两个儿子毫无顾忌的打了起来,以他的性格,又怎么能坐山观虎斗呢?” “莫非史思明已经被杀……” 被杀二字未从何敞口中完全吐出,便有军吏急急奔了进来。 “城外抓了两个送信的贼兵!” “送信的贼兵?速速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何敞的第一反应是审问他们,这些人既然赶来送信,想必是知道第一手消息的,从他们口中确认了范阳的情形以后,才好做筹谋和计划。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预计的好,因而何敞的内心中已经不是最初赴死的坚决了,他不但希望有生路,还希望从这希望中走出一条功勋之路。 送信的使者的确是来自范阳,不过却不是史思明的人,而是代王史朝清的人,史朝清有意调走*城内的所有驻军,以加强范阳城内的守备。 得知这些消息以后,何敞突然意识到,史思明或许并不在范阳城。 “史贼不在范阳,现在何处?” “陛下已经在半月前南下查勘赈灾事宜,留下代王监国,不过,不过昨日一早太子的兵马却突然袭击了范阳,如果不是禁军反应的快,怕是范阳城已经易主了!” 那使者显然不清楚封常清等人的来路,又觉得他们也不是太子史朝义的人,所以说话时竟也在观察着何敞与封常清。 “这么说,史思明应该凶多吉少了!” 封常清冷冷的说道,何敞却是大惊。 “史思明凶多吉少?大夫何以如此推测?” “如果史思明尚在,他会容许史朝义攻击范阳吗?而今史朝义不顾一切的攻打范阳,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已经弑父弑君,现在挡在他面前的唯一障碍,便是所谓的代王史朝清!” “不,不可能,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使者不愿相信封常清的推断,失声道。 何敞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倒有些临危不乱,明明已经深陷未知的危险之中,却还能保持着本色而不卑躬屈膝,倒也算得上个人物。 “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吧?天朝王师已经到了,史氏叛贼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那使者似乎不甚吃惊,仿佛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一样 “你,你们果然是唐朝的人马?” 紧接着他又兀自否定: “不可能,这不可能,唐朝的兵马明明屯在南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从北面过来?” 第一千八十二章:有心助范阳 何敞命人把郑敬带了过来,此人居然认得信使。 “张炎兄,居然是你?” 两人见面也算是流泪眼逢流泪眼,竟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然则,封常清与何敞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对于这种事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冷冷的等着,看着,直到他们哭的收了声,才问道: “你们既然认识就好办的多了,现在生路和死路各有一条,任君选择!” 那位叫张炎的信使显然是有些骨气的,傲然道: “死则死耳,何须饶舌?” 何敞大笑,觉得这人实在愚蠢的可爱,史贼叛军本就是大逆不道的叛逆,他又何来的这种视死如归的气节呢? “史贼叛军逆天而行,你这毫无意义的送死,便是成全了你,也只会成为青史上耻辱的一笔!” 何敞的话果然有些作用,但凡汉人总会有在意名节的,名节既包含生前,自然也包括身后,如果身后被骂成了千古罪人,那此生所坚持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吗? 张炎怒道: “我因大燕皇帝擢拔而入仕,与李唐何干呢?” 何敞大笑: “如何没有干系?你生在大唐,吃的粮食是大唐的土地所产,喝的水也是大唐的河流所出,现在所谓伪燕伪帝给了你个劳什子官做便要生死相许,岂非可笑吗?” “你,你胡说,胡说八道。” 何敞继而冷笑: “如何就是胡说了?难道你脚下所踩的土地不是安史叛贼窃取的大唐土地吗?难道你吃的不是唐粟,难道你喝的不是唐朝之水?” 张炎有些词穷了,只是不断的点指着何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何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斥道: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舍不得官位的追名逐利之徒,还大言不惭的要做烈士吗?真真是痴心妄想!” “你,你你……” 事实上,何敞说的也没错,安禄山和史思明称帝以后,手底下缺乏大量的官吏,便只能从地方上的读书人中擢拔,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缺口,无奈之下只要识得字的人都被征募为官府中的吏员。 张炎自然是饱读圣贤书的,所以能够“有幸”被选在代王左右,然则他的所有追求和努力在何敞的斥责中成了荒谬的行为,自然就难以接受。 此时,*城守将郑敬又劝道: “张炎兄,既然王师天兵为你我准备了生路,又何必选那死路呢?再,再说,咱们投了大唐,也算不得变节,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呢,对,这叫弃暗投明,弃暗投明!” 这一句“弃暗投明”把何敞逗笑了,想不到这厮居然用这么搞笑的说辞来劝说张炎。 张炎果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又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甚的生路思路,弃暗投明,张炎受了代王的恩惠,总不能做那背弃之事啊?” 这句话既是他的反问,也是他的内心独白,作为最基本的一个人也须懂得知恩图报,代王也许当真对他不错,如果他背弃了史朝清,也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反复小人了。 封常清忽然说了一句: “如果封某可以助你对付史朝义,这就不算背弃了吧?” “对付太子?这,这……” 张炎的思路有些混乱,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这些突袭而至的*冒险相助呢? “你们在耍什么花招?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必这般戏耍于人呢?” 封常清一本正经的答道: “封某说过的话又何谈戏耍二字?说到底,史朝义要杀了史朝清,如果封某能助史朝清躲过斩杀,你不也算报了知遇之恩吗?至于此后其人命运如何早有天注定,又岂是你这小小角色可以左右的?” 确实,封常清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不过张炎还是有疑问的,那就是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见张炎还在犹豫,倒是把在一旁的郑敬急坏了,他不停的催促着: “王师天将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炎兄你若再不答应,可就错过,错过大好机会了……” 当然,郑敬担心的是自身安危,他也看出来了,这些唐兵有意在他们的身份上做文章,所以才说出了帮助史朝清云云等话,他是没有道德包袱的,只要能够活命,不管让他做什么那都是千肯万肯的。 也许张炎想通了这一点,忽而就平静了,良久才问道: “阁下当真可助我代王对付史朝清?” 夜深了,屋中只剩下封常清与何敞二人,此前封常清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帮助史朝清,何敞还是有些不解的,史朝清与史朝义兄弟两人打个两败俱伤才好,如此他们才能坐山观虎斗。 封常清却摇头道: “史朝清、史朝义兄弟看起来是二虎相争,实际上一个是猫一个是虎,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如果让史朝义大军压境,史朝清必败无疑!” ‘大夫何以如此笃定?’ 实际上,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二人年岁相差近十年,所以史朝义早就是个征战沙场的宿将,而史朝清作为史思明的幼子,一直生长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根本就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砺,又怎么是乃兄的对手呢? 果然,在封常清的点拨下,何敞明白了封常清的用意。 “莫非,大夫要冒充伪燕兵?” 封常清点了点头。 “助史朝清不是目的,根本目的在于比起一个强大的史朝义,显然孱弱的史朝清更好对付,如此也算封某对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了!” 何敞的原本带着一丝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了一抹暗淡。他知道,封常清是燃烧生命最后的一点余烬,才坚持到今日。 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在一起战斗生活多年,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将军与部将的关系,长久的摸爬滚打在在血与火之中,早就有着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一般的情谊。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如此一步步的耗尽最后的心力,又怎能不心如刀割呢? 不过,这种做法还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郑敬显然是个为求活命没有任何底线的小人,这种人好对付也难对付,谁知道他此时的表现会不会是虚与委蛇呢?将来像毒蛇一样反咬一口也并非不可能。那个张炎被何敞挖苦了一阵又在郑敬的一力劝说下答应了合作,但毕竟此事的未知风险太大,但有一点差池,他们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何敞的担心,封常清倒不甚在意。 “封某多年征战,至今才参透了这世间真滴,那就是人心!” 至此,他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走了三两步才又说道: “人心啊,从来都是驱利而弊害,你我如此,那张炎也是如此,只要把握住了张炎和郑敬的心思,就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你我还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大夫是说?” “张炎好名,便以名诱惑,郑敬爱利,便以利说服。说到底,张炎要名节,你我便给他名节,郑敬要活命以及活命更安稳的生活,也给他便是!” 何敞愣住了,这些做法是封常清此前不屑于做的,现在竟如此深入的揣测两位燕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变化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你安排几个人日夜寸步不离这二人左右,一旦发觉有异,立即斩杀!” 所谓有异斩杀不过是尽人事,倘若当真到了范阳,就算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还有意义吗? 封常清的最终目的还是扮作郑敬所部,偷偷的混进范阳城,进入朝廷数年来日日夜夜都想进入的范阳城。 至此,何敞喟然一叹: “想不到第一个入范阳的,竟还是大夫!” 封常清早就看淡了这些,之所以提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还是为了当初负罪而走有个交代。说到人心啊,封常清也绕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否则,他完全可以做出更加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然则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譬如现在。 直到现在,封常清的脑中经常有两个声音在天人交战,一个声音是他坚持着洗刷耻辱,另一个声音却在指责他牺牲了数千将士而成全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坚持到现在是每个人的选择,甘心赴死也是每个人的选择,与他封常清有关,也与他封常清无关。 “何敞啊,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害了你们?” 何敞当即严词说道: “大夫千万不要做此想法,就算大夫甘心,难道末将等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大夫被那狗皇帝杀了吗?” “我一人虽死,千百兄弟却不必到这苦寒之地蹉跎数年,也不必到范阳做这送死的先锋……” 到此,封常清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信使派出去了吗?必须在三日内将军情送抵太原,否则你我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 何敞楞了一下,继而答道: “为了防止意外,一共派出去信使十人,应该不会误了事!” 他从封常清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在今夜之前是没有的。 第一千八十三章:长安与范阳 范阳城作为河北道规模最大的坚城一直是伪燕的根基之地,即使是安禄山定都洛阳时,也从未放弃过对这里的经营,而自打安禄山死后则是日渐惨淡。代王史朝清取代太子成为监国以后,这座大城的上空就更是笼罩着层层不祥的阴云。 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城,范阳城外沿着官道有着许多民宅,而此时都已经陷于一片火海之中,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瑟瑟的蜷缩在城门外壕沟旁,向城上的守军哀声恳求着,希望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避难。 然则,守军对百姓的哭号哀求无动于衷,如簧的弩箭攒射而至,百姓们无处躲闪便只得跳进面前深深的壕沟内。 袭扰范阳城的军队并没有明显的旗号,但守军中任谁都知道,这一定是太子的人马。太子原本驻守在邺城,以应对唐朝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但在入春以后又接受了一项任务,那就是赈济灾民。 不过,登基称帝的史思明并不觉得史朝义这个儿子有足够的能力赈济灾民,于是便在半个月前带着禁军南下,沿途视察。 而今太平日子距离范阳的百姓越来越远,安禄山死了以后,每家每户几乎所有的壮丁都被征发到阵前送死,从去岁史思明登基称帝以后,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 入春时,朝廷的一纸诏命颁下,但凡十五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均要接受征召,上阵杀敌。 为此,许多人为了逃避征兵宁可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但就是如此,留守下来的妇人也没能躲过一劫,燕军虽然不至于对自己人烧杀淫辱,但在极度人力匮乏的情况下,还是征召了为数不少的女人以协助供应军需,甚或是修建城防。 朝廷待百姓如猪狗一般,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无处可去,而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最后关头,生性残忍暴戾的太子史朝义居然与生性仁厚的史朝清兄弟相残,自家人打自家人往往比对待敌人还要狠辣。 史朝清被兄长的突袭打蒙了,尽管身边的人不止一次的劝说过,让他警惕那个残忍和又嗜杀的兄长,但两人乃一母同胞,让他残害兄弟这怎么是人子所为呢? 然则,只可惜变故来的十分突然,范阳城在偷袭之下险些失守,幸亏守军还算机警,及早关闭城门,才免去了杀身之祸。 现在的史朝清已经六神无主,只不住的哀叹着: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谣言说父皇已经遇害,难道,难道这都是太子做的吗?” “监国不必担心,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遇害?这一定是太子为了祸乱军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说话的是代王府的掾吏周挚,他一向劝说代王不要妇人之仁,需在变故之前确立地位。原本史思明以代王为监国,这就是个好兆头,而追随在代王左右的一干官吏也在紧锣密鼓的策划着,让一向不喜欢太子的史思明将太子杀掉。史思明南下视察是个绝好的机会,可谁又想得到,这次绝好的机会转而也可能成为祸事。 现在,史思明生死不知,太子的人马又已经打到了范阳城下,现在虽然只是小股人马对范阳城暂时还构不成威胁,但假使太子有意篡位,势必要率领大队人马围攻范阳。 周挚的心中已经一片冰凉,如果史思明尚在,又怎么可能容许史朝义如此胡作非为呢?除非…… 结果他不愿再想下去,但却要佯作坚强,让史朝清有着足够的信心去应对时局。 “殿下当务之急是召回范阳城外各军镇的人马,一则充实范阳防务,二则防止这些军阵被史朝义各个击破而纳入囊中,届时此消彼长之下,对监国便极为不利!” 史朝清在周挚的鼓劲之下,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喃喃道: “周先生说的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父皇的重托呢?他日父皇南巡返回,总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范阳城交还才是!” 忽而,周挚厉声道: “见过既有决心,便要果断行事,第一件急务便是杀死张通儒!” 张通儒曾随孙孝哲进犯关中,兵败以后只身逃回了洛阳,在史思明的力保之下才没有被安禄山处死。此人在安禄山死后就一直作为史朝义的部将,现如今他便在范阳城中领兵,为了防止意外,断然留不得他。 史朝清却道: “昨日张通儒还来见我,言辞颇为谦恭友善,他,他不至于……” 周挚见代王犹豫,便恨恨跺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张通儒是史朝义的部将,这个理由还不够杀他吗?倘若被他发动兵变与外间的乱军里应外合,到时,监国悔之晚矣,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回天了!” 显然,周挚已经对代王失去了耐心,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怎么能够扛起大燕的梁柱呢?如果在太平年景做个太平天子也就罢了,这可是弱肉强食的乱世,大燕自立国到现在不过六载,皇帝已经换了三个,史朝清如果不能狠下心肠,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冢中枯骨 “先生说的极是,我已经分派信使往城外各军镇送去命令,让他们悉数带着所部返回范阳,进入城中以后再整编整合……” “不不不!” 周挚马上否定了史朝清的说法。 “绝不能让他们进城,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事都不得不防,谁知道这些军镇中有没有史朝义的亲信呢?监国只须命令他们驻扎在城外即可,史朝义大军就算开到,须得先清剿了城外的兵马,才有可能攻城!” 说这些话时,周挚的脸上除了狠绝之外,并无其他颜色,只有史朝清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这不是让他们平白无故的送死吗?这些将士都是奉了我的军令而来,现在如此待他们……教我如何安心呢?” “监国切不可再做妇人之仁了!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如何选择,监国自作主张!” 周挚厉声警告,史朝清终于萎顿下来,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去送死。 …… 就在范阳城哀鸿一片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却是另一番景象,接连旱了两年的关中终于风调雨顺了,百姓们忙着耕种劳作,处处可见的忙碌景象都在昭示着,关中今岁一定是个丰收年。 忽的,数骑快马自潼关方向的官道上绝尘而来,又向敞开的长安城门而去。田间劳作的百姓们并没有为此而觉得惊奇,他们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依然动作熟练的埋头播种。 因为这条官道上每日里几乎如此呼啸而过的骑兵数不胜数,有参与演武的神武军,也有来自各地的送信使者,不管关中以外的地方怎么样,关中只要有秦大夫,只要神武军,百姓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不但百姓们如此认为,就连老天都如此想,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各地大旱之际,独独关中风调雨顺呢? 秦晋收到了来自杨行本的军报,驻守在邺城的史贼叛军忽然在数日之前尽数开拔北上,而且去向不明,同时又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番当地神武军是如何与新一任巡抚颜真卿配合的。 颜真卿果然没有让秦晋失望,这是个有胆识,也有能力的文官,其实仅凭他能够孤军在平原君郡坚持到现在便已经可见一斑了。 河北道北部有许多流民难逃,颜真卿来者不拒,一概接受,编入民营。不过,颜真卿并不了解的神武军民营的运作方式,所以具体的工作便只能由洛阳调派去的大量民营骨干承担。 所有计划都进行的有条不紊,独独可疑之处便在于他们在河北的一切活动竟然没有遭到史贼叛军的反击,这种情况是大出预料的。 看着面前这份详尽的军报,秦晋与坐在身侧的宰相韦见素与第五琦说道: “河北的进展神速,唯一奇怪的就是史贼叛军并没有进行反击,两位相公可猜得透其中有什么因由吗?” 第五琦道: “河北大旱,饿殍遍地,史贼叛军对朝廷的行动没有反应也应该是正常的,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军粮,又怎么会不做出反击?” 在他看来,河北道的史思明叛军应该是粮食短缺,所以反应迟缓,以至于没有对颜真卿和杨行本展开的行动做出反扑之举。 不过,第五琦还是对民营抱有一种怀疑态度,就算暂时将河北的流民收编起来,可那是看在有饭吃的份上,如果让这些流民向军队一样令行禁止,那是绝难做到的。所以,秦晋所说的,河北道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以民营相互掩护以自保,这种说法有些过于一厢情愿。 但是,这种质疑毕竟距离他的分内之事甚远,所以也没必要去捋秦晋的虎须,只委婉的提醒了几句: “河北流民毕竟与其它地方不同,自从塞外的各部蕃胡内附以后,早就胡汉杂居,而民风彪悍,稍有不满便可能啸聚作乱。再则,含嘉仓的粮食被安贼挥霍尽了大半,总不能悉数调取,都填了流民的肚腹吧……” 第一千八十四章:三人有激辩 秦晋没有表态,而是笑吟吟的看着韦见素和第五琦两位相公各自发表意见。总而言之,第五琦是不希望调取含嘉仓的粮食去赈灾,流民太多,很大程度山个是史贼叛军甩掉的包袱,用来消耗朝廷的粮食。 如果朝廷来者不拒,一概接收,则很有可能中了史贼叛军的诡计,未曾开战便先损耗了大量的储粮,真到用时便会出现缺口,只要缺口一旦出现,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对此,韦见素的意见与第五琦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是态度上更为保守而已。 “老夫也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收容的河北流民就已经达到了百万之数,眼看着灾荒还会持续下去,如果再这么不加节制的收容流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要知道河北道素有有半天下之称,其人口也是天下各道之首,拥有上百万户,将近两千万人口。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安禄山举兵造反以后才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兵员对唐朝进行征伐。 虽然经过了数年的战乱,河北道人口损失已经接近五成,但即便如此还是拥有数百万的人口,灾荒乍起,各地的人口悉数赶往黄河沿岸的民营避难就食,其数目怕是含嘉仓都难以承受的。 韦见素并非不在乎这数百万如蝼蚁一般的草民,他的一切出发点都着眼于朝廷的府库度支,着眼于朝廷的平叛兵马,如果让这些流民影响了朝廷平叛的进度,将来这天灾人祸很可能会进一步向南蔓延,到时候受灾的又何止河北道的千万人口呢? “韦相公所虑甚是,不知第五相公可有什么应对之法呢?” 第五琦被秦晋这一问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本就不赞成无休止的收容流民, 此前他和韦见素等人对此达成共识也是建立在低估了河北道流民数量的基础之上。 “如果大夫非要询问第五琦应对之策,便只有一条路,严格限制收容流民人数,必要时将超过数量的流民撵回北方!” 第五琦这么建议当然不是因为他冷酷无情,而是含嘉仓的粮食供应着整个都畿道的军粮,一旦被数百万流民吃光了,朝廷的军队就要饿肚子了。 将流民和朝廷的兵马放在一切对比,作为政事堂宰相的第五琦当然会选择军队,至于流民也只能成为忍痛割掉的毒瘤。 就此事,一向分属两个派系的第五琦和韦见素竟然达成了共识 秦晋当然不会觉得意外,他们虽然分属不同的派系,但毕竟都是任事的人,可不单单只会耍弄权术。 “诸位先议一议河北贼兵的动向,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秦晋现在但逢兵事一定会召集政事堂至少两位宰相一同议论,哪怕他早就有了定计,一样不会绕过宰相们。他这么做并非是有意放权,而是意在将宰相们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随时随地可以通过他们的意见来把握其内心中的想法。 总而言之,秦晋既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帝国掌舵人,就不可能为了集权而绕过宰相。所以,即便宰相是一种分掉其权利的存在,也必须随时加以拉拢。权利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往往相互限制又相互依存,如果抱着铲除一切,防备一切的态度,那么全世界都可能成为敌人。而一旦换一种角度,以利相和,则很可能是一种多方得利的格局。 秦晋一直笃信,各方多赢才是致胜的手段,但如何掌握这个度则是其中的关键。 提起河北道的战局,两位宰相便都显得谨慎了。他们都不是以兵事见长的,就算韦见素有过去江南地方宣抚的资历和功劳,但那充其量仍旧在权力斗争的范围内,和打仗毕竟不是一回事。 但是,既然秦晋让他们议论,总不能一点意见都拿不出来吧? 第一个说话的还是第五琦,政事堂的三位宰相中,夏元吉的身体不好,经常请病假在家休养,韦见素是个三缄其口的人,因而只有第五琦不管不顾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不在擅长领域的兵事上,也试图发出一些独到的议论。 “贼兵之所以不作反应,也许是他们在欲擒故纵,如果朝廷放松了警惕,很可能会中了史贼叛军的诡计。” 第五琦的说法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叛军在这数年来于朝廷的攻防战中,不止一次的使用过欲擒故纵的战术,朝廷的兵马往往因为小胜而情敌冒进,最终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因而,第五琦出于对以往战例的研究,谨慎的提出了他的看法,希望能够引起秦晋的重视。 秦晋揉了揉眉头,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韦见素,他可不理会韦见素是否喜欢沉默,他需要的是韦见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说出自己真正的看法。 看到秦晋征询的目光,韦见素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便只好捋着胡须说道: “第五相公的意见老夫身为赞同,不过也还有几点补充之处,朝廷的粮食补给既要供给军队,还要满足民营的用度,这两者的比例如何分配。一旦史贼叛军发起反击,民营虽有百万之众,又该如何应对?如果应对不利,被史贼叛军打了突袭,残局又该如何收拾?以上三点,朝廷须得有备无患才能做到胜可进,败可退!” 这一番话说的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则处处在警告秦晋,神武军很可能在河北遇到意想不到的反击,如果就此情敌冒进,或是以为搞搞民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胜利,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则,韦见素偏偏不肯直说,虽然一直假定秦晋的既定策略一定会取得胜利,但列举的几点都是可能遇到的麻烦甚至于战败后的应对措施。秦晋笑了,韦见素不愧是老狐狸,就算在表达意见时,也不肯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尽是些曲里拐弯的调调。 既然韦见素如此,秦晋也就乐得装糊涂。 “粮食调配早就有了计划,神武军粮食供给自成体系,并不全然依赖朝廷的粮仓。如果粮食实在紧缺,含嘉仓的粮食可以全力供应民营。” 说到此,秦晋叹了口气。 “当今之世,对于朝廷而言,没有什么是比人口更宝贵的财富了,黄金虽然贵重,但毕竟埋藏于地下而取之不尽,可人口则不然,一旦损失,便至少要一个甲子才能尽复旧观啊。” 秦晋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第五琦和韦见素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过。继而,他加强了语气,说道: “一个甲子啊,试问在座的你我,有几人能活到下一个甲子呢?” 一甲子六十年,韦见素已经年近过古稀,虽然身子依然硬朗,但还能有几个春秋好活?第五琦倒是年富力强,可也过了不惑之年。只有秦晋,刚刚而立三十,可要见到下一个一甲子也要活到九十岁。 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活到九十岁与吃人说梦无疑。 韦见素和第五琦一齐沉默了,他们都希望朝廷能够保住粮食以供应军队,但却忽略了天下的根基与根本,那就是能够使土地产生财富的人口。 从某种意义上说,秦晋将人口比作最宝贵的财富是正确的,可偏偏就是这最宝贵的财富,千百年来却屡屡遭到当权者的忽视和虐杀。 往昔战乱之年,没了粮食的军队甚至驱赶活人以用作军粮,更将这些准备用作军粮的百姓称为两脚羊。 大唐已经百年不闻刀兵之声,这一连数年的战乱将天下百姓从一种虚妄的盛世直接打落阿鼻地狱。就连首善之地的长安都未能幸免,多少王公贵戚之家死伤累累。 想一想,一旦战乱来临,就算王侯公卿家的子弟,与普通的草民也没什么区别,生命脆弱的就像狂风骤雨中的枯枝败叶。 “并非秦晋一意孤行,而是秦某希望竭尽所能为这天下再多保留几分财富,秦某还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再一睹盛世的尊容啊!” 两世为人的秦晋其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历史上的遗憾不再遗憾,也因此他忽视了妻儿,忽视了一切与其本身有关的人和事。 在他看来,当今之世时不我待,如果不趁着乱世未曾稳固之前彻底挽回颓败的局面,那么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后所跌入的残局很可能将避不过去。 这是秦晋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尽管神武军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在这看似一切大好的局面下,却还是隐藏着危机的,河西的情况浑噩不明,安西的*更是到现在还杳无音讯,唐朝已经隐隐然面对两线作战,如果不尽快结束河北的战事,河西的乱象一旦蔓延到陇右,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昨天,巡抚河西的苗晋卿送来的加急公文,河西突然出现了数路不明来历的骑兵,如果事态继续恶化蔓延下去,作为河西治所的张掖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第一千八十五章:各方蠢欲动 “至于河北的局势,种种迹象都表明史贼内部已经发生了内讧,他们之所以没有对颜抚君的行动做出反击,应该是急着北上夺权了!” 终于,秦晋说出了他的最终意见,这些并非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而是汇总了诸多情报以后所做出的合理推断。 神武军的密探早在至德二年就已经渗透进了河北,经过了几年的经营,已经发展成了一只不小的情报网。实际上,密探的工作并不复杂和神秘,绝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只是在侦查和记录叛军内部重要官吏的出行轨迹,以及民间的诸多突发事件,甚至连一些不起眼的事件,也会被记录一并以加急快马送往长安。 神武军于长安设置的一个专门公署就会对这些汇总的信息进行系统的分析,虽然有着七天左右的滞后性,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效率了、 “内讧?” 第五琦和韦见素异口同声,他们都没想到秦晋所说的这种情况。 “大夫此言可有确实的证据?” 秦晋指着面前案头一叠公文,那些都是各地送往长安的情报经过汇总分析后得出的最终结论。 正是有了这些情报作为基础,秦晋才大胆的决定派出颜真卿以巡抚河北道的名义招抚灾民,同时将灾荒后而出现的势力真空纳入朝廷的掌控范围之内。 “两位相公先看看这些公文,觉得是否可以作为确实的证据!” 事实上,第五琦和韦见素都已经被秦晋这跳跃性的话锋转换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两个人分别从那一叠公文中各自拿过了一半,眯起眼睛仔细的观看。两人虽然是政事堂的宰相却从来无权插手神武军内部的事务,更是从未见过神武军内部的公文。因而,两人隆而重之,又满怀着好奇之心。 果然,神武军内部通行的公文比起政事堂的公文而言是有很大区别的,第五琦作为能力极强的宰相一眼就看出了二者之间的区别。 政事堂每日所处置的公文和奏章,往往要引经据典,甚至还要在无伤大雅之处显露几许才学造诣。而神武军的这些公文则大大不同,除了言简意赅之外,在描述具体数量时,比如出行车马之类的,都以精确数字表述。这一点更是大大有别于政事堂的公文,因为寻常官吏们只会用一些模糊化的表述,比如若干,数万之类的字眼。 第五琦所观看的那一叠公文中,其中有一张引起了他的几大兴趣,其上详细记录并分析了史朝义于邺城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一天出几次城,每次出城的具体时间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与史朝义的出行记录一并列出的,还有史思明的记录。史思明于半月前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范阳南下,在邺城东北方向不足百里的肥乡驻扎。 而后的记录没有了,因为史朝义忽然于某天彻底封闭了邺城,不许百姓自由出入,而据其他地方的密探送回来的零星消息表明,史思明的人马已经在陆续北上,甚至已经到了真定一带。 让第五琦觉得疑惑的是,史思明为什么要离开范阳南下到邺城的肥乡,而史朝义作为史思明的嫡长子,既没有到肥乡去谒见,也没有什么表示欢迎的举动,这都是既不符合常理的。 然则,更加不符合常理的事,史朝义的兵马陆续北上,居然就没有史思明表示反对的消息,甚至连一丝阻止的迹象都没有。 除非史朝义已经不在乎史思明的感受,甚至于史思明的感受在此时早就没了威慑力。 这种情报记录就算让第五琦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史贼内出了内讧。 他对神武军密探的能力丝毫不会怀疑,仅凭神武军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未尝一败的战绩而言,已经是冠绝天下的了。不论来势汹汹的安禄山叛军,还是野蛮骁勇的吐蕃奇兵,最终不都栽在了神武军手里吗? 意识到这些以后,第五琦最初来见秦晋时的担心已经都转成了一股隐隐的兴奋。 “以子弑父,叛贼内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安禄山不就是为其子安庆绪所弑吗?现如今史朝义弑了史思明,怕也没什么奇怪的!” 第五琦是个大胆的人,假设自然也极为大胆。与之对面而坐的为监督却只是盯着手中的公文,一张一张仔细的观看,并不多说一句话。 “倘若史贼朝义果然以子弑父,仅仅让颜抚君开拓民营怕是过于谨慎了!” 就在刚刚,第五琦还言辞激烈的反对在河北道开拓民营,赈济灾民。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觉得仅仅开设民营接纳流民是不够的,还应该趁势攻入河北,打史贼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一鼓作气就能拿下范阳呢!如此一来,计划三五载的大战用一年便打完了,对朝廷,对天下百姓可都是难得的幸事了。 “下吏不才,愿请缨到洛阳去,督调粮食!” 秦晋笑了,第五琦刚刚还旗帜鲜明的反对,现在居然又要主动请缨,看来他也从中嗅到了史贼内部的某些味道。 “让第五相公到洛阳去督调粮食岂非杀鸡用牛刀了?现如今盘踞在河北道的史贼叛军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活蹦乱跳的日子了,而朝廷又已经对其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河南、河东以及塞外的回纥部都做好了准备,就算史贼内部没有发生变故,进攻的计划也会按部就班……此时随机应变,自可下一道命令给河东的杜甫和卢杞,让他们相机行事就是了!” “河东只有五万神武军,就算杜抚君和卢节度有意兵进河东,怕也捉襟见肘吧?” 秦晋笑了,神武军的总数不超过十五万,河南之地在八万上下,河东驻扎有五万人,已经占了三成,数目绝不算小。相比之下,反倒是关中的神武军数目最少。 所以,五万人对卢杞而言,只要用得好,其作用不输于五十万人。 这时,第五琦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韦见素,却猛地发现,其脸色灰败,难看至极,心中立时便是一动,他看到的公文是从何地汇总而来的消息呢?以韦见素这么那看的脸色推断,绝对不应该是形势一片大好的河北,如果不是河北,恐怕就只剩下西北了! …… 河北大地,范阳城,封常清抬头望着高大巍峨的城楼,这是他日思夜想之地啊,曾几何时,他又怎么想得到,自己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封常清反而变得有些意兴索然了。 郑敬和张炎都很好对付,一个好利,一个爱名,对两人许之一承诺,他们便已经信誓旦旦的表示愿意弃暗投明了。 局势发展到了今天,恐怕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史贼思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朝廷的平叛大军一旦三面合围,哪里还会有他们的活路?封常清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趁机攻取范阳,冒险使用阴谋诡计也是情非得已。 “封大夫,刚刚接到城内的军令,让咱们沿着城门外就地扎营,无命不得入城!” 郑敬的脸上挂着一丝不安,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在城外驻扎是不安全的,随时都可能面对史朝义叛军的攻击。 “张炎已经回去复命了,一时半会,怕也,怕也出不来,大夫且拿个主意啊……” 此时,郑敬已经慌了,这道军令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把他们摆在外面当做送死的,以阻滞史朝义叛军的兵锋。抵达范阳城下的,除了他们意外,还有其他军镇的各路人马,将城外搅合的乌烟瘴气。 终于,有些桀骜不逊的人马见无法进城,又被当做了送死鬼,所幸便拍拍屁股呼啸而去。各军镇也有不少人走了,不过仍旧有半数左右的人马留了下来。 封常清可没打算走,既然来到了范阳城下,便要硬着头皮撑到底,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扎营,挖沟,封常清所部早就熟练至极,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所有的工作,这可把郑敬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工作量,如果以他的部众,没有两三个时辰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在质量上也远远不如。 木栅和壕沟是扎营必备的,尽管他们只有不到两千人,依旧弄的有模有样。 傍晚时分,忽有一队人马摸索着寻了过来,让封常清惊讶的是,来人领头的竟是河东来使裘柏。 “足下不回到河东复命,何以亲自到范阳来了?” 他没想到此人居然敢到这九死一生的范阳而来,不管其目的如何,仅仅这胆识就足以令他刮目相看的了。 裘柏也是侥幸了,如果范阳城外不是有各军镇或来或走的人马乱哄哄一片,早就被巡逻的骑兵所斩杀。总而言之,此人的运气极好,不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顺当的寻到了封常清。 “下吏此来也是存了立功的心思,如果回到河东去,这个小小的司马还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呢!” 第一千八十六章:夜入贼巢穴 裘柏对封常清的胆量也是叹服不已,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主,但也还是低估了许多。如今存了混进范阳城的打算,稍有不慎便等于送羊入虎口。 不过,封常清这千余人所面临的危机已经不是送羊入虎口,坐镇范阳城的史朝清显然并不打算放他们进去,只是希望周边各军镇的兵马堵在范阳城外,成为一道可以消耗史朝义兵马实力的肉墙。 如果混进城去还能有侥幸,如果一直留在城外,早早晚晚都要面对史朝义兵马的攻击,因为史朝义为了夺权必然会强攻范阳,一旦强攻范阳 ,所有挡在范阳城外面的各军镇兵马就会首当其冲的成为肉墙。 何敞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不过裘柏却是嘲笑了那史朝清一番。 “史朝清以为将各军镇的人马都挡在城外就能如愿了?怕是恰恰相反,只会将范阳周边各军镇的兵马推向史思明!” 道理很简单,没有任何人是傻子,会等着送死,既然史朝清居心不良,谁又会为其舍命送死呢?不过,封常清等人就尴尬了,他们的目的是希望史朝清守城守得更久一点,只要时间拖延的足够长,便会给河东方面的兵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然则,现在的情况却是被挡在了城外,他们固然也可以假意投靠史朝义以保全实力,但这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他们怎么可能帮助史朝义迅速的干掉史朝清以稳定局势呢? “史朝清这个蠢货如意算盘打的精细,却是下了一招臭棋,如此下去不但各军镇与其离心离德,就算城内各部怕也会因此而人心不稳。如果,史朝义本就在范阳城内留有亲信密探,再趁势作乱,只怕用不上大举攻城,一次小小的兵变就能彻底解决了这个无能的家伙!” 裘柏的话有点多,但也扭转了他留给封常清何敞等人的印象,这并非只是个送信的军中小吏,胸中实在是有些胆识和韬略的。 “如果有人能与史朝清直接对话,说不定可以劝说他改变主意,毕竟还有不少人对他是抱有幻想的,看看城外没有离去的那些兵马,应该尚处于观望阶段,一旦事态明朗,就算他想通了,也只能是无力回天!” 何敞神色一动,说道: “郑敬不是说他曾为史朝清部将吗?何不用此人……” 封常清摇了摇头,说道: “郑敬是个狡猾的人,他为了自重才有如此说法,现在看来史朝清对此人并没有另眼相看,否则也不会将他的人马也一并留在城外用作肉墙了。现在唯一能够与史朝清说得上话的人,只有那张炎。然则,张炎入城容易,出城怕是并不容易!” 何敞将郑敬和张炎的情况简明扼要向裘柏介绍了一下。裘柏闻言,顿时一拍大腿。 “大夫行事何其不密?如果张炎与大夫只是虚与委蛇,一旦设计赚大夫进城,大夫又如何应对呢?” 裘柏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何敞也被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看向封常清。 “如此说来,咱们还不如混进城去活捉了史朝清便走,好歹也落下个功劳在身。” 封常清再一次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咱们此来原本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仅仅是抓了个史朝清,对战局不但没有补益,反而在客观上帮助了史朝义。若是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咱们又千里迢迢的到这龙潭虎穴来作甚了?” 何敞也有些急了,说话时的语气并有些激动。 “何长史也不必着急,咱么相机行事,至少这一日夜内还不会见分晓的!机会,机会总有的!” 封常清不语,他在盘算着最坏的打算,如果不行怕只有翻回头对付史朝义了。史思明的这两个儿子相比较,显然是史朝义更有能力,史朝清仅从这布防上看就是个没有什么能力的蠢货。 但这是最后的打算,至于具体如何布置,只能随机应变。 实际上,裘柏嘴上这么说只是习惯性的安慰,如果没有变化,他们在城外将陷入一种难进难退的尴尬境地。 正在几个人沮丧的当口,郑敬急三火四的来了。 “张炎,张炎出城了!” 张炎? 封常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兴奋和激动,同时他的内心既纠结亦忐忑。正如裘柏所言,张炎并非是一个可靠的人选,他带来的任何消息都是具有好与坏两种可能的。 然则,有变化总比没变化要好得多,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仗又有几次不是赌博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必胜之战,也没有必败之战,关键在于主将敢不敢赌。 封常清是个敢赌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张炎进入范阳城,至于后续如何,总要尽力而为。 见到众人以后,张炎第一个便向封常清下拜。 “小人险些误了大夫大事,但总算来得及,在大王面前寻了个借口,出城与大夫一晤!小人竭尽全力劝说代王,奈何代王听信了掾吏的建议,不肯放一兵一卒进城。小人此次出城,便是不想有始无终,如果,如果……” 话还未说完,裘柏却站出来将其打断了。 “你必须返回范阳城,裘某愿与君一同入城,只要能见到史朝清,便有八成把握可以说服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都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令人有些讨厌的家伙,居然如此有胆识。 这一去怕才是送羊入狼群吧,但是,没有一个人反对,裘柏的这一招的确是个看起来最为可行的方法了,总比留在范阳城外束手无策好得多。 张炎也跟着愣住了,他本来是打算与封常清等人留在城外的,史朝清是个胸无大志又没有才能的人,自从被封常清说服弃暗投明以后,此前的心理包袱没了,心向唐朝的意志反而愈发坚定。 “将军,将军打定主意要随张某进城了?” 裘柏郑重的点点头。 “史朝清身边的掾吏是个蠢货,总不能让蠢货误了蠢货,裘某进城,就是为他指一条明路,让他多活几日,也算对他大有好处呢!” 这话说的轻挑,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十分提气,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绝地中,居然还有如此冷静的头脑和决断力,之前绝对是低估了此人。 封常清道: “入城危险,若不可为,便以脱身为先!” 岂料裘柏却道: “大夫关照下吏心领,但此次入城却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倘若下吏无缘得见河北光复,只求来岁今日为下吏烧几张纸,便足矣!” 这话说的有些决绝,众人不禁为其情绪所感染,何敞第一个说道: “说甚丧气话来,裘兄有老天庇护,此行必定马到成功!” 废话不再多说,眼看着夜便深了,裘柏催促着张炎赶快回城,他必须在今夜见到史朝清。 回程没有任何意外,张炎在史朝清身边显然是个颇受信任的人,凭借着他的身份,裘柏顺利的进入到史贼叛军的老巢范阳城。 范阳城经过安禄山和史思明多年的经营,其规模已经是河北道,乃至整个黄河以北最大的城池。 由于面临兵危,日落后的城门是断不能打开的,他们都是坐着从城上以绳子顺下来的箩筐入城的。夜色笼罩下的范阳城显得格外神秘和粗狂。到处都是成群的兵卒,除了一队队急急而过的,大部分都是在路边和衣而卧。 所过之处,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幅场面,看着就让人心慌,城内的百姓只怕早就人心惶惶了。裘柏暗暗摇头,越是在这种紧急关头,越是要做到外松内紧,如此急吼吼又乱哄哄的调兵,只会适得其反,甚至给了某些心怀叵测之人趁乱的机会。 进城以后,张炎从城门吏那里要来了两匹马,两人一先一后赶赴代王府。 “一会到了代王府,章某会竭尽全力说服代王,无论如何也让将军与代王见上一面……” 马速并不快,张炎除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外,就是叮嘱裘柏关于史朝清的性格特点以及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 裘柏面色阴沉,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史朝清只要肯见裘某,裘某便有把握说服他!只怕他不肯相见啊!” “张某尽力,尽力就是!” 在裘柏那里吃了不甚明显的钉子,张炎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于自己的态度是不屑的。意识到这些,让张炎感到无地自容,他一向是以诗书礼义为做人做官准则的,而在他看来对方的轻视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这些原则的背离。 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既然选择了生而求名,就必然要有所损益的。一念及此,张炎的心里安生了许多。 代王府距离城门并不远,不消半刻钟的功夫,张炎与裘柏便到了。 “请裘将军稍后,张某去见代王,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裘柏下了马,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只立等。 第一千八十七章:轻信于斯人 诺大的厅堂灯火通明,却只有史朝清一人,掾吏周挚刚刚奉了命令去捉拿张通儒,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急的他坐立不宁。 张炎的到来让他的焦躁情绪有所缓和,史朝清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张炎。 “先生出城,可有甚收获?” 这代王府中的掾吏,除了周挚以外,就是张炎最受信任。见到史朝清如此信赖的神情,张炎内心中涌起了些许的歉疚,然则这就是弃暗投明的代价,大丈夫生逢这乱世,自然要有所为,而非有所不为。 一念及此,张炎心底的那些歉疚也就所剩无几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史朝清,说道: “下吏出城得遇一奇人,有忠言待进!” 张炎将话说的很玄,史朝清眨了眨眼睛,有些呆住了,继而目光中露出了欣喜之色。 “这位奇人现在何处?快带来见我,不,我要亲自去迎接他……” 兴奋之下,史朝清居然有点语无伦次了。张炎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代王勿忧,这位奇人就在门外候见,随时可以……” 不等张炎把话说完,史朝清已经急不可耐的奔了出去。张炎见状,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这位身兼监国重任的代王已经被危机吓得焦头烂额了。 一旦跳出了既有的圈子,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张炎竟觉得那是可笑之极的。就资质而言,史朝清连个中人之资都不算,这样的人就算你想扶,又怎么能扶得起来呢? 站在代王府门外的裘柏被吓了一跳,突然间到中门大开,一个身着锦袍并未戴冠的年轻人急吼吼奔了出来,再看这锦袍年轻人身后跟着一溜小跑的张炎,登时也就明白了,这必是史朝清无疑。 史朝清几乎是边走便大声呼唤。 “先生,笑声,朝清迎接来迟……” 这阵仗可将裘柏惊得不轻,他原本还在思量如何才能大费唇舌的将史朝清说服,现在看此人的态度,竟将自己视作了救星一般,真不知道那张炎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直至此时,史朝清才醒悟,居然忘了向张炎请教这位奇人的名讳,站在裘柏面前是竟显得有些尴尬。 张炎自然懂得这些人情礼节,马上介绍着: “这位是来自河东绛县的裘先生!” “在下河东裘柏拜见代王……” 说着,裘柏作势欲拜,史朝清已经将之视作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拜下去呢?赶紧双手用力扶住了裘柏的双臂,惶恐道: “先生可不要折煞朝清,先生请随朝清入府一叙!” 进入代王府的同时,史朝清便吩咐人预备酒菜,这个时辰就算用过了晚饭,也过去很长时间了,大可以当做夜宵,边喝边谈。 酒肉很快被端了上来,裘柏却暗暗发笑,这叛贼的儿子虽然锦衣玉食,却是于中原礼仪并不通晓,哪有初次见面便以酒菜招待的?就算为了表明重视,也只须正堂相见,奉以茶汤便是。 不过,裘柏这次进城是做说客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史朝清,至于什么礼仪不礼仪的,谁还顾得上呢。再者,他这今日急着赶路,到现在水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也就敞开了吃肉喝酒。 酒肉下肚,裘柏登时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一旁陪坐的史朝清早就急得如坐针毡,但还得装作极有耐心的模样,见裘柏放慢了喝酒吃肉的动作,便正身一揖道: “朝清面临困局,还请先生不吝教我!” 这时,之间裘柏抹去了嘴巴上的油渍,说道: “代王的布置大有问题,敢问城外的勤王兵马因何都堵在城门外而不许入城呢?” “这……” 史朝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掾吏周挚的建议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罢,裘柏大摇其头。 “代王大错特错了,各军镇的勤王兵马本就态度暧昧,各自观望,如果将他们当做了消耗叛军的肉墙,他们岂能束手待毙?这何异于将之推向了叛贼一方?” 裘柏口中的叛贼,自然是指史朝清的哥哥史朝义,而仅仅是这一点,他就看得出来,史朝清确确实实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说是蠢货虽然有些过了,但让他担负如此重任,却是所托非人了。 比如说与裘柏的相见,按照常人、常理,至少也要询问一下籍贯师承,以及试探一下虚实。这个史朝清却是初次见面就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尽做些交浅言深的事情,虽然是为了表达重视之心,但未免有些过犹不及了。 摸准了史朝清的心思,裘柏心中也就有了底,此前准备的所有话都用不着说了,现在就可以直入主题了,也省的耽搁时间。 忽然,张炎好像想起了什么,紧张的问道: “敢问代王,周掾吏去了何处?” 这个重要的细节竟然被忽略了,史朝清如实答道: “周先生担心张通儒会当内应作乱,现在带人,带人去抓捕他了!” 裘柏眉头一挑,张通儒的名声他当然听说过,安禄山在位的历次大战中都有此人的存在,周挚不过是个小小的王府掾吏,又怎么会是张通儒的对手呢? 看到裘柏的神情骤然变化,史朝清也意识到了什么,担心的问道: “先生以为,以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此时,裘柏的心中在权衡着几件事的先后次序,张通儒的问题的确是此前没预料到的,但当务之急却是赶紧将封常清的兵马调入城中。 “承蒙代王错爱,在下今日愿为代王举荐一位良将,可以守城!” 裘柏的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史朝清的心坎里,这段时间以来,他日夜寝食难安,就是因为没有得力的大将可以守城。现在得知这位“奇人”要为自己引荐一位大将守城,当然就激动而又兴奋了。 “先生快说,此人现在何处?” 这也是他此前询问张炎的话。张炎引荐了裘柏,却不知道裘柏会引荐谁呢? “在下在郑将军帐下为司马,最是了解郑将军的才能,守城退敌,均绰绰有余!” 史朝清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裘柏口中的郑将军是谁,张炎及时的提醒道: “就是*守将郑敬!” 郑敬的名字,史朝清是听说过的,但却和他见过的诸位将军是对不上号的,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郑将军今日可在城外的勤王兵马中?” “回代王话,郑将军就在北城门外,所部兵马千余人聚在范阳城外!” 裘柏恭恭敬敬的答道。 史朝清激动的长身而起, “快,快,我现在就要见到郑将军。不,我要亲自到城外去迎郑将军入城!” 见史朝清如此反应,裘柏几乎憋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个史朝清仅仅凭借初次见面之人的三言两语,就如此的报之以信任,这跟本就不是身为上位者所应有的素质。 不过,史朝清的这种反应却是裘柏所需要的,只要他肯让郑敬进城,那么封常清的那千余人就可以悉数进入范阳城了。 以史朝清的性格,定然会对郑敬大加重用,那么也就等于封常清一步便迈入了范阳城内的叛贼核心。这种结果实实在在的超出了预期,裘柏当即说道: “代王千金之体不可轻易冒险,城外毕竟乱兵重重,万一遇到意外,后果便无可估量。代王只须在次日天明委派张炎与在下同去便可!” 顿了一下,裘柏又说道: “在下唯一担心的便是,周掾吏去捕拿张通儒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这一下也算是说到了史朝清的软处,周挚已经离开代王府将近一个时辰,好消息却还没有传来。 “现在,现在就派人去询问情况,来人,快来人……” 很快,便有佐吏应声进入堂内,史朝清几乎是一口气便吩咐那佐吏赶紧去寻周挚询问情况,无论好坏,都必须第一时间回报。 但是 ,史朝清的不难却在一直蔓延,以至于无法继续安坐。 张炎见状,从旁劝道: “此乃非常之时,为防止万一和意外,代王何不将郑将军的兵马调进城来,可依为臂助!” 这倒提醒了史朝清,史朝清当即一拍大腿。 “对,对对对,现在,现在就调郑敬所部进城!” 于是,史朝清又唤来了佐吏,命其与张炎同去,连夜打开城门调郑敬所部入城。这个命令是冒了险的,但史朝清对张炎是绝对信任的,自然就对其举荐的裘柏绝对信任,以此类推,对裘柏所举荐的郑敬亦是深信不疑。 史朝清的身边毕竟没有亲信大将,范阳城中那些领兵大将不是父皇便是兄长的部将,他几乎没有一个可以堪用的嫡系。而代王以监国身份而拥有的卫率又都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也互不熟悉。 现在郑敬的出现当真是恰逢其时,史朝清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到这位可以助其守城的郑敬将军了。 郑敬此前是*城镇将,驻守的是范阳北部门户,向来绝对不是庸碌之才,甚至可以说是埋没了其将帅之才,只要这次劫难安然度过,史朝清暗暗想着,一定要向父皇隆重举荐! 第一千八十八章:飞来横祸也 事不宜迟,裘柏顺利的取得了史朝清的信任,便急着将封常清的兵马弄进城来,张炎又在旁边帮腔,一切都顺利的异乎寻常。而让裘柏惊诧的是,这史朝清也实成的过分了,三言两语间就对其委以重任。 “承蒙先生关照,以朝清此时职权只能先委先生为代王府掾吏,待父皇南巡归来,定会亲自为先生请功……” 裘柏哈哈大笑,坦然从容的说道: “代王也看轻了在下,如果在下只为求官,又何必在这危难之时来以身犯险呢?”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不悦。史朝清马上就觉得自己失言了,脸上涨的通红,连举止都显得有些局促,继而又正了正衣冠,一揖到地。 “是朝清失言,请先生原谅!” 对待一个人的态度要张弛有度,才能成功的把控人心,裘柏这一招得逞之后也就不再托大,赶紧与史朝清同是一揖到地。 “在下愿与代王生死与共!” 受了代王的礼,又还了代王的礼,裘柏此举可谓是高明至极。史朝清很是受用,觉得这个临危而来,雪中送炭的裘先生实在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史朝清还不算是个过于糊涂的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亲自到城门处去安排,连夜入城的事宜。毕竟夜间开城,放兵马入城不是寻常小事,还是亲自督办的好。 “还劳动先生与朝清一并过去!” 裘柏既然是郑敬麾下的司马,自然是最合适的引荐人选,有了引荐人他也就不会很是尴尬。至于张炎,则被委派去与周挚交涉,务必要成擒张通儒。 范阳城是执行宵禁的,但对史朝清这个监国而言,又有什么规矩可以约束得了他呢?代王府距离城门不远,一行人片刻即至。城门处的守将对史朝清还是很恭谨的,至少没有看出来大战之前的人心浮动。 裘柏暗道:这叛军果然不是乌合之众,就算有史朝清这种蠢材统帅,也依然还是一支强兵。 但是,强兵归强兵,在遇到了其兄史朝义这个对手以后,怕是走不上两个回合就得败的一塌糊涂。 原本,史朝清打算派遣使者去相请,但是裘柏顾及封常清等人谨慎心疑,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出城一趟,使一切都万全才好。 对此,史朝清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还特地派了百人卫队护持。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传来的吱吱呀呀的怪响,仿佛是一个可怖的怪兽于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正欲吞噬一切东西。 裘柏上马,带着百人马队急急出城。出了城距离封常清等人的驻地也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再次见到封常清时,裘柏直觉得恍若隔世,这大半个时辰的经历,说他不紧张是骗人的,但好在诸事顺利,既没有纰漏也没有意外。 这些经历是他在太原军中做司马时没有机会体验的,九死一生的冒险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一种痛苦,对他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享受。 “事成了,请大夫尽速调动所部兵马,随在下进城!” 封常清与何敞见裘柏兴冲冲的回来了,就知道大事已成,但连也入城,却还是吃了一惊。 “连夜入城?裘兄是如何说服那史朝清的?” 裘柏也不愿吹嘘,便一五一十的将城中经历都讲了一遍。封常清与何敞皆是唏嘘感叹,史思明乱世枭雄,如何生了这么庸碌愚蠢的儿子呢?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史朝清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他们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吗?这世间事,正所谓一荣一枯,岂有十全十美的? 裘柏又将吹捧郑敬的话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让史朝清重用的是这个正牌的*守将,封常清与何敞都是不能见光的,抑或是说只能作为郑敬的部下进入范阳城。 闻言,封常清笑道: “还当何事,诸事有君在前面,封常清于幕后辅助便是!” 封常清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起大落,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时代,只要能达成目标,谁出力的多,谁的风头更大,又有什么关系呢? 千余兵马枕戈待旦,并没有趁夜休息,一道军令下达,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集结完毕,随着城内的沟通完毕,这千余兵马徐徐开出兵营,往黑洞洞的城门而去。 与此同时,史朝清也在城内等的心焦不已,眼看着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传言中那位可助其守城的郑敬将军居然还没有顺利进城,便急的在原地转着圈子。 忽然,他只听得战马踢踏,嘶吼渐起,这是激战的声音,登时便令所有人都紧张得竖起了耳朵。很快,便有数骑沿着街道直奔而来,同时,口中还高呼着: “不好了,张通儒造反,张通儒造反了!” 张通儒造反的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去,以至于史朝清在瞬息间便有窒息的错觉。 “监国,监国,你这是怎么了,快,快醒醒……” 忽然意识模糊,又忽然意识清楚,史朝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晕了过去。他挣扎着起来,手脚一片冰凉,步子虚浮,多亏了有随从相扶,否则只怕连路都走不稳当。 “张通儒造反?可,可有兵马前去镇压?” 跟在史朝清身边的不过是一些低级佐吏和随从,怎么可能知道军中提调的事呢?见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史朝清又大声的问道: “张先生和周先生呢?” 这两位先生,指的便是周挚与张炎。 喊了一阵,并没有人能告诉他周挚与张炎的下落。一时之间,史朝清慌了神,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便急的连连哀叹: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在他身边的佐吏还有头脑清醒的,便提醒道: “陛下临行前不是交代过,城中兵马皆有曹敦将军提调吗?监国可制书命曹将军发兵平叛!” 这时,史朝清才如梦方醒一般,史思明临南巡时的确留下了曹敦扶住史朝清,但这曹敦曾公开表达过对史朝清的不看好,原因很简单,就是史朝清不类父,根本难以承担监国重任,当此危机重重之际,以代王监国只会坏事。 不过,这都抵不过史思明对小儿子的喜爱,一意坚持的将史朝清推上了监国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如此,史朝清对曹敦很是忌惮,遇事也从不与之商量,就算许多例行公事也是能不与之见面便不与之见面。比如招范阳附近各军镇兵马勤王,以及连夜招郑敬所部进城,都没有和曹敦商议过一句。 现在有人提起了曹敦,史朝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忘了对这位大将的畏惧。 “快,快去寻曹将军平乱!” 不过,问了一圈之后,史朝清才绝望的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曹敦此刻在哪。无奈之下,他便只得分派随从到曹敦的家中,以及官署中去寻。 安排了这几件事之后,史朝清并没有觉得新安,反而愈发的惴惴,张炎与周挚都没了下落,不知是否遭遇了不测,出城调兵的裘先生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刚想到了这里,史朝清登时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裘柏所举荐的郑敬,也就是*城镇将,可带着千余精兵就在城外呢,现在又马上进入城内,不正好可以用作亲卫精锐吗?到那时,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奔出城去,因为只有到了军中才会安心。说实话,这城内的兵马虽多,却没有一部兵马是他的底细,到任何一部营中,都会有一种随时被出卖的危机感。 也就在此时,城外有了动静,是裘柏回来了。 史朝清得报,大喜过望,连声下令。 “开城,快开城!” “慢着,曹将军有令,城中有变,不得任何人出入!” 一骑飞驰而至,手中持曹敦手令,城门将接令,便不再听从史朝清的命令。反而命人将城门上的铁闸落下。 这可急坏了史朝清,身为监国,居然无法命令城门吏开门,说的话居然没有手下大将惯用。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心底里腾起了一丝凉意,这凉意还带着无尽的恐惧。 曹敦下令封闭各门,究竟针对的是谁?是造反的张通儒还是身为监国的他? 史朝清虽然为人忠厚,却也不是傻子弱智,对这种敏感的事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感觉。 “曹敦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史朝清面色铁青,质问着那传令的军吏。 不过,那军吏欣然不认得史朝清是谁,冷冰冰的反问道: “足下是何人?难道不知道入夜不得擅自行走于街道的禁令吗?” “放肆!你可知面前是何人?乃当朝监国,代王是也!城外有见过欲调入城中的兵马,还不赶快让他们开门……” 史朝清的随从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君受人质问奚落,当即大声呵斥。然则,即便亮出了史朝清的身份也没有用,那军吏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中甚至还流露出几许不屑。 “陛下南巡前曾有敕命,范阳诸军由曹将军一体节制,监国若有疑问,自可与曹将军去商议,请恕下吏不能,也不敢奉命!” 第一千八十九章:柳暗竟花明 “你,你……” 就算史朝清有再好的涵养,被一个小小的军吏如此抢白,也是被气的口唇颤抖,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除了气愤以外,更让史朝清感到恐惧的则是对权力的失控,如果连城中的小吏都不听他这个监国的命令,其背后所引申出的东西只想一想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恰在此时,张炎急匆匆赶了回来,只见他衣袍散乱,头上的冠带也不去去了哪里,几缕乱发挡在额前,看着十分狼狈。 看到张炎安全的回来,史朝清总算有一点宽心,继而丢下那军吏问张炎: “周先生,现在,现在如何了?” 张炎神色登时一阵安然,道: “张通儒造反作乱,下吏赶到时就已经打起来了,也险些,险些被贼人抓住,只存了回来报信的念头,才,才拼死……”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史朝清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凭张炎的描述几乎就可以断定,被自己深为倚重的周挚怕是凶多吉少了,谁都知道张通儒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周挚不过是个代王府的掾吏,就算有韬略,可又怎么能是军中宿将的对手呢? 然则,张炎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倘若左膀右臂在一夜之间全都折了,他也就真得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地了。 突然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史朝清一指那刚刚顶撞了他的军吏,对张炎大声道: “此人假传军令,阻止郑敬率部进城,给我杀了他!” 张炎先是一愣,继而也顾不得多想,便抽出腰间的横刀,直向那军吏劈了过去。由于事起突然,那军吏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张炎手中的横刀斜斜的劈中。 横刀毕竟不是陌刀一类的重武器,这一刀劈在脖颈处,甚至连头颅都没能完整的劈下,只是有半截刀身嵌在了脖子里,伤口处血箭窜射,眼见着那军吏是活不成了。 紧接着,张炎大为惊骇的松开了紧握着横刀的手,他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此情此景绝非普通人能够安然承受的。 关于这军吏和史朝清的对话,张炎只听了后半截,也大致猜出了其中前后过程。此人无非是仗着曹敦的势,在狐假虎威,但羞辱监国,也是在过分了。 “监国稍安勿躁,曹将军一向忠于陛下,绝不会在此时趁乱造反的,一定是这贼军吏勾结了张通儒……” 史朝清的反应也不慢,登时就明白了张炎的意思,马上附和道: “张先生此言甚是,定是这厮勾结了张通儒,尔等还不速速将城门打开?” 城门吏和一众守军面面相觑,刚刚还活蹦乱跳,甚至颐指气使的军吏此时就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哪个还敢再说一声不字?只得乖乖从命,将刚刚落下的铁闸高高吊起,然后将粗重的门栓抽开,十几个军卒合力才将厚重的城门敞开了半扇。 与此同时,封常清、裘柏等人已经在城外等得焦急不堪,一方面城内没有按照约定打开城门,另一方面还要担心是不是城内出了什么变故。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刻钟时间,但还是煎熬的人快发了疯。 史朝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监国的身份,以及是否自重以防止意外,在他看来孤立无援的留在城内才是最大的危险,他急不可耐的奔出城去,借着影影绰绰的火把光,就看到吊桥壕沟对面立着数骑,马上之人想必有一位就是郑敬。 史朝清的目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裘柏,于是高声大呼道: “郑将军,裘先生,朝清在此等候多时了,开门相迎迟了些许,还请见谅!” 直到此时,一众人等松了口气,裘柏低声对封常清道: “此人就是史朝清,大事应该成了一半!” 史朝清居然敢亲自出城相迎,这在封常清看来都是极冒险且不自重的行为,身为监国,其地位和储君已经一般无二,就算为了向臣下表示看重,也要在人身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才能做出这等举动和行为,更何况看重臣下又不是只有这一条途径。 然则,史朝清越是这样的人,对他们岂非便越有利了? 封常清暗叹一声,双腿轻轻夹了下战马马腹,战马向前,直奔城门而去。 相互引荐的过程很仓促,史朝清在第一时间就说明了范阳城内危机情形。封常清听了以后,也禁不住眉头直皱。想不到,就算范阳城内,这个史朝清都没有本事搞的定。如果张通儒顺兵变成功,范阳不就轻而易举的落入史朝义手中了吗?这对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当此之时,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帮助史朝清对抗史朝义,对朝廷是有利的,只要叛军内部进一步对峙,消耗,将来朝廷平叛就会相对容易得多。 郑敬是个蠢才,肚子里没有干货,当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建议了,便看向封常清,又假意对史朝清说道: “这位是末将麾下的封长史,向来足智多谋……” 于是,封常清便十分配合的向史朝清行了一礼。 “末将封昶,拜见监国!” 对于郑敬手下再多了一个能人,史朝清也丝毫不觉得惊讶,便急三火四的问道: “封长史可有良策助我?” 封常清略一思忖,道: “曹敦此人素来忠直,应该不会背叛监国,应是军吏狐假虎威。张通儒也应是仓促起事,否则城外此时便当有贼兵配合攻城了!” 这些都是封常清根据史朝清所描述的基本情况所做出的推断,多半都合乎情理,史朝清听罢也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封长史如此说,朝清便放心了,咱们,咱们该如何平乱呢?” 封常清又道: “监国可立即下令曹敦亲自率部平乱,监国本人也不宜返回代王府,令择一地,静等曹敦平乱成功!” 史朝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如果,如果曹敦也反了呢?” 封常清摇了摇头,他在北地与叛军打了数年的仗,对叛军内部的人物也算了解的十分通透。这个曹敦算得上史思明的得力心腹,为人虽然粗暴,但对史思明却是忠心耿耿,既然史思明属意于幼子,就断不会违抗其命而助史朝义作乱。 这些分析,封常清是不会说给史朝清的,他只肯定的摇了摇头,断然道: “曹敦不会反!” 史朝清还是不放心。 “万一,万一反了呢?” 就连冷眼旁观的裘柏都暗暗摇头,史朝清既无治政治军的才能,也没有识人、用人的能力,在这范阳城中,就算所有人都要造他史朝清的反,曹敦怕也只能是最后一个。 “监国,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让张通儒趁了隙便麻烦了!” 裘柏搭腔相劝,史朝清这才下定决心,强征了一处大宅,又让郑敬所部千余人将这处大宅所在的坊团团围住,才算稍稍心安。 至此,城内已经明显可以听到刀兵交接与厮杀呐喊之声。 每当这种声音突然的大了,近了,史朝清都会紧张的询问: “乱事,不会失控了吧?” 张炎裘柏此时就会齐声安慰道: “监国宽心,曹敦善战,又握有重兵,一定会将张通儒擒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刀兵之声依旧时断时续,史朝清坐立不宁,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急的在屋子里转圈圈。非但史朝清如此,就连这处大宅原本的主人一家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即将招惹来什么祸患。 好在史朝清的紧张与焦躁没有持续多久,终于有郑敬急吼吼奔了进屋。 “大将军曹敦求见,此时就在坊门外!” 闻言,史朝清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忧。 “让他一人入坊来见!不可,不可带刀!” 郑敬得命而去,片刻之后,便闻沉稳有力的踏步之声自外面传来。 “末将曹敦拜见监国!” “曹将军请快进来,不必拘礼!” 这时,史朝清的情绪显然也稳定了许多,曹敦脱靴以后径自入内。 裘柏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位被史思明委以重任的宿将,只见此人身上并没有披挂铠甲,仅仅是一领布袍,满面的虬髯虽多却不乱,眉眶颇高,应是有着胡人血统。 早就听说燕赵之地多豪杰,如果安禄山和史思明不曾造反,这些人不都是大唐的功臣宿将吗?裘柏心中此时是惋惜的,如果不是玄宗父子乱政,天下又何至于乱到这个地步呢? 神武军内部一直在如此宣传,天下大乱,死去的玄宗皇帝要负主要责任,其子李亨须负次要责任。裘柏对此深以为然。 “曹将军快快请起,张通儒作乱,现在如何了?” “请监国放心,城内已经基本恢复秩序,张通儒事败,趁乱逃遁隐匿,末将已经下令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会将其擒来伏法!” 终于,史朝清一口气长长的吐了出来,前倾的身子这才安稳的又坐了回去。一场大乱,有惊无险。但他马上又想到了被自己斩杀的那个来自曹敦军中的军吏,便又有些惴惴然。 第一千九十章:曹敦忽遇刺 张通儒兵变被曹敦及时镇压,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但史朝清一想到自己刚刚杀了曹敦的部下,又觉得对此事难以启齿。 然则,曹敦就好像全然不知道发生过部下被杀的事件一样,对此事绝口不提。既然曹敦不提,史朝清也就佯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说张通儒作乱一事。 “张通儒狡猾,兵变不成就夺路逃了,曹某担心监国的安危,是以才急着赶过来,现在见到监国无恙便放心了。” 说到此,曹敦略顿了一下,又道: “既然监国无恙,曹某也就不在此处多做耽搁,还是要在第一时间抓住张通儒,并且视察城防,不给贼人以可乘之机!” “曹将军慢着!” 忽然,史朝清的情绪竟有些失控,一声唤住了打算推出去的曹敦。 “父皇,父皇……可知父皇此时的下落?” 史朝清这一声发问好像一支利箭正击中了曹敦,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曹敦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但他的声音依然很是平静。 “监国放心,陛下洪福齐天,不日将安然返回范阳!” 也许只有史朝清才看不出来曹敦的言不由衷,竟长长的舒了口气,喃喃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父皇不在,我这总像没有主心骨一样!” 曹敦看了一眼史朝清,语重心长的说道: “监国只要守好范阳,一切自有陛下处置!” “对,对,守好范阳,外间乱事,有父皇在呢!” 这一番对话之后,曹敦离开了,不过在侧旁观的裘柏却陷入了沉思,他忽然觉得曹敦似乎言辞闪烁,难道此人也另有隐情? “张兄,你觉不觉得曹敦的言行有些古怪呢?” “古怪?怎么古怪?” 实话说,张炎也觉得曹敦的行为不像是一个领兵大将所应该有的,更何况又是史思明委以重任的亲信,现在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与史朝清说了几句便要离去,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不管如何,曹敦带来的消息是直指周挚的,张通儒的兵变造反显然事起仓促,也许正是因为周挚的抓捕,他才铤而走险。而且,周挚的抓捕行动并不成功,再调动监国卫率之前就已经走漏了风声。所以,目下看来,史朝清眼下所面临的困局倒有几分自作自受的味道, “曹敦身为坐镇大将,言语却颇多闪烁,虽然说不出什么因由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裘柏的的确确有点看不清楚曹敦,但人家毕竟是范阳城中总览兵权的人,史朝清虽然不信任此人,但至少有一点,起马还相信曹敦是有能力的守住范阳的。 现在,裘柏所担心的就是,曹敦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意志,去保护和支持史朝清呢? 毕竟终于史思明是一回事,终于史思明属意的幼子,又是另一回事。 一念及此,裘柏陡然喊了一声: “不好,快拦住曹敦!”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惊,史朝清失声道: “裘先生这是何故?” “曹敦有问题!” 张炎的反应极快,马上就意识到了裘柏所指的曹敦有问题,这个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难道,难道张通儒并没有被……” 可是,裘柏的反应一惊迟了,曹敦在此时应该已经出了坊门,拦怕是拦不住了。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阵阵骚乱之声,一名随从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曹将军中箭遇刺……” 这个消息突如其来,裘柏也下意识的反应了一下,这究竟是真是假。但紧接着,就已经有人将血人一般的曹敦抬了回来。 院子里,只见曹敦的左臂和胸前钉着两支羽箭,显然受伤不轻,至于身上还有哪些伤口,一时间也不得查看。 裘柏暗道,自己此前的判断莫非错了?否则曹敦怎么可能遇刺受伤呢? 封常清军中随军有经验丰富的伤医,经过简单的检查处置之后,便告诉众人,曹敦受伤虽重,但却不致命,可再想指挥军队也是 不可能的了。 史朝清神色黯然,担心的看着双眼紧闭的曹敦,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忽而,竟失控的大胜嚷道: “谁能告诉,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曹将军因何会遇刺?张通儒狗贼现在何处?” 史朝清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现在忽然发狂,倒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发泄了一阵之后,史朝清就像泄了气猪尿泡一样,委顿在地,徒劳的干嚎着。也许是这几日的压力太大了,内忧外患之下,才使得情绪失控。如果史朝清仅仅是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这本就不算什么,可偏偏他要担负起伪燕的责任和重担,以及作乱叛逆的罪责,这副异常沉重的胆子,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霎那间,裘柏甚至有些同情史朝清,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享受过所谓监国的威风与权力,倒是结结实实的招惹来了一桩接着一桩的祸患。 被依靠为支柱的父亲生死不明,同产的兄弟反目成仇。这些也许都不是史朝清这种性格懦弱的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既然身为上位者,就应该有上位者的觉悟和姿态,哪怕内心中再绝望,也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否则就会将失败的情绪轻而易举的传递并蔓延开去。 显然,史朝清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他的所有行为完全只是凭着喜怒哀乐而任意发泄,现在怎么能指望着这样的人可以挑起守住范阳的大梁呢? “监国,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曹将军被刺,否则军心一乱,范阳危矣!” 张炎的建议并非危言耸听,范阳城内的军队如果得知大将曹敦身受重伤,不能视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张通儒一样生出异心。 “对,对对!快,快封锁消息,任何人走漏一字半句,立斩不赦!” 这句话史朝清说得倒是利索,然则究竟有没有作用则是未知之数了,毕竟曹敦是在坊门外被刺的,刺杀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围观的军卒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包藏祸心的…… 对此,他们还是尽人事听天命了,第一时间以曹敦的名义下令各门守将严查张通儒其人,但有发现,可当场格杀。且斩杀张通儒者,赏千金。 杀不杀张通儒也许不会有人在乎,但如果将斩杀张通儒与千金挂上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了。 同时,他们又找了个体貌身形与曹敦极为相似的人,披挂上曹敦的铠甲,在大军集结处走了一圈,以像外界做到预防辟谣的效果。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仍旧没有抓获抑或是斩杀张通儒的消息,众人已经对此事不抱希望。 想来张通儒原本就是伪燕的功臣宿将,在这范阳城中旧部耳目众多,随便一两个人都可能帮助他躲过追杀和缉捕,恐怕就算逃出城去也未必是难事。 裘柏意识到,混进城来帮助史朝清守城的这个想法看起来是可行的,但具体到执行时却是千难万难,以至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靠谱的主意。 史贼叛军内部的同属关系均是兵为将有的模式,哪怕曹敦有意放权,旁人怕也未必能轻易指挥得动。再看那个所谓的监国史朝清,根本就是个无能的废物,一点好作用都没有。 最终还是封常清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建议,既然不可能取代曹敦控制驻军,倒不如另立炉灶,将被称为乌合之众的监国卫率笼络起来,然后便可以监国的名义指挥提调了,至于其它各军的将校只要不违抗曹敦此前的既有军令便可以使得城内局面稳定。 而史朝清所谓的监国卫率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经过清点之后,勉强有五千左右,作为代王府掾吏的张炎被委任为左卫率,统一指挥提调这五千人。再加上封常清带进来了千余人,便有着将近一万人的规模。有了这个基础,监国的命令也就有了底气。 幸甚史朝义的叛军主力并没有赶到范阳城下,史朝清又在张炎和郑敬的怂恿下,亲自到城外各军镇兵马中劳军,如此一来,除了那些存心观望而走掉的人,留下来的便都是史朝清可以借重的兵马。 无论抓兵权抑或是布置城防,这都是封常清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做到的,所谓掌握兵权并不一定都要以亲信掌兵,有些时候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想要的效果,做出适当的妥协与利用各部之间固有矛盾做到相互牵制的目的也是不二法宝。 史朝清本人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着一个强大的幕后参谋团,像封常清这种久历兵戈宦海的功臣宿将,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包括裘柏这种年轻而敢为的军中司马,亦是不输于人。仅仅三两日的功夫,经过几次城内外兵马的互调与重组,城中守军已经渐有唯监国马首是瞻的势头,曹敦的影响力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剥离了。 第一千九十一章:枭雄入穷途 东风轻起,枯黄新绿驳杂的苇荡起伏摇摆着。大鹿泽自春秋战国以来就是山清水秀之处,战国时的赵国国君曾在此处设有别宫。距离大鹿泽向西十里左右的苑乡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又因为年年的兵连祸结早就十室九空。而近日,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铁甲军士嗷嗷怪叫,战鼓隆隆直透云霄,苑乡那不足丈把高的低矮寨墙竟似在瑟瑟发抖一般。可不管这些兵马的声势如何雄壮,却只是围着,不肯轻易的破城,仿佛那低矮的破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一般。 与此同时,不断的有人在向重围之中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早些出来投降不但会得到太子殿下的优待,做官的还会官升三级,当兵的直接入流赏年俸品官。如果不肯出来,等到破城时,最后被抓住的,不但要零刀碎剐而死,还要夷灭三族……” 一拨人喊的累了,便马上又有一拨人补上,如此从日出喊到日落,也不见围城的兵马又攻击的势头。 然则,这一声声的汉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一开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偷偷跑出来投降。低矮的土墙就算从上面直接跳下来也不会摔伤。随着偷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日落时已经有数千人走出了那低矮的土城。 率部围住这座低矮土城的,正是大燕朝太子史朝义,而被层层围困在城中的,则是大燕朝皇帝史思明。 “父皇不公偏爱朝清,如果父皇肯说一字半句,这太子之位我就是不做了,直接让他朝清又如何呢?偏偏父皇听信了谗言,非要置我于死地,而今兵戎相见,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尔等弃暗投明,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此前允诺一定尽数兑现,那些死不知悔改,继续蛊惑皇帝陛下残害忠良的奸佞之徒,我也一定不会手软,定将他寸寸磔杀,三族也必会尽数诛杀殆尽!” 史朝义的脸上还挂着几颗看似伤情的泪滴,但声音却已经冷得让人发抖,一声声的低吼,又无时不刻都透露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酷与得意。 那些刚刚“弃暗投明”的官吏、将军与普通的士卒都连不迭的称颂太子英明。一时之间,这位“大燕朝”的太子俨然已经成了即将登基的准皇帝。 实话说,就在三天前,史朝义还怕的要死,甚至产生了到史思明面前负荆请罪的想法。但是,当他得知了史思明竟然只带着千余人在大鹿泽附近狩猎时,便恶从胆边生,毅然决然的尽起邺、铭两州的兵马,意欲先下手为强,学那安庆绪一般弑了君父,自立为帝。 史思明英雄一世,却哪想得到在亲生儿子手下摔了个大跟头。而这个跟头一摔就是生死之间的大跟头。仓皇之下,史思明带着官吏随从逃进了苑乡低矮的土城中避难,也由此被数万追兵死死的围在了土城之中。 而在此时,史思明的扈从禁卫尚在苑乡以北百里的赵州。 对史思明而言,这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看着苑乡低矮的土城无法阻挡数万大军的强攻,可就在着生死存亡的一刻,围城的兵马却都裹足不前了,只是不断的劝降,劝降。 这其中的原因还在于邺城当地有一个叫丁孝礼的名士投奔了史朝义。史朝义本打算趁势一举攻下苑乡土城,将他的父皇杀死在乱军之中,但就是这个丁孝礼却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他。 丁孝礼通古博今,言之凿凿,直说自古以来弑君父的皇帝没有一个会得了好下场的,不但会被世人唾骂,还要承受老天的降罪与怒火。 史朝义的确有心做个秦皇汉武一般的赫赫君主,便向丁孝礼请教,该如何对待君父才能两全其美。他绝不想放了史思明,可又有些犹豫,安庆绪便是因为弑父,弑君,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和背叛。他也不想步了安庆绪的后尘。丁孝礼望着碧波荡漾的大鹿泽,说起了千年前与此地发生的一出悲剧。一位叫做赵雍的国君被亲儿子的佐臣活活困死在别宫之中,此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武灵王。 丁孝礼手指着大鹿泽西畔的一处土垣,那里就是曾经的赵国别宫,沙丘宫。而今史思明被困沙丘宫故地的苑乡,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史朝义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不知道赵武灵王是何人,但对这种谶纬之说却是深信不疑的。 迎着大鹿泽上的湖风,丁孝礼将赵武灵王先明后暗的生平讲了一遍。聪明而又狡猾的史思明马上就从中找到了对待君父的办法,他面对着大鹿泽狂笑不止。 “是老天,是这贼老天要而死你,父皇,九泉之下不要怪我!” 由此,史朝义一面围住了苑乡土城,并劝降史思明身边的官吏和将军。一面又派出了亲信,假冒史思明的使者欲将驻扎在赵州的禁卫兵马调往东边的饶阳。据报,唐朝在东面兴风作浪,正好让他们去触*的霉头。 如此一连串的安排之下,史朝义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史思明而死在苑乡城中。 这才多少日的功夫,留在苑乡土城中的官吏随从已经十不及一。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宦官,还有十几个随从以外,“大燕皇帝”史思明的身边早就叛离得惨不忍睹。 处于人生巅峰的史思明何曾想过,自己居然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而且将他闭上绝地的人正是亲生儿子。 饿了三天三夜的史思明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他扶着一颗小树稳住了自己魁梧的身躯。正当壮年的史思明一顿饭可以吃五斤羊肉,喝二斤酒。现在饿的头晕眼花,恨不得将树皮都剥下来吃了。 “陛下,外面风大,还是到屋中歇息吧,免得着凉……” 劝说史思明的是宦官张狗儿,跟在他的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当世之时,边镇位高权重的胡将都喜欢养阉人为奴仆,所以,这个张狗儿从十岁出头就跟着史思明,说是家生子的奴仆也不为过,对他的忠诚度还是远远高于那些部将的。 “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吧,大家凑在一起,还能有人一起说个话。” 然则,张狗儿的神情却是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话来。史思明虽然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但如何看不出来张狗儿的神情有异?登时就发怒了,喝问道: “你说,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朕?”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张狗儿登时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奴婢不敢,不敢啊……” 张狗儿磕头如捣蒜,竟哭着求饶起来、史思明见他哭的凄惨,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心中黯然,怒气竟渐渐消了,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不妨直说,那几个混账是不是也背朕而去,投了那忤逆子?” 张狗儿不敢说话,只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算是对史思明的猜测予以肯定。 “该杀,该杀,朕早就该杀了他们这些狼心狗肺,两面三刀的混账……” 史思明一面大骂,一面跺脚的发泄着,他现在也只能跺脚发泄了。这个苑乡土城的人口早就逃散一空,原本聚集着一些流民乞丐,占用了城内的房子,但看到大兵先后厮杀而至,也就一窝蜂的跑了。 正是有了那群流民乞丐的聚居,整个苑乡土城内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可以吃的食物。再加上现在又是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之时,就连想在地里挖点野菜果腹,也是痴人说梦。 而且,史思明因为轻骑打猎,随身几乎没有带多少粮食,一般都是猎杀了野兽以后,就地分食。现在突然被困在苑乡土城里,除了有一两口井可以打水喝以外,竟是只用了一天就将食物都消耗一空。 此后又用了三两日功夫,战马也杀光了,吃光了,大批的随从便都偷偷的逃散了,离开了苑乡。低矮的土城本就困不住人,只须趁人不注意跳下去,再甩开腿没命的奔逃,只要逃出一箭之地就算安全了。 一开始,史思明还严防那些试图背叛自己的人,发现叛逃的一律射杀,被抓回来的也用最残酷的刑罚折磨死。 但时间一长,这种残酷的预防办法并不管用,每天都有数百人成功的背叛且逃离。最后竟然连几位重臣都不告而别,史思明彻底绝望了,食物吃光的第三个晚上,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只剩下了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那些一同公历过生死的部将和老兄弟们,都轻而易举的背叛了他。 史思明骂的累了,几行劳累竟扑簌簌从眼窝中滚落,继而他又看向了几乎缩成一团的张狗儿。 “你怎么还不走?” “奴婢,奴婢死也要死在陛下的身边,奴婢绝不会背叛陛下……” 张狗儿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这让史思明多少还有些安慰,但紧接着他又黯然叹息道: “你,你也走吧,你好歹也跟了朕十几年,朕不忍心看你白白饿死在这……” “陛下?” 张狗儿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史思明通红的双眼。 “走,还不快走!” 第一千九十二章:穷途已末路 “奴婢,奴婢不走,奴婢就是死,也要,也要和陛下死在一块……” 忽而,史思明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与以往的嚣张得意大不相同,满满的都是悲凉与自嘲。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史思明纵横天下,戎马半生,到头来却只有你这个阉人留在身边!走,还不快走?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活命去吧!” 围在外面的人每一天都在大声的喊着话,最后一个出去的人不但要被寸寸磔杀,还会被夷灭三族。很显然,他们摸准了史思明的脾气,绝对不会低头求饶,也只会选择做留在苑乡城中的最后一人。 史思明大声的呵斥着这个忠心的奴婢,张狗儿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戏言,也不是试探,便哭着再次跪下来,向主人诀别。 “走,走吧,不要在啰嗦聒噪了……” 随着一阵低吼,史思明竟然捂着脸别过头去,张狗儿再不犹豫,起身便往前院而去。也就在此时,史思明忽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甩手就冲着张狗儿的背影掷了出去,横刀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张狗儿的背身,锋利的刀身洞穿了他瘦小单薄的身体。血淋淋的刀尖刺穿胸膛和衣衫钻出来的一刹那,张狗儿难以置信的盯着胸前,可紧接着他的目光便随着生命的流失而涣散。 破絮一样的身体就这么不甘心的扑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口鼻中穿了出来,张狗儿的后头耸动着,喃喃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这个可怜的阉人就彻底没了生气。史思明这才起身,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又在张狗儿的身体上踢了两脚,确认他死透了,这才又一屁股坐坐在地上,用一种半是癫狂的声音说着: “狗儿,你别怪我,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你不背弃了我,我又怎么忍心杀你呢!” 说罢,史思明忽的发狂一般,将李狗儿背上插着的横刀抽了出来,然后一下又一下的砍着,剁着…… 史思明并没有绝望,还有三万精锐禁卫驻扎在赵州。他知道,只要这些人得知了自己被困苑乡,一定会南下解围的。现在唯一所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如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等到了援兵才会有意义。 那些背叛了他的人走也便走了,但早晚有一天……史思明暗暗发着誓,早晚有一天让他们后回到肠穿肚烂。 一块块生肉被胡乱的码在地上,饥肠辘辘的史思明哪里还顾得上恶心,随手抓起一块便送入嘴中,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史思明的脸上挂着鲜血和狞笑,他在嘲笑他的儿子,既想做*,还要立牌坊,如果痛痛快快的将其杀了,岂非干脆利落? 苑乡土城外,史朝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从围住苑乡到现在过去了一旬光景,跟随在史思明身边的人也都投降了,可史思明就是不死,他甚至产生了派人潜进去,将其弄死的想法,但一想到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天,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与此同时,好消息也从赵州传来,派去的使者斩杀了史思明的亲信大将,强令数万精锐禁军向东面的饶州开拔。从现在起,史朝义北上范阳的道路彻底被肃清了,而他的父皇史思明不过是砧板上一条可怜的小鱼,随时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致其于死地。 一念及此,史朝义召来了丁孝礼,交给他一万兵马继续围困苑乡土城,他本人则计划带着大军北上,直捣范阳。毕竟这件事耽搁不得了。 丁孝礼向史朝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做的圆圆满满,绝不会让世人挑出半分毛病。 就在围城之中的史思明还在做着援兵即将到来的美梦同时,史朝义已经带着他的主力兵马经由真定等地直奔范阳而去。 …… 德州作为河北道南部的重镇,聚集了大量的南下流民,这里已经重新归属大唐朝廷,唐朝新近派来的颜真卿持节以巡抚河北道的名义,此时就坐镇于德州,并且这里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以供应难民果腹。 供应粮食的消息就像涨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河北南部蔓延,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的赶往德州。短短半月功夫,德州城左近居然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流民。 说实话,的确是数不清,这并非夸张用语。颜真卿扶着德州城的女墙,目光极目望去,入眼处尽是黑压压、乌泱泱一片的人,人头攒动竟像海洋即将迎接暴风的前夕一般,处处隐藏着即将暴起的大浪。 收回目光以后,颜真卿的脸色铁青,局面眼看着就要失控,就算洛阳的含嘉仓有再多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这里,数目如此庞大的流民,就像一头头没有经过训练的野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起伤人,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说不定都会酿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朝廷克复河北的大业便有可能因此戛然而止了。 颜真卿内心中是煎熬的,他曾不止一次的发过誓,不会放弃每一个百姓,但人力毕竟是有极限的,就算三头六臂又如何?面对此情此景怕也是素手无策吧。 “禀抚君,民军中郎将张贾出城了,末将等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城门吏慌张的赶来报讯,这个张贾是杨行本派来的,专门配合他收拢流民,此人手段也的确有一些,初期被编入所谓民营的流民也的确在短短的旬日功夫就驯服听话了,可眼下德州城外的流民没有百万众,也至少有数十万众,区区一个张贾,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快,快把张郎将追回来,绝不能让让他有半点意外!” 城门吏刚走,便又有军吏急吼吼上了城。 “报,邺城急报!” 邺城是伪燕太子史朝义盘踞的地方,那里有叛军近十万精锐虎视眈眈。颜真卿马上就吸了口冷气,莫非史朝义趁乱引兵杀过来了? 朝廷收拢流民的初衷是好的,但所有人都低估了流民的数量,短短旬日功夫赶到德州的流民,竟是预计中的数倍有余。如果史朝义当真趁乱来攻,怕是他也素手无策了。 但手中的军报才看了几眼,颜真卿就忍不住大呼数声: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也!” 原来,史朝义的兵马已经尽数北上,并且大军在一个苑乡的地方停留了近一旬的时间。显然,叛军内部发生了变故。而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已经得到过消息,史思明似乎正在河北道大鹿泽一带巡行。难道这一对父子已经反目了?如果当真是这样,可真真是朝廷之福了啊! 派出去追张贾的人垂头丧气返回城内,张贾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流民有多少,他都会按照既定策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将他们彻底转为民营的一份子。 虽然颜真卿认为张贾实在痴人说梦,但他这种从不轻言放弃的精神还是让颜真卿极是动容,便吩咐下去,一定要对民营的任何行动都鼎力支持,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携带。 倘若张贾当真有能力将这近百万众的流民收归民营,颜真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另一件要紧事则是尽快赶往魏博去见杨行本,说服他尽快发兵邺城,趁着叛军内讧,一举将其击败。 …… 范阳,叛乱的兵马迟迟未至,预想中的防守战也迟迟没有开打。封常清则趁着这难得的间隙,对所谓的监国卫率做了一次紧急整编,提拔一部分军将,裁汰掉一些因着裙带关系而忝居其位的人。经过一系列的运作之后,*军的主将郑敬已经隐隐然成了范阳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再有监国代王的幕后支持,各路守军已经俨然有奉其为帅的势头。 不过,大将军曹敦的伤势经过旬日的将养已经明显见好,现在居然都可以在奴仆的搀扶下下地行走了。 尽管曹敦身上有伤,但还是在担心范阳城内外的局势,在得知张通儒一直没有被抓获后,就担心的去见监国史朝清。 原本曹敦已经失去了史朝清的信任,可就是这险些要了他一命的刺杀,又让史朝清觉得曹敦并未与其兄的党羽勾结,所以仍然他十分的尊重。 “将军的身体如何了?朝清军政事务繁冗,若不是脱不开身,早就过府探望了!” 曹敦却开门见山: “曹某担心,城中还有人与*羽勾结,否则通缉旬日有余,张通儒何以尚未到案啊?怕只怕,太子大军一到,便有人赶着开门献城……” 史朝清见曹敦说的危言耸听,便有些不以为然,此时的他已经不是旬日之前了,经过张炎、裘柏、郑敬等人的运作,兵权九成在握,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安全感正主导着他的情绪。 所以,史朝清便觉得,曹敦之所以如此危言耸听,应该打算以此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但他现在已经有了左膀右臂,重伤未愈的曹敦便显得有点多余了。只是顾及着曹敦的面子,还是在表面上给予了极高的尊重而已! 第一千九十三章:史贼终围城 曹敦与史朝清密谈,身为左膀右臂之一的张炎才得以轻松一刻,否则一直被史朝清缠着问东问西,他已经不胜其烦了。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以往,自己一定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明志。 然则,一旦跳出了以往的环境和心理之后,史朝清的一切信任都成了笑话。试问这样一个庸碌而又没有识人之明的人,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呢?当然,在张炎的心中依旧隐隐然的认为着,这天下的正统还是唐朝,现在有了弃暗投明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的放过。毕竟伪燕只是叛乱起家,原本占了洛阳似乎还有着取唐朝而代之的势头,现在不但失却了河南之地,甚至连河北道老巢都被唐朝军队步步蚕食,这还不算完,一系列的内讧之后,史氏兄弟居然也上演了兄弟相残的戏码。 回头望了一眼监国所在的便殿,张炎摇了摇头,心道:不论史氏兄弟哪个取胜,最终怕也都步了安庆绪的后尘。 来到卫率府廨房,进门便见着封常清、裘柏、郑敬等人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郑敬第一个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 “张炎兄来的正好,猜猜,刚刚在议论什么了?” 张炎知道郑敬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看他一脸的欲喜还忧,便有点摸不准了,只“哎”了一声便责备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这等关子,打这种哑谜?” 郑敬的表情有些悻悻,裘柏则直截了当的过来拉着张炎去看一封军报。 “派往南边的探子有消息送回来了!” 闻言,张炎精神登时一震。 “可是,史,史贼有了消息?” 说着,就急不可耐的去看那封军报,竟是史思明禁卫精锐的动向,不过这动向却令其大觉奇怪,数万人马既没有向南,也没有向北,而是奔往东面的饶州。 “饶州再往东南就是,就是朝廷兵马所及之地,难道他们要正面发起进攻马?” 裘柏冷笑了数声,这才说道: “如果是正面进攻倒说明史思明尚且还能控制这支兵马,没有任何准备的发起进攻,只能证明一件事……” 结果尚未说出来,张炎已经明白了,史思明一定已经失去了对这支禁卫精锐的控制,那么史思明现在究竟是生是死呢? “史贼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等着吧,陆续会有探马回来,到时候就知道这对父子再闹什么鬼了!” 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封常清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几日他的身体总是觉得疲惫无力,这么耗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总归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料,也许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呢。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史贼父子一定在某处发生了内讧,结果有八成以上是史朝义取得了胜利或者上风,至于史思明的生死,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 史思明如果败给了史朝义,就算他还活着,在短时间内也绝难翻身。如此,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裘司马,河东的兵马何时可出井陉啊?如果择机得当,或可将史朝义的兵马与半路劫杀,消灭!” 裘柏登时脸上一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从容道: “按照时间推算,这几日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实际上,封常清早就看出来了,裘柏不要命的追上来,可不是什么有意捞一把功劳,明显是奉命监视他们,只不轻易说破而已。 经过了这几日的并肩作战,封常清对裘柏的看法也算有了进一步的改变,管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为了一件事吗?那就是伺机对贼穴范阳做最后致命一击。 “现在,范阳已经大致在咱们的掌握之下,只要曹敦得不到史朝清的信任,咱们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的接管城防,等到河东大军兵临城下,便可与之配合,打开城门……咳咳咳……” 才说了几句话,封常清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就像来回拉满了的风箱一样,咳嗽的没完没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干人都担心的看着封常清,仅从其灰白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很不好。 就在此时,浑身披甲的何敞急吼吼奔了进来。 “来了,来了……” 张炎第一个问道: “谁来了?” “史朝义的兵马!” 史朝义的兵马最终还是来了,他们刚刚商议和揣测的河东出兵,将史朝义叛军消灭在北上途中一事,看来也落空了。就在刚刚,史朝义的主力兵马已经抵达了范阳城下。 战鼓声隆隆响起,连绵不绝,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了人的心脏上。 “该来的总会来,各门守军这几日一直在做着应对攻城的演练,城内外兵马也有选择性的进行了轮换,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刻了!” 封常清低低的说了一句,继而忽的站了起来。 “走,去城上看看!” 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作为一干人的主心骨绝不能表现出过分的虚弱,就算爬,也得咬牙坚持着爬到城墙上去。 出了廨房他们就已经能听到气势不小的喊声,明显是刚刚兵临城下的史思明部叛军。 登上城去,果见到距离城外数箭之地已经密密麻麻遍布着步骑兵马,呜嗷叫嚣,气势如虹。 布置在城外的兵马已经渐显惊慌,显然范阳周边的这些军镇兵马对史思明麾下的精锐都有着本能的畏惧。 “若史思明部来攻,城上城下相互呼应,就算不敌,至少也可抵得住旬月之期!” 何敞追随封常清作战多年,对这种情况也有着自己的论断。现在守城的问题关键在于,守军都是一群临时拼凑互不统属的乌合之众,人数看起来不小,却只能做样子货,一旦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城下面那些人很容易就会因为存了自保之心而崩溃。 就是这种表面上的稳定,也是他们在这十几天的功夫里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勉强维持住的。 封常清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史思明叛军,很显然这些人在展开兵马,并对范阳进行包围,他知道仅仅凭借手头的这点力量,也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最终还要等来自河东的神武军主力开到,如果河南的神武军也一并北上,分两路对河北叛军进行夹攻,胜利就真的不远了。 城墙上的风不小,一口气没喘匀,封常清被呛了一口,登时又是阵阵剧烈的咳嗽,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强行憋了回去。 这时,史朝清气喘吁吁的也上了城墙,当他听说兄长的兵马抵达城下时,尽管此前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慌了。直到在城上看见一众臂膀均在,一颗悬着的心也就缓缓的落了地。 “叛军兵马势大,我军当如何防守,反击?” 他特地在防守的后面加了反击二字,因为经过这些日子的清点,城内外的兵马,仅在籍的就有近十万人,据他所知,兄长史思明的兵马也就十万人,双方实力大体相当,只要防守得当,耗光了攻城兵马的锐气,反击不久顺理成章了吗? 然则,他这番极为放松乐观的话,众人却并没有积极的报之以回应。意识到冷场的史朝清尴尬笑笑,自我解嘲道: “城外兵马或许厉害,只要咱们据守得当,定能坚持到父皇兵马返回范阳的!” 闻听此言,张炎更是暗暗摇头。 “看来这个史朝清当真是庸才无疑,都到了这般地步,难道他还意识不到史思明已经凶多吉少了吗?此人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还在妄想着史思明能够帅军回援,实在是蠢到家了!” “监国请坐镇府邸,城上指挥,有末将等在,尽管放心就是!” 郑敬作为名义上的主将,自然承担起了劝说史朝清离开城墙的任务,这倒不是他们嫌弃史朝清碍眼、碍事,而是怕城外的流矢不长眼,万一射中了这个倒霉蛋,一切计划便有可能都要落空了。 不过,跟在史朝清后面登上城头的还有重伤未愈的曹敦。曹敦是被两名壮硕随从硬生生抬上来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身上的箭创贯通胸口,捡回条命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彻底恢复打算继续领兵,少说也得三两个月的功夫。 三两个月的功夫虽然不长,可对于情势危急的范阳而言,却是太慢了。 对于守城,曹敦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强撑着瞄了几眼城外的情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是知兵的,郑敬等人的话,糊弄得了史朝清,却绝对不弄不了他。 “你们说说,打算如何守城?郑敬,这些布置都是你做的吗?” 曹敦毕竟在军中积威已久,郑敬本能的低下头,毕恭毕敬的答道: “这些布置确系出自末将之手,只要内外呼应相援,即便叛军牙口再好,不被崩下几颗好牙,也休想靠近城墙半步!” 第一千九十四章:叛军势如虹 曹敦重重的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便示意随从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墩处,坐下来歇息一会。他重伤未愈,能够坚持着上了城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史朝清见曹敦对城防如此上心,不禁十分动容,此人身负重伤,却依旧强撑着到城墙上视察防务,如此忠于国事,如果不是对此人仍旧存有疑虑,生怕其勾结太子作乱,恐怕早就对其委以重任了。 一时间这一段城墙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曹敦吸引了过来,城中诸军几乎都听过曹敦遇刺身亡的谣言,也都听过朝廷出面辟谣的公告,现在看来曹敦遇刺恐怕是真,身亡则应该是假的,只是其重伤看似未愈,应该是九死一生才对。 曹敦现在也不怕走漏风声了,他实在没想到,监国竟然能在旬日功夫,就将城内外的兵权收拾的七七八八,甚至不用起坐镇,居然也提调得动。这对一个历来不被大臣众将们看好,又几乎没有领过兵的年轻人而言,不啻于一个天大的奇迹。 他一直在暗暗的感叹,从前是看错了史朝清,难怪史思明一直力排众议,打算废长立幼,现在看来史朝清的能力岂止是胜过史朝义一头呢?史朝义打仗的确勇猛,但也仅止于勇猛而已,真让他面南背北登基称帝,其能力充其量也就是第二个安庆绪,恐怕这大燕朝也就葬送在他的此人的手里了。 想到这些,曹敦竟忍不住泪流满面,继而又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坚持住了,如果再耽搁在城上,恐怕就要当众昏晕过去。为了不在这里当众出丑,就急着命随从将其抬下去。 就是这样,曹敦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史朝清。 “监国将城防布置的妥妥当当,臣,臣心甚慰,但郑敬,郑敬此人虽有些许将才,却心术不正,不可,不妨啊……” 说这话时,曹敦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 史朝清的脸上顿时又浮起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刚刚对曹敦的疑虑少了几分,现在见他如此杯葛郑敬,究竟是何居心呢?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史朝清也不好与之争执,便胡乱应付着点了点头,交代那两个随从一定要小心,就目送着病恹恹的曹敦下了城。 这一下史朝清总算是放心了,曹敦虽然质疑郑敬的为人,可究竟是没有跳出一个字的毛病,看来张炎推荐的这个裘柏,以及裘柏推荐的郑敬,都是难得的,一等一的人才啊。 想到这些,史朝清不禁仰天庆幸,庆幸自己在这危难的时候遇到了如此之多的良臣良将,一时间他的内心不免高低起伏,冲动驱使着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些大事来,证明父皇选择自己监国,是用对了人。 现在,就从打退太子的叛乱开始吧! 正暗暗思量间,破空之声陡然传来,史朝清尚未反应过来,脸上就能感觉到一阵风骤而刮过,紧接着惨叫哀嚎顿时腾起。定睛看时,却是他身后几名军卒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挣扎着。 一根小臂粗细的“长箭”洞穿了其中一名军卒的胸口,那名军卒双眼无神的望着天,似乎对自己的死亡一无所知…… “是床弩,叛军有床弩!” 原来是城外的叛军竟以床弩向城上示威,可见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有部将当即便主动请命出城应战,杀一杀叛军的士气。不过,裘柏却及时的劝阻了。 “监国不可,城外叛军士气如虹,此时正当避其锋芒才是,不宜硬碰硬!” 史朝清从善如流,当即就接受了裘柏的劝谏,下令全军严守范阳城。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以后,史朝清又对裘柏、张炎等人说道: “多亏了有卿等出谋划策,否则,否则朝清真不知道能否将一个完整的范阳交还到父皇的手上!” 众人心想,史思明现在都已经凶多吉少,就算他守得住,也难以在把范阳交还到史思明的手上了,即便是交还,也只能好好的守住了,交还给唐朝。 腹诽的话自然不宜当众说出来,张炎很快就劝说史朝清赶紧下城,因为太子所领的叛军拥有床弩,而床弩的射程超过两三里地,能射到城上依旧势道不绝,连伤数人,万一伤了史朝清,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他们的计划也难免前功尽弃。 这时的史朝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坚持着声称欲与将士们同生同死。 但,郑敬等人这时也过来劝说,在众人几乎是强行拉着他下城的情形下,史朝清才半推半就的离开了范阳城头。 至此,郑敬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灰败的封常清,小声道: “封大夫……” 登时,封常清就瞪了他一眼,郑敬赶紧改口道: “不,是封司马,末将该打,该打,一时口误……” 封常清有气无力的叮嘱道: “城中人多眼杂,耳也杂,切不可再如此了!” “是,是是,末将记下了!” 郑敬见左右的军卒都距离他们有很大一段距离,便又压低声音道: “朝廷的兵马何时能到 啊?史朝义叛军势大,怕,怕城内这些乌合之众守,守不住……” “旬日功夫还是没有问题的,安心守城就是,河东神武军早就已经有所动作,相信很快就到了!” 神武军的名头,郑敬是知道的,燕军几乎所有的败仗都是栽在了神武军的手里,现在燕军内部差一点已经到了谈神武军色变的程度。军心如此,试问又还有什么希望能够恢复到起兵之初的那一年呢? 不过,史家父子才不管这么多,他们只要能割据一道之地,能作威作福便可,至于其他,恐怕也没有那么远的心胸。 “准备准备吧,叛军马上就攻城了,今日有的累呢!” 郑敬又举头向城外望了望,但见史朝义的兵马列阵整齐,但却似乎没有立即攻城意思。 “城外的叛军,此时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城外叛军战鼓陡然急促了起来。 郑敬的先头马上一惊,史朝义部与所有燕军一样,无论战鼓抑或是号角都是同等规格,所传递的内容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好,叛军攻城了!” 史朝义部叛军的攻城突如其来,以至于许多人都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城内发生的变故的确对守军影响十分之大,尤其是曹敦不明不白的遇刺以后,军心和士气都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而与此同时,更严重的问题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又有了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谣言,称大燕皇帝已经在南巡途中遇害了。 这些消息一开始只是在低级军将和士卒中流传,很快这些消息就传到了各军主将的耳朵里。各军主将当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严令禁止传播谣言,一旦发现便立即就地正法。 尽管各军主将应对得当,但对军心还是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影响。 最先与叛军接战的是城下的镇军,经过旬日的安抚,他们已经接受了阻击攻城叛军的任务,但显然士气不高,一经接战就败得四散奔逃。看得在城上观战的郑敬频频咋舌。 “这,这些镇军虽然弱了些,可,可也不至于一触即溃吧……” 一旁的何敞低声讥笑道: “*镇又何尝弱了?还不是一样……” 郑敬的脸上闪过些许尴尬,*镇的兵马的确被先期返回范阳的史朝义部兵马打的大败,但不知何故,其后续动作没有跟上,竟平白的让封常清捡了便宜。不过,他还是庆幸的,如果不是被封常清捡了便宜,他现在早就成了一团腐肉了。 却听裘柏叹息一声道: “城外的那些兵马早就是守城的牺牲品了,他们没有四散奔走,已经实属难得,为了范阳城,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当然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裘柏从来都不会以燕军一员自居,从一开始也是存着个看戏演戏的态度,城内的兵马也好,城外的兵马也罢,在他眼里都是史贼叛军,死的越多才越好呢。 不过,许多被临时抓了丁的百姓也混杂在城外诸镇军之中,这些没有来得及逃难的百姓又何其的无辜呢? 史朝义叛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了范阳城外的护城河下,只不过护城河早就因为天旱而干的一滴水不剩,成了一道壕沟。 这些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步卒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推着板车,上面装满了沙土石块,到了壕沟前面就将车上的沙土石块倾倒进去,如此往复几次,竟大有将壕沟部分地段填平的架势。 郑敬这才缓过神来,大声的呼喊着: “放箭,放箭,不能让他们把壕沟填平了!” 事实上,范阳城的护城河极宽,从城墙上到护城河外沿,已经接近一箭之地,普通的两石弓射出去,即便射中也到了强弩之末,很难造成有效的杀伤,只是白白浪费箭矢而已。 所以,各军将并没有执行放箭的命令,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城下壕沟被一点一点的填平…… 第一千九十五章:捷报至长安 郑敬经过了最初的尴尬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道军令的不合理之处,马上又将注意力投在了城墙内侧堆积如小山一般的木料石块,这些都是应付守城之物,他上前去打量了一圈,心中却有些打鼓。 靠这些木料石块能守得多久呢?郑敬又扭头看了看面色灰败的封常清,以及他身边那些随从,不禁又多了几分信心。这些人能在短时间内,将范阳城内原本将近一盘散沙的军心收拾的服服帖帖,其能力还是可见一斑的。 “击鼓!” 裘柏忽然高喝了一声,将郑敬吓了一跳,他现在的身份是监国卫率长史,又被史朝清委以重任,自然“有权”指挥城上各部守军作战。郑敬咂了咂嘴,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很尴尬,无论在能力或是胆识上都不如这些人,与其争着表现而丢丑,不如老老实实的缩在后面,等着现成的胜利就是。 城墙上战鼓隆隆锤响,城下的战兵作为填命的肉墙不被报以多大希望,虽然初接战时,有大批人四散奔逃,但留下来的一小部分还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这一点,就连封常清都有些吃惊,看来幽燕之兵的强悍,真乃是冠绝天下的啊。他在暗暗的想着:如果当初镇守洛阳时,他所率领的兵马能有这种水准,怕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城墙上的战鼓声又进一步的激发了城下战兵的战斗意志,抵抗开始变得激烈而又悲壮。一批批无路可逃的战兵不是力战而死就是被逼向身后的壕沟,纵身而下。 攻城的史朝义部叛军采取了分段进攻的方式,只在关键处突进到干涸的护城河边,倾倒土石以将护城河干涸后形成的壕沟填平。与此同时,大量的攻城器械被推进到了护城河边缘,这其中就包括床弩,床弩的箭矢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长丈余,用绞车绷紧弓弦后,射出去便直直的没入夯土城墙墙壁之上。 如此,一支又一支的床弩箭矢插在了范阳城的夯土城墙之上,这个时代的城墙清一色均以夯土筑就,筑成后墙体坚硬堪比铁石,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水,一旦被雨水或是河水浸泡,时日一长就会有坍塌的危险。 这一点,稍有点打仗常识的人都知道,眼看着脚下城墙被床弩箭矢钉的刺猬一般,心里便大是不解。今年眼看着是大旱之年,到现在居然也没有一场雨。又指望什么来水淹城墙呢? 如果连降暴雨,再加上水泡,深深没入城墙的床弩箭矢就会将水引入墙体内部,加速城墙的坍塌过程。然则,现在连一滴雨水都没有,就算将墙体插满了箭矢,也不会对范阳城墙造成多少影响,充其量是难看了一点,看着有些可怖而已。 看来史朝义的叛军每每攻城都会按照一定的套路行事,郑敬虽然只是镇军的镇将,但也多少了解一些精锐战兵的作战方式。 “护城河被填平以后,攻城战就会正式开始,传令各部随时做好准备!” 裘柏沉声传令,别看他在河东神武军中只是个小小的司马,却从天宝十五年开始就参加了大大小小部下五十次的防守战。因为河东神武军向来以守城为主,所以防守而言,他的经验也丰富至极。 派往各段城墙了解情况的军卒也陆续返回,其中面对攻城压力最大的方向位于城北。一行人便离开了西段城墙,而赶去了北段城墙。刚刚转到了城墙北段,便能听到异常激烈的呼和呐喊之声,显然这里的战斗要激烈的多。 攻城战时,虽然攻方在拥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会发动全面攻城,但还是会挑几段城墙作为重点攻击的位置。很显然,北段的城墙就被史朝义部叛军选做了重点进攻的位置。 郑敬向城外忘了一眼,差点被吓的灵魂出窍,原来一整段的护城河居然都已经被填平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架势,不少云梯甚至已经靠上了范阳城墙。 攻城的史思明部叛军有节奏的喊着号子,像潮水般,一浪猛过一浪,涌向了范阳城墙。 郑敬不过是个小小的镇将,何曾见过这等骇人的场面,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失声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裘柏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面孔,这些年他见过的骇人场面已经数不过来,河北叛军攻城的套路也早就谙熟于心,这些大型攻城器械看着多如牛毛,但这只是攻城战的开始,想要攻下城高池深的坚城,没有十天半月,甚至三两个月,是不可能的。除非,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身旁脸色灰败的封常清,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年的洛阳城为何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失陷了,洛阳作为大唐东都,其城墙甚至比长安还要高还要坚固,城内含嘉仓所储存的粮食足够满城军民吃用十几年,就算守城的兵马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失陷了吧? 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为前事,现在关键在于范阳绝对不能在短短几天内,或是十几天内失陷。裘柏暗暗想着,他要将范阳当做一颗钉子,狠狠的钉在河北,将河北诸路叛军牢牢的吸引在城下,将这些虎狼之师彻底折磨成疲敝之师,到那时神武军大军开到,就可以从容的摘果子了。 念及种种,裘柏的脸上竟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但这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还是被郑敬发现了。郑敬不免暗暗嘀咕,这个裘柏究竟在想什么…… …… 数千里之外的长安,随着接连不断的快马驰入城内,来自河东、河北的军报也陆续被送抵了秦晋的案头。 颜真卿那里的情况在秦晋的预料之中,大批的流民一定会成群的涌向德州一带,只要神武军民营按部就班的进行收编安抚,即便会损失一些流民,但总会有结果的。令人意外的情况则出在河东,准确点说是滞留在塞外的封常清残部,带来了惊喜。他们居然成功的混入了范阳城,并且将史朝义部叛军成功的牢牢吸引在城下。 “果然是老天助我大唐,史贼内讧,正可趁此时机一举克复河北,彻底将叛贼剿灭!” 第五琦兴奋的一砸案头,腾地站了起来。 近日,秦晋为了方便与政事堂沟通,已经将办公之所移到了皇城之内。所以,第五琦每日都会到秦晋这里小坐一阵,以沟通当日的政务。今日正巧,刚刚落座,来自河东的军报就到了。 一切顺利的出人意料,第五琦兴奋的在屋内来回转着圈子,甚至忘记了在秦晋面前这么做是很失礼的一种行为。 秦晋待人向来宽和,这种小事也从不放在心上,只微笑着看第五琦激动的转圈子。不过,第五琦转了几圈之后马上就平复了下来。 “河北道的战事年内可定,河西道的战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秦晋点了点头。 “河南、河东之兵两面夹击,河北道诸部叛军命不久矣。不过,出兵却不能急在一时,须得平原郡流民彻底收编完毕。否则,那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爆发的隐患!” 秦晋的话让第五琦吃了一惊,他马上就意识到,秦晋令河南的神武军徘回于黄河沿岸,其目的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北上击贼,恐怕也是在监视着以德州为中心,聚集的上百万流民吧。 一念及此,第五琦心中不禁凛然,百万流民啸聚一起,稍有个风吹草动,流民恐怕就会边做流贼。原来,秦晋令河南神武军徘徊在黄河沿岸,定是随时做着流民变流贼的准备吧。 “难道河北道的流民还有生变只可能吗?” 秦晋道: “如果处置得当,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颜真卿作为河北道巡抚倒是称职,只要开赴河北的民营能够按部就班的达成计划,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大军在侧,也是迫不得已,以防万一!” 所以,秦晋一直在等,等着河北道流民处置的七七八八,局势已定之后,河南神武军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可以大举北上,与河东道卢杞的兵马夹击史朝义部叛军了。 “颜真卿的军报上说,史思明应该是被史朝义困在了苑乡小城内,不知何故,只围而不攻。史思明所部也俱被史朝义分化瓦解收编,或许咱们还可以在这里做点文章!” “苑乡?不就是战国时沙丘宫故地吗?难怪,难怪……” 第五琦惊奇的啧啧连声。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居然想要模仿公子成活活饿死赵武灵王,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第五琦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史朝义的不屑和嘲讽,的确,史朝义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立取史思明性命,以消除一切隐患和不确定的因素,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河北道所有可以团结的各部兵马。 可史朝义偏偏在苑乡耽搁了旬日功夫,又不肯对史思明痛下杀手,也许这就是封常清所部得以顺利混入范阳城中的外部原因之一吧…… 第一千九十六章:重心将转移 “朝廷平叛五载,今日终于见到了曙光,当得,当得浮一大白啊!” 第五琦兴奋激动的有点手舞足蹈,他的性格不像韦见素那么内敛,无论高兴或是愤怒,或多或少的都显露在了脸上。这种性格虽然不利于权力斗争,但他只要兢兢业业的一心扑在公事上,自有秦晋在幕后为其保驾护航,大大小小的是非只须动动手指,挥挥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挡掉,唯一需要提防的,也只有他和夏元吉与韦见素的明争暗斗了。 最近虽然他们之间的*味淡了许多,可秦晋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如果稍有不察,说不定就会出什么连他都预料不到的乱子。 现在,第五琦显然是干劲十足,由他主持的盐铁*很成功,朝廷府库的岁入比至德元年多了岂止三两倍? 因而,秦晋也越来越觉得第五琦顺眼,平日里除了公事以外,扯的闲话也多了起来。 “对对对,当得浮一大白,不过,这军中却是有禁令,不得饮酒,何如以茶代酒?” 闻言,第五琦先是一愣,继而摇着头笑道: “大夫怎么糊涂了?这是在政事堂,可不是神武军中,就算饮酒,军中的禁令又如何违犯呢?” 秦晋也拍着脑袋,尴尬一笑。 “却是如此,正好也到了午饭时间,何如就好好吃喝一顿!” 说话间,佐吏已经极有眼力的下去布置,政事堂中由于常年有人当值,因而也设了厨院,什么吃食都有,当然也包括酒了。 很快,简单的酒肉吃食被一一端了上来,登时,堂内酒香、肉香阵阵诱人。秦晋和第五琦都不是夏元吉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简单的酒肉一样可以当做天上佳肴。 喝过两杯之后,两人又就河北的局势议论了一番,大体上还是出兵的时机,以及叛军的内讧究竟对朝廷有多少利好。 然则,这些东西都只能通过已知的消息推断,谁也不可能拍着胸脯保证,某日某时某地就一定会大胜,但总体而言,只要各路神武军发挥正常,颜真卿和张贾将民营搞的有条不紊,成功和胜利还是可以预见的。 第五琦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几杯下肚之后,脸上就已经发红,说话也更为大胆。不知是不是出于患得患失的缘故,他又开始担心,河北的战局哪里没有想得周全,万一有所失误,导致功亏一篑,岂非令人扼腕? 秦晋则笑他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史贼不得人心,朝廷平叛成功乃大势,就算错失了这次机会,还有下次机会,总不会拖延三五年的。” 第五琦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下吏也知道,可河西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政事堂里堆积的告急公文都有一人多高了,每每看到这些,却只是一些简单的回复,让河西地方量力而为,干着急却无处使力,身为宰相每每午夜梦回都心难安呀!” 秦晋看得出来,这些话都是出自第五琦的肺腑,如果不是喝了点酒,或许他也不会有现在的失态。但是,也正是他的失态,说明了他对河西局势的焦虑。 实话说,河西的局势也让秦晋寝食难安,据最新的消息显示,西域诸胡勾结了大食人对河西发动猛烈攻势,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废太子李豫是否与诸胡和大食人勾结到了一起,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麻烦就比想象中的大多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终于开口说道: “今日便与相公交个实底吧,我已经做好了放弃河西的准备,饭的确要一口一口吃,如果河北道不宁,朝廷就无法放手西征,北方的契丹人也很可能趁虚而入,因而只能先东后西了!” 秦晋的确是忌惮废太子李豫带来的影响力,但比起李豫的影响,素有半天下之称的河北道却是必须率先平定的,数百万流民必须得到妥善的安置,河北道无论在出产粮食和征发兵员上都是朝廷的大护,当年安禄山还未造反的时候,仅仅靠着河北一道的兵员,三镇边军就打的契丹人满地找牙。 现在河北元气大伤,不指望着他们再把契丹人打的满地找牙,只要能保得大唐边境安宁就已经是大功一件,至于是否彻底平定契丹人,那是西征以后再考虑的事了。 听到秦晋提及西征,第五琦则更有些兴奋了,一连灌了两口酒下肚。 “大夫只说,西征需要粮食几何,钱几何?下吏定会令府库足矣支用!” 秦晋笑了,这个第五琦的确能干,他许下的愿几乎尽数达成,尤其是开源节流上,那是卓有成效。虽然在某些方面难免有敛财的嫌疑,可战乱之时,难免要有些权宜之计,只要能够保证朝廷这架大机器可以继续良性运转,将来战事彻底平定以后再逐渐还利于民就是。 之时这其间有个度比较微妙,秦晋一直很小心翼翼的把持着。 “神武军供应自成体系,无须朝廷府库负担太多,现在朝廷第一要务就是保证大片抛荒的田地有人耕种,有粮食可收,至于西征的准备,关中神武军已经在做相应的演练和准备了。” “大夫容禀,西征远不同于在中原或是河东作战,远去西域左右数千里之遥,均是没有人烟的戈壁,就地补给几乎是不可能的。天宝年间,朝廷在西域征伐频频,靡费几乎占了岁入之半,就连养兵最多的河北诸军阵也比不得啊!” 秦晋愣怔了一阵,他当然也知道经营西域是一件极为耗费钱粮的大事,具体数字也是谙熟于心的,尤其是郑显礼赶赴西域以后,神武军自家的补给线也反馈回来不少相应的数字,也都说明了在西域兵马是有多么的靡费。 但是,靡费的钱粮竟然占了岁入之半,可就不得不让秦晋头疼了。这也是秦晋的疏忽,没有考虑的周全,天宝年间已经是唐朝最为鼎盛富庶的时代,如果按照经营西域以全盛时的状态反推,那时的岁入少说也有四五千万贯钱。 “第五相公可有良策?” 秦晋虚心的求教,他在这方面毕竟经验不足第五琦。然则,第五琦却摇头苦笑道: “大军征伐,军需靡费都是投不得机,取不得巧,真金白银就得花花的用出去,唯一可以预见的,就是这仗须得打多久,如果旷日持久下去,就算再强盛的国家都有覆灭的危险啊!” 开元初年,玄宗皇帝以姚崇宋景为相,这两位名相第一个谏言就是止战,止兵。止战,止兵可不仅仅是为了少打仗,少耗费粮食,关键就在于其耗费的国力,是从人口到储粮的全面消耗,甚至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打仗,就会耗粮、死人,打仗的人多了,死的人多了,耕种的劳力也必然减少,相应的粮食就会减产,粮食减产便会出现供应不足的可能,而一旦粮食供应不足,流民便会出现,流民中饿死病死则是家常便饭。出现流民,也就意味着大片的耕地即将抛荒,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对一个农耕国家而言,这种伤害往往是深入肺腑的,初时症状并不明显,可一旦发作就是会要人命的绝症大病。 秦朝统一六国后,国力何等昌盛?但穷兵黩武也不过十几年就折腾的民变四起,最终亡国灭种。再比如汉武帝时期,对四夷大肆征伐,连年战争之下,一样是流民四起,不可聊生,好在这位皇帝有着足够敏锐的嗅觉和足够高超的能力,悬崖勒马,才免于重蹈秦始皇的覆辙。 第五琦说的隐晦,实际上已经在暗示秦晋,西域是个无底洞,在没有准备好之前,贸然的陷进去,很可能就会把整个唐朝拖进不见底的深渊。 秦晋当然明了第五琦话中的暗示,便道: “征伐西域那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抓紧结束河北的战事,如果不能抓住这史贼内讧的大好机会,恐怕河西之地便要忍痛断腕了!” 秦晋一开始与第五琦商谈时,对河北的战事并不急迫,但却不意味着他没有一个通观全局的谋划,先东后西的策略定下以后,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暂时放弃河西,收缩兵力全力防守陇右与朔方,西域诸胡就算勾结了大食人,甚至再加上废太子李豫,怕也难以轻易的越过这道防线。 当第五琦听到了秦晋的谋划以后,还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秦晋已经做了如此之坏的打算,甚至于连暂时放弃河西的决心都下定了。但也惟其如此,一切准备才能更充分,真的遇到这些麻烦的时候,才有可能按部就班的从容应对。否则临时抓瞎,所带来的危害则是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 “大夫深谋远虑,下吏自愧弗如,可,可西域诸胡就算加上西域之西的大食人,难道就能轻易的夺取河西之地吗?他们,他们远道而来,补给也同样是困扰他们的一道大难题啊!” 第一千九十七章:囚徒脱牢笼 在第五琦看来,西域叛乱诸胡勾结了大食人诚然兵威大胜,兵锋势难当,但如果要深入河西,同样也面临着唐.军的补给问题,河西之地的粮食产量诚然不低,但若养活大军也还是困难的,必须由外地调粮。 朝廷向河西调粮,经过陇右,翻越祁连山,直抵张掖。但叛乱诸胡打算调粮,西域戈壁处处,其成本可是要倍于朝廷的。 秦晋苦笑了一下,摇头道: “第五相公博古通今,怎么就忘了以战养战之说?诸胡叛军与大食军只须沿途袭扰各城各堡,所劫掠的粮食便足够支用消耗,又何必费尽力气远调呢?” 第五琦愣住了。 “这,这……” 第五琦也是处处都以朝廷用兵和调拨粮食的经验作为参考,就想当然的以为诸胡与大食兵马也会如此,殊不知,如果天下间的仗都要依靠这种完备的后勤补给作为保障,数百年后也就不会有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的结果了。秦晋暗暗嗟叹着,打仗最怕的就是这种对手,不顾一切的毁灭可以摧毁任何抵抗。 不是因为对手残酷无情,只因为没有消耗之忧的兵马,其机动转战能力,远在需要后勤补给之兵马的数倍之上。换言之,唐朝的兵马出征之时,需要中央政府统一提调各项物资,不足的然后于沿边各郡就地征发取用。如果跨越国境,则要组织数量更为庞大的民夫跟随补给,军队的合理进军速度与民夫补给的距离是成反比的。 进军速度一旦超过了一定比例,则会随时面临断粮的危险,一旦断粮,纵使几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也是顷刻间的事。 这些,都是秦晋早就想过了多少遍的。所以,对河西乃至西域的大举用兵,必须谨慎,只要出兵,便务求一战而胜。此前,他派遣郑显礼统辖安西四镇,所领兵马不过万余,补给的压力自然不会很大。 但也惟其如此,才让西域诸叛胡勾结大食人钻了空子。 除了这一点以外,西域诸叛胡敢于勾结大食人长驱直入西域,还有另一个不是原因的原因。那就是一直觊觎西域的吐蕃被神武军一战打垮了,已经无力向西域发展,当然也就不能阻止大食人染指西域的企图了。 当然,有所利则必有所弊,中央王朝彻底控制吐蕃诸部,就长远而言是利大于弊的,因此而带来的问题,也可以一个一个逐步解决。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在筹谋之中,只等河北战事尘埃落定,秦晋就可以抽调神武军的百战精锐奔赴河西。 忽然,第五琦提议道: “回纥可汗磨延啜罗依靠我朝出兵才能顺利控制回纥诸部,何不命回纥部由天山北路南下,进击西域之乱胡,以缓解河西的危局呢?” 调回纥兵参战也是个法子,但秦晋却认为,这枚棋子需要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况且,回纥内部的叛乱刚刚平定,磨延啜罗也刚刚夺得了可汗之位,统治并不是十分的稳固,现在就让他出兵面对强敌,一旦战败,甚至有可能重新激起草原上的叛乱,反而成为唐朝的麻烦。 秦晋的担心,第五琦认为很有道理,可放着回纥这支奇兵不用,他终究觉得还是有点可惜。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好的主意,所幸自斟自饮,连喝了两大碗酒,又将案上盆中的羊肉撕下一块,放在口中机械的大嚼起来。 “好了,第五相公也不必过于为此事忧心,朝廷的精力主要还须放在河北,切不可以为尽在掌握中就能掉以轻心!” 第五琦有些醉了,便不以为然的道: “史贼思明一死,其子皆庸才,无一人可以服众,河北叛军必然再次分崩离析,还会有什么反复呢?” …… 河北,邢州苑乡土城。这里早就成为了一座死城,一个衣衫褴褛,须发肮脏蓬乱又骨瘦如柴的汉子正在一处墙角拼命的挖着,掘着……刚刚他发现了一直老鼠钻入墙角的洞中,只要将这只老鼠逮着,今日的吃食便有有了着落。 这个为了一只老鼠而双眼冒光的狼狈汉子正是“大燕朝”皇帝史思明。史思明被儿子困在这座鸟不拉屎的土城里已经有半月时间,在众叛亲离之后,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活下去,为此他吃光了土城里残留的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包括唯一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宦官,李狗儿。 现在,史思明又盯住了这支倒霉的老鼠,很快墙角的土被挖开,土洞里隐约露出了老鼠的头,尖尖的头上有一双绿豆大小黑油油的眼珠,竟还闪着一丝恐惧,也许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史思明没有半分犹豫,右手如闪电般的的抓了过去,随着一阵吱吱的惨叫,那只倒霉的老鼠甚至没来的及挣扎就被捏断了脖子。 苑乡土城中没了人烟,就连这只老鼠都骨瘦如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史思明用他那双肮脏污秽而又有力的大手将老鼠皮撕了下来,然后将血淋淋的一小团肉放在口中,囫囵嚼了几下便草草咽下肚中。 一只老鼠对于史思明这个七尺汉子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寻常时日,他一顿饭就能吃五斤羊肉,喝下二斤酒水。想想从前酒池肉林,美女相伴的日子,这个搅乱了半个天下的枭雄竟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沦落至此,恐怕再强大的人也会绝望和愤怒吧。 此时的史思明早就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光了,他现在整日间就是在这座弹丸的土城中闲逛,所见的鸟雀、老鼠半数以上都成了果腹之物,甚至某些阴暗角落里的虫子都被祭了五脏庙。惟其如此,他才在断粮的情况下活到了今日。 吃掉老鼠之后,史思明疲惫的瘫坐在地上,后背无力的依靠在墙角,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觉间竟到了土墙边,于是便挣扎着起来,沿着破败的土阶登了上去。 这座土城方圆甚至不足一里,甚至比边镇的寨堡也不如,史思明附身在残破的女墙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但却被吓了一跳。所见之处,昨日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卒都不见了,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退兵了?” 史思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瞳仁猛的收缩,本已折磨消逝掉的求生之火竟陡得炽烈起来。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眩晕,由于长时间的饥饿,他的身体已经前所未有的虚弱。幸好刚刚吃了一只老鼠,只要再过一会,身体的虚弱感或多或少会有所缓解。 他顾不得身体的虚弱以及时时刻刻向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自己的饥饿感,用力将半蹲着的身体站起来,又将半个身体倾向土墙外面,试图观察清楚外面的具体情况。 “还活着,快看,老家伙还活着……” 一阵嘲笑声顿时从土城外面传上来,史思明本能的缩回身体但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眼前登时一黑,整个人就沿着土阶滚了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时,头顶上已经繁星满天,晚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史思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半晌,他终于记起了白日间所见土城外的情形,数万兵马不见了,一定是史朝义那个逆子带着兵马去了别处。强烈的求生之火一旦重新燃起,可就没那么容易熄灭。 史思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又登上了不过丈许高的土城,慢慢的将头探出去,这回他加了小心,一定不能再被人发现。 此时夜已经深了,隐隐可以听到远处军营中传来的阵阵刁斗之声,但入眼处以往那水泄不透的军营已经不见了,所见之处也只有一个地方闪着灯火,想来刚刚的刁斗声就是由此处传来。 突然间,一个想法从史思明的脑中跳了出来,逃走!必须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哪怕是陷阱,也必须冒险一试,这个鸟不拉屎的土城,他连一刻都不愿意停留。 一念及此,想到做到,史思明竟不顾一切的翻身便从土墙上折了下去,他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摔得不轻,但好在土墙只有丈余高,便忍着痛活动了一下手脚,都还能动,便稍稍放下心来。 但刚才那一下折腾出的动静不小,史思明怕惊动了守夜的军卒,就一动不动的在原地躺着。也不知熬了多久,耳边出了偶尔刮过的风声,静的一片死寂,他终于缓缓的起身,一步步朝着远离城墙的方向狂奔。 在史思明的感觉中,狂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则实际上并没有离开土城墙多远,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虎落平阳的“大燕朝”皇帝并没有绝望,在他的前面有一片桑林,只要到了那片桑林中,今夜便安全了一半,然后再想办法恢复些体力,距离成功的逃出去就又近了一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史思明觉得那片桑林明明距离自己很近,可无论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到一般,而脚下也越来越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第一千九十八章:心中百味生 每向前迈出一步,史思明就觉得身体内的气力在一点点流失,但他憋着一口气,如果在天亮之前不能走进桑林,便一定会被苑乡城外那些巡逻的军卒发现。一旦被发现,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会像火星一样破灭。 一步,两步,三步,史思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体力,可那片桑林却仍旧距离他有数里之遥,仿佛永远都走不到。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体力渐渐不支,绝望弥漫了他的双眼。 “不,不,我绝不能就这么容易的死去,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史思明自言自语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然则人力终究有所不能及,他的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天上的繁星也一个都看不到了,身体只在机械的,无意识的向前挪动着,挪动着,直到连思维都凝滞了,世界终于变成了一片死寂…… “渴啊,渴……” 史思明在恢复了意识的第一瞬间就是自己渴到了极点,他砸吧着干裂的嘴唇,虚弱的呼唤着水。而奇迹也就在他呼唤的同时发生了,一滴滴的水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舌头上,喉咙里,生命的活力似乎也在这一刻一点点的又重回到他身体里。 就算眼睛睁不开,史思明也本能的伸出双手去,他摸到了一只粗陶大碗,和另一双粗糙的大手,便不顾一切的推着那双手,试图向口中多灌点水。但那双手却缩了回去。 没了水的凉润,史思明不安的叫着: “水,水……” “慢点喝,慢点喝,你昏睡了三天三夜,肚子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喝这么多水可不行!” 这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苍老,史思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也没有被那忤逆子的人马捉到,难道自己已经得救了? “敢问,敢问,这是何处?” 只听那老妇人答道: “俺家三郎是山中猎户,三日前在一片桑林中发现了你,他以为你一定是饿死的难民,就想着不能让你朴实荒野,就想着好歹也得让你入土为安,可折腾了一阵又发现你还活着,这不,就把你又背了回来,现在好了,总算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啊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妇人显然是虔诚的佛家子弟,她的祷告声落在史思明耳朵里竟直如天籁一般,实属此生罕见。 “敢问这里居苑乡多远?距赵州又有多远?” “老婆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赵州在哪里,苑乡倒是听过,去年闹饥荒,人早就走空了……咦,听三郎说,就是在苑乡发现的你,难道,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史思明心道: 自己当然不能回去,否则那个忤逆子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苦于老妇人不知道赵州在哪里,但以此推断,老妇人既然听过苑乡,而不知道赵州,想必这里距离苑乡是很近的,距离赵州则应该在百里之上。 史思明本想拜托老妇人去赵州给他的亲信送信,但一想到这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妇人,又怎么可以托付呢? 想到这一点,史思明终是忍不住又暗叹了一下,能够躲过一劫而不是就已经是托天之福了,再有更多的奢望怕是连老天都会反对吧。 经历过大生打死的史思明的确豁达了不少,所幸便做好了养伤待机的准备。可谁知道,第二日一早便隐隐听到外面响起了急促而又嘈杂的马蹄声。史思明费力的从胡床上做起来,那个被老妇人乘坐三郎的猎户急惶惶跑进了屋。 “天杀的胡兵又来捉壮丁了,阿娘快跟儿子到山中去躲一躲。” 老妇人道: “三郎,你先背着这个可怜人,为娘能走得动……” 娘俩正在说话的当口,马蹄声就已经到了院门口,李虎双目通红,知道想走也是来不及了。 “今日胡兵来的如何这么快?就连避走上山的时间都没有!” 猎户三郎连连的顿足捶胸,仿佛遇到了令人绝望的事情。史思明觉得奇怪,便问道: “哪里的胡兵捉壮丁?” 只听那老妇人咒骂道: “还能是哪个胡兵了?前几年姓安,这两年姓史,不管姓什么,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不是他们作乱造反,俺的大郎和二郎又何至于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呢?” 原来,老妇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在三年前就一齐被捉了壮丁去为所谓的大燕朝廷打仗,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没有音信了,以史思明推测,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又不好明说,只能安慰着她: “说不定今年就会有消息了呢……” 老妇人泪流满面,捂脸哽咽。 “怕只怕等来的是大郎与二郎的死讯啊!” 史思明还想安慰一下老妇人,但嘴巴张合了好一阵竟没说出话来,他觉得此时任何的安慰之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几句话的功夫,柴门就已经被拍的啪啪直响。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猎户三郎面色大变。 “娘,胡兵来了,儿子,儿子去跟他们拼了!” 老妇人一把拽住了儿子,不让他轻易出去。 “快藏起来,钻到锅灶里面去,背着他,一起进去,蜷缩一点,容下你们二人当还不是问题!” 三郎哪里肯,正要拒绝,却冷不防被老妇人一巴掌抽在脸上。 “你个不孝子,难道不知道你是张家这一脉最后的男丁吗?难道你想让那早死的老头子断子绝孙吗?”紧接着,老妇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儿啊,听娘的话,他们来是捉丁的,娘岁数大了,捉了去能作甚?只能浪费他们的粮食啊……” 老妇人劈头盖脸的责骂和哀求将猎户三郎惊的呆住了,继而他又跪下来冲着老妇人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来时,史思明发现这个张三郎已经泪流满面。 起来之后,张三郎背起了史思明来到锅灶旁将他放下,接着一矮身变戏法一样就钻进了锅灶底下的通道里,然后又一点点将史思明拉了进去。 锅灶底下的空间逼仄狭小,憋得史思明连呼吸都困难。但是,他也知道,唯有如此才有希望躲过那些所谓的“胡兵”。 想到这些,史思明暗暗苦笑,他从来没有想过在百姓的口中竟像是洪水猛兽般的怪物一样。事实上,在史思明的意识里,就从来没有过百姓二字,他不在乎什么青史留名,也不在乎民间的评价,只在乎能不能大权在握,消灭所有反对他的人。 然则,今日死里逃生之后,忽然听到救命的恩人在骂自己,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让史思明很不好受,他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现在又的的确确觉得难过了。也许是遭逢大变,死中得活之后,就算史思明这种乱世枭雄,心中也难免会生出变化。 “别出声,坚持一会……” 张三郎小声的提醒着史思明,史思明真想救那位老妇人,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很可能是逆子的人,便忍住了出去的冲动,如张三郎交代的一样,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放轻,放缓了。 隐约间,史思明可以听到老妇人打开了门,再与外面的军卒交涉理论。老妇人一遍一遍的说着家中没人了,就剩下他一个,但那些军卒似乎并不相信,闯进院中和屋内一通翻检,当有人走到锅灶旁边时,史思明的心脏差点从嗓中跳出来。好在他们没有弯腰查看,但仅从叮呤咣啷的声音判断,军卒们一定顺*走了值钱的物什。 一片混乱中,隐约可以听到老妇人的啜泣与告饶声。史思明紧紧贴着张三郎,是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愤怒只要再多一份,怕是随时都能将锅灶掀翻。 有那么一瞬间,史思明真担心张三郎忍不住爬了出去,可那就功亏一篑了。 然则,这个张三郎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轻举妄动,可老妇人的命运便很不好了,他隐约听见那几个军卒要将老妇人一并带走,然后充入军营中用作生火烧饭之用。 老妇人没有反抗,甚至也没再求饶,外面很快便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锅灶底下只有张三郎剧烈的喘息声和令憋闷的感觉,张三郎打算钻出去,史思明拦住了他,小声道: “再等等,万一再有人过来,岂非白白……” 没等他的话说完,张三郎这个魁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哭出了声。又等了一阵,外面再没有动静,两个人一先一后从锅灶的地下钻了出来,史思明这才仔细看了看锅灶底下,竟是特地挖深加宽了,平时加深的坑中铺着碳灰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只要钻进去人便会有足够的空间。 张三郎没有闲心看狼藉一片的屋中少了什么,只快步奔到院子里,似乎他还在期望着老妇人没有被捉走。可一连唤了数声阿娘,终是没有回答。史思明扶着门板也来到了院中,才发现这院落竟是位于一处山坳之中。 忽而,柴门外马蹄声骤响,史思明面色剧变,再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第一千九十九章:奇耻大辱也 史思明和张三郎都被吓得不轻,原本以为捉壮丁的军卒带走了老妇人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可他们还是大意了,被杀了个回马枪。事已至此,史思明便认命了,一旦外面的那些人认出了他,大不了就豁出去性命,拼个你死我活。 倒是张三郎还存了逃跑或是躲避的心思。 “不,不能就这么等死,到了胡兵军中,不但要杀人,还要被人杀人。阿娘说过,让俺给张家留后,按现在还没有婆娘呢,不能就这么死了……” 说话间,张三郎便急急的打算翻上房顶,然后从房顶跃下,逃到院子后面,以做最后的挣扎。可他刚刚攀上去半个身子,便有一支羽箭疾射过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就差点射中了他的身体。 但也因为这一箭,张三郎从房檐上摔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院门被从外面粗暴的踹开,一扇柴门禁不住大力,竟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果然是刚刚那些捉壮丁的胡兵又杀回来了,他们一个个面带着嘲弄的笑容。 “镇将猜的果然没错,这山间的猎户庄院里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孤老婆子呢?”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又指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张三郎,“你,就是你,伸手不错嘛,跟着俺,做俺的骑从如何?” 张三郎见逃跑无望,愤怒便再也无可遏制,怒骂道: “胡狗,休想,三年前你们捉走了俺的两个哥哥,到现在还生死未卜,今天又掳走了俺阿娘,现在又像让俺做你的骑从,你就不怕俺杀了你,为俺的两个哥哥报仇吗?” 那头目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个硬骨头,俺就喜欢你这样的。讲道理说,你的两个兄长又不是俺捉了去的,你这憨头为甚把帐算在俺身上?” 张三郎可不管那么许多,恨恨道: “俺找不到捉俺哥哥的人,反正你们胡兵都是一丘之貉,这笔帐不找你算,还找谁算去?” 那头目居然也不恼怒,反而还饶有兴致的说道: “三年前天下还是姓安的,这笔帐你得着姓安的去算啊?而今,大燕皇帝姓史,这笔帐却是算不到俺们头上吧?” 岂料,不说大燕皇帝姓史还好,说了反而引得张三郎一口浓痰重重的吐在地上。 “如今这姓史的比姓安的还不堪呢,姓安的也仅仅是背叛了唐朝,姓史的先叛唐,又叛燕,这等三姓家奴人人得而唾弃……” 看不出来,生的魁梧的张三郎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骂起来便不停口,一旁史思明倒是听得又气又恼。他虽然不在乎名声,但被人当着面骂做三姓家奴还是头一次,感觉的确不好过。 如果在以往,史思明早就翻脸将骂自己的人杀死了,可现在虎落平阳,又不知道捉壮丁的这伙人归何人统属,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那头目竟然很是赞同张三郎的话,点头道: “姓史的确实不如姓安的,史朝义听了那些汉人的聒噪,非要不见血的就害了皇帝,围在苑乡城中,不知道多少日才能饿死……” 闻言,史思明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史朝义那个逆子留下来的兵马,只不知逆子领着大队人马去了何处。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史朝义之所以急着撤兵,应该是北上范阳和他的弟弟争夺皇位去了。 史思明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枭雄,但是自己还没死,两个亲生儿子就开始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心中难免有些愤怒和伤心。 终于,那胡兵头目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史思明的身上,当头目的目光扫过来时,史思明是心虚的,他生怕被认出来,毕竟自己经常在人前露脸,这个头目如果认出来也不奇怪。 很显然,史思明想多了,他现在早就饿的脱了相,一脸的络腮胡子又脏又乱,就算还有几分原来的样貌,又怎么会让人将眼前这个邋遢的乞丐流民与九五之尊的大燕皇帝联系到一起呢? “这个病秧子带去也是累赘,今日俺心情好,便留你一命……” 话音未落,那头目身后的随从就出言喝斥: “没听到俺们镇将发话了吗?还没赶紧磕头谢恩,逃命去?” 史思明连见安禄山都不跪,又怎么可能贵这个不知名姓的小角色?就算虎落平阳,也不意味着他的心气也一并没了,可以任人欺侮! 然则,史思明的抗拒举动显然激怒了那头目身后的随从,当即便有两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挥拳就打,正砸中了他的面门。史思明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如果是平时,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躲开这一拳,然后从容的反击,将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打到在地,但现在的他毕竟身体虚弱,不但躲不开这一拳,还被当场打倒在地,满脸鲜血。 紧接着那两个随从一脚又一脚的踢在了史思明的身上,同时还不满的骂着: “你这没长眼睛的夯货,俺们镇将平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今日放你一条狗命居然还不知感恩,真是找死……” 咒骂的同死,另一人已经将腰间的马刀抽了出来,作势要砍。史思明屈辱的承受着两个无名小卒的踢打,又见马刀已然出鞘,就知道今日断无幸免之理,不禁万念俱灰,难道就要这么可耻的落幕了吗? 史思明不怕死,但如此窝囊的死在两个无名小卒手里,而且这两个无名小卒还是大燕朝的军卒,将来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比较而言,他倒宁愿被亲儿子饿死! “你敢杀我?知道俺是谁吗?” 万念俱灰之后,史思明反而又生崔出了一丝求生的本能,大喝一声。 “夯货,倒说来听听,你是谁了?” “俺就是大燕天子,史思明!” “你?” 两个军卒不可思议的指着史思明,继而又放肆的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如果你是史思明,俺还是安禄山呢!” 那头目被啰嗦的犯了,就命令随从赶紧将史思明杀了,然后捉走张三郎。 张三郎也认为史思明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史思明怎么可能是这个德行呢?但此人好歹是他阿娘救下的,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被杀呢? “慢着,你不是要让俺做你的随从吗?俺答应就是,不过须得有个条件!” 头目的心情看起来的确不错,问道: “什么条件,莫非要留这废物一条狗命吗?” 张三郎道: “这人是俺阿娘所救,不忍心看他死在面前!” “看不出来,还是个忠孝无双的人呢!好,答应你就是,值得俺放过这个废物!还不快滚?” “慢着!” “还有什么要求?” “带上他,他身上有伤,又虚弱的很,留下他,又跟放任他等死有什么区别?” 史思明原本还庆幸着逃过了一劫,可谁曾想这张三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反而又弄巧成拙的将他带入了麻烦之中。他本能的想拒绝,可又知道自己的部下都是些动辄杀人的野蛮之徒,为了不枉死在这无名小山里,只好委曲求全。 那头目第二次瞥了史思明一眼,叹息道: “虽然病恹恹的,但看起来底子还算不错,身体恢复之后很可能是块做奴仆的好料,便浪费点粮食,向来也是不亏的……” 被人当做奴隶品头论足,史思明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总算性命尚在,便忍下了这口气,只图将来能够脱险找到自己的亲信禁卫。 张三郎背着史思明,跟随这些胡兵来到一处军营,史思明没想到自己的厄运尚未到头。那两个踢打他的军卒竟然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用一块烧红的老铁狠狠的烫在了他的额头上,随着皮肉焦糊发出的滋啦声,史思明又疼又怒,奈何无论怎么挣扎,怒骂都无法摆脱这厄运了。 西域贩运奴隶的商人都会在奴隶的额头上烫伤特殊的标记以做区别,这些胡兵自然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此前的顶撞,虽然不能要了他的命,但如此羞辱报复却是更令人兴奋呢! 此时的史思明愤怒异常,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奇耻大辱对于一个久居上位的人而言,心理伤害远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苦。他甚至开始后悔从苑乡土城里逃出来,就算被活活饿死,也总比现在要体面一千倍,一万倍吧。 眼看着日落西山,一天即将结束,张三郎虽然同情史思明却也不能做更多事情,毕竟他的处境也是自身难保。 就在史思明愤怒羞愧之际,一支骑兵鬼魅般接近了这处简陋的军营。 随着一支火箭率先射了出来,紧跟着便有成千上万的火箭,如火雨般铺天盖地的射进了军营之中。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军营中的军将士卒猝不及防,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反击,军营寨墙就已经被掀翻了一大片。鬼魅般的骑兵瞬间就变成了野兽,见人便杀,见人就砍。 史思明有些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乱象,还是张三郎拉了他一把,才堪堪躲过疾射来的流矢。 “不要命了?快,咱们趁乱逃走……” 这时,史思明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张三郎身后还跟着那位一同被掳来的老妇人! 第一千一百章:坐守已七日 “俺们一家连累了你,后生……” “阿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婆婆妈妈,再不走,等着胡兵击退了突袭的兵马,咱们想走也走不得了!” 张三郎果断的打断了老妇人歉意的说话,她显然已经看到了史思明额头上烫出的印记疤痕,虽然是自家的三郎救了他,可终究是又落得奇耻大辱,不知如何才能安心。 史思明心中五味杂陈,在愤怒与后悔当中,他恨不得要杀人泄愤,可看到老妇人这般模样,竟忍不住心生恻隐。实在想象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山民老妇居然有这般良善和厚道。当然,这对母子口口声声称呼大燕军为“胡兵”,显然是对他们充满了恶意和仇视。第一次,史思明觉得有些在意民间对自己的看法了。 “还能跑吗?一会咱们瞅准了间隙,逃出军营,怕是要跑上一段距离,俺背着阿娘,兄弟就只能……” 张三郎说话时有些踌躇,史思明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心吧,君尽管去便是,俺也一定会跟上的!” 史思明不愿意再拖累这对母子,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就完全看老天是否眷顾了。再者,他接连遭逢惨痛打击,现实亲自意欲弑父自立,接着又以九五之尊的身份被几个无名小卒在额头上烫了奴隶的印记,就算戎马半生的枭雄也难免生出软弱来。 张三郎终究是个厚道的人,犹豫了好一阵,才背起老妇人,猫着腰,趁乱从一处寨墙的口子溜了出去。史思明并没有跟着出去,他要等等看,等着攻守双方两败俱伤时,再逃出去,如此一来,混在溃兵之中才是最安全的。 而张三郎背着老妇人如此出去,一定会遇上燕军游骑的,这些游骑一旦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他们? 念及此,史思明的眸子里凸显出阵阵寒光,他暗暗的发着誓,所有见过自己丑态的人都得去死,在这种扭曲的愤怒驱使下,他甚至不顾及张三郎母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偷袭的骑兵显然是一支实力强大的劲旅,这支胡兵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别说反击,就算防守都已经不能。本就不甚结实的寨墙被硬生生扒开了不知道多少道口子。许多被强行抓进营中的百姓也趁着无人看管的当口将寨墙扒开了不少口子,偷偷的溜出去。 史思明找了一块破布,用麻绳绑着罩在头顶,以遮挡住那个异常刺眼的奴隶印记,然后开始在各个军帐中寻找着所需要的东西,从武器到食物,但凡见到可以用得着的就捡了放在一只麻布袋里。 半个月坐困愁城的囚徒生活让他深深感到了缺吃少穿的痛苦,所以在即将逃命的前夕,必须尽一切可能的找到更多的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袭击的兵马应该十分厉害,以至于军营中所有的战兵都去应战了,甚至连老弱辅兵都不见一个把守在营帐之中,可见其形势之危急。这正好给了史思明足够的机会,可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意外,他和一个同样在搜检食物的伙夫动起了手。起因是他们同时看中了一支完整的熟羊腿。 被饥饿折磨了大半个月的史思明对食物,尤其是肉食,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欲望,怎么可能让给那个伙夫呢?如果在身体健康之时,他可以三拳两脚就将这个伙夫打的满地找牙。只可惜,他现在身体虚弱,甚至不是这个矮胖的伙夫的对手。 不过,史思明毕竟是个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老卒,就算身居高位时也是常常冲锋陷阵,因此有着丰富的杀敌经验,这是那个伙夫所不具备的。因此,史思明心中是有底气的,更何况此前还搜捡到了一把横刀,这些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争抢中他试图抽出横刀,可竟然因为体力不支被那伙夫一圈击倒在地,横刀也就势远远的飞了出去,跌落在一处堆放垃圾的坑中。 伙夫也趁势骑跨在了史思明的身上,几拳下去就把他打的眼前发黑,几乎失去了抵抗能力。厮打的过程中,史思明头上罩着的破布掉了,伙夫发现了他脑门上新烫的印记,不禁大声的嘲笑着: “你这贼奴隶,乖乖束手,爷爷便饶你一条狗命!” 这句话彻底将史思明激怒了,堂堂大燕皇帝居然被一个伙夫羞辱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然则,伙夫在体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纵使他心底里有千般万种的愤怒也无从发泄,只能任凭伙夫一拳又一拳的砸在自己脸上。 “贼奴隶,还敢和俺抢羊腿?有刀又怎样,还不是让俺打的狗一样狼狈?乖乖求饶,俺就放过你……” 伙夫似乎没有杀意,只是恣意的羞辱着史思明。史思明彻底放弃了抵抗,但伙夫的拳头很硬,打的每一下都很结实,再砸下去怕是半条命都得没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终是开口道: “好汉饶,饶命!” 伙夫听到求饶声,眉开眼笑,好像也忘了外面正在进行着生死厮杀。 “再喊一遍,俺没听清楚……” “好汉饶命!” 这一回,史思明闭着眼睛大声的喊了一遍。 折腾了一阵,伙夫将史思明搜集的一袋子食物据为己有,又去垃圾坑中捡起了那把横刀,挂在腰间。作为最终胜利品的熟羊腿自然也成了其囊中之物。 只见他折回到卧在地上的史思明的身前,用脚狠狠的踢了他几下。 “贼奴隶,俺大发慈悲,打算带着你走,还不快起来?装甚死了……” 史思明无力的苦笑道: “你要走便走,拉着俺作甚?” 史思明可不像跟着这脑子缺根筋的伙夫一起走,路上免不了被欺辱,只怕还会给自己带来霉运。 说实话,自打从苑乡土城里逃出来以后,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也该否极泰来了,可偏偏就是好事没有,倒霉事一件比一件糟心。 可那伙夫偏偏像吃错了药一般,死活要带着史思明一并离开,只要史思明不从地上爬起来,就在他身上打一拳。而这伙夫偏偏又专挑人身上吃疼的地方打,这一拳打了肋下,下一拳便直中裆下,纵使史思明打定了主意不从,可最终还是吃疼不过。再者,他也怕伙夫没轻没重的拳头打坏了自己的命根子。 “别打了,别打了,俺跟你走就是!” 伙夫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板牙,松了拳头,将装满了食物的麻布袋扔在史思明的身上。 “背上,跟着俺走,保你活命!” 史思明苦笑暗骂,原来这厮竟是将自己当做了苦力。他又偷偷瞅了一眼别再伙夫腰间的横刀,不禁有些惋惜,如果早一点将横刀抽出鞘来,只须轻轻一划,就能让这夯货伙夫上西天。 “还不快走,磨蹭个甚来?” 动作稍稍慢了一点,便又是招来一阵伙夫的拳打脚踢。仗着史思明从前身体壮如牛,就算在被饥饿煎熬折磨了大半个月的情形下,还是可以勉力支撑着,生命力旺盛的就像野草一样。 “俺,俺饿的走不动了,给,给俺点吃的,要不打死俺,俺也不走!” 这倒不是史思明耍花招,他也实在是饿了,在老妇人家只吃了数量不多的食物,现在早已经腹中空空,饥饿至极了。 此时,伙夫倒像是记起了外面的激战,冲着火光厮杀处努努嘴。 “看到没,一会敌兵就杀进来了,跑得慢了,谁都别想活。” 说着话,伙夫俯下身拍了拍地上的那一袋吃食。 “东西可以赏给你这贼奴隶点果腹,但须得乖乖听话,出了这军营,一准给你,否则……” 毫无征兆的,伙夫抡起了拳头,冲着史思明的左脸狠狠的砸了过去。 …… 范阳,叛军攻城已经七日,双方经过数次血腥的厮杀,城墙下面已经堆满了未及处理的尸体,由于天气逐渐转暖,许多尸体发黑发臭,气味无比难闻,城墙上到处弥漫着这种臭气。 裘柏和张炎绕着整个范阳城墙巡视了一圈,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范阳城的规模比不得长安、洛阳,但规模在黄河以北也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经过了唐朝近百年的经营,作为屏障北方游牧部族南掠的重镇,城高池深自不必言,方圆十里,步行走上一圈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裘长史,朝廷的兵马何时到啊?史贼朝义已经攻城七日,眼下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怕是,怕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小声说话的是郑敬,他这几日亦步亦趋的跟着裘柏,就是希望从裘柏的口中套出点实情来。实话说,裘柏心中也是颇为疑惑,按照时间推断,太原应该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消息,从井陉出兵进入河北,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所以史朝义得知自己腹背受敌也就在这一两日。 可为什么史朝义的攻城叛军丝毫不见受到影响的征兆呢?坐守城内,失去了与河东的联系,无论裘柏,抑或是封常清都只能耐心的等待!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战事愈紧张 裘柏不自然的耸动了一下鼻子,在城墙上不停歇的走了两个时辰,他的口鼻中已经充满了尸臭的味道,随着叛军日日不断的攻城,城墙下面的尸体堆积的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处理,恐怕就要出现瘟疫了、 忧心忡忡之下,他不禁皱紧了眉毛,在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刻,偏偏封常清的病情恶化加剧,昨天天刚亮居然就咳血了,以至于无法支撑着上城,只得卧病在榻。幸亏当初混进城时,封常清所冒用的身份不过是个司马,监国卫率的兵权尽数掌握在张炎和裘柏的手中。这支卫率已经是史朝清可堪一用的最后力量。 如果不是张炎和裘柏控制着临危整编后的监国卫率,以此来控扼城内外派系复杂的兵马,范阳城早就陷落了。现如今,史朝清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深入简出,将一切军政大权交给了王府幕僚掾吏,这诚然是自保的心理作祟,而不信任外朝大臣的表现。可在这种生死关头,正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派系,像他这般将人明晃晃的拒之门外,无疑是出了一招臭棋。 不过,裘柏也不关心史朝清能不能长久,只要范阳城可以坚守到河东兵马抵达就足够了,到那时,内外夹击,史朝义的覆灭就在眼前。 咚咚咚! 战鼓声陡而大盛,裘柏甚至都没觉得多吃惊,史朝义叛军今日的攻城又开始了,就连一向胆小怕事的郑敬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史贼,史贼今日又拿命来填城,他,他哪有那么多人来送死?” “这也不奇怪,史朝义一定在范阳周边收编了许多散兵游勇,再驱赶未来得及逃难的百姓蚁附攻城,反正消耗的不是精锐主力,就算战死十万八万人马,甚至数倍于此,又有何妨呢?” 史朝义叛军攻城异常猛烈,把守范阳的叛军则在最初的坚守过去之后开始军心涣散,毕竟是乌合之众,没有强而有力的核心人物,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悲观。 因而,裘柏真正担心的是城内日渐不稳的人心,在守城之初监国卫率还能以杀人立威,制止骚乱。但从前日开始,杀人就已经收效甚微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街道上公然作乱,甚至连续多日出现了抢掠放火事件。他一直怀疑这是藏匿在城中的史朝义党羽趁乱所为,目的就是造成城内的恐慌,以从内部瓦解守军的军心。 现在,这些人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各派系的兵马越来越明显的阳奉阴违,只有他不断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才能使守城继续下去。甚至于从昨天开始,把守各门的守军就已经全都换成了监国卫率的核心人马。 然则,监国卫率也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就算军心相对稳定,其战斗力也比那些常年厮杀的老卒有着不小的差距。 郑敬压低了声音,凑在裘柏的身前,小心道: “末将早就准备好了只能河东王师一到,便立刻易帜反正……” 突的,一连串箭矢疾射上来,裘柏赶忙一把推开了低头说话的郑敬,自己又就势躲在了他的身后,跟着卧倒,就算流矢不长眼睛,也是先射中郑敬。 这一下变故把郑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裘柏反应快,只怕这一次就得被射成了刺猬。 “裘,裘长史,谢,谢,救命之恩!” 裘柏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甚至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拂去,只很冷淡的说道: “救你也是因为你于社稷有益,否则以你的罪行,就算被射死也不无辜!” “是是是,裘长史教训的是,末将死有余辜,一定会端正态度,做一个对长史君有益处的人!” 城下又是一阵箭雨,城上的守军这才动作起来,动作虽然缓慢,却是机械的重复着每日必做的,攻城的叛军想要轻易上城也是不可能的。裘柏矮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躲在女强之后,对郑敬笑道: “对我有益,何用?须得对朝廷有益才是立身之道啊!” 郑敬也是动作不慢,紧跟着他坐在城墙的甬道上,背靠着墙垛。 “末将一定谨遵长史君教诲,做个对朝廷有益处的人!” 实际上,郑敬也明白,正因为他还有可利用之处,朝廷才会接受他的反正,并授予官职。否则,一个活着的郑敬必定没有郑敬的人头更有用,至少叛逆的首级还能警示世人,造反的下场是何等的可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这场攻防大战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不得不抽出腰间的横刀加入守城之战。因为,城下的史朝义叛军居然攀上了城墙,守军终是动作迟缓,没能这一波强攻。 郑敬虽然跟在裘柏的身后表现并不懦弱,但整张脸都已经被吓得惨白惨白,然则领先其半头的裘柏却对此习以为常,他在河东打过的守城之战不计其数,就算被胡兵叛军破门冲进城去的情况也不罕见,但一样是坚持了下来。 正因为此,裘柏的这份镇定绝不是装出来的,他身边有百余封常清部劲卒,以这些人作为中坚,可谓是无往不利,无往而不破。不消一刻钟光景,登上城墙的史朝义叛军尽数被斩杀于墙边。 看着满地的尸体与汇聚成河的污血,郑敬咂了咂嘴,只觉得嗓子冒火一般,竟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这……” 他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百年如做梦一样,刚刚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几乎一张嘴就能吐出来。 裘柏在叛军死尸左近检视了一番,暗道:叛军这次强攻所用之兵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叛军精锐,再不是那些用作填命的乌合之众,看来他们发动最后攻击的日子不远了。有此发现,裘柏才越发的心急,卢节度和杜抚君在干什么,一连过去了半个月,为什么还不赶紧发兵河北呢?难道当真要看着这大好机会错过吗?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中所想,就算对封常清与何敞都不会轻易的吐露一个字,更别提身旁这个鼠首两端的郑敬了 。 “放心。今日只是让贼兵侥幸而已,只要将士们用命,击退反贼,一旦陛下大军回援,胜利就在眼前了!” 裘柏高声的喊着话,这“陛下”二字果然让人精神一震,城上的军卒将校刚刚击退了强攻的史朝义叛军,顿时纷纷高呼附和: “陛下归来,战无不胜!” 一时间,士气竟不降反升了。 郑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却不想将手上的血污抹了满脸,恰似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 “嘿!陛下若在,看俺这等神勇,还不当场封个将军了……” 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所谓“大燕天子”在唐朝而言不过是个僭越的叛将,自己如此说话实在不妥。不过,他见裘柏似乎并没有注意刚刚的不妥之处,心下又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的提醒追着机,从今往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忽然间,只听得城下鼓声再次大盛,这回就连裘柏都跟着吃了一惊。此时,何敞也带着随从于东段城墙赶了过来,只见他满脸的肃容,便可知道他刚刚所来之处情形也好不了。 “裘长史,叛贼以精锐攻城了,今日不好过啊!” 何敞没裘柏那么多心思,当面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又将郑敬吓得一惊,忍不住向城外瞥去,果见城下齐整整的军阵与以往不同了,不免心下恐惧。他 又看向裘柏,却见这位长史君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他这才惊觉,裘柏一定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当众说出来而已。 裘柏见何敞如此惶急,便知道今日的情况不可等闲视之,此人是封常清的心腹部将,随他封常清从西域到中原,再到塞北,前前后后打了将近二十年仗,能让其如此失态的,怕是恶战临头了。 何敞也意识到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将裘柏拉倒了一旁,面带忧色的说道: “叛军今日四面强攻,仅何某所知,就已经有不下五处位置被强攻上了城墙。再不想想对策,恐怕军心就要散了!” “何长史以为,当如何处置?” 何敞狠狠一跺脚,长叹一声: “封大夫若非病重,你我今日何至于首尾难顾啊!” 一声抱怨,却让裘柏惊觉,何敞的方寸已经乱了,这乱不是因为史朝义叛军以精锐主力全面攻城,实在因为封常清病重的缘故。想想也不奇怪,何敞追随封常清近二十年,两者之间早就超出了主将与部下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封常清生命垂危,还有什么能让这沙场上出生入死近二十年的宿将慌了神呢? 念及此处,裘柏反而镇定下来,他已经明白自己刚刚因为何敞的慌乱,过于悲观的认为战场形势不利,而以常识经验揣度,只要城内不乱,绝不会让攻城贼兵轻易得手的,就算是史朝义的贼兵精锐也不可能。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恶虎终还山 念及种种,裘柏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请张炎,商议将监国卫率的分配事宜。 张炎刚刚去代王府探望了监国史朝清,也许是受了风寒的缘故,这位看起来还算硬朗的监国居然病倒了,真可谓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大难临头的觉悟,一直深以为张炎和裘柏是可以托付大任的股肱,深信其父史思明会带着大兵回到范阳解围。 离开代王府后,张炎在路上曾经试图假设自己与史朝清易地而处,结果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天时地利俱不在自己一方,几乎没有什么可做的。当然,以眼下的情形,唯一最合适的办法就是重新启用曹敦。但是,史朝清显然对曹敦的芥蒂很深,即便曹敦屡屡表明心迹也很难取得史朝清的信任。 实际上,史朝清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活路就是其父史思明率军解围。而史朝清正是对史思明充满了无限的信心,甚至都不曾假设过他有什么意外,如此来解释史朝清一直高枕无忧的模样,也就说得通了。 “张兄,今日叛贼以精锐攻城,多处城墙都曾告警,几次被冲上城墙,是时候该商议一下具体对策了!” 张炎吃了一惊。 “叛贼失去耐心了?” 这比他预计的要早了不少,但想一想史朝义在城下迁延了旬日时间已经不短了,任谁都要着急的,不过这不是他现在急切关心的问题,重点在于河东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然则,在城墙上大庭广众之下,张炎知道不能如此明显的发问,便与其一同到敌楼中去,避开众多耳目。 箭楼内不见阳光,即便是晚春也颇为阴冷,裘柏和张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河东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几乎所有人,见到裘柏以后第一时间就是问这个问题,张炎也不例外。他本是史朝清的代王府掾吏,现在打定了主意反正降唐以后,便一门心思的谋划着带一桩大功劳入唐,否则岂非让人轻视了? 他没等裘柏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 “城外的兵马均已经被史朝义一点一点的蚕食干净,这几日蚁附攻城的填命鬼,怕有许多就是史贼收容的降卒,如果他继续与蚁附攻城的方式填命,以消耗和折损城内的军心士气,那么他们的目的相信很快就会达成了!” 对此,张炎是忧心忡忡的,毕竟史朝义所领的兵马都是要反攻河南的精锐,除了史思明的禁卫亲军,没有什么人的实力可以超过他了,现在城内以一群乌合之众来抗衡,又能有多大的把握呢? 想想都头疼不已。 “实话说与张兄吧,现如今我与所有人一般,与外界的消息断绝,同样日夜期盼着河东的兵马赶快过来,但到现在之所以迟迟不来,应该是卢节度有他的谋划……” 顿了一下,裘柏觉得这么说恐怕难以让张炎信服,于是又补充道: “卢节度向来言必信,行必果,他说了出兵,就一定会抓住最佳时机,对史贼叛军予以致命一击!否则,轻易出兵,早了,晚了,都有可能收不到最好的效果!” 张炎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于卢杞的河东郡何时抵达范阳这个问题上,在他看来,唐朝意欲收复河北,出兵已经势在必行,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具体哪一日可以抵达范阳。 裘柏说道: “想来是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变故!” …… 河北河东交界之地的井陉,一支唐.军铺天盖地的驻扎在谷地之中,这种局面至少已经持续了两三日的功夫。持节巡抚河东的杜甫亦在军中,他这次专门负责为卢杞督办粮道,并亲自到井陉来为其送行。 然则,卢杞大军在井陉已经迁延数日,迟迟不进入河北,这就让杜甫有些奇怪了。 “卢节度何以在井陉顿兵不前了?河北史贼内讧,当此之时正是挥师北上,直取范阳的大好机会,一旦错过,贼兵内部乱事底定……岂非可惜?” 卢杞早就料定了杜甫会有此一问,便从容答道: “三日前,探马游骑纷纷回报,史思明的禁军亲卫已经从饶州方向返回真定,并有北上的趋势,以杜抚君揣度,他们这是意欲何为呢?” 杜甫也是一惊,他还没听说这个情况,现在想想一定是史朝义没能驾驭住这支史思明的禁卫亲随,而致使生乱,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抬起头盯着卢杞,失声道: “难道有人取代了史思明?掌控了这支兵马?” 卢杞点点头,又摇摇头。 “的确已经有人掌控了这支兵马,而且,很可能就是史思明本人!” “史思明不是被困死了吗?” 面对杜甫的疑问,卢杞也是有一肚子的问题。 “史朝义不知抽了什么风,如果当初一刀结果了史思明,现在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不确定性了!” 杜甫道: “子弑父,毕竟有所不忍,心有犹豫,也不奇怪!” 卢杞冷笑道: “史朝义与安庆绪都是一丘之貉,无情无义的禽兽匪类,他不肯痛快的杀掉史思明,一定是另有想法,但现在不管其心中究竟想的什么,他的麻烦大了!” 杜甫顿时了悟于心,如果是史思明重新掌控了他的禁卫,被愤怒驱使之下,惩罚这个意欲活活弄死自己的儿子就成了第一要务! “这么说,卢节度顿兵井陉,一定是在等着史家父子两败俱伤了?” 卢杞郑重点头。 “只是要苦了裘柏等人,不知道能否坚持到破贼的那一天!” 念及此,杜甫的心中飘过一丝阴云,可他毕竟不确定卢杞的内心是否如此阴暗,因为这背后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又不能明说的原因所在,那就是封常清此时也在范阳城中。 但是,卢杞的这个理由又光明正大的很,让杜甫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翻。这几年,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朝廷上下官吏,没有一个人肯与这位流落塞北的一代名将亲近呢?哪怕是帮一把力所能及的小忙都不可能,一个个都明哲保身的躲的远远的。 也只有杜甫,在持节巡抚河东以后,无论在物资上,还是情报上都与封常清部做了最大的支持,节度使卢杞虽然不以为然,可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 抛开这些背后不能摆在台面上的因素不谈,最终能让他觉得这朝廷与从前玄宗皇帝在位时不一样的,也就只有秦晋了。 敢做而又敢当,不畏强权,先后扳倒了杨国忠等奸佞权臣,最终就算落得个外出贬谪的下场,也依旧没有放弃这天下。也正是从那时起,杜甫就下定了决心,定要辅佐此人成就一番千古不世出的大事业! 然则,这大事业以目前来看,却是遥遥无期,哪怕恢复玄宗皇帝时的旧貌,也十分之难。 卢杞的目光遥望西边,似乎他的心思并不在井陉东面的河北。 “杜抚君可听说过,河西,出大乱子了!” 河西的兵事一直被朝廷所封锁,但像卢杞与杜甫这等神武军核心圈的人还是先后知道了实情。河西的问题,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严重。 “听说过一二,朝廷现在的重心在河北,河西很可能打算暂时割肉了!” 卢杞附和点头。 “抚君所言也正是卢某所想,这刀兵之祸,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 这种话从一向好战的卢杞口中说出来,令杜甫很是惊讶,但紧接着也就明白了,他这是话后有话。果然,只听卢杞又道: “抚君想没想过,平定河北以后,朝廷会有甚举措?” 杜甫此刻根本不想讨论此事,便道: “这些事,等到朝廷彻底平定河北再说吧,杜某不在中枢,自然也难以揣度宰相们的心思!” 卢杞却呵呵的笑了。 “杜抚君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入主政事堂吗?” …… 史思明勒紧了额头上的包巾,包巾底下是他这辈子不可对人言的羞耻。一个矮胖的军卒猫着腰来到他的身侧,低声道: “那人已经处置完毕,陛下,陛下要不去去看看?” “走,看看这夯货如何了!” 此时的史思明再不是那个为了活命而逃亡祈饶的狼狈之人了,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军营,多年积威竟也倏然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军卒的引领下,史思明来到了一处只有一人高的军帐内,帐中埋设着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桩,木桩上则绑着一个袒露上身的五短军汉。 只见那军汉口鼻间溢满了鲜血,痛苦的丝丝啊啊叫着,有如被蒙住了嘴的待宰猪羊。军汉见到史思明之后,显然是极为恐惧,似哭、似嚎。仔细看,那军汉张开的口中,竟是舌头被人生生的剜了去,口鼻间溢满的鲜血便是由伤口处源源涌出的。 “放心,朕不会杀你,好歹也算是朕的患难之交!” 史思明冷笑着,在患难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个被剜掉舌头的军汉正是曾经虐打他的伙夫!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刻舟求剑也 伙夫毕竟只是个伙夫,敢于欺负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人,却对强权者施加的报复怀有深深的恐惧,他一遍又一遍用喉咙发出着求饶的凄惨声音,但满嘴的鲜血和着口水却差一点呛得他喘不上气,以至于剧烈的咳嗽起来。 半月之隔,史思明却如天上地下人间地狱走了一遭,这种心境起伏不是任何人都能体会的,亲子背叛,一代枭雄的脸面被打落在地,任人践踏。如此种种,都汇集在一起,化成了浓浓的愤怒与复仇之火。 这种愤怒和复仇无关任何特定的人和事,凡是招惹在他眼前的,动辄就会面临生死之灾。 “拉出去,喂狗!” 说罢,史思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帐,紧接着便是隐隐传来的狗吠与惨嚎之声。 此中原委,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那日袭击胡兵军营的正是其精锐禁卫的一支轻骑兵,在如此意外的情形下得救,实在是不曾想到的。 现在的史思明,心中仍旧有难填的恨意,对任何人都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此前捉壮丁的那支胡兵,原本已经有大部分人选择了投降,他却已然下令全部处死。 部将骆悦阴沉着脸,他被史思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然后又褫夺了一切军职,现在只不过代掌职权,戴罪立功而已。好在他是跟随史思明十几年的老部下,才没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在开赴饶州其间,其余几个态度暧昧不清的部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 实际上,骆悦只是禁卫亲军的指挥副使,这次虽然被褫夺了一切军职,但在实际权力上却因祸得福,成了号令全军的主将。 史思明绕过了军帐,在一处木桩边上站定,压制了胸中的熊熊怒火,声音阴鸷的问道: “朝义那逆子现在何处?” “太子……” “他现在还想做太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俺率师灭了他,他还想活着吗?” “应该已经率军北上了,据报,据报范阳……有大股兵马出没!” 史思明的背有些佝偻,长时间的饥饿和折磨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这个牛一样的突厥壮汉正苦苦的支撑着,不在部将面前表现的过于虚弱。 “过了今夜,兵马北上,倒要看看,这忤逆子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不用史思明多做交代,骆悦就派出了大量的游骑奔范阳方向沿途撒开,史朝义公然造反,差点杀了史思明,“大燕”的内乱到了这般地步,鬼才知道沿途的地方官和各部兵马都站在哪一边。 然则,史思明戎马半生,在用兵上还是有着足够自信的,并没有将被他立为太子的史朝义放在眼里,将自己独个关在寝帐里以后,身心俱疲的躺在军榻上,却久久不敢入睡,虽然骆悦表现出了足够的忠心,但是连亲生儿子都能背叛,意欲置其于死地,那些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部将又怎么能完全靠得住呢? 民谚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在史思明的眼中,任何人都有背叛他的嫌疑,任何人都有可杀的理由。 如此小心翼翼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军帐外的风吹与草木沙沙声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在疲于逃命时,尚未来得及体味这种心境,现在身处禁卫军营之中,紧紧悬着的那口气泄了,反而觉得无处可以安心了,黑暗裹挟着所有负面情绪一齐排山倒海的压了上来,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来人,快来人!” 才喊了两声,便已经有仆从急惶惶进来,随身的宦官不是在死在了苑乡,就是投降了史朝义。所以,只能临时用军中的杂役来侍奉大燕天子。 “陛下!” 仆从们知道天子现在心情极坏,稍有不顺就会取人性命,是以一个个都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看着几个哆哆嗦嗦的仆从,史思明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荒谬,从前的他可不是这般模样,居然会在睡梦中惊醒。 “你们都下去吧!” 他故作镇定的挥了挥手,又将那些仆从都撵了出去。 当一切重新归于安静之时,吊斗的声音阵阵传来,史思明竟又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臣骆悦求见!” 骆悦的声音从帐外轻轻的响起! “进来吧!” 史思明对这个部将的表现还算满意,这也是他遭逢大变故以来,最满意的一个人了。 骆悦毕恭毕敬的,连走几步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座之后才开口道: “派出去的游骑有了回报,范阳城被围已经旬日,太……朝义领兵正在攻城!” 闻言,史思明的双目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凶光。 “逆子,自作孽不可活,他策动了多少人?” “总在十万上下,具体情形还要一两日才能有确切消息!” 史思明点了点头。 “神武军方面有什么异常吗?咱们内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趁机有所动作!” 骆悦面色如常道: “河南的神武军确实越过黄河,但在德州被百万流民绊住了!” 对于这一则消息,史思明很是感兴趣,打断了骆悦。 “他们是如何对待流民的?” “尽数收容,开仓放粮!” 至此,史思明霍然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百万流民,就算倾尽洛阳含嘉仓的粮食,也不够填这个无底洞的!真想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定下的这鬼主意,一定不是秦晋,秦晋那厮阴狠毒辣,能做出这等决定的,必然是他身边的那群腐儒!” 史思明对洛阳含嘉仓的存粮了如指掌,他和安禄山挥霍了不少,但含嘉仓的粮食依旧十分可观,但百万流民不事生产,如果用这些存粮去养活,那可真真是白白浪费掉了! 而且,那可是百万流民啊,不是百万只温顺的绵阳。流民与流寇也不过是一字之差,一旦不能满足他们果腹的要求,就一定会啸聚作乱,到时候就算将神武军反噬了也未必不能。 史思明在河北这些年,镇压过多次民乱,岂能不知道流民之害?所以,来自河南方面的威胁大可不必担心了,这百万流民就够神武军焦头烂额的了,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河东神武军。 “卢杞没有什么动作吗?” 这些年来,史思明一直驻在河北,针对的也一直是卢杞,是以对卢杞的用兵风格也极是了解。 至于河东兵马,他更是了若指掌,就那五六万人,自保尚有余,如果大举进军河北,那才是找死呢。现在位于河南的神武军被百万流民缠住,河东神武军没了支援,也注定了孤掌难眠。 “河东神武军的确有异动,但至今不敢越过井陉口,陛下还应该小心防范!” 史思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屑。这许多年,从来都是他将卢杞打的几乎没有招架之功,对于这个河东节度使的斤两还是十分清楚的。 “卢杞若不来,还能在河东好好做他的节度使,若不自量力,等着他的下场……” 史思明就势坐回卧榻之上。 “不必理会河东神武军,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直奔范阳,必须让朝义这个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直到此时,骆悦才轻轻的欠了欠身。 “陛下大军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史思明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此战要快,大燕再经不起内讧了,否则连卢杞这等黄口小儿都要寻机会欺上门来了!” “陛下不等勤王的兵马了吗?” 史思明冷笑了数声。 “我大燕鼠首两端之辈太多,他们都只愿做锦上添花的事,俺也不愿再做这等无谓的事情来试探人心。等到大军凯旋,收拾了朝义逆子,那些人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骆悦无言退出,夜色愈发的浓了。 …… 河北河东交接之处的井陉,河东大军顿足于此已经数日,将士们跃跃欲试,只等着节度使一声令下便大举开赴河北,这一天他们等的太久了,早就不耐烦了。不过,唯独节度使卢杞却沉得住气,他刚刚得到了军报,三万贼兵精锐已经于今日一早开拔北上,这就说明对方并没有把他们这些兵马放在眼里。 念及此处,卢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史思明当真是老了,居然也能犯下这种刻舟求剑的致命错误,河东神武军人马虽少,却一定是将其送入坟墓的掘墓人。 “卢节度,史贼思明果如你之前所预料的一样,不知我河东神武军何时出兵?” 说话的是杜甫,他今日就要离开井陉,返回太原。作为巡抚和东的钦命使者,他更加重要的使命则是坐镇太原,不能在井陉多做耽搁。 “杜抚君尽管放心返回太原,两日后卢某便率军出井陉,直奔真定,史贼目标在范阳,必不会回师救援!” 闻言,杜甫兴奋的竟站了起来,搓着手道: “大好!杜某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今日惟祝节度马到功成,一战克复河北!”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石砲入敌营 天光方亮,数之不尽的贼兵蚂蚁一般爬向了范阳城,大批的攻城器械夹在蚁兵之间,缓缓的向城墙方向移动。城墙外侧的护城河早就被土石填平,攻城的贼兵可以从容的抵达城墙下面。 如此强力的攻城已经一连持续了三日,城中的抵抗愈发无力,裘柏和张炎对此忧心忡忡,却又深感无力,史朝清就像一个犯了错误又不敢直面现实的孩子,整日躲在代王府中,不理会城中事务,也不理会所谓的朝堂百官。 没了主心骨的官员和将领们早就心有惶惶,琢磨着将来的出路,又怎么可能为这样一个无能之辈送死呢? 张炎一连劝了史朝清两日,也没有效果,史朝清口上答应的痛快,却没有半点反应。 “史朝清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怪不得史朝义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攻城,如果没有咱们,这范阳城早就易主了,史朝清也成了冢中枯骨。那史贼思明狡猾勇悍,却想不到选了这样一个窝囊儿子做继承人!” 裘柏的话很直白,也很不客气。现在的城墙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军卒们疲惫的应付着攻城的贼兵,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张炎和裘柏的谈话。 这些日子,史朝义叛军打造了大量可以直通城墙的云车,城上守军对付这种大型攻城器械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将猛火油泼上去,将其引燃以彻底烧毁,但燃烧也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就足够大量的攻城叛军涌上城墙了。 所以,几乎每隔大半个时辰,就会有一批贼兵冲上城墙,血腥的白刃战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裘柏带着部众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着任何可能被攻破的软弱处。 趁着张炎来找他商议城中事宜的当口,这才歇一歇,喘一口气。 对于裘柏的抱怨,张炎也深以为然,史朝清绝对是不值得扶持的人,以前的温良恭俭,礼贤下士,到现在则全部成了懦弱无断、胆小庸碌。 “史朝清无断庸碌,你我才能大计得成,否则……” 说到这里,张炎突然说起了此番来意。 “史朝清终于耐不住,答应曹敦加入城防之战,我怕有什么变故,这才来通知你!” 裘柏一愣,封常清病倒的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与何敞共商守城事宜,现在曹敦忽然参与进来,此人毕竟是史思明的旧部,在“燕军”中旧部甚多,威望甚隆,这些都是他们不能比的。 但紧接着,裘柏又道: “曹敦应该尚未对你我生疑,只要他老老实实守城,不搞其它的幺蛾子,一切便在掌握之中,大可不必特异为难此人!” 张炎点了点头。 “今日贼兵攻势甚与前两日甚多,看来史朝义着急了,何如从现在起开始夜间袭营,搅得他们心神不宁,如果能烧毁攻城器械,对守城更是大有助力!” “不错,此事我这就与何敞商议,他这几日的心思都在封常清身上。” 提起封常清,张炎叹道: “一带名将沦落至此……他,他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裘柏心生黯然。 “油尽灯枯,就算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解脱了,死在克敌的战场上,朝廷也一定不会吝啬追赠加封!死后殊荣,一定在所难免!”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军中司马,但对于朝野上下的复杂关系却是门清。 朝廷就是一艘大船,任何人打算驾驭它,就必须遵从于无数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明面上的,也有不能摆放在明面上的。秦晋作为神武军的领袖,以克复两京的大功劳权倾朝野,可为了支撑起这艘千疮百口的破船,有时候也难免要随波逐流,以争取人心团结内部。毕竟,现在平乱才是朝廷的重中之重。 封常清行将就木,再不会对任何人有实际性的威胁,死后殊荣,邀买人心,也自然就成了大家都乐意见到的事情。 虽然,裘柏也对这种所谓规则的冷酷无情而嗤之以鼻,然则,能够消除党派纷争,中枢能够拧成一股绳,这已经是天宝至德年间难得的局面了。 玄宗皇帝最擅长权力平衡的把戏,李林甫当政之时,便以太子作为牵制,杨国忠当政时,也以太子作为牵制。所以,李林甫和杨国忠用尽了所有手段,太子依旧屹立不倒,这并非太子的侥幸,或是李杨无能,最根本的原因是玄宗皇帝不希望太子下台,但又不想太子的实力坐大,难以控制。 这种权力平衡之术使得各派相互攻讦制约,任何一方都难以对皇权造成威胁,然则这种方法在太平年景无所事事时,倒也无伤大雅,一旦面临突发的灾祸,正如天宝十四载那般大厦将倾,制约也就成了内斗,对外的战争则成了铲除异己的手段,以一己之私,牺牲天下大局,当年一败再败的原因就全在于此。 封常清的出现,会给朝廷各方本已平衡的力量出现变数,所以掌权者不希望封常清回到中枢添乱,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便秦晋掌权以后,有意将其调回,像卢杞这种神武军中的元老,依旧对其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之意。 裘柏沉默了好一阵,这些事情都与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要保住范阳不落在史朝义的手中,河东大局一旦开到,便算大功告成。 然则,看眼下情形,河东神武军迟迟不到,范阳守军士气日渐低迷,攻城贼兵的攻势也一日猛过一日,他不敢保证还能坚守多少时日。 突然间,一个想法让裘柏冷汗淋漓。 “城内军心浮动,监国又是无能蠢货,张兄你说,会不会引发兵变?” 这倒提醒了张炎,城中的大臣和不少将军见不到史朝清,早就人心惶惶,就算发动兵变以自谋出路怕也不奇怪。 “何不以曹敦巡查官吏和武将,防止他们作乱?”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曹敦参与守城,以对将来开门献城的计划造成威胁,又能稳定城中局势。 正议论间,两人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便是碎石纷飞,瞬息间裘柏便觉得脸上阵阵发疼,下一刻便被身旁的卫士扑到,又是一阵碎石稀里哗啦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身上。 很快,裘柏从突发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马上爬起来,把着女墙向外望去,瞳仁猛的收缩,却见一架架高比范阳城墙的石砲缓缓的移动着。 石砲! 石砲这种东西一直作为神武军的攻坚利器,在战场上无往不破,今日忽然出现在史朝义军中,着实让裘柏吃惊不小。 张炎从未见过石砲,郑敬也从未见过石砲,都被这种体积庞大的攻城利器惊呆了。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史朝义石砲发射的并非石块,而是一枚枚硕大的铁球,砸在夯土城墙上就是一个深深的大坑,坑沿开裂剥落。砸在城墙的建筑上,登时就是房倒屋塌,立成废墟。 城上几乎绝大多数的军卒都没见过石砲这种威力惊人的利器,原本有条不紊的守城将士瞬间便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生怕被这可怕的鬼东西砸中,尸骨无存。 “石砲乃神武军之物,如何,如何到了史朝义军中?” 实际上,石砲这种攻城武器技术简单,只要明白其中的原理,或是亲手使用摆弄的过的军卒,再加以能工巧匠,仿制造出石砲并非一件难事。 也正是因为石砲的原理简单,制造相对容易,秦晋才从未有保密的念头,这就像纸中的火,包也包不住。 “报!报!北城,城墙塌了,叛,叛贼进城了!何,何长史已经先去了一步,提醒裘长史务必小心!” 变故突如其来,本来猫着腰的裘柏腾地站直了身体。 “叛军势大又如何?谁敢出战,与裘某出城烧了这些石砲!” 裘柏知道,如果不毁了这些石砲,任由几十斤乃至上百斤重的铁球狂轰滥炸,范阳城墙早晚被砸的千疮百孔。 能与裘柏出战的,也只有封常清所部的千余精锐,这些都是百战老卒,比起城中的乌合之众直如天上地下,原本作为后备力量不轻易出动,现如今情势危急,不得不提起动用了。 五百精骑很快点齐集合,裘柏特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两个皮囊的猛火油,能不能一战突袭而成由万马军中毁掉那些石砲,就全凭这些东西了。 “打开城门!” 随着裘柏一声令下,封闭半月之久的范阳东城门在一阵吱吱呀呀声中缓缓打开,东城门外相对平静,没有进攻的叛军,所以他特地选了这里出城。 五百精骑席卷而出,城外负责监视城东动向的叛军游骑步卒登时都傻了眼,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范阳城内居然敢于主动发起反击。不过,在发现出城反击的人只有数百不足一千的骑兵时,便都毫不在意的看起了笑话。五百骑兵就对敢对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大燕铁骑”发起攻击,岂非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敢死破敌阵 这五百骑兵俱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再加上裘柏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主将,就像一支离弦箭,犀利的穿透了围城游骑所构筑的第一道防线。而且,围城的史朝义叛军多多少少还抱着一些猫戏鼠的心态,竟也没有出全力阻止。 裘柏来不及侥幸,他的目标是压力最大的西面城门,如果不摧毁那些高大的石砲,范阳城迟早会被一下又一下轰的千疮百孔,等不到河东神武军赶来,就得城破。 “成败在此一举,诸君随我破围!” 最初,何敞给他的建议是,破围之后,躲到天黑再趁夜袭击,但在这一刻裘柏忽然改变了主意。现在才过了午时,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谁知道这段时间内围城的叛军会发动何等攻势,不如趁着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打一个袭击战。 所以,破围立时变成了转进,沿着围城的内圈,直奔西城而去。 范阳城头,何敞、张炎等人已经等得心焦不已,不然瞅见战旗招展,登时心下紧悬,那五百敢死骑兵出现了。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于万马军中毁掉那些石砲,无异于火中取栗,即便计划成功,能够活着回来的,怕也没有几个。 何敞面色阴沉,他知道,裘柏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做了最冒险的举动。不过,对于裘柏这个人的印象,却在他心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在关外军营中,只觉得奉河东节度使之命而来的裘柏是个无能之辈,直到经历了防守范阳之战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看清楚此人。 敢于甘心赴死的人都是令人尊敬的勇士,何敞虽然暗恨神武军的无情压制,却对裘柏其人心生敬意。 “裘长史这,这不是送死去吗?” 忽然,郑敬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大嚷了起来,范阳城下出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大批的攻城战兵围聚在城墙一里的范围内,轮流持续扑向城墙。与这些攻城战兵隔了将近两里的地方则是围城叛军的本部军阵。五百敢死骑兵就在这两里宽的缝隙间横冲直撞,史朝义叛军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做出及时的反应,以至于裘柏等人可以毫发无损的抵达既定位置。 此时,裘柏所领的五百敢死骑兵几乎等于自陷于万军重围之中,也许是袭击的突然性使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史朝义叛军居然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十几架石砲就位于这两里宽的缝隙之中,史朝义叛军并没有派兵护持,因为这里几乎不可能出现城内的守军进行破坏。更何况,守军的表现太过废物,在所有人的认识中,以守军的实力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 然则,奇迹还是出现了,五百敢死骑兵就像一柄突然出现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围城叛军的腹心之处。 裘柏来自于河东神武军,对石砲这种大型攻城器械的结构十分了解,虽然绝大多数是用木头榫卯打造而成,但关键部件却是绳索于皮筋,即便不能尽数毁掉石砲的全部结构,只要将这些关键部件摧毁,至少也会争取到一日的时间。 随着目标越来越近,紧握缰绳的手心里已经尽是冷汗,他紧张,他兴奋,他激动。在万马军中纵马疾驰,没有任何恐惧和担心,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十几架怪物一样的石砲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它事情。 “火油准备!火油准备!” 在此之前,五百骑兵只经历了一些简单的训练,就是如何将火油泼洒在目标物上,又如何安全的引燃火油。史朝义叛军没能做出及时的反应,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 石砲四周只有百十个负责操作的军卒,他们在骑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一阵弩箭射过去就把他们打的作鸟兽散,火油随即泼洒上去,火箭紧随其后,火焰夹着黑烟噗噗的便升腾了起来。 一连烧了五架,史朝义叛军终于有了反应,本部军阵中冲出了一支骑兵,如蝗虫一样猛扑而来。 范阳城墙上,观战的人比身临其境的人还要紧张,郑敬吓得双手满是冷汗,他想不明白,以裘柏的身份有什么理由亲身犯险,现在看来就算他们成功的将石砲都烧毁了,似乎也没得可能全须全尾的逃回来。 原本郑敬将大把的精力都放在了巴结裘柏的身上,以便于将来朝廷大军开到以后,可以为他多说几句好话。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似乎成了梦幻泡影。 只有何敞,右手紧握横刀刀柄,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 “点兵,随时支援裘长史!” 此时此刻,他绝无可能坐视裘柏身陷重围等死,必须得做点什么。但这个命令遭到了张炎的强烈反对,在张炎看来裘柏的出战本就是有死无生的冒险,如果再搭进去城内的有生力量,尤其还是何敞麾下的百战老卒,多死一个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但何敞是个很感性的人,他做不到漠视同袍如此战死万军之中,而眼睁睁的不做任何事情。正在争执不下的当口,一个虚弱而又低沉的声音让他们停止了所有的争执。 “裘柏死得其所,再派兵出去,除了白白死人以外,于事无补,都守好自己的位置!” 封常清在随从的搀扶下,略带气喘的登上了城墙。此时范阳城攻防大战正处于胶着状态,数万人汇集在城外,就算派出兵马希冀于正面钳制,能给裘柏五百骑兵创造一个破围的机会,是绝无可能的。唯一的结果只是白白的死掉千余精锐,这是封常清绝不希望看到的。 正所谓慈不掌兵,封常清领兵多年,在战场上从不会被情绪所左右自己的决定,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何敞惊讶于封大夫于重病中亲临城墙,赶紧上前去搀扶,但却被封常清一个眼神逼退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决不允许何敞做这个不合礼节的行为。哪有上位者去搀扶一个下位者的道理? 实际上,封常清虽然一直重病卧榻,但却一直没有放弃关注守城的战况。当他得知史朝义叛军使用了石砲以后,就知道守城之战一定会有变化了,此前的僵局也一定会被打破。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处城墙被石砲轰塌,虽然不是完全完全垮塌,但对守军造成的心里震撼却是致命的。 当务之急是必须做点什么,以抵消掉史朝义叛军使用石砲以后对守军造成的心里震撼,如果处置不当,城内守军的士气则有可能一泻千里。然则,当封常清来到城上以后,却发现裘柏已经做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只要成功将石砲烧掉,就算叛军还能继续打造,所争取到的时间以及挽回的军心,都已经超过了预期。 但是,这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派去的敢死之士必然有去无回,毕竟史朝义叛军也不是易与之辈,最初可能因为突袭的突然性以及内部的协调不畅而让那五百骑兵捡了便宜,可一旦反应过来以后进行反扑,再想侥幸才是千难万难呢。 因此,封常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阻止了何敞打算派遣兵马出城钳制叛军的打算。聚集在范阳城外的史朝义叛军有十万众,经过旬日的抓丁和纳降以后,这个数字肯定还要攀升,城内可堪出城野战的绝对不超过一万人,将这些精兵丢在城外,绝不如用在守城上来的妥帖。 眼见着骑兵狂扑而至,裘柏勒马回望了范阳一眼,却见旌旗招展,便又咬牙下令: “加快速度,多烧掉一架石砲,守城便更安全一分!” 当烧到第十架石砲的时候,史朝义叛军骑兵的先锋已经抵达,骑弩嗖嗖连射,登时便有人中箭落马。裘柏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倒下令将五百骑兵分作三队,一队冲上去拖延史朝义骑兵的攻势,第二队则迅即绕到侧翼对骑兵先锋发起攻击,剩下的最后一队则负责将完好的石砲全部烧毁。 分派完毕,裘柏带着第一队骑兵便冲了上去,他原本在神武军中守多攻少,今日主动出击则是一反常态,虽然不可能幸免,但将石砲全部烧毁,便算是圆满了。 他不明白河东神武军为什么迟迟没有抵达范阳,但却知道如果范阳失守,此前所谋划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史朝义一旦进入范阳,就可以放开手脚整合河北各部叛军,继而承袭安禄山史思明先后所遗留下来的实力。 一旦如此,朝廷再派兵平叛,所付出的代价又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裘柏不是个怕死的人,但却怕自己死的毫无价值,如果就这么失去了釜底抽薪的大好机会,还不如赌上性命拼一把! 杀!杀!杀! 数百骑兵一起喊杀,骑弩连射反击,史朝义骑兵的进攻势头明显的受到阻滞。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史朝义骑兵大部冲上来,仅凭着几百人,是万无可能挡住的!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父子自相残 范阳城头,自封常清以下所有人都不忍心去看城外那场惨烈的战斗,裘柏仅率五百骑兵不但烧毁了全部石砲,还挡住了数千贼兵的正面突进。但毕竟寡不敌众,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越发渐显不支。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谁都不能,也不敢带兵出去。面对一场又去无回,有死无生的战斗,没有多少人可以坦然面对的。 至此,石砲对范阳城墙的威胁彻底解除,这种大型器械的打造没有五六日功夫是万万不能的,换言之,裘柏五百骑兵以他们的牺牲,为范阳城防换来的五六天的缓冲时间。 五六天的时间不多,但对于瞬息万变的范阳攻防战而言已经足够了,如果再过五六天,都等不到河东神武军的到来,一切也就无可挽回了。 城墙上的守军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裘柏五百骑兵的勇敢无畏大大激发了守军士气,城墙豁口处的攻城叛军被一股脑的撵了出去。封常清特地视察了被石砲轰塌的城墙豁口。其实,所谓豁口并非完全垮塌,而是沿着城墙顶端向下一丈出现了部分坍塌,由此向下至地面仍旧有将近两丈的城墙是完好无损的。 也就是说,只要守卫得当,这并不是致命的威胁。 忽然,城墙上的守军士兵爆出了阵阵欢呼,所有人扭头向外望去,却见史朝义叛军后方阵脚崩溃,滚滚的烟尘扬起了足足有十几丈高。 这一幕的出现,就连病体支离的封常清都顿觉吃惊。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是河东神武军来了? 五百骑兵在万马军中左冲右突,力战许久之后,还跟在裘柏身边的不过两百人。这些都是百战老卒,有的更是跟随封常清在安西转战回来的,所以才能悍不畏死,否则仅凭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有这种胆量和凝聚力赴死一战呢? 史朝义叛军终于做出了足够的反应,大量的步卒有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数千骑兵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他们面前所有的生路几乎都被堵死,一旦不能穿透那些步卒而被阻滞在乱军之中,这两百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但裘柏不后悔,能够死在战场上,死在万马军中,这才是大丈夫的死法! 然则,突然之间,紧追不舍的史朝义骑兵不见了,就连堵在前后左右的上万步卒也渐显混乱。裘柏虽然死志坚决,但发现了这等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诸君,随我杀出一条血路!杀出去,生路就在眼前!” 提起生路,这些死中求生的骑兵登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竟然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将那些围堵的步卒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突出重围,前面一片开阔,瞬间,裘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但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多去思考,必须抓紧时间逃出生天,赶回城内。 “裘长史快看,那里有马踏烟尘,一定是援兵!” 裘柏顺着声音望过去,果见远处叛军本部阵脚大乱,显然是遭受了极大的冲击。 “回城,回城!” 五百骑兵的任务完成了,裘柏知道他们再留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用处,回到城内才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不过,随军的一名旅率却建议道: “既然援兵来了,咱们不妨杀过去,叛军阵脚已乱,军心崩溃,不趁机打一场,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岂非白来一场?” 瞬间,裘柏就被说服了,两百骑兵丝毫不像刚刚脱离险境的残兵,反而像是下山的猛虎。 杀!杀!杀! 两百骑兵从史朝义叛军各部的缝隙中穿插过去,几乎毫无阻拦的就到了叛军的西部外围。越向前走,散乱奔溃的步骑乱卒就越来越多。忽然,裘柏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所见两军混战城一团,可各自所打的旗帜却都是个斗大的“史”字! 意识到不妙的裘柏当即下令撤退,因为他认出来了,与史朝义叛军激战的根本就不是河东神武军,神武军的作战方式他再熟悉不过,根本不是这种当代传统的战斗方式,大量的火器使用,一定会使两军阵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而眼前的战场除了骑兵腾起的烟尘以外,根本就没有半点硝烟,又怎么可能是神武军援兵呢? 既然两支军队打的旗帜都是史字,也就说明进攻史朝义叛军一方的也应该是姓史的人,这是史氏家族的内讧。但不管是不是内讧,都是他所乐见的。 史朝义叛军阵脚大乱,攻城的兵马自然潮水一般的退了。战势骤然缓和,吊着一口气的封常清登时就昏倒在了城上,这可急坏了何敞,他赶紧命人七手八脚的将封常清抬回去,又找了最好的郎中替他诊治。 如此,负责城防守军提调的责任就落在了张炎的身上,只有郑敬一直目光游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城外。忽然,他发现了一支骑兵直奔城门处而来。再定睛细看,居然是裘柏,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便激动的大喊道: “是裘长史,裘长史他们回来了!赶紧打开城门……” 裘柏的顺利归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他在守城之战的指挥中可圈可点,能够一击烧毁了史朝义叛军的石砲又成功的死里逃生,这是奇迹,在众人看来也是他带来的运气。 由此,原本低迷的士气居然转而炽烈了起来。所有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振奋,好像史朝义已经在一朝之间即将覆灭一样。 郑敬凑上来嘘寒问暖,又趁隙询问了援军的情况,裘柏只草草敷衍了几句,对于实际情况只字不提。 直到所有人都各回位置,郑敬又凑了上来,小心的问道: “长史君,那些人应该不是援兵吧?” 裘柏道: “是援兵,也不是援兵!” 裘柏的回答让郑敬糊涂了,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个高深莫的裘长史究竟有什么打算。 “末将,末将不太明白,什么叫是援兵,也不是援兵?” 裘柏低声道: “援军的旗帜上有‘史’字,你说说,是不是援兵呢?” 郑敬当然不傻,他马上就意识到,裘柏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里所包含的内容。 “莫非,史思明未死?他这次回来,是找逆子算账?” 裘柏点了点头,说话的间隙他们已经登上了城墙,把着女墙向外望去,只见史朝义叛军的阵脚已经彻底崩盘,很明显他并非史思明的对手。 当然,裘柏现在也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与史朝义激战的就是史思明,但以目下河北的局势而言,除了史思明本人以外,就再没有哪个姓史的能够如此痛快的打败史朝义。 “想不到史朝义的十万大军如此不堪一击,或许朝廷高估了他们的战斗力!” 郑敬却道: “史朝义的主力也是燕军精锐,吃亏,应该只是吃在突然袭击上,等到他集中全部力量,这对父子应该可以打个棋逢对手,两败俱伤!” 说这话时,郑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看着大燕国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激战,还真是令人觉得有趣呢。史思明的残暴在国中是有名的,而太子史朝义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个残暴的人,两个残暴人,又是父子两个,扭打在一起非生即死,这大燕朝还有救吗?安禄山父子如此,史思明父子也是如此,大燕朝要完蛋了。 郑敬暗暗的庆幸着, 庆幸着自己抱住了河东神武军的大腿,而这个裘柏就是他与河东神武军唯一的联系。所以,绝对不可以错过一丝一毫巴结的机会。除了巴结以外,自然也要让对方看得到自己的能力,否则一个废物,对唐朝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呢? 对于郑敬的分析,裘柏是认同的,他也觉得史朝义作用十万大军,其中五万人是河北叛军的精锐,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毁灭了呢?史思明所占的优势不过是突然袭击的突然性而已,一旦史朝义反应过来,提调各部进行反击,胜败还未可知呢。 “你说得对,史朝义也不是易与之辈!” 郑敬又道: “还有呢,如果哪一方占了劣势,有崩溃的趋势,咱们应该立即出兵,帮助劣势的一方,” 裘柏思忖一阵,摇了摇头。 “这在实际执行时是有难度的,如果史朝义占了劣势,又以什么理由去帮助他们呢?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山观虎斗,但愿他们打的势均力敌,两败俱伤!” “裘长史何在?监国有请!” 一句监国有请打断了郑敬和裘柏之间的密谈,对于史朝清的召见也在裘柏的意料之中,援兵打来的消息一定会让史朝清兴奋不已。 临走时,裘柏严令各门守将,无令不得擅开城门,不得放一兵一卒出入。 实际上,裘柏的心中是有隐忧的,一旦证实了所谓援兵是史思明,迎接史思明进城的议论和建议必然会充斥着所谓的大燕朝朝野,之前形势艰危,他们这些领兵的尚能在监国的支持下,主导局面。 而今,形势缓和,监国史朝清态度就成了最关键的因素。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监国心意乱 在深宫中的史朝清也听说了援兵到来的事情,所以也等不及要见到裘柏,打算详尽的了解情况。张炎和郑敬已经先一步到了。代王府正堂内,在座的还有曹敦以及裘柏没见过几面,脸熟却叫不上姓名的人物。不过,从这些人服朱穿紫来看,一定都是大燕朝的所谓重臣。 即便如此,裘柏也不认为这些朱紫重臣能够左右史朝清的意见,因为经过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十分了解此人的性格,一旦认准了的事就会较真到底,任何人的规劝只会激起他强烈的反弹,规劝的力度有多大,反弹的力度就有多大。 史朝清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人。但实际上,则是软弱有余而决断不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史朝清属于心智晚熟的人,尽管他已经二十多岁,但内心中还想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切决定多凭借一时的激情,若有人建言规劝,则会被视为掣肘和管教,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 惟其如此,裘柏与此人接触时,从来都不会摆出一副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那一套,只会顺着他的意,一旦有什么想法希望此人赞同。则要以时势厉害相要挟,将问题的严重性夸大,一旦史朝清觉得害怕了便会主动求计,到时说出来的一切意见,自然会被其视作救命稻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逆反心理作祟了? 只见曹敦一连严肃的坐在史朝清左手边,史朝清不断的只重复着一句话。 “曹将军以为,父皇此番回师,能不能一战而败太子?” 到现在,史朝清也不符合身边的人把史朝义当做逆贼,仍旧称其为太子,以显示自己的仁义。曹敦捋着胡须道: “监国放心,只要陛下回师,不出三两日,必会让史朝义束手就擒!只是现在城外的情形还不清楚,一切要等到具体军报呈送过来,才能据此作出推断!” “那,那是不是可以先将父皇迎回范阳?” “这……若陛下愿意,臣自当亲自出城去接应!” 这还让史朝清有点小小的患得患失。 “如果父皇不乐意,万一,万一在外面……父皇毕竟是万金之体,可容不得有半点的闪失啊!” 他口中所说的,和心中所想的其实是不一样的。这些日子以来,守城的压力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现在史思明回来了,自然可以卸下肩上的千斤重担,舒舒坦坦的喘口气在代王府里好好的享受几日清福,终日间被这些大臣和将军们聒噪,实在令人厌烦的很。 终于,史朝清注意到了浑身浴血的裘柏。 “裘长史,快快到朝清身边来,今日一战,长史君居功至伟啊!” 史朝清见到裘柏后的第一反应竟是从座榻上长身而起,径自一溜小跑的来到他的面前,然后又十分亲昵的握住了他的手,激动的说道: “长史君与朝清同榻而坐!” 史朝清的举动虽然有些许的轻浮,但他一次来在重臣面前表示对裘柏的重用,这个信息却是扎扎实实的释放出来了。 曹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是在凝神回忆着军中何时有这么一个悍不畏死又足智多谋的勇将?然则,就算想破了头,也没从记忆中挑出关于裘柏的一星半点记忆。 好像裘柏其人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抑或是说这等将才被埋没在了军中。 然则,等到他意识到,裘柏是郑敬的部将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郑敬所在的镇军本就不是精锐部队,郑敬本人也不是个多有能力的人,终日只知道溜须拍马,巴结上官。说到底,这是个庸才,将才被庸才所妒忌,所埋没,当然就不奇怪了。 曹敦的目光中发散出几许不满,看向了郑敬。不过,郑敬的注意力则完全不在曹敦身上,抑或是说此人根本就没把已经失势的曹敦放在眼里。 郑敬当然一门心思的巴结裘柏,但现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所以抱着史朝清的大腿也没错,就算史思明脱险回来,一样是可以持续长久的。 “裘长史今日出城力战,朝清担心的要死,幸甚有老天庇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真真当得一贺。今晚,今晚就设宴……” 说了一堆,兴奋过头的史朝清才想起来询问援兵的事情。 “听说援兵来了,听说裘长史曾向援兵靠近,可看清楚了援军旗帜?” 早在来的路上,裘柏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说看到了“史”字大旗的军队在进攻同样是“史”字大旗的史朝义兵马。 只见他面色阴沉,良久才道: “奇怪,奇怪……” 见裘柏说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史朝清急了,连忙问道: “可是有什么差池?长史君快说,可急煞人也!” “援兵看起来是我大燕兵马,但细看之下,却似是而非,由于情势紧急,末将唯恐被包抄围困,便仓促的撤了,没能深入了解其中相请!” 裘柏的话让史朝清糊涂了,他本来以为父皇回来了,便雨过天晴,但现在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弄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这……难道还不是父皇吗?” 一直沉得住气的曹敦也不免有几分心浮气躁,问道: “裘长史请说出你的推断,难道范阳周边还有其它兵马吗?” 裘柏摇着头说道: “这股援兵阵战方式极为罕见,动则有如千人一臂,静则好似泰山一般,史贼朝义的兵马虽然凶悍,但还是被打的狼狈逃窜!” 闻听此言,曹敦面色剧变,身体颤抖着,失声道: “难道是神武军?” 曹敦跟随史思明征战多年,与神武军打过的战不计其数,通过裘柏的描述,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神武军。 如果来的人是神武军,那么情况就复杂了,此前的一切乐观推测都难免成了水中泡影。 曹敦霍然站起身,本想说话,却突然痛苦的捂住了胸口,也许是激动的情绪牵动了他尚未好利索的箭创。 “快,快扶着点曹将军!” 史朝清也算见机的快,干净命身边的近侍去伺候着曹敦,但曹敦的痛苦显然极为严重,坐回去以后,绷着脸便一直没说出话来。 裘柏见状暗暗摇头,这个曹敦对史朝清而言实际上是城中上下最忠心的人,只可惜啊,史朝清双目虽有却如瞎了一般,忠奸不辨,有如此监国,所谓大燕朝岂能不亡? 河北叛军的不幸就是朝廷,是神武军的大幸。 史朝清浑浑噩噩,曹敦又旧创复发,对于裘柏而言,这可真是好的不能在好的情形了。 裘柏又对史朝清道: “请监国放心,末将一定谨慎布防,严密监视,将这股兵马的底细探个底透!” 史朝清只得说道: “一切都有劳长史君了!” 只瞬息之间,史朝清的兴致便由最高处跌落到最低谷,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抵达范阳城下的不是父皇呢? “父皇,不知父皇他身在何处呢?” 说起史思明,史朝清的眼角便居然有些湿润了,裘柏敏锐的察觉到了史朝清情绪的变化,暗叹:此子倒是有些人情味的,只可惜这种性格在太平年景做个与世无争的富贵子弟也无可厚非,但在这战乱的大争之世,生在帝王将相之家,便是坑人啊! 只不过,坑的是史思明而已! “请监国放心,陛下洪福齐天,一切自有上天庇佑,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史朝清便下意识的跟着重复道: “对对对,太一真人就说过,父皇是大富大贵之命,能活到九十九哩,怎么能回不来呢?” 意兴阑珊的史朝清很快就将那些来探风向的朱紫重臣打发走了,包括旧创复发的曹敦,等到所有人都走的七七八八,正堂内便只剩下了一干代王府的掾吏,与郑敬这个外人。 当然,郑敬早就向史朝清表示了效忠之意,现在权且算半个代王府的人。 都剩下了自家人,史朝清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就松懈了不少,他疲惫的将身子靠在了软榻上。 “唉!空欢喜一场,诸位都说说,咱们现在的局面,是好,还是不好呢?” 此前一直都是裘柏在唱独角戏,现在张炎便站出来说道: “当然好了,不论外面的人是哪一方和哪一方打了起来,咱们总归是渔人得利的!经过今日一战,史贼朝义如果再想攻城,就算他打退了突袭之敌,没有十日八日也休想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击!监国且想一想,咱们有了近时日的喘息备战时间,难道还不是好局面吗?说不定,登不上十日功夫,陛下就有了音信回来呢!” 张炎的话让情绪低落的史朝清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模样,思忖了一阵,觉得张炎的话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道: “张先生的话有理,可裘长史所言也不相差啊,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些人真是神武军,又打败了太子的兵马,咱们,咱们又如何应对呢?”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父子决生死 “那还不好说,唐兵远道而来,又和史朝义的兵马恶战一场,师老兵疲,咱们可趁机出兵将他们打退!” 一直插不上嘴的郑敬也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的建议,史朝清听罢果然一拍大腿叫好。 “对对,郑将军所言甚是,就算唐兵再厉害,只要父皇的兵马一到,定然摧枯拉朽!” 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到史思明回兵的问题,史朝清终于显得有点情绪低落。 “不知父皇此刻身在何处,也不知父皇何时才能回兵救援范阳啊!” “监国不必担心,陛下自有上天庇佑,一定会安然返回的!” 张炎的劝说还算靠谱,没有说一些夸张的话,他现在总觉得一群人在戏弄史朝清一般,而史朝清就像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居然也做到了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地步。 一个人的眼界一旦开阔了,想法也就完全不同,张炎觉得从前打算辅佐史朝清的想法简直是蠢的可笑,这样一个人和普通人比起来也显得呆傻笨拙,让他挑起燕朝大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裘柏敷衍的说了几句,便借口城上有军务,匆匆离去,郑敬亦紧随其后离开了代王府。 一旦左近无人以后,郑敬当即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长史君且说,史思明当真回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的意思是,趁机发动兵变杀光燕朝的铁杆忠臣,然后再审时度势,要么拒城而守,要么就一把火烧掉范阳,把一座空城、废城留给史思明! 事实上,在郑敬的心里对史思明还是存着畏惧之意的,毕竟史思明与安禄山经营河北多年,不论威望人心都是一个干巴巴的唐朝所不能比拟的。 裘柏闻言,思忖了一阵后,居然点头同意了。他知道,如果神武军不在此时赶过来,也就只能如此,否则一旦史思明就在城外的消息传进城内,只凭他们几个就再没有左右史朝清的能力了。 到那时,迎回史思明的声音就成了主流,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那么结果就只能如郑敬所言,撕破脸也在所难免。 “此事须胜在突然,城内虽然人心惶惶,可终究还是人多势众。” “好,这件事我会安排!” 第一件事就是与何敞商量,因为何敞所掌握的封常清旧部才是他们可以倚靠的最可靠的力量,虽然此前出城一战损失了近三百人,但主力尚在,把范阳城弄个天翻地覆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 城外的战斗依旧在继续着,史思明的禁卫精锐一个个早就憋着一口气,此前太子假传天子诏命让他们去饶州送死,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口恶气,怎么会心慈手软呢? 虽然史思明的兵马只有不到三万,可面对史朝义时,丝毫不会胆怯,反而越杀越勇。一场惨烈的大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了。 史思明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长时间的在战马上观战,便命人打造了一辆推车,坐在推车上于高处俯视着整个战场,以及远处的范阳城。那里是他的老巢,他的根基所在,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在那座城池内。 在挥师北上的路上,史思明一度很担心,他知道史朝清性子有些懦弱,又没打过仗,一定不是史朝义的对手。但当他率领大军抵达城下时,所有的担心都放下了,史朝清居然将范阳城守得铁通一般,尤其是五百轻骑万马军中烧掉石砲的行动,更是看得他血脉喷张。 这一招用的漂亮至极,最关键是,能够让人如此用命,不计生死,才是一个为帅者,抑或是为君者所应有的素质。在那一刹间,史朝义觉得自己没有选错继承人,史朝清果然有能力承继他所创下的基业。 骆悦纵马上了高坡,史朝义头也不回的问道: “派人去城内交涉了吗?” “已经派出去了!” “让城内派出兵马里应外合,彻底击败朝义这个逆子!” 此时他已经胜券在握,对史朝义的恨意也就自然而然的少了,甚至在击败这个逆子以后,有意留其一命。毕竟父子连心,儿子能狠心杀死老子,老子却未必能狠下这条心。 不过,那些跟随史朝义造反的人,史思明可不打算放过一个,他要以亘古以来最残酷的刑罚去对待他们。 “陛下,交涉,交涉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城内拒不开门,也,也不接受末将送去的公文。” 史思明点了点头,竟赞了一句: “不错,能够如此谨慎,不愧是我儿朝清!” 说话间,史思明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金印,回手交给骆悦。 “持金印去,只要交给朝清,城内必然会派人出来!” 半个时辰后,这枚金印就被送到了裘柏的手中,郑敬围着那枚金印仔细的端详了一阵,他虽然从来没见过大燕天子的天子金印,但已经相信这的的确确是真的了。 “原来这就是大燕天子印!” 裘柏冷笑了一声。 “什么天子,不过是叛贼二贼而已!” 说话间,裘柏提起了那枚不大不小的金银,随手一扬,竟顺着城墙扔了出去。 登时,郑敬被吓了一跳,差点就伸手去接。 “如何,如何扔了?” 但他确实聪明,当即就明白了,身子也就跟着缩了回来。 “长史君此计甚妙!” 说罢,他对远处站着的军卒吩咐道: “去传令各门,叛军冒充陛下赚门,再遇到叫门的,立斩!” 裘柏发现,这个郑敬有时是在故意装傻,实际上他是很聪明的,只可惜小聪明用错了地方,否则也算是个可用之人,只可惜此人三心两意,朝秦暮楚,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留在身边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差事也算合适,却绝不能交付重任。 目光延伸到城外,二史的混战愈演愈烈,纵使太阳西斜了也没有停战罢手的意思,看来史思明是打算一战而败史朝义,只可惜,神武军在此时没有及时赶过来,否则占了渔人之利,便可一战定乾坤了。 范阳城外无名高坡,史思明直觉愤怒和心冷。派出去的与城内交涉的几路使者都被射杀在城门下,而且就连那枚天子金印都被扔垃圾一样扔出了城外。 一生都处于权力漩涡中史思明马上就明白了,范阳城内的情况与其想象的怕是大有不同。史朝义那个逆子能坐下杀父弑君的勾当,一向以乖巧面目示人的朝清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鬼迷心窍呢? 不过,看着激战的战场,史思明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冷哼了一声之后便道: “收拾完了朝义逆子再说,既然城内不肯派兵赴援,咱们便凭一己之力将这个逆子收拾了!” 骆悦领命而去。 就在史思明愤怒齿冷之际,与之相隔不远的史朝义实在惊慌到了极点。他本以为父皇早就被饿死在了苑乡土城,可谁又曾想到,围城战马上就见到了曙光,结果却让本以为必死的父皇扰乱了所有的计划,使得他功亏一篑。 到了此时,史朝义已经心生退意,他自知不是史思明的对手,但现在势成骑虎难下,如果就此败退,恐怕就得被打的全军覆没。 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史朝义十分清楚,别看他现在有十万兵马,可一旦兵败如山倒,全军尽殁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所以,就算死也得咬牙坚持住,只要打退了这第一波攻击,再撤兵便会从容的多了。 然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左路军全线崩溃,急着是前军战败,撤离了原有的营寨。眼看着史思明大军直奔中军而来,史朝义愈发的惶恐不安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丁先生呢?快请丁先生!” 丁孝礼虽然只是个谋士,但已经成了他做任何决策的主心骨,他现在只恨没有听从丁孝礼的建议,等到史思明死透了再走。当时,他只一厢情愿的认为,被困在土城内的史思明已经是孤家寡人,不可能再翻身,但就是这小小的侥幸却害的他后悔莫及。 他喊了好一阵,外面才惶惶然进来一名侍从。 “殿下,丁先生一个时辰前就骑马出了大营,说是,说是奉殿下之命公干……” 闻言,史朝义愣住了,公干?公干什么?史朝义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丁孝礼哪里是什么公干,分明是见到自己大势已去就夹着尾巴惶惶然逃了。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此时的史朝义已经出离了愤怒,反而纵声大笑。 “好,很好,还有谁想走,都走,都走吧,我不会拦着你们!” 史朝义发泄了一阵,踉踉跄跄的出了中军帐,却见军营中已经乱成了一片,军旗甲仗横七竖八丢的满地都是。 “来人,来人!哪个赶跑,以逃卒罪格杀勿论,当场格杀!” 然则,纵使史朝义喊的再大声,也没有人理会他的军令。史思明率军掩杀回来这一条消息就足以震动其军心的了,再加上史思明大军如劈柴破竹,其势锐不可挡,军心说散也就散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兵临范阳城 “败了?败的如此之快?” 史朝义忽然发觉,自己败的竟十分彻底,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史思明的名头在河北三镇除了已经死掉的安禄山以外,的的确确无人可以超越,就算他是史思明的太子,一样没有办法超越。念及此,他痛苦的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完全不理会身边慌不择路的军卒和将校。 而昔日里溜须拍马的部将们此时也都开始各谋出路,根本顾及不上这个与大燕天子之位失之交臂的谋逆者。 “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骤然间,史思明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的横刀,便乱砍乱剁,有几个躲闪不及的当场毙命。 史朝义也是万马军中取敌人首级的悍将,此时发了疯,一般人当真奈何不得他。一连砍杀了十数人以后,他胸中憋闷的一口气总算渐渐的散了。 “殿下,太子殿下莫要如此,莫要如此,臣,臣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史朝义不回头也分辨得出,正是被他以之为卧龙的丁孝礼。 “丁先生,你,你怎么回来了?” 此前他得到了部下的报告,称丁孝礼骑马出营,气得火冒三丈。现在看到丁孝礼回来了,此前所有的愤怒都被驱散了。 “殿下这话说的好没来由,臣本就该回来,只是回来的晚了啊!” 丁孝礼说罢,又闪身拉过一人。 “臣急着出营,就是为殿下带回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勇将啊!” 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史朝义并不相信,但他仍旧十分高兴。丁孝礼带回来的这个人他也认得,是后军主将蔡文景。 “末将拜见殿下!” “好,好,蔡将军今日能保得我性命,将来必有重谢!” 丁孝礼扫了眼乱成一片的军营,干笑道: “殿下为何如此悲观?有臣与蔡将军在,必能使殿下卷土重来!” 闻言,史朝义兴奋的竟搓起了手。 “卷土重来,卷土重来?真能卷土重来吗?” 丁孝礼一扬手,大声道: “天地如此广阔,焉能没有殿下的容身之地呢?” 史朝义受到了丁孝礼的感染,也兴奋的说道: “对,对,天地这么广阔,怎么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呢?北面有契丹人,难免还有唐朝,没错,投唐朝,投唐朝去,一切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说到此,史朝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大呼着投奔唐朝,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卷土重来。 “蔡将军,速速召集兵马,星夜西进,去河东,投唐朝!” 他知道,史思明回来以后,河北就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而北面的契丹,显然更乐于和实力更为强大的史思明合作,毕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唐朝,现在最合适的选择,便只有投靠唐朝了,只有唐朝才能给史朝义强有力的庇护。 不过,蔡文景居然没有动,史朝义又催促了一遍,得到的回应却是脖颈上一把冰凉的横刀。 “这,这是作甚了?” “作甚?唐朝的确要投的,不过却不是你,而是我们!” 蔡文景冷冷的回答道。 这一刻,史朝义心底冰凉透底,他知道,自己被出卖了,但没到最后还是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丁先生,快求我!只要我能活着投了唐朝,将来东山再起,愿,愿与先生共天下!” 却听丁孝礼扯着公鸭嗓子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啊,当初你不听丁某之言,彻底而死史思明,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拿了殿下做投名状,唐朝才会另眼相看吧,哈哈……” 史朝义又怒又怕,但已经无力抗拒,蔡文景带来的人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便出了中军。 中军现在乱的彻底,蔡文景和丁孝礼无意收编这些溃兵,只想着在第一时间,趁着混乱离开这里,躲避史思明的报复和打击。 回到后军所在的军营,蔡文景的部将早就准备停当,一声令下之后,便趁着乱势徐徐西撤。 史思明见到大势底定以后,再一次派出了使者,强硬的要求范阳城内派兵接应,而且必须派出有司人等,前来接驾。 事实上,史思明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做好了城内也生出异心的准备。但是,他携大胜而回,根本就不在乎再多一次内乱,就算有,大不了以武力平定就是。 范阳城内已经不回应,除了射杀使者以外,就再没有一字半句的回应。这可当真让史思明愤怒了,不管如何,好歹也得给个说法啊,这么不明白不的只杀使者而不回应,究竟是什么招数? 不过,史思明现在的精力还要用在彻底扫平太子余孽上,于是兵分两路,追歼收剿。 为此,他还特地嘱咐部将骆悦,这次动兵的目的不在歼敌,而是打败太子余党之后,将所部兵马尽数收编。毕竟现在唐朝在外虎视眈眈,史朝义所领的兵马本来要与唐朝打仗的,现在让这个逆子如此折腾了一番,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是避免不了的了。 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自然不能过多的杀伤太子余党,只能击溃然后再图谋收编。 这时,探子带回了一个异常的军报,太子后军大量西撤,似乎有意逃窜。 史思明当然不容许有人成建制的逃走,万一史朝义那义子就在军中,岂非养虎遗患? “派五千骑兵去追,绝不能放走一人,尤其是那个逆子!” 用兵对于史思明而言直如臂使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两支兵马如钳子一样分置于后军两侧。丁孝礼和蔡文景都吓坏了,他们本以为史思明会挥师直取中军,哪成想自己这后军居然成了首要目标。 也顾不得什么有序撤离了,当即就下令各部从速撤离,于是骑兵逃之夭夭,步卒跑得快在前,跑得慢在后,短短一忽的功夫,整个建制就已经乱了。 史朝义被捆在一匹马的背上,见到丁孝礼和蔡文景如此狼狈,便癫狂的讥笑着: “你们跑不掉的,父皇用兵如鬼神,你们,你们迟早要被零刀碎剐的!” “闭嘴,闭嘴,来人,把他嘴堵住!” 丁孝礼被他聒噪的心烦意乱,便命人将史朝义的嘴堵住,继续狼狈赶路逃窜。 十万兵马如果有条不紊的行进,尚能可控,但现在是全线崩溃,范阳城外立时就成了一片乱兵的汪洋大海。史思明派出收编的兵马也顷刻间就被淹没了。至此,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论战胜了的,还是战败了的,都相互裹挟交错,分不清你我。 乱兵一片的汪洋大海中,任何人都不曾注意到,十里外的阳山上,一队骑兵正驻足向那里眺望着。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细节,然则只要能看见大势走向就足够了。 为首的将军面目严肃,口中冷然对身旁的人说着: “形势一如所料,二史打起来了,可惜史朝义的兵马太不堪一击,一触居然就溃不成军了!” 此人正是河东节度使卢杞,河东神武军的大部人马尚在距离此处向南三十里开外,因为史思明太狡猾了,如果离得太近难免会被发现,到时可就功亏一篑了。 但卢杞心里记挂着战局,于是就亲率数百轻骑跟在后面,一边随时了解史贼叛军的动向。 “速去传令,大军从速次第前进,务必在第一时间赶到范阳城下!” “柳元寂!” “末将在!” “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干看着,再靠近些,探一探虚实!” “万万不可,大帅乃河东柱石,万一身陷险地,岂非置河东百万军民于绝地了吗?” 柳元寂是秦晋在河东时就提拔起来的当地世家子弟,现在于河东神武军中为长史,算得上卢杞的左膀右臂。这次让卢杞如此轻兵急进已经是冒险了,怎敢再靠近那些乱兵呢? 在部将的全力反对下,卢杞终于打消了接续接近范阳的打算,但仍旧不想放弃继续谋划。 “既然不能再靠近了,那就派几个人过去,进城,设法与裘柏取得联系。” 裘柏原本是派到封常清军中作为监视之用,结果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封常清所部居然混进了范阳城中,使得史朝义在范阳城下饮恨大败。 现在正是史贼叛军最虚弱的时候,大军趁势掩杀过去,裘柏再于城内发动策应。 河北乱局眨眼便可安定了! …… 范阳城下,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拨使者被尽数射死。随着城外兵马大乱,成了一锅烂粥,裘柏的心里也愈发着急,心心念着卢杞怎么还不带兵赶过来。如果此时出现在范阳城下,几乎可以确信,打败史思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卢杞并没有带着河东神武军适时的出现,那么,裘柏也就只能尽力的拖延时间,为卢杞的到来争取最大限度的时间和空间。 这时,郑敬急吼吼的赶过来,低声提醒道: “长史君,曹敦来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各方终有命 “他来作甚?不是旧创复发了吗?” 不过,他问了一句之后马上就冷笑了道: “他愿意来,便让他来吧,各门都是你我的心腹,还怕这个病秧子能翻上天吗?” 郑敬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裘柏一向是个甚少说狂话的人,今日突然有些心浮气躁,就连他都看出来了。可见,形势实在已经到了最紧关节要的时刻,一旦出现半点差池,此前的所有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 “长史君不可啊,曹敦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万一,万一被他窥见了不妥之处,又该如何遮掩呢?” 裘柏道: “如果不让他上城,只怕立时就会被瞧见不妥之处!” 这些日子以来,曹敦虽然嘴上没有对裘柏、张炎等人提出过异议,但谁都看得出来,正是有了这几个代王府属吏的关系,此前大权在握的他已经被逐渐架空了。当然,这也离不开曹敦以为遇刺而受到重伤的缘故。 曹敦在随从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的爬上了城墙,这是他特地坚持的。作为一个万马军中驰骋的大将,绝对忍受不了被人抬着上城,这对于军心士气都是极为不利的。 看到曹敦这副样子,郑敬终于有点放心了,这个病怏怏的家伙身体虚弱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兴风作浪吗? 实际上,曹敦到城上来,并非是要找裘柏的麻烦。不过是郑敬做贼心虚的一厢情愿而已。 “裘长史,范阳城能守到今日不失,老夫佩服之至。” 他的客气让郑敬很不适应,裘柏则泰然受之。曹敦又道: “城外两军乱战,城内是否可以因势利导一下呢?” 这才是曹敦的真实目的,他不光希望范阳城内的守军仅仅局限于自保,而是主动出击,将各方叛逆势力分别击破。 裘柏笑了。 “曹将军所言甚是,裘某深以为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城外局面不明朗,城内军士又心浮气躁,如果不胜反而会坏了这大好的局面,所以在城外局势未明朗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一行人站在女墙之后,外面的乱军如沸腾的水一般,根本就看不出那一方是哪一方,不过十数万人乱哄哄的围在一起,就算想要散去也没那么容易。 曹敦皱着眉头看了半晌,终是再没有说话。忽然,有人急急上城禀报,竟是在城内活捉了一直逃窜隐匿的张通儒。 提起张通儒,曹敦的火气就上来了,如果不是此人的欺骗和行刺,他又何至于此呢?最后连手中的大权都一点点的被代王府属吏蚕食。 “走,老夫要亲自去刑讯此人!” 曹敦特地说了刑讯二字,他实在是恨张通儒入骨,除了刑讯以外,更多的恐怕是泄愤了。 直到曹敦病怏怏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郑敬才轻蔑的笑了一声。 “曹敦老矣,如果半年前有人跟我说曹将军会有今日,我可是打死都不信呢!” 裘柏道: “世间人和事便是如此,因人也因势,曹敦人与势俱不在了,便只能沦落至此!” “传令各门,任何人,不管是哪个官署的,哪怕是代王府,若无裘某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百步之内!违者不问缘由,立斩不赦!” 这是裘柏所下达的最严苛的命令。郑敬暗暗吞了下口水,这则命令怕是针对城内的。一想到城内,他反而灵光一现。 “长史君何不将伪燕朝廷一网打尽?也算是为了迎接神武军入城做预先准备!” 裘柏何尝不想呢,但现在苦于没有河东神武军的禁军计划,他不知道神武军何时会抵达范阳城下,否则他的行动早和晚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 太阳逐渐落山,天色暗淡下来,忽然城下某处腾起了一道绚丽的烟火。裘柏双目登时神彩大盛,这是神武军内部联络的一种信号,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判明了烟火的大致方位以后,裘柏立即派出心腹出城,前去寻找信使。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派出去寻找信使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河东节度使卢杞的亲笔手书。 看到卢杞的亲笔手书,裘柏激动的心潮澎湃,在绝地中坚持了大半个月,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在得知河东神武军距离此地只有三十里的路程时,他不禁有些惋惜,倘若大军现在即至,史思明父子怕是要被全歼了。 信使到城中来除了打算与裘柏取得联络,更重要的是约定动兵的时间。 其实,裘柏在这方面一早就有了谋划,而且一早就拟定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都是史的铁忠党羽,还有一部分则是极度仇视唐朝的。这份名单上的人必须在今夜,全部授首,绝不能放纵一个人活过今夜。 至于其他的官吏,不过是一些墙头草,绝不会为了史思明父子填命的。 太阳彻底落山,天色黑透之后,伸手不见五指。裘柏的行动也就开始了。用来执行任务的,是封常清的旧部,只有这些人是绝对可靠的。监国卫率用来把守各门可以,用来对付朝臣,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代王府,天亮之前,代王史朝清与外界的通讯必须彻底隔断,不允许片纸只字进出。这一点就由一直守在史朝清身边的张炎来执行。 然后,击杀曹敦就是今夜行动至关重要的一环。 郑敬主动请缨,由他来交这个入唐的投名状,裘柏欣然应允。 将所有的任务布置妥当以后,裘柏依旧作战城墙,等着好消息一一被送回来。 郑敬早就命人监视着曹敦等人的一举一动,曹敦离开城墙以后直接去了范阳府的大狱,张通儒被抓以后就关在那里。事实上,张通儒被抓也是郑敬一手安排的,早在七天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张通儒本人在城内躲藏的动向,只是一直没有动手而已。 现在,曹敦有可能坏了他的大事,自然在此时抛出来是最合适的,正好用此人来吸引开曹敦的注意力。 郑敬的计策果然成功,曹敦在得知张通儒的下落以后,便急着赶去泄愤,也顾不得其它了。 当郑敬带着人赶到范阳府大狱时,曹敦正命人用烧红了的烙铁,一寸寸的烫着张通儒。 整个大狱里都充斥着瘆人的惨叫。 郑敬冷笑了一阵,这个曹敦也是蠢货,自己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只想着如何折磨人泄愤。一个响当当的幽燕大将,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惋惜啊! “抓捕曹敦,当场格杀!” 郑敬不会搞什么羞辱人,抑或是彰显自己的把戏,干脆利落的下达了格杀令。 曹敦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支羽箭就已经从他的后颈投射而出。只见这位燕军大将口中喷出了带血的沫子,不甘心的试图回转过头去,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对自己痛下杀手,然则,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锋利的横刀自他脑后砍下,一颗大好头颅便在鲜血的喷溅下滚落于大牢的地面上。 这戏剧性的一幕倒把受刑的张通儒看傻眼了,强忍住身上的痛楚,颤抖的问道: “是,是陛下进城了吗?” 郑敬进了牢房,就势一刀又捅进了张通儒的肚子。 “史思明进不来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大唐的地界了,顺大唐者生,逆大唐者亡!” 张通儒吃痛不过,口中喷血,断续道: “俺要顺,顺唐,别……啊……” 张通儒有意求饶,郑敬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捅进腹内的横刀用力扭了两圈,再抽出来时,此人已经气绝毙命! “割掉首级,一并带走!” 大开杀戒让郑敬兴奋道骨子里,割下曹敦和张通儒的首级以后,还要去取旁人的首级,今日这投名状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范阳城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城外的溃兵依旧出于毫无目的逃窜状态,如果有序的撤离,他们早就撤的干干净净,但正是因为有史思明兵马的存在,再加上盘根错节的营盘,反而阻止了溃兵破围而出。 实际上,这就是史思明的目的,这些战兵都十分的难得,他们每一个几乎都有着数年的战斗经验,如果就此放走了他们,火势追歼消灭掉,都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也正是如此,史思明的动作就慢了许多,他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挡住逃窜溃兵的路,然后一个挨着一个的劝降。劝降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溃兵的建制早就已经被打乱,现在的情况是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只能几十个几十个,甚至一个一个的接收溃兵。 随着时间的耽搁下去,越来越多的溃兵逃离范阳战场,而直到天黑,史思明派出去的人也没能捉到史朝义。 捉不到史朝义,不仅仅难消史思明心头之恨,假如这个逆子落在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逆子,逆子!” 史朝义一遍又一遍咒骂着逆子,如果不是这个逆子中途搞出了兵变,大燕也不会元气大伤,现在他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反攻唐朝,而不是收拢溃兵,弥补损失。所以,这位大燕天子丝毫没有以少胜多,一战得胜后的喜悦,内心中反而充斥着愤怒与悔恨! 第一千一百十一章:末日再疯狂 “为什么抓不住那个逆子?派去的军将呢,回来了没有?每人赏一百鞭子,抓不到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朕!” 史思明愤怒的嘶吼着,部将都被吓的不敢出声,这位大燕天子在遭逢大变之前可不是这么喜怒无常。现如今,时而看似如常,时而又暴怒欲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个时候,只有骆悦敢在史思明面前说几句实话。 “陛下息怒,十万乱兵四散逃窜,太子有心逃走,也未必一定能抓得住……” “放屁,那逆子有心篡位,又为何不能成功?” 骆悦只得说道: “陛下天命所归,太子自然不得成功!” “天命?哈哈……” 史思明不屑的笑了,笑的有几分癫狂。 所谓天命,他早就已经不相信了,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奇耻大辱之后,到现在他的额头上还烙着奴隶的印记呢,难道这就天命?天命现在于他而言只是放屁,而这天下也只有兵强马壮者得知。 骆悦不知道如何反驳了,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有反驳史思明的念头,只是想让这位渐显癫狂的大燕天子冷静下来。 终于,发泄了一阵之后的史思明渐渐平静了。 平静之后的史思明与刚刚就像换了一个人,显得睿智而又沉静。 “逆子逃也就逃了,遣两三千人沿路追缴就是,当务之急有两点,其一是收编溃兵,其二要尽快弄清楚朝清,朝清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派出去与城内联络的使者几乎全部被城上的守军射杀,逃回来的十不存一。但也就是从逃回来的使者口中,对城上的守军有着各种情势不妙的描述。 守军将使者不问情由全部射杀,显然是出于授意的,而授意者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史思明是个残忍而又睿智的人,可惜在儿子面前接二连三的犯错,这一次,他也不肯相信,朝清已经变心了的假设。 骆悦认为,范阳城内本该有忠于史思明的曹敦坐镇,而曹敦是至死都不会背叛史思明的,现在城内疯狂的射杀使者,一定不是出自于曹敦的授意。他的推测还有一个根据,那就是范阳各门所飘荡的旗帜上,已经没有了曹敦的“曹”字。 城墙上的旗帜,有“裘”、“郑”、“张”等等,却独独没有“曹”,这说明什么?说明范阳城内的权力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绝不是史思明南下之前所规划的格局。 史思明也觉得纳闷。 “曹敦手握兵权,无人可及,朝清还很稚嫩,怎么可能轻易的将他制服呢?” 对此,骆悦还做了更加大胆的假设。 “如果代王也……” 骤然间,史思明如遭电击,马上就坚决的对这种假设予以否定。 “不,绝不可能!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因由!” “陛下,现在做何种假设都是徒劳无功的,何不明日佯攻一次,便可知城内虚实了!” 这一夜,对于史思明而言是前所未有漫长的一夜,到了家门却不得入,这种尴尬,时时让他有种愤怒噎在哽嗓中的感觉。 终于,太阳初升,史思明派遣了几百人距离范阳城一箭之地,高喊着,大燕天子已经回来的话语,同时,要求守军开门,监国代王与百官出城迎驾! 如此一来,盖子终于再也遮掩不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皇帝回来了。 郑敬抹了一把脑门的冷汗,史思明对他的压力实在难以言表,哪怕尚未见到其人,就已经紧张的坐立不宁了。 “长史君未卜先知,如果,如果昨夜没有杀尽史贼死忠,此时该死的怕就是,就是咱们了!”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裘柏已经与何敞张炎三人商议出了完整的对策,除了杀尽史氏死忠,控制代王府的消息交通以外,还定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对外宣布,监国已经决定受位登基,那么史思明若想进城,那就必须接受其太上皇的地位,并且交出兵权。 很显然,史思明不会同意,那么,双方兵戎相见,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做支撑,至少城内的守军有了充分的理由,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 很快,曹敦等一干燕朝权贵大将的首级被挂在了城头,以此向城外的史思明表明决裂的立场。 代王即将登基称帝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监国卫率内部传开,所有的军将都很兴奋,因为一旦改朝换代,他们就都成了拥立新君的功臣。因为在史思明那里,他们不过是从属于监国的一支普通卫率,而身为监国的代王一旦登基称帝,他们的身份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天子亲军。 在这大半个月的守城战里,监国卫率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成功的挡住了太子史朝义一次又一次的强攻,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对于击退打算夺回皇位的史思明,也有着同样的信心。 尤其是曹敦等人的首级被挂在了城墙上以后,军将们都知道,他们都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代王一条道走到黑了。更何况,这并非一条死路,而是前途一片光明,走过去了,荣华富贵,升官发财。 由张炎亲自草拟的一份天子诏书被送出了城,当这份所谓的诏书放在史思明面前时,昨夜曾大发雷霆的他反而平静的事不关己一样。 诏书中,史朝清以力挽狂澜于既倒而登基,遥尊史思明为太上皇帝,并请天子到南都颐养,所有忧心国务全都不必与闻了。 “骆悦,你看看,朝清吾子,出息了!” 说此话时,史思明竟然带上了一丝欣慰之色,但其中亦杂陈着不甚明显的愤怒。 史思明心爱幼子,这在燕朝上下是众所周知的,而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骆悦瞠目结舌。 “陛下?” 只一瞬之间,史思明就恢复了正常,当即下令杀掉了那个所谓颁行诏书的使者,然后又向史朝清下达了自后通牒,出城谢罪,否则一旦破城,杀无赦! 这是对待叛乱者最基本的态度,否则又何以正视听,警示臣僚呢? 当史思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等同于,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最心爱的幼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正式决裂以后,史思明开始命人打造攻城器械,同时进一步收拢那些溃兵,以充实自己的实力,为了抢到先机,还特地向各郡县发布勤王诏书,以堵死史朝清的称帝之路。 一个得不到天下承认的天子,只能是关起门来过家家的把戏而已。史思明要以一个百战老将和父亲的双重身份,来教育这个不孝的幼子,什么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代王终于醒了,胡天胡地,一夜宿醉,头疼欲裂。 “张先生呢?快请张先生来见我……” 早就有安排好的人回道: “张先生昨夜大醉,现在尚未醒酒呢!” 史朝清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额头,笑道: “对,对啊,张先生酒量不及我多矣,怎么就忘了呢,让他睡吧,好好睡到酒醒!” 闲来无事,史朝清终于惦记起了城防阵战的问题,准备好的军报一早就送到了处置公务的中堂,他看了几封之后,有些满意,也有些不满。 满意是以为防守依旧滴水不漏,城外的激战没有对城内造成任何威胁,不满则是仍旧没有弄清楚城外所谓的援军来自何方。 此时,史思明并不知道,朝野上下的重臣们已经在策划着为其准备登基大典了。重臣和将领遭到诛杀以后,见风使舵的朝臣们自然没有人会选择逆势而为。 几个十分活跃的大臣甚至上下串联,希望以联名尊请代王登基的方式以谋得个拥立功臣的位置。 很快,便有上百名大臣齐齐聚在一起,并一溜的跪在代王府外,劝进,以示忠心拥戴。 史朝清本来还想睡个回笼觉,忽然就听到府门外闹哄哄一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第一反应请张炎来见,第二反应则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实际上,经历过太子史朝义的反目以后,史朝清内心深处是有一种不安全感的,只是在懦弱性格的掩盖下,假装看不到而已。直到危机有如火烧上房了,才不得不正视问题。 这时,有宦官急惶惶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快出去看看吧,大臣们在,在外面跪了一片,要求请见殿下呢!” 史朝清只是亲王,原本没有资格被臣僚以殿下敬称,但既为监国,已经在地位上等同于太子,因而善于恭维巴结的臣僚奴婢们便以此来进行讨好。 闻言如此,史朝清慌了。 “百官因何如此啊?张先生呢,张先生来了吗?” “奴,奴婢不知啊!” 马上又跑进来一名宦官,他则带来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百官集体,集体劝进,请殿下登基称,称帝呢!这是百官的劝进表!” “甚?” 史朝清傻眼了,稀里糊涂的接过了所谓的劝进表,草草看了几眼,果然是一封写的极为漂亮的劝进表,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印着数不清的手印……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背水一战也 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每一个后面都代表着一个大臣,史朝清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大臣们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毫无征兆的就要用力自己作皇帝呢?再者,他现在不过是以监国之职代父皇守住范阳,可从来都没有自立的想法啊。 “殿下,殿下,张先生来了!” 一句张先生来了,让史朝清立即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 “快,快传张先生!” 史朝清原本就是个性子随意的人,所以一早起来以后,披散着头发,只简单的拢在脑后,身上也仅仅一领青色锦袍。即便如此,他还是赤着脚下了台阶,亲自去迎张炎。 张炎见到史朝清以后,第一件事便跪了下来,口中大呼: “臣等恭请殿下,为江山社稷计,承继大统,君临天下!” 跟在张炎后面的,还有尚书左仆射元复等人,这个架势立时又将史朝清弄的不知所措。只在张炎面前俯下身,惶惶不知所措的低声问着: “先生,先生,这是唱的哪一出戏?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当皇帝了?” “殿下生在帝王之家,岂能任性而为?” 张炎很少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史朝清已经隐隐有些不快,但当着几位“重臣”的面,他也不好多做质疑,只拉着张炎试图让他起来随自己到厅中密谈。 然则,一向善解人意的张炎却执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并声言如果史朝清不答应即皇帝位就长跪不起。 几位“重臣”也纷纷表示,要跪倒他同意为止。 “这,这皇位是父皇的,我身为人子,岂能不问自取?” 史朝清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实际上他在表示除非有史思明的传位诏书,否则他是不会做这等事实上的篡位之事。 张炎大声道: “江山社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殿下如何还在这里婆妈?来人,还不快扶殿下更衣,去勤政殿!” 范阳城内的皇宫是从前的节度使府改建,也学着兴庆宫的模样,弄了个勤政殿。 “不,我不……” 史朝清还想拒绝,但跟在张炎身后的“重臣”们却只当他在做戏,这时候卖力的劝进就显得极为重要,也是将来论功行赏时可以凭借的资本。是以,不论史朝清如何挣扎,‘重臣’们都野蛮粗暴的挟持着他赶往距离代王府不远的皇宫。 皇宫内外早就被何敞带兵进驻,被动员起来的大臣们里里外外站了个水泄不通,由于没有专门的礼官维持秩序,所以乱哄哄的也不足为奇。 但无论如何,史朝清被强行穿上了不甚合身的皇袍,架着坐在了勤政殿的御榻之上。 即位诏书由左仆射元复当众宣读,大臣们山呼万岁,一拜再拜。仓促之间,大燕朝第四位皇帝正式继位。 继位的同时,左仆射元复甚至还似模似样的起了个年号,以今岁为建中元年。 所谓建中,寄予了他们这些大燕臣子们的没好愿望,能够在中原建立大一统的王朝。 直到礼成之后,史朝清还浑浑噩噩的如在梦中,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继承了皇位呢?如果自己做了这大燕天子,那么父皇呢?父皇回来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史朝清便又有了主意,觉得自己大不了再将皇位还与父亲就是。于是,他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百官们的拥立。 当上皇帝以后,史朝清认为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他的兄长,也就是太子史朝义。 史朝义犯上作乱,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的,于是他当殿宣布,贬其为建安郡王。他是个心软的人,在得知个个必败之后,就想着饶他一命。但这种建议又遭到了大臣们的集体反对,认为封王可以,但只能是追封,换言之,史朝义必须死。 被大臣们扰的心烦意乱,史朝清只得胡乱的答应下来,算是妥协。同时,他又开始大封所谓的“功臣”,以张炎为门下侍中、裘柏领左武卫大将军、郑敬则判范阳府尹…… 就在史朝清大封功臣的闹剧上演之际,范阳城外,史思明突然对范阳城发起了疯狂的进攻。进攻的目标点就在此前被史朝义以石砲轰塌的那一段。 由于坍塌地段成了整个城防的最薄弱处,史思明便集中了近五万人,对这里展开了狂轰乱炸。 当然,史思明在用兵策略上与史朝义大致不差,当然不肯用自己的精锐嫡系填命,而是以招降收编的史朝义残部作为先锋,然后仅以少量的嫡系精锐为骨干。 强攻开始的很突然,就连裘柏都始料不及,当他收到城墙告急的急报通知时,正在吃早饭,惊得手中饭碗都因为拿捏不稳而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快!随我退敌!” 裘柏二话不说,便带着嫡系人马赶赴敌军攻城之处。这里是他疏忽了,仅仅对坍塌处做了简单的布置,好在来的及时,凶猛的攻势被强行压了下去。 看着潮水一样仍旧不断涌向城墙的攻城不对,裘柏渐觉头疼,史思明的攻城显然比史朝义狠辣多了。史朝义攻城时还会顾及伤亡,而史思明则全然不计代价,死多少人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攻上城墙。 因此,裘柏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立即请调于城内控制局面的封常清部兵马。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精锐骨干,有他们在,便可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余者,不论所谓的监国卫率抑或是守城兵马,都是战斗意志不强的军队,可以打顺风仗,可一旦形势被逆转,就会有倾覆的危险。 随着攻城势头的愈演愈烈,时间好像也随之凝固,城下的死尸堆积的已经和坍塌的城墙一般高,攻城的贼兵只须蹬着这层层叠叠的尸体,便能轻而易举的攀上城墙。 在短短的时间内,守军射空了城墙上储备的所有箭只,滚木礌石也已经失去了效用,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以手中的横刀进行肉搏,以血肉对血肉将贼兵最后的疯狂扑灭。 终于,裘柏明白了史思明的用意,现在的史思明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想必他已经发觉了河东神武军的存在,才会如此疯狂的,不计一切代价的攻城。只有夺回范阳城才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压力更大的是史思明才对,现在就看谁先泄了这一口气。 何敞第一时间撤离了对范阳皇宫的包围,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伪燕政权君臣已经被刀逼着架在了火上,剩下的就靠他们自由发挥吧, 当何敞带着人马抵达城门甬道时,他忽然发现一直卧于病榻上的封常清居然披挂整齐的出现了。 “大夫,你,你这是……” 封常清笑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神武军就要进城了,如果再不杀个痛快,此生,怕也与此无缘了!” 何敞的眼睛湿润了,颤抖着点点头,所有人一拥而冲上了城墙。 在击退了一波强攻之后,何敞深刻的体会了,什么叫强将强兵,什么又是弱将若兵。这些蚁附攻城的兵卒大部分都是史思明收编的史朝义残兵,但今日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却是此前无法比拟的。 就算这些人以新败之残兵的情况投入攻城战,其表现仍旧可圈可点,由此,也看出了主将强悍之重要性。 战鼓隆隆作响,几乎是毫无停歇的响彻着整个战场上空。 “杀!杀!杀!” 封常清眯着眼睛,在评估着这场战斗的烈度,守城战他打过的不多,但他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洛阳之战的那一幕。骤然间,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危险的味道时时刻刻充斥着他的鼻腔。 “除了小心其余各门遭到偷袭以外,余者精锐务必守住这处缺口!” 目视一番,城墙外面层层叠叠的死尸至少要达到上万人的规模。可以说,范阳守军在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里,杀伤敌人的数量已经相当于过去旬日间所杀伤敌人的总和。 然则,这万余尸体却依然发挥了他们的剩余价值,以死尸堆积的斜坡可以让攻城的贼兵直接冲上城墙。 随着战鼓声再次变得急促而密集,新一轮的强攻又开始了。 与此同时,范阳城西南十五里处,卢杞与河东神武军已经抵达了范阳城外最后一处勇于防御的堡寨。不过,这些堡寨在经历了史朝义与史思明的先后过境之后,早就被毁废弃。 在此处,已经隐隐然能够听到十数里外密集的战鼓声。所有将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只是任何人都没想到,他们会以如此轻松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就兵临范阳城下了。 “报,抓到了奸细!” 卢杞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下令审讯之后就地斩杀。 “大帅,杀,杀不得,他们自称捉了史朝义来投……” “史朝义?” 这让卢杞有些意外,他甚至觉得这是有些人发了疯,打算到自己面前坑蒙挂骗。 但现在反正是行军途中,索性就看一看,所谓的史朝义是真是假!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狂欢终有期 卢杞见到的是两个邋遢狼狈的人,其中一人自称丁孝礼,另一人则自称是史朝义的后军主将蔡文景。丁孝礼何许人也,在河东并不挂名,但蔡文景却是知道的。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被绑缚的,就是所谓的史朝义。 此时,三人早就没了伪燕高官所应有的气势,卢杞当即命人找来伪燕降人进行辨认,果然认出了确系史朝义其人。 这对卢杞而言可谓是意外之喜,于是马上对丁孝礼和蔡文景改变了态度,他虽然痛恨这种背主求荣的人,但为了大局还是要假以辞色的。 “卢某对蔡将军可是久闻大名,今日弃暗投明,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蔡文景和丁孝礼本来还有八千精锐心腹用作投靠唐朝的依仗,但在昨夜被史思明派出的追兵连续三次咬住,最终被打的四分五裂,能够仅以身逃脱已经是难得的了。 事到如今,没有了选择,只能企望着卢杞能够善待他们,如果卢杞现在动了杀心,他们也只有引颈待宰的份了。 丁孝礼是个极有眼色的人,马上就看出了卢杞的言不由衷,但还是自持有用,便眼巴巴的说道: “小人熟悉伪燕各路情况,可住节度轻取范阳!” 闻言,卢杞噗嗤一声笑了。 “君何以助我轻取范阳啊?” 丁孝礼被笑的有些发虚,因为他明显从卢杞的笑容里品味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 “史朝义曾为伪燕太子,小人是曾得伪太子信重,因而有幸参与军机,许多内情,小人是知晓的,或可为节度提供助力!” 心虚之后,丁孝礼不再那么胸有成竹。 卢杞忽然问道: “苑乡土城饿死史思明的计策,莫非出自君之手?” 提起苑乡土城那段憾事,丁孝礼就连连叹息,如果史朝义肯听从劝告,见着史思明死透了,他们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呢?恐怕已经攻破范阳城,史朝义如愿登基继位,他们也都位极人臣。 现在倒好,生死莫测,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唉!如果史朝义听我之言,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呢?” 卢杞大笑道: “如此说来,君确实功不可没!” 像丁孝礼这种人,燕之贼,在客观上却是唐之“功臣”。在卢杞看来,什么饿死史思明的计策都是瞎胡闹,捉住以后,一刀宰了干净利落,还管什么本就臭的不能再臭的名声呢? 丁孝礼被笑的浑身发窘,捆成粽子一样的史朝义则拼死的挣扎着,奈何口中塞着东西,满腔的愤怒无从发泄,只一双眼睛赤红似喷火一般。相对于这两人的浮躁,只有蔡文景立在一旁,不说话。 卢杞又问 “可知范阳城内守城的是何人吗?” “何人?” 丁孝礼对这个问题有些迷茫。 卢杞直言道: “封常清,你可听说过?” “封,封常清?” 好半晌,丁孝礼才艰难的说出了后半截话。 “他何时,何时投了伪燕?” 卢杞身侧的将佐指斥道: “封大夫一片丹心,怎么会投了你们这群叛逆?直说吧,你们的覆灭也就在今朝了!” 丁孝礼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 范阳守军的守城之法的确奇怪,但封常清又是怎么与史朝清他们走在一处了呢?难道史朝清也投了唐朝?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史朝清对其父史思明十分忠心,应不会如此。 简单的交流了一番之后,卢杞便命人看管史、蔡、丁三人,大军则继续前进。 十几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数万人的行军也至少要一日半日的功夫。他只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史思明毕竟和史朝义这种人不同,他能够与安禄山经营河北近十年,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此时的范阳城下已经杀得昏天黑地,城墙上成了修罗场,没眨一下眼睛都有人随之死去,攻城叛军的士气打了鸡血一样高涨,守军则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史思明的大纛旗打了出来以后,对守军的确是有触动和震撼的,尽管史朝清登基的消息已经先一步通知各部,还是对军心预示其造成了相当的冲击。 情知到了最关键的生死存亡一刻,封常清不顾病体支离,挥舞着横刀在敌兵面前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裘柏用力抽出了捅入一名敌兵腹内的横刀,鲜血淋漓渐了满身,他的衣甲早就被敌兵之血浸透。可敌兵就像蝗虫一样,竟无论如何都杀不干净。他头一次杀人杀到手腕酸软,瞥了一眼城外,敌兵仍旧蚂蚁一样,踏着由尸体垒成的胁迫不断涌上城墙。心中腾起一丝无力之感。 他心里暗暗的嘶喊着:大帅啊大帅,你怎么还不来? 城墙上的厮杀惊动了皇宫中论功行赏的大燕君臣们,元复作为三朝元老,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中书令,亦即是宰相之首。 史朝清听得战鼓声时大时小,时密集时稀疏的响个不停,便想询问究竟,可扫了一眼身旁之人,张炎等代王府掾吏亲信竟一个都不在,便只能询问元复: “元相公可知城外战况如何了?” 说实话,元复也对战局一无所知,尤其昨夜的杀戮,他的名字没有在那份名单上,到现在还后怕的很呢,哪里敢去与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国卫率交涉呢?不过,就连史朝清都不清楚监国卫率在做些什么,这就有些奇怪了。 好半天,元复才颤颤巍巍的反问道: “陛下难道不,不知卫率的情况吗?” 监国卫率的动向,史朝清都是经由张炎的汇报得知,现在张炎不在他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朕,朕也要等到张先生来了,询问一番,再,再计议……” 朝臣散去,只剩下元复等几个“重臣”,但他们这些重臣在从前就只是样子货,现在史朝清登基了还是样子货,想要多掌握一些权力,就只能紧密的跟随在皇帝身边。 史思明是不信任他们的,因而只是给予高官厚禄,好在没有杀了他们。史朝清对它们似乎也不怎么信任,但元复等人还是觉得可以争取一下。 “陛下,监国卫率的兵力,应该继续扩充,以充实城防,如此朝廷方可安心!” 扩军这种事,史朝清觉得是当务之急,便道: “元卿建议的是,朕也觉得兵力捉襟见肘,等张先生来了,便与之商议!” 说着话,史朝清看了看殿门口,表情有些焦急。 “张先生因何还没有赶来?” 他并不知道,张炎此时正在提调兵力,堵住城墙上越来越大的人力窟窿。 元复则道: “陛下,老臣以为,可用右威卫将军陈绛负责招募!” “陈绛?” 史朝清有些惊讶,陈绛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十分年迈,还能有精力吗?他觉得,启用代王府的掾吏才最为放心。实际上,元复是另有想法的,如果能用陈绛掺进监国卫率当中,只要掌握了兵权,他们这些只负责摆设的样子货朝臣们便会有了一定的发言权。 只可惜这些想法都是一厢情愿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军报终于打破了这个小朝廷的各种春秋大梦。 “报!城外大军攻城猛烈,眼看,眼看就守不住了!” “甚?守不住了?” 史朝清大惊而起,这,这怎么可能? “史朝义不是兵败了吗?” “城外,城外大军的纛旗是,是太上皇帝……” “谁?” “太上皇帝!”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史朝清傻眼了,他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直认为那报讯的军将在欺骗自己。 不过,元复等人不是傻子,觉得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故意编造呢?建议史朝清遣使者去询问具体情由。 约有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使者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他没能上得城去,因为城上除了活人以外,已经被死人填满了。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调到了城上,他可以一路没有阻挡的抵达城墙甬道的入口。 如此种种,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城墙上的局势实在已经到了不能再危急的地步。 “陛下,城墙,城墙确实要攻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张先生明明告诉朕,可以守得铁桶一般!” 还是元复比较冷静,直关注到问题的重点。 “可看到了纛旗?到底是不是太上皇帝?” “城墙上全是死人,已经堵塞了通路,没能,没能上得去……” 如果攻城的是太上皇帝,问题就麻烦了,一旦城破,他们这些拥立新君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下去,族灭是可以预见的下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攻城的是唐兵。 一旦抵挡不住,他们还可以选择投降,唐朝对待降兵降将还算优待,至少不会将他们统统灭族。 只是应该如何选择,至少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弄清楚了攻城的究竟是谁。 最后,这个艰巨的任务在众官员的一致推举下,落在了元复的头上,他带着十几个随从,出了皇宫就直奔战况最为惨烈的城墙处。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满朝无忠臣 元复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知道自己既无兵权,也没有与地位相等同的威望,并不足以服众,于是就找到了一名与张炎素来交好,又与之关系不错的掾吏,请他代为引见。 这位掾吏也算实诚,直接就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即便见到了张炎,也很难有什么改变,城外的叛军攻势很猛烈,监国卫率已经把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全都调到城上去了。 而张炎就在城门处负责兵马提调,已经没有功夫去应付那个小朝廷了。 这些情况是元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又请那位掾吏代为引见,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要弄到第一手的最新消息。 于是,在那位掾吏的引见下,元复见到了浑身是汗的张炎,今日的天气并不热,只是紧张和危机感让他压力甚大。 在元复的印象里,张炎一直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如此模样,也是令其暗暗心惊,看来局势果然不妙。 “元相公如何到这里来了?” “张相公说哪里话来,元某既然身为宰相自然也愿意为守城出一把力啊,否则不是尸位素餐了吗?” 不过他也只客气了一句,就单刀直入。 “实话说吧,老夫亲自来此就是问一句,城外攻城,攻城者,是否太上皇帝?” 闻言,张炎现实一愣,继而便失笑点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现在城中满朝文武都已经被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就算史思明勇猛如此那又如何? 这些有拥立新皇帝之功的大臣们,哪一个不会面临残酷的秋后算账? 这一下点头,彻底将元复丢进了万丈深渊,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史思明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那么他们这些拥立首功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元复甚至都没能多问一句城上的战况如何,元复就失魂落魄的赶回了皇宫,他觉得有必要与新皇帝商讨下一步的对策了。 史朝清等的心焦不已,见到元复回来,登时起身紧张的询问: “元卿可查实了情况?” 元复跪地大哭道: “陛下,太上皇帝领兵在外……” 一句话未说完,竟已经泣不成声。 至此,史朝清得知了父皇还活着,并且平安的归来以后,他竟然奇怪自己并没有特别的高兴,甚至内心当中还蕴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惧。这种感觉令他极为苦恼,内心中不断的反问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 实际上,他只是一味的逃避而已,既然选择了即皇帝位,就应该料到了与父亲决裂的那一天。 终于,史朝清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草率的登基,然则木已成舟,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众卿,可有甚对策?请畅所欲言!” 到了现在,谁还能说什么呢?拥立之功的喜悦还没能持续超过一天,现在骤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居然已经危如累卵。 只有元复,冷静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是想保社稷还是保性命?” 这话问的有些难以回答,谁都能听得出来,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显然保社稷与保性命不能同时达成。但他还是抱着一线生机。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没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刚刚将他推上了权力的顶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狠狠的将其打落悬崖,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众臣们对元复的提议也十分好奇,都让他赶快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元复却非要史朝清先二选其一,才能说出自己的意见。 “臣之意见,只能随陛下的决定而定!” 史朝清便道: “保命如何?保社稷又如何?” 从史朝清的眼睛里,元复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打算保命。 于是,他从容的答道: “保命,便只有投降唐朝,请唐兵解围!保社稷,投降太上皇帝,以期太上皇帝尽快平息战乱,以恢复国力!” 当然,投降太上皇帝虽然能保住社稷,但却无法保住性命,以史思明的性格,一定会对背叛他的人寸寸磔杀,继而族灭。 史朝清的恐惧越来越明显,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脸色也涨得通红,突然如火山喷发一般,整个人都失控了。 “朕,朕就说不想要这鸟皇位,是你们,你们非得架着朕,架着朕,穿上皇袍,做这大殿,朕,朕不干了……” 史朝清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干了,但每句一个朕却是相当的清晰。 大臣们在元复那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竟纷纷劝说史朝清降唐。 因为只有降唐,他们才能保住性命和一家老小。 终于,史朝清冷静下来以后,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们说服了朕,朕却不敢保证能够说服张先生,张先生为大燕鞠躬尽瘁,他,他怎么会降唐呢?” 只要有史朝清的这句话就足够了,元复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请放心,自有臣去劝说,一定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史朝清疲惫不堪的挥挥手。 “去吧,去吧,你们凡事做请办理处置就是,不必事事通禀与朕,朕累了,朕要去歇息一阵……” 说话间,史朝清只觉得脑袋昏沉沉欲睡,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就此不再出来。 想到昨夜美人,史朝清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便再也不肯与大殿上多坐一刻,不顾众臣的反对,离席而去。 事实上,元复反而觉得史朝清此时的作用不大了,得了史朝清的授权以后,自然可以用宰相之首的身份全权处理朝廷事务。现在唯一急待解决的就是说服张炎,请他立即派出使者,向唐朝求援。 因为以史思明的攻势,范阳很有可能守不得几天,自然是越快将唐兵请来越好。 元复再一次通过那个相熟的掾吏于一处临时征辟的民居中见到了张炎,这一次张炎正靠在一张胡床上闭目养神,听到了元复的脚步声以后,他猛然惊觉的睁开眼睛,见到是元复以后,又有气无力的闭紧了双目。 竟连大臣间最基本的礼仪都顾及不得,元复虽然心有不满,但也知道这是极度疲惫之下的原因,更何况他是有事相求来的,也不是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 “元相公又来作甚?” 张炎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高,对元复并不客气,比起上次相见恶劣的多了。 “老夫此来,是打算与张相讨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尽管张炎对元复的态度一般,但还是耐着性子与之交谈。 “倘若范阳不保,张相可想过后路吗?” 至此,张炎才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盯着元复问道: “元相公有何打算哪?” 外面战鼓声陡得隆隆响起,厮杀怒吼震得元复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颤。失声道: “这,这外面,没事吧?” 张炎的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情。 “今天一整日都是这般情况,天快黑了,他们的攻势维持不了多久!” “这就好,这就好……” 元复将信将疑,外面的动静惊天动地,可全然不像张炎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不过,他也没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如果不敌,陛下,陛下有意降唐,不知……” “住口!” 元复的话还没说,张炎竟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横刀,劈在了元复的脖颈之上。只是刀尖刚刚挨着脖颈的皮肤时,力道被守住了。就算如此,也差点把元复吓尿了。 但他总算是忍住了,没喊出那一声饶命,保住了宰相应有的体面。 “张相,张相有话好好说,别,别动刀啊!” 此前的张炎一直以文士面目示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今日突然动武,实在令元复有些难以接受。看来人当真不可貌相啊! 张炎可能是近一百年来最年轻的门下侍中了,同样身为宰相,年近六十的元复在他面前总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底还是没有兵权闹的。从大燕朝成立以来,从安禄山做皇帝开始,朝廷就弄了一批文臣做样子货,说到底掌握实权的还是那些掌握兵权的武将。 只是随着世事变迁,一大批旧日掌权的武将都已经成了冢中枯骨,甚至有些还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掌权的依旧离不开那些兵权在手的人。比如这个张炎,元复实在很是妒忌,一年前此人还是个小小掾吏,连在他面前说句话的资格都不够。现在却已经能够骑在他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说到底,还不是兵权闹的。 代王成为监国以后,受史思明之命,特地成立了监国卫率,而张炎也就是凭借着监国卫率一举成就了今日的地位。 “如果不投唐朝,一旦城破,你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族灭也是在所难免!” 情急之下,元复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张炎,他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岂料,张炎竟笑了,笑的十分怪异。 “元相公,这就是尔等君臣商量出来的结果?”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功亏一篑哉 元复也是豁出去了,竟硬生生的反问道: “难道张相不想保族人子弟周全?” 张炎又是一阵大笑,继而击掌道: “元相公真乃俊杰也,张某岂能不保族人子弟?” 元复本来以为张炎还会拒绝,岂料竟是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 “当,当真?” “张某何时有过戏言!” “好,好,既然张相有此说法,老夫现在就去回禀天子,也让朝廷做好充足的准备。” 刚要离去,元复又回头问道: “以范阳城现在的情况,还能,还能派出去使者吗?” “放心,一切皆有可能!” …… 太阳落山之前,史思明部兵马发动了近日以来规模最大,势头最猛的强攻,很显然,他们对此志在必得,抑或是说不成功,就只能失败。保留了整整一日的主力精锐终于全部派了出去,轮流对城墙上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天黑之前拿下范阳城。 距离此地不足五里的一处山地,数万河东神武军早就摩拳擦掌。卢杞得到了探马的禀报以后,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分作左右两路,相互交替出击。 至此,神武军在抵达范阳城外围以后第一场大战开始了。 史思明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估算,却万万没想到,被人从身后插了一刀。所有的精锐主力几乎都被牵制在城墙一段的战场上, 不得已之下,史思明只得亲自带着护卫随从顶了上去。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把现实想的过于乐观,神武军发动的攻击显然猛烈至极,而此次以弱抗强,几乎已经不可能击退对方的进攻了。 “骆悦,骆悦何在?” 到了今时今日,骆悦是史思明唯一还信得过,也是为一个仍旧跟随他的旧部。 “陛下,唐兵势大,撤吧,再不撤,就,就很可能全军覆没!” 史思明一阵惨笑。 “还能撤吗?现在撤与不撤又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精锐都扑到范阳城上去了,就算现在破城还有什么意义?神武军可以跟在后面把他们吃的干干净净。 “报!,杀进去了,城破了……” 好消息来的太迟,史思明仰天长笑,现在城破了还有意义吗? “杀吧,杀进去,拼个鱼死网破!” 他悔,他恨,两个儿子先后都背叛了他。如果说史朝义的背叛只是将他推到了愤怒的泥潭里,而最疼爱的儿子,史朝清的背叛则让他跌进了绝望的深渊。 神武军的进攻就像一双铁钳,沿着史思明部的两侧狠狠夹击过来,以至于史思明部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横切为两截。而史思明则被一双铁钳死死的夹在中间,他和骆悦试图强行冲开神武军的围困,但此时的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根本就不是神武军的对手。 河东神武军是神武军序列中装备火器种类比较少的,但依旧有着大量以*作为基本武器,比如霹雳炮这种仅仅用手就可以投掷出去的开花火器。 经过数年的改良以后,今日的霹雳炮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一方面极大的减轻了霹雳炮的自重,一方面增加了其威力。 掷弹兵两轮的投掷,就将史思明部彻底打的乱了阵脚。 原本不可一世的幽燕铁军此时就像一摊烂泥,再也不复当年的勇武。 卢杞见到神武军入摧枯拉朽一般冲入燕军军阵,竟忍不住大为感慨,他带领神武军在河东苦苦支撑四年之久,被史思明的燕军打的几无还手之力,今日的决战居然以一面倒的形势而取胜。这让他有种重重一拳挥空的错觉。 然则,不管怎样,少死人对神武军而言是最好的情况。 “报!城内裘司马派来了信使!” “大好,速带来见我!” 卢杞早就等着裘柏的回信,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接收一座完整的范阳城,而不是让展硕摧毁的范阳城。 所以,他又对裘柏派来的信使千叮万嘱,一定要保住范阳城,绝不能让伪燕朝廷鱼死网破,毁了范阳城。 …… 范阳城,攻城的兵马冲破了豁口处的防线,一举冲进城墙内侧,他们潮水一般的涌向了城门,打算敞开城门,将城外的大队人马放进来。然则,等到他们抵达城门内侧时,才发现,城门早就被砖石砌死,短时间内根本就打不开。 失去了目标的贼兵开始胡乱冲杀,张炎所领的人马负责的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他当即命弓弩手全力射击,务求将这些冲进来的贼兵全数射死。 眼见着攻入城内的贼兵越来越多,张炎的心也渐渐凉了,知道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难以抵御史思明的攻击,如果再没有转机,他这条命怕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紧迫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后悔,能挡得住一刻便算一刻。 这时,城墙上忽然又竖起了裘柏的将旗,一阵箭雨自上而下抛射,追着贼兵的尾巴就是三轮,张炎所面对的压力立时减轻了不少。 于是乎,本来已经接近绝望的张炎又恢复了信心,只要裘柏还坚守在城墙上,就一定有希望。 城上忽然有军士齐声高呼: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张炎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他知道,这所谓的援兵一定而且只能是神武军。 如果神武军已经成功抵达范阳城下,史思明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联想到元复此前的表态,他觉得完全可以把这些老家伙动员起来,添一份力量是一份力量。 正想到这里,却见皇宫方向的大街上奔来了一队盔明甲亮的羽林军。 为首的则是代王府从前的一名掾吏,张炎与之十分相熟。 “张相,陛下命我等率人来助!” “正当其时,把这些这些漏网之鱼都杀干净!” 这伙生力军的加入,让张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没有各方力量的合作,也许今日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但是,城内的史思明死忠已经被裘柏斩杀干净,曹敦等人的首级还挂在城头呢,劫后余生的大都是一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又都惧怕史思明重新得势后的疯狂报复,所以提出来降唐也就顺理成章了。 唯独史朝清,他本是史思明最疼爱的儿子,史思明对他几乎倾注了所有,甚至几度动心思杀了史朝义为他铺路。结果呢,史朝清不但没能守住史思明交到他手里的范阳城,反而稀里糊涂的篡位登基,致使史思明陷于绝地。 这样一个昏聩无能的人,怎么能君天下? 伪燕之不幸,大唐之幸也! 大约半个时辰后,冲进城内的贼兵基本上被杀光殆尽,城外的攻势也戛然而止。裘柏浑身是血的下了城,已经分不清楚身上的血渍那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 “史思明不行了,神武军在外面已经把他们打的四分五裂,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 裘柏的身上一定有着不少的伤口,只见他笑时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显然是触动了伤口。 “何时迎接大军入城?” “还得等等,史思明的残部尚未彻底肃清,贸然进城,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 “也对,咱们就守好范阳!等着王师入城!” 恰逢其时,元复竟也不顾刀枪无眼赶了过来,被裘柏和张炎的对话弄的莫名其妙。 “敢问,裘将军,所谓王师,究竟是师出何方啊?” 不等裘柏回答,张炎便笑道: “还能是何方,自然是老相公欲投之唐朝了!” “这,这……老夫糊涂了……” 他本想质疑一下,唐兵为何来的这么快,但他毕竟心思活络,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张炎与裘柏和唐朝早就有联络,只不过他们这些人都被蒙在鼓里而已。 但是,这些话知道也就知道了,可没必要说出来,反正现在的结果是他看来最妥当的结果,至于中间有人做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复装了一辈子糊涂,现在把糊涂进行到底,则是一以贯之的明哲保身之道。 主意打定以后,元复便笑着恭喜裘柏和张炎两人。 这时,裘柏才注意到,一直不离他左右的郑敬不见了踪影。 于是只能另行安排人,赶紧将城墙上的死尸清理掉,同时又找来了大量的碎石砖瓦,将豁口做简单的填堵,绝不能再有任何一丁点闪失。 这些活,元复责无旁贷的都揽在了身上,眼看着就要投奔唐朝了,身上或多或少也得有点功劳不是?他年老体衰,不能上阵杀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于是,马上组织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羽林上城,做战后清理,直到亲自上了城头,他才清楚今日一战的惨烈。城墙甬道上已经看不到砖石的本色,落脚处尽是未及凝固的黑褐色粘稠血液,沾得满靴底都是。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满口鼻,元复终于忍不住,和大多数的羽林一样狂吐起来,翻江倒海一样,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元复不是只顾着呕吐,还腾出功夫来观察了一下城外的敌情,只是这一看差点又让他吐了出来。 只见难以计数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层叠在一起,竟铺成了一道直上城墙的斜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大仇终得报 终于,元复忍不住有吐了,吐得稀里哗啦。此情此情与阿鼻地狱应该也没甚分别,入眼处竟无处不是残肢断臂,他忍不住以手扶在女墙直上,却觉得手下粘湿一片,抬手看时却是一片不知从何处削下来的皮肉。 然则,就是如此惨烈的战斗,史思明仍旧没能攻下范阳城,因为唐朝的援兵到了,到得不早不晚,正当其时。史思明把全部精锐孤注一掷的投入到攻城战之中,却忽略了背后插过来的刀子。 这一刀就要了史思明的命! 强忍住胃内的翻江倒海,元复在城墙的甬道上向西走了约有百步的距离,那处豁口便尽显在他的面前。 其实这处豁口并没有完全与地面平齐,至少还有两丈以上的高度,不过这已经足够成为一座坚城的弱点,史思明正是抓住了这弱点,如果不是唐朝援兵的到来,此时胜负还真就难说了。 太阳渐渐暗淡了下去,城外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史思明残部仍旧做这垂死挣扎,唐兵军阵有条不紊的一点一点的收缩着军阵,试图将余下的残兵彻底剿杀干净。 元复并不懂得阵战,但仅从双方阵势来看,唐兵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从前,他一直以为唐兵都是些不禁打的乌合之众,今日在城上所见的这几眼,使他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 唐懦弱,那是从前的事情了,从神武军开始,足够可以扫平天下而没有敌手的了。 “元相公,元相公,天子召见……哎呦……” 一名宦官踮着脚上了城,却冷不防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衣袍上、脸上沾满了血污。这宦官也没忍住,稀里哗啦的吐的满地都是。 元复闻言,便赶紧过去。 “天子召老夫何事啊?” 他现在一心要做点立功的事情傍身,对于这个即将亡国的皇帝,自然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天子说了,降,降唐也得有个章程,请,请相公回去商议,商议……” 对此,元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请转告天子,今日一战。战兵损失严重,城墙损毁严重,老夫在城上负责巩固城防,一旦空出时间来,便回去商议!” “这……” 元复的回答哪里还有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小宦官也听得出来,这是明显的拒绝,可他又不敢就此回去复命,就尴尬的呆立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 范阳城西北某处高地,卢杞冷眼俯视着战场,史思明残部被压缩在了只有方圆不足百步的空间内。只要一阵箭雨,就能够将这些人剿杀殆尽,但他偏偏不肯,因为没有什么比活捉贼首更加诱人的了。 百多年前,唐兵北伐突厥,灭其国,擒其可汗,此等威风自此以后不曾有过,卢杞亦有心重现这等兵威! “活捉史思明,活捉史思明!” 一声声的高呼,震耳欲聋,几乎每次如此高呼,史思明部残兵就畏缩一点。战场上数万的高呼,就像鼓槌一样,一点一点的敲掉了他们的军心和士气。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活命,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活命更能让人渴望的了。 驱散了外围的残兵以后,神武军铁了心的不让他们逃出去一人,哪怕一只老鼠,一只鸟都不放过半个。 不过,除了活命以外,史思明残部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和视死之心。 卢杞的脸上挂着冷笑,此时大局已定,他所要的不过是擒住首恶而已,他有的是时间陪着他们玩。 于是,彻夜围困的军令被送达个作战军阵,若有强行突围的,可当场斩杀。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抓住活的史思明就听天由命了。 除此之外,卢杞还进一步的采取了攻心之计。让被俘的史朝义向被围困的史思明部残兵喊话,一方面劝降,另一方面可进一步瓦解他们的抵抗决心。不过,史朝义的喊话收效甚微,且只换回来了数十只愤怒的箭矢。其中一只还险些射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所幸史朝义身体反应够快,才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劫。 围困当夜,裘柏打开城门,迎卢杞进入范阳。 作为刚刚登基的“大燕天子”史朝清也在迎接队伍之中,只是他也罕见的识相了一次,脱下了皇袍,只穿布衣,混迹于一干大臣之间,显得十分萧索。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人群中左右搜寻着可以以之为臂助的张先生。 不过,所有的搜索都没有结果,在他身边的大臣们也都若有若无的避开他,仿佛离得近了就会招惹来晦气一般。 事实上,神武军并没有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仅仅象征性的派遣了五千人入城,神武军披着夜色脚步踏地有声,整齐划一。仿佛每一次集体踏地,都是一次临战时的擂鼓。 如此强兵,不胜也都难啊! 元复在渐浓的夜色下目睹了神武军的军容以后,终于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曾几何时,大燕军也是睥睨天下一般的存在,可就在短短数年之间,形势居然就不可思议的对调了、大燕军成了一群勾心斗角,自相残杀的乌合之众,而唐朝在这场战争中却越打越强,将大燕军打翻在地,永无返之日! 往事已矣,一切都要朝前看。元复如此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对大燕朝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否则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叵测的命运。 史朝清本想鼓起勇气站出来,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但所有人,包括他曾经打大臣们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以至于,他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就连身边的人都没听清楚,更别提行军声势不小的神武军了。 神武军入城以后,暂时以范阳府官署为帅堂,裘柏、张炎、何敞等人俱在这里与之会晤。 裘柏是卢杞的部将,自然有许多阴私的话要说,张炎作为降臣,地位颇为尴尬,最终还要等到唐朝的确认,才能拥有正式的身份。 唯独何敞,对卢杞不理不睬,封常清的部将,大都对这个河东节度使没有好感,此人在河东数年间,没帮上什么忙,却总是在背地里做一些拆台的事情。而今日何敞之所以在场,就是要告诉他,此战得胜,封大夫所部亦将就此撤离范阳。 不过,卢杞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据探马军报,契丹人举十万大军南下,直逼范阳,诸位可有对策?” 裘柏的额头上登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如果契丹人在今日到来,这场大战岂非就成了鹬蚌相争,而白白的便宜了渔人? “所以,卢某这次进城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帮助城内组建新军,结团保境安民!神武军主力歇息一日后,即北上榆关。” 正当所有人张口结舌之际,郑敬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末将郑敬,拜见大帅!” 裘柏正愁找不到此人,大战开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却又好端端的出现了。 不过,当着卢杞的面,裘柏也不好发作,于是就忍下了腹中的质问之语。 不等卢杞说话,郑敬又道: “末将身上有伤,所以,所以迎接,迎接来得迟了,请大帅赎罪!” 众人这才注意到,郑敬的身上的确是有一大片被血染红了,裘柏仔细看过去,待看清楚后差点没笑出声。原来,裘柏的受伤之处竟在屁股上。由于刚才的走动,外面紧裹着的布片上又渗出了不少暗红的血水。 但凡作战,伤处多在胸腹间,这也是正面作战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偏偏郑敬伤在屁股上,这说明什么?说明郑敬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人一刀砍在了上面,当然也可能是一箭射在了屁股上。 不管怎么样,这总不是可以从容说出去的一件事。 郑敬看到众人的表情,就赶紧解释道: “俺这伤口虽然在屁股上,却不是他逃跑时伤的!城上混战,俺正与一名蕃将恶斗,不知哪来个杀千刀的,居然一刀,一刀捅在老子……屁股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俺回手一刀就要了他的小命……” 郑敬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众人听得似点头,似摇头,明显一脸的不相信。 最后还是卢杞打了圆场。 “郑将军作战勇猛,有大功!” 一句话,算是对郑敬屁股受伤的行为有了定论。 众人也就不再纠结他屁股上的伤究竟是何时何地才有的…… …… 初夏的关中大地已经像火炉一样的炙热,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路边的野草和庄稼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叶子。忽然一队骑兵惊起了阵阵烟尘,自东向西,直奔长安城而去。 “捷报!捷报!安史叛贼彻底覆灭,神武军进驻范阳!” 奏捷之声沿着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遍又一遍的腾起又落下。庄稼地里间或有除草的农夫,闻声或许直起发酸的身子,喃喃几句: “终于胜了,终于胜了,有太平日子过了……” 干涸的眼窝里淌出滚烫的泪水。 “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啊,你们都瞑目吧……大仇,报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开府并建衙 安史二贼的叛乱从天宝十四年到至德四年一共持续了六年之久,天下人口因此而减少了超过三成。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子弟死在这场叛乱之中。守在尤为严重的则是河北、河东、河南与关中。 尤其是关中,先后经历两次浩劫,一次是孙孝哲破关围困长安城,另一次就是吐蕃人攻陷长安城。特别是后者,李唐宗室惨遭吐露,幸存者十步足一。 宗室权贵尚且如此,又何况普通百姓呢? 报捷的骑卒沿着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过去了一波又一波,不到一天的功夫,半个关中都知道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 长安城内也因此而欢欣沸腾,无论官民,所有人的脸上都演绎着由内而外的喜悦。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出征的子弟终于可以还乡了。 不过,与之相反的,秦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他的案头堆积了太多的公文军报,此时的大唐仍旧危机四伏,不仅仅是平定了河北的叛贼便能天下太平。 今日,亲赴河北配合颜真卿收拢流民的严庄回来了,他作为亲赴前敌的高官,向秦晋汇报了所见的第一手资料。 颜真卿的确是个有治世之才的能吏,不过,严庄却不建议重用此人,而是应该将其调往不甚重要的州郡任太守。 而今,天下稍定,有功不赏是会让人心不稳的,面对秦晋的质疑,严庄自有他的看法。 “此人忠于李唐,大夫若要再进一步,唯恐……” 话不需要说透,秦晋已经明白了。不过,秦晋却哈哈大笑起来。 “此人当用,就要大用,天下离乱,百废待兴,还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啊!” 严庄再一次进言: “大夫而今拥克复两京,平定安史二贼的再造之功,当恢复前汉旧制,以丞相之尊,开府建衙,设立属官!” 这个建议让秦晋颇为心动,从前他不想升官,是因为天下尚未承平,任何反对声音都可能对平乱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而现在乱事即平,神武军便可以腾出手来做任何事情,自然也就不畏惧有可能出现的叛乱。 “此事,与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商议过后再说!” 当世之时,所谓宰相已经与秦汉时的丞相不可同时而语。今日的宰相均以三省的长官充任,并无开府建衙,设立属官的权力。所以,今世之宰相不过是天子意志的执行人而已。而可以开府建衙,设立属官的丞相,不但有执行之权,甚至还有决策之权,很多时候遇到强势的丞相,所定策略,连天子都难以干涉。大体上只一旦开府建衙,无异于在朝廷之外,又另立朝廷,久而久之,强势者更强,弱势者更弱,名正言顺的攫取权力,这才是最潜移默化的法子。 也正是因为丞相权力过大,汉武帝才以内外朝这种方式架空了丞相,剥夺了丞相的决策之权。直至东汉末年,曹操掌权时,才短暂的恢复了丞相旧制。 自此以后,至今,便再无开府建衙之丞相了。 六年前,秦晋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种充满了野心似的人物,但时势使然,无形中好像有一双手在推着他,一步步向前不断的狂奔着。 复秦汉丞相旧制这种事,不能由秦晋提出来,也不能仅仅由严庄提出来,必须由满朝文武百官集体上书,天子下诏首肯,然后秦晋再演足了三辞三让戏码才算成功。 在这件事上,第五琦与严庄不谋而合。严庄在朝廷上影响力很有限,而事权极重的第五琦则完全不同。数年的宰相生涯已经让他在朝野上下建立了相当的威信。 只要他提出来,就马上有一群官吏纷纷景从。 三省六部的官吏,有半数以上都纷纷附和上书,要求天子恢复丞相旧制,以御史大夫秦晋领丞相,开府建衙,总制国政。 如此一来,原本平定安史叛贼的风头竟隐隐被恢复丞相旧制的呼声所掩盖了。 不过,在这其中,有一个人的态度很是暧昧,那就是韦见素。 韦见素自打重新进入政事堂以后,一直对秦晋以默契的配合,唯独此事,竟迟迟不能表态。 第五琦的看法则比较切合实际,因为秦晋的官阶品秩与实际权力不相符,这当中必然会产生一些难以把控的权力细节,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这也就为有可能的祸乱埋下了隐忧。 既然已经看到了其中的问题,第五琦当然更倾向于及早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将秦晋推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以上种种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在这个儒家道统并不占绝对优势的时代,对李唐宗室死而后己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家族的利益,自身的利益。 比如与神武军紧密结合的河东河北几大世家。在他们的眼里,李唐宗室也不过如此。 韦见素在一片恢复丞相旧制的呼声当中,提出了改元的建议。 实际上,改元这件事在年初就已经议论过了,连年号都有了确定,但当时战事紧张,便一拖再拖。 现在,韦见素再一次提出来,秦晋也觉得正当其时,便将几个月前定下的年号翻了出来,令其交与天子审阅。 天子还是瘫痪在榻上的李亨,原本以为他经过了从长安到灵武的折腾以后,身体虚弱至极,活不了多长时间。但经过一冬的将养,到现在竟是满面红光,连精力都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倍。 这倒反而遂了几位重臣的意,此前禅位太子的议论也就此销声匿迹。 对于手握大权的臣子而言,还有什么比皇位上坐着一个身体瘫痪的天子更乐于见到的呢? 太平兴国! 一个听起来就欣欣向荣的年号,李亨对这个年号也很满意,于是便急着宣布,当年便改元太平兴国。 太平兴国元年七月,河北叛军彻底覆灭,伪帝史朝清、史朝义双双被绑缚长安献俘,唯一可惜的是,史思明在战乱中不知所踪。趁机南下的契丹人,进抵榆关之后,便被卢杞所领的神武军彻底挡在关外,彻底断绝了契丹人打算分一杯羹的想法。 这一年注定是多喜多事的一年。平定叛乱,举国欢庆,恢复丞相旧制…… 许多事一件挨着一件,论功行赏,封爵升官,长安城就像过年一样,一直欢庆了两个月之久。 这一日,严庄除了恢复京兆尹一职还被委以丞相府司直。这在汉代是秩级堪比九卿的两千石高官,虽然地位稍低,可权力却是让人眼热的。 政事堂的许多政务被逐渐移分批交丞相府,对此,第五琦和韦见素给予了相当的配合。事实上,自恢复丞相府旧制,已经盛行了百多年的三省六部制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正所谓新年号,新气象,尽管制度变化频仍,可满朝上下仍旧充满了一片勃勃生机,在绝大多数官吏看来,这些折腾都是和过去的陈靡与不堪彻底决裂。 武功赫赫的唐朝,不会因为一次叛乱就彻底的一蹶不振。 休养生息是恢复丞相旧制以后提出来的第一条国策,而在此之前,还有几位繁重的工作需要准备。丈量田地,厘清人口就是当务之急。 人口和田地是税收的基础,如果不掌握这些数据,朝廷对地方的掌控能力的弱化就会持续下去。战乱之时,那是没有办法,现在不打仗了,许多在战时交与地方州郡的便宜之权就要悉数收回来。 而唯一胜任这份差遣的,除了第五琦则再无第二人。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之时,夏元吉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致仕,天子三次挽留,夏元吉三次坚持。 最后,朝廷接受了夏元吉的请辞,并晋为太师,封代国公。 夏元吉辞官致仕,也引得韦见素紧随其后,上表请求致仕还乡。 不过,这一次,天子却是说什么都不允许了。 夏元吉的致仕,的确是年岁过大,身体已经难以支撑繁琐的政务,另一则原因则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了对恢复丞相旧制的支持。他作为中书令,乃政事堂宰相之首,自然不可能再去做丞相府的属官,但让出手中权力,却还是做得到的。 他的识时务,也换来了相当丰厚的回报。除了个人所获殊荣以外,其三个儿子俱受荫得官,入丞相府。 而秦晋之所以不同意韦见素与夏元吉一同辞官,就是因为权力的交接是需要过程的,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尤其是一种制度的变化,可能非一两年之功也未必能够彻底完成的。 更何况,韦见素身体康健,精力过人,又是个有能力的官吏,留在朝中的意义远大于致仕还乡。 在百官眼中,秦晋是个低调又铁腕的人。在家人眼中,秦晋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犁地的黄牛,每日非要派人三番五次的催促,才能回到家中吃一口饭,睡一会觉。 而这一日,他却破天荒的,在日落之前就进了家门。因为,他的嫡子出生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公主为君媒 寿安公主为秦晋诞下一子,对丞相府而言这是喜上添喜。秦晋破天荒的早早回家,对这个降临到世界上的新生命,竟充满着欣喜与期望。 秦晋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的融入到这个世界上,今日才觉得有了些许归属感。对繁素,他一直是以一种怜悯和照顾的心态相待,对她好也都是出于这个因由。而寿安公主,与之联姻本就是政治上的结合,虽然虫娘本人也很善解人意,可终究不是能够拴住他的那个人。 直到亲眼看到了呱呱坠地的小生命,秦晋忽然觉得,自己内心当中尘封多年的某扇门,竟悄然敞开了一条缝隙。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以游戏的心态来对待这一世的人生了。 嫡子诞生,整个秦府都沉浸在一种喜庆当中。府中的奴仆们候在胜业坊大街上,对沿途经过的行人派送喜钱,以将这种喜悦之情播撒出去。 一辆华丽的轺车进入坊门,又转而拐进了与秦府一街之隔的府邸。这里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府邸,而车中乘坐的则是一个丽人,俏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忧伤。 韦娢,作为韦府中特立独行的存在,虽然有着族人无可撼动的地位,但无人之时的寂寥与空虚却是难为外人道的。 “坊中有何喜事?” 下车时,韦娢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驭者赶紧答道: “是秦丞相,公主为秦丞相生了嫡子!” “是吗?” 听到此,韦娢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走吧,回去!” 韦娢仍旧喜欢居住在临街的那栋小楼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这里距离他最近,可以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的看一眼从街上匆匆而过的他。 这世间事,怕就是如此,心心念着,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和人,或许才是最奢侈,最珍贵的。 秦府一连七日的欢庆,看在韦娢眼里,愈发有些意兴索然,她有时甚至在幻想,如果为那人生子的是自己,哪怕,哪怕作为没有身份妾侍…… 不过,这种念头,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身为朝廷重臣的女儿,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妾侍呢? “阿妹如何又发呆了?” 韦娢转过头来,却见兄长韦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中。她没好气的说道: “阿兄每次都不请自来!没看到人家在这里纳闲吗?” 韦倜也不以为忤,他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思。 “阿妹这哪是纳闲,分明要长出翅膀来,飞过那道墙去呢!” “谁要长翅膀了?有话快说,没话就走!” 被说中了心事,韦娢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兄妹二人的关系很好,韦娢自然也不怕得罪了这位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兄长。 “阿兄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还赶阿兄走吗?” “又来消遣人了……” 韦娢显然不信,但韦倜却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了一个纸封。 “看看,秦府的请柬!” “秦府,请柬”四个字让韦娢的眼睛登时一亮,继而又有些气馁。 “又不可能是请我的!” 韦倜笑道: “阿妹且看,请的就是你啊?” “何人相请,为何请我呢?” “是寿安公主!” 半个时辰以后,韦娢坐在了寿安公主的榻前。 此时,孩子已经交由奶娘去喂奶,虫娘闲坐在榻上,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看着韦娢似笑非笑。 韦娢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仍旧被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公主看的心里发毛。 照常的恭喜问候完毕,整个屋子里静的令人尴尬,韦娢发觉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好一阵,寿安公主才打破了安静的尴尬气氛。 “今日请姐姐过府,其实,虫娘打算为姐姐保一桩媒!” 立时,韦娢觉得这是公主的玩笑话,他们的关系虽然不是很亲密,但也因为诗会的缘故,十分熟络,这种玩笑还是第一次开。 寿安公主自打回到长安以后,就经常的着急城中贵妇们以诗会为名小聚,这其中固然有联络关系,打探消息缘故,但归根结底,许多人的关系因为诗会而变得亲近了。 “姐姐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吗?绝对是配得上姐姐的大英雄!” 韦娢自然无法作答。 “姓秦,名晋!” 秦晋这个名字,果然让韦娢的心脏一阵不争气的猛跳,但她已经有些隐隐的愠怒了。满长安城中的贵妇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对秦晋一往琴深,现在公主居然拿此事来消遣自己,是不是有些欺人了? 只不过,念着公主的身份与地位,韦娢忍住了没有翻脸,毕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父兄的地位。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任性的韦娢了。 寿安公主何等的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了韦娢的不悦,便 正色道: “姐姐以为虫娘在说笑吗?当然不是!如果姐姐愿意,虫娘便愿意当这个媒人!” 韦娢浑浑噩噩的出了秦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闺房当中,又是如何坐回在榻上的。 虫娘的一番话的确让她心动了,然则却有一点,是自己心中必须过去的那道坎。因为,就算她嫁到秦家,也不可能是正室!无论身份地位,韦娢都没法与身为大唐公主的虫娘相比。 如果问本心而言,韦娢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别说不是正室,哪怕就是个侍婢,只能日日夜夜的陪在他身边也是乐意的啊。 然则,既然涉及到婚事,便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了,没有父亲的支持,一切都是空话。而父亲是个古板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小呢? 韦娢第一个想到的是阿兄韦倜,这件事恐怕还要拜托阿兄去说服父亲。 当韦倜听罢了她的请求以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还有种早该如此的意思。 不过,韦娢还从韦倜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颇有深意的笑容。 “阿兄笑甚?” 韦倜摆手道: “阿妹冰雪聪明,为何事涉自身时,反而糊涂了?” “甚糊涂了?” “阿爷不但不会反对,还会默许此事!” 韦娢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 “阿妹可听说了,秦丞相打算亲征河西!” 此事韦娢当然从贵妇圈子里有所耳闻,但也直以为是风言风语而已。最关键的平河北之战,秦晋都没有亲征,为什么仅仅是肘腋之患的河西却要亲征呢? 但是,这些话从兄长韦倜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有另一番意义了。 “为什么要亲征?” 不过,此问一出口,韦娢也就明白了。说到底,寿安公主为自己的保媒,也是一桩政治联姻而已。 一旦秦晋决定亲征河西,关中长安的局势稳定便显得格外重要。而韦见素现在已经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只要韦见素坚定的站在秦晋一边,第五琦又是秦晋的忠实拥趸,所有的后顾之忧便都解决了。 兵权和治政之权都在掌握之中,秦晋亲征河西就有可能了。 “河西难道比河北还重要吗?” 韦倜道: “河西当然不如河北,否则当年的朝廷怎么会坐看安史二贼坐大呢?还不是为了防御契丹人?不过,秦丞相对河西与安西似乎有着一种外人难以明白的执着,对了,还有甚的大食人……” 这些动兵的国事不是韦娢所关心的,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秦晋愿意迎她进门吗? 秦晋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嫡子诞生的喜悦过后,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工作轨迹上。 随着严庄的返京述职,巡抚河北的颜真卿也奉诏返京了。 秦晋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以书法闻名于后世的名臣,此人以一己之力在叛军的重重围困中,坚守了数年之久,这种勇气与能力,又岂止是区区书法家可以论断的? “久仰颜抚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颜!” 颜真卿很是拘谨的行礼,而且话也不多,对秦晋的问题也都是给予言简意赅的回答。 秦晋能感觉到颜真卿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淡,虽然此人在表面上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但也能看得出来,他心中是有不满的,只是这种不满被深深的压制了而已。 怪不得严庄对颜真卿的能力不吝惜赞美之言,却直言不可重用。 然则,秦晋对严庄的话是很不以为然的,用一个人的关键在于用人的人,而不是被用的人。就好比太宗用魏征,最终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 所以,对颜真卿这种人,不是谈几次话就能使其改变态度的,也因此秦晋并不急着让颜真卿对自己的看法立即便有所缓和。 离开丞相府以后,颜真卿便到兴庆宫去拜见了天子李亨。李亨所居住的兴庆宫早就不复天宝年间的车水马龙,而今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对于颜真卿的到来,李亨显得很兴奋。 “颜卿在京打算逗留几日?何时返回河北?河北经过安史二贼的祸乱,百姓们可还好?” 诸如此类的问题,李亨一个接着一个的发问,颜真卿则无不巨细的回答。 君臣二人,一连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李亨竟丝毫不觉得疲惫。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颜抚君奇遇 太阳西斜,眼看天色渐黑,颜真卿便要识趣的起身告退,岂料李亨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不让他走。弄的颜真卿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陛下及早休息,臣,臣改日再来,再来……”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颜真卿也不禁有些结巴,不知道天子今日闹的哪般。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李亨反而嚎啕大哭起来,抓着他衣襟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陛下,陛下……这,这是……” 颜真卿还能说什么?只得又坐了下来,尴尬的进行着谈话,这一回却是没了此前两个时辰的君臣相得益彰,李亨的情绪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说话时也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他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付着。 终于,李亨还是熬不过身体的疲惫,打起了瞌睡,颜真卿便趁着这个当口起身告退。 离开天子所在的幽深院落,久历兵戈风霜的颜真卿也禁不住落下泪来。李亨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数面。那时候的李亨,年富力强、谦恭有礼、思维缜密,再看看现在,别说君临天下的天子,就连个普通人都多有不如了。 然则,世事变化无常,两代帝王的蒙尘,最终换来了承平盛世,这种“牺牲”或许也是值得的吧! 出了兴庆宫,穿过坊间大街,颜真卿牵着马步行了一阵,便打算动身返回驿馆,却突然被两个神秘人拦住。 “颜抚君,我家主人恳求一见,不知肯否赏脸?” 颜真卿楞了一下,选择了答应下来。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荒废的波斯寺中。 寺中僧侣在吐蕃陷城时被杀了个干净,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就一直闲置,近日以来甚至还常常能传出闹鬼的风声。不过,颜真卿刚刚来到长安,对城内的许多事情并不了解,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引领自己的那些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暗语。 废弃的殿宇幽暗阴森,阵阵凉风似有似无,让人不禁遍体生寒。 然则,颜真卿虽是文人出身,但却是在两军厮杀中活下来的人,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怕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又怎么会在意这点点阴风呢? 半晌之后,一名蒙面人从暗处显露身形。 “颜抚君,你忝为李唐臣子,难道也要助纣为虐,与那姓秦的狼子坑瀣一气吗?” 这句质问严重了,颜真卿以一己之力在平原君坚持抵抗多年,族人子弟因此而牺牲者十有七八,现在别人当面呵斥不忠,自然是心中有气的。 所以,他并不作答,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些人还要说些什么。 “今日,颜抚君只要肯扶住太子殿下,便是我大唐功勋再造之臣!” “太子殿下?哪个太子?” 现在的太子李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娃娃,难道是此人吗?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 “自然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了!” 颜真卿当即浑身一激灵,图穷匕见,方知道这伙人果然是别有用心的。只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所托的是废太子之名! 颜真卿虽然对秦晋专权的现状不甚满意,但他也清楚,废太子的为政生命早就结束了,除非以暴力手段夺回属于他的位置,然则,这可能吗? 神武军先后平定了国内的叛乱,战力威望甚至震慑四夷,放眼天下还能有谁是其敌手? 以天下生灵涂炭换来某一人的私欲得逞,这显然是令人不齿的! “阁下既然为废太子张目,为何连脸都不敢露出来?难道仅凭你一两句胡邹八扯的话,颜某便要为你所驱策吗?” 蒙面人并没有因为颜真卿的质问而恼怒,反而从腰间皮囊里拿出了一方银印。 “颜抚君且看,这是什么!” 一缕红色丝绦系在银印的钮身上,看起来颇有些来历。 “此乃太子玺印!还不跪拜?” 颜真卿冷笑以对。 “此等把戏糊弄无知小民倒也可以,区区一方银印难道就像令朝廷重臣为之俯首帖耳,任凭驱策?真是可笑!” 此时,颜真卿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单身一人来到这荒废的波斯寺中,万一这些人生了歹意,自己岂非危险了? 不过,他可不是妄自鲁莽的人,不会一力硬扛到底,虚与委蛇总是会的。 “除非,阁下有确实的证据,废太子还活着,否则一切免谈!” 蒙面人终是没料到颜真卿的态度如此强硬,或许是此前受唬之人都太容易屈从,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窘意。但马上,他又提高了声音说道: “好,既然颜抚君要看证据,便给你证据,不过却需要几日时间准备,还请颜抚君耐心等待几日!” 颜真卿冷笑道: “平定安史叛贼,六年的时间,颜某都等得了,区区几日,怎么会急?” 重新回到长安城大街时,天已经黑了,巡城骑卒的马蹄声忽远忽近。 颜真卿知道,宵禁开始了,看来还要与巡城的骑卒多费一番口舌。 果然,颜真卿被一队十人的骑卒堵在了路上,他表明身份之后,就直接要求,有急务要去见秦丞相,一刻也耽搁不得。 巡城的骑卒也没难为颜真卿,当真便依言将他带去丞相府官署。 当秦晋听了颜真卿的描述以后,便颇为玩味的笑了,好像早就知道会有此事一般。 颜真卿虽然对面前这位年轻的权臣没有好感,可他毕竟在维持着大唐王朝的稳定,波斯寺所见所闻的那些人一定在策划者什么阴谋,以威胁着王朝的稳定。这就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了。 “丞相莫非早就知道了?” 秦晋点点头。 “这些蒙面客与大食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在城内打着废太子的幌子坑蒙拐骗,不过,他们骗的却不是钱,而是效忠之心!” 颜真卿登时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废太子还活着?” 对此,秦晋没有肯定回答,也没有否定。 “传闻中,废太子勾结了大食人侵入河西,而今张掖孤城已经被围两月有余,朝廷迟迟没有出兵,是因为尚未做好大举西进的准备啊!” “莫非这是大食人的攻心之法?” 颜真卿虽然人在河北,但对安西与河西的许多风言也有所耳闻。 初时,他并未在意,今日经历此事之后,目光也不由得深邃了。 “这些贼人好大的能耐,居然已经渗透到长安了,下吏建议,丞相何不全城搜捕,以彻底消除这些隐患呢?” 秦晋道: “贼人在暗而朝廷在明,如果大肆搜捕,漏网之鱼定然不计其数,幕后元凶和与之勾结的朝廷官吏也就难以尽数侦知。此事,京兆府已经密查了有三两月之久,其勾结的人脉网络也已经大致清晰,只等机缘合适,便可收网!” 闻言,颜真卿不免有些心惊。 这长安城内各种明争暗斗,天知道那一招不甚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这种明争暗斗要比守城杀贼危险叵测的多了。 颜真卿如此想着,却还有建议。 “下吏愿与之接触,一探虚实!” 对于这种阴谋暗室的叵测之徒,颜真卿的态度是嗤之以鼻的。就算他们所打的旗号是真的,废太子李豫果然是幕后的主使,他也不会为之驱策。 掌国柄者,历来都是以阳谋治理天下。如果事事都用阴谋诡计达成目的,天下岂非尽是些毫无底线的小人了吗? 按照秦晋的本心,并不愿意让颜真卿冒险,但他执意坚持,便只好点头同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秦晋还是从亲卫中挑选了十名佼佼者,随扈左右。 送走了颜真卿,秦晋抻了个懒腰,不觉间又忙了整整一日,这时他才想起,白日间家老送来了公主的一封亲笔手书,便回到书案前,拆开封皮,抽出里面的纸笺。 秦晋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把戏,催促他回家吃饭,睡觉这类小事情。是以,一遍漫不经心的扫视着信笺上的内容,一遍端起案头的清茶…… 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秦晋一口茶水就都喷了出来,站起身,哭笑不得的掸了掸身上的水渍。 公主就算生了孩子也总能折腾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不,居然开始张罗着为他纳妾了。 而且,纳妾的对象居然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女儿,韦娢。 这几年,秦晋当然知道韦娢对自己一往情深,但由于许多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个人总是无缘在一起。事实上,他对赢取韦娢并不排斥,唯一所虑的便是韦家父子,他们的态度如何。 寿安公主打算为他纳韦娢为妾,可不仅仅是心血来潮,很大原因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西征做准备。 韦氏父子在朝廷上影响力绝非能够等闲视之的,怎么才能将其紧密的与神武军与他秦晋拉在同一辆战车上呢?联姻似乎就成了稳妥的办法。 秦晋还是苦笑,联姻固然是一种办法,可却要分用在谁的身上,用在何种情形。显然,用在韦见素这老狐狸的身上,仅仅联姻是绝对不够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俘虏抵京师 虫娘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秦晋自然心有所感,除此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韦娢,被当做筹码推来送去,她能乐意吗?细说起来,韦娢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在大好韶华的年龄,被父亲韦见素许给了年过四十的崔安世做填房,还差点因为崔安世叛国投敌而受到了牵连。这些,都是足以显见,韦见素将女儿不过是当做了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和筹码而已。 所以,韦娢与其父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后来甚至于发展到遭受韦家各房子侄都有意与之为难的地步。当时,秦晋实在看不下去,便为她撑了腰。 现如今,韦娢又被当做了政治联姻的筹码,不知她又作何感想呢? 女人这种动物很是奇怪,如果因此而让他对自己心生逆反的抵触情绪,岂非得不偿失了?他实在不忍心再伤害这个命苦的可怜女子。 当然,除了联姻以外,他有不下于一百种方法可以将韦见素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当然,如果可以联姻,自然是好上加好。 思来想去,秦晋决定亲自去见一见韦娢,看一看她是如何想的。 不过,当他将此事与虫娘商议之后,虫娘却笑着阻止了他。 “这种事怎么好亲自去问呢?夫君向来虑事周全,在女人身上,怎么如此粗心大意了?” 在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但也还没到男女自由恋爱的地步。男女婚姻之事,当事男女还是不能参合其中的,否则就会被世人所耻笑。 秦晋就像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总也得为韦娢的名声着想啊! 听了虫娘的劝说,秦晋觉得有道理,就将此事交代给了虫娘,由她再去问一问,韦娢究竟是否出自于真心实意,如果仅仅是为了家族做牺牲,他宁可不要这桩婚事。 见秦晋一本正经的叮嘱自己,虫娘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嘿嘿的笑了。 “夫君好生糊涂,如果不是知悉了韦娢的心意,妾又怎么会去说这门亲事呢?韦家娘子自然是一千个乐意,一万个乐意,别说做妾侍,哪怕给夫君做一辈子侍婢都无怨无悔呢!” 秦晋尴尬一笑。 “想不到为夫还有这等魅力!” 虫娘白了他一眼,说道: “夫君手握天下权柄,希望与夫君结亲的家族没有一千,也有一万,何况他韦家的女子了?韦见素那老狐狸卖女儿是出了名的,此事就算韦娢反对,他也得在背后一力促成呢!” 实际上,自打秦晋恢复丞相旧制,开府建衙,就任丞相之后,天下人都已经将其自动带入了东汉末年的曹魏故事。 李唐宗室能否翻身都已经成了未知之数,如果秦晋再平定了河西的叛乱,赫赫武功无人可及,天底下就再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了。 忽的,虫娘叹了口气。 “夫君今日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高官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到西北受那战火苦寒的折磨呢?” 在她看来,秦晋最好哪里也不去,只在长安坐镇,打仗的事交给手下的将军就是。六年的平叛战乱中,新生一代的将领如雨后春笋一般,随便派一两位,领大军过去,不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踏平了西域吗? 实际上,秦晋心底里除了对西域的某些执着之处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直不能对外明说的。 大食人的阿拔斯王朝新近崛起,其国运之于唐朝,便像后世的辽国之于大宋。宋朝可消灭国内的诸多割据势力,然则在强悍的契丹人面前,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吃了亏。 同样,唐朝经过了六年的叛乱之后,已经远远不复当年的强盛,而阿拔斯王朝的扩张,却尚未达到其历史上的极盛状态。 因此,绝对不能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去对待大食人的入侵河西。 西征的谋划,早在半年前,秦晋就已经有了决策。原本以为这一天的到来要等上一到两年,谁想到,史思明的覆灭太快,河北眨眼而定,如此所有的西征谋划也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虫娘撅着小嘴,有些喋喋不休的劝说着他不必亲征的必要性,好像西征是一件吃饭喝水般极寻常的事情,好像随随便便就能得胜一样。 “好了,为夫好不容易早早回来,又要听虫娘啰嗦,小儿的啼声也比这悦耳呢!” 虫娘没好气的瞪了秦晋一眼。 “夫君只是口上说说,却从来不见你多看孩子几眼,整日里便坐在丞相府里,连屁股都不愿意动一下呢!” 秦晋觉得,今日的虫娘就像一只小麻雀,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也不知自己如何又让她不爽了,便两腿一蹬,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榻上,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轻松。 秦晋也是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会累,当然也想一觉睡到自然醒。 虫娘又说了几句,却听秦晋那边已经鼾声大起了。 …… 三日后,押解史朝义、史朝清兄弟的马队进入长安城,当百姓们得知囚车上所押解的人就是这场历时六年之久的浩劫的首恶时,都愤怒的用石块和土块狠狠的砸了过去。 满城的军民,不论地位高低,哪一家没有子弟死在战乱之中呢?这些都是拜安史叛贼所赐。 与史氏兄弟一同押解进京的,还有安禄山幸存的儿子和亲族,以及史家的子弟。这些人在献俘之后都要按照惯例施以腰斩或磔刑的。 现在遭受石块乱砸不过是走向死亡的开始而已。 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将被囚车固定的头部使劲下压,试图避免石块砸到脸上,但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仍旧有大量的石块正中面门。 最终,围聚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有扒皮抽筋食肉的架势,巡城骑卒不得不赶来维持秩序,驱散人群,使得局面不至于失控。 大街上一刻钟可以走完的路程,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史氏兄弟所遭受的责骂和羞辱,可谓是此生都不曾遭受过的。直到进入京兆府官署所在的大街上,史朝义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涂抹。 这口带血的唾沫不偏不倚的正砸在了史朝清的脸上。 “你这杀才,如果不是轻信身边的奸细,大燕朝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这等责难和咒骂,史朝义在路上已经说了部下百次,史朝清本不欲与之争辩,然则这口带血的涂抹却激怒了他。 “逆贼,是谁打算弑父杀君?是谁,兄弟相残,在范阳城下大开杀戒?又是谁,为了一己之私,连累了……” 不等他说完,史朝义满面通红的骂道: “你放屁!”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史朝义污秽不堪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杀猪杨的惨嚎。 “都给老子消停点,否则全给你们鞭子炖肉!” 负责押解的军卒一路上可没少拿鞭子抽他们,史氏兄弟自然都知道厉害,便齐齐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史朝义性子刚硬坚强,不会为自己的落难过于难受。史朝清则不同,他被身边最信任的人出卖,从张炎到裘柏,这些都是他寄予厚望的人,结果到头来却一个个算计他算计到了骨子里。 主动选择投降,并没有为史朝清带来些许的好待遇,神武军对待他与对待穷凶极恶的史朝义一样,现实关进大牢,接着双双被打进了木笼囚车中,一路颠簸的押送往长安城。 这一路上所受的苦楚自不必说了,最让史朝清难过的是,因为他的错信,导致了父皇的生死不知。如果当初他能够收起对曹敦的逆反心理,重用曹敦守城,恐怕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然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做错的事情,许多时候没有补救的机会。曹敦等人那一颗颗已经发黑滴着臭水的头颅,在离开范阳城那天,给了史朝清太多的刺激。 在路上,史朝清甚至想到了自杀,他不想像牲口一样,被扒光了所有的衣裳,当众在市上被寸寸磔杀而死。 然则,当他想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怕疼,以至于使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最终,只能任由神武军将其押解到长安,抵达长安的第一天就遭到了万民百姓的唾弃和憎恨。 这是他在河北时体会不到的,自打记事开始,身边的人就对他恭敬有加,父亲又极度的溺爱。虽然前几年也跟着父亲的军队在战场上走过几遭,但那都是毫无悬念的小战,战果几乎一边倒的全是燕军取胜。 所以,在史朝清的意识里,唐朝是一个腐朽而待死的怪物,早晚会死在幽燕铁骑的马蹄之下。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其父精心编制的保护网下所造成的假象。 一旦真实的世界展露在史朝清的眼前时,他已经没有了挽回的机会。更加讽刺的是,正是他自己一手撕开了这假象,兄弟间的相残,导致了史思明这一代枭雄最终屈辱的惨败而生死不知。 就实而言,如果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燕唐之间,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分出胜负呢? “到了,你们今日可以住牢房了!” 押解军卒的声音,打断了史朝清的思绪。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视察西内苑 京兆府大狱的条件再不好也比囚车宽敞多了,史朝清竟有种莫名的放松,终于不必再风餐露宿,也不必担心随时随地可以砸向他们的石块与憎恨的浓痰。 这一路上,每每经过城市,押解的神武军就会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游街,这对曾经的“天之骄子”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羞辱。 史朝清突然放声大哭,这月余的委屈仿佛都在此刻宣泄了出来。他的哭声立即招来的兄长的斥骂: “我史家没有你这孬种,坐牢便坐牢,死便死,哭甚哭?像个妇人一样……” 史朝清泪眼婆娑,根本就不理会史朝义的斥骂与讥讽,到现在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连哭几声都不行吗?不过,囚牢外面忽然响起了狱卒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就止住了哭声,押解时为此没少挨鞭子,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好一阵,史朝义才叹息道: “你我兄弟能死在一起,也不枉到世上走一遭!” 史朝清浑身一震,对于“死”字,他一直认为距离自己很遥远。现在听到史朝义如此说,惊吓的浑身发抖。 “唐朝当真,要处死,处死我们吗?” 史朝义咬牙切齿。 “处置叛贼,该当何种刑罚?” 史朝清愣住了,在大燕鼎盛时期,处置叛逆可都是寸寸磔杀,难道今日他们也要面临这种可悲的命运吗? 史家两兄弟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议论着自己的死法时,秦晋与韦见素、第五琦、严庄等人正商议着合适举行奏凯献俘的仪式,至于献俘之后是杀,是赦,几个人的意见分歧还是很大的。 秦晋以为,可以判处极刑,然后再以天子的名义予以赦免,以示朝廷的仁德与自信。 但是,他的意见遭到了其余几个人的坚决反对。 就连一向不甚表态的韦见素都言之凿凿。 “敌国之酋或可天恩赦免,但安史二贼乃以臣叛君,一旦赦免,其遗祸必然无穷!” 第五琦、严庄亦是同声附和。 到此,再无异议,史家兄弟必须死,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死。枭首、腰斩、磔杀,最后折衷的选择了腰斩,暴尸!至于,安史家族的子弟,则无一例外,必须全部处死。 实际上这种小事本不用帝国的掌权者亲自议论,但是,首恶的史思明失踪,剿贼未能竟全功,处置史思明的两个儿子就有很大程度是做个世人看的,以此震慑不法之心。 同时,几位帝国重臣又商议了关于卢杞和颜真卿等人的升迁与调动。 严庄提出来的,卢杞在地方上功勋卓著,可调回长安,进入政事堂。颜真卿同样大功在身,封一个宰相的名号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打复丞相旧制以后,左右仆射与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就不再称之为宰相名号,更多的只是以此来彰显地位。 韦见素、第五琦原本就是宰相,丞相取代宰相以后,就只能给他们安排各种具体差事的使职以积蓄行使从前作为宰相时的职权。 所以,除了不具备宰相之名以外,他们手中的权力不但没有减小,反而因为使职的加身,事权更重。 秦晋当然清楚,严庄建议调回卢杞的原因。卢杞在河东做节度使已经有四年,打了这么多年仗,在河东地方的威望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就算有杜甫巡抚河东,恐怕也难免滋生出许多不尽如人意的意外。 许多事情只要做到防患于未然,就可能改变悲惨的结局而走上皆大欢喜的方向。 如果当初朝廷不是过度依赖安禄山,让他在河北深耕十年,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呢? 所以,平乱战争一旦结束,调回卢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接替卢杞的人选,严庄也已经想好了,镇守洛阳的杨行本可以率军北上,镇守范阳,一方面慑服人心,另一方抵挡随时可能南下的契丹人。 河北边界自天宝年间就一直不太平,朝廷与契丹人作战耗费大量的精力,也因此使得安禄山获得了坐大的机会。现在朝廷必须汲取安史之祸的教训,论调掌兵大吏就是第一步。 本来,河北局势尚未完全平稳,秦晋有意让卢杞在河东与河北多待上一年,现在经由韦见素、第五琦、严庄的提醒,便倾向于将其调回长安这个建议。 “河西局势糜烂,卢杞回来以后可以派往河西,有这位百战将军在,定能使陇右免遭连累!” 严庄接连建议官员调动的策略,俱是站在维持稳定的基础之上,他在安禄山幕府多年,亲眼见证了安禄山的崛起与覆灭,自然对个中的许多因由有着深刻的总结。 不过,秦晋的想法与之还是大有区别的。卢杞、裴敬、杨行本等人都是神武军老人,其忠心未必比别人低,关键在于怎么用。 秦晋一直考虑自己西征以后,关于长安留守的人选,卢杞便在考虑之一。 所以,他调回卢杞,不仅仅是出于防止出现藩镇坐大的局面,更多的是给长安复杂的权力做一次稳定的分配,足以支撑到自己西征返回。 良久,韦见素将话头也转到了西征之事,只是他的意见却是反对秦晋亲自西征。大体上,与寿安公主的想法差不多,河西与西域毕竟都是肘腋之地,与其亲征不如派遣可靠的将领,这才是稳妥之策。 当然,秦晋的决心已经很是决绝了。无论哪个劝告,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此事稍后再议,眼看河东神武军就要凯旋进京,安排好一应物资才是关键!” 河东神武军有半数左右的兵员都出自三辅之地,河北平定之后,他们也自然没了留在河东的必要性。而河北之地则由杨行本部负责镇守,如此一来,怎么安置这些百战精锐就成了关键。 解甲归田自然是不可能的,秦晋的谋划则是以河东神武军为骨干,组建西征军,然后再加上关中之地招募训练的新军,凑齐十万人,争取一举荡平西域。 然则,想法是好的,真正实施却有很大困难。 十万人穿过陇右之地,翻越祁连山,进入河西,仅仅行军就已经千难万阻了,后勤补给也更是问题。 调动十万战兵,至少就要征发超过五十万的民夫,以保证后勤补给的可持续性。同时保持超过六十万人的开销,粮食消耗以及运输途中的损耗,都要仔细的计算清楚。 如果朝廷的储备不足以支撑一年,西征的计划也许就要押后,或是流产了。 因此,第五琦的作用便显而易见了,这位以财计闻名于朝野的能臣干吏,一定会尽其所能满足西征的各项要求。 这些具体事宜,秦晋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与第五琦计划并实施了,物资被从各地源源不断的调往关中,当然,名义上只是为了充实空虚的关中,实际上,这些不辞千辛万苦被运送到长安的物资都是被秦晋当做战略储备的,唯一的作用就是以保障即将派出的征伐大军。 韦见素不肯让步,依旧坚持己见。 “天下战乱依旧,如今乱事刚刚平定,朝廷第一要务应该休养生息才是,现在又要大张旗鼓的以百万人进行征伐,丞相难道就忘了秦隋之亡的典故吗?” 韦见素现在一改从前影子宰相的风格,对秦晋的许多决定坚持反对,让秦晋有些哭笑不得。秦晋清楚,韦见素笃定自己不会因为劝谏而迁怒于他。 但是,当年的太平天子李隆基却会,所以,在李隆基面前,一向明哲保身的韦见素,聪明的选择了做一个影子。 关于这些复杂的事情,秦晋不想和韦见素过多的争执,便草草应付了事。 次日一早,秦晋按照计划前往东内苑的新军营地,清虚子就像开了挂一样,研制的新火器层出不穷,而这次视察,就是他又捣鼓出了十种新式火器,请他来确定一番,究竟哪种更适合装备新军。 刚进入西内苑,秦晋就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后的硫磺味道。 清虚子早就带着人等在门口,见到秦晋的马队当即一连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贫道恭候丞相多时了……” 清虚子对于火器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几乎可以几日几夜不吃不睡的进行试制,距离他还有十步就已经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汗臭味。 秦晋禁了禁鼻子,调侃道: “真人又清减了啊!” 确实,清虚子面部已经瘦的颧骨突出,两颊更是深陷。不过,一双眸子确实炯炯有神,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人。 来到所谓试验场地,满眼可见坑坑洼洼,可以想见是试验火器时所炸出来的。 一种外形奇怪的火器吸引了秦晋的注意力。 石砲的架子上,换成了五根一人可以环抱的树干。 这种东西如果用做武器的话,在秦晋看来,其笨重程度堪比石砲,复杂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根本不适合远途或者长时间作战。 不过,秦晋还是想知道清虚子的创意到底如何。 “敢问真人,这是何物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验看新武器 很显然,这东西是清虚子的得意之作。他见秦晋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就很是得意的说道: “此物名为连珠炮!可以连续发射五枚石弹!” 秦晋走进了仔细观察,却见那五根所谓的树干实际上是被凿空的,内部焦糊一片,显而易见是被*灼烧过的。他当即就明白了,清虚子捣鼓出的居然是类似火炮原理的一种东西。 不过,以凿空了的树干来发射石弹,秦晋很怀疑,这东西能用几次。 “真人可曾试验过了?” 清虚子站直了腰板,炫耀道: “那是自然,还请丞相后退二十步,贫道将亲自试射!” 随着清虚子一声令下,便有军卒有条不紊的将研磨成颗粒的*倒入凿空的树干里,又将打磨成椭圆形的石弹塞了进去,一根火绳从树干的中间*进去……这些动作不到半刻钟就全部做完,秦晋暗道:清虚子在训练这些军卒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五根树干的火绳被同时点燃,只听得数声巨响,便见前方百步开外处已经砸出了数个深坑。 试射完毕,清虚子更是得意,来到秦晋面前,以一种邀功的语气问道: “丞相以为,贫道这连珠炮如何啊?” 秦晋竖起大拇指,连赞了数声,然后又话锋一转。 “请真人连续试射十次!” “十次?” 清虚子一愣,马上笑道: “好,便试射十次,给丞相看看!” 说罢,他又一溜小跑的回去,指挥着军卒继续准备试射。 很快,新一轮的试射便又顺利完成,清虚子十分满意这次试射的结果。因为摆在目标位置的靶子全部被摧毁。然则,当试射进行到第六次时,意外出现了。 五根树干居然有两根被炸穿,一个军卒被碎木块划伤了面部,血流不止。所幸,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至此,清虚子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不过,他依旧不死心,仍旧下令对余下的三根树干进行装填,当试射进行到第十次时,无一例外的,则尽数被炸坏。 清虚子沮丧的顿在地上,琢磨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秦晋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清虚子所捣鼓出的这种火器,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火炮。只不过,树干的韧性虽然不错,但仍旧无法承受*燃烧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随着爆炸次数的增多,树干的承受力必然越来越差,被炸坏只是迟早。 “真人何不用铸铜替代树干?” 清虚子挠了挠头,似乎有所恍然,但又叹气道: “丞相给新军拨付的研制款项越来越少,又怎么用得起铜呢?” 缩减清虚子勇于研制火器的预算,第五琦早就和秦晋通过气,因为清虚子在大半年时间以来,研制出的东西几乎九成九都是没用的废物。在平叛紧张的时候,国库捉襟见肘,第五琦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花钱多又白费力气的新火器研制上。 现在平叛已经结束,秦晋自然可以适当的为清虚子多拨付一些银钱。 而且府库中有现成的铜料,直接拨付给清虚子就是。 用铜料铸造出空心的铜柱,以取代凿空的树干,无论是韧性与硬度便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在得到了秦晋的许诺以后,清虚子很振奋,又主动拉着他去试看其他新式火器。 第二种火器看起来则比五根并排的树干靠谱多了。一个五尺见方的木箱子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火箭。仅看外观,秦晋也可以与历史上所诞生过的火器对上号了。 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清虚子的想象力,在没有任何可借鉴的零基础上,居然可以造出这许多超前的东西。虽然,每一样都是粗制滥造的令人发指,但基本原理却是大致不差。 现在秦晋倒觉得,有必要增加针对研制新式火器的预算,万一让他捣鼓成功了呢! 此前,秦晋忽略对火器做进一步的研制,并不是他意识不到推陈出新的重要性。而是以当前的金属冶炼水平,以及军队的作战习惯而言,与超前的武器是有着许多矛盾的。 因为,超前的武器必然意味着使用超前的战术,而战术这东西不是拍着脑袋就能想出来的,需要大量的实战与总结。而所谓的新式武器如果使用不当,甚至还可能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这也就是秦晋一直以最简单和原始的火器作为神武军补充力量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复杂的火器往往需要复杂的保养,战损率同样居高不下,在长途奔袭中,这些所谓的超前武器能不能稳定的发挥作用等等。 正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秦晋才推迟了研制,而是更注重实际的,对神武军在现有基础上做修补式的加强。 然则,今日清虚子各种超前的想象力给了秦晋有力的刺激,觉得他既然能够捣鼓出这些原始粗糙的武器,如果自己再以所知的东西加以点拨,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请丞相后退十步!” 但凡火器就都有爆炸的危险,所以,为了保障安全,清虚子再一次让秦晋远离这种装满火箭的箱子。 随着一声令下,十个装满火箭的木箱子齐齐冒出了浓烈的白烟,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尖利的啸叫,数不清的火箭窜射出去,距离竟超过了五十步,前面对方的草木立时便被引燃,着起了熊熊大火。 清虚子不等秦晋再让他试射十次,而是主动的指挥着军卒重新装填,点火…… 这回,装满火箭的箱子相比较此前的树干连珠炮稳定了许多,大量火箭燃烧后释放出的硝烟很快弥漫了整个试验场,久久不能散去。 使得新火器的演示不得不中断。 清虚子这次低调了许多,一改此前的得意,有些期期艾艾的问着秦晋: “丞相说说,这连珠火箭如何?” 秦晋暗笑,清虚子起名的想象力倒是乏善可陈,几样东西都要冠以连珠之名。但是,这连珠火箭的确可用,不论是用来打散敌兵冲锋的阵型,还是用来强攻营垒,都能起到不错的效果。当然,如果用在防守,则效果更佳了。 不过,现在唐.军已经不是天宝年间不堪一击的唐.军了,进攻将是未来十年内,唐.军的主要作战任务。 所以,进攻火器的研制,显然比防守类的火器要更加优先。 “不错,此物用来守城,倒是一绝!” 清虚子何等的聪明,立刻就听出来了秦晋的话中之意,于是辩解道: “连珠火箭是火攻利器,比之防守亦不遑多让,不信,便请丞相一会再试看!” 由于硝烟的弥漫,试看的新式火器演示只能中断,秦晋便趁机与清虚子交流着自己的意见。 “火器这东西,造好了威力十分之大,但有一点却要兼顾,那就是必须耐用!毕竟武器是需要长时间使用的,如果长途奔袭中,火器的损坏率超过了五成,战斗力又怎么保证呢?作为补充战斗力的时候,倒也可以接受,然则一旦作为主要的作战力量,后果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清虚子很认真的点着头,他一直洋洋自得的东西居然如此不争气,在演示的时候让他丢了很大的脸,情绪自然也随之稍显低落! 秦晋把建议的重点放在了火炮上,如果清虚子当真捣鼓出了可堪用的合格火炮,还真是给了他最大的惊喜呢! “连珠火炮炮管多而笨重,又维护复杂,不适合军队长途作战使用。可以试着进行精简,铸造单根炮管,架在轮子上,行军时可用驮马拉追,岂非比石砲的车架更加轻便?” 清虚子闻言,觉得大受启发,连不迭的点头称是。 把自己的建议大致告诉了清虚子以后,秦晋又话锋一转,说道: “西征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研制的进度要快,最晚入秋,便是大军开拔之时!” 闻言,清虚子的眼睛又是一亮,他早就心心念念着随军出征。郑显礼奔赴西域的时候,没赶上机会,现在秦晋打算亲自出征,他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绝好的机会了。 “丞相此次出征,可,可一定要带上贫道啊!” 秦晋笑了,在琢磨随军出征的人选时,清虚子便在第一批的名单上。此人算是福将,几次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带上他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也未可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清虚子作为神武军中最懂火器的人,是必须随军出征的。因为,新军以的火器装备已经超过半数,对战斗力的影响极大。 没有个统筹全部火器的人,秦晋还真不能放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晋又与清虚子闲谈了几句,便突然有亲随骑马奔入西内苑,送来了一封加急军报。 这个时候有军报送来,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秦晋当即拍开封泥,倒出里面的油纸信封,将羊皮纸写就的军报抽出来,才看了几个字便忍不住脸色一变。 清虚子见状,也是一颤,失声问道: “可是出了大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刺杀重臣也 秦晋不置可否,只交代清虚子加紧铸造出铜制的炮管来,然后便领着一众随从、属吏急急忙忙的返回了长安城内。 刚进了丞相府,意外的,颜真卿已经候在了中堂,见到秦晋马上便道: “那伙叵测贼人刚刚联络了下吏,称,称背后谋主今日将会路面!” 秦晋点了点头,他接到军报也是关于这伙人将要作乱的,想不到这伙人并没有放弃拉拢颜真卿的打算。 不过,颜真卿看到秦晋的面色十分难看,便已经猜到了一定还另有因由,使得这位年轻的丞相脸色如此难看。然则,他也是十分识趣的,知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 但秦晋却主动说起了军报的内容。 “刚刚得报,这货贼人今夜会作乱,具体地点尚不清楚,秦某急急从西内苑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闻言,颜真卿惊得不轻,他一直以为这伙贼人仅仅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膨胀到敢于公然叫嚣神武军了吗? 然则,敌暗我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 “丞相,下吏愿与贼子某后主使接触,以探明作乱的具体地点!” 秦晋当即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首先一点,朝廷绝对不可能以仅次于宰执的重臣冒险,再者,就算能取得对方的信任,也未必会马上得知对方的谋划。 “此事也许只是他们虚张声势,神武军将会在入夜后开进长安城,加强城防守备!颜抚君放心,必不会酿成大祸!” 经过这一段耽搁,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了,颜真卿刚要返回驿馆休息,却忽见军吏惶急进来。 “丞相,大事不好,第五相公,第五相公与路上遇刺……” “甚?” 秦晋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如何防止贼人作乱上,却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重臣的人身安全。 “第五相公可,可还活着?” “流了不少血,伤医救治的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就好,这就好!” 瞬息间,秦晋又马上传令: “速拨两百兵卒,护卫韦见素与严庄!” 韦见素是三朝重臣,绝对不容有失,而严庄又是丞相府司直,位虽不显,但事权极重,如果遇刺,影响也是极为恶劣的。 “丞相不必担心,下吏是安全的!” 虽然到了休息的时间,但严庄并没有离开丞相府返回家中歇息。秦晋见严庄安然无恙,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不过韦见素现在是否安全,还真让人难以放心。 过了一阵,派出去包围韦见素的人也送回了消息,韦见素已经安然返回府邸。不过,还是有意外事件发生,几十个身份不明的狂徒试图冲击胜业坊,被守在胜业坊内禁卫击退斩杀。 秦晋咬牙冷笑,这货贼人的动作好快,可惜他们高估了自身的实力。 颜真卿则在一旁问道: “可捉到活口?” 活捉五人,三人自尽,两人重伤,昏迷不醒! “好决绝的手段!” 颜真卿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自然明白,这些人自尽可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丞相,当此之时应立即封闭各坊街市,搜捕贼人!不能给他们逃跑遮掩的机会!” 一般而言,这种组织严密的贼人一定与官府是有勾结的,否则绝对不可能准确的判断朝廷重臣的时间与路线安排。 秦晋铁青着脸,低沉道: “颜抚君可知,明日是犬子满月,今天日落前,秦某本来是要返回家中的!” “莫非,他们的目标也包含丞相在内?” 秦晋忽而大笑。 “杀了秦某,神武军将群龙无首,朝廷将重新陷于混乱,某些阴谋叵测的人不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了吗?” 颜真卿一阵默然,他内心当中不满秦晋专权,但如果以如此严重的代价换取秦晋的下台,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万神武军从西内苑沿着夹道低调的开进了长安城,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安的大街小巷内尽是全副武装的神武军士卒。而天亮之后,惯常的晨钟没有准时响起,各坊的坊门也没有打开。百姓们不知何故,纷纷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安抚民心,各坊的啬夫很快就接到了朝廷的布告,并向惶惑不安的百姓们宣布了封禁坊门的原因。 当然,为了不使民心混乱,朝廷的布告隐瞒了重臣遇刺的消息,只是宣称即将举行奏凯报捷大典,为了避免意外而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排查。 至于具体排查什么,并没有明说,但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相信了。 自打神武军接管了长安以后,实施了一系列便利百姓的措施,这与从前的掌权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使得神武军在百姓中有着很好的公信力。 不过,表面公开的理由,并不妨碍神武军逐一搜查各坊。从鱼龙混杂的南城开始,凡是在京兆府籍册中没有记录的人口,一律被收押看管,调查背景。 短短一个上午,没有籍册而被捕拿的人就已经超过了一千。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大,但对于严密管理人口的京兆府而言已经是极严重的使职了。而且,可以预见的,随着搜查范围的扩大,被清理出来黑户一定更多。 要做到一个都不放过,一个都不冤枉是很难的。在目前情况下,也只有搂草打兔子,一并看押监禁。 第五琦的脖颈上包扎着厚厚的麻布,上面还渗着已经渐显发黑的血液。由于受伤不重,他便第一时间参与到搜捕当中,而且建议以雷霆手段处置这些违犯唐律的人。 当然,第五琦并不是要杀掉这些人,而是将所有的黑户不问身份背景,一律充入苦力营去苦力,如此还解决了苦力营渐渐缺少人力的问题,也算一举两得。 “乱世用重典,这些人如果有合理的合法的原因留在长安,又何必终日做这等欺瞒朝廷的事情呢?不遵守律令,扰乱了秩序,就算将他们充入苦力营,也是罪有应得!” 这一次,秦晋没有妇人之仁,而是欣然同意了第五琦的建议。 天黑之前,就已经有近五千人被押解出城,送入了苦力营。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入夜以后,在第五琦的亲自主持下,神武军又开始搜查长安城内的各个寺庙,不管佛教、道教、抑或是波斯教,但凡在京兆府籍册中没有记录的僧侣,与那些黑户一样,全数被抓进苦力营里,集中看管。 然则,恰恰在应该有许多黑户的庙宇中,反倒几乎没有了。 第五琦阴沉着脸,觉得此事蹊跷,但一时间又不知问题具体出在了哪里。 事实上,他已经想到了许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京兆府的胥吏被收买了,只要花钱,庙宇中的人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合法身份。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第五琦亲自审阅了长安各大庙宇的人口籍册,其中最令人生疑的就是,隶于寺庙田产下的人口居然比天宝十年统计时,多了数倍不止! 天宝十年统计田籍人口时,第五琦是亲自参与了的,因而记得十分清楚。短短十多年的功夫,许多寺庙田籍下隶属的人口居然增长了数十倍,这是他此前没有注意到的。 于是,第五琦又翻看了天宝十年时统计的籍册,居然发现其籍册中记载的人口数与现在竟相差无几。这就出现问题了,难道是第五琦的记忆出错了吗? 当然不是! 第五琦向来以能吏著称,亲力亲为的差事怎么可能记错了?他已经隐隐的猜测到,一定是胥吏们从中做了手脚,将增添修改后的籍册混入了天宝十年的陈年旧档中。 胥吏们以为此举就可瞒天过海,高枕无忧,却哪里想得到,第五琦就是当年亲自参与统计整理的官吏,问题如此明显他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不但那些上下其手的胥吏必须倒霉,还有趁着战乱侵吞人口的寺庙…… 原本在去岁清理佛寺产业,第五琦还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没收了大量的田产。现在看来,还是下手下的轻了。 佛寺嘛,就应该是纯粹的清修之地,要那么多田产作甚? 于是,政事堂很快就下发了布告,京兆府范围内,所有的佛寺,在七日之内,必须上缴所有田产与隶属田籍的人口籍册。 此令一出,立时在长安上下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笃信佛教,觉得第五琦这么做亵渎了神佛,甚至可能坏了他们多年的祈愿。万一佛祖降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第五琦是个谋事而不谋身的人,哪管得怨声载道,尽管布告上是限期七天,但在当天,由政事堂派出去清理田籍的官吏就已经进驻了长安城内各大寺庙。 几乎是在明晃晃刀剑的威逼下,各寺庙不得不交出了田产。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无法彻底清除那些隐藏在佛寺中不法贼人,于是再一次下达了严苛的命令,现有寺庙,在籍的僧侣强制减半,一日内,由寺庙各自推举,如果过了一日功夫而拿不出还俗名单的,则只能由官府强制执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堂兄寻上门 当然,第五琦如此严苛对待寺庙的原因并非挟嫌报复,而是借此最大限度清理掉那些不稳定因素的人口。让寺庙各自选出还俗的僧侣人选,就是让院监们剔除那些混进去的外来者。 即便院监们有意对抗,拿不出名单,每座庙宇清理掉一半的僧侣,也会最大限度的清除掉一部分不稳定的因素。 第五琦这种撒网战术,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具体的嫌犯没抓住几个,却为苦力营增加了一万多可用的人力。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不过,搜捕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活捉的俘虏从昏迷中苏醒,显然没有他的同伴那么视死如归,便招认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线索的重点也很明确,几乎所有的联系都与城中的博波斯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联系到河西的危局,如果第五琦再想不明白波斯庙与之种种可能的联系,又怎么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呢? 这一回,有了具体目标,长安城中五座波斯庙,无一例外全部被重兵包围,并责令寺庙中所有的僧侣缴械投降,违者立斩不赦! 一开始波斯庙的祭祀还想反抗,意欲以城中的高官相压制,但在第五琦面前,他们各自收买的高官根本就不值一提。要知道,除了秦晋以外,谁还能比第五琦事权更重呢? 刺杀事件的第五天,长安城内所有的波斯庙被清理一空,就连建筑物都被捣毁,罪名则是勾结不法,阴谋叛逆。 其实,第五琦这么做已经有种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人的味道。但在秦晋看来,不如此,不足以清除不法。所以,也就默许了第五琦的行动。 整整七日,长安城的清理才算告一段落,刺杀第五琦的贼人除了被当场斩杀的,被活捉者在做完相关审讯以后,悉数枭首曝尸! 当长安城的坊禁取消时,寻常百姓甚至没有觉得受到了多大的影响,依旧照常的出入生活。 其间,颜真卿再一次试图与从前联络他的贼人取得联系,可是那些人也像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非但如此,就连那些贼人啸聚在一起的废弃波斯庙也已经被京兆府的差役统一拆毁。 市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刺杀事件没有再度发生。不管这次清理的结果如何,至少在某种程度上震慑了那些阴谋于暗室之中的贼人。 接下来,第五琦的整顿工作并没有结束,而是以京兆府为突破口,对数量庞大的胥吏开始了严厉苛刻的清理。 首当其冲的就是负责管理籍册的胥吏,别看胥吏们盘剥百姓时可以作威作福,但在自上而下的强大压力下,他们立即就变得和蝼蚁一般的脆弱 几个典型的胥吏被抓了出来,从重处以斩首弃市的刑罚。自打天宝年间以来,朝廷对胥吏的处罚从来都是很宽容的,只要不涉及人命大案,至多也就是罚俸了事,甚至连开除出吏籍这种情况都罕有发生。 现在,第五琦就是以铁腕手段整治了京兆府的胥吏,九名涉及到私自修改籍册的胥吏被处以极刑。一时间,满长安城的胥吏们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除此之外, 第五琦还发动胥吏之间互相检举,政事堂派出去官吏则专门检索其中与谋逆者有牵连的不法之事,如果仅仅是简单的贪墨则视情况网开一面,毕竟大唐百年,已经烂透到骨子里了,想要找一个身家清白的胥吏,怕是比找一个三条腿的人还要难找。 经过了为期旬日的梳理,果然检索出了与谋逆者大有牵连的胥吏,数目不小。 而通过这些被检举出来的胥吏又顺藤摸瓜,捕拿了不少品官,经过这一番清理,谋逆者在长安的关系网络遭受了重创,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重臣们出行时仍旧前呼后拥的带着大量的护卫,以防止万一。 这一日,清虚子喜滋滋的来见秦晋,不等他说话,秦晋便劈头问道: “铸铜的炮管造出来了?” 清虚子一如既往的露出得意之色。 “按照丞相的指点,贫道一连造了炮管十根,堪用的有五根,经过试验发射,现今以发射铁弹丸过百,毫发无伤!” 秦晋跟着一笑,觉得这清虚子的效率果然和想象中差不多。此前的石质弹丸,打磨废立费时,又易碎,所以改成了生铁铸成的铁球,如此一来又可以根据炮管的口径确定弹丸的直径。 “这次所造的炮管,发射一次可达里许,所挡物事尽皆糜烂!” 火炮的威力原本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现在还有个关键点在于清虚子造出来的铸铜炮管有多重。 “炮管重量几何?” “回丞相话,八百到千斤不等!” 这个重量也在秦晋意料的范围之内,不过,八百、一千斤的铜炮,口径还是小了,用来攻城可能力有不逮。按照他记忆中的数据,至少得千五百斤以上才能有奇效。 不过,火炮如果可以做的轻便,也就意味着能够参与野战,将火炮的战术与现有的步兵战术融合在一起,用来打击敌兵阵型与士气,则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了。 “走,现在就去看看!” 兴奋之下,秦晋决定亲自到西内苑的新军试验场去检阅一番。 抵达试验场以后,所见的炮管并未安装轮子,而是架在了临时搭建的炮架上,不过锃亮的铸铜炮身还是能够让秦晋感觉到这东西的威力。 “开始吧!” 随着秦晋躲进了半人高的土墙掩体内,清虚子指挥着炮兵开始装弹射击,一连进行了二十连射,打到整个炮身都发红,以至于炮兵们不得不用事先准备好的水桶泼水降温。 让清虚子觉得扬眉吐气的是,这次二十轮齐射,没有一根炮管出现炸镗的情况,但很快还是有军卒送来了详细的检验信息,其中一根炮管的炮身出现了裂纹,已经不能再使用,否则便有炸镗的危险。 这个结果,秦晋已经很满意了,第一次铸造就能有如此效果,实在超出了他的预计。 对于如何尽可能小的增加重量,而加强炮管强度,秦晋根据记忆中的原始火炮,又提出了一些基本的建议。比如可将炮管铸造成前细后粗的形态等等。 秦晋的每一句话都能引得清虚子大拍脑门,做恍然状,他只懊恼此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又不失时机的送上了一记马屁! “丞相果然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就连这造炮之法,贫道也甘拜下风啊!” 清虚子的马屁略显驴唇不对马嘴,秦晋也不在意,笑道: “秦某也不过是灵光乍现,如果单论造炮,其中诸多细节,秦某一定不如真人多矣!” 他这也不是谦虚话,实际上清虚子在反反复复的火器制作中积攒了大量的经验,都是外行人所不能比拟的。 得到秦晋的夸赞,清虚子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又进一步问道: “不知丞相西征,需要多少这种火器呢?” 秦晋一愣,他还真就没计算过,需要多少合适,便随口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 清虚子挠了挠头。多多益善,对他而言还真是有犯难了,几十算多,上百也算多,可没有具体要求的话,谁知道多少算合适呢? “数量的问题,尽管铸造就是,不过在批量生产之前,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先将炮管装配到专门的跑车,试试看能否承受炮击时带来的强大后坐力,能否进退自如。” “丞相提醒的极是,炮车已经做好,只等装配到炮身上,想必这一两日就会试验出结果!” 秦晋点头道: “嗯,除此之外,其他花里胡哨的火器可以暂时放一放,把你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火炮上面,多而宽,不如专而精,如果火炮造的好了,便可以在战场上使神武军所向披靡!” 闻言,清虚子讶道: “火炮不是用来取代石砲进行攻城的吗?” 秦晋道: “攻城并非火炮唯一的功能,最厉害之处,便是可以应用于野战!” “火炮笨重,用来野战,怕是很容易就会遭到敌军骑兵的袭击吧?” “这是自然,但战场战术可能被火炮所改变,到那时,骑兵未必能够近得火炮之身!” 关于战术的问题,清虚子并非强项,事实上秦晋也是不甚明了,最终还要在实战中边总结,边改进,像现在这种全靠一厢情愿的推测,无异于纸上谈兵。 火炮的进度让秦晋很满意,回到丞相府以后,府中家老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自家家主,家老赶紧上前,低声道: “公主无论如何也得让家主回去一趟,说是,说是家主乡里的堂兄来了!” “堂兄?” 秦晋登时一愣,在他原本的记忆里,自己是家中的独子,至于所谓的堂兄还真就没有多少印象。 因为秦晋自幼父亲便去世了,他是跟随母亲在娘家长大成人的,所以对父亲一方的亲族并不了解,甚或是说还带着些许的恨意。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堂兄求上门 秦晋揣着满心的疑惑回到家中,却见家中的奴仆表情古怪,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堂兄究竟是何等人物。 实际上,秦家虽然是开国功臣秦琼的后人,但早在武后时期就已经破落了,到了秦晋这一辈,再加上他的父亲早死,又属于旁支,与嫡支族人几乎就没有过联系。 就算是嫡支的族人,在齐郡乡里顶多也就是个普通的富户而已,族中三代已经许久没出过官吏了。 当然,秦晋是个例外,如今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族中子弟赶过来打算沾沾光,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这番计较之后,秦晋也就明白了,所谓的堂兄到长安来找自己,无非是求个官,或是借助自己的能力多赚一些钱。 如果无伤大雅的话,满足就是。 虽然,这些族人在秦晋人生最悲惨的时候都选择了冷眼旁观,但这个世上本就如此,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则是凤毛麟角。 “家主,公主在后堂等着呢,请家主先过去一趟?” “后堂?” “正是!” 后堂是秦晋在家中接见比较亲密的官员宾客的地方,虫娘怎么把堂兄引到那里去接待了?显然是不符合规矩的啊。 不过到了后堂之后,秦晋才发现只有虫娘一人。 “堂兄呢?” 秦晋不禁哑然问道。 虫娘忍不住有些发笑。 “亏得都说夫君智计过人,鬼知道这个堂兄是真是假!” 秦晋也觉得其中可能有点因由,否则以虫娘的性格,也不会单独找自己说话。 “既然是假的,虫娘怎么又让他进来了?” 虫娘白了他一眼。 “万一是真的呢?岂非让夫君在族人面前难堪了?” 不过,看到虫娘的表情和语气如此,秦晋也知道,自己这所谓的堂兄一定表现的不好。实际上,想想也正常,秦晋嫡支在齐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富户,比普通良家子多了些田地,说白了就是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地主,其言行举止又怎么可能落在皇族出身的公主眼里呢? “究竟何事?” “只提醒夫君,莫要被乡里的无赖子弟诓骗了!” 秦晋笑道: “放心吧,就算是被诓骗,也不过是损失了点银钱而已,对咱们又算什么呢?” “如果不是他能清楚的说出夫君族中的谱系,妾当真要撵人了,既然知道谱系,就算不是真的堂兄弟,怕也是乡里之人……” 秦晋附和道: ‘这就是了,他们几十年不和我联系,心在不远千里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事相求,如果能帮上忙,自然就帮了,还有什么诓骗不诓骗的!’ 虫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跺脚说道 : “我看他不,不像好人!” 她本不想说的,这毕竟是杯葛夫君的乡里族人,面上须不好看。但他又真怕夫君心软,受了诓骗,将来传扬出去,会于名声受损。 现在的秦晋早就不是当年的秦晋,任何一点不利的名声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最终带来意想不到的恶劣影响。 所以,虫娘身为秦晋的内助,自然要在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中防微杜渐。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了,摆摆手,便让家老引他去见那所谓的堂兄。 见到这堂兄时,秦晋顿时就明白了虫娘因何怀疑他是冒牌货了。 只见面前是个服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粗糙的大手显然是经过常年劳作而形成的,一身褐色的葛衣亦是齐郡农夫惯常的穿着。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显得又脏又旧,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在记忆中仔细的搜寻着,此人依稀有几分儿时兄弟玩伴的影子,但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名字来。 当年所谓的儿时玩伴,秦晋由于身份的原因,更多的只是嫡支子弟的伴当,地位比仆从也高不了多少。 那些族中兄弟亦是孩子,又怎么可能另眼善待这个格格不入的旁支族人呢?孩子间的玩闹会在一瞬间变成恃强凌弱的欺辱,尽管这些都是记忆深处的东西,秦晋仍旧能从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感受到愤怒和不平! 然则,时过境迁,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前这面目有几分市侩的山东汉子局促而不安的站起来,期期艾艾的问道: “是,是三郎?俺,俺是大哥啊!” 说到排行,秦晋就能对上号了,嫡支的大哥姓秦名奋,在族中对兄弟们并不算友善,当初跟着他玩的几个子弟,往往都是被欺侮的对象。 只是现在,秦晋面前的秦奋却只剩下了不安与明显可见的卑微,从前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秦晋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受到了记忆的影响,这种愤怒莫名其妙的驱使着他,让他有种莫名的骂人冲动。 但仔细的审视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以后,秦晋就觉得,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不愤怒才奇怪呢。 秦晋的生父在他十岁时就病故了,身后留下五顷田地,嫡支族人欲强行收走田地,孤儿寡母无力抗拒,无奈之下,秦母只得带着年幼的秦晋回到了娘家。 所以,秦晋自小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从小所感受到的人情冷暖,是寻常人无法体会的。也因为如此,原本的秦晋,性格偏狭,孤僻不善与人交际。 但是,此秦晋早就非彼秦晋,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果在因为那点旧怨而泄愤报复,恐怕只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原来是堂兄,族中一切都安好?” 念及种种,秦晋压制住了记忆带来的愤怒,笑着问道: “好好好!不,好,也不好……” 秦奋语无伦次的话让他有点闹不明白,究竟好是不好呢。 “堂兄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从他进门口的那一刻,秦晋就看出来了,这位来自齐郡的堂兄,一定是有事相求,索性就开门见山,打消他的顾虑,让他有话直说。 “那,那做兄弟的就不见外了,直,直说了…..” 突然,秦奋竟扑通一下跪在了秦晋的面前。 “三郎啊,救救你的侄子吧,秋后,秋后就要被处决了!” 这场景让秦晋也愣住了,秦奋比自己打了不过十几岁,就算有孩子,现在顶多也就十七八岁,这么小的年纪,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被秋后处决? “堂兄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秦晋赶紧上去扶他,奈何他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非得让秦晋答应了才肯起来。 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显然是动了真情的,秦晋只得好言道: “堂兄总得先起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明白,才是啊!” 秦奋泪眼连连,抬起头,祈求的问着: “三郎,三郎是答应了?” 秦晋当然不会一口答应,如果秦奋的儿子当真犯了该死之罪,就算他现在权倾朝野,也不会徇私的。 “大郎,大郎他是被冤枉的啊,被冤枉的,三郎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 大郎所指的自然是秦奋的长子,只是因为他心乱如麻,说话才如此前言不搭后语。 其实,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秦奋的长子本来是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去岁刚刚被郡中举为孝廉,前途也是一片大好,更是在今年春天被征辟入政事堂为吏。 听到这里,秦晋也是一愣。 “大郎在京做官?” “是啊,是啊,虽然是个芝麻针鼻大的小吏,可也是咱们秦晋顶顶出息的了……” 尽管深陷悲痛之中,在说起儿子被征辟入政事堂这件事时,还是能在秦奋的脸上看到明显的自豪与得意,只是一瞬间就被即将丧子的悲哀与忐忑所掩盖。 秦奋对他的长子的确寄予厚望,甚至给他起名为执珪,殷殷之意不待多言。 然则,突如其来的横祸,也差点击垮了他。当他跪在秦晋面前恳求着秦晋,救一救儿子的时候,显然是放下了一切尊严的。 秦晋道: “大郎在京已经数月,又因何不来寻我?” 秦奋笑的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说道: “俺们从前做了对不起三郎的事,哪里还有脸过来,如果不是,不是大郎出了这生死攸关的祸事,俺又怎么能厚着脸皮上门呢?” 说罢,秦奋嚎啕大哭。 秦晋就静静的等着,等着秦奋渐渐止住哭声,才说道: “往事已矣,堂兄又何必挂在心上呢?” 其实,秦执珪的官司很简单,无非是被京兆府当场逮住了行凶杀人,但秦执珪却满口大呼冤枉,坚持不承认自己杀了人。由于这桩官司认证物证俱在,所以很快就被京兆府审结,按律秋后处斩。 当秦奋得知儿子获罪的消息以后,日夜兼程赶往长安,又亲自来求秦晋,希望的就是秦晋能念在同族一场的份上,救一救他家大郎! 听了前因后果,秦晋也不好贸然答应,只是表示会亲自过问,如果其中有曲折冤屈,便一定会为大郎讨回公道。 秦奋自然深信儿子是无辜的,见秦晋答应下来会为儿子讨回公道,便又跪在地上连不迭的磕头,表示只要秦晋能为大郎讨回公道,便是倾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冤枉秦执珪? 秦奋表示要把所有的家产包括当年强占的土地一并送给秦晋,秦晋则淡然的表示: “先父留下来的五顷田地,还给我是理所应当的,堂兄的田产我又有什么理由强占呢?” “不不不!三郎若能相助,这,这些都是俺作为感谢,心甘情愿,情愿相送的!” 秦晋也不再与之争执推辞,他现在手握天下权柄,又怎么会因为几顷田地而斤斤计较呢? 当寿安公主从秦晋口中得知了堂兄相求之事时,便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好过度的干涉。因为,现在他出于众目睽睽的位置上,任何一点问题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如果当真偏帮了获罪的侄子,而给天下人落了徇私的口实,于他则是十分不利的。 “如果大郎当真是被冤枉的,我替他脱罪,不是正当应该的吗?如果坐视不理,才是枉纵吧!” 寿安公主叹了口气。 “夫君如何不知道这世人之口的德行呢?只要夫君做了,不管大伯之子是否冤枉,恐怕都说不清了……” 秦晋有些生气。 “怎么,难道就只能什么不做,这才遂了意?” 一直微舆论束缚手脚,秦晋也早就不厌其烦,秦晋今次莫名发火,实际上也不全然是因为此。 寿安公主道: “夫君手握权柄,如果不以非常人之心忍耐,又怎么能成就大业呢?” 秦晋觉得很累,不想与虫娘说这些话题,每日里处置公务,活人,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东东手指,些几个字的事情,然则对于许多家族而言,却可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所以,秦晋每每处置关于人命的公务,必会谨慎行事。就算前些日子逮捕奸细事件,除了在刺杀时当场击毙的,那些仅仅是受怀疑的无籍之人,也只是悉数被充入到苦力营中,没有按照第五琦的建议,疑虑处死。 这并非是秦晋妇人之仁,以杀戮治政只会换来更大的反弹,只有让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恢复到盛世时的水平,吃喝不愁,参与谋逆的人自然而言就会少了。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官吏可以,对待最难料理的百姓却是不合适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道琐事烦恼,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带着镣铐跳舞的人,一言一行都要思虑数次才能付诸实践。比起从前带兵的日子,现在虽然权倾朝野,却一点都不轻松。 然则,秦晋现在已经被推着向前不断奔跑,没有停下来喘气的功夫,一旦停下来,便如逆水行舟一样,很可能就被滚滚的河水冲走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秦晋便让严庄去京兆府调来了关于秦执珪的涉案卷宗。 严庄除了是丞相府司直以外,还兼着京兆尹,对他而言正是分内之事。 秦执珪的卷宗很简单,就只有一卷公文,记述文字也不过寥寥数百。 严庄看着秦晋的表情,小心问道: “丞相因何对此人突然这般关心?” 与此同时,他也在暗暗的嘀咕着,此人也姓秦,莫非与丞相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让然,秦晋今年刚刚满三十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私生子,要么就是族中子弟! “丞相若要保住此人,下吏便设法为之!” 想要救一个人,作为积年老吏的严庄有一万种办法,如果救下这个秦执珪,简直易如反掌。 “不,不是救下他,而是查出真相!” “真相?” 严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经验,秦执珪的卷宗寥寥百余字,并非经手的官吏糊弄了事,而是案件的事实清楚,简单明了,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是一个铁的不能再铁的铁案了。 这还能有什么真相呢? 秦晋叹了口气,他在卷宗里也看不到其中有什么可以怀疑的问题。 “实话说吧,这个秦执珪是我的堂侄,如果他果真是被冤枉的,便还他清白,如果罪有应得,就算我身为丞相,也救之不得!” 当他得知秦执珪果然与秦晋有亲族关系时,便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还是有着不少疑问,这个秦执珪既然能被征辟到政事堂为吏,又是乡里推举的孝廉,应该是有才能的,但为什么才在政事堂做了个从九品的小吏呢? 秦晋现在于军中朝中最缺的就是亲族子弟,如果提拔几个安排到关键的位置上去,这才是最为稳妥的。 但严庄是何许人也,深悉人情世故的他便觉得,秦晋也许是和族人有着矛盾,这才会两不相问。但族人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如今秦执珪遇到了生死祸事,站出来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秦晋只求真相而不求救人,这就难办了,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只求真相,秦执珪九成九是难逃一死了。 “如果丞相不愿徇私,或可求了苦主,上堂求情,按律可免死转为流徙!” “此事容后再议,先查一查真相如何吧!” 秦晋觉得头疼,直觉告诉他,这一回,秦执珪的案子简单明了,绝难脱罪,自己与宗族的过节怕是越结越深了! 然则,严庄的想法与秦晋又是大不相同,他觉得有些事秦晋不便做,自己却可以做。回到丞相府司直的官署以后,严庄立即招来心腹,进行了一番交代,他要先寻着苦主,无论威逼利诱,总要让对方改口再说。 与此同时,又行文京兆府,令京兆少尹亲自复查此案,如果有问题,则更好,省了不少麻烦事。 很快,京兆少尹就赶来汇报复查情况,还是与此前一般,秦执珪口口声声指称自己冤枉,但案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不容否认,这个死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脱罪的。 京兆少尹程镐是去岁履任的,为人勤恳低调,正附和严庄的要求。于是再重新执掌京兆府以后,他便保留了这个人作为辅助自己处理京兆事务的官吏。 “司直莫非有意,有意为此人寻个脱身之法?” 严庄不置可否,只摇头晃脑的想着如何能把此事做的完美无缺。 “司直何不去寻苦主?只要苦主松口,再补偿以银钱,最重也只会判处流徙!” 严庄看了程镐一眼,这些主意都是他多年见惯了的,如何能不知道?但派出去寻苦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自然也就心中没底。万一,遇到的是那种又臭又硬的角色,油盐不进,那可就难办了。 “官署中庶务繁冗,如果司直没有其它吩咐,下吏先告退了!” 程镐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当然看出来了严庄另有打算,便起身告退。 ‘且慢!少尹将那秦执珪带过来,我要亲自审讯一番!’ 话一出口,严庄又摇了摇头。 “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毕竟将人犯提到丞相府司直官署还是有些招摇了,将来秦执珪与秦晋的关系一旦大白于天下,影响就不好了。 去往京兆府大狱的路上,派出去寻找苦主的人快马追了过来,并带回了一个令他十分吃惊的消息。 苦主一家人已经全都不在长安了,居所人去屋空! “可知道人都去了何处?” “回司直话,苦主所住的南城,鱼龙混杂,前些日第五相公抓捕无籍黑户,应是在那时被抓走了!” 这个情况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想不到寻个苦主还有这许多因由。 “找,不管他们去了何处,都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抵达京兆府大狱,严庄见到了秦晋的堂侄秦执珪。 秦执珪今年十八岁,面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能够以孝廉之身被征辟到朝廷任职,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上的政事堂小吏,但也足见此人在乡里时是名声出众的。 年初,朝廷下令天下个州郡选举人才推荐,以弥补朝廷上缺少人才的问题,因而一直到现在,地方上仍旧陆陆续续的有被举荐的人才,赶赴长安任官。 “你就是秦执珪?可有冤情?” 秦执珪的头发披散,脸上挂着污渍也掩盖不住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显然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我有泼天的冤枉,你们,你们又如何救得了我?还不是要靠那些认证物证来取我人头?” 秦执珪的情绪虽然愤怒,但显然已经绝望了,似乎认命了一般。 严庄笑道: “未必!今日你遇到我,便注定不死了!” 秦执珪看也不看他,冷笑道: “明公身份尊崇,何必来消遣我这个卑微的小吏呢?” 严庄暗道:此人还不算糊涂,至少知道自己拥有杀人,活人的权力。 “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当街行凶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秦执珪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整个人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了牢门的栏杆。 “我都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你们,你们都不信,说了还有什么用……” 严庄道: “再对我说一遍,我一定能救你不死!”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罪囚便再向明公说一遍……” 在秦执珪口中的真相很简单,就连严庄听了后都难以置信,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抽丝又剥茧 “甚?自杀而亡?这,这怎么可能?” 尽管严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亡者自杀难道就是为了冤枉秦执珪?这不符合逻辑和人之常情嘛。 “你当真不认识……” 严庄的疑问还没有说完,秦执珪就已经情绪激动的叹道: “我就说了,你们都不会相信我的,我初来乍到,怎么会与人结下生死之仇呢?何至于杀人?可,可也不至于被人陷害如斯啊!” 严庄本不是个擅长断案的人,心里想着,默认秦执珪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要找出亡者的出身与各项不为人知的关系。这些,都在案卷上是没有记录的。 京兆少尹秦镐则是断案决狱出身,对于各类案件十分了解,他也早就听说了秦执珪自称冤枉,现在见这位丞相府司直兼京兆尹的上官意欲为秦执珪开脱,便也十分善解人意的出着主意。 “此类案件一般而言是难以成立的,但如果能够证明亡者于秦执珪有过节,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 回到京兆府的中堂,严庄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此事真难为也!” 案情本就简单明了,硬是让他找出可以翻案的因由,除非,除非造假。 但是,以严庄的估计,秦晋绝非有意让他造假,因为假的总会露出破绽,一旦露出破绽,被世人所诟病,为政敌所攻击,问题就严重了。 不过,严庄又想为秦执珪脱罪,原因很简单,他就是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不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有着过人的手腕和能力。 思来想去,严庄竟是想不到一个完全的办法。 按照从前的那些惯用手段,收买证人和苦主的套路,只要有心人很容易就会将其揭穿,可如果当真假设其为冤枉的,想要找出其中的问题也是难上加难。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派出去寻找苦主家人的心腹回来了。 “禀司直,那些人都已经被第五相公以扰乱治安意欲谋逆的罪名送进了苦力营!” “还有此事?” 严庄的眼睛登时一亮。这让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京兆少尹程镐也很是吃惊,道: “既然如此,何不以赦免其罪为代价,让他们,让他们先承诺呼吁追究秦执珪的罪责,保住秦执珪的性命,然后再从长计议!”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但严庄却摇摇头,拒绝了。 他改主意了! “少尹不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吗?” “下吏愚钝,请司直明示!” 严庄冷笑,他发现了可以扭转问题的关键所在,又看向程镐。 “第五相公清理不在籍的黑户,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 经过严庄的提醒,程镐猛的恍然大悟。 “难道,难道他们都与谋逆有着干系?” “正是如此!查,查下去,只要那些人参与了谋逆,秦执珪不但无罪,还有功呢!” “下吏明白,下吏这就去安排!” 说完,程镐迟疑了一下,又多嘴问了一句: “敢问司直,这秦执珪何德何能,能够劳动司直亲自,亲自关注此案呢?” 严庄瞪了程镐一眼,轻声斥道: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会惹祸上身!” 至此,程镐也明白了,这个秦执珪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世,否则以严庄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九品小吏亲力亲为。 忽然,他意识到了某些关键的问题点,比如这个秦执珪姓秦,莫非,莫非与丞相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干系? 不过,程镐也对这个猜测是有所怀疑的,假如秦执珪与秦晋有关系的话,入朝为官,又怎么可能当一个无职无权的九品小吏呢? 带着这些疑问,程镐出具了京兆府的公文,到苦力营去提审亡者的家人。 然则,那些人虽然身在苦力营,却都一致的表示,必须追究秦执珪的罪责,也不会与其做交易,否则便对不起亡者的在天之灵。 碰了一鼻子灰的程镐只得灰头土脸的回去向严庄复命,实际上严庄早就料到了此事不会如此轻易顺利的了解。 “敬酒不吃,便让他们尝尝罚酒吧!” 严庄决定亲自出马,很快就从那些人所在里坊的家中搜掘出了命令民间禁止拥有的弓弩,十余具。 实打实的物证被运送到了京兆府,严庄指着这些强弩冷笑道: “程少尹,你说说,他们是不是非要吃罚酒啊?” 程镐心惊肉跳,不明白那些人是否当真有谋逆之心! 不等程镐答话,严庄又道: “继续去查,所有与这一家人有关系的人,哪怕只说过一句话的人,全都抓了,一个都不放过!” 闻言,程镐心头更是突突乱跳,他觉得严庄有些小题大做,动静搞的这么大,万一,万一引发百姓的不满,而招致非议与攻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程镐楞在当场,严庄皱了皱眉头。 “还愣着作甚?漏了一个,你这京兆尹也别做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话说的刻薄,但也让程镐猛的惊醒,暗暗警告自己,只要按照司直的话去做就好了,毕竟这位资历并不算深厚的司直才是丞相的心腹啊。 若论与秦丞相的亲疏,严庄有着第五琦与韦见素都不具备的优势啊。 如今有这棵大树在侧,如果不抓住机会,抱住了,将来岂非要连肠子都悔清了? 一念及此,程镐放弃了所有的顾虑,一面命人去苦力营继续核查,而他本人则在亡者所住的里坊去走访查问。 实际上,所谓走访查问很简单,只要是与这一家人有关系的,便统统传唤至京兆府。所谓传唤,只是不加镣铐戒具而已,一样要被关进京兆府大狱。 毕竟从里坊内搜出了禁止民间拥有的强弩,这在当时是十分严重的问题,就算连坐,也不会有人能够说出什么不妥之处。 接下来就是清理每一个人的身份与北京,经过仔细的筛查,程镐忽然觉得,其中有许多问题令人不解。 比如亡者的许多邻居,虽然是于京兆府在籍的,但是再深查其族人子弟,则所得寥寥,抑或是说这些被传唤至京兆府的很多人根本就是孤家寡人。 这种情况就很令人怀疑了,因为当时的惯例是宗族聚居,单门独户的情况也有,但绝对是不多见的。而一个里坊内的住户,居然有将近半数是这种情况,就算他再后知后觉,越能从中察觉出一丝蹊跷。 程镐的心脏开始扑通通猛跳,他意识到假如这其中有问题,便一定是惊天的大问题! 当调查的案卷放在严庄的案头时,严庄的神情也一如程镐一般,继而一拍大腿。 “想不到居然有意外收获,速去请第五相公!” “不,我亲自去见他……” 第五琦全权负责调查城中谋逆不法的隐秘事件,严庄知道他一定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况,便打算与之交流一下今日的发现。 “竟有此事?司直勿怪某直率,敢问此案真假,究竟有几分?” 第五琦可不是程镐这种庸碌之人,一眼就看出了严庄的初衷是要为某个人脱罪,所以因此而衍生出来的各种惊人发现,也就不得不产生疑问。 严庄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强弩或可有反复,但那些各户之间的蹊跷之处,严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问题!” 闻言,第五琦也禁不住点了点头,继而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此事确有蹊跷,我有预感,咱们这次要将暗藏于角落阴沟中的不法势力,连根铲除一整片!” 与第五琦交流了一番之后,两人联合办案,立即对那些背景调查存疑的人进行了严酷的拷掠,尚未过夜便有了惊人的发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视死如归,总有贪生怕死抑或是忍受不了折磨的人。 持续了近半个月,一直没有多大进展的行刺谋逆案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第五琦与严庄连夜去丞相府见秦晋,但秦晋却意外的不在丞相府。两人又立即赶往胜业坊,到他家中去寻。 秦晋难得的享受一夜家庭温馨,却又被这两位给破坏了。 在虫娘的声声抱怨中,秦晋与两人离开了胜业坊,返回丞相府。 经过一番简单的梳理,大致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显而易见的线条,将波斯寺颜真卿被挟持,第五琦遇刺,胜业坊遭袭等一系列事件居然与一桩毫不起眼的人命案关联在了一起。 就连秦晋本人都觉得,此事也太过巧合。 但稍一深入探究,秦晋也意识到了其问题的所在之处。 “看来这秦执珪杀人案,也是他们针对我的一次阴谋啊!” 现在,第五琦也大致知道了秦执珪的身份来历,一旦秦晋徇私为秦执珪脱罪,这些人在朝野的同党必然群起而非议攻讦,届时,此案对秦晋和神武军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将会传之于众。 但是秦晋继而又是一阵冷笑。 “这些人也太过天真了,用这种伎俩,难道就能使秦某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真相大白时 第五琦皱着眉头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这种伎俩让他们得逞的多了,于丞相的舆论影响怕也就不是朝廷能够控制的了!” 秦晋点了点头,此事还当真不能轻视。 现在,他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在平定河北之前不冒头,非要等到天下大定了才冒头呢? 然则,这些事情已经足够他瞠目结舌的了,秦执珪杀人案牵连出的那些人暴露出了一个隐藏在长安城中的黑暗之网。 一旦有了突破,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容易多了,反复不断的拷掠,然后顺藤摸瓜抓捕被牵连出来的人,这其中不乏胥吏与在朝的官吏。 一个挨着一个的攀咬,竟在一夜之间抓捕了数百人。 第五琦意识到还可能有更多的人被攀咬出来,眼看着就要到了敲钟开城门的时辰,他特地请示了秦晋,封闭长安各门,直至揪出所有隐藏在城中的阴谋者为止。 秦晋同意封闭城门,但出于人心安定的考量,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第五琦只得马不停蹄的利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在长安城内又掀起了一次捕拿风潮。害的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因为这一次,第五琦抓人的方式也令人觉得害怕,但凡涉案者,连同族人子弟一个都不放过,悉数被抓进大狱。以至于,京兆府的大狱在一夜之间人满为患。为了安置人犯,他只得 将人都押解至位于城中的神武军中军帅堂。这里在丞相开府以来一直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也是神武军和整个长安城的权力中枢。 眼下,秦晋将办公场所移到了丞相府,这里也就单纯的成了一座军营。 在这里,神武军以外的势力难以渗透,是个安全的所在。 大量的涉案人等,不论平民或是官吏,一律接受了最惨烈的拷打,不管是否即时招供,都要予以最严厉的惩治! 这是第五琦亲自下令并亲自督责的。 尤其是涉案的官吏,除了拷掠之外,还要写出上万言的自白书,除了交代所涉的关键人事,还要写出自己的心路历程,否则将会面临最残酷的惩罚。 秦晋执掌朝廷牛耳以来,虽然从不直接清洗惩治官吏,但以夏元吉为首的政事堂却是驾轻就熟,第五琦便没少干这种事。他自然深知,官吏们都是什么德行,没有几个人真正是宁折不弯的。 但是,今次涉案官吏中秩级最高的也仅仅是个门下省的给事中。给事中虽然秩级不高,地位不显,但事权可是不轻,掌管着朝廷诏命的收发,换言之,可以随时随地的了解着朝廷的各种动向。 秦晋得知这个情况以后,也深以为不安。如果朝廷的各项举措都被人如此轻易的窥知,问题就很严重了。 “看来,朝廷有必要再进行一次细致的清洗了!” 清洗二字,令第五琦精神一凛,他虽然参与过秦晋默许的历次清洗,但终究骨子里不是酷吏,对这种动辄破家灭门的清洗还是有着本能的抗拒的。 然则,严庄却兴奋的连一双眼睛都冒着幽幽的光辉。对于他而言,清洗朝廷官吏,无疑是树立威信,拉拢党羽的一个绝好机会。因为在他进入朝廷做官之前,基本格局就已经定下了,他很难再有更大的空间来加强自己的影响力。 可一旦清洗开始则不同了,他就有这大把大把可堪发挥的空间。 然则,令严庄失望的是,秦晋并没有将此事交给他负责,而是全权的对第五琦委以此任。 令严庄郁闷的是,他求而不得。第五琦却连声的拒绝。 “下吏负责事务甚巨,恐分身乏术而坏了丞相的大计!” 秦晋直接说道: “其它政务可以缓一缓,或是交代给某些官吏具体经办,你只需要专心负责此事便可!” 第五琦无法推脱,只得返回政事堂进行预先筹谋,严庄没有借口溜走,也不想溜走,他还有更多的想法打算和秦晋交流一番。 “丞相认为,这些人究竟是何人主使?” 无论抓捕了多少人,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没有得以解决,那就是幕后操控这张网的人究竟是谁。 秦晋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还能是谁?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看来某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认为呢?” 秦晋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严庄直言说出了三个字: “废太子!” 这也的确与他所判断的不谋而合,继而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秦晋忽然想起了至德初年,那个充满了活力而又昂扬向上的青年。同样是李豫,到了现在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残酷的政治斗争落败以后,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的勾结外虏侵害母国。 一个有为青年的毁灭,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李隆基、李亨父子心里藏了太多的污垢,是这父子两人一手摧毁了唐朝的百年盛世,又一手毁掉了子孙们本该满是阳光的人生。 但很快,秦晋就觉得,阳光这个词他用的太不恰当了。 李唐自建国伊始,就充满了权力斗争之下的尔虞我诈,在这残酷的斗争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屡见不鲜。就连为后人所称道的堪为帝王楷模的唐太宗,不也背负着杀死兄弟,囚禁父亲的恶名吗? 不论李世民怎样试图涂抹史书,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但仍旧难以将这个最基本的事实磨灭。 到了李隆基做皇帝时,则更加的丧心病狂,甚至在一天之间就杀了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舐犊情深……所有最基本的人伦天理在这个冷酷的帝王之家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李豫原本个大好青年,且不管他能否成为中兴之主,却硬生生在李亨的私心中被彻底毁灭了。 李亨曾经作为太子被其父李隆基打压了多年,可他本人一旦登基称帝以后,居然也有样学样的用同样的法子打压着身为太子的李豫,可惜李豫终究心性还是不够,李亨的身体又突如其来的垮掉了,以至于一切都失控了。 秦晋就是在李氏皇族的内斗中,在一个个偶然因素的推举下,一步步进入了中枢,最终而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除了为李豫的沉沦惋惜以外,秦晋并没有心慈手软的打算。 这反而坚定了他要彻底铲除这些隐患的决心。 “入秋之时,便是朝廷西征之日,在这段时间里,必须将朝廷中一切不稳定因素剔除。” 严庄是不赞同秦晋亲自率军西征的,他觉得神武军现在虽然控制了天下大势,但秦晋毕竟执政日短,声威资望恐怕都不足以在本人离开以后震慑住朝局。 但是,秦晋的决心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严庄劝了几句便知道没有办法改变秦晋的心意,于是就改变了话题。 “案件进展至此,秦执珪的罪名,也应该可以抵消了!丞相以为,何时释放较为稳妥呢?” 秦执珪的确是被冤枉的,他的倒霉只是因为与秦晋有着叔侄关系,自然可以无罪开释。 “此事你去经办吧,办好了可以恢复旧职,但要对他的身份予以保密!” “下吏明白!” 严庄也随后离去,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次成功的为秦执珪脱罪,也终于可以对堂兄有个交代,同时也使他与宗族原本疏远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事实上,秦晋本不必如此,因为他并不亏欠齐郡秦家宗族,反倒是宗族还欠着他。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叔伯们明目张胆的欺负孤儿寡母,抢夺田产,如果遇到睚眦必报的人……假使遇到原本的秦晋,秦执珪怕是都难以脱罪了。 当然,秦晋并非出于妇人之仁的以怨报德,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宗法制还占着主流的唐朝,宗族的作用远比想象中还重要。 此前,秦晋的精力一直扑在平乱上,无暇顾及宗族事宜。现在借着堂兄的请托,则可以趁机将宗族子弟拉近与帝国的权力中枢的距离。 …… 长安城西五里处的一片桑林边,五人五骑远远的望着东面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头。为首者深眉高目,显然不似中原汉人。 “好一个秦晋,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毁掉了我数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随着一声声催马长嘶,五人五骑绝尘向西而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一队骑兵也跟着呼啸而过,神武军的红色战旗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西内苑,今日进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演武,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吐蕃人为主的五千骑兵,今日将开始以围猎代训练。西内苑原本圈占了长安城西北面的大片林地,李隆基在位时曾不止一次的在此围猎,只是自打安史叛乱以后西内苑就再也没有过围猎的活动。 身穿一身轻便皮甲的秦晋立于马背上,手中握着一张骑弓,忽而催促战马,便在一片簇拥下加速冲向逃窜的猎物!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湟水有鄯城 大唐陇右边陲鄯城,一支三十余人的马队自东向西疾驰而来,为首者是一位深眉高目的中年人,余者尽是商贾打扮做派。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夯土墙,马队停止了前进。 “唐朝边镇城堡武备废弛,我们从吐火罗到长安,又从长安原路返回,竟没有任何阻拦,你们说说,这是不是要亡国了呢?” 随从大声笑着附和,其中一个身材瘦削,满脸焦须的人说道: “如果这次进入陇右的是一支千人骑兵,灭了他们也是轻松的,就像捏死一只虫子!” 深眉高目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一千人太少了,如果能得一万骑兵,可横扫唐朝了,那些蛮部酋长口中的天可汗,原来只是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瘫子,这种大国又和一个虚弱的胖子有什么区别呢?” 中年人评断了一番他所知道的天可汗以后,又遥指远处的鄯城。 “前面就是陇右通往河西的重镇鄯城,眼看着就要翻越祁连山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过夜!” 鄯城与此时唐朝在西域的绝大多数堡寨都差不多,方圆不过两三里,只是用作驻兵,聚居的百姓和牧民则在城墙之外。 满脸焦须的瘦子有些跃跃欲试。 “不若趁夜抢掠,翻越祁连山时也好有足够的吃食物资!” 中年人摇了摇头。 “唐.军在这里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我们吐火罗勇士虽然能够以一当十,但面对一群狼狗之辈,还是难以招架的,少惹事,过了一夜赶紧上路。” “唐人懦弱的像绵阳,有什么好怕的……啊……” 焦须瘦子还要坚持,却冷不防被抽了一鞭子。 “如果不是你冒失做事,我们怎么可能灰溜溜的逃出长安?再这样下去,难道是活够了,打算试一试你的脖子能否抵的住我的钢刀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小人从命就是!” 焦须的瘦子从中年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机,立时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在抵达鄯城以前,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段人烟稀少的路程,现在人困马乏,如果马不停蹄的行军只会使他们体力尽失,难以翻越过祁连山。 越靠近鄯城,他们就越发现与此前所经之处的不同,在陇右时,绝大多数的官道上都会不时看到往来的行商,行商有唐人,也有草原人,更有和他们一样的来自遥远西方的深眉高目商人。 有时候补给缺少,他们也会在人迹罕至的路上杀掉行商,以抢夺行商随身携带的食物与金银,不过,一旦在有唐.军驻扎的城堡附近,他们就收敛了许多,不会再轻举妄动。 “我们身上有着用之不尽的金银,一会去城外的居民那里换取些必要的食物和衣裳,哪个再敢擅自抢劫,别怪我的钢刀要砍下你们的脑袋!” “不敢,不敢!” 焦须瘦子又连不迭的表示,自己一定服从命令,绝不会冒失行动! 驻扎在鄯城的是宣威军步骑五千兵马,指挥使陈长捷早在月前就听到了张掖被入侵胡寇围困的消息,鄯城虽然与河西仅仅隔了一道祁连山,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将大量依附于鄯城周边的已经定居的牧民迁徙到湟水上游 ,而定居的百姓则在湟水南岸构建了一个以木栅和夯土混合的简单堡寨,以此作为防备以外的屏障。 与此同时,五千宣威军将巡逻的范围也比平时扩大了一倍,无论行商或是形迹可疑的人都会尾随以确认目的。 今日陈长捷就得到了消息,从长安方向过来了一支三四十人的马队,从外表行迹判断,既不属于行商,也不是朝廷派出的使者。按照他们的经验,这就是典型的形迹可疑! 既然形迹可疑,宣威军自然便一路尾随,以监视他们的目的究竟何为。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观察,这些人的行止俨然是军队左派,似乎有着严密的组织,绝非一般行商路人。 事实上,能够经过鄯城的人,除了囚徒、行商、军队与朝廷以及番邦的使者以外,几乎不会有其它身份的人。因为这里向西便是常年劫掠唐朝边境的吐蕃,往北则是高大绵长的祁连山,除了极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普通人又有什么理由经过这里呢? 陈长捷自打成了驻扎鄯城的指挥使以后,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从前这里是振武军负责的辖区,然则吐蕃人的突然袭击,使得振武军一战而全军覆灭,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吐蕃人抓去做了奴隶。 去年的那场大战,至今鄯城人还心有余悸,每每提起来都是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所以,陈长捷时时刻刻以振武军为前车之鉴,虽然吐蕃人已经被神武军打败,吐蕃的赞普的王宫也抓扎了唐朝的军队,但来自于河西的坏消息,还是让他紧张不已。 此前派往河西的探子也带回了当地的消息与军情。 据说是西域之西的大食人以及世代居住在两河附近的粟特人,大食人曾在天宝年间打的节度使高仙芝全军覆没,只带了几十个随从逃回安西。而粟特人则与唐朝也有着多年的新仇旧怨,当初高仙芝曾征发各部大军灭了石国,这个石国便是粟特人所建立的国家之一。 所以,不论是野心勃勃的大食人,抑或是与唐朝有着灭国之恨的粟特人,绝对不会以良善之心对待唐朝的。 屠城,抢夺财产,这些都是应有之议。 只是想一想,陈长捷都觉得可怕。 最新得到的消息显示,胡寇联军死死的围困了张掖,巡抚河西陇右的苗晋卿仅率数千唐兵死守城池。 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陈长捷不知道张掖还能坚守多久,如果张掖一旦失守,凉州便紧随其后,成为下一个目标。而河西几乎所有的能战之兵都已经集中在了张掖,一旦张掖不守,凉州将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而凉州向南则是祁连山,翻过祁连就是鄯城。 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鄯城这低矮的小城堡,又怎么能挡得住胡寇联军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陈长捷当机立断的下达了封山令,所有从扁都口翻越祁连山的商队一律不得进入鄯州境内,换言之,鄯州禁令一开始,除了朝廷的使者和军队以外,就已经不许商人出入了。 这支来自长安方向的马队,自然引起了陈长捷的高度关注。 而且,马队的行止则更加可疑,看到鄯城城堡和居民聚居区,他们并没有像寻常商贾一样,兴奋的赶过去补充饮水和食物,而是停止了前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总所周知,唐朝在陇右与河西的军队向来都是为过往行商提供保护的,他们对鄯城的宣威军如此心存戒备,一定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心虚而导致的。 数十人的马队去了城外的居民聚居区,陈长捷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与这些人接触一下,弄清了他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才行,否则就这么放任他们进入居民聚居区,几十个人也能烧杀抢掠,而宣威军到那时在出手,岂非悔之晚矣? 一念及此,陈长捷点齐了三百骑卒,浩浩荡荡的开出了鄯城,拦在了鄯城通往居民聚居区的必经之路上。 “不好!唐兵,唐兵!” 焦须的瘦子指着前方成群结队的唐朝骑兵大声惊呼,深眉高目的中年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小声些,不就是百十个唐兵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有唐朝官府开具的路引,又不是马贼山贼,有什么可怕的?” 这些人在长安城的内应给了他们完美的经得起查验的身份,以及向西通行无阻的路引。 而鄯城这种偏远小军镇,区区一个指挥使又见过什么世面呢?根本就没有可识穿这货真价实的路引! 果然,唐兵并没有用强,只是来了一个校尉模样的敦实汉子,对他们盘问了一阵,又仔细的眼看了路引与京兆府出具的公文。 上下左右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才将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交还。 “原来是吐火罗的使者,现在河西正在打仗,通往扁都口的路都封死了。抱歉,你们只能返回长安,等到来年战事结束再上路返回吐火罗。” 唐朝人的话让那中年人眉头拧紧,神色显是十分不满。 “我们身份使命,请恕不能等到明年,还请将军通融一二!” 唐任官吏收受贿赂成风,中年人自然故技重施,打算收买这个看起来很认真严格的唐朝将领。 但是,令中年人觉得意外的是,这个唐朝将领居然一口拒绝了,而且还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本将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是胡寇的奸细,只能将你们扣留并押送往长安,直到有司证实了你们的身份……” 横眉冷对让中年人很是愤怒,但是,现在绝对又不是翻脸的时间,既然收买不成,便只能拖延以待时机。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遣返假使者 “将军息怒,一路上索要金钱的官吏多了,外使臣也是不胜其扰,便以为这一路上都是贪图钱财的人,现在才知道将军高义,唐突了将军,请恕罪,勿怪!” 很显然,中年人不但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对唐朝的风土人情也颇多了解,就连马屁都拍的很是高明! 陈长捷冷着脸,看着面前这个自称吐火罗使者的家伙尽情表演。阅人无数的他,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开始,就有种预感,此人绝非善类。 但是,在没有抓到把柄之前,又没有理由将这些人全数抓捕。 毕竟他们持有吐火罗国王的国书,而且还有朝廷出具的回文,哪一样都对的上号。就算造假,也未必能够造得如此真实,如此无懈可击。 “城外最近盗贼横行,贵使不如随我到城内安歇。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休息几日后,本将自会派遣军卒护送你们返回长安!” 陈长捷的态度如此坚决,中年人哪里还敢当面反对,只得应付道: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中年人的计划里,本没有进入鄯城这一项的,但是驻守鄯城的唐朝将领明显是个狡猾的人,将他们礼貌的请进城,名义上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实际却是就近监视。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随从都吓得脸色大变,他们毕竟是心虚的,进了城以后,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不过,现在的情形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们说不,唐朝将领的身后就是数百骑卒,人人弓弩在手,只要他们稍有不正常的表现,一通箭雨下来,恐怕就得死的干干净净。 陈长捷在表面上还是对中年人维持了最基本的礼遇,居所虽然比起长安的大宅小了许多,但酒肉却是管够。这让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一行人有机会大快朵颐一番。 吃酒喝肉,陈长捷只露了一面便以军务繁忙离开。 当屋中只剩下他们时,焦须瘦子在中年人耳边轻声道: “不如趁夜杀了唐朝守将,抢了战马和食物,正好……” “不行!” 话还没说完,焦须瘦子的话就被打断了,中年人拒绝了他的建议。 “唐人既然敢让我们进入鄯城,就一定做好了准备,如果冒失行动,只会给了他们大开杀戒的口实!” 在城外会面的时候,他在陈长捷的眼睛里曾不止一次的看到了杀机。 如果没有吐火罗国书与大唐朝廷的回书作为护身符,如果他们仅仅是普通的商贾身份,恐怕早就被这个杀掉了。 毕竟在戈壁深处杀几个商贾不是什么了不得事,然则擅杀使节,问题就严重了。 所以,中年人还是对自身安全有一定信心的,只要他们表现的一切正常,不被抓到破绽,就不会给了陈长捷杀人的口实。 到了夜里,中年人躺在胡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听到外面有行军的嘈杂之声,登时便紧张的一骨碌做起来。 正要出去查看情况,却听外面传来了唐朝军卒的说话声。 “请使者莫要惊慌,例行演武而已!” 例行演武? 中年人很奇怪,这鄯城的唐.军中到处都透着诡异,连过个夜都不让人安生。 指挥使牙帐,内外灯火通明,看着赶来回报的军卒,陈长捷问道: “他们表现如何?可曾惊慌?” “看样子不像惊慌,都很平静,也很安静,只是询问了末将一两句话,就都回去各自睡觉了!” 看起来毫无异常,在陈长捷看来才是异常。 一般而言,遇到这种情况,常人都会紧张的要死,作为出使的使节也是人,一定会按照惯例寻求庇护,请求派兵予以保护。而这些人就是镇定的过了头,又没有要求保护,种种反常的举动,都确认了陈长捷此前的猜测。 “将军,不如一刀一个宰掉了事,反正这茫茫戈壁上,就算死了使者也没甚好奇怪的!” 陈长捷一挥手,拒绝了部下的建议。 “不行!据本将所知,吐火罗与大食人有灭国之仇,一旦派遣使者来我天朝,定然不单单是朝觐我大唐天子,很可能是寻求帮助,向大食人复仇!现在大食人也在侵掠我大唐的土地,与吐火罗结盟自然于我有利。万一这些人当真是吐火罗的使者,杀掉他们岂非坏了国事?” 他想的很长远,超出了指挥使所应考虑的范畴,诸部将也都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但抱怨也是有的。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还不如送回长安,让长安的相公们去心烦!” 其中一名部将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要求把这几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吐火罗使者送回长安。 陈长捷考虑了一下,觉得也只有如此了。这些人当真是吐火罗使者也就罢了,倘若不是,则必为奸细,任凭他们翻过祁连山就会将陇右乃至关中的虚实一并告知胡寇,那么自己岂非间接助敌了?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发生! 于是,陈长捷当即决定,派遣三百步骑,护送这三十多人的使者队伍返回长安。至于这些人身份的真假,则交由长安的相公们去分辨吧。 中年人很快就得到通知他们即将被护送返回长安。为此,中年人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但抗议是无效的。非但抗议无效,就连他们这三十多人也被强行分成了两拨,将分批返回长安。 焦须瘦子与中年人偷偷商议: “如果再不动手,一旦让唐人得逞,再想脱身可就千难万难了?” 中年人瞪了那焦须瘦子一眼,又伸出手指放在了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偏向屋外,示意隔墙有耳。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观察,中年人已经确信,并摸清楚了这里里外外的情况,唐朝人果然派了不少人来监视他们,从负责护卫的军卒道烧火的仆役,无时不刻都是竖起耳朵的,想必他们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被传到陈长捷的耳朵里。 焦须瘦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肆无忌惮的说话,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中年人又想到了焦须瘦子在长安时所作出的鲁莽行为,他的努力都是因此而前功尽弃,不得不离开了苦心经营数年的长安。 每念及此,他的心中就充斥着愤懑,不得不时时压抑住杀掉这个焦须瘦子的念头。 陈长捷之所以将他们分成两个批次分别“护送”回长安,为的就是防止他们抱团作乱,从三十几个人分成每一批十几个人,其作乱的能力也会随之降低。 中年人作为第一批被“护送”返回的使者,在三天后不得不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路。 让这中年人咬牙切齿的是,在离开之前,狡猾的唐朝将军居然以缺马为名征用了他们带来了五十多匹良马,留个他的只有一张盖了指挥使大印的条子,让他回到长安以后找陇右节度使要钱。 五十多匹战马被换成了五匹挽马,用来驼载食物饮水等物资。 没了战马,想要逃离护送唐兵的追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在根子上就切断了他们半路逃走的可能。当然,以十几个人干掉一百多人的唐兵,这种想法他也产生过,但胜算能有多大呢? 要知道对方可是驻扎在陇右与吐蕃常年作战的边军,哪一个军卒手上是没沾过血的?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手下的人欺负欺负过往的行商可以,对付身经百战的唐朝军卒,几乎没有胜算,更何况双方人数相差又如此悬殊。再任何一项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贸然发动袭击与自杀没有区别! 先后送走了这被分作两批的吐火罗使者以后,陈长捷总算松了口气。但他也没忘了将此事原委送往政事堂,交给遥领陇右节度使的第五琦。 旬日之后,第五琦便接到了这封内容奇怪的军报,所谓吐火罗使者云云完全子虚乌有。为了验证此事是否有疏失遗漏,他特地将军报交给了秦晋。 秦晋当然也对这个吐火罗使者没有印象,因为唐朝压根就没接待过所谓的吐火罗使者。那么,这些所谓的吐火罗使者是从哪来的呢? 军报的递送比寻常赶路至少快了两到三倍,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吐火罗使者最快也得半个月以后才能在“护送”下返回长安。 “这些所谓的使者,莫不是与前些日子清理城中户籍人口的动作有关吧?” 此前为了扫除奸细,第五琦曾在城中展开了大规模的清理和抓捕,许多在京兆府籍册上没有登记的人口全部被收押并送往苦力营。 许多胥吏和官员也因此而受到牵连,纷纷下狱,甚至殃及族人子弟! 不明势力的地下情报网络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这些所谓的吐火罗使者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鄯城,又意欲翻越祁连山,便不得不让人与此前的清理奸细联系到一起。 “这陈长捷倒是个脑筋活络的人,没有将他们一刀宰了,看来做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还是委屈了些!” 第五琦对陈长捷的表现很满意,有意提拔此人!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族人的牵绊 “鄯城?只有五千兵马?” 秦晋的注意力此前一直集中在河北,现在又关心着筹备西征军,听到鄯城只有五千兵马驻守,不禁吃了一惊。所谓鄯城,就是后世的西宁,乃控扼陇右与河西的要隘。 当世之时,由长安往河西去,大体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经灵武、会宁穿越沙漠,由凉州至张掖。另一条则是,出陇右,经鄯城,翻越祁连山至张掖。 一般而言,后者是绝大部分人所选择的一条路,一则以近,二则风险相对较低,消耗相对较少。唯一的困难之处只在于翻越祁连山的山口,如果在春前秋后会遇到大风雪。 所以,历来中原王朝,欲得河西之地,则必先得鄯城。而这么重要的鄯城,居然只驻扎了五千边军,这是秦晋此前所没想到的,如果不是鄯城指挥使陈长捷绑缚了几个奸细回来,恐怕他还一直没有关注这一点呢。 第五琦也跟着叹了口气。 “河西、陇右的兵马,这些年以来陆陆续续调往中原平乱,尤其是至德三年,征伐洛阳时,河西陇右一共凑了五万兵马,几乎将这两地的边军都掏空了。鄯城的五千兵马还是东拼西凑而成,沿途各堡寨只驻守数百人的,比比皆是啊!” 其实,看看张掖的情况,秦晋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张掖乃是河西重镇,节度使的驻地,居然只驻扎了不到一万人。鄯城驻扎五千人,已经是十分重视了。 “去岁吐蕃人进犯,陇右遭受重创,如果不是玛祥仲巴杰死在了关中,神武军击败了吐蕃军,朝廷连陇右都保不住了!” 第五琦摇着头,低声说出了陇右的实际情况。 实际上,陇右与河西正处于一种军事上的真空状态,唐朝由于急着平乱,调空了这两地的边军,留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便是招募了没多久的新兵,战斗力根本就与从前的西北边军不能同日而语。 秦晋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他觉得屋内有些发闷,便推开了窗子,外面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头脑立时清凉了许多。 “苗晋卿在河西履步维艰,我们在长安也要抓紧时间了!” 第五琦道: “胡寇劳师远征,不若放他们进陇右,疲而歼之!”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陇右乃关中屏障,百姓数量也不少,一旦放任胡寇进来,造成的危害怕也是难以估量的。 正如第五琦所说,胡寇劳师远征,补给困难,烧杀抢掠必然成了最佳最快的补充手段。 议论了一阵河西陇右的局势,两个人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陈长捷所遣送回来的奸细身上。 “城中的奸细网络已经被抓的抓,杀的杀,唯独幕后主使尚未落网,如果陈长捷抓回来的这些奸细与之有关,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秦晋点头道: “这些人应是吐蕃陷城时一并混进来的,神武军进城以后,只想着如何恢复百姓的生计,让一切生活重新走上正轨,却都忽略了这致命的问题,现在能够提早发现又及时的解决,没等到西征以后再爆发出问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这话时,秦晋对去岁新近成立的千牛卫有些不满意,这种特务机构就是为了侦知不法,无论朝堂百官,抑或是民间百姓,他们却没能及时的挖出其墓后主使。 最终还是身为宰执的第五琦亲自出面,才大刀阔斧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过,秦晋是很有耐心的,他也知道千牛卫成立的时间尚短,不可能给予了权力就马上拥有超凡的侦查能力,总要经历一个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 第五琦忽然道: “夏相公已经向天子请表,乞骸骨还乡!” 他的声音有些落寞。毕竟夏元吉于他有半师之谊,现在老迈而垂垂,怎能不让人感伤呢? “这么快就走了?夏元吉的身体不好,留在长安,也好方便诊治,返乡以后,却是……” 说到此,秦晋的声音顿住了,他也知道就算强留也留不住了,方便不方便对于夏元吉这个眼看着就要行将就木的人,也没有叶落归根更加的急迫,长安再好,毕竟也只是客乡啊! 看来也只能三次请求致仕,三次挽留的戏码演足了,然后让他风风光光的返回乡里。 现在各地的叛乱基本都已经平定,夏元吉这等重臣还乡,安全也就能够得到足够的保障,秦晋还不至于太担心。 就在此时,严庄一脸神秘的赶了过来,见第五琦在,却也不多说话,见礼之后只是静静的坐着,听着两个人的议论。 第五琦与严庄素来互相看不上,第五琦对严庄这种态度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明明有事而来,见到自己在却故意不说,他还懒得与之计较,于是便以政事堂公务繁忙为由起身告辞。 秦晋也没有再挽留他,该说的事都已经说完了,强留他,也只能是耽搁了今日的许多公事。 直到第五琦离开以后,严庄才说道: “秦执珪不愿意回到政事堂,却执意要返回齐郡老家,这执拗的性子啊……下吏是没办法劝得住!” 闻言,秦晋暗暗冷笑,年轻人不知道深浅,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他以为仅凭自己真真的清白就能脱罪?抑或是,知道了是秦晋堂侄的身份起了作用?如果不是秦奋不顾一把老脸,跪在地上相求,秦晋可能还真不会管这档子闲事呢。 好在,秦执珪是清白的,否则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他不得! 说起来,秦晋也真是佩服自己的这个堂兄,为了长子也算是用心良苦,甚至央求秦晋不要将自己求人的事说了出去。 “秦奋病了,在驿馆里,下吏……” 这段日子里,严庄已经差不多将秦晋与秦奋等族人之间的关系了解的七七八八,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节,但血毕竟浓于水,而且秦晋意欲长久的深植于中枢,是万万离不开家族的臂助,所谓孤掌难鸣便在于此。 而且,以严庄的揣测,秦晋也的确有意缓和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意欲将宗族拉近权力中枢,只不过这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操之过急,怕是适得其反。 本来他以为秦执珪算是个可造之材,现在看却是个倔强的蠢货,从入狱到出狱,居然没弄明白自己刚刚从生死路上走了一遭,如果不是秦晋的插手,秋后问斩已经只是迟早的事了! “丞相,要不要劝一劝他?” 严庄试探着问道,秦晋摆了摆手。 “不必了,年轻人心气高,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不过,也不必让他返回齐郡,乃父有病,又怎么经得起路途颠簸?” 严庄立即心领神会,便道: “不如让秦执珪到万年县去做个县尉,历练历练,积攒些资历……” 长安有长安、万年两县,天下畿县不出一手之数,到畿县做县尉,比起在政事堂做个小吏,自然多了许多机会。 “便如此,让他去万年县吧,也好就近照顾乃父!” 中午时,寿安公主特地遣了人来叮嘱,让他晚上回家吃饭,秦晋看看渐渐西斜的落日,便离开了丞相府往胜业坊的家中而去。 到了家里,秦晋才发现家中来了客人,令他头疼的是,居然又是齐郡老家的族人。族叔秦武安与堂弟秦诞。 说实话,他对齐郡老家的那些族人已经印象十分模糊了,唯有的一丁点印象,又都是被夺去田产以后的憎恨。 虽然这些记忆并不属于他本人,但秦晋现在觉得,他已经日渐的接受了这个现实与身体,并渐渐的融入了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更是分不清楚哪些记忆属于自己,哪些不属于自己。 比起狼狈的堂兄秦奋,族叔秦武安显然就得意多了,一身崭新的锦袍虽然稍显得不合身,但满脸的喜气于谦卑之色,却让秦晋眉头微蹙。 他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但从前那些欺负孤儿寡母的陈年旧事,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一笔勾销,就算自己有意抬举宗族子弟,怕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抬举的,比如这个族叔秦武安。 被他们强夺去的五顷田产,名义上划入了宗族的公田,实际收益却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作为高上一辈的族长,秦武安居然厚着脸皮在秦晋的面前自称叔,好像全然没注意到秦晋渐显难看的脸色。 寿安公主之所以接待了这些陆续赶来的齐郡亲戚,无非也是看在秦晋的面上,但是她见秦晋的脸色难看如此,显然比此前的那个秦奋,似乎更不待见这所谓的族叔。 寿安公主暗暗有些后悔,早些与夫君通通气就好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吃一顿饭,却惹得他不痛快。然则,秦武安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待,毕竟还是齐郡秦家的族长,落了他的脸面,传了出去,怕也只会成为外人议论秦晋的话柄,最终还是坏了夫君的名声。 看看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堂弟,秦晋心里清楚明白,这族叔是打算为自己的儿子求官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琐事尽缠身 与满脸假笑的父亲不同,秦诞一直低着头,似乎满脸通红,秦晋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当年离开齐郡以后,秦晋在母亲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这个族叔的抱怨,虽然不至于咒死咒生,但对于这个夺走了他们一切的人,显然是不会拥有一颗宽容之心的。 很快,精致的酒菜被一一端了上来,屋中立时酒香、肉香四溢。精致的餐具在通明的灯火下熠熠生辉,这对秦武安的吸引力甚至超出了那些精致的菜肴。 秦武安毕竟只是齐郡地方的一个小地主,能够在族人面前作威作福,耀武扬威,有着无比的优越感,可一旦离开了乡里,立时就成了秦晋眼中的土包子。 秦晋对此人的确没有好感,对从前的事没有一句抱歉,难道就像凭借着族长的身份为儿子要官吗? 简单的礼节性的问候见礼,秦晋坐在了主位上,应付的吃了两口菜,喝了两口酒,并不多说一个字。只难为了寿安公主,前前后后的张罗着,说着话,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秦武安对这种尴尬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只是兀自的说着自己的话。 “三郎的功比天高,俺们这些当长辈的已经土埋了半截,不求什么,就希望三郎能拉扯拉扯这几个兄弟,他们还年轻,也能帮衬着三郎……” 秦晋的脸色很难看,果然秦武安开口求官了,不过他仍旧不发一言,眼睛也不看他一眼。 寿安公主只得说道: “听说山东去岁大旱,今岁有多了不少河北流民,不知齐郡家中的情形如何?” 提起齐郡家乡,秦武安就像打开了话匣子,眼睛也亮了许多。 “好,怎么能好呢?去岁颗粒无收,今岁又来了流民,说是流民,其实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强盗匪寇,没了吃的就抢,没穿的也靠抢,不少人家的好女子都被那些杀千刀的给糟蹋了……” 这些话就像连珠炮似的从秦武安的口中说出来,着实令寿安公主吃了一惊,不禁用芊芊右手捂住了嘴唇。 她在秦晋那里听到的从来都是好消息,却从不知道,民居然与匪没甚区别。 秦晋的眉毛挑了挑,逃亡山东齐地的流民都是些漏网之鱼,没能被颜真卿和严庄收入民营。但好在数量并不是很多,造成的危害也十分有限。 如果挡不住那百万流民,让他们过了黄河,顷刻间就可能变成百万流贼而荼毒整个都畿道。 历朝历代,所谓农民起义,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饿”! 吃不上上饭就意味着被饿死,活人当然不能被尿憋死,所以他们只能抢,一旦啸聚行抢,就等同于造反,然则,造反诚然是死罪,但也比乖乖的等死要多了一丝生路吧! 正如当年陈胜吴广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万一杀出了一条生路,自然也就绝了死路! 所以,驱赶流民往黄河以南,这就是史思明的险恶用心。他大败之后,没有足够的实力渡河与神武军作战,便妄图以百万流民为先锋,彻底扰乱了都畿道,才好趁乱浑水摸鱼。 秦晋当然不会让史思明得逞,严庄与颜真卿的民营,截住的不仅仅是百万流民,更是截住了百万贼寇,百万乱兵! 流窜到齐郡的流民满打满算也就万人左右,那些胆敢啸聚行抢的,已经被当地驻军尽歼消灭。对于这种放弃了做人的最基本的底线的所谓流民,秦晋也丝毫不会手软,杀的干干净净,也省的留下来祸害人间。 这些情况,秦武安一定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说,反倒转而抱怨族中的损失,抱怨了一通之后,便开始厚着脸皮向好说话的公主讨要钱财,以弥补所谓的损失。 既然这所谓的族叔张了口,寿安公主当然不好意思回绝,也不能回绝,便笑着答应下来。 秦武安见公主如此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还想捞些便宜,却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秦诞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阿爷,还嫌不够丢脸吗?” 这一声喊,登时让整个屋中静了下来,静的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秦武安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以后,回手就给了身边的儿子一耳刮子。 “放肆,在公主面前,怎么敢大声咆哮?还不快赔罪……” 说着,便按着秦诞的脖子…… 秦诞挣扎着挣脱了,脸上涨得通红。 “阿爷不要脸面,俺还要脸面呢,当年,当年阿爷抢了人家的田产,人家没追究已经是宽宏大量,现在,现在怎么好意思来要钱……” “住口!” 秦武安重重的扇了儿子一耳光,打的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秦武安也就再也装不了糊涂了,转而又满脸堆笑,冲着秦晋和寿安公主说道: “田产,田产只是俺代管,代管,这次回去,俺一定,一定归还,不,再多还五顷……” 秦晋终于坐不住了,他甚至为面前的这一幕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有闲功夫为了这五顷田与之捏着鼻子喝酒吃菜呢? 念及此,他闷哼了一声,仍旧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身后留下来的尴尬场面,只能由寿安公主来收拾。 但秦武安却急了,这次来可不单单是要钱的,还打算给儿子某个大官当当。他早就得到了消息,堂侄秦奋动身上京,就是为了儿子求大官的,身为族长自然也不能甘当人后。当初乡里举孝廉的时候,儿子败给了秦执珪,便已经耿耿于怀了,如果再让秦奋求官得逞了,这族长之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秦武安这才急急的拉着儿子也赶来了长安。 急三火四的说了一堆,寿安公主总算彻底清楚了这位族叔的要求,一则求官,二则要钱。 要钱好说,寿安公主张张口就能送他万金,但求官这事却是爱莫能助了。秦晋虽然不会在意她花钱,可安插官员这种事却是严厉杜绝的。 “钱的事都好说,我明日便安排人选些钱物,送往齐郡老家。但任官一事,我虽然是公主却也做不得主,族叔还要去问丞相了!” 寿安公主在口中称秦晋为丞相,实际上就是委婉的向秦武安表示,做官的事,只能公事公办。 突然,秦诞上前扯着秦武安的袖子便要向外走,口中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为何还要自取其辱的来求人呢?” 寿安公主也是尴尬,他真是难以想象,以秦晋的心性城府,族中的子弟怎么都是这种偏狭之人呢? 明明是他们这些人对不起自家夫君,说出来倒好像自家夫君恃强凌弱了一般。 此前的秦执珪是这个德行,现在来了个秦诞还是这个德行。 被这一对奇葩父子弄的没了耐心,寿安公主也就没心情继续挽留他们,任由这对父子互相拖拽着离开了。 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出了会神,寿安公主才想起什么似的唤来家老。 “再有齐郡的亲戚来寻,家老直接引去丞相那里!” 家老却一脸难色的说道: “回公主话,他们,他们说没地方住,想要住在,住在府中!” 寿安公主忍不住笑了,这种厚脸皮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呢,不过转而也明白,眼看着天黑,坊门就会关闭,让他们出去寻住的地方也是仓促,便道: “留宿一夜,明日家老去给他们张落个住的地方,钱由府里出便是!” 她觉得自己是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看来自家夫君与族人的那些过节不是见个面,说几句话,喝几碗酒就能解决的。于此这样不明情况的硬撮合,不如弄清楚了具体情况再说。 次日一早,坊门打开的第一时间,秦晋就离开了胜业坊。 晨钟尚在长安城的上空回荡,坊门打开的一瞬间,沉睡了一夜的整座城就好像由睡梦中醒来一样,立时就变得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了。 刚到了丞相府,佐吏就送来了一叠厚厚的公文,随之,第五琦也赶了过来。他这位政事堂的宰执,比丞相府的司直还要来的频繁。 “丞相,遣唐使阿倍仲麻吕请求回国,表章已经呈送到了政事堂!” 秦晋思忖了一阵,阿倍仲麻吕既然想走就让他走吧,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用。 “好,准备,准备,送他回去就是!” 第五琦却道: “此人能力出众,虽是域外之人,却已经归化我大唐,丞相何不以此人为一方大吏,放到地方上,说不定便能收到意外之功效!” 秦晋本就不甚在意这些所谓的遣唐使,便答应下来: “回头你和韦见素商议商议,可以寻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放出去就是!” 看来,这个所谓的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应该是走了第五琦的门路,所谓请求归国,不说过是个求官的借口而已。 一念及此,秦晋也就乐得送给第五琦这个顺水人情,只要不是放在关键的州郡,量也无关乎大局!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吐火罗王子 再一次返回长安,深眉高目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惆怅,离开这里时,他虽然不甘,但对未来依然充满了希望,甚至觉得历代先祖的复国梦想已经不远了。 然则,眼看着自己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什么吐火罗国的使者,这是一个灭亡近百年的国家,怎么还能派出使者向唐朝朝贡呢?是那个姓陈的唐朝将领孤陋寡闻,不知道底细而已。 这些负责“护送”的兵卒十分谨慎,一路上都没能给他们逃命的机会,一旦进了长安的城门,从今以后,就算插翅也难以飞出去了吧。 一念及此,年轻人万念俱灰。 他至少有一样没有说谎,那就是吐火罗国。身为吐火罗国的王族后裔,从一出生开始,就身负着悲剧一样的命运。从祖父到父亲,到他本人,无一不被这种命运驱使着,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卡普纳达,为了掩盖吐火罗国王族后裔的身份,他隐去了拥有明显王族特征的名字,而是改了这样一个在吐火罗故地寻常可见的名字。 只是此一去长安,他那些曾经做下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要统统被翻出来,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呢? 想到自己壮志未酬而即将身死异国,卡普纳达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素提婆,进了那道门,我们就再也没有生路了,你后悔吗?” 素提婆就是一直跟在卡普纳达身边那个猥琐的瘦子,这时的他倒表现的很是镇定,甚至还有些决绝。 “来到唐朝做这些事情,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只是,只是小人心中实在还有疑问,不说便憋得难受!”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卡普纳达大声的说着,他们交谈时所用的是吐火罗语言,根本就不担心“护送”的唐朝军卒听了去,就算听了去,也必然听不懂说了些什么。 “主人向大食人出卖了灵魂,难道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践行诺言,帮助我们复国吗?” 素提婆原本是卡普纳达父亲忠实的奴隶,其父在即将要死的时候,还给了他自由之身,不过即使恢复了自由身,他仍然选择了留在卡普纳达的身边,打算帮助这位吐火罗王子复国。 卡普纳达神情一阵恍惚。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有的选吗? 嚈哒人、波斯人,突厥人,先后在吐火罗故地肆虐,手中没有兵卒,没有钱财,他拿什么复国?大食人来了,以前所未有的气势,向旋风一样从遥远的西风席卷而来,打败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曾经煊赫一时的民族。就连来自东方的唐朝人,一样被打的全军覆没,丢盔弃甲。 也就是在那一年,大食人找到了他,给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于是他便带着自己的族人从吐火罗故地来到了遥远的东方,长安! 朝阳冉冉升起,远远的便可听见长安城内敲响了悠扬的钟声。 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很多年的卡普纳达知道,这晨钟过后,长安各门便会尽数开启,他所有的希望也将随之而被彻底碾碎,掩埋! “进城了!” 负责“护卫”的军卒催促着,卡普纳达一行人只得不甘不愿的慢慢向城门走去。 没有任何意外,卡普纳达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心甘情愿走进老虎口中的愚蠢的兔子,然则,他有反抗的余地吗?不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反抗,他们的身份也就在顷刻间暴露,又遑论希望了? 被安置在重重护卫的“驿馆”之中,卡普纳达忐忑不安,但好在不是监狱,说明唐朝尚未识穿他们的身份。 直到午时,驿馆中来了一名青袍官,传达了他带来的公文。 竟是丞相召见! 唐朝自打恢复丞相旧制以后,便只有一个人担任过此职,那就是身负克复两京并平灭安史叛乱之功的秦晋。 “丞相因何见我?” 那青袍官的神情很是倨傲,板着脸说道: “蕞尔小国,承蒙丞相亲自关照,该当感激涕零才是,何以如此无状啊?” 卡普纳达当然很不高兴,但还是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咽,谁让现在自己的性命捏在对方的手中呢!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卡普纳达跟着那个倨傲的青袍官进入了丞相府。这里住着唐朝最有权势的人,就连皇宫中的天子,也要在此人的鼻息下苟延残喘。 这真是个奇怪的国都,连皇帝都要成为臣子手中的玩物,这距离亡国还能有多远呢? 卡普纳达心中暗暗腹诽,但随着距离那个最有权势的人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的忐忑了。 秦晋打量着这个跪在面前的异域年轻人,深眉高目,偏向褐色的头发微微的打着卷,尽管学着唐人模样束起了头发,带上了帽子,但露在外面的头发还是显露出了明显异于汉人的特征。 “你是吐火罗王子?” 秦晋的发问,卡普纳达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何时暴露了?而且,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呢? 关于他吐火罗王子的身份,算上身边的亲信以外,在唐朝的知情人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 大颗大颗的冷汗,噼里啪啦从卡普纳达的脸上滚落,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他本想硬气一些,但才抬起了头,看到对方利剑一样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气馁了。 卡普纳达向斗败了的鸡一样,垂着头,一言不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一点部落的全都看在秦晋的眼里,他已经大致可以确认,此前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看来此人的真实身份果然不简单。 吐火罗人素来与唐朝交好,甚至在唐朝的边军中,也有不少吐火罗人,这位落魄的王子与唐朝为敌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如果我能帮助你复国,你会如何报答我呢?” 秦晋说话向来不喜欢绕弯子,在简单的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之后,便直截了当的提出了他的建议。 这让卡普纳达如遭雷击一般。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底线,就连自己心存复国的情结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卡普纳达并不相信秦晋,因为他做了太多不利于唐朝的事情,他不相信唐朝人能饶过自己,还要帮助自己复国。 “要杀便杀,何必消遣我这个阶下之囚呢?” 终于,卡普纳达说出了一句在他看来比较硬气的话。 但秦晋却噗嗤一下笑了。 “秦某一没有将你关进监狱,二没有用镣铐锁住你,何来阶下之囚呢?” 顿了一下之后,秦晋话锋一转。 “大食人残忍嗜杀,出尔反尔,答应你复国就像随随便便泼出去的水一样简单,如果你愿意与我大唐合作,秦某在此可以与你歃血为盟,一旦复国之后,便永为大唐藩属,永不相负!” 卡普纳达大笑。 “大食人可以出尔反尔,丞相就不能出尔反尔了吗?如何让我相信一个背叛君主的人呢?” 秦晋的面色一冷。 “你有的选吗?” 在卡普纳达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生路,那就是合作。另一条是死路,那就是被杀! 卡普纳达张口结舌了,一想到这个死字,他就觉得嗓子发紧,口干舌燥,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他当然不想死,他当然想要复国,心底里的情绪发泄过后,最终还是要向残忍的现实低头。 “帮助我复国,对丞相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晋见他神情若此,便知道这是个识时务的人,笑道: “想必你也知道了,唐朝即将远征西域,若得吐火罗国故地,大食人便首尾难顾了!” “丞相既然意欲西征,一旦政府吐火罗谷底,又何必……为何不使其为大唐州郡呢?” 秦晋暗暗冷笑,吐火罗故地,大体位置便在后世印度半岛的北端,范围大致于现在的巴基斯坦、印度、阿富汗南部的部分领土上。 在卡普纳达的眼里,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故国,但对于唐朝而言,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化为藩属之国,已经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秦某言出必践,若不相信,你尽可以出去打听,看看秦某可有食言之时?” 卡普纳达不再说话,对于秦晋其人,他在长安时也没少研究打听,的确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 为了对西征做出完全的准备,秦晋尽可能的收拢来自于西域的各方人士,一方面可以用作向导,另一方面便与收买沿途各部各国,在背后捅大食人刀子。 对于这次西征,秦晋不但十分重视,而且还做了尽其所能的准备,务求一战而成。他知道,这种机会,即便对于强盛的中原王朝而言,也只有一到两次。 一旦失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你先回到驿馆去吧,好生的住着,不必担心,需要什么,便向驿馆的官吏索取便是。但有一点却须记住,不得再随意与人联络,否则招惹了祸事上身,就算秦某有心放过你,怕也只能狠下心来了!” 卡普纳达不禁浑身一颤!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旧习难改也 打发走了卡普纳达,秦晋便又命人召来严庄,现在严庄身为丞相府司直,又兼任着京兆尹,事权很重,但也有益便有损,现在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 被秦晋召来之前,他正在处理一桩涉及到许多朝臣的谋逆案件,其实这就是一件寻常的举发案,其中有仇人报复的成分,但也不乏真实情况。 自打神武军控制长安以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惩治的谋逆者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有的以太子李僖之名,有的则以天子李亨之名。随着数次清洗整顿以后,这些呼声已经渐渐难成气候,但今日的举发却关乎到了最近令人敏感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废太子李豫。 朝臣里当真心向李豫的已经没有几个了,毕竟李豫早就在政争中败给了当时的皇后张氏,大臣们对他大失所望,后来朝廷上又经历了皇后张氏的清洗,那些同情李豫的人不是被杀便是被流放,到现在李豫的旧臣在朝堂上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居然还有深深隐藏着的人物。 不过,消息在确实之前就已经走漏,当事的大臣在抓捕前夜,举家逃遁。这让严庄大为光火,把负责情报工作的千牛卫将军叫来大骂了一通,又责令其在三日之内,将所有逃遁的嫌犯捉拿归案。 便在此时,秦晋派出的佐吏找到了他。 严庄不知道秦晋急着召见何事,但也不敢怠慢,只得放下手头上的事务,赶去丞相府后堂。 丞相府的大堂和中堂都是做礼仪性质的接待或是办公场所,只有后堂,才是秦晋日常办公的地方。 见到秦晋时,他正在埋头处置着公文。严庄便自顾自的行礼,然后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也算是享受着难得一刻的安静与放松。 秦晋抬起头来,指着面前的一卷地图说道: “这是粟特商人进献的地图,真实度很高,你拿回去,结合从前的地图,做修改,尽快刊印,越多越好!” “地图?” 严庄觉得好奇,便将地图拿起来,展开仔细观看。这份地图与从前的地图相比,画幅更大,线条和圈圈点点更多了。很明显,多的这些线条和圈圈点点,每一笔都不是无用的,山川河流与城镇,都比从前的地图多了数倍。 “这可是好东西啊,只不知,一向不做赔本生意的粟特人,因何甘愿进献呢?” 秦晋笑了。 “天朝上国岂能亏待了心向天朝的人呢?赏赐千金,足以令其采购远超此图价值的货物了!当然,在粟特商人眼中,这副地图是有价的,可对于西征军而言,又怎么能以金银来衡量呢?” 的确,有了地图以后,可以使得军队少走冤枉路,打仗少死人。对于劳师远征的军队而言,一份正确的地图就是无价之宝啊。 不过,秦晋并不完全相信这些粟特商人,所以还得让严庄与从前朝廷存档的地图仔细对比,以判别真伪。毕竟大食人玩这种阴人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 比如那个吐火罗王子。 “听说从鄯城押解的奸细到了长安,丞相可审出了端倪?” 严庄当然知道秦晋亲自处置那十几个奸细的事情,能够让日理万机的丞相拨冗亲自处置,只凭这一点,严庄就可以判断,那几个奸细绝对来头不简单。 秦晋也无意对严庄隐瞒,便道: “吐火罗落难的王族后裔,或许可堪一用!” 闻言,严庄若有所思。 “如果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吐火罗王族后裔,或可笼络吐火罗故地的百姓,只是吐火罗灭过逾百年,这些流落民间的王族后裔还能有多少号召力?” 他对这些灭过百年以上的,所谓的王族后裔是心存疑虑的,谁知道是不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秦晋现在的态度是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为之臂助的机会,哪怕是假的,于唐朝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许多骗子也是有真本事的,倘若以其蛊惑能力当真可以蛊惑百姓跟随他起兵,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严庄觉得秦晋把事情想得过于乐观,大食人现在马踏西域,兵锋已经直指河西,张掖的告急军报一封紧似一封,此前政事堂只以言语敷衍,让苗晋卿坚守待援,朝廷的援兵很快就会到了。 现在政事堂将这部分事宜转给了丞相府,严庄作为司直,自然对其中的问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朝廷至今并未往河西派遣一兵一卒,就连与之一山之隔的陇右,兵力也捉襟见肘,重镇鄯城居然只驻扎了五千人,这点兵马,一旦张掖陷落,胡寇大举翻越祁连山,怎么能挡得住?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愿秦晋,而是李亨继位以来,不断的从河西陇右调兵平叛,数年的功夫几乎掏空了这两地的精兵,而当地的人口毕竟不能和中原或关中想比。 精壮兵源的缺少,使得边军无法得到足够的补充,河西陇右边军几乎等于名存实亡,所以,去岁吐蕃人才能轻易的击破陇右,长驱直入关中而轻取长安。 吐蕃人的肆虐再一次重创了河西陇右的边军,即便吐蕃人大败崩溃之后,也没能得以恢复。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葛罗禄等部勾结大食人击破敦煌,进逼张掖,煌煌大唐在西域的权威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个吐火罗王子与第五琦遇刺案有着牵连,此事须得保密,一旦盖子被掀开,我也保不住他!” 这些消息都是千牛卫得来的,据说他们内部对于这种刺杀也是意见各异的,只是有些人擅自行事,造成了既定事实而已。万幸的是,他们的阴谋计划没有得逞,反而连累的整个情报网络被连根拔起。 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是如此! “丞相将他们安置在驿馆恐怕不妥,驿馆人来人往,人多眼也杂,很难保密,不如移往西内苑军营,军营之中,连飞出去个苍蝇都困难,更何况消息呢!想来是极稳妥的!” 秦晋觉得有道理,驿馆的确有些不方便。 “此事你去安排,尽快让他们住进军营,还有,这些人对朝廷还是心存疑虑的,务必小心对待,勿使生出误会!” “丞相放心,对付这些人,下吏自有办法!” 秦晋点了点头,又道: “还有,卢杞就要凯旋返京了,凯旋典礼不能马虎了。” 严庄又一一应下。想必,卢杞对于这次被召回,心中应是有些抵触情绪的。以他的计划,在攻克范阳以后,还要趁势北掠契丹,以打压契丹人日渐嚣张的气焰,但就在此时其人却被召回长安,有些情绪也是在所难免的。 凯旋典礼一事,严庄是经验不够的,毕竟在中枢日短,便去寻韦见素拿个大主意。他虽然与政事堂的第五琦互相看不惯,但与韦见素的关系却在这些日子急速升温。 韦见素本就是个任谁都不会轻易得罪的老好人,自然也乐得帮助严庄操持凯旋典礼。 “卢杞丞相召回,想必他是有怨言的,这操持的场面是否可以逾一下制?” 严庄试探的问道,韦见素却眉毛一挑,捋着胡须笑着反问: “司直何出此言啊?” 对于严庄的交浅言深,韦见素应付自如,他们的关系虽然熟络,却还远没到可以一同议论此等事情的地步。 当然,严庄也不是傻子,能够如此交浅言深,也一定有他的用心,韦见素便静静的看着他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相公且想想,卢杞经营河东多年,又一战而灭史贼,现在突然被解除了兵权,召回长安,又岂能不心生怨愤?” 韦见素眯着眼睛,听着严庄看似鞭辟入里的分析,好一阵才缓缓的说道: “司直此言差矣,丞相将卢杞召回长安,是要有大用的!” “大用?” 严庄的目光有些迷惑,他实在想不通,解除了封疆大吏的兵权,然后调回长安,这怎么能是大用呢? 韦见素看着严庄目光迷离,便知道他没有理解秦晋诸多安排的深意,同时心中也是一叹,严庄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半生都跟随在叛臣的左右,眼界毕竟是浅了点,看问题,想事情,总是难以跳脱出半生的经历。 “司直请想,丞相亲自领军西征,以神武军旧人坐镇各地,裴敬坐镇朔方,杨行本坐镇河北,长安又当以何人镇守呢?” 如此虽是反问,却等同于给出了答案。 严庄登时如梦方醒,原来,秦晋调卢杞回到长安,根本就不是什么卸磨杀驴,而是出于信任。 想到此,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心有余悸。 韦见素冷眼看着严庄的神情变化,知道此人在秦晋身边仍旧改不了旧时的习气,争权夺利而不择手段,虽然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如果闹的过了,恐怕要惹火烧身。 今日这番话除了隐晦的提醒以外,韦见素也暗暗警告自己,还是与此人保持着最基本的距离方为上策。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卢杞返长安 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严庄其人的确有能力,但骨子里对权力的欲望与从前是一般无二的。但秦晋之所以敢于用他,则是自信于用人手段的高明,而不是一棒子将人彻底打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韦见素已经看清楚了秦晋用人的风格和手段,用人只用其能而不重其才。然则,这也不是对所用之人恶的一面的纵容,如果敢再兴风作浪,怕是新账旧账要一起算了。 现在,严庄就游走在这边缘,如果不加以自律,可能要难以善终了。 今日,韦见素隐晦的提醒了严庄,千万不要辜负了秦晋的重用,此时已经非彼时安禄山可以容忍他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利,秦晋只会让他彻底毁灭。 严庄汗如雨吓也正是因为此,在秦晋手下权势日重,他也开始隐隐自得起来,先后怂恿秦晋对卢杞等人予以限制和打压,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功高难赏,防止边将坐大,实际上则是扫除将来有可能的最大的政敌。 当时,秦晋并未置可否,甚至在严庄看来,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然则,今日韦见素看似不经意的一番分析,却让他猛然醒转,秦晋根本就没有被自己的建议所影响,之所以调回卢杞,乃是打算以此人坐镇长安,为入秋时的亲征做准备啊! 内外数重衣袍已经被淋漓的冷汗所湿透,严庄无话,只对着韦见素重重一揖,徐徐退出政事堂。 韦见素乃屹立三朝而不倒的人精,对严庄的心思和作为早就洞若观火,按照以往的性子,根本就不会多这一句嘴,明哲保身才是他的为官之重。 然则,他又觉得严庄在此时此刻于秦晋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臂助,任由他一步步走错,也是可惜,尤其在这即将西征的紧要关头,适当的提个醒,使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才会将其从歪路上拉回来。 事实上,秦晋用人从来不怕所谓的功高震主,有功难赏。他只在乎所用之人,能不能完成所交代的差事。也正是因为此,向杜乾运、严庄这等臭名昭著的人都能够有咸鱼翻生的机会。 离开政事堂以后,严庄将自己任丞相府司直以后的种种关于官吏调动的建言都回忆了一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并暗暗提醒着自己,重新为官的机会得来不易,而秦晋又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千万不要在故态复萌了。 严庄也想的清楚明白了,秦晋能够重用自己的根本原因则在于,他能够将秦晋的一道道命令,扎实的稳妥的付诸实施。 回到司直官署,便有佐吏来报,河东节度使卢杞已经到了关中,此时距离长安已经不到三十里,按照路程推算,明日午时左右便可抵达长安。 严庄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属下去置办典礼所需要的一切物资,万万不能有半点马虎。 交代完了一切,严庄又去向秦晋禀报此事。在严庄得到消息之前的一刻钟,秦晋就已经知道卢杞距离长安城不远了。不过,这等迎来送往的琐事,他向来都不会亲力亲为的安排,之所以了解卢杞一路上的动向,还是因为他们旧日间的情分使然,毕竟卢杞是神武军的元老之一。 栎阳,先秦旧都所在之地。一队千人规模的马队绕过了低矮的夯土城,这里已经没有半点曾经的都城气息,历经多年风雨,沧海桑田,早就不复当年模样。 卢杞顿马远眺,入眼处只有起伏的山峦。 “节帅,咱们为何不入城休息,非得连夜赶路?” 说话的是在范阳立有大功的裘柏,他也由区区军中司马一跃而为中郎将,此次跟随卢杞由河东返回长安,担任随行护军的主将。 “裘柏,你是不是觉得,跟随我回到长安,不能在河北继续立功,有些可惜啊?” 裘柏道: “末将惟愿追随节帅,到何处不能立功呢!” 卢杞笑道: “让你跟我回到长安,比起留在河北,的确少了许多立功的机会。不过,丞相这次调我进京,也是为了西征做准备,否则长安无人坐镇,丞相岂能安心西去呢!” 闻言,裘柏登时一愣,继而道: “难道,丞相已经决定西征了?” 西征的事虽然在神武军中传言甚广,但终究是只被当做传言,并未坐实,毕竟丞相离开长安亲征这件事,在众人看来很不靠谱。 然则,裘柏今日从卢杞口中将这则传言甚久的消息证实了以后,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卢杞点了点头: “嗯,丞相西征的想法在去岁就有了,只是当时叛乱未平,又不知何年何月可以打完这场仗,所以并未提上日程。然则,今年突然就平定了史思明,再加上河西局势危急,苗抚君被困在张掖,西征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裘柏道: “原来如此!丞相调节帅入京,还是得咱神武军老人才靠得住!” 卢杞不置可否,沉思了一阵才看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长安不比河东,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咱们这些老人不在那里反而心思澄明,一旦搅合进去,就难免为争权夺利的蝇营狗苟所牵累,更不知道会多了多少无妄之灾,到那时就算丞相有心相救,也未必能啊……” 裘柏愣住了。 “长安,长安如此险恶,为何,为何天下人还趋之若鹜的要去自投罗网呢?” 时人以进京做官为荣,一旦出外,哪怕是做掌管一方的太守都觉得是遭到了贬谪。现在,卢杞竟视进京为入狼窝,真真是颠覆了裘柏以往的想法。 卢杞并非寻常人,出身自范阳卢氏,典型的世家子弟,对于帝国上层的蝇营狗苟自然要有着深刻的认识。 但是,神武军的根基在长安,一旦失去了对中枢朝堂的掌握,遍布在各地的神武军也就成了无本之木,水上浮萍。多年以来辛苦开创的基业,终将毁于一旦。 此次,卢杞返京,为的就是在秦晋离开长安以后,以神武军元老的身份坐镇,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魑魅魍魉。 “节帅又何必这么急着赶路?栎阳县令不是早就安排好了住宿酒肉,咱们进去享受一夜,再慢慢进京不迟!” “不,长安一定已经安排好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这不是我所愿。所以,必须提前一日入城,咱们这些骑兵,一日可驰驱数百里,区区三十里地,日落之前,能不能抵达长安?” 看似反问,实际上却是肯定的说法。 裘柏成竹在胸。 “自然赶得到!” 一声令下,千余骑兵轰然而动,直奔长安而去。这些骑兵一人双马,骑乘的马屁力竭之后,骑士便换到另一匹马身上。沿着栎阳通往长安的大道上,尽是漫天的烟尘,久久不散。 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这千余骑兵浩浩荡荡的过了位于咸阳的渭水浮桥,终于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的半个时辰抵达长安城。 按照以往的惯例,神武军入京的兵马一律驻扎在西内苑,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卢杞将兵马交给裘柏,让他与西内苑负责提调的长史联络,其本人则带着十几个护兵进了长安城,直奔丞相府。 卢杞提前一日进入长安,的确让秦晋吃了一惊,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打秦晋离开河东以后,与之已经有四年整没见过面。从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富家子弟现如今已经成了既黑且壮的一方节帅。 “丞相,卢杞回来了!” 是时间,秦晋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如果不是这些人的支持,这数年的艰难真不知道如何才能一步步的走过来。 “回来就好,回来了,我才好安心的西征!” 实际上,卢杞也是反对秦晋亲自西征,在他们这些神武军老将看来,在他们几人之中随便挑一个就能平定西域乱局。 “丞相何必亲自去呢?卢杞愿代丞相走一遭!” 卢杞离开河东以后,河东神武军交给巡抚杜甫代领,之后会有半数神武军调防至关中,这也是秦晋西征前的一系列安排之一。比起坐镇长安,卢杞更愿意在外领军作战。 秦晋则道: “西域不比河东与河北,距离关中不但有数千里之遥,还隔着重重戈壁沙漠,与朝廷的联络是很脆弱的,我这次去,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在卢杞看来,西域问题远远没到秦晋应该如此重视的地步,秦晋以丞相之尊,实际上已经隐隐然超过了天子,却对西垂之地如此重视,实在有些异于常理。 “西征之事早就已经定下了,不容更改,今日不谈公事,只吃肉喝酒,一醉方休!” 自打开府建衙以后,秦晋搬出了神武军中军帅堂,酒禁也就开了。卢杞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听到喝酒二字便本能的打算拒绝,但一想到这里不是军中,又见秦晋兴致如此之高,便痛快的答应下来。 “好,便一醉方休!” 本就到了将要晚饭的时间,丞相府厨院里正好还烤了一只羔羊,便整只都抬了来,用作下酒。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正平王造反 秦晋与卢杞围坐在食案前,烤羊皮肉酥嫩,银质的小刀一片片割下去,立时就油脂满溢,香气更胜。 不过,秦晋却没有心思去品尝享受这美味的烤羊,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事情再能让他兴奋起来,抑或是由衷的发出一丝微笑。 这对秦晋而言,就是所谓的压力。其实,他大可不必让自己这么辛苦,但是,自从被身不由己的推到了高位以后,才知道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不是那种目空一切,世间再无敌手的无病*,而是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的谨慎与小心。 自从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以后,他也就有了牵挂,身边的至亲之人,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都会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因为此,他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而让政敌钻了空子。 纵观唐朝建国百多年来,罕有重臣能够三代善终的,许多勋臣就算平安的善终了,子嗣亦难免身死族灭。如此种种,究其本源,就是因为残酷而又激烈的政治斗争使然。 这些都是秦晋不能对外人说出口的,今日卢杞回来了,他虽然也没有尽数说出来,但几碗酒下肚以后,还是难免醉意熏熏。 “丞相醉了,丞相醉了……” 卢杞也是醉意上头,见秦晋说话都有些打结,便跟着笑了起来,他也醉了。 秦晋笑道: “我当然醉了,如果就此已醉不醒,才是人间一大快事呢!” 卢杞则摇着头,摆着着手,指点着道: “不,不不,可不能一醉不醒,否则这天下,又,又要大乱了!” 卢杞虽然也说话打结,但头脑还是清楚的,知道这天下如果没了神武军,恐将再次陷入天下大乱,诸侯纷争的局面。 “所以啊,更是因为如此,丞相才更要保重,否则神武军将何去何从,天下将何去何从?” 秦晋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问道: “这天下不是李家的天下吗?”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的侍奉之人听来却如晴空霹雳,震得人七荤八素。卢杞也是震惊,但却在思忖了一阵之后郑重其事的答道: “安史乱贼兴起,李家便有使天下之忧了,如果不是丞相,这天下亦要改姓……” 秦晋大笑: “你醉了,如何说这等话了?” 公然议论天下谁属,已经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更非人臣之礼,如果在天宝年间,秦晋和卢杞早就被拉出去腰斩灭族。 可现在是太平兴国元年,李氏宗族在内斗中早就消耗掉了大部分的实力。换言之,也就是有足够威望和能力的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能够站出来撑起社稷的,竟挑不出一个。 说来这也要怪玄宗皇帝对宗室的打压与限制,为了防止宗室对其皇权的威胁,将所有的藩王全部圈养在长安城的十王宅百孙院中,爵位食邑也都是虚封,以至于三四十年下来,李家的年青一代都成了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指望这样一群人为李氏社稷撑起一片天,不是痴人说梦吗?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秦晋起身抚着额头,宿醉让他头疼欲裂。 听到身旁有如雷的鼾声,这才想起来,卢杞与之一同睡在了丞相府中,他并没有连夜返回军营。 在屏风外候着的侍从听到了动静,轻手轻脚的进来,为秦晋端来了温热的醒酒汤,又递上温湿的巾帕,让他擦脸。 卢杞显然是累坏了,即便秦晋起身的动静不小,依旧睡得鼾声如雷。 秦晋怕吵醒了卢杞,便高抬脚轻落下的出了卧房,来到院中时,已经是繁星满天。 入夏的夜并不闷热,凉风阵阵吹过来,立时就驱散了因为宿醉而产生的昏沉之感。 院中有石桌石凳,秦晋便随意坐了下来,一旦头脑清醒了,他便不停的思考着明天该做的事情。 也多亏了这片刻的安宁,让他想到了一直被忽略的某个问题。 “来人,速去将严庄叫来!” 严庄身为丞相府司直,不但负责与政事堂的沟通,还担负着许多隐秘事的任务,今夜秦晋所想起来的,就是其中一件隐秘事。 丞相府的复建,取代了原本属于天子的决策权,但并没有剥夺政事堂对于决策的执行权,这也就是政事堂仍旧在朝政日常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原因之一。 而且,秦晋也无意进一步剥夺政事堂的权力,权力的过分集中,在强人时代或可如臂使指,但也最容易出现问题。唐朝为什么频频发生政变宫变,究其原因,就是权力的过分集中,就算入唐太宗这般举世公认的明君,已然逃不脱兵变、政变的魔咒。 当然,唐太宗晚年所遭遇到的兵变来自于他的太子,但他能够掌控局势,所以太子的政变失败了。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唐太宗那样有着超凡的能力和威望,所以,晚节不保也就在所难免。比如,武则天,比如唐玄宗,纵使强悍一时,终究还是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丞相府司直昨天接到了密报,正平王李永臣勾结不法,图谋不轨。昨日接到这密报时,正好卢杞突然回来,打乱了秦晋的计划,再加上喝酒宿醉,这件事就一时被抛到了脑后。 但半夜醒酒之后,秦晋立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对于宗室密谋叛乱的事件,绝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开府建衙,恢复丞相旧制,种种这些揽权的手段,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反对的声音永远都会少。所以,更得时时擦亮眼睛,竖起耳朵,不能有一丝马虎。 作为宗室远枝的李永臣在秦晋看来不过是个挑梁小超,五百神武军劲卒就能将其彻底剿灭,但是,此事如果处置不当,造成的不利影响则有可能是超出预计的。 所以,剿灭李永臣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关键处只在于,如何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严庄今夜正在丞相府当值,他得知了卢杞提前返京的消息以后,便连夜安排取消了明日午时的迎接典礼。除此之外,还有堆积如山的公事等着他处置调度。 得知秦晋连夜召见,卢杞马上就想到了正平王李永臣的谋逆事件,因为秦晋在得报此时之后并没有明确的回复指示应该如何处置,这在以往是极为罕见的。 很快,他便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秦晋闲坐消热的庭院。 “丞相,正平王是否连夜抓捕?” 秦晋此前一直在为难的就是如何处置这个不自量力的宗室,自从开府建衙恢复丞相旧制以来,宗室和朝堂上都有反对的声音传出来,但是神武军的权势声威都已经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是以并未能成为主流的声音。 但是,涌动的暗流往往比摆在明面上的威胁更加厉害,一旦这种暗流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彻底喷发出来,再也无法阻挡。 出于种种考虑,秦晋不打算大开杀戒以杀鸡儆猴,这么做只会更加的惹怒宗室,以及忠于李唐皇室的顽固分子。 因此,秦晋更倾向于暗中剪除羽翼,削夺封爵,软禁其身的处置办法。 在严庄听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如此下去,不能震慑不法,只会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用重点处置谋逆者毋庸置疑,现在丞相府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如此大张旗鼓的处置一名宗室,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次恃强凌弱的警告!至于李永臣其人,究竟有没有谋逆,这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 秦晋顿了一下,又道: “正平王的爵位不取消,让他的嫡子继承,赏赐食邑五千户!” “这,这……” 严庄实在难以接受秦晋这种温吞水的处置方式,包括对李永臣其人的处置,只夺爵软禁,连血都不见哪里有这样惩罚谋逆的? 质疑归质疑,他还是立即执行了秦晋的命令,当即带人扑奔十王宅内的正平王府。 正平王府位于老十王宅,绝大部分的宗室都已经搬去了新建城的十王宅,只有极个别的顽固宗室不愿意搬走,他就是其中一个。、 这也给了严庄以方便,命令看守坊门的役卒打开坊门,丞相府司直的护兵一拥而上,将正平王府大小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破门而入,将密谋于暗室的李永臣逮了个正着。 几名死士意欲反抗,被司直护兵尽数以强弩射杀,余者见大势已去,便都放下武器投降。 李永臣知道难免一死,意欲挥刀自刎,被司直护兵击伤手腕,求死不成,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番动作快而狠,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只逮走了首恶李永臣,余者家人竟一概不问。 尽管如此,还是让正平王府上下都沉浸于末日将至的恐惧之中,不可终日。 秦晋亲自去见了被抓到现形的李永臣,告诉他,谋逆将会被灭族,包括他的子嗣、妻族,均难以幸免。 李永臣现在亦觉得后悔连累了子嗣,但事已至此,只能死硬到底,将秦晋骂了个狗血临头。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当及时行乐 秦晋并没有过于为难李永臣,只冷冷的看着他。 “你这么做,与蜉蚍撼树何异?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想想子孙后代吗?” 他能看见李永臣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当马上又变得坚毅,语气也十分的强硬。 “诛杀国贼,李某岂会惜身?子女们生在李家,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享受了太多的荣耀,现在也是他们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秦晋凛然,李氏家族中像李永臣这样的人绝不止一个,但他们现在都是十王宅里圈养的老虎,已经与生猪肉牛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李隆基当初不如此自断臂膀,自己今时今日就算有克复两京与平定安史叛贼的功劳,恐怕也不能如此安逸顺利的掌控朝局吧。 然则,秦晋虽然敬佩李永臣的勇气与决绝,然则立场不同注定了他们只能是敌对的身份。 “可惜啊,可惜啊,天子近支却没有你这等人物,他们为了自保都只是苟且安生,天下之大,却再没有……” “放屁!李氏承天运而牧天下万民,秦晋竖子,不过是窃国的小丑,安能长久?看着吧,我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改变不了你早晚覆亡的下场.…..” 李永臣的咒骂让秦晋顿生一种滑稽之感,仿佛自己就是历史剧中那些大奸大恶的反派,李永臣则是遭受虐待的仁人志士。 秦晋觉得,自己来见李永臣就是自取其辱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通过一两句话改变态度,如此所为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既然你选择了和族人子弟一同赴死,秦某还有什么理由拦着呢?便随你所愿!” 李永臣嚎啕大哭,他虽然不惜己身,但却对儿子、孙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与难过,然则正如他此前所说,这些都是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秦晋不再理会李永臣,又在丞相府召见了李永臣的五个儿子。 李永臣其人虽然有些英雄气概,但生出来的儿子却都是不争气的窝囊货,站在丞相府的偏厅里,居然个个抖的筛糠一般。 “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秦晋大致扫了一眼这五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李氏子弟,年长的大致在三十上下,年齿最小的,当有十五六岁,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 “罪人李通,虽有罪,但却心向丞相,恳请丞相宽恕……” 其中一人主动站出来回话,却是让秦晋有些头皮发麻,这等厚颜无耻,置生父于不顾,独自祈求活命,是任何人都不齿的。 秦晋不置可否,眼光瞥向了其余四子,余下四人便像受到了针刺一般,都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 “罪人……” 余者四子中,有三人竟都异口同声的学着李通的模样请求宽恕,更有甚至还跪了下来,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亦有样学样的齐刷刷跪下,祈求活命。 唯有一人立而不跪。 秦晋颇有兴趣的看着他。 “你为何不跪啊?” 那人躬身一揖,结结巴巴回道: “罪人李侩,不求活命,指望,望丞相能饶父亲不死……” 秦晋身旁的严庄嗤笑了一声。 “还真是天真呢,李永臣犯的是谋逆之罪,连你们都要受到诛联,还妄想以己身换父命吗?” 李侩虽然胆怯,但还是坚持着力争。 “罪人之父只是涉嫌谋刺丞相,以大唐律令,那一条可够得上谋逆?” “这……” 严庄万没想到,这些将死之人居然还敢如此质疑,事实上按照大唐律令这的确够不上谋逆,但欲杀人还怕罪名不符其实吗? “祸到临头还巧言狡辩,只会使你们父子祸上加祸!” 严庄不再与之讲道理,明晃晃的出言恫吓,李侩终究只是个二十出头,未经世事的纨绔,最终还是被吓的不知如何反驳才是。毕竟,他所接受的教育都是出自于典籍律例,像严庄这等欲杀人何患无罪的做派便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秦晋摆了摆手,示意严庄不必再吓唬他们了。 “李永臣有罪,不会累及子孙,今日召见你们,便是要看一看,谁有资格承袭永安王的爵位!” 此言一出,李永臣的五个儿子立时脸色各异,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目光,各自的鬼胎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都暴露了出来。 “当真?” 从以为必死的绝地,突然能够承袭父亲的爵位,这种落差和变化,足以让他们忽略了李永臣将会受到何种惩罚的问题。因为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究竟秦丞相会选择谁作为永安郡王爵位的承袭人呢? 每个人都恨不得让秦晋选择自己,但他们都说不出口,谁能保证这不是一次戏耍呢?万一希望落空,这种残忍是他们都无法接受的。 霎时间,整个偏厅内陷入了一种奇怪而又尴尬的寂静之中,李永臣五子各自埋头不再说话。不过,严庄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指着李侩戏谑的问道: “李侩,你不是愿意以一死换取李永臣活命吗?现在你可以一死,李永臣也可以活命,不过你的兄弟们将有一个人承袭永安郡王的爵位,你可甘心情愿?” 这实在是个残忍的问题,没有人生来就是无所畏惧的完人,李侩确实有意代父亲去死,但这种选择和结果却是难以令人接受的。 奈何已经箭在弦上,李侩只得硬着头皮道: “李侩愿意!” 严庄当即哈哈大笑,转而向秦晋建议: “既然此子愿意,何不成全了他?” 秦晋点了点头,一挥手,左右军吏便将李侩拉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李永臣五子的脸上又是各自流露着不同的表情,有幸灾乐祸,有如释重负,也有可怜难过……但终究是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为李侩说一句话。 李侩被彻底拽了出去,秦晋才轻描淡写的扔下一句话: “永安郡王的爵位怎么会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承袭呢?” 直至秦晋走出了偏厅许久,余下四子才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感情秦丞相刚刚只是在戏耍他们,相对忠厚一些的李侩居然稀里糊涂的成为了永安郡王的承袭之人。 几个人哀声惋惜,全然忘了他们的父亲即将面临何种命运。 当然,秦晋也没有杀掉李永臣,只是将其软禁在了十王宅内一所废弃宅院内,可允许其子嗣每月看望一次。 永安王李永臣刺杀秦晋的案件,很快还是在长安上层圈子里传开了,而秦晋善待李永臣,以德报怨的做法,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秦晋这么做恰恰证明了他是个以德报怨的君子,李氏一族不能面对现实,却要以牺牲天下的稳定为代价,谋取私利,是该遭到万人唾骂的。 然则,有人却私下里以为,秦晋这么做不过是打算欺世盗名,也恰恰证明了他有篡位之心。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不论何种舆论,都昭示着一个共同点,李氏皇族的威望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竟然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在一点一滴的消失殆尽了。 对于长安权贵阶层的各种议论,很快就都以文字的形式整理成册,放在了秦晋的案头。 从这些议论中,严庄敏锐的看到了这一点,那就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再是同情李氏的大权旁落,这对秦晋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 “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权贵议论均不以同情李家为主,丞相或可,或可再进一步!” 秦晋摇头拒绝了。再进一步,那就只能是封王,然而他还不想这么快。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人心的转变并不足以令人信服。 比起再进一步,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等着秦晋解决。 如果现在就称王,只会给诸多未及解决的问题中再添上一个大麻烦。 “李永臣谋逆案告一段落,长城里还有未及落网的游侠刺客,敦促京兆府尽快加以捕拿,万万不能再让重臣受到威胁!” 严庄一一应下,但他觉得对李永臣的处置还是轻了。就算李永臣被捕拿以后,依旧心存侥幸,并没有将已经派出去的刺客招认出来。 实际上,他是希望这些死士能够践行此前的承诺,只不过那些所谓的死士一经发觉李永臣被捕后,便都四散而去,最终都难逃被千牛卫捕拿的命运。 仅凭这一点,严庄便觉得,杀掉李永臣也绝不过分。但秦晋出于笼络宗室,降低影响的考虑,故意淡化了谋刺案中的许多细节,使得囚禁李永臣的处置方法看起来不足为奇,甚至没有在宗室中引起恐慌,连点波澜都见不到。 这正是秦晋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对宗室们严加监视,然后却放纵其奢侈糜烂,满足他们在生活享乐上的任何需求,如此长久下去,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种一种潜在的共识,还有谁会为了与之并无多大关系的皇位去冒那灭族的危险呢? 包括李亨的子嗣在内,也不是人人都苦大仇深。郓王李荣便日日笙歌宴饮,有人曾作诗讽刺其忘本不肖,这位亲王却满不在乎的说道: “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葛罗禄之眼 除此之外,郓王李荣还对李永臣的行为大加嘲讽,称其是不自量力的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没能换来祸及子孙的惩罚,只因为丞相是宽宏大量的。 永安王事件之后,老十王宅内仍旧赖着不走的宗室也终于放弃了抵抗,乖乖的听从宗正府安排,迁往新建成的十王宅。一件本来有可能造成宗室人心动荡的事件居然如此出人意料的收场了。 …… 河西中部的张掖,入夏以后天气炎热而干燥,道路两旁的胡麻和粟苗都因此而变得无精打采。一队队奇装异服的骑兵呼啸而过,除了杂乱的马蹄声以外,还不时的夹杂着晦涩难懂的叽里呱啦的语言。 这些都是从西方而来的入侵者,随着沙州、瓜州、肃州的先后陷落,河西节度使治所的张掖身在大唐腹地,多年不见刀兵,也首当其冲的面临了入侵者的兵锋。 入侵者以大食兵为主,依附者还有河中一代的粟特人、突骑施人以及葛罗禄人,他们都长久的遭受唐朝威压,现如今终于趁着这个东方的巨人忙于平乱无暇西顾,可以大肆的进行报复。 不过,由于联军的主导者是来自西域之西的大食人,所以他们主张的屠城以及抢掠,都被出于各种原因而无法实施。因为大食是西域之西新近崛起的强大部族,毁灭了西域之西几乎所有的强国,就连曾经不可一世的波斯人都只能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成为奴隶,还有谁能挡得住他们呢? 骨咄禄是葛罗禄最有作为的叶护,自打他承继父位以来,一改以往依附于唐朝的策略,转而依靠新近崛起的大食人,试图在唐朝口中之物的西域分一杯羹。 十年前,唐朝以及西域诸部的联军在怛罗斯大败于大食人,骨咄禄哦从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亲眼目睹了曾经不可一世,连灭数国的唐朝节度使高仙芝像丧家之犬一样,疲于逃命,数万*尽皆成为大食人的俘虏,那一战之后,呼罗珊的奴隶市场上突然多了许多小眼睛黄皮肤的唐人。 葛逻禄部也因此得到了费尔干纳谷地东部大片肥美的土地和草场。 就在高仙芝大败后的第三年,新一任节度使封常清举兵灭掉了受到吐蕃控制的勃律国,这让骨咄禄大为恐慌,生怕遭到唐朝的报复,惶惶难以终日。 然则,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的多余的,因为仅仅两年之后,唐朝内部爆发了席卷半数国土的叛乱,安西、河西的边军尽数内调,西域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大片的统治真空。 大食在呼罗珊的总督阿布?阿巴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情况,派遣大将优素福?萨赫拉对唐朝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岂料竟如入无人之境,大破疏勒镇,兵围安西节度使治所龟兹镇…… 大食是唐朝对西域之西近百年来新近崛起的大国之称呼,而他们自称则是阿拔斯人,在东方和西方所向披靡,几无敌手。 骨咄禄从腰间解下装水的皮囊,大口大口灌了一通,才痛快的叹了一声。一直听说唐朝东方的土地温暖湿润,想不到这张掖之地竟也炎热至此。 大食人派遣的大将优素福在兵围张掖以后,并没有耗费人力大举攻城,只是围而不攻,试图对城内的抵抗者进行诱降。不过,据说张掖城内有唐朝派遣的巡抚,是个十分强硬的人,打算与城同存亡,共生死。 优素福不清楚巡抚是个什么官,骨咄禄便将其解释为大食的总督。 得知一位唐朝总督被围在张掖城内,优素福十分高兴,打算生擒唐朝的总督,送回泰西封以炫耀其在东方的赫赫武功。 当然,骨咄禄甘为大食马前卒,不仅仅是要针对唐朝,在西域分一杯羹,他还有着更为现实的竞争者,那就是同在两河一代横行的突骑施人,如果不能赶走勇武好战的突骑施人,葛罗禄便永远不得安生。 可惜,突骑施人也不是蠢货,见唐朝在西域势微,便弃了唐朝,改换门庭投奔大食人。 大食人同样也很看重在两河一代拥有庞大实力的突骑施部,自是欣然接待了他们。 在这两个几乎最强大部落的带头之下,西域诸部纷纷投向了日渐强大的大食人。这一次,优素福率军十万进攻唐朝河西之地,其中大食兵仅有三万,余者全是各部联军。 唐朝河西节度使的治所原本在凉州,但因为边军内调之后,唐朝对西域的控制力在短时间内大大下降,为了增强沙、瓜等毗邻西域各地的威慑力,治所便向西移到了张掖。 然则,河西之兵屡屡内调,直至抽调一空,哪里还能对西域维持从前的威慑呢? 事实也果然证明,唐朝不但失去了对西域的威慑,就连河西都已经难以维持了。大食联军一路东进几乎没有遇到有力的反击,也就是道了张掖城下,优素福为了活捉生擒唐朝的总督,才改变了以往风驰电掣的战术。 尽管,骨咄禄对突骑施人报有深深的敌意,但见到突骑施的庞特勒可汗带着部众走了过来,马上就满脸堆笑,就像老友一样拥抱了这个最强大的潜在对手。 “优素福将军亲口许诺了,攻破张掖以后,城内的金银和女人,任咱们取夺!” 很显然,庞特勒对优素福的许诺很满意,他们跟着大食出人出力,求的就是劫掠钱财与人口,如果一直看着富庶的唐朝城池不能抢掠,恐怕部众们都要造反了 骨咄禄不屑的嗤了一声。 “那个唐人在优素福将军面前失宠了?” “谁知道呢,优素福将军答应了护送他回到长安,可每答应一路上不能抢掠金银财货和女人吧?” 说起那个一直跟在优素福身边的唐朝人,骨咄禄和庞特勒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居然同时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那个唐人自称是唐朝的太子,据说被奸臣篡权才失了太子之位,唉,堂堂天可汗从今往后也要仰仗大食人的鼻息了……” 庞特勒提起这个依附于大食人的唐朝太子,看起来还很是感慨。骨咄禄却认为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王位向来都是有能力者居之,此人被从太子的位置上赶下来,就说明他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就算依靠优素福率领的联军夺回了本属于他的太子之位,早晚也得被别人赶下去。 庞特勒咧开大嘴笑了。 “既然如此,叶护何部取而代之呢?” 这话有讥讽之意,葛罗禄虽然在两河一代算是十分强大的部落,但在强大的唐朝面前,还是无法正面匹敌。 不过,骨咄禄显然不这么认为,骆驼虽大,对沙蚁不一样无可奈何么、关键只在于,时机和运气。现在,是唐朝最虚弱的时候,又有大食这个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对葛罗禄部而言,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唐朝的安西与河西距离大食人的都城泰西封太远了,几乎有万里之遥,就算征服了这些土地,也只能像波斯故地的呼罗珊一样,设立总督代为全权统治。 骨咄禄希望谋求的就是这个总督之位,将来以大食之名征伐南北各地,小国自然不敢抵抗,就算已经跌下神坛的唐朝,也只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经得起再与大食一战。 想到此,骨咄禄看了一眼令人讨厌的庞特勒,这个人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看来要做大食在东方的总督,就必须先将突骑施人赶出河中,不,是彻底将突骑施人征服! 骨咄禄不知道,庞特勒此时是否也同样做此想法。 一名大食官吏带着随从奔两人而来,用他那晦涩的波斯口音说着大家都能听懂的突厥话。 “优素福将军召见各位,有紧急军情!” 听闻有紧急军情,骨咄禄非但不见紧张,反而十分兴奋,终于要强攻张掖城了吗? 来到优素福的大帐,骨咄禄却发现优素福身前多了个他不认识的波斯人,应该是刚刚从西方赶来的。 大帐中的将军们都在用波斯话交流着一些看起来很激烈的问题,优素福偶尔还迸出一些大食语。每到此时,骨咄禄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是他最难熬的时刻,因为听不懂这些来自大食和波斯的将军们说些什么,便没有发言权,只能像只好狗一样的乖乖的听从他们议论好的军令。 当然,骨咄禄也不甘心,曾试图学习波斯语和大食语,但几天之后他就放弃了,如此枯燥无味又极其繁琐的学习,几乎让他疯掉。 终于,有通译用突厥语说道: “葛罗禄叶护率所部兵马赶往祁连山扁都山口北麓,防备唐人翻越祁连山,发起突袭!突骑施可汗庞特勒,率领本部兵*进击凉州,以便彻底剪除张掖的羽翼,断了城中最后所有的希望!” 这个安排在整体策略上并无问题,但在骨咄禄看来却大有问题。自己的葛逻禄部去祁连山北麓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却让突骑施部去攻打富庶的凉州,怎么能让人心理平衡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悲惨的叶护 “优素福将军,葛逻禄部的勇士从疏勒到张掖,每一战都冲在最前面,到现在已经人困马乏,须待修整,现在又要去祁连山与唐兵恶战,恐怕会军心涣散……” 优素福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四十岁上下,穿着宽大而又华丽的丝绸长袍,这样一领丝绸制成的长袍在泰西封价值可以达到二十头骆驼,是极为奢侈的。 仅从外表装束来看,这并不像是一个领兵征战的大将,倒像足了豪阔的波斯商人。 只见优素福轻轻的皱了下眉毛,然后又看向骨咄禄和庞特勒。 “两位的部族都在这次征伐中作战英勇,我都看在眼里,唐人的援兵如果从祁连山翻越过来,将对大军造成极大的威胁,所以才让最为骁勇的葛逻禄部去堵住祁连山口的通路啊!” 骨咄禄心里暗暗冷笑,以为几句好话就能支使葛逻禄部的勇士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吗?所以,他虽然不甘直接拒绝,但还是找着各种理由进行推脱。 优素福的脾气看起来好极了,只耐心的听着他的解释,然后才摆摆手道: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休息吧,等到有了合适的决定再通知你们!” 骨咄禄松了一口气,看来据理力争也是有好处的,否则当真去了那鸟不拉屎的祁连山口,眼看着突骑施人到凉州去抢钱抢女人吗? 时间过了中午,优素福的军令由一名大食官吏传达过来: “明日一早做好攻城准备……” 骨咄禄不明所以,还想多问几句,但那大食官吏却表情冷淡的转身离开了。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担心,只要不去祁连山口受苦,还有什么结果比这更坏呢?索性便与下属们喝酒吃肉,大醉一夜。 一夜无话,天色未亮之时,连绵的军营中就嗷嗷呜呜的响起了吹角声,骨咄禄极不情愿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探头看向帐篷门帘的缝隙,还是黑洞洞的一片,显然连太阳还没出来。 联军的行动向来都是日出而动,像今日这样还真是头一次。 骨咄禄打了个哈欠,又钻回被子里,打算再睡一会。现在脑袋又晕又疼,显然昨夜的酒还没醒呢。 迷迷糊糊中,骨咄禄惊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腾的坐了起来,却见几个手持弯刀的人站在面前。 “你,你们做什么?” “优素福将军昨日下令会在尽早攻城,阁下公然违抗军令,当众受罚在所难免了!” “不,不,你们不能这对我,我的部族不会同意的……” 昨日传达军令的大食官吏冷笑了两声,用生硬的突厥语斥道: “你背叛了优素福将军,优素福将军怎么还会让你继续统领葛逻禄部的勇士呢?” 骨咄禄的心底里涌起了莫名的恐惧,平日里他的护卫绝不会在自己睡觉时容许陌生人靠近帐篷,现在这几个大食人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一个健壮而又熟悉的人影从那大食官吏身后闪身出来。 骨咄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他。 “默棘连,怎,怎么是你?” 那大食官吏厉声道: “右叶护默棘连得优素福将军首肯,从今天开始已经取代了你在葛逻禄部的地位,明白吗?” 默棘连是骨咄禄的同父异母弟弟,平日里看起来对他言听计从,不想今日才露出了豺狼的獠牙。 骨咄禄后悔没有早一日将这个兄弟杀掉,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被两个强壮的大食人左右夹着押了出去。 随着天光放亮,联军在张掖城下列阵,战鼓声隆隆响起,联军中各部的部族军呼喝着冲向张掖高大的城墙。唐兵的抵抗和猛烈,如雨一样的箭矢一轮又一轮的砸下来,大批的部族勇士前仆后继,血腥迅速在城外的战场上蔓延开来。 骨咄禄被人用弓箭强逼着参与到攻城队伍中,他现在已经不是葛逻禄部的叶护,他的部众就像丢弃一块破布一样把他丢掉了。 当然,骨咄禄身边还是有亲信的,但在那宿醉的一夜已经惨被杀害,所以现在的他只能孤军作战了。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优素福的阴谋,这个狡猾的大食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骨咄禄很后悔,很后悔没能提高警惕,一切都晚了。 身后督战的大食弓手就像猎食的豺狼一样盯着他,只要他敢后退一步,身后定然会射出要命的长箭。 优素福本来可以轻易的将骨咄禄处死,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骨咄禄送上了战场,使其死在攻城战中,也算成全了一个勇士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体面。 这种看起来十分残忍的仁慈,让骨咄禄咬牙切齿,他宁可不要这种体面,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呢? 部族军的攻势很猛烈,如果张掖的城墙向西域的那些城墙一样低矮,恐怕挡不住三轮的冲击。但这里是唐朝在河西的重镇,虽然兵力空虚,但经营百年的城防设施可不是西域那些小城可以比较的。 大量的部族军死在了城下,死在了唐兵猛烈的反击之下。一架架长梯被架到了城墙上,蚂蚁一样的部族军冒着不断落下的滚木砖石向上攀爬。 骨咄禄的命很大,一直冲到了城墙下依旧毫发无伤,不过他却不想向城墙上攀爬了,否则可真是闲自己命长了。 到了此时此刻,那些持弓督战的大食人并没有跟上来,他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脱过送死的命运。 也就在冲到了城下的瞬间,一个念头在骨咄禄的脑袋里冒了出来,投降! 攻城恶战直到日落时才告结束,张掖城墙上飘荡的依然是唐朝军旗。 受命巡抚河西诸军事的苗晋卿总算松了一口气,大食人围城已经近月,今日是第一次发动了如此猛烈的攻击,让他很是震惊,不知道大食人为何改变了策略。 张掖城墙虽然还算高大,但城内可用的战兵却仅有五千余人,这还包括了他带到河西的护兵,为了应对不测,他征发了城内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所有成年男丁,即便如此,也仅仅凑出了三万多人。 攻城恶战结束以后,苗晋卿又马不停蹄的到四面城墙视察,查看各处城墙损毁的程度,以及战兵的伤亡情况,这些若不躬亲了解,他便不能安稳的到节堂去休息。 “抚君,城下有人意欲投降……” “何人投降?” 苗晋卿很奇怪,也很警惕,攻城的胡兵刚刚退了,就有人在城下喊话打算投降,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阴谋? 不过,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在确定城下只有一个人以后,便命人用绳子吊着箩筐下去,将那各所谓投诚的人拉了上来。 “小人骨咄禄是葛逻禄部的叶护,不堪忍受大食人的迫害,愤而向唐朝投诚!” 叶护? 苗晋卿当即皱眉,他对西域诸部多少有些了解,葛逻禄部的首领酋长就称为叶护,正如突厥的酋长被称为可汗一样,如果这个人所言是真的,那可就真的很值得玩味了。 然则,假使这个自称骨咄禄的人当真是葛逻禄部的叶护,为什么现在沦落到孤家寡人投诚的地步呢? 种种情形,苗晋卿如果想不清楚,是不会轻易的相信此人的。 骨咄禄本就是个人精,见到面前的唐人大官面有疑色,便赶紧跪下来乞求道: “是小人的兄弟默棘连与大食将军优素福勾结,勾结在一起,欲害了小人。” “既然他们意欲联合害你,你为何还能逃出来?” 这种说辞并不能让苗晋卿信服,只打算将这个人先关起来,然后在慢慢审讯,战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置,不可能在骨咄禄身上耽搁太多时间。 骨咄禄也许是意识到了不妙,便将自己所有的遭遇和盘托出,希望可以取信于唐人。 投降唐朝也是他不得已为之的办法,就算这次攻城侥幸不死,回去也必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投了唐朝,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小人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果有一句不实,便让小人葬身狼腹!” 誓发的恶毒,但苗晋卿并不肯轻易相信,当初高仙芝在怛罗斯惨败给大食军队,有很大原因就是葛逻禄部的临阵倒戈。这些野蛮的生番,摇摆反复,毫无信义可言,在这种危机之时,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终于,苗晋卿失去了耐心,挥挥手,命人将骨咄禄用铁链锁了手脚,投入大牢。 骨咄禄欲哭无泪,才出了虎口,现在又进了狼窝,他不知道唐朝人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但仅从那唐朝大官不善的面色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太阳终于隐没在群山之中,大地重新陷于黑暗,张掖城在这黑暗中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守军则在城上彻夜不眠的舔舐着伤口,等待着日出以后随时可能到来的恶战。 河西的夜风很凉,夹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难以安眠入睡,苗晋卿在胡床上辗转反复,决定去提审那个自称骨咄禄的葛罗禄叶护。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异域胜唐朝 苗晋卿身边的军将都比较乐观,河西作为朝廷的肘腋之地,很快就会得到援兵的增援,现在张掖城内虽然兵力微寡,但粮草充足,只要护兵不能立即克城,坚守三五个月绝不是问题。 然则,苗晋卿却知道,那些人想的太过乐观了,朝廷现在未必有精力西顾,等到能够派出援兵时,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等待援兵不如自救。 心下混乱,苗晋卿却不能将这些忧虑与任何人说,否则一旦泄露出去,对军心将造成无可估量的影响。 今日大战后主动送上门来的奸细,他现在权且将骨咄禄称之为奸细,此人定然知晓胡兵的虚实,此时倒可以严刑拷掠一番,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军情消息。 骨咄禄被关在监牢中,正惶惶不安之际,便见苗晋卿在众官吏的前呼后拥下进到了逼仄阴暗的牢房里。他认得,这正是日落间那个唐人大官,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所以便拼了命的大呼大叫,以引起对方的注意。 事实上,他想多了,因为苗晋卿此来的目标正是他本人。当然,他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同事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妙。 骨咄禄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因为苗晋卿明显来者不善,如果投降只换来了酷刑加身,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他的预感没有错,苗晋卿在进入牢房的以后,第一件事便不由分说的命人将其狠狠抽了十鞭子,每鞭子抽下去都会带起一条皮肉,疼得骨咄禄哀嚎惨叫,大呼求饶。 这只是苗晋卿给他一个下马威,其所接触的胡人里,多数都是奸狡反复之徒,如果不能让他们知道疼,还以为唐朝官吏都是软弱可欺的书生之辈。 事实上,苗晋卿的目的也达到了,一通鞭子之后,骨咄禄恨不得将自己的肠子一根根掏出来给他看。 “小人一定知无不言,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骨咄禄可不是那种死扛硬挺的愚蠢之徒,向来最会见风使舵,审时度势,当然不会一味的嘴硬,自然也就不以求饶为耻辱。 见到这一通鞭子见了效果,苗晋卿满意的点点头,让执鞭者停止鞭笞,看看这个“奸细”有什么话要说。 “说吧,你到城中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苗晋卿的声音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这个胡人行事悖于常理,说的话也很可能是胡诌八扯而来,如此以鞭笞杀威震慑也不知道有多少效用。 “小人确实是葛逻禄部的叶护,如果不是默棘连勾结了优素福,小人是打算作为内应恭迎大唐天兵的啊!佛祖在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一字半句的妄言诳语啊……” 骨咄禄用的是突厥话,而唐朝大臣中许多人都通晓突厥语,苗晋卿自然在其列,是以很轻易的就知道了这个自称葛逻禄部叶护人在说些什么。 所谓投效唐朝云云,苗晋卿并不相信,但此人频频提及葛逻禄部,或许倒有几分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言及自己是葛逻禄部的叶护,那我来问你,当初高节度领兵在怛罗斯与大食人决战,你在何处?” 骨咄禄闻言一滞,眼睛转了两下才道: “那时还是小人的兄长为左叶护,小人纵使心向唐朝,心向天可汗,也难以和兄长做对啊!” 葛逻禄部的反复,使得唐朝在安西的威望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安西之西的两河流域,许多原本处于观望中的小国不落,纷纷投向了大食人。 所以,唐朝人恨葛逻禄部也不奇怪,但是,骨咄禄也知道,只要有足够的情报,就能换取唐朝人的宽恕,甚至在唐朝那里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如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好,我权且相信你就是葛逻禄部的叶护,现在说说,大食人的兵力部署如何。” 骨咄禄见情势有门,便一连声的说道: “小人全说,一定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不敢有半点隐瞒!” 苗晋卿皱了皱眉,他对骨咄禄这些毫无意义的剖白很是不耐烦,往往嘴巴上说的越好听的人,肚子里的鬼主意才越多。 “老夫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说些废话,有什么,直说便是!” “明白,小人明白!” 于是,骨咄禄便将大食人的战略部署说了一遍,一面对张掖围而不攻,一面又分兵去攻取凉州,堵住祁连山通往河西的山口。 苗晋卿手捋颌下胡须,微微思忖着骨咄禄所言的真实性,很快,他便觉得此人说的未必就是假的。只不过,以其揣测,那个大食将军优素福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攻下张掖城,而是要围城打援。 以甘州张掖作为钓鱼的诱饵,引诱朝廷兵马远道来救,他正好可以逸待劳,将赶来赴援的唐兵一一击破。至于攻略凉州,则是要切断河西与灵武一带的联系。 当然,朝廷如果取道灵武出兵,将比经过陇右,翻越祁连山多了一倍的路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灵武方向绝不可能有援兵。 苗晋卿俯下身,看着满脸期待的骨咄禄,冷声问道: “你是说,优素福以葛逻禄部赌扁都口?” 扁都口是祁连山的一处山口,是从陇右赶赴河西的必经之路。 “是的,正是这样,小人不愿部众与唐兵为敌,所以,所以才被优素福那豺狗暗算……” 苗晋卿暗暗冷笑,只怕是驻守扁都口没有百姓财货可抢吧,这骨咄禄嫉妒突骑施人可以攻略凉州,公然违抗军令,才被大食人以如此手段处置了。 看来,这个优素福也不是易与之辈,能够挑拨依附的各部,轻易就除去了桀骜不驯的部落酋长,能力的确不俗。 苗晋卿暗暗的提醒着自己,大食人能够从极西之地打到了河西,就已经说明他们拥有强大的实力。但是,大食人的底细与虚实,恐怕绝大多数的唐朝人都不了解吧。 至此,苗晋卿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骨咄禄自言的葛罗禄部身份。当然,所谓叶护云云即便有失实的地方,但看此人言行也一定是有着较高身份地位的。 苗晋卿命人将骨咄禄从地上扶起来,又给他端来了热水。 “喝吧,解解渴,润润嗓子……” 骨咄禄的确是渴坏了,他已经大半天没有喝过一滴水,早就渴的嗓子冒烟,便端起了陶碗,贪婪的将热水一饮而尽,也顾不得热水烫的他龇牙咧嘴。 这让骨咄禄看到了生的希望,至少这是苗晋卿在向他表示善意。 “你在说说,大食人之国,疆域多广,人口几何……” 这一回,苗晋卿打算问问大食究竟是个怎样的国度。 对于大食,骨咄禄也是只有耳闻,没有亲见,所以一样是不甚了了。但在两河一带,频临大食控制的波斯故地呼罗珊,所以关于大食的传言也听说了许多。 “大食人以宗教控制人心,起于波斯之西的沙漠,于百多年前一战而灭了波斯,疆域南北数千里,东西数千里,人口繁盛,与唐朝或许相当……” 闻言,苗晋卿心惊疑不已,在这百多年里,唐朝一直视北方草原的突厥为最大的威胁,终于在天宝年间彻底灭其国。关于大食人的传闻,其间也多次传到长安,甚至还有大食商人不远万里来到长安。 但大食给唐朝君臣的印象也仅止于此,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解。 现在,苗晋卿第一次正式的审视这个传闻中的国度,在从骨咄禄口中得知,这是一个与唐朝疆域、人口都大致相当的帝国时,心中滋味是难以言说的。 骨咄禄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说道: “好像,大致在十年前,大食人的一个新王朝,击败了旧王朝,取而代之,然后才对安西之地产生了觊觎之心。” “哦?新旧王朝交替?” 这对苗晋卿而言很好理解,就好比汉灭秦,唐代隋一样,都是无可阻挡的大势。但是,他还知道一个规律,但凡新王朝崛起时,都是国势兵力最为强盛的时候。 以骨咄禄所言,高仙芝兵败怛罗斯之时,正是大食新王朝崛起之时,碰了钉子,或许也就不奇怪了。 只听骨咄禄又道: “现在的大食人号称阿拔斯,被灭的则被称为倭玛亚,小人所知不多,希望这些,能,能有些用处。” 苗晋卿不置可否,面色渐渐转冷,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 “给他换一个宽敞点牢房,吃喝与衣服被褥不要亏待!” 说罢,便带着一干随从前呼后拥的去了。 留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骨咄禄在原地发愣,他本以为这位唐朝高官一定会赦免了自己,谁曾想只是换了个舒适的牢房而已。 回到帅堂,夜色已深,苗晋卿依旧毫无睡意。想起明日大食人或许会再度攻城,便又带着人到四面城墙上又视察了一遍,将所有情况都做到了心中有数,才返回休息。 躺在胡床上,苗晋卿闭着眼睛,琢磨着骨咄禄关于大食的各种描述,不觉间沉沉睡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优素福野望 夜半时分,苗晋卿忽然惊醒,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刁斗声,才又安心的躺回胡床。这西域胡床他还睡的不甚习惯,但在战时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 现在,苗晋卿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朝廷的援兵一定会来,至于何时来,会不会堕入大食人张好的网里,这就令人忐忑不安了。 思来想去,苗晋卿还是再一次沉沉的睡去,他太累了,连日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整个张掖城拢在黑暗之中,也正如它的前路,看不清任何方向。 第一缕曙光出现在甘州张掖的城头,守军士兵陈五阆看了一眼城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见黑压压如蚁群一样的护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城墙下,正试图攀爬而上。 霎那间,陈五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胡兵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城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值夜的人没有示警。 “敌袭,敌袭!胡兵攀城了!” 破锣一样的嗓子,嘶声厉吼,城墙上立时就像冷水入油锅,顿时沸腾作响。 吹角声,战鼓声,立时响作了一团。 很快,苗晋卿就得到了胡兵攻城的消息,这令他大吃一惊,而且与其昨夜的判断有所出入,如果这些大食联军的意图是围城打援,便不该如此卖力的攻城啊! 但疑惑归疑惑,打退胡兵的攻势才是正经。 苗晋卿本就是衣甲不卸,以最快的速度从军营中冲上了城墙,这时已经有不少胡兵攀上了城墙,正与守军士兵做输死肉搏。 攻城战打头冲上城墙的士兵大都是不怕死和送死的,因此这些打头阵冲上城墙的胡兵异常拼命,仅仅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杀得血流成河。 “抚君快下去,流矢不长眼!” 城墙守将见苗晋卿上城了,便急着催促他下去,毕竟苗晋卿身为张掖最后的主心骨,如果一旦遇到意外,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苗晋卿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大吼道: “敌不退,我不退!” 临战之时,主帅的激励往往对军心士气有着打鸡血一样的效果。当然,许多时候不仅仅是出于激励的作用,为了保证主帅不能出现意外,将士作战也出于本能的愈发用命。 再各种原因的多重作用之下,原本还有些力不从心的守军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战力,只一刻钟的功夫就将所有突上城墙的胡兵撵了下去。 太阳终于彻底跳了出来,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让人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早晨啊。 …… 大食联军营地,优素福正慢条斯理的享用着早餐,新鲜挤出的羊奶,刚刚烤好的肉饼,都令人食欲大增。边吃边听完部下的汇报,他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的银质笑到,将一块撕成条的羊肉放入口中。 “就是要这么折腾唐人,让他们睡不好,吃不好,咱们在城外才过的舒坦!” 部将有些疑惑的问道: “万一,万一唐人挡不住攻击,又,又当如何?” 优素福喝了一口羊奶,然后用一小块丝绸裁成的丝绸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唐人善守,这种程度的攻城,对它们算不得什么。还有,骨咄禄的尸体找到了吗?” “有人看见,看见他投了唐朝,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张掖城!” 优素福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这是个反复摇摆的豺狼,当初唐人用葛罗禄做臂膀,骨咄禄却倒戈一击,虽然那一战对我军而言是天降良机,但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也不得不防,早些除掉,才能防止将来某一天豺狼的故技重施!” 除掉这个骨咄禄,优素福已经酝酿了良久,如果不是他蠢蠢欲动自己跳了出来,还真要等上好长时间,现在好了,隐患已经除掉,可以安安稳稳的睡觉吃饭了。 骨咄禄的弟弟默棘连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由于是优素福扶他上位的,这个本来与叶护毫无缘分的葛罗禄人对优素福充满了感激之情,恨不得日日夜夜侍奉在左右,以表达自己的忠心。 “默棘连还在帐外职守吗?” “是的!” “唤他进来!” 默棘连在优素福的军帐外站了一夜的岗,进入优素福的军营中,手脚都已经变得麻木。 “坐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杀敌!” 看着面前小桌上摆放的热气腾腾的食物,默棘连腹中咕咕直叫,但更多的则是感激涕零。这种关爱,是他在兄长面前不曾感受过的。 由于骨咄禄的刻薄寡恩,心狠手辣,他的兄弟们大都下场悲惨,也只有默棘连因为威胁不大才苟全了性命,现在得到了优素福如此优待,更是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表明自己的效死之心。 “你不要怨恨我,赶走你的兄弟也是为了联军的前途着想,违抗军令,乱我军心,如果严格执行军法,是要被砍头的,但念在你的兄长对帝国的贡献,留一条性命也算是对他的回报!” 默棘连赶忙表示: “将军仁慈,如果在小人的步卒,一定不会得到赦免!骨咄禄不知道感念将军的恩德,如今得到了报应,也是他命中应有的劫数!” 默棘连在表明忠心的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将皈依大食教。 这让优素福很高兴,帝国除了征服以外,还要将先知的雨露撒网大山大河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受苦的人都能在光明的指引下找到正确的方向。 “好,很好!先知会指引你们走向光明的!” 吃罢早餐,优素福得报,庞特勒已经率领突骑施骑兵赶赴凉州,并在距离凉州不足三十里处与唐兵打了一场遭遇战。 “战况如何?” “具体胜败还要等待军报送回来!” 随着联军深入到河西腹地,优素福已经明显的可以感觉到,所接触的唐兵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愈发的强烈,但他并不为突骑施人担心,不论突骑施或葛罗禄人,都是联军的边缘力量。 就算他们战败了,实力被削弱了,对帝国而言也是大有好处的,这些叛服不定的野蛮人一直是令帝国头疼的对象。 优素福轻轻皱着眉,想必唐人也被这些反复无常的野蛮人折腾的恼怒不堪吧! 这次东征大军,对外号称有五十万,实际上只有十万左右,其中真正的大*兵不过两万,作为中坚的主要作战力量则是已经效忠于帝国的波斯兵,大约在四万上下,其余四万人则由各个臣服的部落兵组成。 兵员成分复杂,自然也造成了指挥效率的低下,其中像骨咄禄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处置了上蹿下跳的葛罗禄,对于其他的部落首领也是一种震慑。 所以,优素福现在派出去作战的,十有七八都是这些部落联军,一方面用他们来消磨唐兵的战斗意志,翻过来也是利用唐兵来削弱他们的实力。 被优素福真正视作主力的只有两万大食兵与四万波斯兵。 事实上,在包围张掖城开始,优素福就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游骑,分布在祁连山北麓,随时注意唐兵的动向,毕竟现在已经是深入唐朝国境作战,谨慎小心才能走的更长远。 同时,他也在隐隐期待着与唐兵主力随时可能到来的一战。只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唐兵除了派出星星两两的游骑之外,竟然连一支像样的兵马都没能派过来。 为了再探唐兵虚实,优素福又下令游骑翻越祁连山,去打探祁连山南麓的基本情况。 只是翻越了祁连山以后,能回来的游骑却只有十之一二,优素福觉得唐兵一定在祁连山南麓埋伏了大量的兵马,以逸待劳。 不过,本地的向导却告诉优素福,祁连山一年四季常有大雪,作为通路的扁都口也是地势险要,派出去游骑没有安全回来,也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各种自然原因死在了路上。 优素福当然不信,那个本地想到还特地举了个一百多年前的例子。 “在唐人统治中国之前,有一位皇帝亲自率军到张掖来,翻越祁连山时遭遇暴雪,随行的王子公主都有因此冻饿而死的,更何况那些身为普通人的游骑呢?” 优素福点了点头,他不会偏听偏信,但也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所以他决定亲自到祁连山南麓去查看地形。 今日一早的对张掖城的强攻,就是优素福给城内守军施加一些压力,省得城内守军在他不在的时候再弄出什么动静来。 一切准备完毕,优素福带着一千五百骑兵直奔祁连山南麓而去,为了不暴露行踪,并没有打着主帅的旗帜。 这支骑兵均是一人三马,一路上可以歇马不歇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祁连山南路,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军中,这些都是优素福的计划。 才离开了张掖城不到三十里,优素福就已经可以隐隐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了,那些大山好像一道长不见头的天然高墙,横亘东西,看不到尽头。 然则,望山跑死马,优素福明明觉得高山就要眼前,却总是奔不到近前……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大斗拔谷也 绵延千里的祁连山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了河西与河湟之间,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将山脉东西劈开的大斗拔谷。这里就成了控扼关隘的险地。 只不过由于地势过高,常年积雪,是以并没有大量驻军,只在几处关键位置设了哨卡与烽燧。然则,即便如此,也能够将此处的动向及时的通报往其南部的鄯州。 尤其是入夏以来,陇右驻军派了大量的探马分布在山口的南北麓,越来越紧迫的压力,使得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张掖被重重围困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朝廷到现在还有反应,只轻描淡写的下令不得轻举妄动,但为了应付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敌袭,鄯州兵马使陈长捷实在是伤透了脑筋。 就在三天之前,朝廷的使者抵达了鄯州,此前解送回京师的那几个所谓吐火罗使者果真是奸细,为此朝廷还特地嘉许褒奖,兵官升一级,赏钱千贯。 但是,陈长捷抱怨的是,他要这些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给他再派五千劲旅精锐来的实在。 “报,大斗拔谷北麓发现千余大食骑兵!” 烽燧的烟火遥遥而来,游骑探马也堪堪而回,得报以后陈长捷并不惊慌,大食兵虽然深入河西腹地,但河西重镇的张掖与凉州尚在朝廷掌握之中,只要这两处没有陷落,大食兵就绝没有胆量翻越扁都口,否则一旦后路被断,那就是自蹈死地了。 “再探再报,严密监视!” 尽管如此,陈长捷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这股陌生兵马的强大压力。鄯州现在成了陇右的门户,而陇右的情况比河西还要糟糕。河西好歹还能有一两万的边军,整个陇右的边军加起来有没有一万还在两可之间,而且都打散了分布在几个关键的重镇。 鄯州城驻扎了五千兵马,就已经是最大的一股了。 原本陇右还有三万左右的边军,奈何去岁吐蕃进犯,这三万人也都死的死,散的散。 “向朝廷发信,大食兵已经逼近鄯州!” …… 秦晋案头上摆放的是一封来自于凉州的求援急报,大食兵绕过了张掖,又团团围困了凉州,这个情况让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肉疙瘩。 凉州从前一直作为河西节度使的治所,是唐朝在河西的第一重镇,尽管至德年以来,节度使治所由凉州移往了张掖,仍旧不能撼动其地位。 一旦凉州失陷,张掖就彻底成为孤城,而据城困守的苗晋卿其境况就岌岌可危了。 实际上,连日来,河西、陇右以及朔方的军报都向雪片一样的飞往长安。这些军报绝大多数都是关于河西的危局,秦晋心里着急,面上还要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 河西作为关中之臂掖,一旦落在大食人手里,往东北可以威胁朔方,东南可以进击陇右,到那时,天下刚刚安定的人心,恐怕又要乱了,许多心怀叵测的人没准还要蠢蠢欲动。 是以,来自河西的军情被最大可能的封锁,只在丞相府与政事堂的高官间小范围商讨。 第五琦和严庄先后而至,他们所来各自都有不同的公事向秦晋禀明,但都或多或少的牵扯到了河西的军情。 “丞相,由洛阳运送的四十万石粮食已经到了长安,征发民夫准备的籍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须丞相府一声令下,便可以在旬日之内尽起成行!不过……” 说到此处,第五琦停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潼关以东又出现了大旱,大片田地很可能要减产或者绝收,还得提前做好准备!否则,难免复现河北流民的惨状!” 这并不是第五琦在耸人听闻,河北与中原经历了近十年的战乱,人口凋敝,生产停滞,除了大量的田地抛荒以外,就连农田的灌溉渠道也随着维护不利而大多淤塞。 由此,一旦遇到了大旱,连最起码的应对都无法做到。再加上连年的天灾人祸,百姓家中的存粮早就耗空了,如今勉强维持生命尚且捉襟见肘,一旦今年绝收,除了依靠朝廷的救济,没有半点办法。 现在只有关中的情况稍好,所有的百姓基本上都返回乡里,各地的户口籍册也都整理完毕,有着最新完备的户口籍册,就算赈灾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而关东的广大土地上,情况就稍差一些,百姓的返乡安置没有完成,户口籍册的登记自然也就无法完成。 “从洛阳的含嘉仓调粮,再从淮西、淮南一带调粮,务必使中原百姓渡过可能到来的灾年,明年开始,朝廷可以免费提供粮种,只要老天开眼,一两年的功夫就可以坚持过去……” 丞相府接管了绝大多数政务以后,秦晋才发现,唐朝各地的储备状况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尤其是两淮一带尚未经过战乱的地区,唯一的问题只有运输,水路的运输倒还好说,陆路运输每百里就要损耗十之一二,从两淮到关中何止千里?最终的结果就是,假使将粮食晕倒关中,其所运送的粮食将一粒不剩个,甚至还要额外的付出更多的粮食。 所以,粮食的最佳运输手段只能是水陆运输,但是,前隋开凿的运河只能到洛阳,从洛阳到关中,还是要经历漫长的陆路。 对于粮食需求日渐增加,而粮食产量日渐减少的关中而言,这种压力是与日俱增的。 一个隐隐的念头竟在秦晋脑子里不断的跳出来,那就是迁都。 不过,迁都这种事现在显然是不合适的,天下刚刚安定,西征又迫在眉睫。目前而言,想法也只能暂且停留在想法上。 总而言之,虽然有地方延续了至德年以来的各种人灾和天灾,但大体趋势是逐渐好转的。这让秦晋觉得心下稍安。 在大致了解了关东的基本情况以后,秦晋又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严庄。 严庄作为丞相府司直,涉及到的主要还是各部司之间的联络,尤其是最近半个月以来,还要专司负责与西征新军的联络准备。 “丞相,火器营近日以来,耗铜两万斤,清虚子声称还有两万斤的缺额,下吏……” 最近,清虚子改铁铸炮为铜铸,这一点秦晋也是知道的,因为铁铸炮管总是无法达到既定的指标,这也是当世铸铁技术落后的原因之一。 铸铁技术改进并非不能,但就算是加大力气研究,至少也得数年之功,秦晋当然等不及了。所以,清虚子又改以技术相对成熟的铜铸。 如此一来,成本虽然提升了,但很快就铸造出了合格可用的炮管。 作为试验的五根炮管累计发射了七百次,管身没有裂纹,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这个结果已经让秦晋十分满意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 不过,秦晋对于造炮的基本要求就是,小型化,根本目的就是方便运输,以保证长途驰驱,火炮可以跟得上。 “对于火器营的要求,丞相府须得全力支持,要钱给钱,要铁给铁,要铜便给铜,报备即可!” 严庄点头应诺。 秦晋又看了看两人,将案头的几封军报向前推过去。 “两位看看,河西的军报又来了!” 说话间,就已经有侍从上前,将那几封军报分别帮着,一次递给第五琦和严庄。 河西的军情两个人早就有点见怪不怪了,最初听闻大食兵打到了河西,还有些心急发慌,现在已经有点虱子多了不怕咬的状态。反正现在朝廷西征的准备也没做好,再着急又济得什么事了?还不是依旧得等吗? 看罢军报,第五琦沉思一阵,建议道: “朝廷或可派出偏师一部,或经灵武,或经河湟,对河西做出援助姿态。一则可以激励边军士气,二则可以试探大食兵的虚实……” 秦晋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 …… 陈长捷亲率八百骑兵抵达扁都口的大斗拔谷,果然,南麓出现了大批的胡兵游骑,虽然看着不像所谓的大食人,但对陇右的威胁他已经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为此,陈长捷对这些游骑进行了捕杀,但凡进入他视野的,绝不放过一个,唯一一个逃走的,只是因为陈长捷故意为之,才保全了性命。 陈长捷手底下的这些骑兵,都是常年与吐蕃人作战的,绝非那些新近招募的乌合之众可比,是以无论骑术抑或是射术都是首屈一指的。 扁都口南麓,优素福望着四下里的峭壁与汹涌水流,忽然觉得脸上一凉,竟是一片雪花飘在脸上化成了雪水。 此时虽然已近盛夏,但这里还是说下雪就下雪,优素福不禁有些皱眉,如果大军正通过大斗拔谷时,突然降下暴雪,不用唐兵攻击,只这鬼天气就能让他的兵马损失过半。 优素福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唐兵不在此地设置关隘的原因。 “走,进去看看!” 所谓大斗拔谷并不是一般意义的谷地,这个谷地不过是因为地势比东西两侧的祁连山低一些而已,但比起河西抑或是陇右的地势则高出了不知多少丈。 优素福一行人就像爬山一样深入谷中,与此同时,雪也越下越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谷口遭遇战 优素福进入山谷以后,雪大的已经难以看清楚十步以外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得下马步行。 部下伊萨劝说他不要再前进了,否则将有冻死在暴风雪中的可能,毕竟他们原本都生活在沙漠周边,很少遇到这种满是风极端的天气。 优素福本来以为进入山谷中就好了,但现在才发现,这山谷根本就不是传统所见过的山谷,其宽阔,其高度都是前所罕见的。但现在想要撤下去也不是容易事,只得就地寻找能够遮挡风雪的地方。 然则,此处别说高大树木,就连高过膝盖的草都没有半棵,起伏的山地上只有低矮的不知名的野草,想要找个遮挡风雪的地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无奈之下,便只得将战马圈在一起,然后铺上苫布,围成了半圈,所有人下马躲在战马和苫布临时组成的矮墙下。 只是如此一来,肯定会有战马将被风雪冻死,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人命比马命珍贵。 也是他们运气好,这场暴风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渐渐的小了,经过清点以后,还是有上百匹战马受冻而死,或是冻疮严重,只能等死。 优素福叹了口气,这还真是出师不利,没等遇到唐兵,却被一场暴风雪夺去了百匹上好的战马。 这时,突然有游骑出现,害的他们一阵紧张,细看之下是自己人,便赶忙迎了上去。 马上的骑士见到自家兵马,终于松了一口气从马上跌落,只说了一句话就气绝身亡。 “唐兵,来了!” 优素福皱眉,据此前的情报显示,唐朝的西征军还在长安没有出发呢,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河西。而那个游骑在临死之前说的话不清不楚,想要问一问也不可能了,所以他决定派出两只百人队深入谷中,奔赴祁连山南麓试探虚实。 第一个百人队从中午到晚上迟迟都没有消息送回来,第二个百人队则在入夜时分有了消息,但却不是好消息。他们在深入大斗拔谷以后遭遇到了不明唐兵的伏击,损失过半,但为了不使唐兵获取到有关于优素福的军情,便堵在了原地,不使唐兵探马再向北麓深入。 优素福得报以后,觉得山的对面是个不错的对手,便有意与之较量一番。 然则,大斗拔谷是此地唯一通往祁连山南麓的通路,任何巧计都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一念及此,优素福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距离大斗拔谷最近的鄯城,只驻扎有五千唐兵,当然不可能倾巢而出,所以对面的唐兵至多也就三两千人,他还没放在眼里。 “连夜行军,突袭唐兵!” 千余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大斗拔谷向南奔去。 …… 陈长捷此时心中颇为震惊,全歼了一个胡兵百人队以后,才惊觉这些胡兵居然都是大食人,而不是为之驱策的部族兵。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食人对大斗拔谷密切关注和重视,难道他们要翻越祁连山了? 陈长捷可不保证五千人可以挡住大食人的兵锋。所以,本来只是一次例行的视察,现在却不能轻易的返回鄯城了,至少也得试探清楚大食人的虚实和目的。 在遭遇大食人的第二个百人队时,陈长捷和他带来的七百骑兵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是以让这些人全身而退。 两次遭遇战结束之后,天色也黑了下去,祁连山昼夜温差很大,再加上白天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暴雪,陈长捷决定退出大斗拔谷,等到天亮以后再带兵进来。 相比于大食人,陈长捷所领的陇右唐兵有着一个优势,那就是熟悉地形,可以灵活的根据天气和地形制定作战计划。 而在这种天气条件下,离开大斗拔谷扎营显然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不过,即便撤离了大斗拔谷,他还是留下了十几个探马,以便随时监视这股大食人的动向。 事实上,陈长捷的这个决定让他躲过了一场灾难。 一支骑兵扫过了平静的大斗拔谷,铁蹄踏碎了雪片,散布在谷中的唐兵探马如惊起的鸟雀,四散而走。虽然这是在黑夜中,但这支骑兵还是发现了四散而走的探马,追击了一阵,还是麼能追上。 一夜有惊无险,陈长捷得知果然有大食骑兵进入了大斗拔谷,便决定一探虚实。不过,他却不打算在谷中与之面对面的作战,没有得知对方虚实的之前,任何将自己置于绝地的冒险都是愚蠢的行为。 所以,陈长捷率领七百骑兵在大斗拔谷南麓的开阔地兜起了圈子,遇到小股的游骑便为而歼之,待发现大食人的大股骑兵出现时,便做鸟四散,即便大食人有意追击,也不知道追击四散以后的哪一部。 由此周而复始,反复循环了大半日功夫,派出去的游骑终于摸清楚了这股大食骑兵的虚实。这只是一股千人左右的孤军,而且大斗拔谷内也没有后续赶到的大队人马。 于是,陈长捷立即改变了战术,列阵于大食骑兵阵前,开始骂阵叫嚣。 大食骑兵被牵着鼻子走了大半天光景,也是人困马乏,是以并没有对陈长捷的叫嚣予以回应,而是驻足观望。很快,又在本阵中派出了四股百人队,分从两个方向进行袭扰。 陈长捷见状知道对方主将是个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便只冷笑一声,令骑兵下马以蹶张弩对峙。他的骑兵与其他边军的骑兵有所不同,下马为步卒,上马为骑兵。 之所以下马步战,便是为了方便使用蹶张弩,这种弩顾名思义,必须以腰力用脚蹬开,所以其威力也是寻常骑弩无法比拟的。 往往三轮齐射,便能以极为凌厉的箭雨将敌方的冲击阵型打散,这一招对付吐蕃人屡试不爽,现在拿来对付大食人也是轻车熟路。 优素福被唐兵牵着鼻子遛了大半日,已经有些心浮气躁,忽然发现对方停止了兜圈子,转而对峙叫阵,便觉得唐兵的将领有些意思,可以与之一战。 四支骑兵小队杀出去不过是骚扰唐兵的两翼,只要对方出现破绽,优素福会毫不犹豫的率众碾压过去,大食骑兵在征服波斯的战争中学会了一种名为“帕提亚回旋射”的战法,现在唐兵竟然下马步战,显然是对骑兵作战没有信心,这种战法暂时用不上,便只能改以常规的骑射战法。 忽然,只见唐朝军阵中疾射出一阵箭雨,竟然以远远超出骑弓的射程覆盖了大食骑兵小队,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优素福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他顿时就明白了这些唐朝骑兵为什么敢于下马步战,原来是唐朝的箭矢有着远远超出骑弓的射程。 两轮箭雨砸下来之后,大食骑兵小队,不敢再继续靠近,转而只在外围远远的游弋。 这难不倒优素福,他虽然出身于大食贵族,但是几岁开始就跟随父祖转战南北,唐兵箭矢的射程再远,也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全体列阵,分前中后三军,次第前进!” 弓箭的射程再远,总有力竭而跟不上的时候,所以只要拼得硬抗前三两轮,骑兵便可以突进其阵中,到那时即使再远的射程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大食骑兵个个身经百战,主帅一声令下便登时列成三阵,徐徐冲向唐朝七百人的军阵。 随着向前推进,大食骑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即将到达唐兵箭矢射程之际,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如狂风一般,轰鸣碾压过去。 果然,唐兵的第一轮箭雨砸了下来,登时便激起了一片人仰马翻,紧随其后的第二轮也砸了下来,优素福立在原,在百十亲卫的护持下,并没有参与冲锋,他身为东征的主帅,亲自到大斗拔谷探查虚实已经是冒险了,当然不可能亲自冲锋陷阵。 眼看着骑兵冲锋硬抗过了两轮箭雨,优素福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唐兵手中只有弓弩,没有拒马长枪,只要被骑兵冲到近前,就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 三轮齐射过后,陈长捷登时大喝: “陌刀上手,斩杀贼骑!” 陌刀又名*,顾名思义,大食骑兵一脚踢在了石头上,随着陌刀阵齐整整的上下翻飞,立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优素福的表情在瞬间凝滞了,他简直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心中为轻视唐兵而有些懊悔。 大食兵的混乱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就恢复了作战状态,不再与唐兵纠缠,由侧翼冲了出去,离开将近一箭之地,突然全军回身以骑弓齐射,唐兵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士卒中箭倒地。 但大食骑兵并没有机会再射第二次,优素福已经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所有骑兵如风卷残云般的撤了回去。 这一战,双方互有胜负,谁也没能占了谁的便宜,陈长捷见大食兵撤退以后,便宜下令全军上马,徐徐返回鄯城。 他知道,大食兵实力极强,今日只是吃亏在低估了唐兵的战斗力……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探唐兵虚实 向南驰驱三十里以后,陈长捷才下令歇人歇马,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一马一人,再不停下来休息,只怕会硬生生的把战马跑死。 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陈长捷回忆着今日在大斗拔谷南部的那场遭遇战。虽然大食的人马多出了数百人,麾下的士卒也丝毫没有胆怯,可他还是有些后怕,以至于后怕的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之前的那场遭遇战,有很大原因是出于侥幸,因为大食人不了解他们的作战风格,所以才在轻敌之下做出了贸贸然的举动,如果再次与之遭遇,陈长捷不敢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忽然,陈长捷从地上蹦了起来,似乎想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 “所有人上马,全都上马,现在就走……” 连人带马歇息了不到一刻钟,但陈长捷麾下的士卒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上马集结。 他们并没有按照原路,沿着浩门水返回鄯城,而是绕过了一片山地,转而前往蒙谷方向。 湟水便发端于蒙谷,这里虽然名为谷,但实际上却是一条山脉。有部下疑惑为什么要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而不是直接返回鄯城。 陈长捷毫不加以掩饰,直言道: “大食人突然吃了亏,才急着撤走,但他们发现咱们只是一支孤军以后,必定仗持着兵力的优势转而追击。这些人至少也是一人双马,论起长途跋涉,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被追上,谁胜谁负便不好说了……” 绕过蒙谷以后,再往南就是烈海,大食人不熟悉河湟一带的地形,必不能及时追赶,到时就可以沿着湟水,经由绥戎、临暮等地返回鄯城。 大食人若直接往鄯城方向追去,追出去至多五十里就不会继续再贸然追击,毕竟以千余人深入陇右河湟之地,已经很冒险了,至多追击到湟水北岸,便会返回大斗拔谷。 此时已经到了盛夏时节,烈海的风还是有些微凉,还略略带着些腥咸的味道。陈长捷原本生在即墨海边,自小就在海中翻浪长大,只是大丈夫为了功名舍身从戎,如果不出人头地,怎么还有颜面返回家乡呢? 因为烈海而生出的一丁点思乡情绪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所惊碎。整个陇右之地的边军总数不超过两万,又都分散在各地,他手底下的五千人就已经是规模最大的一股了。 往前走是一个废弃的寨子,看规模不大,骑兵没有停留疾驰而过,这里曾经是朝廷设置在烈海边的一处镇军,名为神威军。虽然,这支边军的名字很威武,但却完全对不起这名字。 去岁吐蕃经由河湟谷底进犯关中时,沿途的镇军基本上都已经消灭干净了。神威军有兵三千人,绝大多数都逃散了,亦有一小部分被陈长捷收拢为部下。 所以,陈长捷驻扎在鄯城的五千兵马,有近三成是收拢的各镇军残兵。 在鄯州一地驻扎的最大一支兵马是赤岭东面的振武军,即石堡城。 只可惜,当年哥舒翰倾力打造的振武军在吐蕃人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甚至还不如神威、绥戎这些小规模的镇军,竟然临阵倒戈,投降了吐蕃。 提起这些,陇右边军便没有一个不是义愤填膺。 在第二天日出之时,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鄯城的城墙,城头上飘荡的唐.军战旗,令他们心安无比。 …… 优素福顿马于河岸边,目光越过水面,隐隐可以看到南岸的城墙,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路马不停蹄的急追竟然没能追的上那股逃遁的唐兵。 据他揣测,这很可能是绕道而走了。 优素福暗暗觉得,唐兵的将领是个狡猾的狐狸,居然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这个大食人贵族的脸上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他甚至在暗暗的思忖着,如果唐朝在安西也有这样一个狡猾的将领,一盘散沙般的安西唐兵也不会朽木一样的崩溃。 “撤兵!” 他认为,现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过河,现在既然已经探知了唐兵在祁连山以南的虚实,自然也就可以从容返回河西。 以优素福的判断,唐朝在陇右,至少在鄯州一地,兵马是捉襟见肘的,否则鄯州守军怎么可能坐视他们从容抵达湟水北岸呢? 河对岸的鄯州城没有动静,本身就是唐兵实力不足的表现。 由呼罗珊出兵时,优素福的耳朵里就塞满了唐朝是如何如何强大的警告,甚至于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也曾亲口警告过,东方的唐朝人绝对不能轻视,否则很可能吃了败仗。 阿巴斯曾经在十年前参加了怛罗斯的那场大战,他亲眼目睹了两军交战时的惨烈,并且在部下面前也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不是葛罗禄人的背叛,唐兵也未必会败,大食的勇士虽然勇武,但唐朝的士兵也不差,奈何运气倒向了大食,唐朝也只能吞下兵败的苦果。 优素福还在呼罗珊总督阿巴斯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吐蕃人与唐朝为敌多年,所以早在出兵东征之前,阿巴斯就已经派出了使者,意欲与吐蕃结盟,共同对付唐朝。 按照时间推算,使者应该差不多早就到了逻些城。但为什么逻些城方面迟迟没有动静呢? 当然,在优素福看来,吐蕃人没有反应更好,他可以独占这东征灭唐的功劳。 届时,携大胜之功西归,阿巴斯的呼罗珊总督之位怕是要拱手让给自己了。 优素福隐隐已经看到自己即将坐上呼罗珊总督的位置。 事实上,阿巴斯虽然参加过怛罗斯大败唐兵的战斗,可惜此人却是个胆小鬼,行事又优柔寡断,优素福在出兵之前就已经派人收买泰西封的高级官吏,以迫使阿巴斯离开呼罗珊。 现在,东征就是优素福的踏脚石,只要成功的再次击败*,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所以,优素福谨慎再谨慎,只为了不出错。 再一次翻越祁连山,通过大斗拔谷以后,已经是一天一夜以后的事情了。 这时,有突骑施人的使者赶来报讯,凉州城被攻陷了! 这个结果令优素福有些意外,以他对唐朝守城战的了解,即便是看起来低矮的小土城,依旧能够凭借着顽强的作战意志坚守个十天半月。 现在,围困凉州不过三日两夜的功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陷了呢? 然则,攻陷凉州城无论如何对大食联军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消息。而且,优素福在探知了鄯州唐兵的虚实以后,便放弃了在祁连山北麓埋伏袭击的作战计划,转而攻略凉州以东。 唐朝在这一条线上布置有大量的镇军,囤积的粮草虽然零零散散,但集中起来也不在少数,如果能悉数抢到手,绝对可以减小联军的补给压力。 回到位于张掖城外的军营,庞特勒也已经赶了回来,仅从此人满是兴奋的脸上,优素福也能看出来凉州一战确是大获全胜。 从庞特勒的口中,优素福得知,凉州城内守军居然不战而降,而城中的守军虽然不多,但也达到了五千之数,尚有一战的能力,如此便草草投降,说明唐朝边军的军心士气远比传闻中要低下,甚至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至于张掖城的抵抗如此强烈,优素福以为,城内有唐朝中央政府派遣的官吏,而这些官吏的家属通常都在都城以为人质,是以他们除了死战以外,并不能以投降来连累家人。 这一点与大食派往各地的官吏也差不多,为了对地方官吏保持足够的影响力,如此往往是成本和代价最小的办法。 优素福觉得,围城打援的计划可以更改了,既然唐朝在祁连山南部没有驻军,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不如提兵直接杀过去,看看唐朝的军队究竟躲在哪里。 念及此,他马上向各军传达了军令,尽快打造攻城使用的大型武器。 …… 苗晋卿不止一次的站在张掖城头,但今夜却格外的沮丧,因为刚刚他得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凉州城失陷了。 大食军的兵力不足以将整个张掖城死死围住,所以还是有人可以寻到机会出入重围,以传递消息。 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城中扩散,否则军心将进一步遭到重创,张掖城还能守住几天,他也不敢保证了。 “朝廷的兵马何时才能抵达河西?” 这是所有守城将士迫切想要知道的,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一场前所未有之惨烈的大战即将开始。这座河西重镇里军将与士卒,绝大多数人都见不到朝廷援兵抵达的那一天了。 “抚君,夜深了,抓紧时间休息吧,明日一早还得……” 苗晋卿的佐吏再劝说他早些休息,这位苗抚君是张掖城的主心骨,如果累倒了,那可真真是末日到了。 “再走一圈,看看城墙上的守备情况如何!” 每一天休息之前,苗晋卿都会在张掖的四面城墙上走一圈,这至少要耗费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他每每都是不厌其烦,不辞劳苦。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呼罗珊总督 张掖城墙方圆五里,在中原地区规模不过是县城大小,但在河西已经是难得的大了。就算寻常走一圈下来,也不是个轻巧的事情。 夜深了,苗晋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实在是困得不行,但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守城战以后,反而不得任意休息。 “抚君何不先去休息一阵?” 跟在苗晋卿身边的佐吏都有些担心这位苗抚君万一像弓弦一样绷得太紧,再出了问题可就大祸临头了。所以,都纷纷劝着苗晋卿休息一阵。 苗晋卿却摇了摇头,他当然想要休息,可除了视察城防以外,还要回到公廨中去处置当日呈递上来的公文,许多公务没有他的意见,是交办不下去的。 “唉!事无巨细,寻常人可能要累死了!” 良久,苗晋卿都发出了这种感概,但若不如此,那些胥吏们恐怕在死到临头之前都要欺上瞒下呢。 他现在苦于没有亲信班底,来到张掖本就是事起仓促,现在和大食贼兵对抗到底,如果没有朝廷的援兵,怕是绝难坚持到最后。 “抚君非是寻常人,就算事无巨细,亦能从容!” 跟在他身后的佐吏适时的送上了一记马屁。苗晋卿摇头苦笑,如果有的选,他宁愿不要这份从容。不过,在部下面前,苗晋卿也不好过于抱怨,否则还真要影响军心士气了。 苗晋卿心底里期盼着朝廷的援兵,但一个理智的声音却告诉他,朝廷的援兵绝难在一个月内抵达,因为按照他的估算,朝廷出兵至多也要等到入秋,现在尚处于盛夏之时,距离秋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到了公廨,案头上的公文已经堆积的小山一般。外面刁斗声阵阵,苗晋卿伸展了一下手脚,开始挑灯夜战。 忽然,苗晋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关于围城大食兵的动向,从今天开始,大食兵开始在周边砍伐树木,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此前围城的半个月时间里,大食兵只是装模作样的攻城,打一阵便撤,看起来并不急于克城。苗晋卿知道大食人必定另有图谋,但此举使得张掖城的情况反倒不是那么危急,便也尽力与之周旋着。 现在,忽然得知大食人开始在周边砍伐树木,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大食人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竭尽全力攻城吗? 思忖了一阵,苗晋卿唤来了白日间出去探查情报的游骑。这并非寻常事,就连那游骑本人都觉得惊诧,但抚君有命,便将自己白日间出去的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能否在夜中记得清楚畜木场所在位置吗?” “回抚君话,当然记得!” 闻言,苗晋卿击掌道: “好,今夜便让他们后悔有此疏失!” 大食人将触目之场所设在军营之外,这就给了他以机会,为了拖延大食人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苗晋卿决定派出敢死之士,欲将畜木场之木材付之一炬。 夜半三更,站在张掖城头的当值军卒隐隐发现黑洞洞的城外居然忽闪起了若隐若现的火光,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眼睛出现了幻觉,但火光很快便冲天而起,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并非错觉,而是城外的的确确起火了。 “快,快去禀报抚君,大食贼兵的营寨起火了!” 与此同时,苗晋卿也得知了成功举火焚烧大食人储木场的消息。他疲惫的抻了个懒腰,现在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在强撑着,于是到头便睡,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鼾声四起。 优素福有些愤怒,将身边的随从斥骂了一顿,他很难相信,唐兵在重围之中竟然能见缝插针的派出了敢死之士,将他在储木场中堆积的树木付之一炬。 这些树木都是供给打造攻城器械之用,眼看着大火无法救下,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越烧越旺。 还真是扫兴,刚刚探知了唐朝在陇右的虚实,却不想被苗晋卿钻了空子。 优素福也暗暗的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轻举妄动,唐朝的官吏和将军显然也不全是草包,至少这几日所见的对手都是极有能力之人,比起那些蕞尔小国的君主将军们却是强出了太多。 大军深入至此,已经是帝国有史以来远征至最远的极限,传说中的东方生产黄金和丝绸,遍地都是财富。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东征的差事,现在也如愿以偿的深入东方帝国腹地,只是这河西之地与他想象中还是相差太多。 河西虽然要比此前经过的地方繁盛不少,但也绝对称不上富庶,与传说中的遍地财富更是不搭边。 以至于优素福有些怀疑,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东方帝国的传说,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夸大其词的。 “庞特勒,听说你去过东方帝国的都城?说一说,究竟有多么繁华……” 突骑施人首领庞特勒一直随侍在优素福左右,以表示自己的忠心,这也是受了处置骨咄禄的刺激,生怕自己也步了后尘。 “小人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也听说过,长安城墙周长七十余里,就算骑马绕上一周,也要大半日功夫呢!” 闻言,优素福皱了皱眉,显然他是不相信的,认为庞特勒在信口开河。但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实庞特勒在说谎,只能绷着脸点了点头。 “东方帝国的都城如此之大,不知人口几何?” 庞特勒愣了一下,咂了咂嘴,说道: “至少也当有百万众!” 百万众? 优素福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就连帝国的都城泰西封也仅仅拥有人口二十万,他不相信这世界还有一座城市的人口能够五倍泰西封以上。 这些马背上的野蛮人不但反复无常,还喜欢说谎,优素福暗暗想着,知道再问下去也是这等骇人听闻的描述,不如不问不听,乐得安静省心。 良久,优素福还是问道: “唐朝如此强盛,你们为何还要与之为敌呢?” 庞特勒想了想,答道: “唐朝虽大,却像马鞭一样,再长也终有个范围,西域之西便难以企及,当然不能与大食一争长短!” 优素福看了庞特勒一眼,这个看似粗鲁的家伙,比喻的倒也恰当,只不过将来大食鞭长莫及之时,这些反复的野蛮人是不是又要倒戈呢? 当然,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假设,大食的强盛实在是百年以来所未有过的势头,更何况两河流域就在呼罗珊的控制范围之内,除非突骑施人有意离开两河一带,否则必定要时时仰帝国之鼻息。 所以,优素福并不担心这些反复无常的野蛮人在关键时刻再度反叛,唐朝的强大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这一路所见的唐兵,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虽然不乏死战敢战之士,但终究无法阻挡帝国东进的脚步。 “你既然去过长安,倒说一说,帝国当由凉州方向进兵长安,还是翻越祁连山,由陇右直击长安呢?” 庞特勒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才郑重其事的答道: “寻常军队和商贾都是走翻越祁连山穿过陇右一线,唐兵必定在路上设伏,以阻挡将军东进。所以,小人建议,将军可以又凉州奔赴灵武方向,取道朔方南下长安,则唐朝必定猝不及防!” 优素福赞了一句: “此计甚妙,但是,我仍要翻越祁连山,走陇右一线,帝国要堂堂正正的一战而败唐兵主力,彻底击垮他们抵抗的决心和士气!” 只有以摧枯拉朽之势正面碾压过去,才能让传说中强盛无比的唐朝彻底臣服于帝国,让他们成为帝国在东方的臣仆。 以优素福的见地,像唐朝这种东方大帝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即便以武力征服以后,也不适宜直接统治,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遣总督以羁縻当地的军政事务。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首先一点得先击败唐兵的主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张掖城内的唐兵烧了储木场,优素福也仅仅是有些恼怒而已,打了个哈欠之后,便要打发走庞特勒,准备休息。 岂知庞特勒却满脸堆笑的哈着腰说道: “将军尽管歇息就是,小人愿意,愿意从旁伺候,端水,端水,打扇……” 优素福大觉别扭,泰西封确实也有用细皮嫩肉的童男侍奉床前的风气,但看看面前这个满脸虬髯的野蛮人,实在令人倒胃口。况且,他也不敢信任此人,万一此人在自己熟睡之际图谋不轨,又该如何应付? 几声呵斥,将那满脸虬髯的庞特勒撵了出去,优素福脱下了外穿的衣甲,舒展着手脚,连夜连天的赶路实在令人疲惫至极。 至于储木场受到夜袭失火,这些都只是无关大势的细枝末节,大不了再花些时间再砍伐了便是。 迷迷糊糊之间,优素福便觉得身旁有人在轻声唤着自己。 “将军,将军,快醒醒,总督派了信使过来……” 好一阵,优素福才猛的睁开眼睛。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对峙显危机 “总督?总督来了?” 优素福从朦胧中醒转过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呼罗珊总督阿巴斯年岁大了,根本禁不起劳师远征,所以才一力支持自己领兵东征的。所以,来到河西的应该是总督派来的特使。 “请特使到议事的帐篷中稍后,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侍从离开,优素福的帐篷里又重新归于寂静,他躺倒在床上,双眼瞪着顶棚,思考了一阵才又霍然起身,穿上丝绸裁成的华丽衣袍,带上镶满了宝石的帽子。 呼罗珊总督的特使,优素福认识,是一个深获阿巴斯信任的阉人,名叫麦吉德。只见他谦卑的向优素福行礼,并表示了自己的敬意和问候。 “总督派小人来,除了慰劳将军以外,还要保障将军的一切军需物资,以防止路途交通受阻,上下沟通不畅。” 优素福命人端来了茶盏,这种从东方传过来的饮品一直深受波斯人喜欢,大食人征服了波斯以后自然也一并继承了这上层社会所固有的喜好。 精致的银茶壶倒出滚烫的热水,冲开了研磨精细均匀的茶末,香料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起。 “将那半只烤羊抬进来,升上火,我和使者边吃边说!” 现在已经是半夜,烤一只生羊怕是要到天亮了,晚饭时有半只烤羊被收了起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麦吉德连日连夜的赶路,早就饥肠辘辘,哪里还在意这是不是剩下的半只烤羊,炭火很快烧得正旺,半只烤羊架上去没一会就已经嗞嗞冒着油脂,香气溢满了帐篷之中。 酒足饭饱,麦吉德向优素福呈递了总督送来的物资清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贵族日常所需的奢侈品。事实上,优素福是个自小就娇生惯养的人,长时间在这苦寒风沙之地打仗,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没了这些东西。 与麦吉德一同来到河西的,还有十名波斯美女。看来那位波斯总督当真用心,事无巨细的关心着优素福的远征生活。 部将伊萨看着黑洞洞的门外,麦吉德刚刚离开不久,甚至帐篷里还留着阉人身上特有的一种味道,与烤羊的肉香混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更奇怪的气味。 “将军,总督派了个阉人过来,没说一件正经事,难道不远千里既只为送点货物,送几个美女?” 优素福倒很了解阿巴斯总督,如果不是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必然会亲自率军远征的。现在,优素福取得的战绩已经远远超出用兵时的计划,阿巴斯派使者来了解具体情况也不足为奇。 早在出兵之前,他和阿巴斯在计划中只是夺取唐朝的安西,然后在安西扶植几个傀儡小国,以屏障两河流域亦即是河中一带的肥沃土地。 不过,谁能想到现在的唐朝竟如此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所以,东征之初所定下的策略,必然要进行更改,放着唾手可得的战果不去抢夺,只能说明领兵的主将是懦弱无能的。 优素福血气方刚,正当壮年,甚至还幻想过横扫东西方,让东西两大国都匍匐在大食的脚下瑟瑟发抖。 当然,西方的罗马虽然日渐衰落,但依旧控制着大片土地,有着足够的实力挡住大食西进的脚步。现在,他没能有机会到西方去指挥作战,而是与东方的唐朝决一雌雄,那就将这个草原蛮人称之为天可汗的唐朝皇帝生擒到泰西封去,让唐朝的皇帝成为哈里发上马的踏脚石。 让一国的皇帝成为上马的踏脚石是有先例的,波斯萨珊王朝建立之初,就曾经俘虏过一位罗马帝国的皇帝,波斯王每每出行,便让这位曾经的皇帝匍匐在地上,充当上马的踏脚石。 而且,这位悲惨的皇帝终其一生也没能再回到西方去,死后还被波斯人剥皮供奉在拜火教的寺庙之中。 虽然大食人曾经也是波斯人奴役的民族,是波斯人眼中的劣等野蛮人,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波斯人成了大食人治下的臣民,大食人的扩张会随着大食教的脚步越走越远。 这次东征,随军有着大量的阿訇,他们不仅仅是为军中的大食教徒祷告讲经,更是为了将大食教传播到大食兵锋所指之处。 关于这一方面的认知,帝国在呼罗珊的总督阿巴斯显然与优素福是有着冲突的,先比较而言,其人更注重战争所得的财货和土地,至于其他问题,并不在有限考虑之列。 比如麦吉德,作为总督派遣的使者,只询问了东征的策略以及战果,偏偏对传教布道一事不闻不问。可以想见,麦吉德这个阉人在临行前一定是得到了阿巴斯的反复叮嘱的,他之所以对传教布道漠不关心,甚至连一个字都没问过,究其根源还是阿巴斯在其临行前没有做出明确的交代。 “明天早上攻城,早早将麦吉德叫起来,让他看看唐朝人是多么的无能和懦弱。怎么能放任熟透的果子自己落下来,然后烂掉呢?” 他知道,阿巴斯派麦吉德到东方来,倒不是要监视自己,而是希望通过亲信以更加快速有效的知道东方战场的情报。 优素福自打打下了安西四镇以后,向呼罗珊派回去的信使就越来越少了。从前,他几乎每日都会派出使者返回呼罗珊。但自打攻下敦煌以后,平均七天才会派回一个使者,而且还对各项军事行动避重就轻的有所隐瞒。 比如,今夜被唐朝人夜袭烧了储木场,就是绝口不能提的。 打发走了伊萨,优素福已经睡意全无,索性便在帐篷里,研究着线条简单的地图。这些地图都是从唐朝俘虏那里收缴上来的,关于长安的一切,对他而言只停留在故老相传的一个个故事中,而今终于可以通过唐人自家绘制的地图,近距离的审视对方了。 …… 身负巡抚河西之责的苗晋卿也是彻夜难眠,袭营的消息让他更加兴奋,烧掉了大食人的储木场,这也就说明大食人再想砍伐同等数量的木材,则仍需耗费近半月的时间。 张掖城中的守军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能坚持到长安的援兵到来,便是最终胜利。 但是,苗晋卿可不仅仅只是盲目乐观,同时他也做好了同归于尽,城破人亡的准备。 大食人的战斗力的确远超其想象,不是以往唐朝传统的敌人可以想比的。不论已经亡国灭种的突厥,抑或是高原上吐蕃人,比起这支远道而来的大食兵马,似乎少了些什么。 这不是苗晋卿为自己开脱而故意抬高大食人,事实便是如此,他已经用尽了浑身的解数,然则已然左支右拙,没有还手之力。 其实,严格的说,河西战败与苗晋卿并无多大关系,因为河西的边军早就在至德年间陆续的调往中原,留下来的不过是区区万把老弱病残,又怎么能指望这样一支军队去打胜仗呢? 谚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苗晋卿此时此刻的处境,便形同无米下锅的巧妇,纵使胸有千条沟壑,也难以发挥出其中的万一。 烧掉大食兵的储木场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还要派兵出去骚扰大食兵的粮道,以逐渐瓦解他们对张掖的围城。毕竟大食人劳师远征,而河西地方的粮食产出和储备,就算悉数被他们抢掠一空,也不足以支应数十万大军的消耗。 因而,只要让大食人的运粮道路不畅,第二个目的便也就达到了。 此时的苗晋卿已经没有了刚刚被围城时的焦虑和手足无措,尽管城中只是一些老弱病残,依旧在他的高压和敦促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和顽强的战斗意志。 “抚君,河西节度副使周泌求见!” 周泌在苗晋卿到张掖之前就已经接到了朝廷的诏书,只可惜在动身东返之前,大食人就出现了,使得他不得不滞留在张掖。 “何事求见?” 苗晋卿对周泌的印象不好,是以在与是从对话时,明显的透露出对周泌的冷淡和不屑。 “没说,只,只说是紧急军务,请夫君务必接见!” 苗晋卿本想将周泌打发回去,明日一早再召他来见,但一听到涉及紧急军务,还是决定见一见周泌! 周泌其人生的方脸扩口,以时人的审美,绝对是福气的面相=。但这福气之脸上却布满了愁云。 “抚君在上,请受周泌一拜!” 苗晋卿虚扶了一下,甚至连身体都没欠一下。这也不是他故意托大羞辱周泌,而是周泌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为人所不耻,怪不得朝廷要将此人召回长安。 如果他能做主的话,就算杀了此人也不为过。 正是周泌的不作为,才导致久困之下的敦煌迅速陷落。如果他但能派出援兵,策应敦煌守军以阻击大食兵的兵锋,张掖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了一座陷入重围的孤城。 “周节度不必拘礼,何事直说便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暴雨欲来也 周泌见到苗晋卿的时候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一开始对苗晋卿也不是很在意,但在苗晋卿接管防务以后,一日间斩杀十名推诿拖延公事的官吏以后,就在也不敢在这位苗抚君面前喘一声大气了。 今日来见苗晋卿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的儿子混在夜袭的队伍里,出去以后就没能回来。连与之同袍的将士们都说不清楚,其子因何没能返回场城内。 这个消息倒让苗晋卿颇为意外,他本对这个耽误公事的节度副使没有半点好感,现在听说他的儿子凶多吉少,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没能跟着夜袭的队伍返回城内,这意味着什么,不用赘言,但苗晋卿现在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劝慰周泌几句。除此之外,难不成还得再派人出去,原路搜寻不成?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无论丢在外面的人是谁,他都不可能这么做。 但是,周泌却不明白,换句话说,就算他明白,也定然要为了亲生儿子有所行动。 苗晋卿也相信。这样一个以私害公的人,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苗抚君,犬子到现在生死不知,下吏,下吏实在心忧欲死啊,还望抚君能够,能够体察下情。” 至此,苗晋卿有些难以拉下脸,毕竟人家是丢了儿子,便只得好言安慰道: “周节度不必过度担心,想来,想来世侄定会,定会安然无恙!” 这话说的十分苍白,但苗晋卿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如此说,总不能再派人出去吧,为了一个人而损失更多的人。大食人的储木场被烧了,一定气急败坏,现在派人出去无疑是送羊入虎口。 可这等话岂能敷衍了周泌?周泌忽的大声哭泣起来。 “抚君如果不能派人出去,就,就请首肯,让下吏,让下吏亲自出去,去寻那不争气的儿子啊……” 说话间,居然哭的好似断了气一般。 苗晋卿心下一阵腻味,周泌这番作态里,有多少真心,多少是在演戏,实在令人不愿意多做揣度。 但是,至少有一点,苗晋卿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绝对不可能放周泌出去。周泌就算再令人厌烦,他也还是大唐的节度副使,就这么放了出去,不等于将其拱手让与大食人马? 而且,以苗晋卿的揣度,周泌根本也不敢出去,他的族人子弟聚在长安,难道就此要与之分离? 想到这些,苗晋卿又有些糊涂了,既然他有这么多的牵绊在身,现在倒自己这里来说这些话,做这些态度,究竟目的为何呢? 苗晋卿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已经够累的了,手底下的人还不给自己省心,丢了儿子也得着他讨价还价。 显然,周泌是知道,丢了的儿子再也回不来,抑或是说回来的希望渺茫,便想让苗晋卿用一些东西作为对他的补偿。 究竟补偿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 苗晋卿在抵达张掖之初,曾经向朝廷上本狠狠的参劾了周泌,参他尸位素餐,坐视敦煌的陷落而置之不理。 而朝廷的调令是在苗晋卿上本参劾之前,所以,当时的朝廷还不清楚周泌的具体行为,现在既然知道了,回去怕也是会受到严厉的追责。 想明白这些以后,苗晋卿对周泌的厌恶越发浓厚了。居然连亲生儿子都能用来作为交换条件,这样的人就算死一百次也绝对活该。 “城内人手确实紧张,如果周节度的确有心出城,苗某自然不必拦着。” 说到此处,苗晋卿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如果还有什么困难或是具体的要求,请不要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 说话的语气很诚恳,却将周泌噎得够呛。 他哪里想得到,一向为人刚正的苗抚君居然也能一本正经的说这些风凉话。 “没,没甚困难,下吏,惟愿,惟愿犬子能够无恙而已……” 说话间,又哭的泪眼连连。 最终,苗晋卿还是将周泌打发走了,周泌也绝口不再提出城的事,他当然不敢出去,在城里,他至少还是河西的节度副使,一旦出去,落在大食人手里,就绝对是阶下囚,还有什么尊严和脸面可言呢? 但是,苗晋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直到良久之后,才有一个想法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此寮会不会通贼? 随即,苗晋卿又在思忖着,通贼对于周泌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像周泌这种人,都是无所谓忠心和奸邪的,无非是以利益为第一原则,说话做事,只看有没有足够的利益可得。 一旦如此解释,周泌坐看敦煌郡的失陷,或许便有得解释了。 苗晋卿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莫非,这个周泌与废太子有暗中勾结?这个想法,让他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前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但由此也让苗晋卿愈发的觉得心寒,这张掖城中,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同情着废太子吧。 如果在外面围城的不是大食人,而是废太子,怕是早就有人开门迎贼了。 说实话,苗晋卿从一开始对废太子李豫也是比较同情的,毕竟他身为李亨的长子,本来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但就是因为轻举妄动和妇人之仁,输给了心黑手辣的皇后张氏。 由此才落得今时今日这般下场。 但是,诸多的不如意,也绝不能为废太子勾结大食人提供合理合法的借口。 所谓利令智昏,这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由此,也是苗晋卿看清楚了废太子伪善的面孔,无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妆点他勾结大食人的所作所为,都不能改变通敌卖国这个事实。 就算让废太子顺利的夺回了皇位继承权又如何?难不成做个大食人的儿皇帝?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唐还是大唐吗? 一念及此,苗晋卿反倒下了此前一直犹豫而拖延的决定。 “来人!” 唤来了亲随,苗晋卿低声的嘱咐了一番,他要将周泌一伙人彻底严密的监视起来,倒要看看这些人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之所以没有立即抓捕,是因为苗晋卿要看一看,还有哪些人心怀不轨,好一网打尽,不留隐患。 …… 长安城笼罩在盛夏的酷热当中,秦晋没命的扇着手中的羽扇,微弱的风都带着闷热,吹到脸上反而愈发的难耐。、 今年的关中似乎格外的热,但却不是干热,此时外面阴沉的吓人,乌黑的云层滚滚压来,压的极低,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一般。 这份令人火烧火燎的闷热也就来源于此。 暴雨之前的闷热总是让人心浮气躁,一方面期盼着赶快下一场透雨,好驱散这该死的闷热,一方面又只能强忍着,毕竟这种阴沉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整日,并没有什么改善。 “丞相,丞相,陇右军报!” 这封军报是来自于鄯州的,陈长捷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他与大食人在大斗拔谷遭遇的经过,以他的推测,大食人之所以围困张掖,迟迟没有将其攻陷,可能不仅仅是因为难以攻克,也许另有目的也未可知。 其中,陈长捷大胆的进行了假设,比如诱使唐兵翻越祁连山,大食人在祁连山的北麓进行埋伏,以进一步的蚕食调唐朝的有生军力!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思路,秦晋此前还真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毕竟他没有身临其地,也没有与大食人作战的经验,此前一切的安排也仅仅是尽快整编兵马,以尽量保证在张掖失陷之前,进行西征。 掐着手指头算,西征日期越来越近,距离现在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原本是计划在深秋,但形势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了许多准备,而改以争取时间。 此番西征,秦晋还决定带上投效朝廷的那支吐蕃人,经过了半年的训练,这些精锐已经初具规模,上马可骑射,下马可步战。 现在,有了陈长捷送来的军报,秦晋心中颇为意动,何不让这支奇兵现试探一番大食人的虚实呢? 所谓西征也未必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再齐齐出动,派出先锋打一个前站,岂不更好? 五千吐蕃奇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派出去虽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绝对可以与任何人正面一战而进退自如。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倒要看看,如此猖狂的大食人究竟是纸老虎呢,还是当真强悍如斯! 正思忖间,第五琦迈着方步来了,脸上难得的带着些喜色。 “丞相猜一猜,这是哪里来的军报?”只见第五琦掂着手里公文,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明显了。 秦晋想也不想便道: “不是河西便是河北!” 第五琦摇了摇头,口中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吐蕃!” 吐蕃?秦晋楞了一下,然后才恍然,秦琰在吐蕃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吐蕃的局面也是极为顺利的没有再起波澜,今日的军报究竟是关于什么的呢?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丞相有野望 原来秦琰就算到了吐蕃也没有消停,竟翻过了吐蕃之南的大山,大破身毒国。信使此次返回长安,不但带来了获胜的军报,还有身毒国的战俘和特产。 战俘中有国王名号的便多达七个,至于身毒国的特产,无非也就是珠宝金银一类器物,只是做工粗糙完全不能和唐朝工匠精雕细琢下打造出来的珠宝器物相比。 不过,其中有几把外形奇特的短刀却引起了秦晋极大的兴趣。明显的异域风格并非这种短刀最大的特点,弯曲的刀身上布满了行云流水般的花纹。 “下吏所见过的刀剑,其身都是光可鉴人,此刀为何如此奇特呢?” 第五琦确实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短刀,虽然形制上与北方胡人的马刀颇有些相似之处,但胡人马刀做工粗糙不堪,远远没法和面前此刀相比。刀身上的花纹浑然天成,刀柄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显然并非凡物。 秦晋用丝帕擦拭了几下刀身,上面涂抹着薄薄的一层油脂,这是用来防锈的,此刀从前的主人也定然对其极为珍视,只是现在它的主人定然成了秦琰的败军之将,说不定便在那些一同解来长安的俘虏中。 “此物名为*,出自西域之西的极西之地,秦琰在身毒得到此刀,想来是经由波斯传到那里去的!” 此时的身毒在宋以后名为天竺,千年后则被称之为印度。 第五琦的兴奋点并不在这精美的*上,而是在于秦琰紧派副将领两千人居然就在身毒灭十五国,俘虏人口数以十万计,财货不计其数。 吐蕃地处高原,本就缺少劳动力,秦琰将虏来的人口带到高原上,也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大量被繁重劳动所牵制住的壮劳力。 这些生在苦寒之地的壮劳力,在秦晋的眼中都是最好的战士,仅仅用作劳动实在太为可惜。 第五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 “丞相难道打算调吐蕃兵解河西之围?” 秦晋笑着点了点头。 “按时间掐算,秦琰的吐蕃兵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丞相府的公厅内不知何时在屏风上挂起了巨幅的地图,东部从长安开始详细一直延伸到西域的河中之地。所谓河中之地,亦即是千年之后的中亚两河流域。 那里是唐朝势力范围曾延伸到的极限,但也仅限于名义上的羁縻,但凡当地的酋长上书唐朝投效,便遣使封官赏赐,既算作中国藩属了。 高宗年间,唐朝在葱岭以西封了大量的都督刺史,只可惜大食人也在那时崛起,没多少年到了武后时期,唐朝国内权力斗争日盛,曾经向西延伸的势力范围迅速萎缩,封赏的都督刺史们也都转头投了更加强大的大食。 直到玄宗皇帝的天宝年间,唐朝政治稳定,国力极盛,才又重新投入到对西域的争夺之中。可惜,时移世易,声名赫赫的高仙芝便在大食人手中吃了大亏,全军覆没,仅带着少数的亲随逃回安西。 不过,在河中再往西却留出了大片的空白,第五琦觉得奇怪,便问道: “丞相这副地图上,西边因何留出了大量的空白啊?” 秦晋手指着那片空白,语气低沉的说道: “这里是波斯,大食,那里是更西的罗马……” 罗马帝国早就在数百年前分裂,西罗马此时早就灭国,独独剩下了以君士坦丁堡为都城的东罗马,今人以其国都之名称为拜占庭帝国。 “罗马帝国?” 第五琦更是讶异,他对西方的地理历史并不了解,以为天下间只有中国是文明开化之地,现在见秦晋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在西方还有着可与中国比肩的国度,不禁将信将疑。 但是,他见秦晋如此重视西方被称之为罗马的大国,便马上意识到。 “难道丞相打算联络那甚的骡马国,共击大食?” 说话间,第五琦还暗暗的腹诽着,这西方的大国还能有多开化了?连国名都离不开骡子马的,所以便将秦晋口中的罗马与从前的匈奴鲜卑,现在的突厥回纥归为一类了。 不管怎么说,倘若极西之地的罗马当真与突厥回纥一般的强大,也的确有资格作为唐朝的盟友,共击大食。 “使者是秦琰派出去的,估算时间,现在可能已经过了波斯,但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又要经过许多战乱之地,能否安然无恙的抵达罗马,还是个未知数,不能指望的过多,但也算聊胜于无……” 秦晋说的轻描淡写,但第五琦还是能看出来,他还是抱着不小的希望的。 他再一次将话锋拉回到正题。 “秦将军若能出兵救援河西,或可立即动身。” 实际上,吐蕃兵对后勤的依赖远远小于*,所以准备起来也容易的很。 现在张掖危在旦夕,凉州已经陷落,整个河西的沦陷已经在所难免,如果按部就班的出兵,张掖必然不能久守。 秦晋却道: “吐蕃兵不走河西,而是沿着这条大山脉,经由象雄、麻羊、勃律直击疏勒镇!” 疏勒是安西四镇最西边的一镇,也是安西通往河中的必经之地,只要掐断了这里,河西的大食人就与大食国失去了联络。到时候,关门打狗,抑或是瓮中捉鳖,都易如反掌。 听了秦晋简单描述的谋划,第五琦觉得自己此前的担心的确有些多余了,他丝毫不怀疑吐蕃兵的战斗力,象雄、勃律等国原本就是吐蕃的属国,后来朝廷虽然灭了勃律国,但终究是鞭长莫及,所以吐蕃能够从劲敌摇身变为大唐的忠实鹰犬,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不过,第五琦却有些担心: “现在所虑的,只是吐蕃归附时间尚短,只怕驱策过度反会激起变乱啊!” 秦晋认同的点了点头。 “相公所虑甚是,所以河西之战,一旦开始,须在半年内尽速结束。” 第五琦又想了想,似乎若有所悟,指着地图上身毒国的位置,问道: “让吐蕃兵由身毒国去攻打大食国呢?” 秦晋摇头道: “身毒国多河流,又气候炎热,由此行军,又不知经过小国数十上百,吐蕃兵又耐寒畏热,没等到达大食国,在路上就得因为疫症和骚扰锐气尽失。疏勒则不同,与吐蕃近在咫尺,又是我中国属地,胜券自然稳稳在手。” 在秦晋看来,直接攻击大食国的呼罗珊是不靠谱的,饭总得一口口吃,先打败了优素福号称三十万的大食兵,呼罗珊总督手底下怕也就无兵可调了。 到那时,唐兵自可乘胜西进,一面收复失地,一面进击大食国在河中的势力范围。 所有的计划都是仔细斟酌之后才确定的,不过秦晋所担心的并非战争本身,而是以朝廷现在的实力能将战争坚持多久。 念及此,秦晋又道: “相公支应财计,能否撑持得住西征三年之数?” 第五琦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难道丞相计划中,这仗要打三年?” “不,是两年!但总要准备的宽泛些,以应对不时之需要!” “河西与安西之地,如果顺利的话,有半年时间足以,丞相计划两年光景,莫非要一战灭了大食国?” 在第五琦看来,秦晋和神武军平定了持续六年的 叛乱,携大胜之威灭西域一国也不奇怪。 不过,秦晋却苦笑道: “大食国地跨东西有上万里,灭其国岂是易事?现在惟愿一战而得西域边境五十年太平足以!” “一战而得五十年太平……” 第五琦重复着秦晋的话,似乎若有所思。 秦晋的手指在地图西边空白处的边缘点指道: “复疾陵城波斯都督府,这是最起码的了!” 疾陵城所在的位置,第五琦并没有概念,在他的意识里这除了这个地名以外,不了解与之有关的任何信息。不过,秦晋也没指望让一个精通财计的宰相去了解与政事不相干的西域地理。 “好了,不说这些,夏相公的病情如何了?” 夏元吉原本是打算致仕还乡的,但就在准备离开长安返乡的当口,却病倒了。 第五琦叹了口气。 “原本只是受了风寒,不应该有大碍,但夏相公以愈古稀之年,盛夏受风,却是让人担心啊!” 秦晋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凝重,夏元吉虽然只是个政治投机者,原本在玄宗朝时只是个积年的老吏,但神武军入主长安以后,此人一改往日的温吞水风格,的确做了不少实事。 两次清洗,基本肃清了朝廷上的反对势力,使得神武军进一步掌控了长安,并确立了秦晋在朝廷中的绝对威信。秦晋在恢复丞相旧制之前,能够以御史大夫之职掌控朝廷近一年之久,夏元吉是功不可没的。 所以,不管夏元吉在朝野的风评如何,在秦晋这里,他都是能臣干吏,必须予以优待厚待。 思忖了一阵之后,秦晋才又说道: “做两手准备吧,夏家的子弟,挑几个有能力的,可以到中枢历练历练,庸碌的就封爵厚赏……”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西征先锋军 第五琦出了丞相府,却见神威军指挥使张元佐在外面等候召见,心中登时一动,看来秦晋早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张元佐的神威军俱是吐蕃降卒,用这样一群人开赴河西,其用意不言自明。 关中的唐兵七成以上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军,能够做先锋的选择并不多,虽然有两万多百战神武军,但那时拱卫京畿安全的,绝对不能调走。 数来数去,这支新成立的神威军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神威军本来是陇右鄯州的一支边军,去岁在吐蕃进犯时已经崩溃打散,现在秦晋将吐蕃降卒冠以最靠近吐蕃之地边军的名字,其用意不言自明。 张元佐远远的就瞧见了第五琦,赶紧下马躬身行礼。第五琦对这些神武军非核心的将校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这个论资排辈观念极为严重的时代,张元佐不能进入神武军的核心圈子,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快速升官的通道。 而且,张元佐的出身也极是问题,神武军向来以世家大族为骨干,其高层将领有七成左右俱出自世家大族,因此神武军很容易就得到了天下各世家大族的支持,这也是秦晋根基浅薄却能从容掌控长安朝局的原因之一。 世家与寒门向来不两立,张元佐标准的寒门出身,也必然会遭受重重排挤。 不过,第五琦对张元佐更多的则是一种中立态度,既不得罪也不亲近,仅仅是礼貌性的回了一礼便匆匆骑马离去。 见到秦晋时,张元佐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大礼参拜。秦晋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并亲自将其让到了座位上。 “三郎,吐蕃新军训练已经有半年光景,是否可堪一战了?” 其实,在得到召见之初,张元佐就已经意识到,他立功的机会到了。 张元佐本来没有大名,只有个张三郎的诨号,后来是秦晋亲自给他改了名字,将张元佐。因此,张元佐对秦晋可谓是感激涕零,心折敬服,恨不得将心掏出来,以回报秦晋的知遇提拔之恩。 否则,一个寒门出身的苦哈哈得杀多少人,立多少功才能成为一军的指挥使呢! “丞相,末将麾下将士个个敢战,只要丞相一声令下,无不效死!” 秦晋笑了。 “我不是让你表忠心,而是想知道神威军现在的战斗力,能不能与大食人一战!” 听到大食人这三个字,张元佐心道,果然如此,果然要大用他麾下安置虎狼一样的兵马了。 神威军俱是由吐蕃降卒组成,这些吐蕃人属于尚未开化之人,他们没有所谓的忠君与忠于族群的意识,向来都是臣服于强者,哪个会让他们丰衣足食,哪个便是他们效力的对象。 “请丞相放心,末将愿为先锋,解河西之围!” 秦晋击掌道: “好,很好!” 说罢,又领着张元佐来到了屏风前的巨幅地图前。 上面用各种颜色的帛片标注了城池以及已知的兵力情况,张元佐看了一阵,又思忖一阵才道: “大食人兵力正盛,凉州数日便下,围困张掖却两月不破,其中必有猫腻,想来有诱敌围歼的意图!” 秦晋又点了点头,别看张元佐是个哨长出身,却有着过人的军事天赋,仅仅看了地图上的兵力情况,就能判断出大食人的意图。 “拖了他两个多月,大食人的耐性怕也被磨的差不多了,且在磨磨他们的性子,神威军这次不走陇右祁连山一线,改走灵州贺兰山一线,打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丞相英明,如此必能一战而败大食贼兵!” 秦晋摆了摆手,说道: “大食兵能够袭破安西四镇,直抵河西腹地,足以证明他们战力非凡,远非吐蕃、回纥可比,切不可过于轻敌。” 张元佐笑了,树是死的的,人却是活的,打不过还不能跑吗?更何况大食人深入大唐腹地,身在异地又是客军,该瞻前顾后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不过,在秦晋面前,张元佐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稳重,没有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当然,秦晋是看得出来的,现在他手底下的兵普遍都有这种情绪,轻视敌人已经成了一种自信的体现。 可过度的自信很可能就会成了不自量力的轻敌。 骄兵悍将也是如此,往往一种气势和心理优势形成了,打起仗来便顺风顺风水,战无不胜,这是个好事。 “回去做好准备吧,三日后开拔西进!” 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张元佐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的就成了西征军的先锋。 在愣怔了一阵之后,张元佐腾的起身,肃容躬身道: “末将定不辱使命,不辜负丞相的信重!” …… 盛夏的河西虽不似关中火炉一样烤的人快焦糊了,但火辣辣的太阳一样让人吃不消。 优素福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军中也渐渐的有不少人开始抱怨炎热的天气。为了打消这些人的怨气,他不得不改变了伺机诱敌的既定策略,开始徐徐强攻张掖。 现在怕只怕一个不小心把张掖城打下来,此前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只要张掖还在唐兵手中,他们必定会急惶惶来救,不管拖了多长时间,张掖就是唐朝不得不救的地方,如此也必定会限制对方进兵的策略。 现在可惜的是,那道该死的祁连山,那条山脉既成了挡住大食兵的障碍,但也挡住了唐兵,使得他们心存侥幸而产生了据险地而守的念头。 这在某种意义上就淡化了解困张掖的念头。 优素福现在最怕的就是唐朝人不思进取,放弃了张掖,那么自己在张掖所做的种种布置就都成了摆设。 他不止一次的催问着各路探马回报的消息,但得到的都不是他所期望听到的。祁连山以南的唐兵没有任何动作,看起来好像已经放弃了河西一样。 第一次,优素福开始有点心浮气躁,也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想到去年此时,他还在呼罗珊的豪华宅邸内享受着冰块和美女,现在却在异国异乡的荒山野地里受热遭罪,因此有点不耐烦也是正常的。 优素福如此解释着自己产生浮躁情绪的原因,这时有侍婢将切好的西瓜端了上来,都是经过深井水冰镇的,瓜皮上还挂着一层层的水珠。 优素福信手拿起一块来,几口啃下去,便觉得心中的烦躁消退了不少。 “将军,突骑施首领庞特勒求见!” 提起这个浑身羊膻味的蛮族首领,优素福便忍不住一阵皱眉,闻着这种经年不洗澡产生的味道,岂非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冰镇西瓜? “告诉他,我今天不舒服,让他直接到祁连山口候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唐兵就是!” 攻陷凉州以后,让突骑施人吃的肚腹满满,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吃点苦了。所以,给了突骑施人足够的好处以后,也就没有必要再好言好语的哄着了。 事实上,这些草原蛮人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所在乎的就是金银财货和女人。 这几样,优素福通通满足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正半睡半醒间,又有人来禀报: “攻城器械打造好了,匠师请将军验收视察呢!” 这是优素福定下的规矩,但凡工匠打造的器具,必须经过他的检验合格之后才能投入使用。 优素福不情不愿的起身。 “这些唐人工匠还真是有些用处,如果当初杀了光他们……现在怕要后悔了呢……” 不过,唐人工匠虽然带来的唐朝的技术,却也不让他们省心,但凡大造器具,只要稍有不谨慎,就会让这些人偷懒导致大造的器具不堪使用。 所以,优素福为了针对这种情况,才定下了亲自检验的规矩。 “走,去看看这些唐人是否又偷懒了……” 烈日下,一架架攻城的云车高耸入云,尽管有奴仆支起了宽大的遮阳伞,优素福还是热的汗水淋漓。 他围着攻城云车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不时的在手臂粗细的梁臂上东敲一下,西砸一下,以检验这些东西能否经得住使用。 检视了一圈之后,优素福认为这些唐人工匠破天荒的没有偷懒,将攻城器具打造的结结实实。 于是,优素福叫来了匠师的头目,对他大加褒奖,又赏赐了金银和美女。 这些唐人匠师大多都是怛罗斯之战后俘虏的唐兵,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在从军之前都是工匠,抑或是从军之后,学会了打造攻城器械,总而言之,俘虏们的价值远远超出了当时的想象,这些人心灵而手巧,造出的东西都是他们前所未见,甚至想象中都不曾存在过的。 优素福正耐着性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褒奖话,却冷不防一阵疾劲的风声从耳侧响起,他下意识偏了下头,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刮的脸上阵阵生疼。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将军……”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优素福的亲卫一片混乱,密密实实的围成了圈子,将优素福挡在中间。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快哉神威军 “杀了这大食狗……” 匠师们的骚乱很快蔓延开来,许多人嗷嗷叫着要杀掉优素福,不过声嘶力竭呼喊着的却是汉话,并未军中盛行的波斯语或是突厥语。一个头目模样的匠师攀上了云车,指着被卫士团团护住的优素福,大呼道: “兄弟袍泽们,你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近十年之久,现在终于有机会活着回到大唐,还不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杀了这大食狗贼,也好用这大食狗贼的污血洗去所有的耻辱……” 这一声声喊的震彻天地,确实道出了许多唐人心中暗藏已久的隐痛。 “杀大食狗贼,杀大食狗贼!” 一根根削尖了的长杆被投掷到重重大食人当中,几乎每一根长杆落下,必有一人惨叫着到地。 优素福虽然是领兵大将,可甚少亲自身先士卒的搏杀,眼下自己距离死亡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又是因为大意而身陷重围之中,力战不能,逃走又不能,心中难免有些瑟缩。 “不要轻举妄动,坚守待援!” 这是优素福觉得唯一合适的办法,此处的唐人工匠几乎有数千之多,他那几百护卫如果真的打起来,肯定不是对手,就算一比二的交换,造反的唐人工匠也能将他们杀的干净。 工匠们手中是没有趁手的阵战武器的,唯一可造成巨大杀伤的也只有劈砍树木的斧子,所以,工匠们几乎人手一把斧子,冲着优素福的护卫们便狠命的招呼。 混在造反工匠中的不仅有唐人,还有突厥人、回鹘人、甚至还有数量不多的契丹人。他们与唐人一样,也在大食人手底下受尽了屈辱,今时今日也是他们距离家乡最近的,现在既然有唐人带头反抗,焉有坐视的道理? 所以,在层层围攻之下,优素福的处境当真堪忧。 不过,优素福毕竟是大食人里年轻一辈将领的佼佼者,只见他在经过初时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转而下令护卫收缩阵型的同时,将随身携带短弓的士卒聚拢在圈子中间,然后冲着势头最猛的一股工匠狂射出去。 一开始优素福命令身边为数不多的长弓手瞄准云车上观察敌情见指挥着射击,以他的经验只要干掉了骨干,其余者将树倒猢狲散,造反的工匠们将很难进一步的恶化局势。 不过,工匠们也不是傻子,几个站在云车上观察情况的人被射杀了以后,他们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给大食长弓手机会。 优素福在圈子里急的跳脚直骂,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实力相差悬殊,又败在受袭突然,纵然他有多大的胸襟策略,现在也只能固守待援。 这时,大食兵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优势顿时突出了,工匠们围攻了三次居然分毫不能动摇这几百人,眼看着援兵就到了,毕竟储木场距离军营近在咫尺。 头目模样的工匠大呼道: “快走,快走,不能跟大食狗贼硬碰硬,今日先绕了优素福狗贼一命!” 他们现在是言必称狗贼,对大食人自是恨之入骨,每个人额头上的烫疤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耻辱,又有谁会心甘情愿为大食人卖命呢? 干的再好,立再多的功劳,还是被当做不如牛马的奴隶。 既然杀不掉优素福,那么能逃出去也是好,这里毕竟一时大唐国土,只要再向东走,就是阔别了十载的大唐了。 工匠们唐人还是突厥人,都一哄而走,四散奔逃! 优素福看着满地的狼藉,眉头突突直跳,他实在是怒不可遏,在最没有提防的地方差点送了命,这些该死的、卑鄙而又下贱的奴隶,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从今以后所有奴隶工匠都必须带着镣铐进行工作,无论吃喝睡觉…… 工匠们逃了大半,留下来的基本都是波斯人,波斯人已经被大食征服了上百年,而且波斯人在大食占据着数量的优势,为了稳固统治,无论已经覆亡的倭玛亚王朝,还是刚刚夺取政权十余年的阿拔斯王朝,对波斯人都采取积极的笼络策略,所以,作为被征服者的波斯人反倒对大食人没有什么恨意,甚至还心甘情愿为其作马前卒。 只是波斯的工匠显然没有唐人工匠更加的熟练,因而在打造器具时只能充当协助者,现在让他们独当一面,则很是为难。 储木场的变故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优素福回到军营以后,下令将已经打造的好的攻城器械一律拖到阵前,他准备进行一次烈度前所未有的强攻,当然也是试探一下守城唐兵究竟还剩下几分战斗力。 随着战鼓声隆隆作响,大食军中的波斯兵开始缓缓的向城墙推进,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对峙,就算他们并非真心实意的打算攻陷城池,但也对唐朝守军的套路了然于胸。 无非就是弩箭齐射,滚木礌石与火油那一套,只要城内人丁足够,物资足够,便有着可以守下去的条件。 现在优素福唯一不知道的是,城内守军的军心和士气是否还能维持得住。打仗打的不仅是人口和物资,还有一点也同样重要,那就是军心士气,倘若这口气松了,那么张掖也就没得守了。 张掖守不住,耗在此处的几十个日夜真就白白浪费了。 …… 陇右金成郡,一支骑兵由渡口北渡黄河,浑浊而又湍急的黄河并不能成为阻挡唐兵西进的脚步,浮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搭好了,大军徐徐通过,仅有三马一人因为意外堕水,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伤亡。 张元佐大声的催促着麾下的吐蕃兵们: “过了黄河,前面就会遇到大食贼兵,所有人都要打起一万个小心,但有玩忽职守者,立斩不赦!” 驯服这些吐蕃并,恩威并施的套路并不怎么好使,他们只信仰强者。神武军打败了被奉若神明的大相玛祥仲巴杰,他们便心甘情愿的充当唐朝鹰犬。 更何况,大食人这几年多有进犯吐蕃西垂,几个属国被折腾的不行,如果不是吐蕃的经略重点在东方,也早就派兵过去与之打一仗而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日益严峻的问题。 现如今,他们可以西进与大食人一整短长,但却已经是代表唐朝了,而且唐朝似乎在大食人手下吃了不小的亏,连素来重视的腹地河西都丢了大半。 如果再让大食人东进,关中将首当其冲的面临威胁。 唐朝立国百年,只有两次关中受到威胁。其一,太宗初年被突厥人打到了渭水便桥之畔,其二则是去岁长安陷落…… 所以,贺兰山到祁连山一线,就是唐朝的最后底线,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再跨过半步! 经历战乱多年的唐朝缺马,所以神威军的吐蕃骑兵只能配备一人双马,而达不到一人三马的标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骑兵撒开腿负重奔跑,至少可以三十里不停歇, 再加上另一匹可以中途换乘的战马,便有六十里可以轻兵急进,转瞬即到。 然则,这只是理论上的判断,从兰州到光武一线,林地茂密复杂,如果不是沿着乌逆水河岸前进,还真有点寸步难行的意味。 过了光武再往西北行走约五十里,便是乌城守捉。这里平时会驻扎一千人左右,现在河西已经是敌前,是以守捉城内外都聚集满了大量逃散而来的乱兵,张元佐叫来一些溃兵询问情况,竟发现许多都是来自于凉州城。凉州城的失陷,不免让他阵阵心惊,作为河西数一数二的重镇,凉州在历朝历代手中经营的铁桶一般,怎么现在说陷落就陷落了呢? 为何独独无论城防、人口、兵力都稍逊于凉州的张掖可以坚守两月之久? 张元佐认为,这固然有巡抚河西的苗晋卿坐镇之缘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些凉州兵根本就没有战都意志,如此又焉能不败? 确定了凉州陷落以后,张元佐决定绕过凉州,沿着姑臧山北路向张掖进发,目的就是要达到袭击的突然性。 让围困张掖的大食兵震惊到无法兼顾首尾。不过,早就有部下提出来,认为大食人在张掖城下久攻不克是有猫腻的,很可能是诱敌必救而半路伏击。 但张元佐是个胆量很大的人,正是大食人如此设下陷阱,才让他觉得有必要将计就计,到那时就看哪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更强烈了。 更何况,张掖城内的苗抚君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将大食人击败于张掖城下。 但是,计划虽然很好,但他们的行踪还是很快就暴露了,一支粟特人的骑兵与之不期而遇,经过短暂的遭遇战以后,神威军大获全胜,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溃兵逃走。 如此也意味着,很快将会有敌兵在半路上设伏阻拦神威军。 马城河的源头仅仅是一条涓涓小溪,这里植被稀疏,气温微凉。张元佐与众将士下马休息,同时又趁着难得的喘息之机,卸下战马鞍套,使战马尽可能的得到放松,以尽快恢复体力,应对即将遇到的敌军阻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翻越焉支山 战马卸下鞍,兵士卸甲,这种休息方式实在冒险大胆。张元佐用兵本就大胆出奇,这并不意味着他当真鲁莽轻敌,在这处河谷方圆三十里内,都撒满了神威军的探马,一旦有警,他们可以有着足够的准备时间。 没日没夜的急进赶路,让所有将士疲惫不堪,可在这疲惫中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这种兴奋与战力几乎有着等比例的转换。因为神威军的主要兵员是灵武的三千吐蕃降卒,而吐蕃人向来好战,一直在长安军营中不得自由,压抑的久了,现在才有一种狼群重归原野的感觉。 秦晋在收编了三千吐蕃降卒以后,又掺进了部分汉人和突厥人,以及一小部分的契丹人,组建了一支规模在五千人的精锐骑兵。 之所以没有将这支骑兵编入神武军序列,另行以其他名号示人,主要还是考虑影响问题,毕竟神武军已经在朝廷上一家独大,没有必要在这些表面文章上落人口实,就算被冠以神威军之名,在根本上,这支骑兵的调动,依旧要经过神武军长史府的提调。 其中内外区别,远不是其他边军可比。 张元佐看着黑压压一片闭目养神的军卒们,心中同样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从前只是个小小的哨长,连野战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能够率领如此精锐的骑兵,还是因为那次意外的因缘。 也正是那次机会,这些吐蕃降卒对他有着本能的依赖和服从。 “将军,咱们的行踪暴露了,大食人早晚会派人阻截,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话的张元佐的亲信赵振武,此人是他做哨长时就一直跟着他的,从前遇到大事,都是一起商议,现在也不例外。 “怎么办?” 张元佐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事实上,他早就期盼着与大食人打一场痛痛快快的野战,只要一战重挫大食兵,便可一战而成名,威震河西,如此也不辜负了丞相对自己的厚望。 然则,堂堂正正的野战并非最佳的选择,突然偷袭才是其最初的计划。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创大食兵,然后轻兵转进,截断大食兵与呼罗珊的联系,从张掖向西到葱岭的漫长路径上,使大食人不得安生,长此下去,就算大食人再气盛,最终也难免崩溃的命运。 说完,张元佐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赵振武还想说什么,但看张元佐似乎不想多做商议,便只好闭上了嘴巴,同样闭目养神。 两个时辰就像两天一样漫长,足够这些嗷嗷叫的吐蕃兵养足了精神,再睁开眼时,张元佐的一双眸子里已经是精光四射。 “全军,带甲上马!” 这一句是地道的吐蕃话,那些静如一座座铁塔的吐蕃兵登时复活了一般,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便都已经准备停当。 “目标休屠城!” 这里早在汉朝时就已经建城,虽然规模远不及与之近在咫尺的凉州,但却是凉州通往甘州的要隘,所谓甘州,便是被大食重兵围困的张掖。 严格意义上来说,休屠城只是一座军事用途的障坞城,并没有居民,除了障坞有着稍高的城墙,其余均用围墙围起来,比起大户人家的院墙也高不到哪里去。 很快,陆续有探马赶了回来,得到回报以后,张元佐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必胜的光辉。 刚刚得到的情报,大食兵在洗劫了凉州城以后,却不知何故并没有将休屠城囤积的草料带走,也许是他们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货和人口,已经对这些草料失去了兴趣。 不过,张元佐却对此兴趣满满,只是他的目的并非要将其夺下来为己用,而是就地销毁。 大食人的骑兵消耗靡费,加之补给路途遥远,必然要就地夺取军需物资。而休屠城内囤积的草料,足够上万骑兵数月之用,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张元佐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他带领着五千神威军骑兵一路上小心翼翼,却没有遇到半个大食兵,甚至于远远的看到了凉州城的城头,仍旧没有一个大食兵前来阻拦。 不过,他仍旧没有趁机攻打凉州城的打算,因为凉州城在经历了突骑施部的洗劫以后,已经与一座空城没甚区别了,夺下来也是鸡肋一般的存在,反不如留着牵制大食人的一部分兵力。 休屠城的情况也与凉州城差不多,甚至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大食兵,神威军骑兵一个冲锋就将这些人打的七零八落,逃走者寥寥无几,多数都被弓弩射杀而死。 休屠城障坞内的唐朝降兵,则根本不进行抵抗,打开了障坞城的城门,迎神威军入城。 大食兵低劣的战斗力让张元佐大感奇怪,但简单的了解了情况以后才发现,原来这里驻扎的兵马根本就没有大食人,而是来自于西域的粟特人。 粟特人以经商见长,却独独不擅长打仗,这些被强行征募的粟特兵背井离乡,翻山越岭,来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河西,他们能有多少战斗欲望和战斗力? 由此,张元佐对大食人所谓的三十万联军,究竟有多少战斗力,也持有深深的怀疑。 经过清点,休屠城内的唐朝降兵也不到一千之数,当他们得知这支来自长安的精锐骑兵要烧掉休屠城以及城内囤积的草料时,便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张元佐一同与大食人死战。 说实话,对于这些叛降反复的边军,张元佐并不信任,但这些人也有着神威军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熟悉地理人情,收编了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休屠城守军指挥使陈永孝为了博取张元佐的信任,主动献计。 “甘州之西的删丹是朝廷最大的养马地,天宝年间极盛时,朝廷在那里蓄养了超过十五万匹军马,虽然连年大战,耗费颇多,现在至少也剩下万匹以上,如果将军能将这上万匹军马夺过来,此消彼长,大食人定然军心受挫!” 删丹是朝廷蓄养军马的天然草场,自打汉朝开始,霍去病从匈奴人手中夺取了此地,便一直为中原王朝提供大量优质的战马。 张元佐对此甚为了解,但却奇怪,删丹距离张掖不过百里距离,大食人围困了张掖已经有两个月的光景,怎么可能对近在咫尺的删丹不闻不问呢?那可是上万匹军马啊! 陈永孝道: “将军试想想,如果与大食主帅易地而处,张掖之战迟迟不会结束,而删丹军马又早是囊中之物,放眼这周围百里之地,还有比删丹草场更适合暂时蓄养的地方吗?” 经过陈永孝的一番解释,张元佐顿时了然,张掖附近多为农田,自然是不适合养马的,大食人如果将删丹的战马转移到军中,除了多消耗军中草料以外,恐怕没有任何帮助。 念及此,张远泽的眸子里又迸射出了兴奋的光焰。 “好,便去删丹!” 一把火烧了休屠城,神威军向西急进,走了一整日的功夫,翻越过焉支山,便出现了成片连天的草地。一眼望过去,满眼皆绿,极目所至之处,隐隐则是起伏的山峦。 在张元佐的印象里,河西应该大都是不毛之地,黄土与风沙应该是最常见的。而他沿途所见,最少见的却就是这两样东西,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神威军一路所过的地方,农田、山林、草场、蜿蜒清澈的河流,当真有如世外桃源、塞外江南一般。 实际上,河西之地只有狭窄的一条才有如此景物,南北宽度不过数百里。 经过一日两夜的急进,当神威军骑兵抵达删丹时,果见成群成群的战马在草地上奔腾驰骋着,这里与休屠城一般,并没有多少大食兵把守,看来大食人因为一连串的胜利,轻敌的程度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张元佐面显冷笑,这些不知死活的大食人,迟早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于草场蓄养的战马,当然不可能像对待休屠城内的草料一样,付之一炬。但也不能留着,全都带走,一匹都不能留给大食人。 作为本地人的陈永孝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更加毒辣的计策。 “将军可将草场放火,烧得干干净净,彻底绝了大食人的念想!” 张元佐思忖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这里毕竟是大唐的草场,大火烧起来,烤没了草叶,烤干了草根,将来朝廷赶走了大食人,还拿什么养马呢? 见自己的主意被否定了,陈永孝有些悻悻然,这些大食人让他的军旅生涯有了污点,他对这些大食人非但恨之入骨,更想将他们饿死,困死在这河西之地。 张元佐麾下是精锐的吐蕃骑兵,就连唐朝巅峰鼎盛时的骑兵,也只能与之打成平手。他不认为大食人能够在这支黑甲铁骑面前讨了便宜去。 “将军,大食人兵马三十万,若不用极端手段,怎么能以少胜多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袭破酒泉郡 张掖,盛夏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一切有水分的东西都被烤得干透了。优素福坦胸露背,身旁还有两名美艳的侍女手持蒲扇打着风,但即便是扇起一丝风来,也是带着温度的热风。 酷热难耐,就连原本计划的攻城都不得不停止,作为攻城主力的波斯人显然并没有大食人耐热,连续的高温已经有许多人因此而倒下了。 为了避免出现大规模的中暑情况,优素福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对张掖的攻势,事实上这也正中其下怀,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密探已经查到了确切的消息,唐朝将会在近期起兵救援,等待了将近两个月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将突骑施人安排在了祁连山山口,以阻挡经由大斗拔谷进入河西的唐兵。同时又派出了粟特人进驻凉州,以监视凉州以东唐兵的动向。 这些布置在他看来已经万无一失,不管唐兵怎么行动,一举一动都将在他的掌握之中。 午间的闷热让他沉沉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便听到了有人在急声呼唤着自己。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优素福一个机灵坐了起来,发现这只是个梦,便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 不知怎的,这几日他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扭头,优素福发现一名近侍正在身旁焦虑的看着自己,便问道: “何事?” “将军,大事不好了!” 近侍重复了一遍优素福在梦中听到的话,优素福猛然意识到,刚才那并不是做梦。 “删丹的草场烧起了熊熊大火,已经向焉支山蔓延过去了……” 闻言,优素福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了近侍的衣领,厉声问道: “战马呢?战马在哪里?” 删丹是唐朝蓄养军马的最大草场,他抵达这里时,删丹仍有将近两万匹军马,其中不乏优良的种马,原本这些都已经是其囊中之物,是以便没有急着弄出来。 可算来算去,终究没算到,删丹居然烧起了大火,而且居然蔓延到焉支山去了。 “已经派人查了,不是山火,战马一匹不剩……” 话没说完,那近侍便挨了重重一耳光,说道半截的话也被迫咽了回去。 一直温和以待人的优素福突然失控了,如果删丹马场的大火不是山火,那么便只能是人为,假若如此,便意味着,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人已经到了河西。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火烧了删丹的大片草场。 “还不派兵去搜剿?被人摸到了眼皮子底下还不自知呢!突骑施人和粟特人都是只知道吃屎的吗?” 吼归吼,优素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作出了相应的安排和处置。 不管人为还是自燃,山火一旦形成了规模,救是绝对救不了的,只能尽可能的划出隔离带,将火势隔离在一定范围之内。 当然,身为大食人的优素福并不懂得这些与山火作斗争的方法,他只心疼那上万匹军马,以及放火烧了删丹马场的究竟是什么人。 大量的骑兵被派了出去,将对军营驻地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做彻底搜索。 在此之前,尤其这保证方圆二十里警戒,现在将范围扩大了一倍还多,足以见得优素福已经意识到了危机。 不过,还有令优素福恼怒的,那就是道了日落时分,他仍旧不知道这支唐兵究竟从何处而来,究竟有多少人…… 夜半时分,凉州的军报终于到了,休屠城被付之一炬,大量的草料随之也化成了灰烬,至此唐兵的所经路线算是明了了,原来他们竟是由凉州一线而来。 优素福有些懊恼自己此前所作出的判断,因为他一直倾向于唐兵会从陇右进击河西,翻越大斗拔谷是他们唯一最合适的通路。 然则,唐兵似乎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既远且难的一条路线,偏偏选择这条路线以后还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为了顾及军心士气,优素福严密封锁了消息,不管休屠城还是删丹,这两地的大火只有少数人知道。 “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那支唐兵找出来!” 次日,终于有一些探马带回来了优素福想要知道的信息,他们也是为数不多的与唐兵交战后,侥幸逃回来的探马。 “禀将军,这支*全是骑兵,至少一人双马,转战能力极强,一夜之间可纵横百里以上……” 优素福有种预感,自己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对手,不免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要因为请当地大意在最不该栽跟头的地方栽了跟头。 由于心中装着令人忧心的军情,优素福马上就对身边的美艳侍女失去了兴趣,将他们统统都打发走,而是招来了心腹伊萨,让他也拿个主意,看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伊萨在优素福的首先一直以足智多谋见长,当然他也是个合格的领兵将领,攻打敦煌时,便是有此人出手指挥,几乎在短短数日的时间里,就攻陷了河西的门户。 当伊萨得知了优素福的推断以后,也建议优素福应该立即派出探马骑兵,找到并消灭那股深入到河西的唐兵,否则敌暗我明,联军将不堪其扰,最终难免会因为士气低落而出现不应有的崩溃。 正是以为远离本土深入敌境,优素福才有了从不曾有过的忧虑,他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那股神秘的骑兵,并与之展开一场决战。 大食人阿巴斯王朝立国不到二十年,现在正是兵锋极盛的时候,在野战之中横扫东西数千里,几乎没有敌手,那些不自量力的唐朝奇兵如果敢于野战,将会是自取灭亡。 …… 就在优素福火急火燎的遍寻神秘唐兵之时,张元佐已经带领着五千骑兵一路向西而去,张掖以西与焉支山、删丹等地的沿途景色已经大相径庭,一路上没了密林,没了草地,除了胡麻田和不多见的谷子地以外,多数都是只生长着稀疏低矮野草的荒地。 而且,越往西去,便越是荒凉,甚至已经可以不时的见到一些规模并不是很大的沙漠了。 张元佐的目标是肃州的酒泉,那里作为大食人与本土联络的必经之地,也一定是大食人的必救之地,所以他并不去与围困张掖的联军主力硬碰硬,而是直奔酒泉而去。 酒泉留下来的守军只有千把个波斯人,当唐朝骑兵出现时,他们甚至都不认为这是敌人。因为联军太强大了,根本就不可能失败。但当他们意识到这是敌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唐朝的骑兵几乎在酒泉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就一举冲进了未及关闭的城门,波斯人仅仅象征性的做了些许抵抗便纷纷投降。 波斯人对唐朝并没有多少恶感,作为被征服者,他们已经失去了萨珊王朝时的骄傲,变得毫无斗志,不堪一击。 仅仅一个时辰,酒泉便被唐兵彻底占领,波斯人的千夫长带领部下纷纷表示愿意向唐朝的皇帝效忠。 波斯千夫长叫沙普尔,他对自己的名字很是自豪,因为这和曾经的波斯王,被称作万王之王,王中之王的沙普尔是一模一样的。 张元佐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据他所知,波斯人曾经还有王子向唐朝求助,以图恢复故国。换言之,波斯与唐朝应该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大食。 所以,当这些波斯人投降时,张元佐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欣然收编了他们。不过,他却并没有打算在酒泉多做停留,骑兵的力量本质山在于其千里转进的能力,如果固守在一城一地,无异于自废武功。 因此,仅仅停留了两日之后,张元佐率兵又向东折返。他知道,大食联军在得知后路遭袭以后,一定会派遣援兵,那么他们便可以在这数百里的狭窄地段,一点一点的蚕食歼灭大食人派过来的援兵。 翻过了一处无名小山,探马忽然回报,东面出现了大量的不明身份的步骑军队。 其实,所谓不明身份,只是没有旗号而已。今时此地,也只能有两个国家的兵马,其一是唐朝的,其二就是大食的。 很显然,看那些人的衣甲形制绝非中土之人,那就一定是来自西域之西的大食。 “好快的速度!” 就连张元佐都不得不赞叹大食人派兵回援的速度之快,攻陷酒泉不过三日功夫,大食人的援兵就已经到了。 唐朝骑兵也属于轻骑,不会傻到群起了冲阵,在张元佐一声令下之后,兵分两路,分别向大食兵的两翼迂回过去。 大食兵并非波斯兵那么无能,在发现了张元佐的骑兵以后,步卒立即排开阵型,准备迎战。骑兵则迅速游弋在步卒军阵的左右,伺机进行支援。 这种反应在张元佐的意料之中,如果大食兵都想波斯人那样无能,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深入到河西腹地呢? 看规模,这股大食兵仅仅三五千人,计较起来,张元佐的骑兵还占着人数的优势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轻松便取胜 以多打少,张元佐的底气足着呢,可他也不会做那种猛打猛冲的蠢事,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猫戏鼠的把戏,什么时候把猎物戏耍的精疲力竭,什么时候才能进行致命一击。 所以,这数千骑兵根本就不与他们的步卒军阵硬碰硬,而是找上了游弋在周边的大食人骑兵。大食骑兵只有不到一千人,怎么可能是张元佐的对手,是以便与之兜起了圈子,希冀与这种办法甩掉唐朝的骑兵那是痴人说梦,因为这些可都是吐蕃人百战余生后的精锐骑兵,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们呢? 骑弩和骑弓在这时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飞驰的马队中弓弩交替的射击,每一次齐射便有成片的大食骑兵落马。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大食的骑兵全部耗光,耗死。 不过,这支增援酒泉的大食兵显然并非乌合之众,列阵的步卒见到唐兵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攻击目标,便很快派出了大量的长弓手,专门射击袭扰与本部骑兵追击的唐朝骑兵。 大食长弓的射程极远,是以长弓手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能够给这三五千人配备了三百长弓手,已经足见优素福对酒泉的重视程度了。 不过,重视归重视,他还是低估了唐朝精锐的战斗力,张元佐率领的神威军能够从长安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大半个河西,并一战攻陷了酒泉,又怎么能是易与之辈呢? 只可惜,优素福只单纯的将酒泉失败的原因归结于波斯人的懦弱无能。这个强盛了一千年的大帝国,奴役过周边无数族群,到了今时今日其遗民居然已经都堕落成了毫无斗志的绵羊。 而自打进军西域以来,所遇到的唐兵表现又太差了,对战场上的形势作出误判也就不足为奇。 实际上,一经交手,带队的大食千夫长哈西姆就已经意识到,仅凭他的这点兵力难以将唐朝人彻底歼灭,重新夺回酒泉也就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好战的大食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点困难吓倒呢?哈西姆很快就调整了作战方略,一方面下令骑兵尽可能的不要与唐朝骑兵交战,一方面下令长弓手尽可能的射杀唐朝骑兵的军官。 张元佐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大食人的骑兵始终围着他们的步卒军阵在一箭之地的范围内绕着圈子,而大食的长弓手便能无时不刻的对其予以支援,三百长弓手所造成的杀伤虽然不是很大,但对人心理上的在震撼却是难以令人忽略的。 张元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意识到自己今日遇到了难啃的骨头,这股援兵与其在酒泉所交战的波斯兵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随着一道道军令的下达,军旗反复变幻,骑兵们渐渐的脱离了与大食骑兵的追击。 既然暂时讨不到便宜,又何苦在冒着己方不断有损失的危险去追击呢? 于是,在茫茫的戈壁上,一直三五千人规模的大食兵不得不困在原地,难以向西进步分毫。而唐朝的大量骑兵便分置前后,虎视眈眈。 任何派出去求援的探马都被以最快的速度射杀,哈西姆眼看着无计可施,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唐朝的兵马何时这么厉害了?” 他的疑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所有的大食兵都与其抱着同样的疑问,不堪一击的唐朝兵马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厉害的骑兵呢?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这支可怕的骑兵会让他们一步步走向地狱,跌入深渊。 在经过了短暂的对峙以后,唐朝骑兵再一次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袭扰,虽然只是做做样子,没有实质上的进攻,但还是消耗了大食兵大量的箭矢。 由于这本就是轻兵急进,并没有随军携带过多的箭矢,经过这半个下午的消耗,眼看着箭矢便有见底的趋势。 哈西姆不得不下令,让长弓手退回到军阵内休息,以节约为数不多的箭矢,用在生死存亡的刀刃上。 大食兵长弓手的退缩,让张元佐看到了机会,在经过了反复几次的试探之后,他终于拿出了一直没有使出来的杀手锏。 神武军最擅长的就是火器,神威军虽然只是一支小小的偏师,但也装备了为数不少的火器,其中经过清虚子数次改良的霹雳炮便是首选。 骑兵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距离大食军阵足够近的距离上,然后用一种宽厚的皮筋将霹雳炮用力的甩了出去,直砸向大食军阵之中。 大食并们一开始以为唐朝骑兵打算强行冲阵,都做好了力抗的准备,但却瞧见数不清的铁疙瘩被甩了过来,便都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些铁疙瘩的厉害了,瞬息之后,巨大的爆响此起彼伏,无数锋利的碎铁片四散飞溅,大食兵们多散步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血肉横飞,惨嚎一片,很快都被笼罩在了渐渐腾起的浓烈硝烟之中。 大食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甚至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铁疙瘩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在惊慌失措之下,许多不能解释的事情最终都会被归结于神秘力量,这些远道而来的大食兵当然也不例外,很快就有人认为这是魔鬼的种子在惩罚他们。 本来齐整严密的军阵登时四分五裂,哈西姆还算称职,尽管极力约束部下,可终究是难以维持部众的稳定,逃兵溃兵一旦开始出现,就会像瘟疫一样,立即蔓延开来,就算大罗金仙也阻止不了。 见到此情此景,张元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料到了霹雳炮一出定会地动山摇,但也万万想不到,就算厉害如大食人也难以承受霹雳炮带来的涣散军心的效果。 实际上,霹雳炮也好,石砲也罢,神武军的武器都不是以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的,最终目的只是击溃敌军的军心,让他们丧失战斗意志,一只丧失了战斗意志的军队就算有上万人,也难以敌得过士气旺盛,嗷嗷直叫的千人队。 “追歼残敌,不要放跑了大食人!” 这些援兵里有半数都是缠着头的大食人,张元佐可不打算放任他们逃回张掖的主力军营中,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趁着他们现在乱成了一盘散沙,何不分路追击,将之彻底歼灭在逃回张掖的路上。 大食溃兵中,无论步卒抑或是骑兵都无法逃脱唐朝骑兵的追击,因为他们自打带走了删丹马场的战马以后,一人四马或者一人五马的情况在军中比比皆是。所以,他们有着足够的脚力去追击任何溃兵残敌。 当然,张元佐也没忘了擒贼擒王,这支三五千人的大食兵一定有着一个地位不算低的主将。 此时的哈西姆正在试图稳住军心,他知道一旦全军溃退,就全完了,唐朝骑兵只要一路尾随追击,就能毫发不损的将他们这些人统统杀个干净。 几乎在瞬息之间,哈西姆就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既然不能阻止部下的溃败,那就只能率领心腹留下来,阻击唐朝骑兵,以为那些逃走的溃兵争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虽然这机会仍旧十分渺茫,但总归比彻底放弃要好得多了。 “不怕死的跟我留下来,阻击唐兵!”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哈西姆不喊则已,如此一喊,反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溃逃。 大食人虽然战斗力强悍,却不意味着会在绝地选择毫无意义的送死,他们多数人都认为,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唐朝人居然能招来了魔鬼助阵,只有傻子才会血战到底呢。 “快逃命啊,这些唐朝人与魔鬼为伍……” 恐慌和绝望支配了大食兵,战斗力自然也就在极端的时间内土崩瓦解,哈西姆的眼睛里几乎快喷出火了,他知道,普通的士兵逃回去以后还能够重新被编入军队之中,而他身为主将,以优素福的脾气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哈西姆一连杀了身边的十几个逃兵,但依旧无法阻止溃兵,让他们留下来。 到最后,哈西姆也绝望了,他放弃了阻止溃兵,也放弃了抵抗,与其逃回去被杀死,不如做唐朝人的俘虏。 想到此,本来已经绝望的哈西姆心中又升腾起了希望之火。 张元佐看着溃兵不断的逃散,心中已经十分笃定,他们一定逃不过骑兵的追杀,而令他惊讶的是,这股大食兵的主将居然主动投降了。 一个身量矮胖,皮肤棕黑的中年人,在张元佐的面前不断的鞠躬,嘴里哇啦哇啦不知说着些什么。好在,他们于酒泉一战中有大量的波斯人投诚,是以军中也带了不少波斯人,便可临时当做通译。 哈西姆的话被波斯人翻译过来,张元佐总算知道了这个矮胖的大食主将都说了些什么。 “尊贵的大唐将军,我哈西姆愿意侍奉您……” 一长串无意义的谄媚之言,总而言之,都是一个意思,我投降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优素福反击 哈西姆投降了,张元佐简单的审讯了一番之后就做出了一个决定,放他回去,顺便给优素福捎个信,让他乖乖等着末日临头。 按说这是俘虏求之不得的事情,谁知道哈西姆却坚决请求张元佐,一定不要将他送回去,他愿意留下来作为唐朝将军最忠实的仆人。 不过,任凭哈西姆如何恳求和巧舌如簧,张元佐都只摆手笑道: “俺本就是苦哈哈出身,可要不得你这么尊贵的仆人!” “不不不,哈西姆原本在泰西封就是个被贱卖的奴隶,如果不是王朝交替,到现在怕还是奴隶呢……” 说话间,他还撩起了前额披散下来的头发,果然上面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明显是奴隶主烫烙上去的独特印记。 “原来将军也是苦哈哈出身……” 张元佐偏着头,用手指扣着耳朵,做思考状。实际上,他根本不是在想如何敷衍这个大食人的俘虏,此前说这么多不过是与之逗闷子而已,这一路上风沙雪雨的难得有这么欢乐的一刻,怎么能轻易的放过呢? “谁说不是呢?小人愿意奉将军为主人,愿做将军最忠实的奴仆,只求将军不要放弃小人!” 当波斯人通译将哈西姆的话翻译出来以后,众人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奇哉怪也,一般人巴不得逃回去呢,为何独独你却死赖着不走呢?” 哈西姆苦笑道: “不是小人死了赖着不走,实在是小人仰慕将军的骁勇,就像苍鹰追逐蓝天一样,怎么能再落回到地面上去呢?” 张元佐哈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这是哈西姆在胡邹八扯,什么雄鹰追逐蓝天?怕是回去要难免一死吧。 然则,哈西姆的死活又与之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个懦弱的家伙将话带到了,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优素福知道知道,唐朝的精兵来了! 哈西姆的三千部众在追击中已经被歼灭的七七八八,只有零零星星的人侥幸逃脱了。不管怎么说,这股增援酒泉的人马算是全军覆没了。 想必这个哈西姆生怕回去被优素福追究罪责,砍了脑袋吧。 “放心,只要你将这封信带到了,本将敢保证,优素福不会杀你,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让你再一次来见本将!” “当真?” 哈西姆将信将疑,不敢相信张元佐的话。 “自然当真!本将堂堂七尺男儿骗你一个败军之将作甚?” 但见张元佐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哈西姆权且就相信了。 也不知道张元佐是何时写好的一封信,只见他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的这封信以羊皮纸密封,并不甚厚。 “拿着吧,早去早回!” 直到哈西姆在两名骑卒的押送下,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此地。 张元佐怕哈西姆半路逃跑了,便下令这两名骑卒务必要给他押送至张掖的大食兵营。 有人问张元佐,送给优素福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张元佐只哈哈一笑,实际上那里面只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内容。 在得知信封里装的只是一张白纸以后,其部众不禁纷纷愕然,不明白主将如此所为究竟为何。 “自然是激怒优素福了!愤怒可以冲垮人的理智,如此才好浑水摸鱼嘛!” 张元佐孤军深入,说他不忌惮优素福那是假的,如果优素福不顾一切的打算剿灭他这五千骑兵,河西狭长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辗转腾挪,那么等着他们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全军尽殁。 当然,如果跑的快,也有可能全身而退,但那就与其进入河西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还怎么做秦丞相的先锋呢? 实际上,他这个先锋已经做的很到位了,烧掉凉州附近可供应上万匹战马的草料,夺走了删丹马场近两万匹战马,这些都已经远远的超过了预期。 更何况,张元佐千里跃进,竟一战而拿下了酒泉,酒泉也算得上是控扼东西方的交通要道,大食人失去了对酒泉的控制,必然会产生恐慌,而派人回援。 张元佐所要做的就是在半路上阻击并歼灭大食派回来的援兵。 送走哈西姆以后,又陆续有几股大食兵西进,但都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几近崩溃。 以张元佐推断,这些都是优素福陆续派出来打探敌情的,如果他得知哈西姆已经全军覆没以后,也必然会再次派遣大队人马,因为酒泉是必救之地,绝不能溶于有人切断了他们的后路。 第三日中午,张元佐的部将活捉了一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宦官,经过波斯人的审讯之后,得知此人是大食呼罗珊总督的心腹,此次东进西返,带了几十大车的财物珠宝和人口,这么大的一头肥羊便如此稀里糊涂的落进了神威军的夹袋中。 这个宦官正是此前与优素福进行过一次密谈的麦吉德,麦吉德本来想留在张掖,却不料优素福嫌弃他碍事,便找了许多理由,又赠送了大量的财货人口,才劝得动这位资深宦官动身西返。 如果优素福得知了宦官麦吉德落到了唐朝人手中,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便是靠着一个个的阉人,遥控着他东征的一举一动。 头上随时随地都踩着一个人,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优素福是十分重视此次东征的,仅看其迟迟不予唐朝主力决战,便可以看得出来,用兵之稳,绝对不想外间传言的那么无能。 否则堂堂大唐被西域之西区区大食小将打的落花丽水,实在也说不过去。 …… 哈西姆跪在地上,两腿颤颤发抖,就连口中说着的话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发音。 ‘说人话,我派给你的人都去哪了?’ 哈西姆肚子里说是去见了死神,但口中却绝对不可,如果这么说只会让优素福更加的愤怒,到那时可能便愈发难以保住性命了! 将张元佐捎来的信笺恭恭敬敬的呈递给优素福,哈西姆就患得患失的站在一边,等着优素福的反应。 谁知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哈西姆的双腿都站立的发麻了,优素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只见他将信笺工整的折好,然后才看似慢条斯理的问道: “将军可知那唐朝人都说了些什么?” 哈西姆一头雾水,他才不想知道那该死的唐朝将军都说了什么呢,他现在只想着那唐朝将军的保证,留下来一定只有死路一条,唯有离开优素福,永远的离开优素福,才能保得住这条性命! “唐人傲慢无能,恐怕是在炫耀,炫耀吧!” 忽而,优素福目光转冷,斥道: “他们是在炫耀,放你这个败军之将回来,不正是在炫耀吗?” 哈西姆被吓坏了,他知道那唐朝将军此前所说的话一定都是谎言,看来自己在劫难逃了。 优素福确实动了杀心,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唐朝人的目的就是要激怒自己,如果任由这火爆的脾气蔓延开去,最终只会遂了唐朝人的意。 “说说吧,唐朝人的虚实,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会,否则绞架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优素福惯常以绞架惩治罪犯,只想一想那些被处死的人,哈西姆就被吓得浑身战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但是,很显然,优素福这回没有杀哈西姆的意思,说了些狠话不过是虚言恫吓,让他戴罪立功。而且,现在只有哈西姆见过这支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转进了大半个河西的唐兵,留着他,远比杀了他更划得来。 张掖的守军早就奄奄一息,而唐朝的主力迟迟未至。现在有了一支唐兵先锋频频叫嚣挑衅,优素福已经动了亲自率师将其消灭的心思。 当然,大队人马还要留在张掖围城,诱饵绝不能放弃。但对于那支潜入河西酒泉的骑兵,也绝对不能放过。 哈西姆的描述中夸大了唐兵的规模和实力,如此才能尽最大程度的弱化其兵败覆没的罪责。 听罢哈西姆的描述,优素福习惯性的扣着手指。 “这么说,唐朝骑兵至少有万人以上了?” “确实,确实有万人以上。” 优素福不置可否,但以其多年带兵的经验猜度,万人之数恐怕夸大其词,作为先锋的能有五千人就不错了。 现在唯一比较让人头疼的是,据说这些骑兵抢走了山丹马场的上万匹军马,有了这些军马,唐朝骑兵们就更加如虎添翼。 如果对方打定主意避而不战,大食并想要追上他们可能也绝非易事。 把手下的将军数了一遍,竟每一个能让优素福放心的,或者说他有些技痒了,从翻过葱岭到张掖城下,几乎没遇到一个像样的敌人。现在终于来了个看起来不错的对手,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呢? 是夜,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开出了军营,所有骑兵均是一人三马,接着明亮的月色,远远望去竟像一支万人马队在无边的戈壁上疾驰飞奔。 这一次,优素福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唐人知道何为教训,同时也要让他为自己的情敌冒进付出代价,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甘州之败北 “哈西姆!” 优素福的眼睛里迸射着冰冷的火焰,哈西姆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大难临头了,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匍匐在优素福的面前,亲吻着他一尘不染的靴子。 “伟大而又勇敢的将军,哈西姆愿意一生都能成为将军的忠实仆人……” 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他愿意做优素福的忠实走狗和鹰犬。 优素福笑了,也明白了哈西姆为何如此卑躬屈漆。 “起来吧,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哈西姆不敢相信的看着优素福,颤声问道: “将军,将军当真不杀小人?” “我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呢?非但不杀你,还会让你再领一军,打败那个唐朝人,一雪前耻!” 闻言,哈西姆再一次愁眉苦脸起来,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就不是那个唐朝人的对手,就算再有一次机会,恐怕还是难免全军覆没的下场啊。 正犹豫间,却听优素福道: “你放心,这一次有我坐镇,那些唐朝人讨不到便宜的!” “啊?” 哈西姆惊讶的一张嘴合不拢,不知优素福究竟有什么打算。 …… 一个无名山谷里,被上万匹军马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张元佐的眼睛里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忧虑。这么多的战马,仅仅草料就是很大的问题,从删丹离开之前,的确携带了不少草料,但在攻打酒泉之前就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攻打下酒泉以后,又得到了补给,现在也吃的没了一半,剩下的草料也只够坚持七八日。如果七八日以后找不到补给,这些战马恐怕陆续就得有饿死的。 实际上,骑兵出击可不单单是骑兵出击那么简单,一个骑兵至少得有一个随从负责携带草料兵甲,抢走了删丹马场的战马以后,现在的情况是一人四五匹马,补给根本就不够用了。 然则,即便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张元佐一时间也拿不出解决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神威军打的都是胜仗,每一步出击都让大食人无从反应,希望送回去的哈西姆能够成功激怒优素福,这样他就很可能乱了方寸而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 这样也能为丞相的主力大军多尽一份力。 这处山谷是沿途戈壁中唯一长有植被的地方,也有战马可以食用的植物,虽然比不得粮食,但终究可以解燃眉之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的骑兵不会再做大纵深的转进,而是留在这处无名山谷里修养,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观察大食人的动向,只要大食人有了动静,这五千骑兵就可以相机而动了。 “报!大食骑兵向就全方向疾驰而来,规模大概在三千上下……” 只有三千人? 张元佐有些难以置信,究竟是优素福被气昏了头,还是他根本就没将自己这五千人放在眼里?不管从那方面看,一个正常的主帅都不会派三千人来复仇吧? “再探再报!” 他始终深信,优素福不是个愚蠢的人,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是自己没注意到的。 可侦查持续了整整一天,从张掖方向派来的援兵,除了那三千骑兵以外,就再没有其它了。 至此,张元佐即便再心存疑虑,也觉得是此前自己多虑了,就算真的还有猫腻,等到他将这三千奇兵全数歼灭,也未必赶得及增援了。 次日一早,庞大的战马群涌出了山谷,直扑那支情敌冒进的三千大食骑兵。 大食骑兵很快就发现了唐朝骑兵,眼见对方势大,便只派出了少量尤其骚扰侦查,大部人马竟调头便跑。 张元佐岂肯轻易放过这送到口边的肥肉,凭借着一人四五匹马的优势,他们有着足够的耐力,可以追上并歼灭这股逃敌。 追了大半日之后,眼见着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这支骑兵竟然掉转头迎了上来,摆开了以少打多的架势。 大食兵毕竟不是易与之辈,真的近距离交手之后,张元佐才发觉,大食兵的战斗力远非波斯人可比,他们的骑术更加精湛,战斗意志也更加顽强,就算溃逃了一路,在明知逃不掉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发起反击。 仅仅这一点,就不是一般军队能够做到的。包括唐朝,除了寥寥几支军队以外,恐怕也很难打这种逆风仗。 “杀啊!” 唐朝骑兵胜在人多马多,张元佐当然不会打怵,但他一贯不会打硬拼仗,所以依旧是老套路,一面磨掉敌兵的士气,一面以骑射打击消耗敌兵的有生力量。但这支骑兵显然不是很配合,竟一味的试图打冲锋仗。其中,左翼骑兵竟几次险些被咬住,让张元佐大为吃惊。 不过,神威军的主力本就是吐蕃人,这些人打仗向来都是勇悍至极,早就被张元佐这种缩手缩脚的打法憋得满腔子怨气,现在见到大食兵如此拼命,便纷纷向张元佐请战。 吐蕃兵都是因为张元佐才得以保全了性命,是以这些吐蕃兵都对他很是服气,所谓怨气自然也是针对大食兵的。 张元佐也觉得,战术不能僵化不变,一旦情势不得已,自然要拼命力战了。 现在的情况看样子就是不可避免打硬仗了! “左右翼,包抄大食兵!” 一声令下之后,左右两翼的骑兵不再游走袭扰,转而进行冲阵。 顷刻间,三股骑兵铁流就不可避免的撞击到了一起。大食兵遭受到了两面夹击,但仍旧顽强的予以抗击,双方的速度优势被抵消以后,战场便渐渐的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混战。 ‘全体,下马步战!’ 骑兵失去了速度的优势,甚至不如步兵,所以张元佐下令下马步战,争取一举干掉所有大食骑兵。 不过,这股大食兵居然也有样学样,纷纷下马步战,两军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张元佐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他忽然意识到,陷入混战以后,他的人马也失去了速度优势,就好像被狗皮膏药粘住了一样,想要从容的摆脱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念及此,张元佐当即下令右翼骑兵脱离战场,但结果果然像他想到的那样,大食兵死死的纠缠着,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离开一步。 张元佐频频皱眉,觉得今日的战斗有些失策,如果不是自己过于大意,抑或是再多有一点耐心,也不至于下令与这些大食兵硬碰硬。 现在既然不能脱离接触,便只能硬碰硬到底,将他们彻底打垮。 吐蕃人常年生活在高原苦寒之地,不论耐力还是战斗力都远远胜过大食人,拼命拼到最后,大食兵已经渐渐士气不支。 也就在此时,张元佐突然接到了军报,一支规模在万人左右的骑兵出现在三十里外,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此处接近。 算上探马回返的时间,这支大食骑兵距离神威军可能直剩下二十里不到。 张元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优素福以这三千大食兵做诱饵,其目的就是彻底将他们缠在战场上,消耗掉他们大部分的士气和体力之后,再以大部人马出击,一举将他们歼灭。 张元佐清楚,越到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慌乱,如果现在贸然下令强行撤军,带来的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后果,这五千吐蕃奇兵很可能就交代在了这里。 他懊悔在自己的战阵经验还是太少了,没有看透优素福的诡计。但事已至此,不管怎么后悔都没用了,只能将这股作为诱饵的三千大食残兵彻底击溃,而且必须在大食万人骑兵抵达之前,将其击溃,才有可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张元佐不再犹豫,连同坐镇的最后一千人都压了上去,包括那些用来换乘的战马,一拥冲了上去。 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大食兵越发不支,但却依旧坚持着不肯逃散。 张元佐到现在才认识到了大食人的实力,知道他们不能小视,否则怎么会有人不怕战死而甘愿充当诱饵呢?仅仅是这种执行力,能够做到的除了神武军以外,怕也不多见了。 不过,实力的天平很快就倾向了张元佐,大食人就算意志再坚强,最终也抵不过实力的碾压。在经历了整整一日的鏖战之后,三千大食兵终于崩溃了。 只是这一次,张元佐却不能像对付哈西姆那般穷寇猛追,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拢两翼兵马,向北方疾驰而去。 之所以没有奔西面的酒泉撤退,是因为波斯人不可靠。他们能够投降倒戈唐朝,当然也会在形势逆转之后再一次倒向大食。酒泉绝对不是合适的选择,而且那里处处戈壁,离开了城池寨垒的补给,大军几乎没有可能在野外生存。而往北去就不一样了,翻过要涂山以后,北面有大片的草场和林地,虽然不能和删丹相比,但总强过那些不毛的戈壁。 “报,大食骑兵距离我军只剩下不到五里!” 五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几乎是眨眼既至,张元佐再不犹豫,催促所部加速撤离……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山壁现绝境 当最后一队骑兵从战场上撤离时,大食骑兵的主力距他们仅仅只剩下了三里地,几乎举目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漫山遍野的骑兵和战马。 不过,张元佐所部撤的十分迅速,而且还保持着基本完整的建制,这得益于吐蕃人常年作战所产生的本能,并非仅仅通过半年功夫就能训练达到的。 张元佐将所部骑兵分作了四路,分别往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撤退。他的谋划也很简单,只要大食兵想要追歼,要么直追一股,那么其他三股就能安然撤离。这是断一臂以保全全身的办法,至于大食兵去追哪一部,那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如果大食兵也分兵追击,则正中张元佐的下怀,他们可以凭借耐力甩掉追兵的同时相机行动,或在聚集一起,或穿插游走,以优势兵力歼灭分兵的大食兵。 这些都是张元佐吸收了吐蕃兵的战法以后所演化出来的战术。并且在关中时,就已经拉着神武军的骑兵演练过不止一次了。就连神武军的骑兵都不得不承认,张元佐的这支神威军确实有着极强的生存能力。 眼见着唐朝骑兵分路向北逃窜,哈西姆急了,这次侥幸活了一命,却不意味着优素福会一直优待于他。 然则,哈西姆只作为其中一部的主将,并没有对全军发号施令的机会,因为优素福亲自指挥着大军的迂回和突进,他只能俯首听令。 “将军,唐兵分路逃了,追,追吗?” 优素福斜了哈西姆一眼。 “追,怎么不追?”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下令兵分两路,一路追击逃往西北方向的唐兵,另一路则追击逃往东北方向的唐兵。 如此一来,不管唐兵如何分进合击,除非所有聚集在一起,大食追兵总是在战场上有着人数优势的。 哈西姆一拍大腿,才觉得自己此前犯难的问题竟被优素福轻描淡写的就解决了,看来阿巴斯总督让优素福做出征的主帅不是没有道理的。 由此,哈西姆看向优素福的目光都愈发敬畏了。 不过,虽然他们解决了兵力多寡的问题,可还是忽略了唐兵马力更加耐久的问题,毕竟唐兵一人至少三马,甚至还有一人五马的情况,一旦坐骑马力松弛,便换一匹马,由此奔出去十余里地之后,唐兵与大食追兵的距离便渐渐拉的开了。 张元佐便在奔往东北方向的骑兵之中,他见大食兵越落越远,竟又下令部众将速度放缓,只不远不近的坠着大食追兵。 有部将不解张元佐的意图,担心如此一来会被大食兵咬住而难以脱身。 张元佐却另有打算。 “诸位放心,如此拖着大食兵走上一日一夜,将他们耗得人马力竭,便正是咱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虽然张元佐只带了一千五百骑兵,却仍然敢向五千大食骑兵发起挑。只不过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须得将这些大食人遛的筋疲力尽再说。 大食骑兵多数都是一人一马,比起一人三马甚至一人五马的唐朝骑兵,马力的长久性自然是无法比拟的。 张元佐也正是有着这个优势,才敢于无所顾忌的行险玩火。 哈西姆指着前方的唐朝骑兵,惊讶道: “将军快看,唐,唐朝骑兵的速度慢了……” 原本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还有些着急,现在不禁大喜过望。却听优素福冷哼着说道: “唐人自大,以为千五百人就能挡得住我大*兵吗?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说最后一句话时,优素福的牙齿已经咬得嘎嘎直响。 哈西姆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优素福今日的反应已经全然不似从前在人前的优雅,此刻的优素福更像是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伺机咬死猎物的豹子。 意识到这些,哈西姆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放缓速度,徐徐前进!” 既然唐人有意与之纠缠,优素福反倒不急着追了,一方面降低马速,以积蓄马力,一方面则是消耗对方的耐性。现在比拼的就是耐性多寡,除了体力上的耐性还有心理上的耐性,哪一样跟不上,便可能功亏一篑。 优素福笑的有些阴冷。 “唐人该头疼了……” 果然,张元佐有些郁闷的回望着追兵,对方居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如此应对却大大超出意料之外,该怎么办,继续放慢速度吗?当然不能,毕竟敌众我寡,万一速度过慢,被对方迂回夹击,那可就麻烦大了。 “全军,加速前进!” 既然一计不成,张元佐也不再犹豫,直接放弃了磨死大食追兵的念头,转而继续北撤。 与之相隔五里之外,哈西姆在战马上狠狠啐了一口。 “唐人究竟在闹什么鬼?忽快忽慢的……” 这一次,优素福竟笑了。 “有意思!” 对方居然能够看出他的意图,并能果断的放弃此前已经行不通的计划,棋逢对手不但没有让他感觉到压力,反而心情大好,仍旧下令追去。 至此,优素福已经可以确定,整股唐朝骑兵的主将一定就在前方五里的逃兵队伍里,只要将千五百人唐兵追上彻底歼灭,这只钻到大象肚子里的小老鼠也就末日到了。 “追,全速追击!” 优素福不再积蓄马力,他要在对方奔入要涂山之前,将其彻底歼灭在林地之外。 但是,挡在张元佐面前的却不是林地,而是一道左右都望不到尽头的峭壁,高耸的山壁如刀劈斧凿一般,足有十余丈高。这道天然的高墙挡在了唐朝骑兵面前,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惊叹,更多的则是一种绝望。 原本可以凭借耐力优势任意改变速度,以磨损大食追兵的士气,现在却突然间一头撞进了死路里,再想转向向东,或是向西怕是不容易了。 因为即便可以向东或是向西奔驰,只要越不过要涂山,便有极大的几率撞上河西走廊的其它大食兵,到那时…… 张元佐不敢再想下去,但眼看着大食追兵越来越近,他不得不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放弃多余的战马,轻兵前进!” 放弃战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用这数千匹战马挡住大食追兵,这至少会给他们争取到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大食人即便无疑得到这些战马,仅仅将战马群清理收拢到追击道路之外,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当机立断,毫不迟疑,之间成群的无主战马沿着与来时路相反的方向狂奔过去。 哈西姆又吓坏了,原本看到要涂山高耸的山壁之后,便等着捡现成的胜利,可谁又想得到对方居然又来了这么一手。 数千匹战马,他们要不要?即便不要,要避开这些受惊的战马重新追击也是须得颇耗费功夫的。 优素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们不紧不慢的下令部众停止追击,开始收拢战马。 有了战马,再追也不迟,更何况唐人壁虎断尾一样放弃了战马,虽然可以暂时逃离灭顶之灾,但在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否则,骑兵怎么可能放弃视之为生命的战马呢? 又一连奔出去二十里地,见身后没了追兵的影子,张元佐总算松了口气。 现在的千五百骑兵,每人只剩下了两匹马,在部下的劝说下,他终究没有放弃所有的战马。 现在,他不敢休息,因为在这里多耽搁一刻,大食追兵便可能距离他们更近一分。 “换马,换马,全速前进!”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换马,战马的马力已经消耗的几近一空,但在天黑之前,必须有多远跑多远,否则在这种不利的情势下,一旦被优势兵力的大食人咬住,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军心士气这个东西也是奇怪,一道绵延数十里的高耸山壁,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将骁勇善战的吐蕃兵弄的失去了斗志。 吐蕃兵简单骁勇,这是他们的优势,同时也是劣势。要涂山的这道山壁在他们看来便是天神的惩罚,如此一来还怎么可能以足够高涨的士气投入到战斗中呢? 张元佐心下郁闷,他是绝对不信鬼神的,但麾下的吐蕃兵已经无法正面硬抗大食追兵,只能有多快跑多快了。 想必其它几股人马也遇到了与之相同的问题,但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对他们也就爱莫能助了。 而且,张元佐心中存着一个想法,对方的主将一定就在身后的追兵里,所以被分兵去追击的另一股大食兵很可能就不会有这种应变能力,甚至士气也会多少有些不如。 如此一来,他们逃脱的机会亦会增加不少。 终于,天色渐渐黑了,大食追兵没有追上来,要涂山的陡峭山壁也逐渐变得缓和,只是想要带着骑兵翻越过去,也绝非易事。他们只能沿着山脚继续摸黑向东,寻着一个可以扎营的稳妥之处前,在这种开阔地休息,绝非明知的选择。 天知道在这狭窄的河西走廊,还有多少大食兵在赶过来包抄他们……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绝命只一战 骑兵转进,往往一日可达数百里,在狭窄的河西中部,南北宽度也不过数百里,如果不能撤到北方的草原上去,最终等待张元佐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兵败乃至全军覆没。 当阻挡北上的山体峭壁终于消失以后,横档在张元佐面前的则是连绵不绝的沙漠,在不知具体地形的情况下,显然不能贸然进入。 张元佐开始觉得左支右拙了,原本顺利的战斗在一瞬间居然就完败了。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带着身边的兄弟逃出去,绝不能让神威军第一次出兵就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索性有一点还是他颇为欣慰的,那就是在向东部撤退的途中,基本可以断定追兵将大部主力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也就说明,对付其余分兵撤离的兄弟,其兵力是远远不足的。 当然,这一定是大食兵的主将意识到张元佐的所在才有此决定,毕竟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是古今中外都通行的道理。 一旦干掉了一支军队的主将,那么这支军队也就基本散架了,即便还能苟延残喘,也失去了原本的威胁。 如此种种,张元佐更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千万要坚持住,只要逃过了张掖再往东,北面就是茫茫的林地,遁入林地之中,大食兵便再难追击了。 不过,此处距离张掖北面的甘俊山还有至少三四百里的距离,能不能坚持到那里还在未知之数。 优素福就在距离张元佐所部之西的五十里处,他优哉游哉的看着西斜落日,一战就打垮了这支*骑兵,又俘获了数千匹战马,他的心情实在是还不错。 他的心情也只能说还不错,因为这些军马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只不过放在删丹马场一直没有腾出手来处置安排而已。现在损失了大半,虽然又夺回来了一些,但比起从前总归是不尽人意。 然则,不尽人意的事情比起击败这支实力强劲的唐兵而言,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发现,与之对抗的唐兵其实并非唐人,而是盘踞在高原上的吐蕃人。争夺葱岭一带进入西域的几处山口时,大食就已经先后与吐蕃有过几次规模不大不小的冲突。 大食的前锋也着实吃了几次亏,因而对吐蕃骑兵的实力,优素福一直不敢小觑。现在不过略施小计,就让这支吐蕃奇兵陷入疲于奔命的境地,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 很快,便又陆续有探马回报,酒泉的波斯人重新投降了大食,投降逃窜往西部的唐朝骑兵被拒之门外,其中一部向北逃进了沙漠之中,另一部则继续向西赶赴敦煌方向。 优素福冷笑,逃进沙漠之中就等同于自寻死路,而奔往敦煌,那里同样屯驻有重兵,一样是在劫难逃。 他现在唯一惦记的则是这股一路仓皇东逃的唐朝骑兵。 原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追的上,现在看来倒要费一番功夫了。 除了追击以外,优素福还决定在他们的毕竟之路上予以堵截。早在半日之前,传令兵就已经被他派往张掖大营,明日一早,在张掖河与若水的北岸,将布满堵截唐朝骑兵的伏兵。 所以,在做出此种安排之后,优素福便不急着追击那股仓皇逃窜的骑兵了,他只须徐徐向前,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赶到已经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实际上,这支唐朝骑兵的出现,对大食的军心产生了很大的震撼,从凉州到酒泉,这支骑兵闹出了惊天的动静,烧掉休屠城囤积的草料且不算,单单是一把火烧了删丹的数百里草场,以及兵不血刃的攻陷酒泉,又一战全歼哈西姆的部众,种种所为已经让联军中的许多部族开始人心惶惶了。 也正因为如此,优素福必须以雷霆手段彻底消灭这支钻进大象肚子里的老鼠,以彻底震慑那些有不轨之心的小鬼们。 现在,距离圆满成功之差一步之遥了。 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优素福锦衣玉食习惯了,就算远征也不愿意把自己折腾的狼狈不堪,他现在打算好好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日便只看好戏。 日落之前,哈西姆亢奋异常的来见优素福。他奉命收拢战马,经过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努力,所得战马竟在五千匹左右,这真是一笔意外之财。而在此之前,优素福就许诺过,这些收拢的战马都将拨付给他,重建一支崭新的骑兵。 有了这五千匹战马,重心纠集部众组建骑兵的目标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哈西姆作为阿巴斯的心腹,虽然暗中与优素福没少做阳奉阴违的事,但经过这次劫难之后,心中也不免对其生出了许多敬服之心。 “将军,今日收拢战马五千匹,唐朝骑兵失去了这么多的马力,一定逃不远的,为何不乘胜追击呢?” 按照哈西姆的设想,此时正应该一举将其消灭,而优素福偏偏总是出人意表,现在反而优哉游哉的安营扎寨了。 到现在,优素福知道已经基本收服了哈西姆,此人作为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家族近支,算得上权贵一族,又是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的心腹,留在他的身边不过是监视而已。 很显然,呼罗珊总督对优素福的态度是既重用又怀疑,不过,好在阿巴斯还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没有在东征事宜上做手脚,不但没有做手脚,还倾尽全力的支持,甚至于向泰西封的朝廷争取了更多的利益,以为东征军铺平道路。 优素福转过身,眼睛看向了西方,似乎要穿过重重山峦,看一看此刻的呼罗珊是否也红霞满天。 不过,这可不是他在作着毫无意义的心潮起伏,同样出身高贵的他,对于这些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实在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有些不适应远征的鞍马劳顿而已。 他想打个哈欠,但在哈西姆面前,还要保持作为东征主帅的威严,因而生生的憋了回去。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要安营扎寨,不再继续追击吗?” “小人心思愚蠢,不知道,请将军告知!” 哈西姆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和谄媚的人,自然要用自己的愚蠢来烘托出优素福的睿智,实际上他已经基本猜测得出,优素福之所以如此的优哉游哉,应该是已经做了部署,那些唐朝骑兵应该已经插翅难逃了。 优素福哼了一声,他自然看得出来哈西姆的小心思,但还是乐于接受了对方的谄媚。 “我已经在张掖河与若水的河口布下了天罗地网,唐朝骑兵向东走的越快,便离死神越近……” 说到这里,优素福的脸上居然摆出了一副不忍心的样子。 “眼看着这支勇悍的骑兵就要走向毁灭,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呢!” 哈西姆赶紧附和道: “将军的智慧就像大海一样,难以令人一眼看透,唐朝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一头撞上来,只能说是他们倒霉!” 优素福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呢!” 哈西姆肃容道: “请将军吩咐,哈西姆作为将军最忠实的仆人,一定竭心尽力……” 优素福笑道: “不要担心,到了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困难的任务了,你不过是带着兵堵在唐朝骑兵的身后,至于收网歼敌的任务,就交给张掖那里军队好了!” 原本哈西姆还有些担心会领到什么难以胜任的任务,现在听说只是这么简单,竟有些跃跃欲试了。毕竟谁也不嫌功劳多,可转念又一想,抢功这种事是最遭人恨的,与其抢这千把人头的功劳,不如踏踏实实的收拢部众,将骑兵像模像样的重新组建起来。 所以,哈西姆没有再争取进击唐兵的任务,而是选择了乖乖的离开。 张元佐已经精疲力竭,即便日落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身周被黑暗所笼罩,依旧没有放弃向东再向东。 只有尽快的脱离大食兵的控制范围才能称得上是安全,而向东也必然距离张掖越来越近,那里有着超过十万人的大食联军。 对他而言,这几乎是一道难以翻越过去的坎。 张元佐自问连他都能想到的问题,以大食人主将的聪明与狡猾,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但现实往往便是如此,哪怕有一丝的侥幸都要赌一把,总不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吧? 有那么几次,张元佐甚至已经打算一狠心钻进北方的沙漠中,但他也明白,进入沙漠里就等于放弃了所有生的希望,即便没有大食兵的围追堵截,他们也只能在沙漠里渴死,饿死,困死。 不到最后一刻,万不能做此等选择。 张元佐是个心思坚定的人,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一望无尽的草地上出现了一条漫长的黑线,他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来的无可逃避。 此时,他的脑中只徘徊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即便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有所价值。与其毫无意义的死在沙漠里,不如与大食人拼了,现在多杀死一个大食人,等到丞相提大军赶来时,便少费一番气力!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死战非死战 逃了一路,张元佐的锐气被磨平了不少,但在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之时,他也不想再继续逃跑了,与其这么窝囊的逃下去,不如轰轰烈烈的与大食人拼个你死我活。 “不怕死的,跟我冲!” 这是他最后的怒吼,神威军的吐蕃骑兵也都奔逃的精疲力竭,知道再逃下去也是个死,不如趁着还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多杀几个人,也好拉足了殉葬的人。 实际上,这些吐蕃人早就在鬼门关前转了不知多少遍,也不差这一遍了,是以对生和死的留恋与恐惧甚至还不如战场上热血沸腾的激动。他们呼号着, 用一种格外尖利高亢的语调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所有的骑兵,所有的战马都跟随着张元佐做最后的冲锋,这是他们西征以来最后的一战,就算全军战殁,在最后一个人死去之前,也要让大食人尝到疼痛的滋味。 姗姗来迟的哈西姆抵达战场时,唐朝骑兵已经对堵截的大食步卒军阵发起了不知道多少次冲锋,大食军步卒也为此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所谓困兽之斗,哈西姆的脑子里跳出了这个想法,他又开始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如果自己急吼吼的赶来争功,恐怕也要被拼死一战、狗急跳墙的唐人狠狠咬上几口吧。 所以,哈西姆选择了坐山观虎斗,并没有急于敢上前去“争功”,这也是他在优素福那里得到的暗示,而做出的选择,可说是名正言顺,就算步卒因此而付出了更多的代价,这个责任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眼看着,双方又激战在一处,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马鞍上所挂箭囊里的箭矢已经全部射空,他只能扔掉了骑弩,抽出马刀,嗷嗷叫着直冲向大食步卒军阵。这是第一次正面的冲阵,此前数次的骑射骚扰已经几乎耗光了他们所有的精力,现在是时候做最后一搏了。 “杀!” 随着一声大喝,所有骑兵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催促胯下战马加速,再加速。大食步卒对骑兵也早有准备,他们在最外围排开了为数不少的长枪兵,但经过前番的骑弩齐射以后,死伤不少,也出现了许多缺口,临时补上来的步卒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补上这个缺口。 所以,骑兵的第一次直冲军阵就获得了预想之外的效果,挡在最前面的大食步卒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远处观战的哈西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虽然他料到了围歼这些唐朝残兵会有些麻烦,但也没料到,这些唐朝残兵居然死到临头了还能有如此战斗力。 虽然他也曾败在这支唐朝军队手里,但那是对方士气正旺,势力正强劲的时刻,他的部下本就不占优势,又有受到突然袭击的劣势,即便败了也是正常。 可那些以逸待劳的步卒就不同了,唐朝骑兵被追赶的丢盔弃甲,连战马都抛弃了大半,到现在几乎只剩下等死一条道,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在这些人手里吃了大亏。 仅仅经过哈西姆的目测,步卒的损失可能超过一千人。而唐朝残兵的数目也仅仅不到两千人,这个杀伤的比例几乎已经等同于其自身的人数。在哈西姆看来,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如此,哈西姆还是打算再看看,现在贸然行动,谁知道会不会吃力不讨好呢? 大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阿巴斯总督和优素福的矛盾,时时在这支联军中若隐若现。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造成什么过分的影响,联军一直都维持着不错的默契,一路高歌猛进。 优素福在取得了屡次大胜以后,其声望也在联军中达到了顶点,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掩盖了各方势力的裂痕。 张元佐已经杀红了眼,仅仅一次冲锋,被他手中马刀收割调性命的倒霉蛋就超过十个人。 这次冲击浅尝辄止,他们很快脱离了与大食步卒的接触,由侧翼驰驱到数百步开外以后,重新积蓄马力,准备开始第二次冲锋。 正面冲阵不是明智的选择,现在他将目标选在了步卒军阵的左翼,那里没有多少长枪兵,刀盾兵和长弓手都无法有效的抵御骑兵,这一次他相信可以对大食兵造成更大的伤亡! “杀!” 又是一个杀字,所有人再次紧密的发起了冲击,就像下山的洪流,其势不可阻挡。 大食兵毕竟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很快就做出了反应,长弓手以齐射进行压制,一面又以小股的骑兵与侧翼进行袭扰钳制。但是,这样做并不能完全阻挡住唐朝骑兵的冲击,最终第二次碰撞也无可阻挡的发生了。 只不过,这一次张元佐大有陷入泥沼中的错觉,再想脱离却是千难万难了。 原来,大食步卒做出的反应不单单是以小股骑兵钳制骚扰,更是用人海战术将他们彻底的困在了军阵之中,如此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个个被耗死在军阵里,直至最后一人。 远处观战的哈西姆竟还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唐朝骑兵有所惋惜。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优素福。优素福带领着大队人马终于赶了上来。 “怎么,还有些惋惜吗?” 实际上,哈西姆怎么会对将自己打的全军覆没的唐朝人而惋惜呢?他叹气不过是感慨唐朝人最后的爆发也萎顿的太快,仅仅两次强冲军阵就彻底的陷于了重围之中,想要逃出生天,已经是做梦了! 当然,哈西姆不会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他指着远处的战场。 “这个唐朝的将军也是位英雄,如果将军能收降此人,可是如雄鹰再填翅膀啊!” 优素福大笑。 “你不了解唐人的习惯,他们所鄙视的就是那些反复投降的人,甚至有过叛降经历的人,就再也不能担任官吏,甚至会被处死。所以,这个曾经打败你的人绝不会投降,只会选择死战!” 看着优素福有些玩味的眼神,哈西姆竟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好像他口中反复投降的人也在暗指自己。 不过,大食人对待叛降的态度,并没有唐人那种近似于变态的严苛。不论你曾经投降过谁,只要真心归顺,谁又会在意那些过去呢? 再者,放眼大食国内的英雄们,哪一个没有精彩的过去呢? 所谓从一而终的人,恐怕比长了翅膀的野狼还少见呢! 哈西姆咳嗽了一阵。 “这就是唐人愚蠢的地方,也注定了他们无法挡住将军的兵锋!” 在这一瞬间,哈西姆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优素福果真能征服东方的唐人,那么他必然将是东方总督的不二人选。而且,就算优素福有意做东方帝国的哈里发,恐怕远在泰西封的阿拔斯朝廷也很难予以约束吧。 想到这些,哈西姆竟像发现了宝藏了一样,如果优素福真有做东方哈里发的想法,那么必然会大封总督来帮助他统治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 比起在呼罗珊总督后下做一个小小的仆臣,能够成为与之比肩的一方总督,无疑具有更大的诱惑。 他看了一眼目光深邃,踌躇满志的优素福,心下愈发的坚定了,他一定要亲自见证这个人成为东方帝国的哈里发。 优素福的目光从战场收了回来,战局已经确定,那些唐朝残兵的命运将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他看到哈里发眯起了眼睛,眼珠似乎在转个不停,不知道这个家伙又再生出什么想法,便问道: “你对唐人的真正战斗力有什么看法?” 哈西姆想也不想的答道: “唐人虽然很强,但在将军面前,还是苍狼面前的土鼠,难以匹敌……” 优素福对哈西姆的拍马不置可否,只说道: “这五千骑兵不过是个开始,最初我的确大意了,让他们在河西闹出了不小的麻烦,但也多亏了他们,也使我联军小心警惕,就算他们的主力赶到,也绝难再有更多的进展……” 张元佐觉得自己的手臂好似有千斤之重,每一次挥起落下都有如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马刀已经不知饮了多少大食兵的鲜血。跟在他身边的活人越来越少,大食兵就像蚂蚁一样不断的涌过来,杀了一个便会有七八个顶上来…… 难道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 张元佐不甘心,他嘶哑的嗓子里又发出了一声“杀”! 围聚在他身边的数百人似乎也爆发出了最后的全部力量,高呼着向前厮杀。。 优素福的眉毛忽然一挑,在战场更往东的地方,他忽然发现了一条黑线。一条蠕动的黑线! 他马上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条简单的黑线,而是一支一字排开,以战斗阵型全速前进的骑兵! 难道是唐朝人的援兵到了? 这个想法让他第一次有些慌乱,因为所有的计划里,唯独没有针对唐朝骑兵做过预先的设想,所以更没有事先的布置。 与此同时,哈西姆也发现了远处的异常,他指着那条越来越近的黑线,失声道: “骑兵,唐朝的骑兵!”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丞相率军来 骑兵的出现,是任何人都没预料到的。优素福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马上调集身边的亲卫,命令他们随时准备进行战斗。不过,由于跟在他身边的骑兵大多没做好足够的战斗准备,在短时间内很难投入到战斗中去。 这是优素福失策的地方,不过,如果没有这支突然出现的唐兵,仅仅凭着堵截在两河交汇处的步卒军阵就会很容易的完成今天的歼灭战。 但是,战场上的变化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这突然出现的状况,就连优素福这等极为聪明的人都在短时间内没能做出适当的反应,甚至在袖手旁观,在放任战局的发展。 此时的哈西姆在一惊过后一惊恢复如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支不知死活的骑兵,他们敢来,就会让他们为这份莽撞付出代价。 “将军,哈西姆愿率所部助战!” 这是个极为难得的表现机会,如果错过了,岂非让步卒们抢尽了风头?再说,哈西姆也急于用一场胜利来弥补全军覆没后而损失的声望。 这支突然出现的唐朝骑兵打乱了优素福的计划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他也认为有必要让哈西姆去探一探虚实。 “好,你的骑兵刚刚重建,战斗力可堪一战吗?” 优素福显然对哈西姆是担心的,认为哈西姆并不足以用一支新近重建的骑兵去执行作战任务。 哈西姆拍着胸脯保证: “将军放心,小人麾下的骑兵有一半都是收拢的溃散旧部,战斗力虽然不及从前,但也绝不至于不能一战!” 优素福嗯了一声。 “那就去吧,歼灭那支骑兵,今日之战,你就是首功!” 这让哈西姆精神为之一振,他不知道优素福何以说出首功之言,今日的首功明明应该是那些负责歼灭残敌的步卒才对。 远处出现的唐朝骑兵也一定只是负责试探,一旦遭遇战,可能很快就会撤离战场。 也正是存着这种判断,哈西姆才有意请战,做一次没有风险的战斗。 张元佐原本都绝望了,可他忽然发现从东方狂奔呼啸而来的骑兵以后,登时涕泪齐下。 援兵,援兵到了吗?是丞相的援兵到了吗? 大食步卒的围攻显然也受到了影响,攻势突然间就变得有些无力了。 “丞相援兵到了,都还等什么?随我杀出一条血路去!” 数百骑兵登时士气又是一盛,嗷嗷叫嚣着,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不过,大食步卒的攻势虽然逐渐软弱无力,可仍旧重重围困着他们,远处的骑兵虽然看起来气势很盛,但却有些远水难解近渴的意味。 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有了希望,情况已经大大不同。张元佐的胳膊似乎也重新注入了力量,抡起手中的马刀一下又一下的劈砍下去,几乎每一次劈砍都会溅起大量的血花,随着这些血花的飞溅,也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失。 今日,张元佐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负责堵截的步卒里,看衣着似乎不全都是大食人,更多的看起来倒像是粟特人。 也许正因为粟特人不善战的缘故,才让他们以区区千把人在数万人的围追堵截下战斗了大半日光景。 张元佐举目看去,当先迎风猎猎的旗帜若隐若现一个秦字,而这秦字不正意味着丞相已经抵达河西了么! “是丞相,是丞相亲自提兵到河西来了……” 在确认秦晋提兵赶到以后,张元佐更是热泪盈眶,跟随他力战的吐蕃勇士们也都精神振奋。秦晋不仅仅是神武军的今生领袖,也是此时所有唐朝边军的精神希望,尤其在这种即将覆灭的绝地,丞相旗号的出现,让所有人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怕死是一回事,可能够死中得活,谁还愿意无谓的死在这混战之中呢? 于是,求死之战,很快就变成了求生之战。如果说,求死之战是不要命,那么求生之战甚至比不要命还可怕。吐蕃勇士所过之处,立时就是一道血肉横飞的惨景。 张元佐冲着大食步卒最薄弱处杀过去,他希望在力气耗光之前,能够脱离与大食人接触。 唐朝骑兵越来越近,大食步卒的注意力已经渐渐转移到了他们身上,那支残兵只剩下数百人,且人人带伤,根本就对他们无法构成威胁。 面对新的威胁,大食步卒的选择也给了张元佐突出重围的机会。 张元佐发现,大食人的指挥开始有些混乱,一部分人仍旧在对它们穷追猛打,一部人已经开始调头,准备迎战新的威胁了。 “杀出去,杀出去!” 眼看着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张元佐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的激励着部众,只要再加最后一把劲,就能彻底冲破重围。 那支唐朝骑兵的出现,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哈西姆在率领骑兵抵达他们右翼之后,竟发现这只骑兵竟然转向直冲自己而来。登时,他就有些慌乱,他还没做好正面硬抗唐朝骑兵的准备啊 。 这次主动请战,无非是存了侥幸心理,如果当真力战,这支刚刚重建的骑兵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调头,调头……” 为了不与来势汹汹的唐朝骑兵正面对决,哈西姆下令部众向北面掠阵而过,同时又以骑弓齐射以阻止对方的靠近。 这是一手很漂亮的“帕提亚回旋射”,但收效却是甚微。 唐朝骑兵的兵锋仅仅是稍受阻滞,便又以全速冲了过来。 哈西姆吓坏了,他不再存着侥幸心理,下令所有部众全速脱离战场,有多快跑多快。哪怕因此 会遭受优素福的责难,也在所不惜。 然而,让哈西姆想象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就在若水北面,竟然还有一支唐朝步卒军阵,也正缓缓向南逼进,似乎与那支突然而至的骑兵呈掎角之势,意图进行一次夹攻。 别看哈西姆畏惧与唐朝骑兵正面对决,但却不怕步卒,毕竟骑兵在步卒面前有着极大的优势,即便不能力战,也可以从容的脱离接触。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哈西姆下令部众骑兵直奔唐朝步卒军阵冲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忠实的仆人 冲向唐朝步卒,这是哈西姆认为自己所做的最不明智的决定,在几声巨响之后,他便发现身边已经人仰马翻,肢残臂斷,血肉横飞。一切都来的极为突然,让人甚至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看得到抑或是说闻得到的,就是战场上腾起的层层白色烟团,一股燃烧后的焦臭味充斥着鼻腔。多年以后,这种味道依旧被哈西姆心有余悸的称之为死亡气息。 然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端,随着前锋骑兵的人仰马翻,后续骑兵陆续越过去,却被再次爆出的巨响所击倒,他们重复着同伴们的悲剧,跌落马下。 被吓蒙了的哈西姆终于意识到,挑战这支*步卒是多么的愚蠢,他不顾一切的狂呼着: “撤,快撤退,不要向前冲……” 可惜,他的传令兵已经死在了第一次的巨响所带来的灾难中,没有令旗的传递,军令只能在小范围传播,但绝大多数人还在执行着冲击唐朝军阵的命令。 悲剧可想而知,仅仅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有超过一千人死在了乱军之中,而其中有半数是丧命于己方骑兵的踩踏之下。 姜凤翔沉着的按照步兵操典下达着一道道命令,新军的火器就像人肉收割机,仅仅三轮火炮齐射就打垮了大食人密集的骑兵冲击。 这也多亏了大食骑兵妄图以密集阵型冲垮他们,火炮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射散弹,对他们造成大规模的杀伤。 不过,火炮并不能彻底阻止骑兵的冲锋,在进行了第四轮的齐射以后,炮营便开始撤离了战阵的最前沿,长枪兵和陌刀兵亮出了武器,静静的等着收割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骑兵。 终于,双方碰撞在了一起,失去了锐气的大食骑兵像是平整的布匹,在瞬间就碎裂成千条万屡。 惨败在决定攻击的第一瞬间就已经注定,在远处观战的优素福面色入土,就连他都不知道唐朝军队究竟以何种诡异的方式战胜了大食人的勇士。 不过,又一个事实是优素福不得不承认的,今天的战斗他败了,败的毫无悬念。如果不早下决断,今日的损失恐怕还将更大。 “传令,撤军!” 首先撤走的就是位于张掖河与若水河口之间的大食步卒,那些是此次东征的主力,绝不能因为这次临战的疏失而使他们遭受难以承受的损失。 接下来就是他所亲率的骑兵精锐,在弄清楚唐兵究竟有什么秘密武器之前,也不应该贸然的冲上去。 那么,战场上可以利用的就只剩下了哈西姆刚刚重建的骑兵。 哈西姆作为波斯贵族的后裔,其部众也多是波斯人,所以就算统统牺牲掉,优素福也不会有任何犹豫,甚至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不过可惜的却是,战场上很快就被浓烈的白烟所掩盖笼罩,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告诉哈西姆,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冲上去,死多少人,此战之后我会原数补给他……” 传令兵带着优素福的军令找到哈西姆以后,哈西姆暴跳如雷,这明显是让他当送死鬼呢,唐朝人不知道弄了什么鬼神莫测的武器,现在冲上去不就是找死呢么? 这一刻,哈西姆的心中再一次腾起了投降的念头,既然优素福不拿自己当人看,不如便找一家将自己当人看的当做主人。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痛骂优素福的同时,哈西姆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就在半日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指天指地的要给人家做最忠实的仆人。 “告诉优素福,让他去死吧!” 哈西姆没有犹豫,一刀杀了那个传达军命的传令兵。 继而又挥起了带血的弯刀,环视着围聚身边的部众。他们都刚刚从死神的脚下逃了一条命,现在还惊魂未定。 “优素福让你们去冲击那些魔鬼,你们去吗?” “不,不去!” “阿巴斯家族的人不拿咱们波斯勇士当人看,咱们该怎么办?” 哈西姆的亲信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杀了优素福的传令兵,就证明已经回不了头了。 “投唐朝,投唐朝!” 高呼声很快就掩盖了战场的喧嚣,此时,姜凤翔已经快速从硝烟中转移到了一处无名高地,他不解的看着那股刚刚经历了惨败的大食骑兵,好像在一瞬间就恢复了士气,只是听不懂他们声嘶力竭的嘶吼着什么。 “去,找个通译,听听他们在喊些什么……” “报,大食人派了信使过来,说,说打算投降!” “甚?投降?” 姜凤翔吃了一惊,有些狐疑的看着探马军卒,但马上就说道: “带他们的信使过来!” 此时,大食人陈列在张掖河与若水北岸的军阵已经逐渐有序的撤退,在主力大军未曾抵达之前,他们还是不宜擅自与大食人决战的。 此次赶到张掖河与若水交汇处的,仅仅有五千骑兵与五千步卒,他们之所以能够吓退了占有优势兵力的大食人,全靠了火炮的威力以及袭击的突然性,如果进行肉搏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即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势必也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姜凤翔绝不会打这种赔本的仗! 而大食人初次接战就要投降,在他看来也是彻头彻尾的诡计。 不过,他暂时还不想发动攻击,索性就看看这支与自己接触的大食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哈西姆看着面前的唐人将军,他们都和印象中的唐人一般无二,发黄的皮肤,小的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这副其貌不扬的样子偏偏就可以建立与大食并称于世的帝国。 哈西姆的胆子很大,在决定投降唐朝以后,竟然亲自充当了谈判的使者,既然不能得到优素福的信任,那么他宁愿成为优素福噩梦一般的敌人。 “尊贵的将军,哈西姆愿意成为您最忠实的仆人!” 如果不是姜凤翔骑在马上,哈西姆便恨不得匍匐在他的脚下以亲吻他的脚面,以昭示自己的诚意。 当通译将哈西姆的话翻译给姜凤翔听时,姜凤翔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明显的怀疑神情。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难纳投名状 做最忠实的仆人这种话,还是刚刚见面就说出来的,姜凤翔难免觉得突兀。这也是波斯人与唐人的区别,如果在唐朝,有人会这么低贱的贬低自己,那么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够信任的。 而且,面前此人居然还是那伙骑兵的主将,这一切听起来都太不可思议了。 “你们愿意投降?” 不过,这难不倒姜凤翔,他颇具玩味的看着急于剖白心迹的哈西姆,沉声问道。 哈西姆自然是千肯万肯的点着头,在他得知优素福再一次牺牲了自己以后,就已经彻底断绝了依附于优素福的念头。如果再跟着他,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至少,投了唐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很好,我们唐人有一句话,叫做纳投名状,阁下以何为投名状呢?” 通译废了好一阵口舌,才解释明白了何为投名状。 哈西姆有些不甘的咽了下口水,他哪里想得到,投降唐人也不是件容易事,这个投名状也不是容易纳的,总不能亲手奉上优素福的人头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何必投靠唐人呢? 但是,现在已经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会去,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优素福何等的精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哈西姆的行为呢?如果哈西姆就这么怀揣着侥幸回去,那可是愚蠢透顶了。 可如果要依照唐朝人的要求,纳这个投名状,也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说到底,还是对方不相信自己是真心来投的,只要纳了投名状,才能放心的信用自己。哈西姆的脑中飞快的转着各种念头,在思量着什么才能拿来做投名状。 半晌,哈西姆才试探性的发问: “小人取来一名千夫长的首级,算不算投名状?” 姜凤翔大笑着点头。 “算,当然算,僵某在此静候佳音了!” 姜凤翔极度怀疑这是大食人的诡计,是以对哈西姆的所谓投诚极度防备,于是,哈西姆只能心有惴惴的返回了军中。 这时,一名道人装扮的将军催促着战马赶了过来。之所以说此人是一名道人装扮的将军,而不是一位普通的道人,是因为此人的亲随打着将旗,而能够在军中拥有将旗的人,至少也得是一军的主将。 更何况,这个老道还是神武军组建之初就投奔了秦晋的元老,清虚子! 清虚子此次跟随秦晋西征,也作为了先锋之一。只不过,没赶上此前的遭遇战,说起来还有些不甘心呢! “丞相有令,避免与大食主力正面相抗,可迂回……” 轰! 清虚子正端着架子,一本正经的传达秦晋的命令,却冷不防传来了一声巨响,惊得他身体一抖,循声扭头看去,却是距离若水最近的一支炮营向正在渡河的大食军发射了炮弹。 第一发仅仅是试射矫正弹道,在确定了各项简单的参数以后,齐射便一轮接着一轮的开始了,直到炮管已经热的到了极限,炮兵们才将木桶中盛放的清水泼到炮身上降温。 当温度降低到正常范围之后,火炮的齐射再一次开始,这一轮又一轮的射击将堵在若水北岸的大食兵吓得不轻,开始放弃了渡河,而是沿着河岸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逃窜。 其实,姜凤翔已经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了,在初次接触已经对大食人造成了足够的震撼,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死缠着不放。毕竟主力和丞相还在凉州附近,徐徐向张掖方向前进。 秦晋最终没有选择由鄯州翻越祁连山那条路,大食人在大斗拔谷准备的伏兵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而且恰恰是张元佐的孤军深入,打乱了优素福的部署,也让优素福分了心,而没能注意到紧随其后的唐兵主力直接从凉州方向杀了过来。 直到若水张掖河口之战以姜凤翔的突然出现结束,优素福才猛然发现,自己手中掌握的一把好牌已经丢的差不多了。 对若水北岸的炮击,让优素福大为震惊,他也是隐隐听过哈西姆描述唐朝骑兵会使用一种爆炸后产生巨大杀伤力的奇怪武器,但那好歹是用手臂投掷的,打击的范围比起弓弩要差得太远了。 而今日,他所见到的则已经超出了对常识的认知。 唐朝的援兵可以轻而易举的用这种恐怖的武器打击远超弓弩射程之外的目标,这就太可怕了。优素福与普通的士卒不同,他不相信唐人会与魔鬼为伴,以魔鬼的爪牙为武器,这种想法过于可笑。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魔鬼,事实上他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真神。 所有人真正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和努力得来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不过,阿拔斯王朝赖以存在的大食教,在优素福看来不过是为了强化哈里发权威的一种必要手段,可笑芸芸众生相信者比比皆是。 唐朝援兵点来的恐怖武器最终只是对大食军的士气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至于具体的杀伤,远比给他们造成的震惊要轻得多。 当然,损失也不是没有,哈西姆的数千部众再一次叛离了,优素福对此早就有了准备,否则也不会下令坐视其送死。 最为可笑的是,哈西姆居然还装作没事一般回来了,甚至还要求见请罪。 优素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将哈西姆连同他的部众留在了张掖河与若水河口的北岸,名义上用来监视唐朝的援兵,实际上则是防备和惩罚。 哈西姆被气的抓耳挠腮,他本想冒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杀几个千夫长,或万夫长,以此来当做投名状。 只可惜,优素福好像识破了他的计谋一般,竟然将其拒之门外,并留在了这三面都可能受到攻击的河口北岸。 不过,这也难不住哈西姆,联军中除了大食人以外还有粟特人,粟特人的聪明和才智显然都用在了经商上,打仗却蹩脚的很,否则也不会先后被人灭国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坚守终有报 张掖城内,苗晋卿喜极而泣,在登上城头几次瞭望无果之后,才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刚刚返回城内的探马。 “当真,当真是丞相来了?” 白日间若水与张掖河北岸的那场遭遇战和炮击,探马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神武军的旗帜也赫然在目,丞相一直告诉河西军坚持住,援军很快就会到了,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朝廷不厌其烦的敷衍时,谁都没想到,朝廷的援兵真的到了,而且还是赫赫声威的神武军。 “回抚君话,神武军以一种名为火炮的神秘武器,击溃了若水北岸的大食兵,末将曾在长安见过一次神武军的火器,确实是丞相的精锐火器营!” 探马很激动,甚至在回报情况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 但不管探马的话再怎么缺乏逻辑型,可苗晋卿还是听明白了,神武军终于对这些大食人动手了。 一瞬间,苗晋卿竟挺直了一直有些微驼的腰杆,整个人似乎都焕发了不一样的精神面貌。 “好,大食人打算围城打援,却没想到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就算他们有意攻城,即便能一攻而下也晚了!” “威武,必胜!威武,必胜!” 城墙上的将士们竟起身呼喝起来,在得知朝廷的援兵已经抵达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这数月的孤军坚守没有白费。 只见苗晋卿兴奋的搓着手,在城墙甬道上来回的走着。 “不,咱们不能只坐着什么都不做,要积极配合朝廷的援兵,第一步,先得派人去,与若水北岸扎营的援兵取得联系。” 就在他思忖着派人去联络援兵时,有军吏来报,城下有人自称援兵使者,请求进城面见抚君。 苗晋卿不及多想,当即命人以箩筐将援兵的使者吊入城中。 “末将成方奉姜郎将之命,特来拜见苗抚君!” 苗晋卿笑着三两步就将那使者成方扶了起来。 “张掖阖城军民盼望朝廷援军已经望眼欲穿,今日,今日总算盼到了!” 他的话语有些颤抖,是激动也是喜极之后的自然反应,不等那使者答话,便又一连声问道: “丞相,丞相也来了吗?” 这时,那使者才道: “回抚君话,丞相率主力已经克复凉州,姜郎将与清虚真人分率二营先锋先一步来张掖,探探大食人的虚实!” “太好了,太好了。” 苗晋卿激动的情绪还是没有消退,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 “大食人在张掖城下迁延日久,锐气丧失十之五六,朝廷王师此时抵达,士气正旺,今日又重挫其军威士气,彼消此涨之下,大食人必败无疑!” 这一声声言之凿凿的判断之语,听在周围人的耳朵里,都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原本以为的绝境居然在瞬息间就毫无征兆的转变了。 当苗晋卿提出来可以协助姜凤翔做些什么的时候,姜凤翔只派人告诉苗晋卿,不必轻举妄动,只须要静静等着大食人撤军就是,而且就在这一两日时间。 苗晋卿大觉奇怪,丞相的主力尚在凉州,一两日功夫根本不可能抵达张掖,难道这一万前锋就能彻底打败张掖城外的十万大食人吗? 实际上,姜凤翔也不确定,这些都只是丞相的原话而已。 仅仅一两日的功夫,苗晋卿惊讶的发现,大食军营里果然有了动静,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至于是不是撤兵,一时间也难以确定。 这两日对优素福而言,实在是难过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突然一朝尽丧,让他很难接受摆在面前的结果。 不过,优素福毕竟是领兵的主帅,不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广泛传播出去,他将自己的心腹伊兹从大斗拔谷召唤了回来,此前的预料出错,唐朝援兵从凉州方向先后而来。 至于此时凉州的情况,恐怕已经被唐兵攻陷,留在那里的突骑施人,应该已经兵败,不过这些草原上的野蛮人向来叛降不定,更何况他们与唐朝也一直不清不楚,就算兵败了对联军也不会伤筋动骨。 作为呼罗珊总督使者的麦吉德为大食联军当前的处境感到很是不安,他希望优素福能派出精锐兵马将若水北岸的那股唐兵消灭掉,就算无法消灭,将其打败并驱逐也是可以接受的。 “军心已经浮动,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战局将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看着喋喋不休的麦吉德,优素福的脸上依旧挂着优雅的微笑,但他的心里实际上已经将这个阉人骂了个狗血临头。 麦吉德是呼罗珊总督派来的监视者,如果优素福一直都保持着优势,他也乐得做个什么都不管的使者。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像优素福描绘的那么完美,便是时候利用自己本就拥有的权力了。 直到麦吉德停止了唠叨,优素福才缓缓的沉声说道: “麦吉德,你知道的,现在的情况屡次出乎意料,如果在敌情不明的时候,贸然行动,很可能还会有……” 不等他说完,麦吉德就摆着手,反驳道: “不不不,现在出兵,绝不是敌情不明的冒进,关键要打败若水北岸的唐兵,将消沉下去的士气提上来!” 麦吉德的话也有道理,不过优素福则认为自己的理由更加充分,他用兵向来是谋定而动,一旦不能确定敌情虚实,任何盲动都可能导致更大的失败。 更何况,现在就算进击若水北岸的那一万唐兵,谁又能保证会不会一战而胜?谁又能保证没有伏兵突然出现呢? 就在优素福与麦吉德争执的同时,身上多处负伤的张元佐已经大致恢复了精力,他所受的伤多数都是皮外伤,对于他这个皮糙肉厚的老卒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而且,虽然张元佐的部众损失惨重,但毕竟只是一少部分,中途分兵保证了大多数兵力可以分散突围,现在将部众重新收拢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午时之前,第一批将近一千人的骑兵赶了过来,张元佐立即决定带着刚刚收拢的部众对大食人进行袭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收降哈西姆 以姜凤翔的本意是让张元佐一边收拢分散的部众,一边进行修整,不过现在看他急着打翻身仗,也不好继续劝阻。毕竟自己和张元佐不熟,如果劝的过火了,还要让人以为自己有意争功呢。 所以,姜凤翔改以支持其战马和武器,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的节奏,仅仅第一天,就为张元佐的部众补充了大量的火器,其中为数最多的就是改良以后更加便携的霹雳炮。 而且,为了明晰用途,在丞相的亲自干预下,已经改名为*。 顾名而思义,*自然是持在手中的火器。 张元佐本来对火器并不是很感兴趣,一般也只用来作为辅助手段,真正仰仗的还是骑兵的骑射功夫。而三天前若水北岸的那场激战彻底改变了他对火器的认知,大食兵甚至都没能近得唐兵之身,仅仅用各式火器就将他们打的溃败逃命。 当然,大食人不仅仅是败在了火器上,更主要的原因是大食主将无意在那一日决战,所以才草草收兵。 但火器的威力却是实打实的展现出来了。 于是,张元佐要求麾下每一个士兵必须携带超过十枚以上的*。*虽然做过轻量化的改良,可毕竟还是分量不轻,一旦携带了此物,势必要影响箭矢弓弩的数量。 不过,张元佐自有计较,这种东西不但可以徒手投掷,还能用皮带抛射,抛射的距离则要超过徒手投掷的两倍不止,几乎可以与普通的骑弓相当了,就算比骑弩还差了很远,但也足以可堪一用了。 出了姜凤翔的军营,张元佐第一个就把目标瞄准了那一日有诈降嫌疑的哈西姆所部。 而哈西姆此时正抓耳挠晒的犯愁如何才能献上投名状。为此还不惜犯险,亲自到优素福的军营里走了一遭。可惜并没能如愿的见到优素福,甚至还被其营中的部将羞辱奚落了一番。 现如今,所有的大食兵都撤到了张掖河南岸,独独将哈西姆留在了北岸,名为监视,实际上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怏怏的回到军中以后,哈西姆长吁短叹,正一筹莫展间,便得报有一支唐兵急掠而来。 “不是说好了等着我纳投名状吗?如何,如何出尔反尔?” 哈西姆颤抖的自言自语着。 “走,去看看!” 当他来到阵前时,却发现这支骑兵不正是曾经将其打的全军覆没的那支骑兵吗? 一瞬间的功夫,哈西姆脸色数度变化,念头也转了几十上百个,一个主意最终浮出水面。 这个张元佐倒是个敢打敢杀的骁将,却又绝非莽撞的人,既然那个叫做姜凤翔的唐将不肯收降自己,何不投降此人呢? 既然此前被俘时打过交道,现在说话反而更容易了。 “快,派人去,就说我要投降!” 自打被优素福抛弃了以后,跟随哈西姆的这些部众几乎就成了丧家之犬,而唐朝的将军又对他们态度存疑,一时间在战场的夹缝中进退两难,现在见到自家的将军有了决断,一个个心里又涌起了勃勃的希望。 张元佐本来是存了一肚子的气,冲着哈西姆所部而来,就是要捡软柿子捏,哪成想还没等捏捏呢,对方就已经派人来商谈投降了。 实际上姜凤翔对哈西姆的投降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所以并没当真,是以也没有多做宣扬。张元佐并不知道哈西姆曾经打算投降姜凤翔,现在得知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打算投降自己,嘴角就泛起了嘲弄的冷笑。 “这个家伙反复无常,先打了再说!” 张元佐心里正憋着一股闷气无处发泄,现在哈西姆不配合自己,他自然不会乐意。 然则,张元佐这股闷气注定发泄不出来,哈西姆竟下令所部弃营沿河而走。 双方都是骑兵,你追我赶,不耗上个一两天,短时间内是无法打起来的,这与张元佐的初衷是相悖的。于是,他断然下令停止追击,只是命少部分人进入哈西姆放弃的营垒中查看还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物资。 不过,就在他放弃了追击以后,哈西姆的使者居然又来了,而且还是商谈投降事宜。 张元佐不禁苦笑,暗道哈西姆当真是个怪胎,心中的想法和初衷也不由得有了改变,于是直截了当的告诉那使者,若要投降,就让哈西姆亲自来请罪。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哈西姆竟真的来了,身边仅仅带了四个随从。 “此前张某放过你,现在又因何要背弃旧主呢?” 唐人因为自幼受到的教育和熏陶,对忠诚是格外的看重的,而哈西姆是波斯贵族,虽然为了讨好大食人不但改信了大食教,还改了大食名字,可骨子里对大食是没有归属感的。更何况,无论刚刚开化的大食还是波斯人,都不想唐人那样,对忠诚的苛刻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崇尚强者,做强者的仆人,非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绝大多数人认为最明智的选择,并不会遭受道德上的谴责。 “将军是小人所见过的最勇敢善战的将军,就像天上的苍鹰,小人愿做将军最忠实的仆人!” 哈西姆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不红,心不跳,张元佐都觉得有些肉麻,但他竟然接受了哈西姆的投降。 “既然你愿意归顺我大唐……” 就在张元佐字斟句酌之际,哈西姆竟抢着说道: “小人知道,要纳投名状嘛……” “投名状?” 张元佐大觉奇怪,不知道何以提及投名状。 “我大*中又不是山中草寇,要什么投名状?只要你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归顺效忠我大唐,张某可以保证你荣华富贵!” 这话张元佐说的有些大了,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将,在政治斗争激烈的唐朝,能够自保善终就算烧高香了,又怎么能保证别人的荣华富贵呢? 不过,以大话来笼络这种出尔反尔的大食人,张元佐可没有半点犹豫和心理障碍。 果然,哈西姆在得知了张元佐的态度以后笑的合不拢嘴,并指天指地发誓,一定做他最忠实的仆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南岸的夜袭 除了指天指地的要做最忠实的仆人,哈西姆还惦记着投名状的事,在姜凤翔那里受到的冷遇,一直给了他极深的印象。这让哈西姆有些偏执的认为,也许唐人很重视所谓的投名状。 “将军,小人愿为将军纳上投名状!” 张元佐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好吧,说说你的投名状。” 原来,哈西姆这几天一直严密的注意着南岸的 动向,大食军大本营频繁调动,所以他断定优素福一定有什么新的举措。今日一早,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果不其然,原本围城的大军开始收缩,张掖各门都陆续解除围城。 以哈西姆分析,这是受到了唐朝援兵的影响,随时准备应付唐兵的攻击,以防止被各个击破。 现在两军之间尚有一河之隔,使得优素福可以从容调度,不过张掖河与若水的水量不大,深度只到正常成年人的腰部,所以渡河也不是什么难以达到的事。 哈西姆的打算就是趁着大食军频繁调动的当口,偷偷摸上去,逮着没有防备的人马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次,他将目标选在了张掖的北部。为了威慑唐朝兵马,北部的大食军尚能基本维持,但也只是表面样子。哈西姆由于在军中有熟人,所以了解了其中的秘密。 大食军在张掖以北的驻军只是维持了表面上的稳定,实际上已经军心浮动。这与优素福的决断有关,如果其他各部的兵马没有这么频繁调动,军心也会维持在此前的基准之上。 只是那日经过了唐朝兵马的炮击以后,对大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对张掖的撤围,由不得军心不浮动。 哈西姆将目标瞄准了位于张掖河南岸的一支驻军,这支驻军更多的作用是为了威慑和监视。威慑的目标是谁,监视的目标是谁,他自然都心中了然。 哈西姆一颗心恨不得生有七孔,玲珑剔透,怎么看不明白优素福对自己的不信任。 如果优素福但能对自己好一点,他也不会频繁的生出叛乱之心,可优素福不但让他去送死,还派人监视着他去送死,这就难以容忍了。 因此,这股监视的大食军自然就成了他送到张元佐手中的“投名状”。 如果仅仅有哈西姆自己,他未必敢掩杀过去,现在多了张元佐生猛的骑兵,便自信没什么做不到的了,至少干掉那股南岸的兵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元佐神色凝重的听完了哈西姆的描述,便第一时间带着人到北岸的一处高地去瞭望情况,同时又遣人化妆以后偷偷的到南岸侦查。经过了小半日的确定,已经基本确定了军情与之描述的相差无多。 于是,张元佐决定引兵夜袭。夜间袭扰是唐兵的拿手好戏,尤其是对付大食人。 经过了这大半个月的纵横袭扰,张元佐已经发现了大食人的规律,夜间很少作战,只要能瞅准了机会,以小博大也不是不能。 而且,大食军鱼龙混杂,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各不一样。比如大食人自己,就有着不俗的战斗力,依附大食人的草原蛮族也与之相差不多。 最弱的就是那些被大食人征服已久的波斯人,打仗从来不积极,逃命和投降却是最积极的。 比如此前驻守酒泉的大食军,还有面前的哈西姆,几次三番的叛降反复,都说明了这个问题。 不过,就算是夜袭,哈西姆也不打算硬冲硬打,他认识南岸的守将阿布,与之保持了比较频繁的联系。而且,这个阿布并非是足智多谋的人,有心算无心,说不定还能将其鼓动起来,与自己一并降了唐人。 此消彼长之下,便会有越来越多的波斯人选择归顺唐朝。 只要形成了规模就会变为一种人所共选的趋势,毕竟波斯人作为被征服的民族对大食的忠诚与归属并不强烈。 哈西姆自己就是例子,他虽然作为波斯的旧贵族得到了大食的重用,但出身带来的骨子里的自卑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的。那些交横跋扈的大食贵族向来瞧不起他们,比如优素福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正因为没有归属感,才导致了哈西姆反反复复的叛降不定。就算呼罗珊总督阿巴斯对他比较重用,但阿巴斯毕竟年岁大了,身体还能撑持着几日?否则,阿巴斯又怎么可能不亲自率军东征呢? 优素福作为阿拔斯王朝年轻一代,是极有能力和前途的,阿巴斯死后被泰西封朝廷任命为呼罗珊总督是迟早的事。有着这样一个骄傲跋扈的人骑在自己头顶上,怎么还能有将来呢? 叛降不定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这种焦虑使然。 入夜,哈西姆以押送缴获物资为借口,派人与阿布接触。 张元佐质疑,夜半运送缴获物资,除非南岸的主将是傻子,否则又怎么可能如此容易的就得逞呢? 哈西姆登时得意的表示: “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小人为了等这一天,可不止一次也送物资过去呢,南岸的阿布起初也不相信,但有了几次先例之后,也就渐渐的失去了警惕之心。今夜的成功率挡在七成以上。” 但凡打仗,只有五成以上的胜算就已经可以当做必胜之战了,如果这个把握可以维持在七成以上,那就找不到任何退缩的理由。 张元佐点了点头,认可了哈西姆的说法。 不过,哈西姆的作为还是让张元佐吃了一惊。 他居然提出来,让张元佐押后坐镇,看着自己如何趁夜收服南岸的那数千兵马。 这既有证明自己的意思,也是为了让张元佐放心,等于间接的表达了自己所谓的忠心。 当然,这也是张元佐不放心的地方,以哈西姆此前的所作所为,他自然很难毫无保留的与之并肩作战,而在白日间确定的夜袭计划里,也没打算让哈西姆的部众与自己一同出击。 张元佐无疑是自信的,但哈西姆提出的这个意见,他也是无论如何不会拒绝的。 夜袭开始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兄弟夜袭营 阿布听说哈西姆又送来了缴获的物资,不疑有他,毕竟此前数日实打实的缴获物资都是在夜间送来的,这一次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当他带着数百名随从赶到张掖河南岸边交割物资时,却发现自己中伏了,两翼有数不清的骑兵迂回运动着,一旦有人打算逃走,便立时引来一阵箭雨。 阿布大感恐惧,本来是交割缴获物资的,怎么就中了埋伏呢? “哈西姆兄弟,是我,阿布啊……咱们,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哈西姆在黑暗中哈哈大笑: “阿布兄弟,这不是误会,我现在已经是唐朝将军的仆从,只能拿阿布兄弟做投名状了呢!” “投,投名状?什么是投名状?” 阿布显然对哈西姆口中的新名词不太了解,毕竟这只是个音译过来的东西,而哈西姆显然也不愿意解释,只是给他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难道阿布兄弟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如果我是阿布兄弟,一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呢!” 阿布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绝对不傻,他已经明白了哈西姆的目的所在,以哈西姆的为人,从来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现在之所以没下狠手,杀了自己,或许,或许就是有意招降自己呢。 可能这就是哈西姆口中的“投名状”! 看着黑暗中不断涌动的黑影,阿布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想要逃脱返回军营怕是不可能了,而即便逃脱,返回军营又如何呢?如果哈西姆勾结了唐朝人,仅仅凭借那几千人也难以与之对抗吧。 “哈西姆兄弟,我愿意向唐朝将军投降,离开那个厚此薄彼的优素福,让优素福见鬼去吧!” 事实上,他们这些皈依大食的波斯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优素福的歧视。优素福的确是才华横溢的年轻贵族,但骨子里的傲慢却也是他最大的缺点,正因为如此,使得联军中并非所有人都与之一条心。 打顺风仗的时候,各部众自然纷纷景从,可一旦遭遇挫折,人心浮动所带来的影响也是超乎想像的。 哈西姆带着随从由黑暗中出来,同时周围的骑兵也亮起了火把,显然这是早就精心布置好了的。 “欢迎阿布兄弟,从今以后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哈西姆像拥抱老朋友一样紧紧的拥抱住阿布,勒得阿布有些喘不过来气。阿布没好气的说道: “有你这样对待好兄弟的吗!” 听到阿布如此质疑,哈西姆脸也不红,只放开了他摊摊手,无奈的说道: “唐人有句话说的好,叫做各为其主,那时自然是难做兄弟了,现在阿布兄弟迷途知返,自然可以重新做回好兄弟了!” 自打进入西域以后,哈西姆对唐朝文化多少有些了解,现学现卖的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倒也把阿布唬的一愣一愣的,觉得高深莫测。 简单的寒暄之后,阿布终于提起了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唐朝的援兵究竟来了多少,这也是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如果唐朝只是虚张声势,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自寻死路。 实际上,哈西姆对唐朝援兵的规模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还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朝的宰相亲自率领十万唐兵,从都城长安出发,现在已经到了凉州,和优素福打起来,胜算当在五成以上!” 宰相带兵亲征,规格上就比优素福高了不知多少倍,大食朝廷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东方的罗马国身上,至于东方的唐朝,也仅仅是呼罗珊总督派出的一支帝国偏师而已。 “阿布兄弟,说了这么多都是虚头,等到见了唐朝的宰相,就知道究竟如何了!” 实际上,不论哈西姆和阿布,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在唐兵俘虏口中得知过一些唐朝朝廷的政局。那就是唐朝的万王之王已经被架空,所有的权力都是被一个名为秦晋的大臣所攫取,而这个姓秦的大臣,就是此次带兵亲征的唐朝宰相。 继而,阿布又让哈西姆解释了什么叫做“投名状”。在明白了“投名状”的意思以后,阿布反而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建议。 “现在优素福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军营,各部众也在分批徐徐西撤,咱们何不趁夜突袭?” “当真?” 哈西姆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心高气傲的优素福居然不敢与唐朝的援兵前锋正面作战,此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知都去了哪里。 阿布郑重的点了点头,他昨日去营中时,就已经见不到优素福了,虽然营中的官吏极力掩饰优素福的行踪,还是被他嗅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大食人的主力已经先一步西撤,留下来的大都是波斯人和草原蛮族,人心已经很不稳定。 阿布居然还低声似模似样的说道: “优素福认为诱敌打援的战术失败以后,张掖城下一马平川,已经不适合在此仓促决战,反不如后撤到酒泉一带,依托复杂的地形于沿途派兵袭扰,使其成为一支疲敝之师,再寻机决战!” 哈西姆嗯了一声,觉得这种作战手法的确是优素福的风格,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宁愿放弃已经取得的胜利果实。 他甚至开始有些隐隐担心,如果让优素福的计策得逞,唐兵岂不危机近在眼前了? 不过,那是后话,现在确实有一大块现成的肥肉摆在前面,能不能吃到口中,就看胆子大不大了。 “趁夜袭营!” 哈西姆郑重的说道。 是夜,哈西姆所部数千骑兵,与阿布所部数千步卒两军并进,向南方十里以外的大食军营发起了突袭。 事实也果如阿布所言,探马已经不再侦查敌情,他们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摸到了营寨前。 摧毁寨墙,放火,一气呵成,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许多军营已经走空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部族军,他们都在依照着优素福的军令,等着时间一到便弃营而走。 直到火光冲天而起,留守的部族军才意识到敌军袭营……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清虚子进城 哈西姆和阿布呜嗷着冲进了混乱一片的军营,与其说这是一次突袭,不如称之为一次狂欢。两个人带着亲随如入无人之地,所剩不多的部族军只顾着仓皇逃窜。 大食军自从阿拔斯王朝兴起以来,几乎从未有过兵锋挫败的时候,短短的几十年间从西到东上万里,横扫无敌。哈西姆看着眼前的乱兵,不禁感慨连连,甚至难以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 他在自己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猛的掐了一下,疼得直咧嘴,看来不是做梦。 阿布驱马来到他身侧,大声的说道: “我说的没错吧,哈西姆兄弟,优素福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就是一座空营,咱们趁乱接管下来,总能搜掠到不少物资呢!” 大食联军中的波斯人虽然地位仅次于大食人,但同样作为后娘养的军队,其补给自然也不是时时都能得到满足的。 所以,无论哈西姆还是阿布,就像长时间挨饿的饿狼一样,见到一丁点物资都不肯轻易放过。 身在张掖河北岸坐镇的张元佐见哈西姆渡河以后长时间没有回来,不免有些疑虑,但很快就收到了哈西姆派人送来的军报,得知他不但劝降了阿布,甚至鼓动阿布一起攻克了优素福的大本营。 这可是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仅仅凭借着哈西姆和阿布这两个新降之将就轻而易举的攻克了优素福的大本营,这可真真是意外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啊。 在震惊的同时,张元佐也不免怀疑优素福有什么诡计,但等到天亮以后,他派过去查勘实情的军吏返回以后,确认了优素福的大本营的的确确被攻克的消息以后,便也接受了这个难以相信的事实。 因为张元佐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哈西姆和阿布的斩首与俘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他们攻克的几乎只是一座空营。被留下来看守军营的,应该是优素福的弃子。 至于优素福因何如此仓促的撤军,其中一定另有深意,据他所知,这个人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绝不会见到援兵来了以后,就如此灰头土脸的撤走。 所以,他并不急于过河,而是只派出了一支由五百人组成的接收队伍,去指导哈西姆对军营的处置。 事实上,由于优素福撤走的仓促,留下来了为数不少的物资,这些东西也是他们紧缺和急需的。 降将哈西姆攻克优素福大本营的消息传到了姜凤翔军中,姜凤翔大感失悔,如果当初他敢于冒险接纳了哈西姆的投降,说不定这一桩功劳就不会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而生出嫉妒之心,毕竟张元佐敢于冒险的名声在整个神武军中都已经传开了,能够以五千孤军纵横凉州到酒泉这千里敌后之地,并且成功搅乱了大食军的军事部署,仅此一点就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姜凤翔自问,就算给他五千骑兵以孤军深入敌后,恐怕也难以取得如此战绩。 这个攻克敌营的功劳着落在张元佐身上,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侥幸。 当日下午,从凉州传来了丞相的军令,大军过河,进入张掖城中,为城中的军民送上粮食和补给。 张掖城此前经历了数月的围困,向来已经接近粮草枯竭的边缘,巡抚河西的苗晋卿能够坚挺到今日,也称得上一个奇迹了。 清虚子与姜凤翔进行了短暂的商议之后,决定一部进城,一部渡过若水,留在城外警戒。 这么安排是出于谨慎起见,虽然优素福已经撤军了,但谁又能保证这些大食人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呢? 清虚子捋着颌下稀疏的山羊胡子说道: “丞相虽然远在百里之外,却能一眼看透战局的发展,真是我辈所不及呢!” 姜凤翔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的心里对清虚子这种谄媚是不以为然的,现在又不是在丞相面前,何必说这等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话呢?即便这是事实,但在一个正直的人看来,也是极为不妥 的。 虽然对清虚子的人品有所异议,但清虚子这一路上的表现却也让姜凤翔折服不已,此人虽然看起来十分油滑,但打起仗来却从不偷奸耍滑,其所亲领的炮营更是敢于列阵最前面,对冲锋的敌军骑兵予以炮火打击,又能在敌兵冲至阵前之际,及时的将炮兵撤走。 仅仅这份胆量和能力,也是值得人敬佩的。 姜凤翔思索了一阵之后,主动请缨留在了城外,而是让清虚子带着补给赶赴张掖城内。 优素福大本营的变故,身在张掖城中的苗晋卿也早就发现了,但为了防止中计,一直静待观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派出去的探马并没有在乱成一片的敌营中发现唐朝的军旗。 直到清虚子带着物资抵达了张掖城下,苗晋卿这才彻底确认,张掖之围已经解了,此前上百个日日夜夜的坚守终于没有白费。 一念及此,不由得老泪纵横,在最后的数十天里,他本已存了必死之心,现在突然获救,其心中之激动难以言表。 满城上下欢喜鼓舞,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但是,张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严重的,城中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丁几乎全被组织起来守城,而幸存活下来的却只有十之二三。看着一张张满是疲惫,有溢满了喜悦兴奋的,各色不一的脸,苗晋卿感到了一阵阵的解脱,竟然眼前一黑,仰头跌倒。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繁星满天,室内的牛油大蜡火苗扑簌簌的跳跃着,一张瘦削而又蓄着稀疏山羊胡的脸第一个出现在视野之内。 “苗抚君可算醒过来了,贫道带来了丞相的亲笔信呢,当然,还有物资……” 苗晋卿认得这张脸,此人正是颇受秦晋信任和重用的一个道人。他从前只觉得,此人以妖言蛊惑秦晋,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全然如其想象一般。 “丞相,丞相合适可抵达张掖?” 秦晋的亲征,让苗晋卿心下大安,觉得大食人就要得到应有的教训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波斯的骄傲 优素福心下有着说不清的懊悔与恼怒,原本胜算在握的他不知如何就被打成了这般境地,诱敌伏歼成了愚蠢的被动挨打,避敌锋芒也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一场灾难样的溃退。 那些拼凑而成的部族军各自为战,并没有执行优素福下达的军令,一路向西东奔西窜,只有被优素福以之为精干主力的大食军有条不紊的缓步行军。 从张掖向西直到酒泉,是一条狭长的戈壁通道,南北两侧都有着很难翻越的高山,沿途南北方向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并不是最佳的决战场地。 更何况,联军的部族军像乌合之众一样,已经作鸟兽散,优素福原本计划后撤待敌,沿途骚扰的策略便彻底流产了。 所以,为了这两万大*锐的安全, 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酒泉,那里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如果不能挡住唐兵的反攻,那么就撤到西域的茫茫戈壁与沙漠中去,在那里,才是大食人最擅长作战的地形。 酒泉的波斯守军是墙头草,唐兵来了便投降唐兵,大食兵来了便投降大食兵。 波斯人千夫长夏沃什在一天前就陆陆续续见到了不少联军溃兵,只不过他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并没有放这些人进入酒泉,他在等着优素福和他率领的精锐大食军。 在没有见到优素福之前,就不能确定大食军是否已经战败。 优素福从西征以来几乎战无不胜,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其威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彻底扫地的。 直到在城头上看见了军容整齐的大食军,夏沃什才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大食军并不会这么轻易的溃败,但不知何故,心里竟有些隐隐的失望。 “开城门,我要去迎接呼罗珊最伟大的将军!” 这是呼罗珊的官吏们对优素福最崇高的尊称,夏沃什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此前他就已经有过投降唐朝骑兵的污点,这一次他可不能再给优素福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了。 事实上,夏沃什也十分笃定,在这种关键时刻,正是优素福拉拢人心的时刻,自己主动凑过去,换来的只能是笑脸和掌声。 夏沃什没有料错,当优素福见到了夏沃什的先导使者以后,心下松了一口气。 镇守酒泉的波斯人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站在自己一方,没有再一次的出尔反尔,同时也生了他费心的功夫。 优素福的大军进入酒泉城,当日就开始派出使者,收拢那些溃败的部族军。在稳定了阵脚以后,他又派出了数股千人队骑兵,向东而去,他们的主要目的有三点,一是向溃散的部族军宣示大食军仍旧可以一战,二是为了猎杀唐兵派出来的探马游骑,第三点最为重要,那就是骚扰唐兵的前锋,使他们不能顺利的通过这数百里的狭长地带。 三两日的功夫,散乱的部族军就已经收拢了四五万众,密密麻麻的排布在酒泉城外,士气倒也如虹般盛大。 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以后,优素福还是没能放过曾经投降过唐兵的夏沃什。 夏沃什带着自己的三千部众被派到了酒泉往东五十里处的福禄镇。 福禄镇的北面是片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南面斜斜耸立着一条昆仑山的余脉,东面则是崆峒山,也算得上一处险要之地。但是,此地的城防设施在优素福抵达之前就已经被河西内部的唐朝叛军烧毁了,加之崆峒山并非那种高耸险要的大山,所以想要以三千人之力挡住源源不断赶来的唐兵,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优素福这头蠢驴,没有部族军的帮助,仅凭那两万大食人就想征服东方吗?就连做梦也不能实现吧!” 在抵达福禄镇的第三日,哈西姆的秘密使者居然就到了。 夏沃什奇怪哈西姆的使者是怎么躲过数股大*锐骑兵的捕杀,他已经知道了哈西姆与阿布叛投唐朝的消息,加之此人对大食人极度的阿谀谄媚,甚至连属于波斯人的名字都放弃了,改用大食名字,因此他对哈西姆的印象是很不好的,甚至十分恶劣。 现在的局面可不是凭着好恶做决定的时候,优素福显然已经不信任大食军以外的任何力量了,这个出身自阿巴斯王朝的年轻贵族虽然身具极高的军事天赋,但他与生俱来的傲慢和轻浮最终会成为其致命的根源。 夏沃什身为波斯旧贵族,经历了大食倭玛亚王朝与阿拔斯王朝的战乱更迭,始终能够屹立不倒,自然是凭借着左右逢源的本事,可骨子里深深埋藏的,却是波斯人的不甘与骄傲。 大食人的兴起不过百多年时间,他坚信这些沙漠深处跑出来的野蛮人早晚会滚回他们的沙漠。波斯人成为波斯那片土地的统治者已经有上千年的时间,波斯人的万王之王更曾有过俘虏罗马帝国皇帝的荣耀,将罗马皇帝踩在脚下当做上马石…… 急促的脚步声将夏沃什从这种虚幻的沉湎中拉回现实,哈西姆的使者就在面前,此人他也认识,竟是与之一同投了唐朝的阿布。 “夏沃什兄弟,赶走大食人,复国的机会到了!” 在这句话之前,夏沃什本想冷嘲热讽阿布,他没有资格与自己互称为兄弟。然则,复国的字眼登时让他有种如遭雷击的战栗感。 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有五十个年头,复国的念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年龄的渐老逐渐暗淡。 现在,突然从阿布这个叛贼口中说了出来,一时之间竟让夏沃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在经过了情绪的起伏之后,夏沃什恢复了平静,冷淡的回应着阿布。 “就凭你们吗?” 夏沃什虽然瞧不起这些毫无廉耻的波斯人,但也不想杀了他们。 阿布对夏沃什的冷淡好像浑不在意,笑着说道: “夏沃什兄弟听我说,唐朝的丞相已经亲率十万大军抵达了张掖,并接见了我和哈西姆,并且亲口许诺,会帮助我波斯复国……”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自作孽难活 “这么说,你是来劝降的了?” 夏沃什眯起了眼睛,在思索着阿布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敢完全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但也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摆脱大食人的机会。 阿布嘿嘿笑了起来,尽管夏沃什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活动,但他还是清楚的看透了此人的真实想法。 “这不是劝降,而是共商反抗大食人的计划,夏沃什兄弟不是一直对大食人的统治耿耿于怀吗?难道就不想回复波斯人过去的荣耀吗?” 在阿布看来,夏沃什同样也是个老狐狸,此人能在大食人网朝交替之间,先后获得倭玛亚王朝与阿拔斯王朝的重用,可见其人并非那种一根筋的直肠子,如果稍有不慎,则有可能栽了跟头。 大食人总体上对待异族和异教的态度还算宽和,但不能回避的问题是许多阿拔斯王朝的新贵排斥异族和异教的态度也很严重。 这就让许多波斯旧贵族与大食人在泰西封的朝廷产生了细微的裂痕,像夏沃什这种人,在波斯旧贵族里为数不少。 阿布与哈西姆并非波斯的忠实拥趸,他们只是善于投机,在哪里可以得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便会义无反顾的投向哪里。 唐朝的军队在张掖先后两次亮相,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再加上优素福几次三番的将他们当做送死鬼,投向唐朝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夏沃什当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对阿布的劝降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觉得这有可能是阿布、哈西姆与唐朝人勾结后耍弄的诡计。经过了心境的起伏之后,他最终还是下令将阿布赶走,向东驱逐,远离崆峒山,远离开他所驻守的地方。 省得看着心烦。 阿布离开了以后,并没有沮丧,如果此事能够轻而易举的成功,那才值得人担心呢。 夏沃什是比较传统的波斯旧贵族,与他们这些善于巴结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唯一让阿布犯愁的,如何才能安全的躲过大*骑的猎杀。一连数日功夫,他们已经在这条狭长的百里走廊猎杀了上百个唐朝探马游骑。 这次赶来劝降夏沃什也算冒了险的,如果就这么无功而返,阿布无论如何都是不甘心的。 索性,他便隐匿在崆峒山中等待机会。 与此同时,优素福在谋划着针对唐朝大军的反攻,后撤绝不是他的目的,而是取得最终胜利的一种手段。 最近几日他派出去的数股小队精锐骑兵已经猎杀了不少唐朝的游骑,看来唐朝的军队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继续西进。经过数日的整顿和修养,优素福也从最初的懊丧恢复了一如往常的自信。 将要征服整个东方帝国的人,怎么可能遇到小小挫折就丧失了斗志呢? 这一次他要在酒泉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击败唐朝的军队,如果一切顺利,唐朝的军心士气势必受到重挫,而大食的军威将彻底震慑东方帝国。 所以,在决战之前他要尽可能多的以部族军消耗唐朝的兵马,而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并不是很恭顺的人自然就成了承担消耗*任务的首选。 天色近晚,密探匆匆返回,也带回了一则令优素福皱眉的消息。 夏沃什与唐朝的奸细进行了私下接触,其中密谈的内容不得而知,但那些唐朝人显然是从张掖方向而来。 这让优素福对夏沃什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感,如果说此前还仅仅是疑虑和忌惮,那么现在已经是近乎赤.裸.裸的针对和防备了。 必须得做点什么,他当夜就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命葛罗禄叶护默棘连所部一同进驻福禄镇,名为增强此地的防御力量,实际则是强化针对夏沃什的监视。 调遣葛罗禄部的同时,突骑施部也在庞特勒可汗的率领下开赴昆仑山余脉东麓的祁连戍,与默棘连形成掎角之势。 又过了一日,默棘连送回军报,称夏沃什对优素福的安排甚为不满,并不准葛逻禄部的军队靠近他们三里之内,甚至扎营都要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在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之后,相对弱势的默棘连选择了妥协。 优素福一面咒骂着默棘连的懦弱无能,一面也认定了夏沃什已经存了异心。 于是,当即又派遣了一部粟特人赶赴福禄镇以北的咸池烽,准备对夏沃什进行南北夹击,彻底将这股不稳定的波斯人彻底消灭,省得将来与唐朝决战时,又横生事端。 夏沃什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优素福围绕着一个并不是很重要的福禄镇布置了三股兵马,其针对的目标究竟是谁。 怎么办! 就在夏沃什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时候,阿布又带着人进了他的军营。 “夏沃什兄弟,就算你对唐朝丞相的承诺心有疑虑,但也总好过坐着等死强,现在优素福调派了葛罗禄人与粟特人分置于南北两侧,不出两日一定会针对你发起攻击,到那时就算再想有所动作,也已经晚了!” 终于,夏沃什还是叹了口气。 “粟特人和葛罗禄人就像钳子一样将我夹在当中,稍稍有些异动,恐怕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阿布道: “不不不,还来得及,只要夏沃什兄弟……” 当日下午,福禄镇的波斯军营派出了一支车队,车上都是满满的粮食和肉干,这些都是送给与他们相隔三里扎营的葛逻禄部。 默棘连得知此事,认为夏沃什知道怕了,南北两侧布置的军队就是针对他的,只是现在知道补救怕也晚了。因为优素福在中午的时候派来信使,下达了最终的军令。 将在明天中午时分对夏沃什发动攻击,一举解除这三千多波斯人的武装,并杀掉夏沃什,以彻底消灭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 但是,送上门的好处默棘连当然也不会放过,命人收下了粮食和肉干,然后也派出了信使表示感谢,以此麻痹夏沃什,让福禄镇里的波斯人放松警惕。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收降葛罗禄 是夜,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一支骑兵悄无声息的出了福禄镇军营。小半个时辰之后,葛罗禄部的营寨突然着起了冲天大火,一时间鬼哭狼嚎,唐兵袭营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葛逻禄部叶护默棘连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乱兵嘶吼夹着焦糊味透进了帐篷里,他想从胡床上一跃而起,但只跃起了一半就摔了回去。浑身酸软,头疼欲裂,他这才想起自己喝多了酒,宿醉难醒,只得用双臂支撑着,强行起身。 这时,帐篷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随从慌慌张张的进来。 “不,不好了,唐兵袭营,火,火都烧的冲天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默棘连被吓坏了,原本还醉醺醺的脑袋也清醒了一大半,唐兵袭营这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火烧军营这事可是造不了假的。 “还不快灭火?” 现在虽然是盛夏,但福禄镇周边片片戈壁,常年没有降雨,地面所有草木干得只要沾上点火星都能燃成熊熊大火。所以,火势蔓延的极快,等到默棘连得到禀报时,营寨的火势已经难以扑灭。 默棘连甚至连靴子都没顾得上穿,只光着脚便疾奔出帐篷,目力所及处,俱是火光,他知道,火肯定扑不灭了,为了减少损失,也只能弃营。 现在不是想火是谁放的时候,为了尽快逃离大火的威胁,草草传达了撤军的命令以后,默棘连就带着数百随从逃出了军营。 默棘连毕竟掌管葛逻禄部没有多久,许多人对他也不甚顺服,现在出了这等灾祸,他的态度又是如此,因而威信更是大打折扣。 许多人不禁怀念起前任叶护骨咄禄的好。 如果骨咄禄此时还是葛罗禄部的叶护,断然不会弃部下于不顾,只带着随从逃生。 事实上,夏沃什放了火以后,就将部下分成三个千人队,在葛逻禄部的周边巡弋,一旦发现逃出来的葛罗禄人就围而杀之。 这一招果然奏效,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斩杀了近千葛罗禄人。 眼见一队规模在数百人上下的葛罗禄人从熊熊大火的军营中逃了出来,夏沃什一声令下,部众纷纷围了上去。 这股葛罗禄人本就像惊弓之鸟,现在忽然被不明数量的人围住,登时就张皇失措。 “杀!” 夏沃什的口中只突出了一个字音,对于依附大食人的草原蛮族没有同情和拉拢的必要,这些人为了自身利益,终年叛降不定,就像顽固的疥癣一样,屡屡除不尽,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与其再受折磨,不如痛痛快快的将这些人都杀干净了了事。 所以,刚一遭遇,波斯人就痛下杀手,更是打的葛罗禄人措手不及。 默棘连被吓破胆了,别看他铲除骨咄禄时决断狠辣,但那是因为有优素福在背后撑腰,现在身陷莫名的困局中,早就六神无主了。 “别打了,投降,投降!” 这时,默棘连意识到已经末日临头,逃肯定是逃不掉了,不如临阵倒戈,管他对手是谁,先保住命才是根本。 但波斯人根本就不理会葛罗禄人声声喊出来的投降,直到默棘连用自己的名义高呼投降,才引起了夏沃什的注意。 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心下十分讶异。 默棘连作为葛罗禄人的叶护,怎么可能身边就只有数百人就仓皇的逃了出来呢? 虽然心中疑惑,但他还是下令停止杀戮,转而对这些口口声声投降的葛罗禄俘虏缴械。 最终,默棘连被捆缚住了手脚,丢在夏沃什面前,夏沃什这才确认,投降的确实是默棘连本人。 夏沃什发出阵阵冷笑。 “优素福让你这个蠢货执掌葛逻禄部,真是他最愚蠢的决定了!” 默棘连虽然听话,可能力太平庸,根本难以担当大任。 “饶命,饶命啊,念在你我同为联军的份上……” “住口!让我饶你?难道你就想过放过我吗?如果今日没有夜袭之战,恐怕明日中午之后,你我的位置就要易地了吧。” 夏沃什说的清楚,显然他已经获悉了优素福打算干掉他的命令。默棘连当然是矢口否认了,这种事没有证据,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不不不,小人怎么敢呢,小人愿意,愿意做夏沃什万夫长忠实的奴仆!” 情急之下,默棘连将哈西姆的口头禅说了出来。 夏沃什忍不住大笑,在此之前,默棘连仗着优素福的宠信可是趾高气昂,做仆人云云,可能只会对优素福一人说说。 “我可不敢要你这种仆人,今日投了东家,明日投了西家,谁知道哪一天我会被你卖给谁呢!” “不不不,小人一定做夏沃什将军最忠实的仆人,绝不会,绝不会……” 夏沃什不耐烦的摆摆手。 “好了,好了,如果你能将他们都劝降了,便如意所愿!” “劝降?” 默棘连愣住了,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军营,他马上明白了,同时又捣蒜般的点着头。 “我这就去劝降,这就去劝降!” 夏沃什轻巧的就将默棘连放走了,有部下不甘的问道: “难道万夫长就不怕默棘连失信跑了吗?” 夏沃什再次大笑。 “像默棘连这种蠢货,就算让他跑了又如何呢?我不杀他,优素福也不会饶了一个狼狈的丧家狗!” 实际上,默棘连还真没有生出逃走的念头,而是十分尽力的去收拢部众,居然在天亮之前聚集了超过五千人。当然,这并非葛逻禄部的全部认定,葛罗禄部虽然声势不如从前,但全部部众可堪一战的男丁也在五万上下,此次跟随优素福东征的仅有一万余人而已。 看着垂头丧气聚集在一起的葛罗禄人,夏沃什心中阵阵感慨,如果不是优素福逼得他做了决定,可能现在自己还没有决心与大食翻脸呢。 但现在既然决定了翻脸,那就翻的彻底一点,不但要将葛罗禄人收降,索性将此次针对自己的另外两个草原蛮部也一并收拾了。 而就在此时,阿布急吼吼的赶了过来,带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张掖之忧虑 张掖,历经数月围困的边陲重镇终于在解围以后恢复了活力,跟随神武军一同西来的商队紧随着军队的脚步进入了城中,他们带来了关中的各色奇珍商品,但对于一座消费能力有限的城镇而言,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 现在的张掖,最需要的就是粮食。好在神武军随军携带了大量的粮草,辎重队徐徐赶来之后,也将一部分粮食充入张掖的府库之中,然后由巡抚官署接济给城中嗷嗷待哺的军民们。 再次见到苗晋卿以后,秦晋忍不住眼眶红了,原本身材十分高大健壮的苗晋卿已经瘦的如同皮包骨一般。 苗晋卿在巡抚河西之初,秦晋还没有开府建衙,也没有恢复丞相旧制。现在,秦晋终于下定决心名正言顺的掌握朝廷至高文物权力, “丞相,晋卿不辱使命,大食人虽然凶悍终是没能再东进一步,只百姓们受尽了苦楚,希望从此以后河西靖边安宁,不再重复这灾难……” 这是一次宴席,苗晋卿起了个头也发觉有些不合时宜,便又话锋一转,提及了此次的西征。 “愿丞相提兵灭掉大食,威震西域,扬我大唐国威!” 这话说的提气,在场的人都跟着附和: “扬我大唐国威!” 秦晋捧起面前的酒碗,正对着苗晋卿一饮而尽。继而又将酒碗放在案头,说道: “此次秦某提兵亲西征,务使西域六十年内不动刀兵,也就达成所愿了!” 他不提灭掉大食,只提以兵威威慑西域各部,这才是大唐利益的根本所在。 实际上,灭掉大食诚然更好,但对远在万里之外的长安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但是,如果能使西域六十年内不再遭受刀兵侵扰,朝廷在西域的财政支出将会大大减少。 “秦琰已经率领三万吐蕃骑兵由高原出征,将与我军会合于葱岭之西,大食人很快就会被赶出西域了……” 秦晋对苗晋卿报以了极大的期望,巡抚河西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这次经略西域安西四镇,亦有打算令其随行。 酒宴很快结束,毕竟现在还是战时,即便喝酒也不是放开了量的喝,主要目的只是激励张掖城内各级官吏军将。 入夜之前,来自张掖之西的军报一封又一封送了回来。不过,秦晋看了以后却是眉头紧锁,派出去的探马游骑十之七八都被大食人的骑兵所猎杀。 这不是个好兆头,但在摸清楚大食人的底细之前,很难再有进一步的大动作。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解了张掖之围,已经超出了秦晋的预料。 在克复凉州以后,秦晋本打算与大食人在张掖城下进行一场决战,可这场准备中的张掖之战就好像重重一拳打在空气中,闪的人有些难受。 很显然,大食人的主帅优素福是个深谙统兵之道的人,之道唐朝西征军士气正盛,现在正面硬碰硬肯定是不明智的,如果能在河西渐渐消磨唐兵的士气,使之锐气颓丧,然后再起而反攻。所以,问题并非像表面上那么乐观。 不过,这些问题秦晋只在小范围内进行商议,不会摊开来影响军心。 “丞相,阿布有消息送回来了!” 进来的是张元佐,他自打收降了哈西姆和阿布以后,便一直负责与这些大食降将之间进行沟通。 秦晋看了军报以后,抬起头来。 “哈西姆现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很快,哈西姆就见到了鼎鼎大名的唐朝丞相。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唐朝丞相居然很年轻,与想象中大不相同,并不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小人哈西姆拜见丞相,愿做,愿做丞相忠心的仆人!” 下意识的说出此话以后,他又有些心虚的拿眼角瞥了张元佐一眼,毕竟是投降之后曾不止一次对这位年轻而又英勇的将军说过。但张元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目不斜视的肃然站立着。 哈西姆心有惴惴,见唐朝丞相满脸含笑,便又有些放松。 “阿布去游说波斯人夏沃什,你认为有几分可能成功?” 听罢秦晋发问,哈西姆思忖了一阵,小心翼翼答道: “联军中有大量的波斯人,夏沃什算是比较顽固的,如果是阿布去劝降,成算应该不大!” 阿布离开张掖并没有告诉哈西姆,在来见秦晋之前,哈西姆还在疑惑,为什么多日来一直与之形影不离的阿布突然间不见了踪影。 现在看来,阿布是打算独自处理,也弄个“投名状”啊! 哈西姆希望阿布失败,这样他的作用才会更加突出,实际上劝降夏沃什的确是个成算极低的做法。就算他本人去,也未必能成。 果然,秦晋提起了军报中的内容,夏沃什拒绝了阿布的劝降,但阿布并没有返回张掖,而是留在了崆峒山中,等待时机。 秦晋担心的并非是劝降未成,而是阿布留在福禄镇而没有返回张掖的真实原因。 哈西姆油滑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唐朝丞相的担心所在,一定是在怀疑阿布已经降而复叛。这不是不可能,但在此时,他必须站出来替阿布说话 ,因为替阿布说话就是替自己说话。 但秦晋并没有耐心听他的辩解,而是询问了关于优素福的一些问题,以及联军中的兵力组成。哈西姆倾尽所有,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一一如实相告。 秦晋听完点了点头,这些都与探马侦知的情况大致不差,唯有一点,他注意到了,在优素福的帐幕内还有一个宦官,那就是呼罗珊总督阿巴斯派过来的麦吉德。 “麦吉德在军中的地位如何?” 哈西姆楞了一下,麦吉德自打到了军中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基本上不干预优素福的指挥,但唐朝丞相突然仔细的询问麦吉德,让他猛然意识到,麦吉德不正是潜藏在优素福身边的掣肘之人吗! “麦吉德是呼罗珊总督阿巴斯派来的使者,其地位不下于优素福,他们都是阿巴斯的部属,可论兵权,应该是优素福更胜一筹!” 秦晋再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葛罗禄叶护 优素福排兵布阵,静等消磨掉唐兵的锐气以后,就打算发动反击。可东方送回来的却是坏消息,夏沃什果然造反了,不但造反,还接连袭击了葛逻禄部和突骑施部。 葛逻禄部不堪一击,联军中的葛罗禄人几乎全军覆没,而突骑施人就强得多,在经过初时的慌乱以后,打退了夏沃什的袭击。 现在,夏沃什已经领着部众离开了福禄镇向东而去,应该是投奔唐朝了。但这个人带来的影响却是极坏的,联军中的波斯人在三万上下,甚至超过了作为精锐骨干的大食人,夏沃什叛乱以后,难保其他波斯人不会人心惶惶。 优素福当机立断,召集了联军中所有的波斯人万夫长,商议追剿夏沃什事宜。 之所以将追剿的任务交给波斯人,这就是优素福的计较了,波斯人的事由波斯人解决,一方面表示了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另一方面则是对他们的考验。 追剿造反的夏沃什,正好可以让众人撇清与夏沃什的关系。如果哪一个敢怠慢,便会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这些波斯人当然不敢怠慢,纷纷表示愿意提回夏沃什的人头来,以惩戒那些敢于造反的人。 优素福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便挑了两个万夫长,让他们带兵去追赶夏沃什。 不过,夏沃什的去想却让人大是摸不到头脑。按照常理,他本该一路向东,直奔张掖。可追兵却扑了空,直到两日后才得到了真实的具体消息。 原来,向东而去的只是疑兵,真正的夏沃什所部已经直扑咸池烽,那里驻扎着五千粟特人,结果可想而知。整个咸池烽的粟特人都被波斯人围歼。 等到优素福得到这些具体消息的同时,夏沃什已经率领部众直奔酒泉而来。 优素福大笑起来,这笑声里有困惑,也有不屑。困惑和不屑都是出于心底里对波斯人的鄙夷,现如今的波斯人早就是绵阳一样,根本就没有能力和如狼似虎的大食人抗衡,如此以卵击石的扑奔过来,岂非是愚蠢至极? 以优素福了解的夏沃什可绝不是这等愚蠢之人。 不过,既然来了,便让他尝一尝什么是兵败身死! 优素福调兵遣将,打算将夏沃什消灭在酒泉。 然则,一夜过后,夏沃什却又收到了一则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夏沃什已经进入沙漠,直往酒泉以西的金山而去。优素福大为愤怒,他料到了所有,并一一安排,却独独认为酒泉北部的那一片沙漠不会是夏沃什的选择。 夏沃什偏偏选择了风险极大的沙漠,如果出现大风和沙暴,他的部众很可能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稀里哗啦的摔了大大小小的瓷器茶壶茶杯,满地都是细碎的瓷片,这些可都是从唐朝传过来的,价值不菲。但在优素福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伊萨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追吗?” 优素福没好气的说道: “还追什么追?让他们死在沙漠里好了!” 伊萨又低声问道: “如果他们走出了沙漠呢?” 优素福想了想,说道: “派人告诉驻防瓜州的阿里,务必将夏沃什歼灭在玉门关以东!” …… 阿布领着七千多葛罗禄人一路向东疾奔,经过了福禄镇外的一场灾难与叛乱以后,默棘连作为叶护对部众的约束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唯一能笼络住部众的便只有一个许诺,投降唐朝,每个人都会得到大量的牲口和奴隶。 确实,葛罗禄人在背叛唐朝之前,在天山以东拥有大片的草场。可直到怛罗斯之战以后,属于他们的草场不但被粟特人侵占,曾经被赶走的突骑施人也回来了,甚至吐火罗人也打算分一杯羹。 投靠大食人换来的却是草场被侵占,许多葛罗禄人都是愠怒不已,但已经将唐人得罪的死了,也只能吞下自己挖出来的苦水。 现在,有了重新投靠唐人的机会,绝大多数的葛罗禄人还是十分期待的。 阿布虽然没能说服夏沃什投靠唐朝,但带回了近万的葛罗禄部众,此消彼长之下,对优素福也是不小的打击。总而言之,这次西行算是有所收获,想来一定会得到唐朝丞相的信任和重用。 此时,阿布已经在幻想着被任命为唐朝的万夫长,甚至追着不可一世的优素福屁股穷追猛打。 “阿布将军,前面,前面有骑兵!” 说话的是葛罗禄人叶护默棘连,阿布眺望了一阵,又满眼堆笑的看着默棘连说道: “放心,是大唐的骑兵,咱们安全了!” 闻言 ,默棘连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但阿布却暗暗腹诽,被默棘连联合优素福赶奏的葛罗禄前叶护骨咄禄也投靠了唐朝,并得到了河西巡抚苗晋卿的重用,默棘连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会说话。等到了张掖以后,两虎如何相争那都不干自己的事了,更何况唐朝丞相英明睿智,一定能妥善处置好的。 一日之后,秦晋得到了确切消息,夏沃什叛走福禄镇,咸池烽的粟特人覆没,葛罗禄人引兵来投,只有突骑施人还坚持在昆仑山余脉的东面。 这绝对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阿布和夏沃什的这一番折腾虽然不能对大食人伤筋动骨,但对成分复杂的联军而言,无疑是重重一击。 两军尚未正式交战,优素福就已经先败了一阵,出兵继续西进的时机已经接近成熟了。现在只等阿布带回来的默棘连以及此人麾下的七千葛罗禄人。 秦晋对葛罗禄人没有好印象,这些首鼠两端,叛降不定的家伙从来都是草原上最奸狡自私的部族,但如果有能用的着他们的地方,也绝对不会犹豫。 苗晋卿有些担忧的说道: “葛罗禄叶护骨咄禄就是被默棘连赶走的,这两个人恐怕不能和平相处……” 秦晋早知此事,笑道: “这两个人能在残酷的草原上活到今天,就应该懂得什么是识时务,否则……” 话未说完,秦晋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一点寒光。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呼罗珊总督 远在张掖数千里之西的高原上,呼罗珊首府木鹿城,这里是沟通东西商路的枢纽要道。自打阿拔斯王朝在怛罗斯击败了唐朝的军队以后,河中地区的粟特人就彻底倒向了大食人,他们不但向呼罗珊总督缴纳税赋,还会派出部族勇士随同大*锐四处征伐。 盛夏的太阳热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穹顶拱门的呼罗珊总督府邸被热浪蒸的像火炉一般,邦克楼高高的尖顶几欲刺破瓦蓝的天空,不远处的清真寺传来阵阵唱经的歌声。 一名佝偻的老者五体投地趴在厚实精美的羊毛地毯上,直到唱经的声音渐渐消散,才颤巍巍的起身。仆人很及时的赶过来相扶,将他扶到了树荫下的木床上盘腿坐下。 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者就是阿拔斯王朝呼罗珊总督阿巴斯。 阿巴斯老了,他与阿拔斯王朝现任哈里发曼苏尔是堂兄弟,呼罗珊既是阿拔斯王朝的发起之地,但也因为这里是波斯人故地,叛乱也无时不刻存在着。 喝了一口微温的茶汤以后,阿巴斯闭上眼睛,开始盘算着呼罗珊目前所面对的形势。 自打前年打猎堕马伤了腿以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否则东征唐朝也不至于让乳臭未干的优素福率领联军。 索性,优素福一路上势如破竹,没有遭遇到唐朝的激烈抵抗,对此,阿巴斯的心情是矛盾的。 如果优素福接连击败唐朝,甚至带领联军征服了唐朝在东方的土地,那么此人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个穆斯里姆。穆斯里穆是阿拔斯王朝的开国功臣,说句不敬的话,王朝的开国哈里发阿拔斯之所以可以取代倭玛亚王朝,很大程度上就是攫取了穆斯里穆的胜利果实。 作为王朝功勋卓著的大臣,穆斯里穆被委任为呼罗珊总督,以一方诸侯的身份统治着王朝在东方高原上的土地。 也就是在穆斯里穆做呼罗珊总督的日子里,派遣部将齐亚德在怛罗斯击败了唐朝的两军,自此以后河中地区两条大河范围内肥沃土地和无数人口成了大食放牧的牛羊。 想到此,阿巴斯叹了口气,只可惜啊,这样的大英雄生不逢时,抑或是说老哈里发阿拔斯死得太早,再没有人可以节制这位功勋卓著的诸侯。 就在怛罗斯之战的四年之后,曼苏尔继任哈里发,穆斯里姆又带兵在叙利亚北面的奈绥宾击败了曼苏尔的叔父,稳固了新任哈里发的地位。但在此后,他被委任为埃及总督,却拒不奉诏,回到了王朝的都城泰西封,最终被冠以叛逆的罪名,活生生剥皮而死。 作为杀掉穆斯里姆的谋划者与执行者之一,苍老的呼罗珊总督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一声声凄惨的嚎叫。 望着白晃晃的日头,阿巴斯微微闭上了眼睛,又猛然睁开。 狮子虽然暮年,但也不是毫无用处,作为杀掉了王朝最勇悍之人的人,绝不会让呼罗珊成为野心勃勃者的囊中之物。 正思忖间,仆人低着头,一溜小跑送来了一封以丝麻包裹的铜管。铜管以蜡泥封口,轻轻的拧开封蜡以后,阿巴斯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油浸过的羊皮纸,上面弯弯曲曲写着大食文字。 在阿巴斯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怒模样,但他的心里却是微微失望的,优素福在张掖迟迟没有东进,这很可能导致联军错过了征服东方的最佳时机,长期顿兵于孤城之下只围而不攻,很可能会耗尽了最初由一系列胜利带来的锐气。 他又叹了口气,对身边站立着的仆人说道: “好了,派可靠的人去告诉优素福,东征就到此为止吧,只要守住从唐朝手里夺来的安西四镇,就足够震慑吐蕃人与突厥人的了。” 实际上,这些年来与大食直接冲突的更多则是吐蕃人和天山以北的草原蛮族。大食人搞不清楚这些草原蛮族的部落所属,因而一直习惯性的统称他们为突厥人。 掌握了唐朝的安西四镇,向北可以攻打所谓的突厥人,向南则可以翻越昆仑山,威胁吐蕃人腹地。 “唐朝还陷于叛乱的泥沼中难以自拔,从去年商队带回来的消息看,三五年内都难以结束,让他们继续打下去吧,打的再烂一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征服东方!” “是!” 这位侍立的仆人实际上是隶属于总督的大臣,他在阿巴斯面前如此的谦卑,可以兼得阿巴斯地位声望之隆绝非一般总督可比。 在应了一声之后,大臣离去。 阿巴斯觉得自己刚刚向真主的祈求得到了垂怜,优素福夺取了唐朝的安西四镇就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再打下去,未必能胜,一切就都按照预期的发展了。 除此之外,阿巴斯还祈求,让自己的伤腿尽快痊愈,身体也尽快恢复到可以骑马出征的程度,哪怕不能骑马,至少也可以经受住长途跋涉的颠簸…… 刚刚的礼拜并未多做活动,阿巴斯身上的袍子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这当然有天气炎热的缘故,但很大程度也是身体虚弱所致。 想起自己的身体,阿巴斯的好心情有些转坏,开始咒骂着这该死的木鹿城。 木鹿城好像受到了诅咒一样,自打来到这座繁华的城镇,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过了这个夏天,将呼罗珊的首府搬到距离泰西封更近的尼沙布尔去……” 想了想,阿巴斯又觉得不妥,摇头自语道: “尼沙布尔距离河中与吐火罗还是太远,不如到巴里黑去,对,就到巴里黑去!” 相比较而言,巴里黑距离吐火罗更近,距离唐朝的安西四镇也更近,到那里去更有助于强化对安西四镇的统治。 一切都思谋定了,苍老的总督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却又有仆人踮着脚,小跑了过来。 “总督,来自优素福的军报。” “念!” 阿巴斯没有起身,闭着眼,懒洋洋的说道。 却听仆人嗫嚅道: “是,是粘了狼毫的军报。” 大食人的习惯里,但凡军报粘了狼毫,都是十万火急的……阿巴斯终于腾的坐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拔汗那叛乱 拔汗那国起兵造反了! 看到这则消息以后,阿巴斯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和惊惧,而是面带着不屑的笑意,拔汗那国的阿悉烂达汗是个无用的糟老头子,如果不是哈里发曼苏尔出于刚刚继位统治不稳固的顾虑,早就将河中一带那些草原蛮族悉数剿灭了。 阿悉烂达的造反,正好给了大食一个合理的借口,呼罗珊只需要派出五千精骑就可以将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杀掉,并将他的首级带到木鹿城,向各部族昭示,这就是反抗者的下场。 阿巴斯的身体虚弱,当然不会亲自提兵去灭了拔汗那,但他手下的猛将也不止优素福一个人,伊普拉辛这个名字很快出现在他的派遣名单上。 伊普拉辛是个比优素福还要年轻的王朝贵族,也是阿巴斯最为器重的侄子。他的儿子们都不争气,只能做享受富贵的人,所以就只能将家族所有的期望放在了侄子身上。 “伊普拉辛,剿杀调拔汗那人是一次机会,如果能成功带回阿悉烂达汗的头颅,叔叔可以许诺,来年东征便让你取代优素福做东征联军的统帅!” 伊普拉辛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焰,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了,优素福在东方征服了大片的土地,任何一个王朝的贵族都艳羡不已,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阿巴斯又叮嘱道: “拔汗那国向来与唐朝亲近,如果不是怛罗斯之战王朝击败了唐朝,他们也不可能向王朝称臣,缴税。据说,拔汗那的王后还是来自唐朝的公主,他们敢于在这个时候造反,一定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你去了以后,不能轻视阿悉烂达那个狡猾的豺狼,明白吗……” 啰哩啰唆的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阿巴斯不厌其烦的叮嘱,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 伊普拉辛郑重的点着头,他知道,只有让叔叔高兴了,自己才有可能成为呼罗珊总督的继任者。 毕竟阿巴斯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说不定哪天黎明之时,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所以,伊普拉辛必须尽一切可能的抓住更多的兵权,率军出征,既是掌握兵权的捷径,也是建立功勋和威望的最佳手段。 …… 药杀水的北岸,拔汗那都城渴塞城,阿悉烂达汗召集了全族的部众,他已经下定决心彻底与大食人决裂。 “拔汗那的勇士们,从今天开始,杀光你们所见到的任何大食人!” 阿悉烂达汗的呼喊得到了震耳欲聋的回应,每一个可以弯弓射箭的拔汗那男人都对大食愤恨不已。 从前,他们作为唐朝的藩属,不但可以得到唐朝边军的庇护,每年还能从唐朝的使节那里得到丰厚的赏赐。可自打怛罗斯之战以后,唐朝的兵锋再难翻越葱岭,他们便无可奈何的归顺了大食人。自此以后,拔汗那不但要频繁的派出青壮跟随所谓联军东征西讨,每年还要向呼罗珊总督进献大量的牛马。 大食人还对这种明晃晃的强抢勒索行为还美其名曰“缴税”。 再加上这几年雪灾旱灾不断,部落的牛马财产都锐减,许多帐篷里甚至不断发生新生的幼儿被饿死这种惨剧。如此对比之下,拔汗那就更加怀念向唐朝称臣的日子了。 但是,仅仅怀念还不足以让阿悉烂达汗做出冒险反叛大食人的决定。真正让阿悉烂达汗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一支由北方而来的唐朝军队。 郑显礼的手握紧了系在腰间的横刀刀柄,炎炎的太阳让地面温度高的烤熟羊肉,说服阿悉烂达汗他下了不小的功夫,所幸从河西传来了丞相亲征的消息,并在张掖击退了优素福率领的联军。 优素福是个傲慢且能力出众的大食贵族,郑显礼虽然没见过,但仅从阿悉烂达汗心有余悸的模样来看,此人一定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如果没有自己麾下货真价实的五千精骑,这个老狐狸是说什么也不会为唐朝火中取栗的。 不过,从拔汗那部众的态度来看,他们显然是倾向于唐朝而痛恨大食的。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应该就是相公们整天挂在嘴边的民心吧。 郑显礼是个粗人,不懂文人那些曲里拐弯的心思,但却深悉人性,就算上升到两国之间也好,都是因利而和,因利而分。 现在的拔汗那,不正是如此吗? 郑显礼在去岁遭到了突骑施人的暗算,长途跋涉远征盘踞在药杀水以北大片草场的葛罗禄人,却哪里想得到被西域这些草原部族联合起来断了后路。 直到优素福率领十万联军东征,郑显礼权衡利弊之后便决定在河中北部地区蛰伏待机。而现在,正是站出来给大食人添堵的时候了。 沿着药杀水的这一片谷地水草繁盛,不但有拔汗那人,还有为数不少的粟特人。当年高仙芝灭掉的石国国都拓折城,就在渴塞城西面两百里。 很快,阿悉烂达汗对部众的动员进入了尾声,这位已经进入壮年的拔汗那汗扭头对郑显礼笑道: “拔汗那的勇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迎接丞相的驾临!” 郑显礼淡然道: “在迎接丞相之前,我们恐怕还要先迎接一些不速之客!” 阿悉烂达汗会心一笑。 不速之客自然是指来自呼罗珊的大食讨伐军。但是,呼罗珊的大部分精锐都已经被优素福带走,留在木鹿城内养病的老总督还能派来多少可堪一战的货色呢? 与此同时,张掖城下已经聚集了将近数万周边各部族的军队,这里面包括回纥人、突厥人、羌人还有许多流落在河西的西域各国残兵。 唐朝丞相的大纛旗就像一块磁力无边的磁石,吸引着人们源源不断的赶来张掖。 秦晋站在张掖的城头,看着城下乌泱泱耸动的人头,心中对胜利毫不怀疑,他知道,出兵继续西进的时机到了。 现在,秦晋倒是想起了一直没有音讯的郑显礼,他相信,郑显礼一定不会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兵败身死,如果此人能在西域与其遥相呼应……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攻略昭武地 郑显礼打了个喷嚏,起事的议事在白天很盛大,但到了晚上以后,渴塞城却静的与往常一样。拔汗那的精锐部众自打定居以后,渴塞城就成了重要据点,几乎全国的部众都围绕着渴塞城定居,因为这里的水草也是最肥美的,他们甚至学着粟特人开始进行耕种。 麦收的时节刚刚过了,家家户户的口袋里都满满当当的装着粮食。每个人心底里对饥饿的恐惧都降到了最低。阿悉烂达汗在此时发动对大食的反抗,也正是瞅准了粮食最富裕的机会。 而反抗大食人的第一步就是进攻拓折城,那里的土地比就在药杀水的东岸,甚至比渴塞城还要肥沃。大军由此向西,直到木鹿州,这里都是粟特人最传统的粮食产地。 如果拔汗那的军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征服这些土地,那么随之而掠夺当地的粮食的数量,就足以支撑他们坚持到来年的夏季。 趁着漆黑的夜色,郑显礼与阿悉烂达汗的儿子薛裕分兵进攻两河流域亦即是河中地带最富庶的地区。 这里也是大食人极为重视的税赋之地,此消彼长之下,一定也会对大食的东征联军带来极为严重的影响。 郑显礼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丢掉了安西四镇,没能完成秦晋的嘱托。原本打算以死谢罪,但是一死虽然容易,可却也毫无意义,他只能忍辱负重,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在河中之地搅动大食人后方的安定,让大食人的东征联军前后不能相顾,如此以来,秦晋的西征军一到,不但可能收复西域的失地,还极有可能将河中之地也纳入囊中。 只要计划顺利,在大食呼罗珊总督的援兵来到河中之前,便可以将两河流域的粮食产地都搜刮一遍。 河中的粟特人都是些首鼠两端的人,谁的实力强大便依附于谁,只要没有屠族灭族的仇恨,谁他们便会毫无心理障碍的倒向任何一方。 倒向大食人便是如此,在大食人的势力之手伸向河中之前,唐朝在此地具有很大的影响力,粟特人便与唐朝暗通款曲灭掉了盘据此地的西突厥,使得突厥最后的强盛仅仅昙花一现。 骑兵开始大规模的进行机动,之所以趁夜行动,一是为了达成袭击的战术突然性,二是为了抢时间,大食的阿拔斯王朝现在正是鼎盛时期,兵力也空前的强盛,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意料之外以以与以往的速度进抵河中地区。 而在大食人进抵河中之前尽可能的搜刮这片肥沃之地的粮食才是制胜的关键。 郑显礼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一旦他们来不及搜掠全部的夏收粮食,宁可放一把火,付之一炬。 当然,这是背着阿悉烂达汗的想法,但就在出发之前,阿悉烂达汗的儿子,薛裕却第一个提出了与之相同的意见。 薛裕是阿悉烂达汗的儿子在唐朝做人质时使用的名字,但是即便如此,这个名字也成了他异于其他王子最特殊的荣耀,即便在六年前返回拔汗那以后也一直使用着这个令素有拔汗那贵族艳羡不已的名字。 当然,阿悉烂达汗也有一个唐人的名字,叫做王忠节。父子不同姓,却是他们身为草原蛮族不了解父子一脉相承恶传统,对于姓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概念。 拔汗那汗父子二人使用唐人名字完全出于喜好,当时的宰相杨国忠也就不予揭破,任由父子二人使用了不同的姓氏,在他们的册书上请用了天子的玺印。 不过,除了官方册封唐人姓名以外,拔汗那的贵族私下里也都为自己选了一个唐人名字,但没有唐朝的册书加持,也就没有多少政治光环。 薛裕因为有着独一无二的政治光环,在拔汗那内部已经成了默认的汗位继承人,哪怕阿悉烂达汗一直对汗位继承人讳莫如深,但人人都知道,薛裕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这次,阿悉烂达汗用薛裕领兵征伐河中的粟特人,便是在事实上坐实了所有拔汗那人的猜测。 薛裕的果决让郑显礼很是惊讶,他敢于逆着阿悉烂达汗的心意行事,更不怕触怒在拔汗那有着绝对权威的副汗,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其在汗位的诸多竞争者中胜出。 “郑将军,你我在此分兵吧,希望郑将军能够考虑在下的意见,就算粮食到不了咱们手中,也绝不能便宜了大食人!” 提起大食人,薛裕的表现仿佛比郑显礼更为愤恨,但他的建议确实与之不谋而合。 最终,两人在一片无名高地处各奔南北,郑显礼攻打俱战提,然后越过药杀水向西进入曹国故地。而薛裕的目标则是石国旧都拓折城。 攻略粟特人的计划十分顺利,五日以后,两人在康国旧都萨末楗城成功会师。 而后,两人将阿悉烂达汗的计划稍做修改,仍旧分兵进行劫掠粟特人昭武九姓的故国属地,薛裕继续向西,沿着那密水进攻乌浒河流域的安国故地,而郑显礼则向南攻略靠近吐火罗北部的米国与史国。 这么做是极为冒险的,安国故都阿滥沘城距离呼罗珊总督治所木鹿城仅仅有二百余里。 如果薛裕在阿滥沘城与大食人的军队相遇,计划便很可能因此而流产中断。 他们的谋划中,第一要素就是尽可能的避开与大食人遭遇并进行决战。 不过,郑显礼还是失算了,遇到大食人军队的并非薛裕,他在那色波以南五十里处的铁门关遭遇了大食人伊普拉辛的骑兵。 遭遇之初,郑显礼摆出了在铁门关坚守对峙的势头,但仅仅一夜的功夫,便撤往了铁门关东部的解苏。之所以向东撤退,是想牢牢的吸引住伊普拉辛的注意力,而为薛裕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彻底将安国故地劫掠一遍。 此战的关键不在攻城略地,而仅在于劫掠物资,失去了物资的粟特人对大食而言就成了鸡肋,而大食人得不到河中的夏粮,所谓的呼罗珊总督一直坚持的东征更会后继乏力,后方也将渐渐的陷入混乱糜烂……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愚蠢的统帅 伊普拉辛率领五千骑兵并没有走寻常的路线,而是绕过了乌浒河从吐火罗北部诸州北上奇袭,按照预想中他遇到的应该是惊慌失措的叛贼。但是,却在铁门关狠狠的吃了个小亏。 两军遭遇于晚间,他本打算在次日黎明予以痛击,但谁又想到,那些叛贼并无意在此坚守,等他带着军队进行计划中的奇袭以后,才发现铁门关内叛贼已经逃散一空。 伊普拉辛深深的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他决定狠狠的教训这些叛贼,这些人的鲜血来警告那些敢于发动叛乱的人。 在临行之前,阿巴斯曾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托,河中地区是呼罗珊赖以维持庞大军队的产粮地。这次平乱不能耽搁持续的太久,否则对东征的联军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正是基于此,伊普拉辛才急于将奇袭弄出轰动效果。只是精心的准备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让他有如一拳重重的打在了空气中一样。 即便如此,伊普拉辛也没有气馁,而是派出了大量的侦查奇兵,锁定了那股叛贼以后继续追击。 大食的精锐骑兵在河中地区所向披靡,就连葛罗禄和突骑施这种最难缠的草原蛮族都俯首称臣,何况拔汗那这种并不比粟特人强了多少的部众呢。 另外,伊普拉辛的底气在于,他不仅仅拥有五千最精锐的骑兵,还有总督阿巴斯从呼罗珊西部高原上调集的精锐步兵,总数足足有三万之多。 而前几年,王朝征服整个河中地区,所用的大*锐,步骑也仅仅两万余人。 阿巴斯坐镇木鹿城调集了呼罗珊几乎所有的精锐步骑,平灭河中的叛乱也是迟早的事。 伊普拉辛不傻,他也明白,叔父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为的就是尽快扑灭河中各部族的反抗苗头,否则一旦势头形成,想要在彻底平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呼罗珊半数精锐都远在唐朝的河西,这个时候作为后方粮草支柱的河中地区可不能有什么意外。 对此,伊普拉辛也制定了一系列的策略,忽松忽紧,忽快忽慢,以此来迷惑那股叛贼,让他们在冷热交替中彻底丧失斗志,然后在尽起一拥而上,将之尽数斩杀。 很快,伊普拉辛就发现,那股逃窜的叛贼似乎并不仅仅在逃窜,居然在他故意放松之际展开了对葱岭西部重镇俱密的攻击。 这让伊普拉辛极为恼火,因为俱密是河中地区通往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的必经之地,如果让这股叛贼攻下俱密,对大食在河中的统治势必要造成不小的影响。 这也与从速解决河中叛乱的初衷背道而驰。 “快,快快,赶到俱密去,把那些作乱的贼人统统杀掉!” 此时,伊普拉辛已经失去了猫戏老鼠的耐心,准备将这些叛贼消灭在俱密城下。然则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当他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后,那股叛贼居然派人来表示准备投降。 伊普拉辛笑了,现在才想投降,是不是已经晚了呢?而且,他是打算用这些贼人的鲜血和头颅警告河中蠢蠢欲动的各部族的。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收降了,岂非得不偿失,事与愿违? 他思索了一阵之后,决定利用叛贼急于投降的心思,何不将这些人以接纳投降的手段全部诱杀呢? 一念及此以后,伊普拉辛当即同意了叛贼的请降要求,并约定了时间地点,在乌浒河的一处河滩上正式接受投降。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地方,此处的乌浒河水流湍急,可以挡住叛贼向南的通路,河滩的北面是陡峭的波悉山,只有通往俱密城的一条路是平坦的。 伊普拉辛自信,只要与那些叛贼再次接阵,便有足够的把握让他们逃不掉。 可到了受降的那一天,乌浒河河滩上却空无一人,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以爱是,伊普拉辛还怕中了叛贼的诡计,小心翼翼的在河滩方圆十里的范围内侦查了一番,可结果却依旧是空无一人。 又经过了一番探查之后,才发现叛贼依旧聚集在俱密城下,并没有依照约定赶赴乌浒河河滩投降。 伊普拉辛大怒,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便打算率众就此冲到俱密城下,堂堂正正的将其彻底歼灭。 然而,就在伊普拉辛怒冲冲之际,叛贼又派来了使者,经过一番怒斥与咒骂之后,他终于听明白了叛贼方面的解释。原来,问题出现在历法上。 呼罗珊使用的是波斯历法,而叛贼所使用的则是中土唐朝的历法。 两个不同的历法之间在约定投降的日子上差了三天,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戏。 叛贼又送来了整整一车珠宝黄金作为投降的诚意,那位使者也信誓旦旦,指天指地的表示,如果再有违誓约就让天地不容,万箭穿心。 伊普拉辛的心思又活动了,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干掉那些叛贼,何乐而不为呢? 三日功夫一晃就过去,伊普拉辛再次来到约定好的河滩,却是仍旧空无一人。 终于,伊普拉辛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耍了,愤怒与羞愤让他暴跳如雷,一连被叛贼戏耍了两次,这是奇耻大辱,他一定要让那叛贼头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就在他带着骑兵疾奔俱密城的途中,侦查骑兵带回了坏消息,俱密城陷落了。 伊普拉辛全明白了,对方所谓的投降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正是因为此俱密城才陷落于叛贼之手。 “我要杀了那个蠢货!” 伊普拉辛高声怒吼着,但究竟谁是蠢货,他的部将们则腹诽不已。 赶到俱密城时,入眼所见的全是滚滚浓烟与焦黑的废墟,好端端的一座城镇已经被付之一炬,城中的人口与财货物资已经全都不见了踪影。 而那股狡猾的叛贼却不知去了何处。 伊普拉辛徒劳的挥舞着双臂,咒骂着狡猾的叛贼头目,除此之外,他竟没有任何可以泄愤的方法了。 当夜,一封沾着狼毫的军报送到了伊普拉辛的手中,拔汗那王子薛裕率军围攻木鹿城!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拔汗那奇袭 拔汗那王子薛裕在马背上举目眺望着远处的木鹿城城墙,那里树立着大食人特有的黑色旗帜,曾几何时这黑色旗帜也让河中一带的各部族闻风丧胆。 薛裕的面部棱角分明,岁月与风沙在上面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痕迹,刀劈斧凿出来的坚毅下流露出几分冷笑。 “这就是唐人称之为黑衣大食的恶魔之源!” 他曾在唐朝生活过很多年,与他的父亲不同,对唐朝有着强烈的归属感,拔汗那背离了煊赫繁盛的唐朝,成为大食哈里发的仆人,呼罗珊总督的走狗,还要上缴数额庞大的税金,这些对于年富力强的王子都是难以承受的耻辱。 而现在,他带领着部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呼罗珊总督治所的木鹿城,对于阿巴斯那个老头子所造成的震动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吧。 “杀过去,片甲不留!” 此时恶木鹿城原住民早就被赶走,城里已经被大食人占据了近百年,尤其是越过了波斯高原而来的大食商人,充斥着整个商路上的每一个必经的枢纽重镇。 正有长长的商队沿着笔直的大道向东进发,优素福的胜利刺激了大食商人们的神经,联军在东方征服了大片土地,商人们就可以趁机发一笔横财,以低廉的价格收购当地精美的丝绸和瓷器,然后在运往泰西封贩卖给王公大臣,获利则成千上万,因此而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比比皆是。 从前,呼罗珊的商路一直由粟特人把持着,直到穆斯里穆成为呼罗珊总督以后,在怛罗斯击败了唐朝的数万军队,唐朝的影响力从此向西不过葱岭,河中地区的大批部落投降了大食,其中自然也包括粟特人。 大食商人紧随着军队也渗透进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凭借着宗主统治的优势,后来居上,一跃而成为这条商路上举足轻重的贸易力量。 薛裕此来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劫掠所有将要进入河中地区的大食商人,他对拔汗那的实力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攻打木鹿城是不现实的,根据探马的侦查,一支超过三万人的大食步兵正越过波斯高原赶赴木鹿城。 所以,必须在大食步兵赶来之前,离开木鹿城。不过,拔汗那的勇士们还有至少五到七天的时间,尽情劫掠木鹿城周边的大食商人。 这已经是薛裕准备劫掠的第三支商队,此前的两支商队均在数百人的规模,携带的财货无数。他下令杀掉了商队的所有大食人,劫走了所有的财货。 但是,大食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按部就班,接二连三的派出商队。 薛裕一马当先,疾奔在最前方,有了他的率领,拔汗那的勇士们也都争先恐后,这些抢劫都没有什么风险,而且收入丰厚,抢在前面就等于抢的多。 就在距离商队不足百步之际,薛裕的双目陡然瞳孔收缩,发现前面本该像绵阳一样的商队突然都亮出了刀箭,一阵箭雨毫无征兆的抛射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拔汗那骑兵立时便有数十人堕马,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整队骑兵的速度,冲击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于是他们硬生生顶着三轮箭雨冲到了这支伪装成商队的大食人阵前。 中计了! 薛裕咬牙切齿,但到了此时此刻绝没有退缩的理由,一轮冲锋将这支伪装成商队的大食兵冲垮了,然后在全身而退。这么做,既能打击大食人的士气,又会让部众军心大振,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事。 不过,大食的军队显然比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大食商队厉害多了,箭雨过后,长枪兵立即就冲到了前面,两人多高的长枪斜斜的支在地上,锋利的枪尖闪着阳光,冰冷冷的晃得人眼生疼。 薛裕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冲了上去。 在损失了数百个拔汗那勇士之后,这支假冒成大食商队的步卒被透阵而过,拔汗那骑兵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再一次对那股大食人透阵而过。 两次冲击彻底摧毁了大食人的阵型,紧紧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被薛裕的部众斩杀干净。 薛裕的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他的心中没有尽歼敌人的喜悦,因为拔汗那也付出了与之数量相当的勇士。而且,他更担心的是附近还有其他大食伏兵,如果再被突袭,损失可能就更大了。 所以,在确认战场上没有活着的大食人以后,薛裕断然下令撤兵,只留下了少量的游骑,继续监视木鹿城附近的情况。 经过了小半日的侦查以后,游骑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来那支假冒的大食商队不过是个幌子,大食人真正的目的是掩护另一支商队出城。 只不过,这支商队并非是赶往河中的,而是奔往西面的泰西封方向。 薛裕的脸上再次 露出冷笑,他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发现了真正的大食商队就绝不能放过。 一个时辰之后,拔汗那骑兵在木鹿城以西二十里处追上了大食商队。 这支大食商队的确是做好了准备,他们拥有超过二百人的护兵,但在拔汗那骑兵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他们一个个惊恐的望着骑兵大举出现的东方,有人试图逃窜,有人试图抵抗,眨眼的功夫就都乱作一团。 两百护兵显然不是精锐军队,仅仅两波骑弓齐射就将他们打的抱头鼠窜。 “全都杀掉,一个不留!” 薛裕恨透了大食人,依旧下令杀到一个不剩。 激战过后,拔汗那的骑兵开始清点战利品,他们惊喜的发现,商队中竟有几头骆驼驼满了宝石和精美的金币。 欢呼声直透云霄,在经历了血战之后,拔汗那的勇士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薛裕一直保持着高度清醒的头脑,这里是呼罗珊总督的治所,自己在此处频频得手,不过是钻了空子,如果不见好就收,很可能下此就会跌进大食人挖好的陷阱。 所有的战利品,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统统一把火烧个干净。 成百上千匹东方运来的丝绸就如此付之一炬……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转进数千里 这些丝绸贩卖到西方的罗马帝国每一匹都可以价值千金,成百上千匹就是上百万金,薛裕看着已经化成了灰烬的丝绸,心中充满了快意,这些大食人的损失足以让他们肉疼肝疼几年的了。 但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最终要彻底扰乱大食人的商路,让他们的商队再难进入河中。 虽然失去了商人贸易带来的商品一样会使拔汗那陷入生活物资紧缺的困境中,但是,薛裕宁可自家日子过得紧巴,也要如此报复大食人。 那位坐镇木鹿城中的呼罗珊总督已经暴跳如雷了吧,想到这些,薛裕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但是,袭扰只是袭扰,并不能真正的击败大食人,一旦从呼罗珊西面赶来的三万大食步兵抵达木鹿城以后,拔汗那的骑兵也就不能像现在这般任意行动了。 薛裕下令骑兵撤退,随之又轻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看向东方,不知道与之一同行动的郑显礼如何了。与之相比,郑显礼所面对的是大食留在呼罗珊的精锐骑兵,一不小心被咬住,很可能就难以脱身了。 毕竟唐朝接连败在大食人手中,就连对唐朝有着极强归属感的薛裕都难免对唐兵的战斗力有些怀疑,在大食人面前可能没有游刃有余的空间。 当然,这是他下意识的往更好的方向倾斜。实际上,郑显礼连安西四镇都丢了,指望他能够独立撑住吐火罗的局面,终究还是没有把握的。 拔汗那骑兵今日的损失为此前数次袭扰之最,经过清点,失去战斗力的骑兵竟然达到了二百余人。 战场是残酷的,这种深入敌后的袭扰,一旦骑兵失去了战斗力和行动能力,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区别只在于死在敌人的手里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薛裕选择了后者,将这些重伤难以随军转移的勇士们送上了天堂。然后,一把火将拔汗那勇士的遗体分化成灰,被大风吹散在呼罗珊的天地间。 拔汗那勇士的在天英灵会保佑活着的人杀掉敌人并平安的返回拔汗那的草原。 一处无名高坡上,薛裕冷冷的凝视着远处的木鹿城。这座城就像钉子一样钉在波斯高原的东部边缘,向西南控扼吐火罗故地,向东北则钳制河中肥沃的两河流域。 呼罗珊控制了这两处地方,几乎便可以拥有与任何帝国叫板的实力。而大食人拥有了呼罗珊,薛裕只是小小拔汗那国的王子,拔汗那国也只能在两大帝国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终于,今日的战利品也清点完毕,虽然损失惨重,但收获也是极为丰厚的,除了烧掉的大批丝绸与砸掉的精美瓷器,仅仅珠宝和金币就足以抵得上拔汗那十年应交付大食的税金。 每个骑兵的背上,腰上,马鞍上都挂满了装着珠宝和金币的袋子。 负重远远超出了战马的作战范畴,薛裕知道,袭扰可能要告一段落了,他要将这些战利品送回河中的拔汗那,这一路攻略下来,粟特人诸旧都尽数被焚毁,如此坚壁清野,一则劫掠了粟特人大量的财货,二则也是为了阻挡大食人可能实施的打击报复。 就在薛裕撤兵的同时,郑显礼已经烧毁了呼罗珊在吐火罗故地的重要枢纽城镇俱密。 俱密的被毁让伊普拉辛暴怒至极,发誓要逮住戏耍自己的人,然后亲自将其撕得粉碎。 不过,看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俱密城,伊普拉辛还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很快,伊普拉辛找到了幸存下来的俱密大食商人,并在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那就是与之对峙的骑兵并非拔汗那骑兵,而都是黄皮肤小眼睛的唐人。 这让伊普拉辛愈发觉得兴奋,他连做梦都想带着大*骑狂虐唐朝的军队,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只要追上那支唐朝骑兵,然后将其全歼,那么他所立下的战功恐怕也要直追当年的穆斯里姆吧。 游骑很快就侦知了那股*的动向,他们已经直奔乌浒河上游,靠近葱岭的昏陀多城而去。 葱岭横贯南北,将河中与安西四镇隔开,其中只有几条山谷可以作为互相联通的道路,其中靠近呼罗珊最近的就是婆勒川与徙多河冲积而成的河谷。 穿过谷地然后向东北方经过喝盘陀翻越青岭就是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 昏陀多城就位于这条谷地通道的最西端,一直也是各路商人云集的商品集散地。 郑显礼选择这里为下一个落脚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通往疏勒镇的谷地向南就是小勃律国与大勃律国。 这两个紧邻吐蕃西部的小国先后分别被高仙芝与封常清灭国。后来,北面靠近疏勒镇的小勃律在天宝年间被改为归仁军,其国中有近千人的唐兵驻扎。 至于大勃律国,则以亲近唐朝的大勃律王族后裔统治。 大勃律国当年正是被封常清领兵所灭,彼时郑显礼还在封常清麾下为将,远征奇袭均亲身参加,所以对这里的地形与部族十分熟悉,包括现在的大勃律国国王郑显礼也是认识的。 关键时刻,可以向大勃律国国王求助,如果大勃律国的国王不念旧情,郑显礼仍旧有把握将他的国灭了,再扶植个新国王,然后以勃律人与之合兵共抗大食人。 现在,摆在郑显礼面前的昏陀多城让他有些矛盾,昏陀多城向来与唐朝亲善,并且也没有投降并倒向大食人,一直都保持着相对独立的情势,而大食人在夺取了河中之后,也没有将昏陀多城置于其兵锋之下。 这还多亏了吐蕃人的缘故,吐蕃人除了一直与唐朝争夺大小勃律以外,还争夺疏勒镇通往西方的葱岭谷地,也许是大食人不愿同时得罪唐朝与吐蕃两大强敌,才没有攻取与吐蕃近在咫尺的昏陀多城。 大食人消息闭塞,也许现在还不知道吐蕃已经彻底臣服于唐朝,吐蕃的震慑力也在渐渐减弱,大食人对昏陀多城动手也是迟早的事。 在进抵至昏陀多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忽然有不少商人迎上来拜见郑显礼,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一位波斯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波斯大都督 站在郑显礼面前的波斯商人胡子花白,头上戴着波斯人传统的头巾,远远的就已经右手抚胸,俯身行礼。他的这个行礼有些不伦不类,学了北方草原蛮族的礼节,以为这就是唐朝人的行礼方式。 “尊贵的唐朝将军,年老的扎马斯在昏陀多恭候多时了,城中已经准备了丰盛的酒宴和数不清的美女……” 这个老波斯商人的热情让郑显礼猝不及防,原本他还在纠结是不是毁了这座葱岭山口西段的枢纽重镇,现在则彻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比起不能将昏陀多留给大食人,此处的民心更加重要,如果毁了昏陀多,也势必失去此地的民心,得失利弊自然就一目了然。 波斯老商人叫做扎马斯,据说出身显赫,只是王朝更迭之下,才流落到东方成为了一个商人。 扎马斯应该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和气运,竟然在短短的几十年间一跃成为呼罗珊到吐火罗这条商路上数一数二的大商。 据说,扎马斯的财富遍及呼罗珊与吐火罗,甚至远在安西四镇也有不少资产,只是近年来唐朝与大食战乱频仍,商人财富也随之缩水了许多。 扎马斯对郑显礼的亲善,也正释放出了一个潜在的讯息,那就是吐火罗的商人很可能与大食人存在着严重的矛盾和分歧。 多年前的怛罗斯之败一直让郑显礼心有余悸,当年的战败除了葛逻禄部的临阵背叛以外,还有一个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说的原因,那就是当地的部族与商人清一色的倒向了大食。 至于唐朝在葱岭以西人心尽失的原因,这笔帐还要算在高仙芝的头上。高仙芝在灭石国之战时,并没有约束部众,甚至其本人也带头掠夺粟特诸国的财富,这让当地人都恨唐人入骨,所以数年之后的怛罗斯之战,他们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支持大食人。 这一次,郑显礼汲取了怛罗斯之败的教训,决定在秦晋率领的主力唐兵抵达西域之前,尽可能的收拢当地人心,比如赶着自己送上门的扎马斯。 宴会很隆重,昏陀多附近几乎全部有头有脸的人都出席了,城内的富商负责了近万唐兵的酒肉。但郑显礼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伊普拉辛所率领的五千大*骑已经尾随他们而来。 郑显礼的部众虽然有万人左右,但真正的精锐能战之士也就只有两三千,其余多数都是被打散以后的溃兵临时拼凑而成,战斗力已经不能与齐编满员时同日而语,唬唬西域诸国还可以,一旦与精锐的大食骑兵硬碰硬,就立刻会原形毕露。 所以,郑显礼一直不与伊普拉辛正面作战,只不断的以袭扰战术消磨伊普拉辛的锐气。 尽管心下不安,但郑显礼还是强忍着坚持到了宴会的结束,而扎马斯似乎也有意和他私下谈话。 散席后,郑显礼被扎马斯请进了一间装修气派辉煌的房子里。 房子里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扎马斯招了招手。 “过来,拜见唐朝最英勇的将军,他刚刚烧了俱密城,戏耍了阿巴斯那老狗最重用的侄子!” 两个最字,扎马斯加重了语气,郑显礼却暗暗吃惊,原来这个波斯老商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这时他竟有些不安,如果这个波斯老商人意图对自己不轨,恐怕要损失惨重了。 紧接着,扎马斯的话让郑显礼大吃了一惊。 “库思老是波斯王耶兹底格德三世的四世孙,和他伟大的先祖库思老使用了同一个名字!” 至此,郑显礼才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当然知道耶兹底格德三世就是波斯萨珊王朝的末代国王,在唐朝一般称之为伊嗣俟。至于库思老,那是相当于汉朝孝武帝一般的人物。 这个年轻人取了与先祖一样的名字,可见此人被长辈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库思老行礼之后又冲扎马斯叫了声父亲。 “复国的机会到了,咱们一定要协助郑将军击败伊普拉辛,就当做送给唐朝宰相的礼物!” 郑显礼又是一惊,秦晋亲征西域的消息也是近期才从西来的商人口中得知和印证,而这些波斯商人竟似早就得知一般。 只见扎马斯的面色凝重,浑浊的老眼热切的注视着儿子,仿佛有一团团的火炽烈的燃烧着,继而又转向郑显礼。 “尊贵的将军,如果波斯人愿为唐朝宰相牵马执鞭,不知宰相会何以为报?” 郑显礼已经彻底明白,面前的老商人是在与自己谈条件呢,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并不知道秦晋的筹划,也不敢贸然承诺什么,斟酌了片刻便道: “尊驾有何要求,不妨都一一明言,郑某会如实禀明丞相。” 话说的有些轻飘飘,并没有给扎马斯任何承诺,但他马上又补充道: “有一点郑某可以向尊驾保证,郑某麾下上万骑兵愿与波斯通力合作!” 这句话则是结结实实的,扎马斯闻言,脸上褶子挤在一起,露出了笑容。 “感谢将军开诚布公,如果一口答应下来,倒教人难以捉摸了呢!” 说话间,扎马斯来到墙边,打开了一口精致的箱子,竟从里面捧出了一封铜制的玺印。 郑显礼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封玺印是唐朝之物,具体而言,应为将军印。 只见扎马斯双手捧印,肃容走到库思老面前。 “跪下,接印!” 波斯人并没有下跪的礼数,显然,扎马斯在以唐朝之礼与儿子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忽然间,郑显礼发现扎马斯浑浊的老眼里竟满含热泪,却听他声音激动顿挫的用音调古怪的汉话大声说着: “从今天起,正式将波斯都督府大都督、右威卫将军传与库思老。库思老,你愿意效忠大唐皇帝陛下吗?” 库思老猛的挺直了身子,也用音调古怪的汉话大声回应道: “库思老愿为大唐皇帝陛下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郑显礼懂波斯语,之前也一直与这父子二人用波斯语交流,现在忽然听到他们说出了这些汉话,不由得再次吃了一惊!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神武军威武 张掖,遮天蔽日的旌旗迎风猎猎,五万唐.军精锐列阵于城西,随着军令的下达轰然而动,就好像积蓄多日的山洪,起势虽然缓慢但却劲头十足,将沿途的一切泥沙草木都卷入其中。 秦晋的丞相大纛旗由千余精锐拱卫着,也随着大队人马渐渐向西。 这是神武军抵达河西以后发动的第一场决战,既然优素福在酒泉摆开了架势准备大打一场,那么便如其所愿。 现在的神武军绝非唐朝留在西域的老弱残兵,秦晋所统帅的都是有着数年阵战厮杀经验的百战老兵,是经过血与火的历练而成就的钢铁之军。 最前面带路的是葛逻禄部骑兵,骨咄禄重新登上了葛罗禄叶护的宝座,他的异母弟弟默棘连审时度势之下甘心让出了叶护的位置,甚至在秦晋亲自出面的撮合下,上演了一出兄弟重归于好的戏码。 不管原因如何,骨咄禄、默棘连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的为唐朝卖命,秦晋也对它们十分看重,许诺将以朝廷的名义分别封他们为将军。 至于那位甘愿做仆人的哈西姆则被秦晋留在了身边以作咨询。 然后,张元佐的骑兵负责侦查袭扰,而唐兵真正的主力则是以清虚子为首的炮兵与重新整编后的神武军步骑各军。 这些精锐分作三个梯队此地向西推进,势头如山洪暴发般一发不可收拾,沿途所遇到的大食散兵游勇,几乎无一例外的被滚滚洪流所吞噬。 优素福得知唐.军主力大举西进的消息已经是半日之后,在此之前他一直做好准备应对唐人的各种阴谋诡计。因为,在大食人的印象里,现在的唐.军并没有与之正面一较短长的实力。 从进兵安西四镇到围城张掖,任何唐兵都无法与之对阵。就算在张掖撤军,也是因为算计不够,而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暂时退兵到酒泉,也是为了诱敌疲敌。 如果唐朝人当真打算收复安西失地,就只有继续耍弄诡计。偏偏那个亲自赶来的唐朝丞相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倾其所有精锐直愣愣的就撞了上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食散落在河西走廊的游骑都没有做好立即作战的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不小。 过了初时的惊讶以后,优素福的心绪开始激动,唐兵如此莽撞的冲上来,倒省了他费心费力诱敌了。换言之,这正中优素福下怀。 打定了主意以后,优素福下令收缩骑兵,在酒泉一带排兵布阵,等着唐兵一头撞上来。 大食改朝换代不到十年,新近崛起的阿拔斯王朝连年征伐,优素福从呼罗珊带来的大*兵也都是百战老卒,横扫河中与安西,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 现在,大食人精兵已经憋得嗷嗷直叫,一直被优素福强制保存着实力,现在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次日一早,最先与大食人接战的是葛逻禄部,与葛逻禄部交战的也是他们的老对头突骑施人。 尤其是重新夺回了葛逻禄部叶护的骨咄禄,可谓是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一方面他要卖力表现,在丞相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对突骑施的庞特勒汗有着刻骨的仇恨。 正是庞特勒与默棘连勾结在一起,他才差一点死在了乱军之中,如果不是他见机的快,现在又怎么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呢? “杀了庞特勒老狗,赏牛羊牵头,人口百户!杀一个突骑施人,赏牛羊十头,黄金十斤!” 骨咄禄的悬赏对于葛逻禄部而言已经是重的不能再重的重赏了。葛逻禄人也是刀口上舔血的部族,能够上马开弓的汉子哪个不想要这财货与人口?是以人人争先恐后,就算杀不死庞特勒,多杀几个突骑施人也能得到丰厚的奖赏。 所以,没等神武军的主力抵达,葛逻禄部就击溃了突骑施人布置下的军阵。 优素福得知突骑施人战败以后,并不觉得惊讶,这些部族军的战斗力虽然不俗,但都是各怀鬼胎,有时候主动溃败,也是保存人口的一种手段。 也正是这个原因,优素福一直用部族军壮声势,真正用来打硬仗的还是大*兵。 直到庞特勒韩匍匐在优素福脚下声泪俱下连称死罪难饶的时候,优素福居然还能露出笑脸。 “好了,快去收拢你的部众吧,来日再立功赎这死罪也不迟!” 庞特勒又是千恩万谢,磕头如捣蒜。 打发走了庞特勒,优素福觉得唐人磕头的这种行礼方式倒不错,让人可以拥有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当一个人跪在自己的脚下涕泪横流的时候,只须一句话就能让他活,又能一句话让他死。 “来人,唐朝的军队到哪了?”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名随从急急走了进来。 “唐朝前锋已经抵达酒泉城外!” 这种行军速度让优素福大吃一惊,便亲自带人登上了酒泉城头,果见东城外远远的有大团大团的烟尘腾起。 显然,先一步抵达的都是骑兵,这些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远远的游弋,侦查。 优素福皱了皱眉头,唐兵的行动一次又一次的出乎意料,让他有点不舒服,决定给前锋唐兵一些苦头吃吃。 现在天还不到午时,正可有足够的时间一战,当然他并不打算主动出击,而是故意摆出了一个破绽,勾引唐兵的前锋来攻。 军令很快传达下去,酒泉东面布置的军阵开始变化阵型,诱饵放了出去,就只等对方上钩。 此时,酒泉东面距离城池十里的地方,张元佐已经超过了葛逻禄部,第一个逼进了大食军阵。不过他有着数次与大食人正面作战的经验,又曾经被大食人追杀的十分狼狈,也甚至大食人的实力,便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在外围猎杀零星出现的大食游骑,为丞相率领主力到来做好准备。 “将军,大食人故意卖了个破绽,有意引诱咱们去强攻呢,这是优素福惯用的伎俩!” 说话的是一直紧随张元佐左右的波斯人降将阿布。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两兵初相接 卖破绽这种事就看对方够不够蠢,张元佐冷笑一声,大食人现在就迫不及待的玩弄小伎俩,无非是想杀一杀唐兵的威风。 在此次进兵之前,秦晋曾在张掖接见了他,并提出了一个要求。只须按照计划率先抵达酒泉城外即可,无令不得擅自行动。 张元佐虽然是个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但有丞相的军令在,就只得乖乖听令,这可不是独自进兵之时,有着很大的自由度。 “让他们卖去,不理会就是!”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阿布的汉话学得很快,尤其是这恭维之言,更是学的字正腔圆。 他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和处境,论勇武比不上那些草原蛮族的葛罗禄人,论智谋不如哈西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张元佐的大粗腿,只要张元佐飞黄腾达,自然也就地位稳固了。 事实上,张元佐也比较看重阿布,毕竟唐兵的西征不单单的要收复西域那么简单,由此身边留着一个熟悉西域乃至更西之地风土人情的人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虽然没有贸然动作,但张元佐还是按捺不住见猎心喜的情绪,不管前面的敌人是强是弱,他都混不畏惧,就算打不过,也得狠狠的咬掉对方一口肉。 阿布自认为虽然没有哈西姆那么智计,但最起码的察言观色还是十分出众的。 他看出了张元佐的跃跃欲试,便主动献计: “将军,丞相有令不能无令进攻敌阵,可没说不让咱们受到攻击以后反击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张元佐登时大喜,觉得可以适当的给不可一世的大食人一点教训。 不过,虽然他有敢战的意愿,但也十分清楚大食人的实力,可不是敢战就一定能够获胜的。所以必须有万全之谋划。 张元佐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大食人有意卖个破绽吸引自己发动攻击,他也可以如法炮制,同样卖个破绽,看看大食人敢不敢来攻。 优素福发觉那股骑兵似乎有所顾忌,只是在十里之外远远的游弋,并没有发起攻击,不禁有些失望。 但很快,便有人来报: “将军,唐朝人分兵了……” 优素福举目望去,果见唐朝骑兵密密麻麻的旗帜分作了两团,分向南北两个方向急掠而去。 这是*裸的挑衅,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动作,无非算准了他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优素福很生气,因为按照计划大军真正等待的是唐兵主力,而不是这些打前站的杂鱼小虾。 可是,任由这些杂鱼小虾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不是个办法。 几经思忖之后,优素福终于还是下令身边的波斯骑兵卫队发起攻击,不过他可没有傻到分兵去攻击,而是瞅准了北面的那股骑兵,因为主将的将其便在其中。 波斯人作为大食人的补充力量,优素福将之当做预备队,此前一直是那些草原蛮族做急先锋,现在那些草原蛮族的士气已经堕了,更多的都是出人不出力,现在是时候用波斯人的时候了。 波斯骑兵的战斗力不弱,只是因为王朝的更迭,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辉煌地位,现在只能作为大食人仆从的身份东征西讨。有了战利品,也要优先满足大食人,等到大食人挑剩下的残羹冷炙,才轮得到他们。 大多数的大食将军为了军队的战斗力,有些时候一直无视倭玛亚王朝时流传下来的传统,有意的抬非大食人出身的军队地位。而优素福则截然不同,他认为大食人是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其他任何人都只配匍匐在大食人的脚下,成为大食人驱策的奴仆。 在阿布的提醒下,张元佐略施小计就勾引得大食人引兵来攻。 不过,这还只是第一步,在与波斯奇兵小做接触之后,张元佐立即引兵东撤,做出了不敌遁逃的假象。 优素福得知唐兵接触之后就溃败的消息,就满意的笑了,但随之又有些为波斯骑兵卫队的处境担忧。这些唐人狡猾的就像树林里的狐狸,谁都不知道他们眨一下眼睛就会冒出多少个坏主意来。 “传令,让波斯骑兵卫队回来吧,给他们点教训就可以了!” 但随即,优素福又改变了主意。 “曾兵,派一队可萨骑兵,务必将那股唐朝骑兵彻底歼灭!”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重拳出击,以雷霆手段震慑住那些唐人。 …… 张元佐向东撤了数里之后,便有一队骑兵从半路掩杀出来,那些波斯追兵登时就有些蒙头转向,这时两股骑兵合二为一,立时就打的波斯骑兵散了队形。 骑兵战斗力的保证就是队形,如果都是散兵游勇,只会被对方组织严密的骑兵围殴吞噬。 张元佐十分满意阿布的建议,在指挥作战的同时还不忘了褒奖一番: “这次你干得好,回去以后我一定向丞相为你请功,封个郎将应该是没问题的!” 实际上,张元佐现在才刚刚被晋升为中郎将,像阿布这种并非急待拉拢的降将,一般都不会得到重用,肯定不会如骨咄禄、哈西姆一样获封将军。 现在张元佐许诺阿布,会让其晋升为郎将,这让他很是兴奋。阿布自打投降了唐朝以后,仔细的研究过唐朝官制,文官和武将有不同的资序,而郎将已经是地位很高的武职了。 “小人愿做将军最忠实的仆人!” 张元佐无奈一笑,这些波斯人动不动就自称愿意做仆人,听着就让人觉得滑稽! “好好好,不就是做仆人么,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也是做个人前风光的仆人呢……” “小人,小人拜谢将军栽培和重用!” 说着话,阿布已经下了马,笨拙的用唐人礼节下拜。 张元佐赶紧让他上马,这可是在战场上,虽然他们不用冲锋陷阵,但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如果有突然状况出现则必须立即有所应对。 忽然,探马急急来报。 “有一大队骑兵突然出现在西面三里外,来势汹汹……”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大战已在即 张元佐紧咬着牙,立即做出撤退的决断,他忽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大食人先有诱敌之举,然后又次第发起攻击,应是将自己这几千骑兵歼灭而后快。 很显然,他这点人马是没有实力与大食骑兵硬碰硬的,加速撤离自然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报!有大股不明数量的骑兵从西北方向猛扑过来!” 张元佐大吃一惊,大食人的动作真快,如果再慢一点可能就被彻底咬住全歼了。 “全军撤退,快,快快……” 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牛犊,当然知道他现在不是硬拼的时机,躲开大食人的凶猛攻击才有可能卷土重来。 波斯降将阿布也被吓坏了,他从未见过优素福有过如此迅猛而又凶狠的攻击势头,此前小小计谋得逞的得意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被活捉了回去,优素福惩治背叛者的手段,可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想到这些,阿布就想撒开了腿的逃命,但见张元佐竟能在关键时刻临危不乱的指挥军队,心下也是暗暗佩服,自己绝无此种心理素质。 但是,现在哪里是顾得上谁佩服谁的时机呢,逃命还来不及呢! 就在张元佐带着数百随从亲自留下来拖延追兵掩护大队人马撤出战场的时候,阿布则不顾一切纵马急驰而去,在他的意识里,只有向东逃得越远,才是越安全的。 阿布的部众有不少人都留了下来与唐兵并肩作战,但他作为一军的主将却舍弃了自己的部众,仅仅带着百十个随从没命的向东奔逃。 战场上的本能如此,阿布不是个勇敢的人,所以当初的他才在哈西姆使诈之后没有任何抵抗就投降了唐朝。说到底都是怕死的原因。 可就在阿布以为自己摆脱了大食人兵锋的威胁以后,却突然发现东方竟然扬起了漫天的烟尘,他吓坏了,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 “优素福,优素福竟这般厉害,看来,看来今日要葬身在这里了!” 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下是数不清的士兵,阿布绝望的望着东方,退路被大食人拦住,只怕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再也难以逃出生天了。 “是,是唐人……” 忽然,阿布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遮天蔽日的烟尘下,迎风猎猎的是唐.军战旗! 瞬息之间,阿布觉得自己全身都好像脱力了一般,差点跌落战马。 赶来的正是秦晋亲自指挥的西征军主力。 优素福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那股唐朝骑兵果然上当,他先用实力相对较弱的部队引诱激发起唐朝骑兵的战斗欲望,然后再以身边精锐的波斯卫队发起冲击,如此一来,那些人再想脱身怕是难比登天了。 可他的得意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唐兵大举杀到的消息就被探马送了回来。 这时,优素福再也难以安稳的站在城墙上了,他要亲自到前敌却指挥作战。但是马上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自己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早就不是率队冲锋的千夫长,这种冲动是要不得的。 “传令,大*锐严阵以待,等着猎物自己撞上来!” 波斯卫队的凶悍是远近闻名的,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就摧毁了那股唐朝前锋骑兵的士气,但唐朝援兵的到来,也让他们意识到全歼已经不可能。 然则,优素福并没有下达让他们撤退的军令,就只能继续着难以长久的追杀。 事实上,唐朝骑兵在发现援兵已经赶到后,士气和战斗意志立即回升,甚至还有组织的发起了反扑,波斯卫队的损失也不轻。 不过,战斗力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唐朝前锋奇兵的反击终是被压制了下去。 张元佐身中数箭,身体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自打从军以来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哪怕张掖城外所受的伤也仅仅是皮肉伤而已,并没有伤筋动骨。 可这一次,他的右臂已经抬不起来,只能用左手勉强的控制住马匹,不至于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死战,死战!” 自打加入神武军以来,这是他第三次面临生死抉择,抑或是说死亡的威胁,在他的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只能勇敢的面对死亡。 区别只在于,第一次是吐蕃人的造反,有惊无险。第二次是优素福的围歼,依旧是有惊无险。 这一次,张元佐苦笑了一下,就算援兵在即,一样的远水难解近渴。他心中恨恨然,如果不是张掖一战损兵折将,以其麾下骑兵的实力,至少也会与今日所面对的敌人打成平手。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他所面对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死战!死战!死战! 随着张元佐的带头,余下的骑兵都在绝望中亢奋的高呼着。 他们都已经坚定了赴死之心,如果人一旦摆脱了对死亡的顾忌,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与此同时,波斯骑兵也开始收拢包围,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这股愁死挣扎的唐朝骑兵进行剿杀。 既然优素福没有下令让他们撤军,便只能在执行完毕全歼唐朝前锋骑兵的军令以后再撤出战场,以避开唐朝大队援兵。 优素福是个苛刻的统帅,对无法完成军令的部众也很可刻薄。 至于正面吃掉唐朝主力援兵的任务,那是一直被小心翼翼保存实力的大*锐的事了。 波斯骑兵卫队的主将催促着士兵们加紧攻势,只要再加一把力气,他们就可以赶在唐朝援兵抵达之前从容的离开战场。 现在比的就是谁快! 波斯人降将阿布见到援兵到了以后,也马上打消了逃命的念头,虽然身边只有百十个随从,但狗仗人势的心理气势是不可低估的,他身边所领的好像不止百十人,而是成千上万人,竟然调头又向西疾奔回去。 “战后以斩首论功行赏,都跟我杀回去!” 阿布一向善于投机,借势,现在借着唐朝大部援兵的威势,自问可以赌一把,否则就这么逃下去,在唐朝军中怕就是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不堪一击也 所以,阿布在发现唐朝的援兵抵达以后,不但没有继续逃跑,反而赌徒性子发作,仅仅带着百十骑兵亲随就调头冲了回去。不过,才调过头来,就觉得大地一阵阵的颤动,继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 这声势就好像天塌地陷了一般,阿布吓得长大了嘴巴,回头望去,却只见到已经弥漫开的团团白色烟团。只眨眼的功夫烟团就混成了接天连地的一片,望不到尽头。 “我的神啊,这,这是来自天界的战神下凡吗?” 在阿布的意识中,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场景呢?虽然他已经明白了,这是唐朝的大炮,在张掖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但那毕竟只是小规模的炮击。 而今,秦晋发动对优素福联军的决战,将所有西征携带的大炮都用上了,万炮齐发的场面自然震撼至极。 这些大炮第一次发射大都是矫正落弹点,所以真正造成的杀伤效果是有限的,但声势所带来的震慑效果却远远超过了预期。 仅仅第一次齐射,波斯骑兵卫队就彻底崩溃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种恐怖的场景?恐怕只有地狱才会是这等模样吧。 如此一来,阿布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如果向前追击,可能被唐朝的大炮打到,可如果调头,岂非事与愿违了? 最终,阿布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的向前推进,既保证不过于靠前,以免被大炮打到,又不至于让唐人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懦夫。 事实上,阿布大可不必这般小心,炮营的数轮齐射除了第一轮,都是朝天打的,更多的只是威慑。 不过,大食的波斯骑兵没见过万炮齐射的壮观场面,战马就先受惊了,不用唐兵攻击,就已经自行崩溃,四散奔逃。 直到炮声渐渐停息了,阿布才壮起了胆子,在乱兵中横冲直撞,几个来回之后,竟然每个人都有了数级斩首。 阿布越战越勇,竟然追着向西逃窜的万夫长旗帜不放,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硬生生将优素福布置的骑兵撕裂了。 原本陷入困境的张元佐得救,在一阵大炮轰鸣之后,他忽然惊讶的发现,此前逃走的阿布竟然像战神附体一样,追着大批波斯人骑兵杀了上去。 见状如此,张元佐当然不肯甘于人后,便收拢了部众直追过去。 一通大炮轰鸣打开局面,唐朝步骑竟如爆发的山洪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优素福在后方的酒泉就已经听到了滚滚轰鸣之声,他也被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自己曾经在张掖见识过的,唐朝人称之为大炮的奇怪武器。 很快,波斯骑兵卫队溃败的消息传到了优素福那里。 优素福第一反应并非恐惧而是愤怒,波斯骑兵卫队的战斗力不低,仅仅一会的功夫就溃败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也和那些草原蛮族一样,并没有尽全力,而是刻意的保存实力。 至此,优素福已经起了杀心,他打算在击败唐朝军队以后,在军中进行一次清洗,不管草原蛮族还是波斯旧贵族,只要阳奉阴违的,就让他们都下地狱去吧。 真正可堪信任的只有大*锐步骑。 终于,大食步骑展开了阵型,平静而又急不可耐的等着唐兵的到来。 然则他们等来的却是冰雹一般火烫灼人的铁心炮弹,顷刻间,成千上万颗铁质的炮弹在大食军阵中一次又一次的弹起落下,每一个起落就有数不清的人肢断臂折,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这些血淋淋的场面,优素福在酒泉城头一点不落的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唐朝大炮不好对付,却没有想到威力竟如此之恐怖,仅仅数轮齐射,他的精锐步骑所连结成的军阵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则是大炮齐射以后遮天蔽日的白烟,滚滚白烟的里面根本就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唐兵,只听着排山倒海的呐喊之声,竟让人产生了错觉,好像那烟雾后面是数十万唐朝精兵。 在战场上,往往看不到摸不到只能听得到的情况才更加令人心惊,就在优素福以为唐兵即将展开冲锋之时,大炮竟然再一次的开始齐射。 直到现在,他竟然尴尬的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应对。 与此同时,清虚子将一口浓痰恶狠狠的吐到了地上,揉了揉被硝烟呛红的眼睛,咒骂着行动迟缓的新兵。 由于此次西征携带了数百门火炮,有经验的炮兵严重不够用,所以征召了大量的新炮兵,而刚刚停止齐射,就是因为炮兵的经验不足,导致炮管被烧的通红,必须停下来进行冷却。 由于有着硝烟的掩护,绝大多数的炮兵们都只按照鼓声传达的军令点火发射。 而清虚子却暗暗捏了一把汗,此时的他们距离大食军阵的前沿,只有不到二里地的距离。 如此近的距离,如果大食人组织骑兵发起一波冲击,他这些宝贝一样的炮兵就得损失大半。 不过,大食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懵了,根本就不敢贸然向团团白烟掩护下的唐兵发起冲锋。 大炮再次轰轰作响,清虚子将两团棉花球塞进了耳朵里,竟似一点效果都没有,又用双手死死的按住耳朵,防止耳朵被震聋了。 “丞相军令!” 第二轮炮击进行了七八次齐射,后方的军令就到了,命令清虚子的炮营立即闪开通路,下面该由神武军的精锐掷弹兵出场了。 神武军的掷弹兵是经过严格筛选后整编成的精锐之师,对体格、力量已经反应能力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也因此加入掷弹兵营就成了神武军将士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以想见,这样一直精锐之师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是何等的恐怖,更何况战斗开始之后,大食人一直被炮火压着打,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滚滚洪流碾压过去,任何阻挡在神武军掷弹兵面前的活物都会被无情的撕成碎片。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阿布的财富 掷弹兵投掷的霹雳炮让大食人吃尽了苦头,甚至两军尚未正式接触,就已经自行溃败,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骇人的战争场面。神武军突然使出的杀手锏彻底击垮了大食人的精神,他们都以为唐朝的援兵是魔鬼派来的使者。 “什么?狗屁!狗屁魔鬼的使者,唐朝人不过是捣鼓了些奇奇怪怪的武器,传令下去,不论哪个退过酒泉东城的南北一线,立斩不饶!” 优素福这回是真的愤怒了,而且素手无策。面对他的一道道军令,传令的军吏苦着脸道: “将军,一线的步兵已经大部溃散,如果都杀了,也,也杀不过来啊……” “败了?都败了?这怎么可能?大食的精锐步兵怎么可能一触即溃……” 但这只是开始,很快便有接二连三的败报送到了他的手中。 优素福头一次一筹莫展了,他马上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手下还能听从调遣的军队居然已经屈指可数了。 酒泉城外的军队几乎是全部都是失去了联系,他派出去的传令兵一一批又一批,最终带回来掌兵主将回报的屈指可数,就算取得了联系,等在派人去传令时,已经找不到任何人了。 城外放眼都是溃兵和乱兵,拥挤不堪,自相踩踏,许多人不是死在了正面战场的对敌上,而是被自家袍泽踩踏而死,也是他们这些大*锐的悲剧。 优素福一直保存着大*锐的实力,为的就是与唐朝主力决战,可到头来他心心盼望的决战竟然就像个笑话,大*锐居然连那些草原蛮族都不如,在唐兵面前一触即溃。 震惊、愤怒、沮丧、难以置信、恐惧,各种念头纷纷涌上脑子,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军吏的一声大呼将优素福从梦魇中惊醒,他立刻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该逃跑了。如果不逃,唐朝的兵马趁机围困酒泉城,自己可就插翅难飞了。 酒泉不比张掖,只是一座边陲小城,根本就挡不住大军的强攻。 “快,集合所有卫队,撤,撤出酒泉城!” 军吏被优素福的反应吓傻了,他本来是递送军报的,实际上也是败报,而且这还是个*烦,粟特人的兵马临阵倒戈了,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杀掉了大食军将用来向唐朝人邀功。 “这些狗杂种,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送到地狱去!” 优素福发着狠,暂时忘却了逃跑,但军吏被他的失态吓坏了。原本他手下的人还没想到局势会败坏到要逃走的地步,但从统帅六神无主的眼睛里,确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此时,乱兵已经拥堵在酒泉的城门下,城墙下,希冀着进入城内躲避来自东方的地狱的使者的血腥攻击。 撤军很仓促,优素福卫队只有千人规模,他们趁着乱兵还没有彻底将西门堵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酒泉。 直到奔出去数里地,优素福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酒泉城。 这只是个低矮普通的小城,然则却成了他一生中再难抹去的耻辱之地。 不!不!不! 优素福的内心在狂吼着,他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但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他以之为荣的大*锐成了溃兵、乱兵,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收拢。而唐朝的军队步步紧逼,一边蚕食着溃兵,一边以骑兵做着纵横穿插。 唐朝的用兵手段,优素福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甚至可以说毫无亮点可言,他们的意图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但是,即便被看穿了,优素福此时想来,却仍旧没有破解之法。 “将军,快走吧,再晚就要被唐朝的游骑发现了!” 卫队长提醒着优素福快走,万一被唐朝人发现了,不被扒层皮休想轻易离开。 优素福知道轻重,不再纠结这毕生难以洗去的污点,在卫队的护持下纵马狂奔,直向西而去。 他没有彻底绝望,在龟兹还有一部大食人马,那里作为安西四镇的治所,城高池深,也有不少物资可以使用。在那里,可以一面收拢溃兵重新整编,然后凭借着从敦煌到龟兹之间的百里沙漠戈壁作为屏障,再与唐兵决战! 波斯人阿布已经杀人杀的手软,所过之处的乱兵几乎都成了他以之邀功的首级。 因为杀的人太多了,他不得不将割下的头颅集中在一处,并派人看管。 阿布在投降唐朝以后,仔细研究过唐朝的军功制度,其中一项就是以首级论军功。 所谓首级就是割掉的敌人头颅,所以在阿布的眼睛里,地上堆着小山一般的首级,不仅仅是一队死人头,更是官位与财富。 到后来,阿布和部下累得筋疲力尽,就开始偷懒,以堆成小山的首为圆心在四周搜集斩杀的大食兵,专门割下首级,然后送到这里来集中看管。 阿布也大腹便便的坐在地上,看着越堆越高的“小山”乐得合不拢嘴。 正好葛罗禄人从旁边经过,一马当先的正是重新夺回叶护之位的骨咄禄。 骨咄禄看着堆成了小山的首级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小山”下盘腿而坐的阿布,脸上就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这几个波斯人滑头,骨咄禄还在优素福手下时就知道。不过有一点,他们虽然令人生厌,但却很少损人利己,骨咄禄自然就不会主动去招惹。 “这不是阿布兄弟吗?好久不见啊!这回可足够弄个将军当了!” 说话间,骨咄禄也不下马,只冲着“小山”努努嘴。 阿布哈哈大笑,但心里却打起了小鼓,生怕这个草原蛮子将他的宝贝都抢走。 心里怕归怕,阿布嘴上却大方的很。 “骨咄禄兄弟如果同意,不如拿一些去,我这里多得是呢!” 骨咄禄当即拒绝了阿布的“好意”,实际上他早就注意到了,阿布手底下的兵专门挑死人割首级,这是草原勇士所不屑做的。否则传出去,他骨咄禄还有什么颜面做葛罗禄人的叶护! 送走了骨咄禄这尊瘟神,阿布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小山”,忽然犯愁了,这么多首级可怎么运回去呢……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一帽收军心 优素福逃的很是彻底,留下来的烂摊子神武军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收拾干净,而诸路讨伐大食人的军队里,最为“惹眼”的既不是有着定鼎之功的神武军,也不是葛罗禄等部草原骑兵,而是一支由波斯人降兵降将编成的军队,其中最得意的就是主将阿布。 整整几十辆大车都装满了从大食兵尸体上割下来的头颅,运往后方中军大营的一路上,惹来了无数双眼睛的注目。 才一天多的功夫,整车整车的头颅就已经腐烂发臭了,四周飞舞盘旋着成团成群的蚊蝇,但凡靠近车队的各路人马都迅即捂着口鼻远远的避开。 只有阿布和一众波斯兵得意洋洋,像护着整车财宝一样护着这些已经变黑并且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头颅。 “这是阿布送给丞相的礼物哩!” 阿布逢人就用生硬的汉话向与之攀谈的人炫耀着。 唐.军中的确有以军功论首级的惯例,但也是一战下来每人有个三五斩首,随身携带便可。而现在这支波斯兵只有百多人,所有车上的首级平分到每个人身上恐怕就要人手三四十个了。 三四十个首级自然不能再随身携带,用大车装着回去邀功,就十分合理。 沿途上,有人发出放肆的嘲笑声,也有人目露羡慕之色,虽然腐烂的人头恶心至极,然则却都是最扎实的军功,每一颗都能换来财富和地位。 阿布的“英勇”事迹很快就被传到了秦晋的耳朵里。 而对阿布这个名字,秦晋回忆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原来是哈西姆逼降的那个波斯人。 阿布和哈西姆一样的油滑,却更加的胆小,想不到此战最大的风头居然被他抢了去。 这一路上从酒泉前敌大摇大摆的拉着几十大车的首级,恐怕现在全军上下已经无人不知其名了。 至于阿布拉回来的这些首级,也很快就有人向秦晋汇报了原委,不过他却不打算追究阿布这种近似于“冒功”的行为。 相反,秦晋还要给阿布树立成降将的典型而在全军广而宣传。 当阿布得知自己马上就要被丞相召见时,竟激动的手都颤抖了,连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当,当真是丞相要接见我?” 前来传达命令的是阿布的老相识哈西姆,他的言语中充满了艳羡和嫉妒,不过也没有给这位老兄弟添麻烦。 “自然是丞相要见你,阿布兄弟,说说,斩下这些首级费了不小的力气吧……” 阿布哈哈大笑,他自然知道此费力不是彼费力,他们所费的力气不过是将一颗颗的头颅从尸体割下来而已。 “哈西姆兄弟你说说,丞相这次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哈西姆颇有深意的看着阿布,说道: “当然是封赏了,阿布兄弟将来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啊!” 哈西姆从来在阿布面前都是居高临下的,今日放低了姿态,让阿布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阿布实在难以置信,自己不过是顺手割了几大车首级,居然就要高官厚禄美女相伴了? 想到这些,阿布兴奋的差点流出了口水,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赶紧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用拳头在自己的胸口咚咚砸了两下。 “阿布不会忘了哈西姆兄弟的!” 秦晋审视着跪在地上的阿布,波斯人本来是没有跪拜习惯的,但这个波斯人却跪得比唐人更顺溜。 当然,这个时代适用跪拜的场合远没有后世明清那么多,臣之于君,民之于官也不是每一次都要这般大礼参拜的。 “你就是阿布?” “是,正是小人!” 在阿布听来,唐朝丞相的声音就像有万斤之重,压得他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更别提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秦晋点了点头,用同样的语调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大唐左武卫将军了!” 此时,阿布已经顾不得欣喜了,紧张和激动占据了他情绪的全部,直到好一阵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获封了唐朝的将军,而不是此前哈西姆预计的中郎将。 要知道,许多年前,那些曾经投靠了唐朝的波斯旧贵族们获封的也不过是个将军而已。 阿布虽然自称波斯旧贵族,可与那些祖上可以追溯数百年的贵族相比,就是个小角色而已。 他现在才明白,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哈西姆为什么能在自己面前放低了姿态,原来根子在这里呢。 而换来这一切的仅仅是几十大车的首级。 很快,阿布被树立成了典型在西征军全军上下大力宣传,神武军的宣传机器卯足了劲头,前后仅仅两天的功夫,阿布的名字就连军中的伙夫都能够津津乐道了。 而最让兴奋的还要数那些临阵倒戈过来的降兵降将,阿布在优素福麾下时就是出了名的胆小油滑,让人瞧不起。 而现在,唐朝的丞相连这样的人都能够叙功重用,更何况那些真有能力的呢? 秦晋只用了一顶官帽就稳定了降兵降将的军心,虽然有些人免不了要嫉妒,可丞相的决定比天子诏书还要有分量,像骨咄禄之流的人肯定有想法。但是,军中就以首级论军功,只要他们也能拿出来货真价实的大食首级,别说封个将军,就算大将军也不是不能。 击败大食主力三日后,秦晋的中军在众军拱卫下开进了酒泉。 大食军统帅优素福在乱军中逃跑了,秦晋没有下令穷追,而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消化降兵降将与稳定地方上。 随着每收复一地,地方官就要紧随其后的跟上,负责收复以后的重建工作,不论当地还剩下多少汉人百姓,哪怕剩下了十个人不到,大唐的官署也必须一一重建。 只要朝廷的官署在,只要唐兵在,那些在战乱中逃难的百姓终究还会回来的。 酒泉再向西就已经是连成片的戈壁和沙漠,为了安全的穿过这些生命的进去,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大量的当地向导被招入军中,秦晋在了解了由此到安西的大致情况以后,敲定了大军开拔向西的最后日期!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安西望在前 在酒泉的日子里,是阿布这一辈子最风光,最得意的,就连从前瞧不起他的哈西姆都上赶着好言巴结。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阿布又会不自觉的连连感慨。 “从呼罗珊出发时,我无论怎样也想不到,竟会在唐朝得到如此待遇,只恨投奔丞相了呢!” 现在的阿布对那位年轻的唐朝丞相已经可以用死心塌地来形容了。 秦晋给了他此前四十余年从不曾有过的荣耀和地位,就连唐朝最精锐的神武军,在与之接触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这种彬彬有礼和前所未有的胸怀,是野蛮小气的大食人难以企及的。 “哈西姆兄弟,我现在每天夜里都难以成眠,总是在想啊,丞相的恩德要哪一年哪一月才能还得清啊!” 这当然是阿布在哈西姆面前的炫耀手段,一方面表明自己的诚惶诚恐,一方面又让哈西姆明白,他连这种诚惶诚恐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哈西姆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过,他的叹气更多的则是对自身精于的唏嘘,他自问无论能力与智计都要远远强于阿布,可阿布这个蠢货就是成了最出风头的人,受封的官职也最大。 许多降将在得知了阿布的情况以后,都已经卯足了劲,就等着唐朝再一次发起大食人的战争,到那时,每个人不割上几百头颅,就不算完。 就连哈西姆心中也存着这种想法,不能一直被阿布这头蠢驴压着。 想一想,丞相对他也是很厚待的了,比起优素福给予的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呢,走回头路那是想也别想的了。 扭头看着踌躇满志的阿布,哈西姆心中想笑,他知道丞相厚赏此人,目的不过是为了稳定降将军心,并且激励他们用于作战。 现在,这个目的达成了,阿布的利用价值自然也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降兵降将的稳定,而越来越小。 “阿布兄弟,你要证明自己的勇敢和不可替代,这样才能在丞相面前荣宠不衰,否则咱们早晚会被别人比下去的!” 他这话说的无比诚恳,阿布认真的思考了一阵,觉得十分有道理,便有些问道: “哈西姆兄弟可有什么好主意吗?我也好报答丞相……” 哈西姆进一步说道: “如果阿布兄弟打算报答丞相,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败优素福!” “什么,打败优素福?” 阿布的声音陡然提高了,紧接着脸上有显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打败优素福怎么可能呢?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优素福曾经横扫河中地区,不论粟特人还是草原蛮族都匍匐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自己有什么能力打败他呢? 因此,阿布也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无能,只见他两手一摊。 “别开玩笑了,哈西姆兄弟,我怎么可能打败和狮子一样强壮优素福呢?” 虽然优素福被丞相打的抱头鼠窜,但他依然不认为自己可以随意的去针对这个曾经的河中雄狮。 阿布嗤笑了一声。 “狮子?那是从前。现在的优素福顶多只能是一头生了病的狮子,怕什么怕?别忘了,你我兄弟身后可是站着百万唐朝强兵劲旅呢!” 哈西姆最后这句话让阿布有些心动了,如果能够打败优素福,说不定也能在河中或者呼罗珊弄个大都督,而大都督就是地方上的最高长官,这可是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好,就听哈西姆兄弟的,我马上去求见丞相,争当这次进兵龟兹的急先锋!” 当秦晋得知阿布打算作为西进龟兹的急先锋以后,竟然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下来,但他还是仔细的询问了阿布的想法和具体策略。 阿布挠了挠头,笑道: “小人只想着报答丞相的恩德了,具体细节还不曾想过……” 秦晋点了点头,思忖了一阵才道: “没想过也好,秦某倒有个办法,如果你能依言严格执行,保证可以安然进抵龟兹!” “真,真的吗?” 对于这位年轻丞相的保证,阿布并没有丝毫的怀疑,他只是不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好运气,或者说是上天的垂青,居然连丞相都为自己出谋划策。 阿布还是有些忐忑,就期期艾艾的问道: “小人只是个降将,丞相为什么对小人这么好呢?” 波斯人毕竟不比讲究内敛的汉人,许多事情都是当面就问。 秦晋楞了一下,当即哈哈笑着回应道: “你照做就是,不要害怕,在你的身后有十万大唐精锐!”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阿布的心情也稳定了,他开始说及具体的带兵人数。 毕竟他的旧部在此前一战中已经被打散了,后来一并被收拢在波斯人兵营中。所有的降兵,一般按照地域和部族重新整编,也一律没有称之为降兵。 比如波斯降兵,就被统一乘坐波斯兵营。 秦晋又思忖了一阵,伸出五根手指,说道: “五千!” 有了丞相的保证,阿布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旧部,但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千余人,他又不得不在波斯营中挑选了三千人,这才凑齐了五千的数目。 但是,马匹却不能足量供应,绝大多数的马匹都要为神武军服务。这也难不倒阿布,他弄来了不少驼货的骆驼,用来随军携带可以支用一个月的口粮。 至于饮水,肯定无法携带这么多,就算能够携带,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下也会很快变质发臭,最终引起人的腹泻等诸多症状。 从酒泉通往龟兹的路上,有着一条季节性大河,现在正好赶上旱季,但沿岸会有许多星罗棋布的绿洲,这些绿洲就成为了大军沿途的水源补给。 来的时候,阿布跟着大食军曾走过了一遍,现在又有向导带路,他还是有很大的信心可以成功走过戈壁沙漠。 出发的日子很快得以确定,就在两日之后。 哈西姆对阿布的效率如此之快感到惊讶,但还是及时赶来送行,与阿布兄弟洒泪作别,祝他此去一举打败那个不可一世的优素福。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商队先行也 秦晋火线提拔并重用了一个叫阿布的波斯降将,清虚子和姜凤翔等人都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毕竟这样一个胆小钻营的人怎么能当攻打优素福的急先锋呢? 如果阿布战败了,死几千个波斯人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让一直蹿升的士气受到挫折,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人,怎么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呢?” 这是只阿布原本为波斯人,却改了个大食人的名字,这就相当于汉人起了个周边蛮族的名字一样,只会让人瞧不起。 确实,波斯立国已经达上千年之久,虽然经过王朝数次更迭,可波斯依旧是波斯人的波斯。而大食不过是躲在沙漠中野蛮的贝都因人所建立的,是彻头彻尾的蛮族。 自从西征以后,军中来自大食和波斯故地的向导越来越多,秦晋麾下的将领们也对大食、波斯等国的掌故如数家珍。 所以,在诸多军中汉人的理解中,此时的波斯故地,怕是大体上相当于中国五胡乱华时期,而这也正是趁乱夺取最大利益的好时机。 秦晋当然知道部下们的想法,这些想法显然也是与事实有着偏差的,大食虽然由野蛮的贝都因人所建立,可他们就像如饥似渴的学童,在立国百多年的时间里,已经学习了足够多的统治经验,无论大食的倭玛亚王朝,或是刚刚推翻了倭玛亚王朝取而代之的阿拔斯王朝,都有着足够的基础,可不是轻易就能彻底撼动的。 非但不可能轻易撼动,而且大食人的影响将彻底改变波斯人、吐火罗人等诸多民族,而且其影响直到千年以后都在当地牢牢的占据着统治地位。 但是,秦晋不会去纠正部下们的想法的,有助于保持着心理上的优势。于是笑着解释道: “阿布当做典型的确不是最佳的人选,但诸位想想,但到骨咄禄这种既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就更合适吗?” 一句反问就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骨咄禄是葛罗禄的叶护,而数年前唐.军与大食在怛罗斯的一战,正是因为葛罗禄人的临阵倒戈而全军覆没。 当时的骨咄禄虽然还不是葛罗禄的叶护,可他当时已经是叶护最有力的竞争者,也一定在某些方面影响老叶护的决定有着不小的能力,当年的临阵倒戈,骨咄禄是参与之一,让这种人获居高位确实是不合适的。 紧接着,秦晋又补充道: “我大*队在张掖河酒泉两战两胜,大食兵分崩离析,优素福只身逃离,可谓声威已成,西域诸部那些墙头草必定不会坚定的站在大食人那边。在这种情况下,大食撤兵已经成了迟早的事情,他们也要考虑唐朝克服西域以后该如何自处,如果预料不差,这些人已经在谋划着与阿布接触了,说不定神武军尚未开进西域,他们就已经自发的组织起来将优素福赶走了!” 秦晋这些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在此之前,神武军数年以来大力培植的商队已经进入了西域,带去了中原的奇珍异宝,同时也带去了唐朝收复西域击败大食人的决心。 用秦晋后世的话来形容,这些商队以贸易之名,搞的却是敌后情报与统战工作。 …… 龟兹城内到处弥漫一股悲观情绪,从七天前开始,每一天都有大量的溃兵从东方逃回来,这些失去了主将和同袍的溃兵们被允许进入城墙之内,但却没有获得更多的安置,成群结队的溃兵就像结队乞讨的乞丐们一样,在大街上露宿,每日专等那一顿吃不饱的赈济口粮。 不少滞留在龟兹城内的商队都得到了通知,所有的货物只准进不准出,这不但包括从西边赶来的大批大食商人,也包括了从东边赶来的唐朝商人。 一时之间,龟兹城开始变得风声鹤唳,仿佛战争随时都可能到来,但是城内的大食兵并没有做着修葺城墙巩固城防等各种应战措施,只是尽可能的收拢陆陆续续从东方逃回来的溃兵。 看起来很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 许多来自唐朝的商人都在暗暗担心,大食人会不会把对唐.军的怒火发泄在他们的身上,如果因此而被没收了货物,那可就是血本无归啊。 商人们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活在惊惧与后悔的阴影中,后悔没有早点离开龟兹,这些大食人恐怕不能长久了,随着唐.军的步步推进,原本势不可挡的大食人开始颓势尽显。 不少曾经与大食人走的很近的商人也在暗暗担心未来有可能东窗事发。 优素福是个很有远见的年轻统帅,他在进入西域开始就大力的收买唐朝商人,一方面为了探听唐朝内部的消息,一方面对将来攻打唐朝本土做预先准备。 商人从来都是唯利是图的,在得到了这位年轻的大食统帅的许诺以后,不少人都争先恐后的投入到了大食人的怀抱中。 不论粟特人、回纥人、抑或是唐朝人,都得到了优素福的许诺。 现在,所有预计的一切都将被打碎,他们又开始惶惶然的谋划着后路了。 杜乾运轻蔑的发出了一阵干笑,对身边的随从说道: “让他们一个个的进来,倒要看看这些卖国求荣的唯利是图之辈,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花样来!” 在神武军的扶持下,杜乾运所领导的商队已经成为了唐朝名副其实的第一商队,东到大海,西到沙漠,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商队的旗帜。 这一次,秦晋领兵西征,杜乾运也亲自出马,领着浩浩荡荡的商队率先开进西域。 杜乾运的商队有着神武军的支持,这在各路贸易商队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许多商人扎堆的赶来求见,自然是想为*克复西域以后的境地早做准备。 大食人最初封城的那两天,杜乾运也还有些担心,一直低调行事,不敢轻易露面。 毕竟商队的底细,各路商队都是了解的,如果被某些人捅到大食人那里,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不过,据安插在大食人内部的眼线送来的消息显示,这几日举报唐朝商队的文书多如雪片,但大食人似乎已经顾及不上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优素福之劫 杜乾运这并不是放松了警惕,而是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发挥自己所应有的作用,随着龟兹城内的大食人愈发风声鹤唳,他就已经知道,距离神武军收复龟兹的日子不远了。 如果坐等下去,商社的作用就会被掩盖,他的这次亲自出马,在外人眼里,似乎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因此,冒险就冒险了,杜乾运早就不是当初阿附于杨国忠的无能鼠辈,多年的历练已经脱胎换骨,虽然面容依旧猥琐,可一双小眼睛里迸射出的光焰,却无比的炽烈,灼人。 接见这些急着赶来寻找后路的商人,尤其是唐朝商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神武军的战绩夸大十倍百倍,让那些人彻底死了对大食人的幻想。 “杜某西行之前,曾蒙丞相亲自接见,好言激励,未来的日子只要唐.军所到之处,便应有我大唐的商队,不论我们走到哪里,大唐的精锐军队,永远是可以倚靠的。” 这些话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冠冕堂皇之言,真正目的是让商人们清楚,自己与丞相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事实上,商人们对杜乾运的底细也早就多有了解,杜乾运所说的这些,他们也一样深信不疑。 “说的是,我等前来求见,就是希望能为我大唐的精锐雄武之师做些什么啊!”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几个也都跟着纷纷附和。 杜乾运当即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出了众人所能贡献些什么。 其实很简单,既不需要他们出人搞暴.乱,也不需要贡献钱财货物,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张嘴,而且这些嘴越多越好。 龟兹城内,节度使府邸,优素福轻轻的叹了口气。 继而,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开始叹气了,这在从前可是从不曾有过的。 也难怪优素福叹气,虽然他在七天前安然逃回了龟兹,这几日收拢的大食溃兵也足够多,但面对日益逼近的唐.军,自己曾寄予厚望的龟兹再决一战似乎也越来越渺茫。 伊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将军,城内忽然风言四起,唐.军已经潜入城内,马上,马上就要发动突袭……” 优素福看了一眼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放心吧,那是唐朝人搞出的谣言,翻不出什么大浪的……” 伊萨欲言又止,优素福让他有话直说。 “小人担心,这些谣言万一使得军心浮动…… 城中还有,还有一部分唐朝的降兵……” 所谓唐朝的降兵,其实并非真正的唐.军,而是依附于唐朝的当地部族军,他们对待唐朝的态度秉承了先祖们一贯的风格,唐朝强时便倒过去,唐朝弱时便踩一脚。 因此,优素福大军一洪流碾压之势进抵西域时,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背叛,更何况节度使带走了绝大多数的唐兵,龟兹只是一座看起来防备严密的准空城呢! 正是有着献城之功,优素福为了邀买人心,才对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优待仍旧允许他们继续驻扎城内,协助防守。 在大食兵锋正盛之时,部族军们可以锦上添花,并没有多大的助力或者威胁,可现在大食突遭新败,又人心惶惶,一旦城内谣言满天飞,这些毫无忠诚度可言的人,恐怕就要蠢蠢欲动了。 优素福并非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他的想法更加的长远,大食人早晚还会卷土重来,所以对当地人的态度不能过于决绝,不能只顾眼前而为将来制造麻烦。 打算将谣言的威胁控制在无法造成多大危害的范围内,可他还是失算了,局势不受控制的恶化了。到了傍晚,戒严令开始失效,大街到处都是惶惶流窜的人群,派出去维持治安的军队无法阻止。 主要原因是城内收容了太多大食溃兵,由于龟兹城内物资紧缺,人员紧缺,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尽快将这溃兵整合重编,优素福又不想放弃这些曾经的大*锐,就只能暂且将他们收容在城内。 曾经的大*兵成了城内治安的严重威胁,伊萨对此一筹莫展,除了大食的溃兵以外,还有许多人在浑水摸鱼,趁机作乱。 靠近龟兹城府库的一处民宅在子夜时分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光成了街头连窜的无家可归之人的指引,所有人都抱着一种趁乱搞些吃喝财物的心里赶往起火点。 府库的周边驻扎有重兵,占便宜的人自然无便宜可占,还被强令集体救火。 很快,大火就被扑灭,火灾没有造成严重影响,只是烧毁了几处连在一起的宅子。 这也是救火及时,如果救得晚了,一旦大火成了势,很容易就会波及到据起火点只隔了一条街的府库。 起火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亲临现场处置的伊萨却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那些唐朝密探在搞鬼。只可惜日间劝说优素福抓捕城内滞留商人的计划被拒绝了。 不仅仅唐朝商人,包括粟特人、回纥人等等在内,恐怕都已经有了异心。 优素福得知城内起火的消息时,大火已经被迅速扑灭。他对部下的反应能力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也证明了城内虽然可能有人趁乱摸鱼,但大食的军队还是能够控制局面的。 他披上了外袍,接着烛光翻看一封连夜从东方送来的军报。 一支打着唐.军旗号的军队已经过了焉耆废墟,距离龟兹城不足三天的路程。 三天的路程是相对于步卒而言,如果是骑兵只怕朝发便可夕至。 在看到这支唐兵主将的名字时,优素福忍不住笑了,正是曾经在他麾下,有着胆小油滑之名的波斯人,阿布。 还是个放弃了信仰而转投大食教的不坚定之人。 从前,优素福根本就没正眼看过阿布这种人,现在令人可笑的是,就连阿布这种猫猫狗狗都敢在自己的眼前耀武扬威,不自量力。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没牙的狮子吗? 就在此时,伊萨急惶惶走了进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欲走已晚矣 “将军,又起火了,酒泉已经不能久留了!” 伊萨一直对优素福忠心耿耿,就算优素福打了败仗,而且将要一败再败的时候,也没有背弃他的打算。经过了这一夜的折腾,伊萨十分清楚,这些混乱都是唐兵抵达之前搞的鬼,随着唐兵的毕竟,混乱只会越来越多,城内放的火也绝不可能只此一处。 所以,伊萨决心劝说优素福离开酒泉城,离开唐人志在必得的安西。否则,唐人携大战胜利的威势,一路攻击下来,大食的兵马只会越发吃亏。 不如现在暂且避开唐人的锋芒,喘上口气再重新发动攻击。 优素福楞了一下,他万没想到第一个劝自己离开安西的居然是伊萨,但随即又苦笑道: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是不能走啊,阿巴斯在呼罗珊恐怕就等着我有这一败呢,然后他正好让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名正言顺的取代我……” 伊萨却不以为然。 “伊普拉辛那头蠢驴就没怎么打过仗,阿巴斯总督就算再想提拔自己的侄子,也该明白,他那个侄子是没有能力统帅大军战胜唐人的!” 此时再说唐人,伊萨的话语中已经满满的都是忌惮,再不似从前那样,只有不屑和轻松。 当然,在大食的呼罗珊,没有几个人会正视唐朝的,数年前仅仅用一部偏师就将唐朝军队打的全军覆没,到现在还被人常常提及,用以佐证唐朝军队的无能。 也因为此,当阿巴斯选中优素福为东征军的统帅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阿巴斯送给了优素福一桩大便宜,包括优素福本人都这么认为。 然则,谁又能想得到,东征军前半段势如破竹,偏偏快抵达唐朝本土时,居然被打的崩溃了。 到现在,优素福还是想不明白,唐朝内部不是正陷于内战之中吗?据说发动叛乱的将军已经打下了唐朝的半数疆土,甚至许多地方总督也不听朝廷的的号令。 优素福毕竟受限于见识,认为唐朝的地方也有总督管辖。 现在看来,唐朝内乱一说,应该远没有那些商人说的那么严重,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些翻不起浪花的小叛乱。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大食的商人自然希望大食征服唐朝的土地,然后就可以免除征服土地上的商税,这笔税对于商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迫切的希望大食军队能够征服唐朝的领地,自然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 从一开始,各方都很满意,随着大片的土地被征服,有大量的无主财富被随军的大食商人贱价收购,这些财货运回呼罗珊去,就是百倍的利润。 这次大战如果将战火蔓延到长安,传说中最繁华富庶的都市,所得的财富怕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可惜,现在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中了。 随着唐朝丞相的兵马愈来愈近,优素福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但优素福还是愤怒的,唐朝丞相居然用了一个降将来当急先锋攻打自己。 而且这个降将还是在他手下时,最懦弱无能的一个,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打还是不打? 伊萨又再字斟句酌的劝说优素福撤兵,优素福的考虑除了脸面上下不来台以外,更多的则是回去以后将会面对阿巴斯的清算,恐怕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伊萨则道: “将军可在河中称王,北面的可萨人现在也乱的很,何不保存实力北上?” …… 杜乾运发现形势的进展远比自己想象中要顺利的多,大食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对龟兹的严控,据此分析应该已经有了逃跑的打算。 一开始他的确没打算搞些武力夺城的戏码,但现在看来,大食人自己不争气,自己可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如何唱戏,杜乾运还是搞借势、借力那一套,让他的嫡系去送死,就算真的打下了龟兹城也得不偿失。 商人最擅长的还是贸易贩运,让他们拿着刀去杀人,乃是不智之举。 龟兹城内正好有着数不清的溃兵,杜乾运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溃兵身上。 别看溃兵们也是大食人,可他们没了统一的指挥,上下的节制,就是一盘随时可以被挑动的不安定的散沙。 让商人们卖命可能很困难,但让他们专干这些挑拨离间的事,却是最拿手。 杜乾运的意思很快被层层转达下去,龟兹城内庞大的商人团体开始动了起来,甚至连一小部分大食人都参与其中。 伊萨很快发现了苗头不对,许多溃兵居然组织在一起集体讨要军饷,大食人并没有军饷一说,但战利品的分配是人人有份的,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有几次打完胜仗,为了军队快随推进,没来得及进行抢劫分赃,但优素福也不止一次的许诺过,这些战利品将来会这算成钱分发下去。 不知是哪个带头讨要这部分钱,此时的优素福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能给。因为战败以后编制早就打乱了,哪些人归哪一部统属,这些关系都已经分崩离析,自然也就无法按照此前记好的功劳一体分配,就算强行分配了也是一笔烂账,一旦有个多少的纠纷,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优素福被闹的头疼不已,终于生出了离开龟兹的打算。 龟兹城这个烂摊子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至于离开,公开的走或秘密的走,优素福更倾向于后者,乱兵已经难以控制,就算这些人是正经的大食人,也没什么用。,该不听话还不听话,而且闹的最凶的往往就是这些地位颇高的大食人。 和伊萨商议了一阵,终于确定在今夜离开,除了带走身边建制尚存的几千精锐卫队以外,剩下的乱兵、溃兵就让他们留下来自生自灭吧。 焦急的等待中,意外还是出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彻底打乱了优素福的计划,强制戒严然后趁机撤出城去的打算流产,大街上到处都是救火的人,而且陆续有人来报,起火点并非一处,而是东西南北都有,至于起火的都是哪些地方,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汇报……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仓皇知天意 “西城门失火……” “府库失火……” 城中关键位置接二连三的失火,让优素福有些难以承受,如果像前几晚那样只是普通民宅失火,他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是城门府库这种要地,他就不得不在意了。 “派人去查,看看是不是唐兵潜入城中捣鬼了?” 但紧接着,他又改变了主意。 “不,咱们现在离开龟兹,他们愿意放火就任凭烧去,烧烂了这座城,唐朝人只能得到废墟……哈哈哈……哈哈……” 优素福发出了一阵大笑,却笑的人毛骨悚然。伊萨等优素福这句话已经等了三天,三天前他就屡屡劝说优素福放弃龟兹,转而谋求葱岭以西的河中之地,毕竟唐朝在那里影响力要远弱于安西四镇。 不过,那时的优素福还幻想着能够依托龟兹与唐人一阵,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已经不切实际,留下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还请将军现在就离开龟兹!” “不,先集合所谓有为再说!” 优素福不想独自离开,但伊萨却急道: “城中局面败坏,那些放火烧了城门与府库的人绝对与唐朝奸细脱不了关系,将军与嫡系卫队先行离去,小人坐镇城中,然后……” 此时,优素福突然就决断自如,当即否定了伊萨的建议。 “不,你与我一同离去,军令传达下去即可,愿意走的,自是一刻也不愿在这座惶惶之城内多留一刻!” 到了现在,伊萨是优素福最后一个可堪信任和重用的部下,他不能冒险将之留在城中,否则…… “不好,不好了,东城门失火……” 龟兹共有东西南北四门,现在居然有两座城门失火,伊萨登时就急了,请优素福尽速离去。 优素福也不拖泥带水,当即就在数百卫队的护持下直奔北门而去,那里驻扎着上前卫队精锐,一般人想要轻易靠近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北门内外寂静一片,就连平日里游荡的溃兵也见不到一个。 优素福觉得奇怪,就问伊萨: “这里平日有溃兵游荡者不计其数,今日何以一个都不剩了?” 伊萨道: “小人怕生出以外,日落以后就派人驱赶了!” 优素福点点头。 “很好,你能事事准备做足,将来一定可以立下穆斯里姆那样的大功!” “小人愿助将军称霸河中!” 伊萨说的很实在,既然不能征服唐朝,回呼罗珊就绝不可能,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绝对不会放过整治削弱优素福的机会。所以,他要辅助优素福称霸河中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伊萨平日里是个很少说话的人,但却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看法,现在的阿拔斯王朝如日中天,东边西边相距数千里,哈里发曼苏尔一心在西方扩张,已经将东方的军事扩张全权交给了老迈的阿巴斯。 这就给了他们在河中喘息和扩张的机会,正因为他们从呼罗珊来,才知道呼罗珊的虚实。 优素福东征带走了呼罗珊半数的精兵,阿巴斯再想派出一支兵马,必然要从呼罗珊西面征调,这其中需要耗费的时间,至少也得半年一载。 而有这半年一载的功夫就足够他们在河中站稳脚跟的了。 否则,仅仅以呼罗珊东部的军队,已经没有办法在河中取得绝对优势了。 顺利的出了北门,优素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出了龟兹城,他就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终究还是彻底败给了唐人。 “伊萨,你派人回去,把整个龟兹城都烧了,唐人不是想放火吗?就如了他们所愿!” 有了弃城的打算以后,优素福心思反而通明,知道龟兹城不能留给唐人,就算留也只能留下一片废墟。 很快,龟兹城便已经火光一片,优素福站在离城不远的高地上,一双眼睛里映着忽明忽灭的火光,心里泛起的却是一阵阵苦涩。 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龟兹城,更是他征服东方的野心。 恍惚间,优素福只觉得脑门一片冰凉,抬手摸去,竟是水渍。 “竟然下雨了!” 龟兹所在之地,一年下不了几场雨,偏偏今日放火之时下了雨,优素福笑的有些癫狂。 “无所不能的真主啊,难道我就这么……这么彻底的败了?” 大雨滂沱,优素福已经分不清脸上那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 ……. 一场本来能毁掉龟兹城的大火,被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浇灭了。 龟兹城内的商人们,百姓们都在说这是上天在庇佑大唐,不让大食人恶毒的计策得逞。 不过,大雨过后却是一场彻底的动.乱,无数的溃兵开始漫无节制的抢掠打砸,逢店铺就砸,逢人就抢,看到漂亮的年轻女人就三五十人先后奸污…… 局面的发展远超杜乾运的想象,在他计划里搞乱龟兹至少也得七八日功夫,现在只有短短三日功夫就乱成了这个德行,那么后续动作一定要跟上才是。 忽然,有人急急来报: “好事,大好事……”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一连喘了几口都没能把那好事究竟是什么说出来。 杜乾运倒也沉得住气,反而阻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拍着脑袋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来猜猜,一定是丞相的大军到了,是不是?” 这句话才出口,杜乾运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不不,大军穿越千里戈壁,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不可能这么快的。那么,一定是大食人内出出现了问题,对不对?” 那人已经喘匀了气,当即竖起大拇指,赞道: “总执事料事如神,确是大食内部出了问题……” 杜乾运颇为得意的端起了案头的茶碗,这是他从长安带来的清茶,以沸水冲泡,清香之气只问一问都浸人心魄。 “大食酋长优素福,优素福已经连夜逃了,此时滞留在城内的大食人群龙无首,所以,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乱局啊!” 噗的一声,杜乾运口中的半口茶顿时喷了出去,他确实料到了大食人内部出现问题,可也绝对没想到,优素福居然这么快就逃了,怪不得昨夜城内的大火险些失控,一定是此人逃走之后,故意要烧毁龟兹城……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赛义德兄弟 得知优素福逃走以后,杜乾运雄心大起,打算在神武军到来之前,凭借着有限的力量克复作为安西四镇节度使治所的龟兹城。 不过,他的手中除了商队以为,只有百十个从神武军退下来的老卒,想要控制住这座安西第一重镇显然是不够的。这时,他又得知一支波斯人降兵作为前导的先锋抵达了城外,他就觉得可以利用这些波斯人,彻底将困守在城内的大食溃兵们消灭干净。 就在杜乾运有条不紊的派人联络波斯人之际,一个大食商人急吼吼的来到了他的居所。 “来自阿拉伯沙漠的赛义德拜见尊贵的总执事!” 赛义德的汉话虽然说的不伦不类,而且语调奇怪,但却是清晰的表达了他的善意。 杜乾运不知道赛义德口中的沙漠在哪里,但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机会。 “尊贵的客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我都是商人,明买明卖都看是否得!” 话说的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这是因为杜乾运内心里很讨厌大食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带上了许多个人情绪。 赛义德没有因为杜乾运的不客气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反而笑的愈发明显了。 “总执事说的没错,你和我都是商人,就该说些商人应该说的话。” 紧接着他又一字一顿的说道: “如果我说,我能收拢城内的大食溃兵,让他们一体投降大唐,不知我会得到何种回报?” 乍闻此言,杜乾运还楞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扫去了脸上故意挂起的寒霜,这还真是想瞌睡了,便有人送来枕头,如此,看向赛义德的眼光也和善了不少。 杜乾运习惯性的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赛义德。这歌大食商人,他也有所耳闻,早在高仙芝做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时候,他就一直混迹于安西,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可以说是大食人中比较了解唐朝的人。 “贵客打算要何等样的回报呢?不妨开一个价!” 两个人在确定最终的协议之前,要不断反复的试探,不过杜乾运在心底里还是给赛义德定了性,这是个为了金钱出卖父母之国的食奸。 讨厌归讨厌,赛义德有着足够的利用价值,又能对大唐有所补益,自然就可以成为“朋友”! 赛义德的条件只有一条,那就是唐朝进驻龟兹以后,让他来垄断从龟兹到疏勒的商道。 这个条件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在安西四镇这条横贯东西的商路上,商队何止成百上千,难道要以军队为其做保障力量,将其他商队都赶走吗? 更何况,神武军的商队已经筹划了多年,正打算借着这次西征正式染指西域商道,怎么可能让赛义德一家独大呢? 有漫天要价,就有落地还钱,杜乾运也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的人,便让赛义德拿出点实力和诚意来。 赛义德当即同意,可以让大食乱兵打出唐朝的旗号,并软禁那些留下来看守的官吏。 这些所谓看守的官吏都是被优素福放弃的人,看起来好像对他们委以重任,实际上就是让他们等死。 赛义德对付这些人没有一丁点的顾虑,很容易的就将那些送死鬼控制了起来。 而且,赛义德还送上了一份让杜乾运大感惊讶的大礼。 那些被软禁的看守官吏们竟然一齐向杜乾运表达了效忠大唐的意愿。 杜乾运原以为赛义德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意向中的试探和坐地起价没有出现,反而拿出了远超自己想象的诚意。 官员的效忠就等于大唐已经克复了龟兹,只是军队还没有开进城中而已。 于是,杜乾运也就开诚布公: “实话说,垄断安西商道,丞相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不过,贵客的商税可以与神武军商队保持在同一水平上,这也是我能答应的最优厚的条件了!” 赛义德遗憾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早就料到了垄断商道的条件不会被同意,但也还是试着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希望神武军在西征的过程中能够对他的商队予以适当的保护。 这个条件并不过分,杜乾运很痛快的答应了,对于大食商人的手段他也了解一二,跟随大军的脚步低买高卖发战争财,是不容错过的。 杜乾运不仅仅是个商人,更是秦晋的诸多羽翼之一,除了商队贸易以外,考虑的更多,比如以这西域的商人作为渗透大食的潜在力量。 赛义德代表了典型的一群人,他相信像赛义德这样把宝压在唐朝身上,打算发战争财的大食商人一定有很多,赛义德只是这群人里胆子最大,运气最好的一个。 “赛义德兄弟,一旦龟兹大势底定,彻底回到朝廷的怀抱,我会将你引荐给唐朝最有权势的人!”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杜乾运就已经按照大食人的习惯,与赛义德称兄道弟了。得到了杜乾运的许诺,赛义德两眼冒光,他当然知道杜乾运口中所说的唐朝最有权势的人是谁,那就是这次带领西征大军的丞相秦晋! 这是相当于穆斯里姆一般的人物,不,称之为与开创王朝的哈里发阿拔斯比肩的大英雄也不为过。 “我,我真的能够见到丞相吗?” 杜乾运笑道: “当然,只等神武军一到,我就立即为你引见!” 兴奋了一阵之后,赛义德又满是狐疑的看着杜乾运。 “总执事兄弟,你,你不会又想我再拿出些什么作为交换吧?” 不伦不类的称呼很搞笑! 杜乾运一直表现的锱铢必较,拿出了这么大的好处,赛义德认为自己肯定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果不其然,杜乾运眯起了眼睛,嘿嘿笑道: “赛义德兄弟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呢,至于拿什么做交换,容我先卖个关子,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告知……” 赛义德是个急性子,对杜乾运神神秘秘的做派很不满,抗议道: “是总执事说的,要你我兄弟之间明码实价,开诚布公,现在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杜乾运笑道: “赛义德兄弟请放心,对于你而言,只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请相信我的许诺!”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已是惊弓鸟 阿布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穿过了数百里的戈壁沙漠,终于来到龟兹城下,却惊讶的发现城头早已经竖起了唐朝的军旗。 最初他还生怕是城中的优素福使诈,和前来接洽的赛义德闹了点不愉快。 赛义德曾是优素福的座上客,因为他熟悉安西的缘故,优素福在翻过葱岭以后,就一直以之为重要的参谋之士。所以,赛义德的地位并不仅仅只是个商人,更多的是个出谋划策的人。 现在阿布忽然见到赛义德来到自己的军中,就以为这一定是优素福的阴谋诡计,后来还是杜乾运亲自赶过来,才挽救了赛义德的一条小命。 否则再来晚一会,赛义德的脑袋就要成为千千万万个邀功的首级之一了。 在得知优素福逃走,龟兹不战而重回大唐的怀抱时,阿布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和欣喜,心中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心,他们这些人急吼吼的甘冒穿越大沙漠戈壁的危险,为的就是道安西来抢人头,邀功的。 现在没的仗打,也就意味着抢人头邀功的戏码唱不成了,那可不行。 阿布连城都没进,就火急火燎的继续向西开进,这也正好满足了杜乾运和赛义德的诉求,他们当然怕有个外人来分功。 在赛义德整合了城内的溃兵之前,杜乾运的确打算与赶来的先锋配合一下,可现在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龟兹,阿布这个身为波斯人降将的先锋自然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现在阿布主动提出不进城,直接去攻打西面的姑墨,两个人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杜乾运也算大方,只要阿布不来抢功,他为这些波斯人提供了必要的物资补给,但却拒绝了阿布所要马匹的请求。 这个时代的战马极为重要,到手的战马杜乾运只会交给神武军,阿布这个波斯人降将自然是不行的。 但是,杜乾运在另一方面对阿布进行了补偿,又拨给了他不少骆驼。 城中有不少大食商人在风闻优素福西逃以后,丢下商队不管不顾的逃了,因此龟兹城内有着数千匹骆驼,每日仅仅喂草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现在正好让阿布分担一些。 在杜乾运的眼里,骆驼只是用来驼载货物的牲畜,而在阿布的眼里,而是完全可以取代战马的一种牲畜。 虽然骆驼的速度不够,灵活性也差了很多,但胜在耐力好,就算速度再慢,也比两条腿跑的快。 不过,阿布的人马只有几千人,还吃不下数量如此庞大的驼队,只好从中选了一千匹骆驼,打着唐朝战旗,浩浩荡荡的涌向姑墨。 姑墨的情形也基本上处于无政府状态,优素福经过姑墨时,带走了所有的大食官吏和军队。 当阿布带着人进入城中时,却发现这里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到处都有未及熄灭的大火,百姓哀嚎之声隐隐不绝,鼻息间则充斥着浓烈的腐尸臭味。 优素福走后,这里成了强盗的乐园,他们砸开了府库,抢走了财物犹自不满足,于是又开始挨家挨户的行抢,遇到有漂亮的女人就大加淫.辱。 强盗们多数都是从周边部落逃亡出来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善男信女,抢的兴起便开始杀人。 仅仅数日的功夫,好好一座姑墨城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阿布进城以后,开始大规模的清理强盗,只要抓着便就地正法,然后割下头颅,用粗盐腌好,将来好拿回去邀功。 波斯营的兵马,在姑墨城内梳理了整整一天,然后阿布又找出了城内有些威望的富户,令他们招募青壮维持治安。 阿布心急的是在神武军赶来之前多割下些敌军首级,所以并不打算在姑墨城久留。 姑墨城的富户们得知阿布马上就要离开,都哭哭啼啼的死活不肯让他走。 弄的阿布没有办法,只好用了强,待城中人不在阻拦时,又和颜悦色的告诉他们: “你们只须维持好治安,朝廷的神武军三五日功夫就会赶到姑墨,到时候一并会派遣来官吏……” 这时,城中的富户门才知道,这些打着*战旗的波斯人竟然真的是大唐的军队。 联系到优素福急急撤走,所有人都明白,唐朝终于要克复安西了。 阿布在姑墨搜刮走了所有的马匹和骆驼,哪怕用来拉货的挽马也没放过。 行军速度因此又快了不少,五日后顺利抵达疏勒。 不过,疏勒却没有像想象中如姑墨一样成为一座无主之城,优素福欣然没有放弃这座安西四镇最西边的重镇,城头上飘荡的黑色大食旗帜让阿布的眼皮一阵猛跳。 别看他追的紧,打顺风仗行,如果正儿八经的攻坚,心里是没有底气的。 一时间,阿布有些犹豫了。 将军,还等什么呢,疏勒城里一定有数不尽的大食人,大食人的首级可是最值钱的啊。 唐朝在甄别首级的时候,大食人首级抵得上草原蛮族两个首级,所以货真价实的大食首级,是最受士兵欢迎的。 阿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骂了一句: “管他是鬼是人,杀进去,挨个割脑袋!” 这句话够提气,波斯营的士气大盛,开始了第一波强攻。 阿布不知道的是,优素福尚在疏勒城内,他认为唐.军不可能走的这么快,决定在疏勒城内好好休整一番,毕竟翻越了葱岭,整个河中也没有几座像样的城镇。 优素福的第一个考虑是搬走城内所有的物资,然后是征发青壮全部带走,用作经营河中的基础和资本。 这些工作还仅仅开了个头,阿布的波斯营就到了。 看见唐兵战旗出现在城外,优素福的心脏开始不争气的一阵阵抽搐,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极不情愿承认的事实,自己居然有些畏惧这面旗帜了。 优素福下意识的打算马上放弃疏勒,在天黑以后尽快离开此地,远离唐人。 然则,在看清楚城外出现的那个熟悉身影以后,优素福感到了深深的耻辱。 因为让他产生恐惧的竟然是胆小油滑的波斯人阿布!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化茧已成蝶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巨大的耻辱让优素福产生了瞬时的恍惚,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已经陷入一个极不真实的漩涡中。他的身体晃了晃,好在随从反应的快,一把将其摇摇欲坠的身体扶住了。 身体虚弱的靠在了随从的身上,优素福又陡的弹了开来,眼神也由涣散开始慢慢集中。 “传令,随时做好撤出疏勒城的准备!” 现在的他,不知何时开始竟患上了唐.军恐惧症,只要看到那红黑相间的战旗,就没来由的一阵阵的恶心。 城上诸将各司其职,优素福知道这股唐兵前锋还没有能力克城,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城。 此时,阿布也不知道城内的优素福竟然被自己吓的躲了起来。 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得意的大吃大喝上个三日三夜。 阿布嗜酒,但自打投了唐朝以来,连续作战,竟一直没顾得上喝酒。 看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大食兵,阿布眉头紧锁,心下叫苦不迭,刚刚的强攻果然一如所料被打退了,如果再继续强攻,伤亡的都是他赖以在*立足的基础。 更何况,阿布率领的波斯营都是轻兵,并没有随军携带攻城器械。而疏勒城外也尽是荒滩戈壁,就地取材打造攻城器械也不现实。 “唉,早知道这样何必赶的这么急,在姑墨多停些日子也好啊!” 如果现在回军,一定影响军心士气,只能硬着头皮在城外驻军,静观其变。 当夜,阿布一筹莫展,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该如何攻城,如果在城外耗下去,很快就会被耗的军心士气尽失。优素福在张掖城下失败的例子已经深入到了众人的心底里。 正当他打算睡觉之时,随从轻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将军,有一个唐人奴隶求见!” “唐人奴隶?见我做什么?” 在西域,唐人被蛮部抓去烙了脸,做奴隶,这一路上屡见不鲜。甚至在优素福的东征军里也有不少唐人奴隶。 不过,随从既然能正经八百的来汇报,就说明这其中是有蹊跷之处的。 “那个唐人说,说他曾在唐朝做过将军,后来兵败,就逃亡到了西域……” 随从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堆废话,才有说起了阿布感兴趣的内容。 “那奴隶说,说他可以助将军攻克疏勒城!” “哦?有这等事?” 阿布心中一凛,如果当真有人能助自己攻克疏勒,将来在唐朝丞相面前,也就有了足够的资本挺直腰杆,不必遭受那些妒忌之人的冷眼和嘲笑。 他并不傻,知道秦晋给予的优待,并非全因军功而来。 现在,就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到了,哪怕只有一丝机会,阿布都不会放过。 ‘带他来见我!’ 很快,那个唐人奴隶被带了上来,随之进入帐篷的,还有一股腐烂和酸臭的味道,阿布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作为奴隶,生活条件自然是极其低下的,有些人甚至不如牲口过的自在滋润。奴隶的主人们,也从不在乎奴隶的生活情况,死了便扔掉,然后再从外面抢一些回来。 波斯营的随军驱使的奴隶全都是在姑墨城征用的,自然,站在他面前的唐人奴隶也是在姑墨带出来的。 阿布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听说,你能助我攻克疏勒城?” 疏勒城的规模甚至比安西节度使的治所龟兹城都要高大。 因为这里是唐朝安西四镇的西垂,控扼着葱岭的南部山口,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因此城墙的规模在西域也是数一数二的。 然则,阿布现在只有数千人,想要攻克城高池深又有大食军严防的疏勒城,和痴人说梦也没什么区别。 阿布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见了这邋遢且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唐人奴隶,他的轻视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一个有如此能力的人,又怎么能轻易的沦为奴隶呢? “只要将军还我自由,别说攻克疏勒城,就算霸占葱岭以西的河中之地,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能!” 唐人奴隶说的突厥话,阿布也懂得一些,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过,听懂之后,他反而自嘲的笑了。如此夸夸其谈,怎么又能有几分真本事呢? 碍于眼下的确无计可施,阿布就耐着性子问道: “称霸河中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你能助我攻克疏勒,别说还你自由,就算给你一笔钱财,让你富贵终老也是可以的……” 现在的阿布不差钱,此时在他的眼里只看重一样东西,那就是大食人的首级。有了大食人的首级,不但能换来钱,还能换钱也买不来的权力和地位。 “希望将军言而有信……” 于是,奴隶简明扼要的说了一番他的想法。 阿布听后,思忖了一阵,觉得并非无稽之谈,当即就为那奴隶单独划拨了一顶帐篷,供其休息。 一夜过去,优素福刚睁开眼睛,便有探马带来了最新的军报。 城外的唐兵居然不战而走了。 在恍惚了一阵之后,优素福从胡床上一骨碌弹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城外面的兵都撤了?撤哪去了?” “的确是撤了,至于撤到了哪里,还要等候进一步的探查!” “速去谈查清楚来报!” 优素福并没有因为唐兵撤走而松了一口气,相反,一股不安的情绪正隐隐发酵着。 仆人端来了粟米粥,还有几张刚刚烤好的面饼,铜盆里则有炖的稀烂的羊肉,一时间满室都是腾腾的热气和扑鼻的香味。 可惜,在如此美食前面,优素福生不起任何食欲来,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比受刑还难过,仿佛一条无形的枷锁正在一点一点的收紧着,偏偏他又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从吃了早饭开始,他就坐立不宁,每一次有人来禀报军事公务,都会紧张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到了中午时分,一直忐忑等待的坏消息终于送了回来。 只是这坏消息,也大出优素福的预料,甚至还喃喃的自语着: “这,这还是那个胆小而又愚蠢的阿布吗?”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秋风亦萧瑟 耻辱,耻辱…… 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海浪般,一阵又一阵冲刷着优素福的心房,每一次冲刷,都好像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同时啃噬着他的血肉。 然则,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他不能,也没有能力对这种无时不刻的羞辱做出反击。 因为在那个胆小的阿布身后还站着强大的唐.军,酒泉城外惊天动地的大战彻底摧毁了优素福面对唐人时的自信和从容,山崩地裂一样的战场成为他无数个噩梦中的同一个场景,每每午夜惊醒,痛苦就像毒蛇一样吐着猩红的信子,让他变得怯懦,变得无能。 还好,伊萨是个忠心耿耿的部将,为他规划了在安西撤退以后的出路。 可现在,这唯一的出路竟然也被那个胆小的阿布盯上了。 通往葱岭山口的必经之地有一处名为葛罗岭的山岭,山岭旁有一座城寨为名喝盘陀,唐朝那里设置了一个守捉的兵力,大食军夺取了葱岭以后,派兵荡平了那里的唐兵,并以波斯人驻扎。 阿布的人马从疏勒城外撤走之后,在第一时间攻陷了这里,喝盘陀城寨里的波斯人几乎没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打开了城门,迎接阿布的波斯营入城。 毕竟都是波斯人,城内的守将也在就听说了优素福战败的消息,审时度势之下,自然是投靠同为波斯人的阿布了。 优素福一筹莫展,他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想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和滚滚弥漫整个战场的浓烟,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的打颤。 伊萨也没了主意,他毕竟只是个万夫长,到了这等关键时刻,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葱岭的路被堵死,现在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北上碎叶,沿着真珠河向西,奔往俱兰城,一样可以躲避开唐朝的兵锋!” 很快,优素福就有了主意,他的决断很快,阿布敢大模大样的绕到自己的后方,就一定有所依仗。否则,向阿布这种胆小的人,怎么敢将自己的后路也置于敌人之手呢。 这一定是唐人的诱敌诡计,优素福断定,只要自己出兵攻打喝盘陀,东面隐藏的无数唐兵就会铺天盖地的冒出来。到那时,可就是进不得,退不得,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既然不敢贸然攻打,尽快转移,在唐人失去耐心之前,离开疏勒这块是非之地。至于,此前定下的转移财货和青壮人口的计划,也只能草草放弃。 入夜,优素福在大批卫队的护持下离开了疏勒,没有任何留恋,骑兵都是一人三马,轮番不停的向北奔跑。 从疏勒往碎叶去的路并不好走,除了要翻过大山,还要渡过几条河流。 碎叶镇曾经也隶属于唐朝的安西都护府,但自打高仙芝在怛罗斯一战全军覆没以后,唐朝就失去了对整个热海以东区域的控制。 热海是一个大湖,围着这个大湖有许多草原部落会在夏入秋时赶着成群的马群和羊群在此扎营。 因而,热海在唐朝的势力暂且退却以后,就成了各方部落争夺的焦点,水源和草原是各蛮部争夺的焦点,仅仅数年时间,围着热海坐落的数座城镇,如叶支城、贺猎城等,都已经迅速的衰败荒废。 唐朝的军队勉力维持住了热海东岸的冻城,大食军进入安西以后,并没有攻略碎叶镇附近地域,毕竟那里只有少量的唐兵,也不是安西的核心地域,完全没有必要在远途分兵。 此时,优素福做好了打一场仗的准备,他相信以冻城的唐兵,应该很难与之对敌。 经过一日夜马不停蹄的狂奔,他们终于比计划中提前半天抵达了热海,不过此时的冻城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入眼处尽是焦黑的残垣断壁,显然这里曾经着过一场大火。 优素福咽了口唾液,现在的他饥渴难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他本打算在冻城掠夺一些唐人的物资,在补充了急缺的物资以后再经由碎叶赶往俱兰城。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又落空了。 唐朝人在安西下了大力气,每一处城寨,哪怕规模再小,都准备有充足的物资,这些物资包括粮食、武器、箭矢,都是优素福此时所急需的。 很可惜,热海沿岸的几座城寨都成了废墟,优素福狼狈而又失望的继续向西逃命。 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很快就会传到唐人那里,而那个唐朝丞相显然不是善类,一定会对自己穷追不舍。因此,离开唐朝的势力范围越远,便越安全。 日落西斜,草原上的风带起阵阵凉意,伏身在马背上的优素福打了个寒颤,秋天来了! 疏勒城,阿布气急败坏的咒骂着面前的唐人奴隶,他的的确确轻而易举的攻入了疏勒城,可割下来的大食首级甚至还不到十颗。还不如喝盘陀守捉城寨,至少还有几百颗的进账。 面对疾风骤雨的责骂,那奴隶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惊慌之色,反而从容的解释道: “当初我许诺可助将军攻克疏勒,但请问将军,可曾许诺过割下多少大食首级,抑或是活捉优素福?” “这……” 阿布一时语塞了,他自问还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眼前的努力所言不错,自己的确没有与之订立那些条件。 一念及此,阿布的眼珠转了转,便道: “如果你肯助我打败优素福,活捉杀死都行,便引荐你入唐朝做大官,如何?” 岂料那奴隶大笑数声,竟直接拒绝了阿布的提议。 “我的许诺已经达成,还希望将军不要食言啊!” 阿布为难的搓了搓手,看起来这个奴隶确实是个能人,就这么轻易的将之放走,实在不甘心。 同时,他也看出来了,此人或许是唐朝的罪犯,联系到此人自称曾在唐朝做将军,想必是参与进了叛乱吧,如果回到唐朝,一旦被认了出来,岂非自投罗网? 这个想法让阿布眼前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一个绝佳的法子,可以令此人留在自己身边。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不是白日梦 龟兹城,杜乾运和赛义德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打跑了大食人,身上的麻烦事反而越来越多。 不过,与从前的区别是,杜乾运希望这眼下的麻烦越多越好,现在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为了一件事做准备,俺就是迎接秦晋和神武军进城。 神武军的信使由三日前的一日一次已经改为一日两次,再有两天的功夫,神武军的主力亦即是秦晋的中军将抵达光复后的龟兹城。 赛义德为了结好东方最有权势的人,也下了前所未有的功夫,他按照杜乾运的要求弄来了大量的黄土,这种黄土本来是用作盖房子的,但杜乾运的用途却大不相同。 龟兹城内因为连日失火,再加上优素福临走时放的一把大火,有许多房屋和宅子都被烧的焦黑难看。 杜乾运将这些黄土和成泥,涂抹在焦黑的墙壁和院墙上,掩盖掉火烧的痕迹。 仅仅三两天的功夫,城内已经有大片的墙壁和院墙焕然一新,不过,烧毁的终究还是被烧毁的,走进了就会发现早就没有人居住了。 作为商人,一切投入只为得利的赛义德对杜乾运的做法极为不解,这么做不能将毁掉的房子修好,除了远远的看上去不至于过于突兀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总执事,你浪费了这么多的钱,只为将焦黑的墙壁遮盖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又会得到什么呢?” 杜乾运嘿嘿的笑了。 “得到什么?” 故意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才一字一顿的说道: “得到的会是你此刻付出的十倍百倍!” 杜乾运说的斩钉截铁,赛义德立时两眼放光,他这个人唯一最爱的就是钱,听说会得到十倍百倍的报仇,笑的嘴都快裂到耳根了。 “记住了,还有两天,这两天必须将城内所有建筑修葺一新,丞相来了以后,务必让他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龟兹城。” 赛义德连不迭的点头去了,杜乾运对他的背影投之了不屑的一瞥,汉人的巴结权术之法,岂是这个卷毛商人可以明白的! 由于优素福逃走的匆忙,除了草草放了一把火以外,留下了许多物资,其中不乏在安西搜罗的钱财宝物。 龟兹毕竟是安西第一重镇,就连优素福也不自觉的将这里当做物资枢纽之地,其中还包括从呼罗珊运来的不少粮食。现在,如此种种物资都成了大唐的囊中之物。 忙了整日,直到日落晚饭之后,杜乾运伸展四肢平躺在松软的胡床上,才长长吁了口气。 刚刚他清点了大食人留下来的物资,这才发现数量竟惊人的多。 想想从长安出发之时,所有人都对西征持审慎的态度,甚至有许多人还很是悲观,认为此去西域将是旷日持久,靡费空耗的连年大战,就算勉强赶走了大食人,也是得不偿失。 而且,一旦神武军主力从西域撤回关中,谁又能保证大食人不会卷土重来呢? 毕竟大食人是在唐朝的土地上作战,而大食腹地据说离安西也有数千里呢! 现在看来,一切担心居然都是杞人忧天了,想象出兵是秦晋那成竹在胸的模样,杜乾运又忍不住连连叹息,秦丞相果然知天机而妙算在手啊。 “总执事,丞相有书信来!” 杜乾运一骨碌坐了起来,昨日丞相一日两来书信,今日已经是一日三书了。 “快拿来我看!” 在书信中询问龟兹的字句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在交代他尽快在葱岭以西布局,商队要立即动起来,而且要尽可能多的收买各地商人,不论粟特商人还是粟特商人,都要利用起来,让他们为神武军所用。 至于报酬和交换条件,大可以尽力满足,哪怕现在倒贴钱,也在所不惜。 杜乾运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呆坐了半晌。 他之前一直以为神武军此行收复西域就算完成任务了,等秦晋行军至龟兹以后,就可以商议凯旋班师的问题,至多再派出一部偏师翻越葱岭,攻略河中,将大食人彻底赶出河中。 然则,杜乾运从书信中的字里行间中却读到了另一种信息。 很显然,秦晋并不打算班师回朝,他不但要攻略河中,甚至要对大食的呼罗珊发起攻击,这可是有史以来,从所未有过的远征啊。 杜乾运对大食国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据说此国比之当年的波斯还要强盛,疆域东西横跨上万里,其实力与大唐相较亦是不遑多让。 意识到这些以后,他心底里没有担心,更多的只有兴奋,秦晋的战无不胜让他已经天然的认为,神武军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强大如大食国又如何?一通猛打下去,摧枯拉朽,将之彻底毁掉也不是不可能! 除此之外,杜乾运又明白了秦晋之前极为重视赛义德的原因。 既然要攻略大食国的本土,收买大食商人作为密探,就是绝佳的不二选择。 思来想去,杜乾运觉得自己给赛义德的承诺还是太吝啬了,如果换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恐怕就要一拍两散了。 念及此,杜乾运暗暗想道:明日再见面时,如果赛义德那卷毛商人再提出什么要求,答应就是。 偏偏赛义德似乎又对杜乾运给出的条件十分满意,前前后后,出钱出力,任劳任怨,竟没有半句抱怨之辞。到最后,就连杜乾运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做好像他在使唤傻小子一样,占尽了便宜。 “赛义德兄弟,朝廷将要翻越葱岭,不知,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去呼罗珊呢?” “呼罗珊?难道,难道丞相反悔了?不想让我在安西垄断商道?” 赛义德吓了一跳,但他看杜乾运目光中带着深意,马上就明白了,继而失声问道: “丞相要进攻呼罗珊?” 现在他只怕自己对唐朝人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现在唐朝既然打算进攻呼罗珊,自己大食商人的身份自然就会变的更加重要。 如此一来,被利用的越多,获得的报酬也会越多,说不定,未来的未来,整个波斯商道都会在他的垄断之下呢…… 赛义德眯着眼睛,好似做起了白日梦!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丞相的条件 当秦晋的主力人马刚刚行进到焉耆镇废墟时,安西四镇最西面的疏勒镇也重新回到了唐朝的怀抱,一场本来应该血腥至极的西征之战竟然以如此轻松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们应该都老实了,现在知道谁才是安西真正的主人!” 清虚子摇头晃脑的在秦晋身边啰嗦着,他在极力建议秦晋在安西进行一场亲疏有别的清洗,先把那些鼠首两端,在关键时刻倒向了大食人的当地部族清理一遍,然后再论功行赏,对立场坚定的部族进行封赏。 秦晋同意了清虚子的建议,虽然草原部族向来唯利是图,有奶就是娘,可立场的选择还是决定了安西的风气走向,如果不对他们予以严惩,也就不能震慑心怀不轨的人了。 安西的当地部族与草原上的铁勒诸部和突厥诸部不一样,他们往往一个部落连老幼妇孺都算上也只有几万人人口,一旦严厉的进行清洗几乎等同于灭族。 就这样,秦晋暂且在清虚子提供的名单上框定了两支羌人部族。 开元初年,这两支羌人部族来自于吐谷浑故地,为了远离吐蕃人的袭扰和抢掠,才来到了唐朝严密控制而又相对安逸的安西。 谁知道,这些羌人竟然不知感恩,不念及唐朝收容他们的恩德,居然在危机关头与身为入侵者的大食人站在一起,对唐朝狠狠的捅刀子。 如此所作所为,秦晋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放过他们。 神武军在两日后抵达龟兹,进入龟兹的第一件事,清虚子亲自带兵将在龟兹以北扎营的羌人部族团团围住,凡是高过车轮的男人一律充入苦力营,女人和孩子则被当做战利品分发给立场坚定,一直站在唐朝一方与大食人艰苦作战的部族。 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哭,在城内城外奔走的赛义德见到这种场景,也不禁连连咋舌,看来这位唐朝最有权势的人,手段狠辣,对待背叛者既残酷且无情。 只不过,他是个商人,对于高清洗和清算这种事情,更关系的则是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赛义德也知道,唐朝惩罚的那几个部族都穷的很,就算搜刮也没甚值钱的东西,所以趁火打劫收购一批便宜货的打算是难以实现了。 不过,龟兹城内也有许多曾经背叛过唐朝的富贵人家,想必对这些人的清算一定会有利可图。 只是现在有一件更令其兴奋的事情,使得赛义德暂时忘却了在动乱过后的龟兹城内寻找所谓的“商机”! 唐朝丞相的接见,对于一个在安西地盘上走商贸易的商人而言,意义是非凡。只要求得了唐朝丞相的谅解,那么安西纷繁的税收,还有边军的吃拿卡要,想必都可以杜绝了。 见到秦晋时,赛义德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唐朝的丞相居然只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相比于秦晋的权势和地位而言,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以至于赛义德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当一众武将从秦晋身旁恭谨的告退时,赛义德就明白了,自己没认错人,面前正是那个唐朝最有权势的人。 “小人赛义德拜见丞相!” 赛义德学着唐人的礼节,一揖到地。 秦晋并不诧异,一个在安西经商十几年的人,无论说话还是礼仪上,都学的比较像一个唐人,是件很平常的事。在长安就有许多来自波斯或大食的人,他们有的是避难,有的则是沉醉在唐朝虚幻的繁华富庶当中不愿意返回家乡。 但是,不管这些人来自哪里,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一个唐人。 赛义德对唐朝丞相接待自己的规格感到受宠若惊,因为这竟然是一次单独接见,他可以与这位东方最有权势的人提出自己的请求,而不必受到其他人的干扰。 当他张口提出请求之时,秦晋之时稍微一沉吟就答应了下来,甚至于让赛义德垄断安西的商道。 赛义德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此之前,他在杜乾运的耳朵边几乎磨破了嘴,那个老奸巨猾的胖子也没有半点松口。 所以,这次赛义德也只是漫天要价似的提出请求而已,也没指望着秦晋能够答应下来。 可事情就是这么让人惊喜。 “当,当真?” 赛义德结结巴巴的反问着。 秦晋微笑答道: “秦某向来言出必践!” 这句话好似让赛义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人愿,愿做丞相忠实的仆人,甘为丞相驱策!” 秦晋哈哈大笑: “赛义德兄弟,你不是我的仆人,你是我的兄弟!作为兄弟,秦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丞相尽管说,小人一定竭心尽力!” 赛义德说完这话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夸下了海口。对方岂是傻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送了自己这么大一桩好处,定然还有更大的交换在等着自己呢。 一念及此,赛义德颇有些懊悔,没想清楚就答应的这么痛快,现在想反口怕是也晚了。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丞相比之老奸巨猾的杜乾运要更难捉摸,甚至可说是只要稍微接近对方就会觉出若隐若无的寒意。 尽管秦晋待人十分热情,礼数周道,可赛义德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好到了晚饭时间,秦晋留赛义德一同用餐。晚饭是神武军标准的烤饼配羊肉,秦晋吃惯了这种当世的食物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下咽的了。 赛义德却吃的味同嚼蜡,心里一直惦记着秦晋会让自己用什么交换垄断安西的商道。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挨了过去,秦晋以麻布巾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提起了说到一半就打住的条件。 厅中的空气一点点凝固了,赛义德目不转睛的看着秦晋,就好像生怕从他嘴里会蹦出一头怪物。 “朝廷很快就会对大食用兵,我希望你能到呼罗珊,乃至于泰西封,将更多的阿拔斯王朝的反对者都串联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葱岭的巧遇 就在赛义德与秦晋共进晚餐之时,杜乾运已经带着少数随从乘快马进入了葱岭谷地,他此去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与安西节度使郑显礼会面。 神武军在进入安西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郑显礼已经战死,包括勇悍的乌护怀忠在内,都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自打张掖之战胜利结束以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杜乾运这次急急赶往昏陀多城,就是要向郑显礼传达秦晋的命令。 安西节度使依旧由郑显礼充任,不过任务却由守卫安西变成了向西扩张,数千里河中之地是秦晋垂涎已久的地方,神武军在安西稍作休整就会兵分两路翻越葱岭。 杜乾运此去昏陀多城也算是为秦晋打个前站,同时与当地的商人和权贵接头,并传达朝廷对它们信任和重用之意。 而且,据郑显礼送回的情报显示,城中的大商扎马斯居然就是已故波斯王伊嗣俟的后裔。 这下有意思了,杜乾运作为跟随秦晋最久的心腹之一,他十分了解秦晋的战略谋划。在寻常的朝臣眼里,此次西征一方面是克复安西,并巩固唐朝在西域的影响力,仅此而已。 但是,以杜乾运与秦晋数十次的密谈所得出来的结论,此次西征最终的目标恐怕是大食人。 如果西征的发起者和统帅者不是秦晋,杜乾运真要以为有这种想法的人疯了,大食人的国度距离安西也有数千里之遥,一路上山水重重,在远离关中补给的情况下,很难想象,远征的唐兵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不过,这就是秦晋,只要秦晋制定的作战计划,在杜乾运的印象里,还从没有过失败呢! “总执事,前面十里有身份不明的骑兵,咱们避一避还是,绕路?” 杜乾运勒马减速,以马鞭的鞭梢蹭了蹭右侧太阳穴上方的头皮。 “前面就是葱岭谷地,绕路是绕不过去的,派人过去,与之接触接触,看看他们属于哪一方的人马!” 探马是本地的边军,对周边的风土人情极是了解,有些担忧的说道: “看样子不像波斯人,也不是吐火罗人,更不是大食人,看装束也面貌,倒像,像是南面高原上流窜的羌人!” “羌人?” 杜乾运心中一凛,羌人虽然在吐蕃与唐朝互相攻伐的夹缝中生存,然则却从未真心臣服过任何一方。他们叛降不定,哪一方势力坐大就投向哪一方,捞足了好处在伺机而动,总之是一股令人头疼极了的部落力量。 就算是羌人,杜乾运也没有第二条路,如果不走前面的谷地,绕路的话,起码要晚十天抵达昏陀多。而十天的时间对于一日数变的形势已经太多了。 杜乾运不敢冒险,神武军主力也等不起。他还是有了决断,立即与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接触,以弄清楚他们的身份立场和目的。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杜乾运竟见到了他绝没想到的一个人。 “秦,秦将军?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来人竟是秦琰! 杜乾运知道,秦琰在两年前就被派到了吐蕃的国都逻些城,他所率领的精锐控制了整个吐蕃的统治中枢,与唐朝争斗百年的吐蕃人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成为了昔日敌人的附庸。 吐蕃入侵关中一战损兵折将,二十万青壮回到高原的十不有三,损失可谓惨烈至极,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夫休想恢复到此战之前的实力。 然则,秦琰的胆子也当真大,坐镇吐蕃不到两年的功夫就敢带兵离开逻些城,难道不怕当地反唐势力贼心不死吗? 但是,杜乾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足够的地位和立场质疑秦琰。 现在的秦琰已经不是六年前的一介家奴,经过多年阵战的历练与洗礼早就脱胎换骨,成了可以独当一方的大将。 “原来是杜先生,秦某奉丞相之令,征发了吐蕃精锐到此地助战!” 听到他这么说,杜乾运才放下心来,原来秦琰并非擅自出兵,而是奉了丞相之命。 与此同时,杜乾运又深为秦晋的深谋远虑和细心而暗暗赞叹。 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流以后,杜乾运终于弄明白了葱岭东西两侧的局面。据说,郑显礼联合昏陀多附近的贵族与大食人伊普拉辛率领的大食兵打了几次恶仗。 双方互有损失,大食人对昏陀多必欲取之,秦琰本来打算赶去增援,但后来得知优素福率大食败军集结于疏勒城,随时打算由此地穿过葱岭。 如果是这样的话,位于葱岭之西的昏陀多势必要面对两面受敌的境地。 因此,秦琰当即改变了目标,埋伏于葱岭谷地中,准备以一己之力挡住优素福。 “优素福已经北逃了,应该是改由碎叶镇方向逃出安西,现如今这厮已经是丧家之犬,秦将军如此严阵以待,倒是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味道了!” 杜乾运说的轻松,他却不知道,秦琰的信息并不灵光,由于与神武军主力联系微弱,又与郑显礼没有直接联系,对于一日数遍的战局自然把握的不是很及时。 而且,除此之外,现在的秦琰早就不是当年的愣头青,用兵谨慎而又果决。 虽然侦知了大食兵离开疏勒的消息,但为了保证这不是一次计谋,因而就在葱岭谷地多耽搁了三日功夫。 不想就因为这多耽搁的三日功夫,竟然遇到了秘密西来的杜乾运。 通过杜乾运带来的各种消息,秦琰很快就做出了判断,认为继续守在葱岭谷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留下了数百游骑作为警戒力量,转而与杜乾运一道疾奔昏陀多城而去。 翻越葱岭以后,杜乾运只觉得一日间经历了两重世界,葱岭以东处处多是峻岭戈壁,而葱岭以西则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林地。 杜乾运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直以为西域越往西就越是荒凉,根本就不适宜人们耕种生活,谁又能想到竟是眼前这般境况!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昏陀多野望 秦杜一行人向西疾驰,距离昏陀多城越近,道路的界限也就越来越清晰,明显是精心维护过的。 这与从张掖到安西以后的情景大为不同,杜乾运依稀看到了一些关内、陇右的影子。 不过,道路两旁零星散步的村落里,处处都是风格奇特的石头房子,都明白的提醒着他,这里并非中土大唐,而是与长安有着数千里之遥的西域之西。 向导在向两位初来乍到的唐人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里曾经是吐火罗故地,被波斯灭国征服以后,吐火罗人从此散部周边各国,后来大食人又把波斯灭了,可惜大食人的精力都放在了西方,因而就放弃了对吐火罗的统治……” 听着想到有些啰嗦的介绍,杜乾运若有所思,继而又道: “如此说,吐火罗这块土地现在是没有主人的了?” 向导答道: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准确!” 杜乾运不满意的质疑道: “这叫什么话呢?究竟有没有主人?” 向导是唐人,但出生在西域,长大在西域,因而对这些地方的各种掌故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说吐火罗没有主人,是这里从波斯灭国以后就再没有过大一统的王朝。但吐火罗故地上的城池和领地都有着不同的主人,只是他们的领地都极小,多数又都是商贾所居之地,他们自发聚在一起共同商议治下的各种公事,因而散布在吐火故地的大大小小上百个领地都没有心思攻伐兼并,倒是积极的开辟商路,以低税收吸引各地的商人……” 杜乾运听那想到啰嗦个没完,就打断了他。 “嗯,所以现在吐火罗成了各地大商云集的地方!”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琰冷不丁了插了一句: “别忘了,这里是东西枢纽之地,一旦打起仗来,也是大唐与大食必争之地,到那时,这青山碧水、悠悠田园怕是要打烂了!” 秦琰的话多少有点扫兴,但也却是实情。 大食人距离吐火罗相较于大唐近多了,占着地利的优势,而唐朝经营西域多年,百年以来形成的积威对西域各部族有着极大的影响,因而只要策划得当,唐朝本身未必需要投入多大的人力,仅仅靠汉胡联军就能够与大食人一较短长。 这也是此前百年来,唐朝在控制西域上一贯的手段。 秦琰的想法是联合当地一切反对大食人的力量,只要让大食人进退不能,朝廷在西域的行动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只有杜乾运知道秦晋的真实想法,既然他亲自领兵到了安西,怎么可能浅尝辄止,即行班师回朝呢?如此,秦晋又何必辛辛苦苦的亲自赶来西域呢? 而且,秦晋在西征之前,花了大量的精力平衡朝局,朝廷上互有牵制,地方上也互有牵制,尽可能的降低了因为他不在中枢而产生动荡的可能性。 可风险再低,也是有风险的。 杜乾运一直不了解,秦晋为什么宁可冒着风险也要亲自到西域来。他在秦晋那得到的答案是,要用自己的亲征,换来西域地方一百年的安宁。 一开始,杜乾运觉得这是秦晋在敷衍自己。西域向来杂胡混居,究竟有多少个部族恐怕就连当地的官署也不清楚。那些定居下来专事耕种的胡人倒还稳定。 最令人头疼的就是那些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部族,不在官署管辖之下,叛降反复不定。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武后时期的突厥复国。 原本在太宗时期,整个*厥汗国已经被彻底消灭掉,可就是一个出生在唐朝的突厥阿史那家族的将军突然叛乱,竟然使得入土多年的突厥汗国又死而复生了。 彼时的大唐又与吐蕃人打的热火朝天,突厥汗国就趁此机会忽而强硬,忽而顺从的活了下来。 后来唐玄宗继位,经过几十年的打击终于又将这个死而复生的突厥汗国消灭掉了。 但是,在灭掉突厥的数十年中,铁勒九部之一的回纥部开始崛起,到现在俨然已经取代了突厥当年的地位。 如此深刻的例子都在向后来人讲述着一个道理,指望胡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登天还难,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战场厮杀,弱肉强食。 可随着神武军渐渐西进,他又觉得这并非敷衍,百年安宁的说法似乎可以实现。 “将军,昏陀多城派人来迎接咱们了!” 不多时,探马带来了一个波斯人和一个唐人。 波斯人是昏陀多大商人扎马斯的官家,唐人却是郑显礼的一个部将。 现在坐镇昏陀多的是扎马斯,郑显礼率部在昏陀多以北五十里处的关隘拒敌。 从简单的寒暄中,杜乾运对这里的局势有了基本的判断,到现在为止,他们应该还没有放弃昏陀多的打算。 也就是说,大食人对昏陀多的进攻并不猛烈,此时与郑显礼交战的应该是大食人的一部偏师。 秦琰与之对视了一眼,双方的判断不谋而合,两个人都暗自舒了口气。 只要大食人的主力没有从呼罗珊打过来,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掐算时间,神武军的主力此时已经进入了龟兹,修整个七八日再行进兵,也是赶得及的。 但是,杜乾运马上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可是大唐丞相的代表,身为昏陀多城主的扎马斯又以大唐将军自居,仅仅派一个管家过来迎接,似乎也太显怠慢了。 那管家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 “老城主近日病的厉害,特地叮嘱了库思老带为迎接,小人只是替库思老打个前站,城中士绅都在离城十里外迎候着呢!” 杜乾运点了点头,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对昏陀多的情况做过一番细致的了解。 老城主扎马斯自称是泥涅师滞留在西域时生的儿子,而且一直宣称自己是波斯王的后人。库思老则是扎马斯最得意看重的一个儿子,让此人来带为迎接也算合乎常理。、 念及此,杜乾运笑了笑,说道: “好,这就快些赶路吧,一路上人马不歇,早就疲惫不堪了……” 忽的,只见北方飘来阵阵滚滚黑云,那管家惊得“啊”了一声。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兴风难作浪 “火,大火!” 管家吓的脸色发白,杜乾运也凝重的望向北方,他只怕大食人搞什么诡计,便与秦琰商量着,延缓进城。 秦琰一言不发,命令部众暂停进军,而是原地进行警戒。与此同时,数百名探马撒了出去,在没有探知这团团黑烟确切的情报之时,不会下令再向昏陀多城多走一步。 杜乾运觉得现在的秦琰不苟言笑,实在已经变得他不认识了,谁又能想得到这位沉着冷静的领兵之人就是多年前秦府的小家奴呢? 他又来到管家面前,问道: 难道是大食人打过来了?“” 管家恨得咬牙切齿,显然对大食人厌恶到了极点。 “大食人想要大举进入昏陀多城,只有走郑将军把守的关隘,否则只能绕半个月的路,伊普拉辛那头蠢驴怕没这个耐心呢!” 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管家说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杜乾运也明白了,这场大火很可能是大食人自己放的。 “如此说,大食人放火烧山,是想走捷径了?” 吐火罗与河中一带交接的地域,山峦树林密布,大食人打算烧掉山上的树木,然后再就近绕过郑显礼把守的关隘,这种想法不可谓不对。但是,想要实现,怕是做梦了。 不过,杜乾运毕竟不以兵事见长,最终情形如何,还要等着探马的回报。 管家急的站立不宁,他是在担心昏陀多城,毕竟郑显礼带走了大部分的唐兵,城中只留下了几百人,加上城中组织的几百人,想要面对强敌也是千难万难,痴人说梦了。 秦琰和部将单独围聚在一切,摊开了吐火罗北部的地图,虽然只是一些粗糙的线条和圈圈点点,但也足够标清楚这方圆千里之地的山川与城池了。 这些都是从商人手中收买过来的,虽然远不及神武军自家标注的详尽准确,但也够用了。 天过午时,终于有第一批探马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还算好,大食人并没有出现。除了山火散发出的滚滚浓烟给当地百姓造成了一些恐慌以外,一切都安静如常,并没有大食人兵马出现的迹象。 然则,在确定了的确是山火以后,杜乾运又担心的拧紧了眉头,多年前秦晋为了挡住孙孝哲西进潼关的脚步,一把火烧了崤山,大火烧的数月不绝,将好端端的一座大山烧成了光秃秃的白地。 这些年他曾多次经由虢州奔往洛阳,每一次路过时,看到光秃秃的大山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忍不住嗟叹,这些树木得几百年才能重新覆盖整座崤山吧。 现在大食人居然也放火烧山,但他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手中放出来的是魔鬼! 当年火烧崤山时,秦琰年岁还小,加之还是朝不保夕的犯官家奴,因而印象并不深刻。 但经过杜乾运的提醒,也马上意识到,大食人一旦放火,其目的怕是要毁掉昏陀多城。 毕竟昏陀多北面是茂密的山林,大火一烧,草木皆化成灰碳,很多季节性河流因此干涸,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将这座数百年的城镇顷刻间毁掉。 失去了水源和交通枢纽的优势,昏陀多这座窝在大山里的城镇实在不会有什么吸引力。 想明白其中关窍以后,杜乾运骂道: “这个甚,甚,,,,,,一不拉稀,还真是心黑手辣呢!” 秦琰想的明白,这个伊普拉辛应该是狗急跳墙了,可不是什么心黑手辣。郑显礼的手段对付优素福可能稍显不够,但是据此前的种种情报显示,这个伊普拉辛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怎么可能是沙场老卒的对手呢? 又过了一个时辰,派出去的探马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实际情况果然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只是这场火从伊普拉辛放出来开始,到昏陀多都能看得到大火的浓烟,应该已经是一两天前的事情了。 以秦琰推测,想必郑显礼很快就会有所反应。 至少得送个信回来!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人力有限,大山着火除了干瞪眼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可以火势的蔓延。除非老天开眼,下一场透雨,将大火浇灭。 但以常识而论,火势一旦形成了规模,大火的上空除了滚滚浓烟以外,是绝对不会一滴雨水的。 从昏陀多城赶过来的信使也带来了相似的消息,果然是虚惊一场。 杜乾运哈哈大笑,觉得这一天可真是过得跌宕起伏,本以为刚刚进入吐火罗就要面对一场大战,谁知道这只是峰回路转,大食人离昏陀多还远着呢。 正因为大食人打不过来,才放一把火,出一出恶气。 “全军开拔,日落之前入城!” 比计划中晚了大半天,但好歹也能赶在天黑前进入昏陀多城吃口热饭,泡个热汤,缓缓一身的风尘疲惫。 秦琰的骑兵训练有素,说在日落之前抵达昏陀多,便在日落前看到了昏陀多的城门。 不过,因为有着大食人放火的插曲,本来应该隆重的欢迎仪式显得有几分潦草。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大敌当前,再搞这些虚文,那才真是离灭亡不远了。 进城以后,杜乾运第一个去拜访了“病中”的老城主扎马斯。 开始他以为扎马斯只是有些小恙,托词不出城。可直到见了扎马斯本人才直到,这个老头是真的病了,而且还不轻。深陷的两颊,灰败的脸色,颤颤巍巍的身体,瘦如柴火的双手,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 “扎马斯拜见,拜见大唐丞相特使……” 扎马斯强撑着从胡床上下来,打算学着汉人的礼节一揖到地,杜乾运赶紧将他双手扶住,这把老胳膊老腿,只怕一个揖作下去,没准就得散架, “老城主不必拘泥虚礼,好好养病才是啊,丞相托我代为问候,不知老城主一切可都还好……” 外面夜深入水,屋中的烛火噼啪跳跃,两个人在寒暄中中进入了今日打算商谈的正题。此时,昏陀多城中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们的城主将作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自立波斯王 “波斯王?” 阿巴斯剧烈的喘息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信使! 这是侄子从吐火罗北部送回来的消息,伊普拉辛在河中与吐火罗遇到了前所有的阻力,但总算用兵稳重,并没有出现他担心的败绩。 在委任伊普拉辛领偏师攻击河中的叛军之前,年迈的呼罗珊总督担心这位初出茅庐的侄子会败仗。 现在见到侄子稳扎稳打的将叛军从河中压缩在吐火罗北部的昏陀多一带,心中总算不那么七上八下了。 只可惜,他的安稳还没有几日,侄子的军报就彻底将其气的火冒三丈。 “扎马斯,这头又老又蠢的驴子,当初,当初就该听从优素福的意见,将他的家族从昏陀多连根拔起,现在可好……” 以前阿巴斯就隐隐听过传闻,说这位在吐火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商是波斯萨珊王朝的后裔,当时他还不信,现在看来已经是早就有预谋的了。 原来,在若干日之前,扎马斯在昏陀多正式宣布重建波斯王国,而他本人也在同时自任为波斯王,并且立小儿子库思老为王太子。 继而,阿巴斯满脸老褶子里的怒气就化为一阵阵冷笑。 “库思老?难道他还想自己的儿子成为真正的库思老吗?” 萨珊王朝有两位叫库思老的国王,而且都是武功赫赫,这在大食内部也是公认的。 扎马斯将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库思老,还真是大有用心呢。 从前,他只当这些风言风语是笑话,并不把那些告状的内容当回事,因为刚刚成立不到十年的阿拔斯王朝太强大了,从东方到西方据地数千里,就连强大的罗马帝国和唐帝国都被大食的精兵打败,就那些整日里做着复国白日梦的前朝遗民,他们凭什么与身经百战的大食军抗衡呢? 这些人不反则已,只要敢造反,发动叛乱,阿巴斯认为,大食军可以顷刻间将他们碾的粉碎。 然则,当初的笑话现在竟然城了事实,扎马斯当真宣布叛乱,而自己在短时间内却素手无策了。 现在手里可供调遣的大*兵不过三万左右,其中侄子带走了五千精锐骑兵,杂七杂八的部族军也有万余。 呼罗珊首府木鹿城的精兵,只有刚刚从西部调遣来的两万步兵,调动起来自然捉襟见肘。 这几日,陆续有安西逃回来的商人抵达木鹿城,也带回了不少关于优素福的最新消息。 阿巴斯亲自询问过几个,但都众口一词的说优素福已经惨败,而且被唐.军追的抱头鼠窜,根本就不像那个记忆中骄傲且屡战屡胜的优素福。 所以,阿巴斯对这些传闻都只当做传闻,在优素福有确切的消息之前,都不会相信。 事实上,这是阿巴斯内心中不愿意相信,尽管他与阿巴斯的内部斗争从来都没停歇过,可他依然不希望自己的竞争对手败的如此的惨烈。 除了阿巴斯带走了呼罗珊半数以上的精兵以外,如果败的当真这么惨,阿拔斯王朝刚刚在河中地区建立起来的威信将彻底被摧毁,那些叛降不定的草原蛮族也将一个个背叛大食,倒向另一个崛起的强者。 想到此,阿巴斯禁不住捂住了胸口,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过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 最近,他经常有这种心痛的毛病,每一次疼起来都难以忍受,好在疼痛的过程不长,只一会功夫就过去了。 为了不再仆人面前暴露自己如此惨状,这几日他在处理繁巨的公务时,都将仆人们赶的远远的。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阿巴斯年迈的身体在轻微的发着抖。 现在,扎马斯在昏陀多自立为波斯王,也在侧面证明了优素福的惨败。 如果优素福没有惨败,扎马斯这头老奸巨猾的驴子又怎么会做自立的蠢事呢?他若敢做了,从木鹿城出发的大*兵会将他撕成碎片。 然则,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因为阿拔斯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此时此刻对那头又老又蠢的驴子没有多少办法。 扎马斯是在伊普拉辛大兵压境的情形下称王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这头老驴子疯了,要么就是他已经笃定大食的军队拿他没办法。 对此,阿巴斯更倾向于后者。 几乎可以一百分的确定,扎马斯肯定勾结了唐朝人,唐朝来自腹地的大军现在正屯驻在安西,从安西抵达吐火罗只须翻越一道葱岭而已。 此前从不放在考虑要素之内的唐兵,第一次让阿巴斯感觉到了什么叫难受。 很快,阿巴斯坐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走着,他在思考着对策。 可以预见的,扎马斯打着萨珊王室后裔的幌子自立波斯王,一定会在波斯故地造成不小的震动。 灭掉萨珊波斯的百年间,倭玛亚王朝的哈里发虽然没有禁止异教徒们的信仰,可这些人要比大食教的信徒多交数倍的税。 因而,大食在波斯人中,尤其是民间,有着不少的反对者。 扎马斯自立波斯王王的消息一旦传开去,必然会像沙暴一样卷起漫天的沙尘,那些对大食心有不满的人, 无论什么原因,都将有极大可能的站在扎马斯一边。 思忖良久,阿巴斯终于狠下心跺了跺脚,他自问凭借呼罗珊自己的实力已经没有办法面对潜在的巨大危机。 若想将危机铲除,也只能丢下一张老脸,向泰西封朝廷,向英明伟大的哈里发曼苏尔求援了。 呼罗珊在阿拔斯王朝的统治体系中相当于诸侯,从财政到军事都有相当的自主权,而呼罗珊总督就相当于诸侯。没有哪个诸侯愿意主动放弃这除了不能世袭而巨大的权力。 但是,阿巴斯也不想抱着这权力下地狱去见魔鬼。 “总督,外面有个叫赛义德的商人求见,自称刚刚从安西回来!” “赛义德?” 阿巴斯眯起了眼睛,在庞杂的记忆中搜寻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在大食人中叫赛义德的太多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与这个从安西回来的商人对上号。 第一千二百章:义商今西归 “你就是赛义德?” 阿巴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魁梧的商人。他有着一副大食人典型的体貌特征,深色的皮肤,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发着贼亮的光芒。 赛义德赶紧答道: “小人从安西回来,曾经和优素福将军见过两面!” 他在安西经商多年,唐人钻营巴结的本事学的炉火纯青,这次与阿巴斯见面可是下足了本钱,东方的丝绸和瓷器就送上了满满辆大车。 而且,由于时间紧,丝绸和瓷器并不能在安西向位于呼罗珊的木鹿城起运,只能在呼罗珊的一些城镇就近搜罗。 唐人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不计成本,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集齐这两大车的瓷器和丝绸。 当然,这一切的资金由唐人支持,否则仅凭赛义德的财力还做不到如此财大气粗。 现在这一招投其所好,果然正中阿巴斯的下怀。 阿巴斯虽然能力出众,可也免不了对昂贵奢侈品的喜好,尤其是从东方运来的瓷器和丝绸。 从东方到呼罗珊路途几万里,其珍贵之所在,正在于它的稀有,极其稀有。 对阿巴斯而言,金钱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唯独这有价无市的东西,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大食人的习惯与唐人不同,唐人送礼东西会送到府中,但呈送给主人家的却是一张薄薄的礼单,受礼之人看过礼单便可以做到心中有数。 与凡是内敛的唐人不同,大食人送礼必然会堂而皇之的将所有礼物摆在当面。 仆人小心翼翼的将瓷器从箱子里搬了出来,还有纹饰华美的一匹匹丝绸,阿巴斯的目光很快就从赛义德的身上转移到了赛义德带来的礼物上。 “这些,都是给我的?” 阿巴斯虽然在呼罗珊呼风唤雨,但平日里所收受的礼物,丝绸也仅仅是论匹,瓷器也是一件一件的。而赛义德显然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竟然整车整车的送。 所以,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呼罗珊总督也禁不住为此咋舌。 赛义德恭顺的弓着身着。 “这些都是小人甘心奉送给尊贵呼罗珊总督的薄礼!” 纵使阿巴斯开始还有意板着脸,不打算给这些商人好颜色,但也还是禁不住下意识的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薄礼?厚重的我也是前所未见过呢!” 厚礼果然是无往不利的敲门砖,赛义德腹中暗笑,大食人从沙漠里出来不过百年,虽然取代了昔日的波斯等国统治着庞大的疆土,可骨子里终究还是脱不开蛮族的底子。 而唐人行事说话都十分讲究,仅仅送礼一道就有许多学问,赛义德为此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领悟其中的门道。他现在只需拿出对付唐人一成的心思,就能够哄得人服服帖帖。 此前许多人都告诉赛义德,阿巴斯是个对商人并不友好的总督,与年轻的优素福可远远不同。 然则,“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万世不移的真理。 围着瓷器和丝绸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又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不知道多少次,阿巴斯才恋恋不舍的直起身子,转向赛义德。 “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可有所求啊?” 说这话时,阿巴斯眼睛里的欣喜和贪婪之色已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然的冰冷。 赛义德心道,这老家伙果然不好对付,赶紧收敛了轻视的心思。 “小人无所求!” 说这话时他的身体略略挺起,直视着在呼罗珊一言九鼎的总督。 “无所求?” 在阿巴斯看来,商人求利,送这么重的礼,一定是有着寻常人难以做到的要求。 赛义德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送这么重的礼竟然无所求,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总督容禀,小人作为一个商人,这些年在安西赚钱无数,这都是因为我大食兵锋正盛的缘故,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可现在……” 话说了一半,赛义德居然作势垂泪流涕,继而又哽咽着说道: “优素福将军带着我大*兵横扫安西,直抵唐朝腹地的张掖,小人义无反顾的加入了东征军,为东征军筹措军资,可谁想到……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终于,赛义德说不下去了,竟然嚎啕大哭。 屋内只剩下赛义德嚎啕大哭的声音,阿巴斯看呆了,一个如此精明壮硕的商人居然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原因是什么?他的心开始一点点沉了下去。 还能是什么原因,一定是这个商人亲眼目睹了优素福的惨败的吧。 到了此时此刻,阿巴斯终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正面面对优素福惨败的问题了,一时间失神竟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赛义德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赶紧抢过去伸手相扶。 谁知道,阿巴斯居然一把推开了他,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好,你很好!” 如此一番插曲,就算赛义德不再解释,他也明白了赛义德为什么送如此重礼而无所求了。 好一阵,阿巴斯才低沉着问道: “说说吧,优素福惨败到何种地步,东征军还剩下多少人马?”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赛义德连连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打下张掖,我大食军就可以乘胜杀到唐朝的国都长安,可就是这座城竟成了大食军的绊脚石,一个月的功夫,先后三次惨败,优素福吓破了胆,只知道仓皇逃命,数万大*兵像破布一样就被无情的丢弃……” 闻言,阿巴斯的身体又晃了晃,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只觉得心疼彻骨。 “大食兵惨败,唐人夺回安西以后就开始疯狂的进行清算,大食商人就像土拨鼠一样,到处钻洞躲藏,数不尽的财货被抢掠强占,小人亲身体会,痛入骨髓啊!为此,小人宁愿舍弃千万身家,也要住我大食重夺安西!” 赛义德又是潸然涕下。 阿巴斯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再看身边那堆瓷器和丝绸时,只觉得刺眼无比。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为国散家资 “来人,来人……” 阿巴斯突然唤来了仆人,指着那些瓷器和丝绸,嘶声道: “把这些东西都拿去,拿去做军饷,招募士兵!” 是赛义德这种破家为国的行为感染了阿巴斯,作为一个刚刚走出沙漠不到一百年的蛮族,大食人并没有什么国的观念,更没有唐人那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个人观念。 他们在意识中还是那种弱肉强食,甚至于为利益驱策的蛮族,尽管他们已经取代了波斯王族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新一代统治者,可骨子里还是只追求利益的。 当然,在大食贵族部落群体中,也在若干年的统治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忧虑国家的人士。比如这位呼罗珊老总督阿巴斯,他现在既是帝国境内东部最大的诸侯,同时也是一个立志毕生为帝国而战的人。 因此,阿巴斯此生最厌恶的就是商人,许多大食商人眼睛里只有钱,甚至于罗马人肯出钱,他们也乐于为那些异教徒们服务,出卖自己的族人骨肉。 赛义德显然是这群商人中异类,他居然为了大食的强大和振兴,有着散尽万贯家财的决心和勇气。 如果阿巴斯就这么将如此昂贵的丝绸和瓷器收入自己的仓库中,那么从此以后,他还有什么资格去鄙视和嘲笑那些只知道追逐金银钱财的商人呢? 阿巴斯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 赛义德显然是大受感动,颤声道: “总督岂能将这些东西都用作军饷呢?这,这是小人存心奉献给总督的,小人另外还有家资,可充作军饷!” 闻言,阿巴斯大手一挥。 “我家中财宝何止这些?现在又是帝国和呼罗珊面对前所未有威胁,我又怎么能吝啬到一枚金币都要斤斤计较呢?” 说完这些话,阿巴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想要再补充写什么,但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他在呼罗珊这几年积攒了巨万家资,比起破家疏财的赛义德,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贪财鬼了。 眼见着仆人将丝绸和瓷器都搬走了,赛义德又适时的送上了一顶高帽。 “总督为国疏财,令小人一百分的敬服!如果帝国的大臣们得知了总督的义举,一定会相传称道的……” 阿巴斯虽然自诩与众不同,但归根结底也是人,被人如此夸赞,心中也不免暗暗得意。 想一想也是,帝国贵族中,尤其是阿巴斯哈里发的王室亲族里,又有几个人可以像自己这样拿出如此多的财物征兵打仗呢? 那些贵族只知道加税和收税,一旦没钱了,就加一笔税。 倭玛亚王朝的哈里发和大臣们便是如此,弄得各种税收多如牛毛,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针对异教徒的。 这也就导致了帝国的尴尬局面,虽然帝国不禁止异教,可针对异教徒的如此多繁重的税收,则让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至于破产的异教徒,更有许多人加入了叛军。 长期针对异教徒人头税,无形中为帝国的敌人提供了团结一致的客观理由。原本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他们敢合起伙来造反,帝国的铁蹄就会踏平他们。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扎马斯在昏陀多那个吐火罗北部的小城宣布重建波斯,并自立为波斯王,就像在茫茫黑暗中的一盏灯,为那些分散在各地的异教徒指明了方向。 “扎马斯在昏陀多自立波斯王的事情,你怎么看?” 想到波斯复国这件事,阿巴斯就开始细致的询问一些问题。在他看来,赛义德刚刚从东方返回大食,一定知道许多他所不知道的消息。 赛义德没想到,这位年迈的总督思维竟如此跳跃,刚刚还在信誓旦旦的要组织呼罗珊本地的士兵进行反击。现在又忽然提起了波斯立国的事情。 扎马斯在昏陀多自立波斯王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其中内幕虽然没有参与进去,可有一点是肯定的。 “唐人一定是幕后的支持者!如果帝国打算扫平扎马斯的叛乱,恐怕要先打败唐.军!” 赛义德的建议一针见血,如果仅仅是扎马斯不自量力的造反称王,帝国可以轻易的踏平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虫子那么容易。 然则现在的问题是,来自唐朝的精锐就在安西,他们只需要翻过葱岭,就可以与大食的军队正面作战。 更让人头疼的,这还是一只刚刚打败了大食东征军的唐.军。 “你认为,我大食兵与唐兵,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问的简单,赛义德却在肚子里转了几个圈,才慢吞吞道: “我大食兵比从前的唐朝边军,自然更厉害。但是与唐朝腹地赶来的精锐想比,则要逊色的多!” 阿巴斯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赛义德的话在他意料之中,可在情感上又难以接受。抑或是说,他不认为,唐兵一定强于大食兵。 只是在诸多因素的作用下,优素福才败的如此之惨。 “唐兵厉害,厉害在何处?” 赛义德道: “唐兵有一种利器,名为火炮,一旦使用,战场上惊天动地,浓烟遮天蔽日,眨眼的功夫被砸中的人就会肢残臂斷,然后他们的步兵就会席卷而上,我大食兵虽强,可血肉之躯终究抵挡不住那骇人的火炮啊!” “火炮?是何种武器?” 赛义德的回答出乎意料,阿巴斯很认真的询问着关于火炮的一切信息。 实际上,赛义德也只是见过一次唐兵使用火器,对于细节也不甚了解。他所知道的,也仅仅限于在战场之外所见到的威力和影响而已。 “唐人的火炮,我们能不能制造?” 许多人将唐朝武器的恐怖威力当做鬼神之力,但阿巴斯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震人心魄的感受,因而可以更加理性的分析。既然是武器,那么就可以制造啊,唐人可以制造,大食人当然也可以了! 赛义德一呆,他可没想到,阿巴斯会提出来制造火炮,当初就连优素福都长吁短叹,无可奈何,看起来哈里发让这头老驴子到东方的呼罗珊做总督,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色厉内荏哉 阿巴斯要造火炮,而且想到就立即去做,赛义德惊诧于这头老驴子的性急。而且,赛义德还被阿巴斯委任为督造火炮的官员,这可让他为难坏了,虽然他从东方来,可也只是远远的见过而已。况且,这东西并不是产自安西,而是神武军从大唐腹地带过来的。 对此,赛义德实话实说,阿巴斯也浑不在意,只问他记没记住大致的模样,然后描述给工匠们,让他们去打造便是。 在呼罗珊还有不少当年怛罗斯之战虏获的战俘,那些唐人里不少都是精良的工匠,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赛义德将所有的唐人工匠从规模上万的奴隶中挑选了出来,他们虽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折磨,在呼罗珊他们都是地位低下的奴隶,没身份,没地位,甚至不能拥有私人财产。 赛义德询问了几个领头的,问他们知不知道唐朝火炮是如何造的。 然则,这些工匠听了之后都是大为摇头,称从未听说过火炮这种东西。 赛义德奇怪极了,火炮出自唐朝腹地,这些工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一开始他以为是唐人不肯吐露军械的核心秘密,可经过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工匠们的的确确是不知道的。 既然不知道,赛义德就将记忆中的火炮大致画了下来。 不过,画出来的火炮并没有交给工匠,而是交给了阿巴斯。 阿巴斯对火炮充满了浓浓的兴趣,但看到赛义德画出来的火炮竟然只是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不免大感失望。 “这东西就能让大*锐全军覆没?” 赛义德挠了挠头,如果没见过真实的战争场面,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但事实的确如此,当天的所有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 “回禀总督,唐人就是靠这东西打败了优素福,而且还让优素福彻底失去了斗志,从此在唐兵面前只会做一只逃窜的老鼠!” 提起优素福,阿巴斯的心情是复杂的,作为曾经的竞争对手,他不希望对方功劳过大,可又绝不希望优素福的下场是今日这样,生死不知。 “优素福啊,虽然年轻跋扈了一些,可对帝国还是忠诚的,如果他能回木鹿城,我一定不会追究战败的责任,让他戴罪立功就是!” 赛义德踌躇了一阵,还是说道: “小人从安西返回大食的路上,曾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难道是关于优素福的?” “正是优素福,据说他已经领着残兵往可萨人的地盘去了,应该,应该是有据地自立的打算!” “可萨人?” 阿巴斯呆住了,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风言风语,下意识的就以为这是谣言,可思忖了一阵,又觉得赛义德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他的心开始一阵阵的下沉,如果优素福要在可萨据地自立,从此可就与呼罗珊成为真正的敌人了。 阿巴斯双手紧握成拳,他此刻对优素福已经恨之入骨。 优素福不但将他麾下精锐的大食兵丢在了安西,还带着残兵败将跑到了可萨人的地盘上去,难道他以为从可萨人那里打下一块地盘就那么容易吗? 可萨人在河中北面已经盘踞了数百年,就连波斯人都被他们常年骚扰,不胜其烦,几次征伐都劳民伤财,没有进展。后来,波斯人索性一方面拿钱收买可萨人,以换取东北部边境的安稳,另一方面则拉拢河中地区的粟特人,让他们充当隔离可萨人的屏障。 就算到了大食倭玛亚王朝时期,对可萨人同样延续了波斯的策略。 只是倭玛亚王朝末期,唐朝对河中地区的控制前所未有的加强,进而竟怂恿纵容可萨人对富庶的呼罗珊进行抢掠。 再后来,阿拔斯王朝取代倭玛亚王朝的战火蔓延到了呼罗珊,唐朝开始由河中向南扩展势力。 只是阿拔斯很快取代了倭玛亚王朝,并以前所未有的强势手段与唐朝针锋相对,最终在怛罗斯与唐人进行了一场决战。 那一战,最终以唐朝的惨败告终。 由此,唐朝的势力彻底退回了安西,从此不越葱岭半步。 原本如果一切如常的话,唐朝在养精蓄锐若干年后就会再一次发动对大食的报复战争。可一场叛乱彻底摧毁了唐朝的支柱,那些镇守安西的宿将与边军纷纷内调。 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看准了机会,才决定派遣优素福发起了针对唐朝的东征。 只不过阿巴斯的计划只是攻取唐朝的安西,由此彻底切断唐朝染指河中的可能性,同时又能从背面遏制愈发成为威胁的吐蕃人。 如果按照这种模式发展,呼罗珊甚至会成为帝国境内可与泰西封朝廷分庭抗礼的存在。 只可惜,一切都功败垂成,踌躇满志的优素福成了丧家之犬,连老谋深算的阿巴斯现在都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赛义德叹了口气,他在安西经商的时候,曾经以为唐朝和大食的核心地区相距太远,根本可不能爆发灭国大战,就算偶有战争,也之可能是局部的小摩擦,就像怛罗斯之战一样,双方都是以偏师对阵。 然则,去岁爆发的战争却彻底打破了他的这种认知,先是优素福率领联军侵入安西,并且节节胜利,一直推进到临近唐朝腹地的张掖。 “有没有可能,优素福投靠了可萨人?” 赛义德又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投靠可萨人?” 阿巴斯笑了,笑的有点苦涩,像优素福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取投靠曾经被其视为野蛮人的可萨人呢? 但如果优素福被逼到了绝境,为了活命,去投奔可萨人也不是不可能。 见呼罗珊总督被自己弄的有些意兴阑珊,赛义德又说道: “这些现在都只是传言,说不定,说不定优素福是取道可萨人的地盘返回呼罗珊也说不定呢!” 阿巴斯冷笑一声。 “河中地区四分五裂,没有强敌,优素福倘若真想回到呼罗珊,又何必绕道?” 说罢,阿巴斯下达了一道命令,让赛义德浑身发冷。 阿巴斯留在呼罗珊的亲人子弟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被当做叛国者发卖给富人做奴隶!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木鹿城惨剧 在赛义德看来,阿巴斯的报复手段和唐人迥然不同,唐人处置叛乱者的族人子弟通常都是全抓起来一刀刀的零割碎剐。而阿巴斯却只是将优素福的族人和子弟发卖给当地的权贵商人做奴隶,这难道是老驴子手软了吗? 阿巴斯好似看出了赛义德的心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凶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处死他们,而是发卖为奴隶吗?” “小人不知!” “优素福其人素来骄傲,自诩出身高贵,血统纯正。如果将他的家人全都杀了,反倒是种解脱。现在将他们发卖给人做奴隶,做娼妓,让他们的子子孙孙世代都为人奴,做娼妓,看他还怎么骄傲!” 说这话时,阿巴斯咬牙切齿,看起来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的确,阿巴斯有他愤怒的理由,他的愤怒不是优素福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而是此人毁掉了帝国在东方的所有优势,且在一切已经难以挽回之际,选择了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赛义德,你亲自去监刑,先将那些囚犯在广场上抽十鞭子,然后再卖与人为奴!” 赛义德心下一凛,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玩火,一旦玩的不好就可能引火烧身。同时,他也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将家人放在木鹿城,万一哪天这头老驴子也如法炮制自己,那才悲哀呢! 木鹿城里并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商人们犹自东来西往,成群的驼队叮叮当当从大街上走过。 赛义德脚下一滑,就下意识的用唐人语言骂了一句: “真他娘倒霉!” 他在安西生活了近二十年,汉语说的几乎比大食语还好,抬起脚来在路边的石头上磕掉了鞋底的骆驼屎。 一百几十个男男女女被押了过来,在赛义德面前站了一群,哭泣声,咒骂声,乱嗡嗡的,就像摔了野蜂窝一样让人心烦。 赛义德更习惯于用唐人的手段处置犯人,命人强逼那些男男女女跪在当场。 这里是木鹿城中心最大的广场,行人、小贩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眼看着一队士兵押解了囚犯到广场上,便立即围聚起来看热闹。 木鹿城中的广场除了可以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庆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那就是惩罚犯人。 每逢执行鞭刑和石刑的时候,都会有成山成海的人赶来看热闹。看热闹的既有大食教的教徒,也有大食人眼中的异教徒。 赛义德左右扫了一眼犯人们,询问领头的士兵: “哪个是优素福的妻子?” 他的手中有一份犯人名单,其中赫然记录着优素福居然有七十二个老婆。 赛义德直嘬牙花子,优素福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可怎么收拾这么多女人?一天一个,也得连个多月才能轮一圈呢。他甚至怀疑,就连优素福本人都认不全自己的妻子都是哪个吧! 所以,留在木鹿城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优素福的老婆,这些女人也不全都为他生育了子女,其中儿子有三十五人,女儿四十六人。 如此庞大的老婆儿女群体,怪不得阿巴斯要用这种手段惩罚他呢。 很快,有士兵提醒赛义德,执行鞭刑的时间到了,于是他大手一挥,表示可以执行。 一通号角声过后,不论男女都被扒光了衣服,广场上白花花的趴了一片。 响亮的鞭声噼里啪啦,行刑者拿着鞭子一个挨着一个的抽下去,广场上又立时惨呼哀嚎起来。 赛义德表情严肃,他并不觉得看人受刑是件愉快的事情,尽管这与自己并无关系。 十鞭子抽下去如果行刑者存心用狠,就可能使受刑者丢了半条命。再加上六岁以上不论男女都要遭受鞭刑,想必有些人承受不住,在受刑以后可能就要伤痛而死。 赛义德清楚,阿巴斯之所以下令对他们施以鞭刑,最大的目的就是羞辱,而非弄死。 所以,赛义德特地交代了行刑者,凡是年幼体弱的,只须象征性的抽几鞭子即可。 然则,让赛义德没想到的是,行刑者竟然当场就受死了九个,而且还有五个因为手下失了准头抽在眼睛上,导致眼睛当场爆裂。 手段如此狠辣,使人不忍咋舌。 应该是优素福在木鹿城时,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破鼓万人捶,自然有人将气撒在了他家人的身上。 对于这些事赛义德并不想深究,管得多了只会得罪木鹿城中更多的权贵,而他的任务不仅仅是要接触呼罗珊总督那头老驴子,更要笼络城中权贵。 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上赶着去开罪人家呢? 倒霉被鞭子抽死的直接被拉倒城外弃之荒野,受伤严重的看情况决定是否送医,原则就是尽量在犯人的身上少花钱。 行刑之后,开始发卖那些只有轻伤的犯人。 赛义德侍候做了一些调查,果不其然,许多买家在城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几无例外都与优素福曾经发生过龃龉,甚至是冲突。 有那么一瞬间,赛义德甚至开始同情优素福。当初在安西时,优素福还是个踌躇满志的将军,大有一战灭唐的气势。可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怎么就沦落到这般下场了呢? 回到住所,赛义德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疲惫,甚至于常年奔波商路上,也没这么累过。 住所是阿巴斯送给他的,里面有个占地一亩的花园,还有五十个仆人,这些生活都是在安西时都不曾享受过的。 刚刚躺下来,就有仆人赶来通报,是木鹿城中的财政官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赛义德可以历数木鹿城中所有实权人物,与这个财政官的关系也颇为不错,只不过一直都是他赶着送上礼物,想不到此人这么快就开始回礼了。 等到赛义德看了财政官送来的礼物以后,又下意识的咋了咋舌头。 三个面色苍白,娇滴滴的美妇人按照仆人的要求跪在庭院里。 她们都是典型的波斯美女,白皙的皮肤,深色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有着无可阻挡的吸引力。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剑指呼罗珊 淫.人.妻.女这种事在有些人看来很刺激,但在赛义德而言却并不乐意。他当然也爱美女,只是像面前这三个背景复杂的美女连碰都不想碰。 作为一个商人,赛义德最擅长的是左右逢源,谁知道优素福有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呢? 思忖了一阵,赛义德命仆从将三个女人安排好住处,好生对待。 财政官送来的礼物对他而言是个麻烦,就算自己当真不碰他们一下,谁又知道呢? 愣怔过后,赛义德马上又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阿巴斯那头老驴子对他可是极重用,就算行商时也从未这么忙碌过。 从牵头打造火炮,到监刑处置优素福的族人子弟,现在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整理出在木鹿城招募士兵所需要钱财的账目。 别看阿巴斯那头老驴子平日里自己花钱如流水,可公事上却一点都不马虎。 财政官此时此刻上赶着过来巴结,自然希望赛义德在这桩公事上让他有利可图。 第二天一早,赛义德早早的赶去见阿巴斯。 “招募三万士兵初步估计至少需要十万第纳尔!” “怎么需要这么多?十万第纳尔用来招募大食勇士六万也不止吧?” 赛义德也很头疼,木鹿城中的波斯人和异教徒占了六成以上,其余那四成大食人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和商人,让他们的子弟参加这种具有敢死性质的军队,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将目标放在余下那六成人身上,而这些人中的九成都要负担因为异教而多缴纳的人头税,如果让他们为大食而战,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 耐心的解释了一遍以后,赛义德相信,阿巴斯一定能够明白,自己在这方面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精打细算。 如果想让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儿吃草,就算哈里发来了也是无用。 盘腿而坐的阿巴斯习惯性的用脚跟磕着地毯,他刚刚问过了财政官,现在木鹿城中可供使用的只有不到二十万第纳尔,一次性拿出十万来招募士兵,无异于掏空了木鹿城。 如果在优素福东征之前,木鹿城的财政状况是十分宽裕的,帝国以呼罗珊一地的财力支撑了大食军队对唐朝的征伐,可见呼罗珊的富庶和繁盛。 由此也可以想见,帝国除了占据富庶的呼罗珊,还有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之间农业更加发达的地区,拥有如此之多的地利条件,如果能够集中全力解决东西方任意的战争,都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阿巴斯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大胡子,这几天他已经没心思精心修建自己的胡子了。 “总督,呼罗珊的财政马上就要接近枯竭,是时候向哈里发求助了!” 赛义德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的终极目标是接近大食哈里发的泰西封朝廷,呼罗珊现在已经成了一头虚弱的狮子,只要轻轻的一巴掌就能彻底将其打趴下。 战争的到来比包括阿巴斯在内的所有人预料的都快,招募士兵的工作尚在筹备当中,波斯联军大举进攻的消息就传到了木鹿城。 此时,木鹿城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绝大多数人的态度都十分乐观,甚至有些人将所谓的波斯联军当做了可供娱乐的小丑,许多人已经开始对赌,总督将在何时发兵,大*兵将在何时彻底消灭他们。 每当看到这些醉生梦死的精英权贵们,赛义德就为他们感到悲哀,波斯联军绝不简单,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唐朝,甚至于波斯联军中就有唐兵作为中坚力量。 阿巴斯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亲信商讨应对措施,他现在有点后悔心疼那那十万第纳尔没有立即做出招兵的决定。 这次会议与从前不同的是,赛义德作为一名商人居然也出现在了阿巴斯的总督府中,当然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阿巴斯身边的人有谁不知道总督正信任着这个来自安西的大食商人呢? 如果不是因为赛义德大食人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会将其当做唐朝的奸细。 然则,赛义德出身自贝都因的商人世家,而且还是个纯正的*,在他身上的种种特质,都不具备让人怀疑的条件。 几个将军都一筹莫展,他们不像那些权贵精英们盲目的乐观,东征带走了呼罗珊半数以上的精锐,仅有的五千精骑又在伊普拉辛的率领下追击叛军在外。 而且,事实证明,伊普拉辛的追击很不成功,甚至可以说十分失败。在他的追击下,叛乱居然从河中地区蔓延到了吐火罗,不但拔汗那的叛乱没被破灭,就连一贯像绵阳般软弱的波斯人也亮出了獠牙,正式宣布复国,而且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发起了对帝国的攻击。 阿巴斯的亲信从前都是带兵的将军,他们现在可以用来调遣的只有三万步兵,这三万步兵只能用来守城,如果都派了出去,又拿什么来保证木鹿城的安全呢? 但是,阿巴斯的决定却让让所有人觉得意外,除了留下五千人放在木鹿城意外,余下的所有人马都派出去平叛。 将军们的反对也很激烈,他们都认为平定叛乱的前提是先保证木鹿城的安全,如果波斯联军偷袭木鹿城,一切就都完蛋了。 阿巴斯断然道: “波斯人都是乌合之众,木鹿城城墙高大,守备完善,如果他们选择攻打木鹿城,这正中我的期望!” 赛义德惊讶的看着阿巴斯,他甚至以为这头老驴子是不是被吓坏了脑子,怎么能期望着波斯人攻打木鹿城呢? 如果波斯联军兵临城下,对大食而言,将带来极为严重的打击,不论人心士气,都可能降低到百年来的最低谷。 恐怕就连城中的异教徒都会生出了异心吧。 “赛义德!” 阿巴斯忽然将目光扫向赛义德。 赛义德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想法都彻底扫出去。 “小人听凭总督吩咐!”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野望库思老 葱岭西面山麓,漫山遍野的林木已经随着秋天的到来变得红黄驳杂,位于山坳中的昏陀多城汇聚满了来自于吐火罗与呼罗珊的波斯人。 这些作为亡国者的先朝遗民已经是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了,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经历过大食倭玛亚王朝的时代,虽然倭玛亚已经灭国,可取而代之的阿拔斯王朝依然是大食人建立的,对异教徒采取了多方面的遏制手段,这些人都是因为针对异教徒人头税而破产的。 破产的波斯人要么改变信仰,然后获得大食人给予的奖励重新生活,要么穷困潦倒沦为奴隶。 许多人不甘心改变信仰,又不想做大食人的奴隶,就选择了逃亡。 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流亡者成了波斯王最忠实的拥趸。 扎马斯虽然已经年迈,但他有个精明强干而又年轻的儿子。作为王位的继承人,库思老奉命招募新军,并且由唐朝派来的“顾问”负责训练和指挥。 “库思老王子,秦顾问是我大唐丞相的元随,追随丞相作战多年,这两年负责招募和组建新军,现在倒昏陀多来,定然帮助波斯训练处一支可以打败大食人的强军!” 说话的是杜乾运,他一直负责扎马斯父子与秦晋之间的联系。这段时间里,秦晋在安西每天都会向昏陀多派出信使,交代了许多任务。 对于派出“顾问”这个办法,杜乾运觉得实在是极有远见的。 而且,扎马斯父子对唐朝派出了“顾问”帮助他们训练和指挥军队也表示非常满意,商人们虽然有钱,可他们毕竟没打过仗,让他们指挥着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与大食人对敌呢? 一批批从战场上缴获的武器装备被驼队从葱岭东面运送到了昏陀多城,这些唐兵用不上的武器换取了可观的收入,扎马斯果然有豪商风范,对安西的要求几乎照单全收。 年轻的库思老全身铁甲,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丝冷酷,直到杜乾运说话时,脸上才挤出些笑容来。 “丞相,父王曾说,只要有大唐相助,波斯复国就近在眼前,只是大食人胜在地利之便,咱们还要想办法扩大作为根基的地方!” 这番话让杜乾运对他刮目相看,年轻的库思老适不适合带兵打仗不知道,但此人具备一些扎马斯不具备的战略眼光。 仅仅以葱岭西部山麓这一隅之地,就算背靠大唐,想要与大食帝国正面对抗也是十分困难的。 “库思老王子打算先向哪里扩张?” 库思老的目光转向南部的一片开阔之地。 “吐火罗自打亡国就先后易主,大食人放弃了吐火罗,波斯人不能放弃!” 扎马斯称波斯王以后,仿照唐朝设置丞相,并且任命杜乾运为丞相。 杜乾运心中一动,库思老的图谋与秦晋正好不谋而合。 秦晋给他的诸多指示信件中,曾经着重提及过,昏陀多地处山中,虽然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枢纽之地,却不适合作为一国的都城 “王子可有打算迁都?” 在秦晋的信件中,昏陀多乃四战之地,尤其是面对西部的呼罗珊,几乎无险可守。而且,无论在人口和耕地的规模上,都难以供养五万人以上的城市。 吐火罗故地的富楼沙则是最合适建都的地方,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兴都库什山将吐火罗与呼罗珊分隔开,其中只有若干个山口作为两地的连结。 大食人放弃对吐火罗的统治,也是因为这条山脉,其中最为重要的险隘之地,莫过于开伯尔山口。 却听库思老迟疑着说道: “先打过去再说,丞相可有合适的建议?” 杜乾运一字一顿的说: “富楼沙!” 闻言,库思老抬手扶额,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对啊,对啊,怎么没想到呢,这里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富楼沙位于开伯尔山口的最东端,可以凭借着西面险要的兴都库什山阻挡大食人的兵锋,此地向南则是大片适合耕种的土地,而且还有着大量的人口。 如果选择这里作为波斯国的新都,则进可攻退可守! “丞相说过,与大食人的战争可能旷日持久,如果没有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地方作为根基,可能很难取得最后的胜利。大食人之所以现在手忙脚乱,一则是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西方,用来对付强大的罗马人。二则是优素福的惨败和波斯的突然复国,一旦他们缓了过来,形势便有极大可能逆转!” “丞相说的极对,吐火罗的确可以用作发展实力,一旦站稳了脚跟,或可继续向南,将四分五裂的天竺也打下来……” 杜乾运暗道:库思老的侵略性当真是强,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现在连攻取富楼沙都在计划之中,更别提整个天竺了。 “打算在富楼沙建都,就必须攻取护闻城,护闻城在开伯尔山口的最西端,可作为新都的屏障。只要咱们在富楼沙站稳了脚,一盘散沙的天竺就是波斯囊中之物!” 杜乾运的话让库思老更加兴奋了,就在一个月前,复国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个遥远的梦想,而今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在杜乾运的描述中,他已经可以看到未来属于波斯的蓝图了。 一想到这些,库思老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脱口道: “丞相,咱们何时对富楼沙动兵?” 杜乾运也不知道什么动兵,按照秦晋交代,下一步的行动是针对大食人的,虽然新建的波斯国不能和大食硬碰硬,却一定要摆出强硬的态度。 至少在第一阶段应该以战促和,波斯国绝对没有实力在短期内与大食国硬碰硬。 阿拔斯王朝也是新立之国,其内部的整合以及对外的战力几乎都在顶峰阶段,一旦全力反扑,新建的波斯国就会危如累卵,对大唐而言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具体计划如何,杜乾运也要等着下一步的指示,不过攻取富楼沙的先期工作也是可以提前进行的。 想到此,杜乾运觉得,有一项任务是最适合库思老的。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一怒心头热 呼罗珊东北部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地,没有树林也没有人烟,入眼处尽是黄土和乱石。秦璎驻马眺望,越过这片戈壁就是呼罗珊的首府木鹿城。 这次率领两万波斯军进行演习拉练,并没有告诉校尉以下的军官和士兵,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对木鹿城进行一次佯攻。新组建的波斯军在令行禁止方面还算中规中矩,至少没有出现不听号令,擅自行动的情况。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指望着他们和大食人硬碰硬。 一支军队的初战十分重要,如果一开始就遭遇硬仗甚至败仗,那这支军队的胆气也就没了,想要重新建立,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并不打算轻易的让波斯国唯一的一支军队与大食兵交战。 此前,秦璎一直在关中训练新军,由于中原叛乱已经基本平息,他的许多想法都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受丞相委派,到西域之西的波斯国做了这所谓的新军“顾问”,终于有机会可以一展心中所想。 在秦璎看来,一场战斗要么不打,只要打了就必须在于己方有利的地方,打一场于己有五成以上胜算的仗。 秦璎麾下五百骑兵是从神武军带来的,这次他轻装简从,只带着这些骑兵亲自往木鹿城方向做一次冒险的侦查。 之所以称之为冒险,在这开阔的戈壁,一旦被大食骑兵发现,只要大食兵追击,想要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不过,在秦璎看来,这次冒险是值得的,一个主将如果连即将打仗的战场都没有亲自实地查勘过,又怎么能有获胜的把握呢? 派出去的斥候,距离木鹿城最近的已经可以看到木鹿城的城墙了。据回报,到现在为止,木鹿城并没有戒严,城门依旧洞开,行商驼队还在陆陆续续的进进出出,一点也看不到大战来临前的紧张。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秦璎眉头拧了起来,他在分析,这究竟是木鹿城的大食人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做威胁,还是大食人后知后觉,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呢? 按照常理,一旦大兵压境,防守一方最起码也要做出防御姿态。 可这种反常的情况也正好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听说大食人的总督是大食皇帝的叔叔?” 秦璎扭头对身旁的元从随口说道。 “将军,大食人的国主不叫皇帝,叫,叫甚么发了……” 秦璎哈哈大笑。 “哈里发!,说起来大食人的各种称谓也是奇奇怪怪,就像他们形貌衣着,也是一般的奇奇怪怪。” 突然,数骑斥候奔了回来,都带回了同一个消息。 大食人居然派出了一支规模在三万人左右的步兵,迎着波斯军就推进了过来。 秦璎吓了一跳,按照木鹿城中内应送来的消息,大食人在此地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步兵,除此之外再无可战之兵。 他万没想到大食人居然敢倾巢出动,如此行险,难道就不怕…… 心念及此,秦璎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木鹿城,阿巴斯躺在胡床上,身下是厚实而又柔软的羊毛毯,这是波斯人的特产,这种东西比皮毛用起来舒服多了。 “丞相,军报!” 仆人小心翼翼的将一卷羊皮纸放在了胡床边的小桌上,又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现在谁都知道总督的心情不好,如果招惹在气头上,挨一顿鞭子那不是自讨苦吃吗?一连三日,总督府中被抽了鞭子的仆人已经多达数十个。 待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阿巴斯睁开了眼睛,缓缓的抬起手来,拾起将那张羊皮纸,慢慢展开。 这是领兵将军的报告,军队已经找到了波斯军的行踪,只要将他们死死咬住,速战速决,这场危机就会有惊无险的结束。 房门外又响起了仆人战战兢兢的的声音。 “总督,赛义德求见!” 听到是赛义德,阿巴斯从胡床上坐了起来,准备接见他,准备询问一下从木鹿城征发士兵的基本情况。 这次大战行险,木鹿城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守城士兵,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安稳,就连睡觉都不踏实。 不过,赛义德这次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木鹿城内的异教徒不愿意应募从军,对总督府许诺的军饷也不感兴趣。 就连赛义德自己在最初知道这种情况时,都觉得奇怪,实际上阿巴斯给出的军饷不可谓不丰厚,足够寻常人间辛苦一年的收入了。 只听阿巴斯冷冷的哼了一声。 “那些异教徒为什么不肯入军?” 赛义德有些踌躇,最终还是直言道: “也不是不肯入军,他们,他们提出了一些条件,只要总督答应了,随时,随时都可以入军守城!” 阿巴斯又闷哼了一声。 “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赛义德道: “他们提出来,只要总督肯永久的免去他们的人头税,和大食人的待遇一样,就愿意为总督效命。” 乍闻赛义德的话,阿巴斯只觉得怒火上头,一脚将面前的矮桌踢飞,怒骂道: “这群愚蠢的驴子,这个时候讨价还价,难道就不怕帝国解决了来自昏陀多的麻烦以后,对它们大加惩罚吗?” 尽管阿巴斯已经预料到了木鹿城中的异教徒可能会闹事,却没想到居然着落在了募兵的事情上。 强征的兵很难形成战斗力,阿巴斯将目光又转向了木鹿城的大食人。 “异教徒不肯应征入军,大食人总该尽些心力了吧!” 不过,他对城内大食人的情况也多少了解一些,也没报多少希望。 赛义德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 “大食人应征的,还,还不到百人……” 百人之数刺激了阿巴斯,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冲冲骂道: “都躲在家里贪生怕死吧,等到波斯人打进城来,看他们有几人能够幸免!” 这些当然是赛义德气话,帝国尚在在鼎盛时期,呼罗珊的困局只是暂时的,只要缓过这口气,消灭掉区区叛乱又算得了什么? “赛义德,不肯入军就给我强征,打不了仗,修城墙总可以,也不能让他们坐在家里看热闹!”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连连有取胜 木鹿城内大量的波斯人被强征入军,一时之间昔日繁华的城市变得鸡飞狗跳,有钱人忙着逃离这里,穷人则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 眨眼间,呼罗珊首府便有了大战来临的味道。 赛义德可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严格按照阿巴斯的要求对待那些波斯人。事实上,他作为一名大食人,就算投靠了唐朝,一样对这些好吃懒做,脑子里总装着一箩筐不切实际想法的波斯人没有任何好感。 逃走的富人一经被发现,全部资财就会立即被罚没,如果本人也不幸被逮住,那么等着他的将是残酷的鞭笞,然后依旧免不了被投入军中。 用这种近乎残暴的手段,大量的波斯人终于嗅到了危险,为了保全家产,大批未及逃走的有钱人开始将自家的儿子们送到军中,然后在总督府领到一张嘉许券,凭借这张嘉许券可以在财政官那里领取价值十第纳尔的粮食作为酬劳。 对于富商人家而言,十第纳尔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但是,这张嘉许券也是可以保全财产的保护符。 如果在总督府派人来清查的时候,没有这张保护符,士兵们会野蛮的将所有财产都抢掠一空。 由于世道的突然变化,木鹿城中的抢劫和杀人案件也是直线飙升,治安官送到总督府的缉贼公文堆积如山。 阿巴斯对此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赛义德十分好奇,为什么他会是这个态度。 “总督阁下,如果放任木鹿城的治安坏下去,岂不是自己先乱了吗?” 阿巴斯冷笑数声,他似乎无意隐瞒自己的态度。 “波斯人都是一些愚蠢的驴子,如果让他们过的*逸就不知道感念真主对他们的恩德,现在帝国正遭遇危机,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站在帝国一边!” 大食人的历代哈里发对待异教徒的态度总体上是比较宽容的,不会以残杀虐待等手段强迫被征服地区改信大食教,至多只是用高额的人头税来遏制异教徒。 而这个阿巴斯却是大食统治核心中罕有的,对异教徒报有深深敌意的人。 现在,正是大食人的无动于衷给了他发泄的机会,赛义德暗暗咋舌,这头老驴子难道就不清楚吗,如此对待波斯人,只会将他们推向敌人。 别忘了,在吐火罗北部的昏陀多已经有自称波斯萨珊王室后裔的人举起了复国的大旗,届时,这些遭受迫害的波斯人和那些异教徒自然就有了投奔的目标。 这些话赛义德只在心里转了几圈,可没打算用来劝说阿巴斯。事实上以他的推测,即便劝了,阿巴斯也不会改变主意,还会认为自己在同情波斯人。 军报每天送回木鹿城两次,派出去的军队已经与波斯军有过一次交战,那些乌合之众一触即溃,根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力。 领兵的将军甚至向阿巴斯宣称,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打到昏陀多,将扎马斯、库思老父子生擒回来,在广场上示众。 阿巴斯看了军报以后很高兴,他有个习惯,就是从不对领兵的将军指手画脚,一旦选定了他认为合适的人,就会让对方放手去打,所以他每每看过军报,也只是让人到军中去嘉许一番,并不做其他的指示。 关于这一点,赛义德还是很佩服的。 能够像阿巴斯一样敢于信任部将,除了他的智慧以外,更多的是选人眼光之准。 不过,波斯军的战斗力之弱,还是超出了赛义德的预想,在他想来,波斯军既然敢于气势汹汹的主动攻击木鹿城,就该有些战斗力,哪怕与大食军周旋十天半月也行啊。 现在看来,自己是高估了波斯军,同时也高估了唐朝的实力。 唐朝的确战胜了优素福,但那是在自家地盘上,占着各种便利呢,现在让他们远征大食,优势互换,胜负也就变得未可知了。 赛义德的心中突然有些摇摆不定,觉得自己将赌注全都压在唐朝人的身上是不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念及此,心中也变得纷乱不堪,甚至于忽略了阿巴斯对他一连声的呼唤。 “赛义德,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耳朵难道出了问题吗……” 直到阿巴斯不满的喊了出来,赛义德才一个哆嗦惊醒,赶紧躬身说道: “小人在担心,波斯人是不是,是不是在搞什么诡计!” 他一着急,就顺口将这件事扯出来当做借口。 果然,阿巴斯听到他在担心城外战事的反复,便放声大笑。 “波斯人就算狡猾的像沙漠中的豺狼,难道我大食的将军不是最好的猎手吗?” 一句反问透着他的自信,根本就没把波斯人对木鹿城的攻击放在眼里。 这与此前数日的状态大不相同,那时的阿巴斯还是有些愤怒和失措的,但他毕竟是在马背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已经稳定住了心神,多年领兵打仗养成的自信自然而然的就回来了。 一连三日,又是日日捷报,波斯军队丢盔弃甲,屡败屡走,唯一令人觉得遗憾的就是波斯人的狡猾,即便战败,也设法大部逃离,使得大食兵难以对他们实行围歼的计划。 所以,大食兵只能一路追赶下去。 从第四天开始,大食军与木鹿城中的通信过程就从半日拉长到一整日,许多人都开始准备剿灭昏陀多叛乱以后的庆典了。而阿巴斯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监视波斯人身上,他并非粗心大意,而是一面逼迫波斯人为帝国效力或者交出财产,另一面则加派了人手于城中各处巡查。 一旦发现了可疑的聚会或是可疑的人,总督府都会立即采取措施,或抓人,或顺藤摸瓜查下去,然后又有一笔颇丰的资财被送到财政官那里。 这些从波斯人那收缴来的钱财数目之大令人咋舌,阿巴斯一个第纳尔都不要,只让财政官全关负责管理,以充作对抗唐朝东进的金银储备。 阿巴斯是个有远见的人,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准备随时应对更大的威胁。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兵临方心惊 木鹿城的商人富的流油,阿巴斯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没什么好奇怪的,赛义德只是暗暗冷汗直冒。因为,阿巴斯这种杀鸡取卵式的掠夺钱财,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波斯人,就连大食人也毫不留情。 只要违犯了总督府的规定,一律予以严惩,还美其名曰这叫视同一体。 仅仅三五日的功夫,摆在赛义德面前的账本就已经摞的小山一样高。 一本本的翻看下去,赛义德被惊的冷汗直流,阿巴斯这是要将木鹿城里的商人都一网打尽啊。 “总督阁下,小人有写小小的看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好在阿巴斯对待赛义德的态度大大不同于那些商人,和颜悦色的问道: “有什么看法就说,如果是于呼罗珊有益处的,我无不答应。” 毕竟赛义德有散尽家财支持帝国的义举,阿巴斯早就不将他与寻常商人划等号。在者,这些日子以来,赛义德忙前忙后,帮助他处理了一桩又一桩麻烦事,他甚至有点离不开赛义德的感觉。 如果赛义德某天告假一日,他就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其他人支使起来也很不顺手。 “唐人有句话叫竭泽而渔,如果我们将城中的商人一网打尽,将来贸易断绝,我大食的财货何以勾连东西呢?” 阿巴斯大笑。 “赛义德,你想得多了,这从东到西上万里的商道上,只有大食的商税是最低的,有些地方甚至不对商人收税。就算一个商人都没有,帝国的收入又能少了多少呢?区别只在于那些肥猪一样的商人从此不能在轻而易举的赚金山银山了。” 说起商人的袖手旁观,阿巴斯表情愤恨,情绪也渐渐激动。 “如果他们能有一点对帝国的感念,我也不会下如此重手,可能此时此刻尚在犹豫之中呢!不过这样也好,倒是他们的绝情,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闻言,赛义德又是心中一凛。 “商人嘛,从来都是逐利的,帮助阿巴斯如果无利可图,他们怎么会伸手呢?这事如果放在以往的自己身上,恐怕也会如此选择的。” 现在倒好,木鹿城周边的商人几乎都被搜刮了一遍,而且其族中的成年男子也依旧没能免得了入军打仗的下场。 “总督阁下说的有利,小人敬服!” 阿巴斯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再说什么?再者,这么做短期内虽然充盈了财政,但从长远而言,却使呼罗珊的许多人都转向了大食的对立一面。 昏陀多建立的波斯国,据说国王扎马斯是萨珊王朝的后裔,呼罗珊的波斯人经过这一番折腾以后,恐怕都要心向那新近复起的波斯国了! 正得意洋洋间,一则军报被送进了总督府。 阿巴斯看罢,脸上勃然变色,甚至整个人都失态的踉跄了几下,将身边桌子上的银质茶壶茶杯带的倾倒在地上。。 赛义德眼色极快,赶忙上前去扶住阿巴斯。 “总督阁下,怎么了?” 阿巴斯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波斯人已经到城下了!” 这可大大出乎赛义德所料,万没想到,波斯军居然突如其来的就攻到了木鹿城下。 紧接着,一连串的疑问从赛义德的心中涌起,那么阿巴斯派出去的两万步卒去了哪里,波斯军能够堂而皇之的攻到木鹿城下,难道是他们已经击败了那两万步卒吗? 如果事实如此,那也太叫人震惊了,阿巴斯派出去的两万步兵可不是新组建的乌合之众,而是经历了王朝更迭的百战精锐,怎么可能败给刚刚立国不到一个月的波斯军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波斯军已经在木鹿城下了。 “走,随我去城上观战!” 阿巴斯毕竟是百战的宿将,很快就从震惊很愤怒中缓了过来。尽管他心中还在担心着那两万步卒的境地,可终究要直面现实,不能让城中的人乱了军心士气。 与此同时,一连串的军事命令从总督府分发往城中各地,留守的为数不多的步卒也悉数被调动起来,同时被调动的还有刚刚招募民兵。 民兵们得知自己即将被派上战场送死,顿时哀声一片,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哪怕王朝更迭的战争也没能大规模的波及到呼罗珊,最终是在各个豪富大族的运作下,呼罗珊整体投靠了新王朝,以此结局,自然各方都是满意的,也免于遭受战乱之苦。 可现在,谁又想得到,战争终究是没能躲得过去,优素福的东征就像魔咒的开端一样,从那天起,似乎就注定了今天的厄运是难以逃脱的。 阿巴斯穿戴好铁甲,登上了城墙,果见波斯军浩浩荡荡的围住了木鹿城的东面,战鼓声和叫骂声,让他眉头紧锁,双拳紧握。 波斯人骂的很难听,而且还是异口同声的齐声高呼。 阿巴斯是懂的波斯语的,见波斯军如此骂阵,当然要做出反击,于是他派出了一部分民兵进行试探。 留在木鹿城的大*锐不多了,只有几千人,不可能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就轻易的派出去,那些临时招募的大量民兵正好适合用来消耗波斯军的士气的实力。 北面的城门打开,数千民兵由此鱼贯而出,赛义德站在阿巴斯的身后眯起了眼睛,准备观看他们与波斯军在城下的输死一战。 然则,戏剧性的一幕突然出现了,那些民兵在与波斯军接诊之前,竟像商量好了一般,突然间作鸟兽散,此处奔逃。 而波斯军也不追击,甚至还同声高呼着,说什么波斯人不打波斯人,波斯军的怀抱永远向波斯人敞开。 这种呼喊果然奏效,那些四散奔逃的民兵觉得大多数都是波斯人,便都转而选择了投降。 逃散的民兵陆陆续续放下了武器,自觉的站在原地等待着接收,几千民兵在眨眼的功夫居然烟消瓦解了。 而波斯军竟也对近在咫尺的木鹿城毫无惧意,在城外大摇大摆的接收起了降兵! 赛义德偷偷看了一眼阿巴斯,只见他面色如常,可一双拳头却是死死攥成了铁锤一般。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隐伏如深井 派出去试探的民兵临阵倒戈,这让阿巴斯十分生气,同时也更加厌恶这些养不熟波斯人。 总督府中有不少波斯人做官,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危机解除以后,定要将所有的异教徒赶出去。他一直觉得帝国对待异教徒的态度太过宽容仁厚了,如果当初以铁血手段统统清洗掉,还会有今天的麻烦吗? “赛义德,你总觉得我对待异教徒的手段太过狠心,现在看看他们的表现,如果指望着他们为帝国作战,你我早就成了叛军马刀下的死尸了!” 赛义德咽了口唾沫,他无话可说,站在阿巴斯的立场,清理内部的不坚定分子可以减轻大食人内部发生内讧的几率,不过这么做会使异教徒更加与大食人离心离德,其中的利弊究竟有多少,那就很难说清楚了。 念及此,赛义德颔首道: “总督阁下说的极是,小人知错了!” 阿巴斯强笑道: “知道错了就好,我低估了帝国的对手,但帝国的对手同样也低估了我们,让他们在木鹿城下尝一尝什么是毁灭的滋味!” “总督难道已经有了退敌之策?” 阿巴斯缓缓的点了下头。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退敌之策究竟是什么,只是背着手在城墙上来回走了一阵,然后就带着人下城去了。 赛义德虽然善于揣测人心,可对阵战的事毕竟不了解,自然也弄不明白,刚刚还如临大敌的阿巴斯此时居然大摇大摆的走了,难道就不怕城外的波斯军突然突然攻进城吗? 尽管心中装着疑惑,但他在安西住的久了,深谙唐人的巴结之道,很多时候好奇心过甚也是取祸的根源。 现在,就不是多嘴发问的时候。 阿巴斯也不骑马,只在大街上步行,临到总督府时,他忽然扭头对阿拔斯道: “你去找财政官,清点金银,看看究竟有多少第纳尔!” “是!” 赛义德赶紧答应下来,他觉得阿巴斯一定有了对策,只是没到最后不会全部吐露而已。 再不多言,赛义德赶去见财政官,城外的呼喊声隐隐传了进来,令人心神不安。 木鹿城作为阿拔斯王朝东方的重镇,居然被刚刚叛乱的波斯军围困,不敢正面对敌,他觉得这已经不是印象中的阿拔斯王朝了,倒像百多年前软弱无能的波斯萨珊朝廷。 大街上已经没了往日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商旅,一队队的民兵由军营开往东城门方向。 波斯军到现在都只是在耀武扬威,并没有展开强攻,应该是等待机会,或者有所图谋。 赛义德想到脑袋破了也没想明白阿巴斯的谋划。 前面大街上涌来大批的民兵,阻断了道路,赛义德一行人只得停住等待。 忽然,他觉得身后有人捅了一下自己,刚要扭头,便听一个声音说道: “赛义德,杜先生命我来交涉!” 杜先生是极少有人知道的,赛义德自打回到呼罗珊以后,一直在等着杜乾运和自己联系,现在听到有人如此说,心中登时一动。 他回转过头,却见一个地道的大食人正直视着自己,低声对话了几句暗语之后,确信此人身份没有问题,细细询问之下,竟发现他是总督府的属吏,一直派遣在自己的身边负责与总督府的沟通联系。 清楚了此中的关节以后,赛义德暗暗心惊,自忖从未做过背弃唐人的事情,否则自己可真真里外不是人了。 像清点钱财这种事本来就是财政官份内的,之所以派了赛义德去协助,以赛义德的心思自然明白的不得了。 说到底,阿巴斯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两个人互相监视,才会觉得稳妥。 所以,赛义德只是出人不出力,看着财政官清点账目,记住了几个准确的数字以后,就带着人走了。 这次他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并将刚刚与之沟通暗语的属吏拉上了车。 呼声阵阵,车马粼粼,两个人在车厢内低声沟通,就连坐在前面的车夫都难以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在木鹿城已经等候杜先生的消息多时了,一直心焦如焚,不知道杜先生这次需要我做些什么?” 看着与自己同为大食人的接头人,赛义德心中有些忐忑。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唐人手中的杀手锏,现在看来,唐人的渗透能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换言之,也是他低估了唐人的能力。 如此一来,赛义德危机感顿生,便想着打算做一桩结结实实的大功劳,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杜先生没有到木鹿城来,他现在已经是波斯国的丞相,身份贵重,不能与大军同来……” 对方说的很啰嗦,赛义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很耐心的听着。 “不过,杜先生还是带来了丞相密令,希望你能协助波斯军,攻克呼罗珊!” 最后这几个字说的一字一顿,惊得赛义德张大了嘴巴。 “波,波斯军打算攻克木鹿城?” 他本以为波斯军至多也就是耀武扬威一下,怎么可能真的攻陷城高池深的木鹿城呢?可终究是少思量了一点,那就是唐人指望着自己破城呢。 在赛义德的潜意识里,对自己此时的身份地位颇为满足自得,他在大食或是安西做行商,从来都只对他人点头哈腰。现如今,自己几乎已经成了城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关键人物。 城中权贵和巨商,哪个键了赛义德不是小心翼翼,巴结逢迎,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突然听到杜乾运要求他配合波斯军攻克木鹿城,一时间竟有梦中惊醒的错觉。 愣怔间,隐隐可以听到城外的呼喊声渐渐大了,撩开车帘子,只见大街上出现了不少大食兵,赛义德倒吸一口冷气,连后备的大食兵都出现在了街上,可见攻城的压力之大。 果然,他的预感没错,总督府派人来敦促他尽快去见阿巴斯。 阿巴斯现在遇到了棘手的问题,通常都会交代给赛义德,如此急促的召唤,一定是出现了更加紧急的问题。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攻坚显神威 波斯军围城的第一天收编了数千降兵,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大动作,只是叫骂声一直到天黑还不绝于耳。 木鹿城北三里外的一处土丘上,秦璎望着城墙上的点点灯火,大食人对这座城池的信心十足,虽然在白天时因为波斯军的突然到来显得有些进退失据,但到了日落之时,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 “挖地道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秦璎面色凝重的询问着面前的一名军将。 “请将军放心,‘攻坚营’都是咱神武军老卒,只要半夜的功夫就可以将*布置完毕。木鹿城的城墙虽然宽厚高大,可还没到炸不动的程度!” 攻坚营是神武军入主长安以后,单独训练编组的一个兵种,往往负责城池攻坚,其中炸城墙则是其最基本的一项技能。 在训练之时,他们就针对各种材质厚度和高度的城墙做过无数次的试验。木鹿城的规格又在曾经试验的范围之内,所以这位攻坚营的校尉看起来成竹在胸。 秦璎挥挥手,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攻坚,而且是计划之外的即兴之战,身上担着千钧重的责任,胜了到还好说,如果败了不知道会给丞相的整体大计带来何种恶劣的影响。 不过,身为一名军人,哪个不想立功呢? 这放在眼前的机会,谁又肯轻易放过? 就算冒险也是在所不惜的。 神武军能炸城墙,在中土已经无人不知,可这里是西域之西,人们对攻城的概念还停留在攀城硬夺的程度,怎么会料得到有这种将整段城墙都炸塌的恐怖利器呢? “寅时三刻,能不能炸响?” 作为神武军新生一代,他的战术思维已经跳脱出了传统的那一套。 攻城这种硬仗,绝不会拿有限的人力去堆。白天的虚张声势都是障眼法,晚上的炸城才是重头戏。 那校尉沉声道: “没问题,不过木鹿城的城墙厚度堪比上郡郡治,仅炸一点怕是不成。末将经过白日间的粗略测量,已经选定了五处炸点,届时一同爆破,木鹿城的北城墙必然要垮掉一大段!” 秦琰点了点头,对那校尉表示嘉许。 “赵效节若攻下木鹿城,我必然为你在丞相面前请首功!” 那名叫赵效节的校尉当即单膝点地,轰然道: “末将必不辱将军信任!” 离开了木鹿城西段,秦琰带着人继续向西前进。 那里也有波斯军的伏兵,是等着城破时大批的溃兵经过,然后趁机一举歼灭。 这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消减大食人的有生力量,否则木鹿城的溃兵逃走之后,只要再组织聚集起来,很快就可以再一次恢复战斗力。 秦琰的作战计划相当缜密,每一个细节都考量的毫无瑕疵。 很快,时间过了子时,秦琰带着随从又抵达了但列一营的降兵营。 那里主要由波斯人负责看管,实际上此次出征随军而来的唐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千人。波斯人是这次围攻木鹿城的绝对主力。 唐朝向新成立的波斯军中派遣了数量相当的“顾问”,不过秦琰的身份却不是一般顾问,因为他还兼领波斯大将军一职,除了负责训练以外,还有所有军队的指挥和提调。 降兵营的看管,在神武军中也是有标注成册的规矩指导,这些方法自然也都原封不动的搬到了波斯军中,从眼下的情形来看,虽然训练日短,但他们执行的效果还是颇为不错的。 几乎所有的降兵都已经被甄别完毕,除了登记造册以外,还被层层分割安置,虽然如此一来使这些降兵丧失了战斗能力,可也最大程度的保证了他们不会突然作乱,从内部对波斯军造成麻烦。 …… 赛义德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总督府,他本已经躺下休息了,却又突然被阿巴斯召见。 只见年迈的总督正盘腿坐在厚厚的毯子上,一份军报正摊开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阿巴斯抬头见到赛义德,便招手示意他坐下,并将面前的军报递了过来。 “看看,这是叛军的具体信息!” 赛义德接过那份军报,大致迅速浏览了一遍,果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许多数字,这里面有波斯叛军的规模,也有其中步军骑兵的一些具体数字。 看到此,他不禁暗暗佩服,阿巴斯这么快就能弄到波斯叛军的基本信息,可见大食军在木鹿城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由此,赛义德又有些担心城外的唐朝将军,他在与接头人的交流中得知,波斯军领兵的都是唐人,而且都是神武军中的佼佼者,这也见得秦晋对此次协助波斯建国的决心之大。 然则,阿巴斯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攻坚战阵守城的经验也是极其丰富。 唐人究竟是不是这头狡猾的老驴子的对手,在赛义德心中还是打着疑问的。 按照这份军报的信息显示,此次攻打木鹿城的波斯军只有三万人左右,甚至可能数目还不到三万人,其中还有若干唐朝人,只是具体数字不明。 “波斯军人数不多,我木鹿城又城墙坚固,固守待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阿巴斯缓缓说着,然后他又立即补充道: “这也只是最坏的结果,只要伊普拉辛和阿伊任何一人率军回援,那些愚蠢的波斯叛乱者将只有下地狱一条路了!” 他的语调阴沉,表情从容,一点也看不出内心变化。 但以赛义德多年阅人的经验判断,此时的阿巴斯内心一定是无比的自信,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至于期待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就难以用寻常心揣测得到了。 总而言之,这次木鹿城的防守战,对于阿巴斯而言,很大可能是有惊无险。 赛义德在肚子里长长叹息了一声,看来唐朝的丞相也不是如人描述的那般常胜神勇,在阿巴斯这头老驴子面前,也得大费周章呢。 不过,这对赛义德而言,恰恰是一件好事,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忽然,赛义德隐隐觉得身子随着地面轻微的摇晃一下,外面似有隐隐的门雷生,只是隐约断续,听得并不真切…… 第一千二百十一章:神秘的节奏 正暗自惴惴间,一名千夫长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阿巴斯见状大怒,斥道: “总督府何时像广场市集一般的随便了?” 千夫长也顾不得被训斥,大声说道: “地,地震了,北城的大片城墙都,都塌了!” “你说什么?城墙塌了?” 闻言,阿巴斯浑身僵硬,如遭雷击,他可不信这么巧偏生地震,一定是有人在搞鬼,可就算再搞鬼,把城墙弄的大片垮塌了,这还是人力所及的吗? 一个念头在阿巴斯的心里跳了出来。 莫非是城外的波斯人从地狱搬来了魔鬼的力量? 真主保佑! 阿巴斯默念了一句,整个人有些发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沉声道: “走,去看看,城墙塌成了什么模样!” 赛义德也很是好奇,他也觉得城墙半夜垮塌的事和唐人有关,但又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使用了什么力量,居然可以弄的大片城墙垮塌。 出了总督府,又见一大群人急吼吼奔了过来,看见总督侍从便知道前面是总督的队伍,几个人大呼着: “波斯叛军攻进城了!” 阿巴斯听的身子巨震,城墙塌了意味着什么,他在仓促之间还没想得通透,直到此时战报传来,才猛然惊醒,城墙塌了以后波斯叛军自然就要攻进城了。 可他有办法应对吗? 赛义德接着火把的光芒看着脊背有些发驼的总督。 “叛军有多少人进城了?派了多少兵去迎敌……” 阿巴斯一连串询问了几个问题,显见并没有惊慌失措,而且依旧有信心守住木鹿城,并将叛军赶出去。 领头回来的是一名万夫长,赛义德认得,此人正是负责留守大食军提调的主将穆塔希姆。 待哈西姆走得近了,赛义德才看得清楚,此人灰头土脸,眼睛里全是惊慌,真真令人奇怪。 穆塔希姆作战勇悍,作为阿巴斯的老部将一直深受重用,今日怎么慌张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城墙都弃之不顾。 阿巴斯也注意到了穆塔希姆的反常,却偏偏没有呵斥那个千夫长一样对其大声呵斥,反而好言询问。 简单的了解了城墙的情形之后,阿巴斯在火光下忽明忽灭的脸上更加凝重了。 “……由于城墙塌的突然,许多勇士直接被埋在了废墟下,幸免于难的也是四散而逃,小人幸亏刚刚下得城来,要不也得被埋在……” 说话时,穆塔希姆的话音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不要慌张,带路,将趁机进城的叛军赶出去!” 阿巴斯在大食军中积威多年,他的沉着冷静迅速平息了大食军将的恐慌。 一路上又收编了数百人的溃兵,加上总督卫队达千人之多,急急赶奔北城墙。 距离北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沙土粉尘,赛义德耸了耸鼻头,一股硫磺燃烧后独特的臭味吸进了鼻腔里。 这味道他也曾在优素福惨败的战场上闻到过,唐兵惊天动地的那一战,浓烈的白烟弥漫在战场上空一整日都没有散去。 至此,赛义德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木鹿城北城墙的大片垮塌,一定和唐人有关系,否则就凭那些胆小奸猾的波斯人,又有什么能力做到呢? 虽然波斯人也投靠了唐朝,但赛义德并没有因此就对波斯人产生好感,依旧报有大食人本能的骄傲,对他们嗤之以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些波斯人实在已经腐败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他们延续数千年的帝国被大食人灭掉,除了真主保佑以外,更多的是波斯人本身已经烂到不可救药了。 “多点火把,弓手准备,但见到叛军一律射杀!” 垮塌的城墙就像小山一样杂乱无章的堆积在城墙原本的位置上。大批的弓手列队在高高的土山之后,严阵以待。 木鹿城的规模很大,就算夯土的城墙塌了,也并非可以如平地一样轻易的越过,还要攀上这小山一样的废土堆。 赛义德暗暗咋舌,如果此时有波斯人出现,应该会损失惨重吧。 高高的土堆上没有波斯叛军的身影出现,反倒是四散的大食军得知总督亲临坐镇以后,纷纷聚拢过来。 经过简单的清点,被垮塌的城墙埋葬压死的士兵和军将至少有百人之多,这还不算那些被提调过来协助守城的波斯民兵。 波斯叛军并没有趁乱攻进城内,一直到天亮也毫无动静,但目录城内的大食人无一刻不紧绷着神经,生怕叛军再突然发起攻击。 太阳冉冉升起,毁掉的城墙已经成了长长一道的废土堆,失去了基本的防卫作用。 阿巴斯顾不得疲惫,开始组织民兵爬上废土堆,进行清理,至少也要简单的恢复一些城墙应有的功能。 不过,工匠们的汇报却让他面色更加阴沉,这些废土堆并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塌陷,而且那些波斯民兵使用起来并不顺手,清理工程进行的极其缓慢。 除此之外,大食军则占据了城墙废墟的制高点,以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波斯叛军发动突然攻击。 让人奇怪的是,在城墙塌了以后波斯叛军连个人影没有出现,只任凭大食人在慌乱中恢复平静,任由他们开始清理炸塌的城墙。 阿巴斯担心叛军会在白天发起攻击,在城墙垮塌处布置了重兵,除了为数不多的大*锐以外,还有几乎所有的波斯民兵。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城墙垮塌的原因,心中所想的全是如何才能挡住叛军的兵锋。 还有,穆塔希姆畏敌怯战,谎报军情,也被阿巴斯加以处置。只不过念在用人之际,让他戴罪立功。 城墙损毁之后,木鹿城就像剥了壳的鸡蛋,诱人而又脆弱。 在忐忑惴惴中,大食人熬到了天黑,许多人包括阿巴斯在内终于松了一口。 夜间不利于行军作战,尤其是在守军有了准备的情况之下,波斯叛军敢于发起突袭,只会受到数倍于白日间发动袭击的损失。 整修损毁城墙的工作并没有停止,阿巴斯采取了歇人不歇工的策略,必须尽一切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城墙恢复防卫功能。 只有赛义德隐隐有些失望,同时又觉得庆幸。如果波斯叛军这么轻易的就攻破了木鹿城,他的作用又如何体现呢? 总督府彻夜灯火通明,赛义德作为阿巴斯的重要幕僚被要求留在总督府里,随时以备咨询。 突然,熟悉的感觉突然而至,赛义德又觉得身子随着地面一阵摇晃。 第一千二百十二章:再借鬼神力 赛义德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地震啊,分明是唐人又在搞鬼了。几乎可以肯定,坏消息马上就会送到总督府。 他所料的不错,地震和隐约断续的闷雷声已经将总督府的人都惊醒了,阿巴斯有些气急败坏,命令着身边的仆人赶去查看情况,同时总督府的属吏们也都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总督的雷霆怒火。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阿巴斯并没有发火,只是一直阴沉着脸坐在毯子上,没有多说一个字,一句话。 赛义德也混在属吏当中,他并不像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等待消息是最煎熬人的光景,室内被数十盏油灯照的通明,但室外仍旧是如墨的漆黑,仿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里隐藏着吃人的魔鬼。 赛义德忽然打了个寒颤,将目光从门外收了回来,他忽然发现大食人的脆弱,远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 原本在呼罗珊横行无忌的大食人居然也惶惶不可终日了,而他们的对手只是数日前还不屑一顾的波斯叛军。 包括赛义德本人在内,都认为这些波斯叛军不过是唐人控制下的傀儡,即便冲上来也只有送死的份。可现在的情况却告诉了所有人,他们都想错了,波斯叛军不但不是绵阳,反而是一匹露出了獠牙的饿狼。 就连沙漠中的雄狮都不免吃了大亏。 终于,坏消息被送到了总督府中。 木鹿城东段的一大片城墙也莫名其妙的垮塌了,情况和昨天晚上大致相当,也许是因为有了一次经历的缘故,守城的军将不再那么慌张,清点了伤亡人数以后,开始清理城墙垮掉以后的废墟。 这个时候,大批的波斯民兵就派上了用场。 然则,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片雪亮冰凉,如果波斯叛军趁着这个时候发起对木鹿城的攻击,他们还有希望守得住吗? 如果在两天之前,每一个人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今日此时,所有人竟都不敢确定了,连赛义德在内,都认为波斯叛军如果攻城,将会占有极大的优势。 “总督阁下,小人认为,木鹿城已经不安全了,应当立即撤走,到更西面的安全之地去,等到泰西封朝廷的援兵赶过来,再剿灭这些波斯叛军……” 建议是阿巴斯麾下的一名千夫长所提,阿巴斯面沉似水,不置可否。 赛义德心道:阿巴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请求泰西封朝廷派兵来援,他这个总督也就做到头了,领兵的将军必然会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呼罗珊总督。 阿巴斯是个有野心的人,指望着其家族能够在东方世代诸侯,否则也不必费尽心力培养侄子了。 只可惜,优素福的惨败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不,是唐朝的军队突然杀回安西,让他遭遇到了此生从未遇过的对手。 以往,大食与唐朝时时在边境发生龃龉,不过,有着河中这一大片缓冲地带,还算各项安好。 然则,数年之前,阿拔斯王朝陡而取代了倭玛亚王朝,这个更加具有扩张精神的王朝对河中地区的各满足发动了征服战争。与此同时,唐朝的军事活动也在河中地区达到了极盛。 怛罗斯一战,大食全歼唐朝联军,声威遍布河中,自此以后,唐朝兵锋止于葱岭。 大食内部也不再视唐朝为强大的对手,其注意力反而转到了更加难缠的吐蕃人身上。 现在,就连波斯人都成了可以骑在大食人脖子上拉屎的猴子,赛义德的心情很复杂。他的确爱钱,也有垄断商道的野心,可终究也是大食人,心中有些小小的情绪波动也很正常。 如此情况也只能看阿巴斯如何决断了。 “走是万万不行的,我大食勇士怎么可能被区区叛军吓的逃走呢?” 阿巴斯终于说话了,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他指点着麾下几个千夫长。 “你们也是跟着我打了十几年仗的勇士,怎么危急关头却只想着逃跑呢?难道你们就没想想,城外那些叛军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否则,他们既然借助鬼神之力弄垮了城墙,又为什么不敢发动攻击呢?” 阿巴斯的反问也有些道理,一些人窃窃私语,却没人接茬。 鬼神之力,是什么人都能借的吗? 仅仅一日功夫,鬼神之力弄垮了城墙的说法已经在城中各处蔓延,大食人内部充满了恐惧。 这个时候,真主未必会站出来保护他们,而魔鬼造成的危害却是切切实实的。 木鹿城外,秦璎刚刚返回中军帐,第二次爆破木鹿城墙的行动很成功,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在后半夜,而是天黑后不久,几个波斯将军看到这位唐人将军出现,立即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挂着由衷的敬畏。 他们原本都以为这位年轻的唐朝将军一定是疯了,居然主动攻击大食人在呼罗珊首府。如果不是秦璎在波斯军中有着绝对的权威,加之重要的千夫长和百夫长都由唐朝“顾问”充任,恐怕这支刚刚成立不久的波斯军早就作鸟兽散了。 而现在,年轻的唐朝将军接连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大食人并非不可战胜。就算他们冒险主动攻击木鹿城,大食人除了派出一些不顶用的乌合之众以外,居然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唐朝人的手段果真了得,居然能够借助鬼神之力弄垮了大片的城墙,照此看来,攻破木鹿城已经是迟早之事。 只是这位唐朝将军行动不紧不慢,让一干人等都急破了头。 他们纷纷主动请战,谁都不想在这桩旷世奇功面前落在人后,要知道打下木鹿城,无异于摧毁了大食人在东方统治的根基,其意义不可谓不深远。 但是,秦璎似乎只热衷于炸城墙,至于何时攻进城去,却没有一字一句的计划。 将军们此时还齐聚在中军帐内,等候视察而归的秦璎,为的就是从他口中探知具体的攻城时间和计划,甚至于催促他尽快动兵,防止夜长梦多。 第一千二百十三章:愈深愈黑暗 木鹿城的城墙又塌了,士兵们对此不像第一次那么惊慌了,可这对阿巴斯而言,打击却是致命的。照此情况发展下去,他对实际形势已经失去了控制。 没有什么是比这种情况更可怕,他这一生经历的大战不下上百次,除了辉煌的大胜以外,也有数不清的危急时刻。可从前哪怕危险临头了,他依旧能够掌控局面。 现如今,阿巴斯对这些所谓的波斯叛军毫不了解,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弄垮了木鹿城的城墙。 有人说这是叛军借助了鬼神之力,也有人说城墙的崩塌是出于自然巧合。 然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呢?这一定是叛军使用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武器。 天将亮时,阿巴斯在迷迷糊糊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登时清醒过来,马上命人去请赛义德。 “赛义德,火炮督造的如何了?” 赛义德被问得一愣,由于叛军的突袭以及城墙的崩塌,阿巴斯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已经有多日没提过此事。今日他突然提及了火炮,以至于赛义德弄不清楚,这头老驴子想到了什么破解眼下困局的办法。 “总督阁下,难道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阿巴斯摇摇头,道: “你说,城墙无故崩塌能不能与火炮这种利器有干系?” 他没见过大炮,但通过赛义德惟妙惟肖的描述也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种威力奇大的武器。而且,有一个重要特征是他此前一直忽略了的,那就是硫磺燃烧以后的臭味。 城墙崩塌时,空气中就存在这种若有若无的硫磺臭味。 有了这个判断,再多方联系,将诸多疑问都归结于火炮身上,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这倒提醒了赛义德,他也一直在奇怪,唐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此时大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不等赛义德回答,阿巴斯猛的一拍大腿,大声道: “一定是这样,叛军中一定有唐人存在!” 阿巴斯终于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叛军之所以敢奇袭木鹿城,之所以让他派出去的两万多步卒消失无踪,一定是因为背后有着唐人的支持。 否则,就凭那几个波斯人,怎么可能如此迅速的在吐火罗北部的昏陀多建国呢? 赛义德心中一凛,看来这老驴子当真不蠢,居然在没有具体情报的支持下,仅凭着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城外的叛军由唐人统帅。 “火炮,就是火炮,赛义德,你要尽最大的能力,用最短的时间将火炮制造出来,这种利器不但可以对抗嚣张的唐人,还能打败西方那些不可一世的异教徒!” 有了思路以后,阿巴斯的思维立即发散起来,想的也更加长远,甚至想到了用这种传自东方的利器去对付西方那些野蛮的异教徒。 “现在最关键的是阿伊和他的两万步卒去了哪里,以唐人和波斯叛军此时的实力,绝难将他们全歼……” 赛义德目瞪口呆,阿巴斯的表现哪里还像是个穷途末路的将军,倒更像是个踌躇满志的胜利者。 “小人一定不辱使命!” 赛义德还能说什么,只能满口答应下来,只要能不能造出来那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他现在还等着唐人在城内的细作联系自己,此前城外的将军曾传话进来,要兵不血刃的夺取木鹿城,而不是夺下一座废墟。 现在看来,正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刻到了。 为此,赛义德也算做足了准备,亲力亲为的绘制了一副木鹿城的地图,细致到包括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大食人的官署,包括城中富户所在的位置都一一标示清楚。 来到木鹿城这月余时间里,赛义德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完善这副地图,而今终于大致完成。相信有了这幅地图,对于城外的唐人而言,应该如虎添翼了。 不过,赛义德接到的消息则令其大感失望,因为那位叫秦璎的将军居然送来了一封亲笔信,而且在信中明确表示,将不会攻下木鹿城。 并且,要送给他一桩大功劳,并有助于他彻底取信于阿巴斯。 赛义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唐人要用木鹿城给自己增加砝码,其用意显然在更大的目标,放眼大食,对唐人而言,比木鹿城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便只有泰西封了。 虽然信中没有明言这一点,可是赛义德也猜得出来,自己可能难以避免泰西封之行了。 泰西封对于赛义德记忆因为时间过于久远而淡化的几乎没有了痕迹,离开泰西封那年他才十岁,祖父和父亲逃离之日起就不止一次的叮嘱他,此生都不要回来,这里是个危险之地。 然则,大半生过后,他的宿命仍旧是回到那里。 而今的泰西封情形也与倭玛亚王朝时期大不相同,阿拔斯王朝的第二任哈里发曼苏尔继位后就在泰西封的附近另行营建新都,据说连新都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 巴格达,一个陌生的名字,这是否也意味着阿拔斯王朝有着比倭玛亚王朝更大的野心呢? 有一点赛义德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就是唐人究竟要以何种方式送自己这份大礼,难道城墙炸了一半以后叛军自行离去? 这么做可就太假了,如果不这么做,他的作用又要在何处体现? 想了许久,赛义德终于无奈的笑了,事情的发展远超自己预计,而且唐人的野心和目标似乎也都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那么又何必费心思想这些事情呢? 而且,在秦璎的密信中也明确表示过,他现在可以全力配合阿巴斯,务必让阿巴斯对他的信任再进一步。 思忖良久,赛义德猛然警醒,赶紧将密信拿起来凑到油灯的火苗上,只片刻功夫火苗就陡然扑扑变大,眨眼的功夫又迅即熄灭,只余下了偏偏灰烬散落在桌案上。 烧掉了这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罪证”才是最安全的。 赛义德从未做过这等事情,保密方面的本能还不是很敏感,但此时此刻距离泰西封越来越近,危险的苗头就已经开始让他时时背脊发凉了。 第一千二百十四章:重金买撤兵 木鹿城安静的夜晚仅仅维持了一天,隔天午夜轰隆隆的地震再度开始,又有大片的城墙随之崩塌。 阿巴斯虽然笃定了阿伊一定会率军回援,可一连四天过去了,援兵还没有回来,而波斯叛军又好整以暇的在城外厉兵秣马。如此冒险下去,真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次日,阿巴斯召集身边的幕僚商讨应对方法,一个平日里并不爱表现自己的低级官吏突然站起来提了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建议。 阿巴斯也为此呆愣了半晌,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贿赂能够退兵?” 现在,木鹿城里的大食兵根本不够实力击退外面的波斯叛军,而等待的援兵又遥遥无期,如果形势越来越坏,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难以挽回的意外。 鸡蛋不能全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否则篮子被毁掉,鸡蛋也将一个不剩。 阿巴斯虽然生性骄傲,但也是个务实的人,只要能够使波斯叛军退兵,为他迎来准备反击的时间,也是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只听那名低级官吏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叛乱的波斯人多是吐火罗商道上的商人,他们只追求金钱和利益,只要能够拿出足够诱惑的筹码,撤兵也不是不可能!” 此人似乎有些紧张,也许是甚少当众如此发言的缘故。阿巴斯思忖了一阵,觉得这个方法倒可以一试,于是又看向了在座为数不多的几个波斯人官吏。 “你们在叛军中可有旧相识?” 这句话才问出来,那几个波斯人官吏竟异口同声的摇头否认。 谁都知道这位总督最敌视的就是波斯人,他们能够留在总督府邸继续当官已经是奇迹了,谁还敢这么不开眼,承认自己与那些叛乱的波斯人私通呢? 阿巴斯有些生气,平日里需要这些幕僚拿主意的以后并不多,现在用得着了,居然一个个只求自保。 他当然清楚这些人内心的想法,只是瓜熟不能强扭,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阿巴斯的目光在厅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赛义德的身上。 这种事非但波斯人不愿意沾边,就算赛义德这个地地道道的大食人也想躲的远远的,谁愿意让自己背着个与叛军私通的名声呢? 就算真的有私通,也不能让阿巴斯知道啊! 赛义德赶紧低下头来,不与阿巴斯的目光有接触。偏偏阿巴斯似乎不打算放过赛义德,缓缓说道: “赛义德,你在东方经商多年,吐火罗昏陀多那些波斯人应该认识一些吧?” “这……” 赛义德本想一口否认,但在他抬头一瞥之间,从阿巴斯眸子里跳跃的目光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近在眼前的机会,竟在瞬息之间改口了。 “小人在东方经商二十多年,认得的波斯人有许多,只不知道城外的叛军中有没有一两个旧相识!” 阿巴斯点头道: “很好!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现在你可以派人去联络,倘若侥幸成功,不论他们要多少钱,满足就是,只要波斯人肯退兵!” 这话从一贯强硬的呼罗珊总督口中说出来,许多熟悉阿巴斯的官吏都暗暗唏嘘,认为阿巴斯这是向现实低头了,曾经多么强硬的一头沙漠雄狮,居然也有今天。 不过,昔日的荣耀毕竟都是过去,当下能够活下去才是关键。于是,官吏们都纷纷附和着阿巴斯的说法,好像木鹿城的生死存亡都落在了赛义德一个人身上。 赛义德清了清嗓子。 “小人不敢保证什么,但只强调一点,那就是我赛义德定然戒心尽力,完成总督阁下交办的任务!” 阿巴斯对赛义德的表态很满意,他认为自己没看错人,这位散尽家财支持帝国的人,如果怀疑他的不忠,那就是对人对己最大的侮辱。 赛义德也是豁出去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一直稳稳的做一些不疼不痒的事,何时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呢?倒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冒险一把,倘若成了,不正可以在阿巴斯面前证明自己的 能力吗? 离开总督府以后,赛义德又犯愁了,他和秦璎的联络完全依赖于那个神武军在木鹿城的内线。但问题是,他是被动的,只能等着对方联系自己,而不能主动找上门去。 正为难之际,仆人端上来一壶熬好的茶汤,赛义德正心烦就挥挥手让他下去,但那仆人不但没走,反而说出了一句暗语。 开始赛义德还诧异,但回过神来以后,就顺口接了下去,对方果然又低声对上了暗语。 这是他与内线联系的暗语,除了知情者以外,绝不会有外人知道,而且暗语还是唐人的汉话,这木鹿城里懂得说的人则更是屈指可数。 因而,赛义德心下并不怀疑,只问道: “你是谁派来的?” 仆人是个波斯人,被收买了也足奇怪,不过唐人的能力还是让他刮目相看,居然这么快就渗透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小人是谁派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将阁下的话传达给合适的人!” 赛义德忽然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仆人与总督府的那个属吏应该不是一起的,甚至根本就是受到不同的人节制。 念及此,他也就不再绕圈子询问对方的来历,而是直言道: “我要联络波斯将军,以重金买他们退兵!” 那仆人竟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这是阿巴斯那头老驴子的主意?” 言语中充满了敌意和仇恨。 赛义德也不意外,阿巴斯对波斯人很刻薄,因此很多波斯人恨他也不足为奇。 但是,这个仆人的语气很让人不舒服,便也回道: “是不是阿巴斯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将我的话带给合适的人!” 岂料那仆人居然笑了。 “请阁下放心,话一定带到,绝不会让阁下失望就是!只不知,老驴子打算用多少钱买波斯军退兵呢?” “这个……” 赛义德沉吟了片刻,说出一个数字。 “十万第纳尔,如何?” 第一千二百十五章:漫天来要价 “小人一定会将老驴子的话传到,不过……” 很显然,十万第纳尔连这个小小的 “仆人”都觉得不满,站在波斯人背后的秦璎,似乎更不会满足了。 赛义德打了个激灵,他有种预感,如果阿巴斯一意以贿赂退兵,不被剥层皮怕是难以达到目的了。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也是赛义德没料到的,攻城大战没有一触即发,而是演化成了阿巴斯急于脱困,主动求勒索。 然则,他也意识到了此种局面对自己而言绝非坏事,而是大大的好事。 只要能够剧中调停,并且达成阿巴斯预期的目标,此后自己在阿巴斯的幕僚当中,地位就不仅仅是一个破家助国的商人,而是有了实际可用的价值。 商人逐利,这些动辄杀人百万的将军诸侯们,同样也是逐利的。如果赛义德一直在阿巴斯的手底下无所事事,没有建树,迟早会被渐渐疏远,以至于被撵出大食人的上层圈子。 唐人越强,打的胜仗越多,像他这种熟悉唐人的大食人就越吃香。毕竟,大食人里熟悉唐人的可是凤毛麟角,能够与唐朝将军说上话的,则更是少之又少了。 不过,赛义德心里也清楚,只要自己的身上打上了这种印记,危险也就无时不刻的伴随在左右,那些极度仇视唐人的大食上层人物将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好在阿巴斯并未这种人,相对是个务实的地方总督,只要有足够的价值,就算最厌恶的波斯人都可以委以重任,何况此人对他好感还是十分明显的。 思来想去一番,赛义德既兴奋又紧张的搓着手,因为那个仆人的无礼而生出的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夜,波斯叛军再度炸掉了一段木鹿城的城墙,阿巴斯的愤怒已经躲过了忧虑和恐惧,波斯叛军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偏偏这位呼罗珊总督对此毫无办法,既然没有足够的实力解决问题,那么就只能忍气吞声。 阿巴斯连夜召见赛义德,询问与波斯人联络的进展。 赛义德一旦确定了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便直言不讳的对阿巴斯说出了波斯人幕后的靠山是唐人。 “唐人?难道唐人的主力已经翻越了葱岭?” 按照此前的情报,唐人的主力此时大都聚集在安西四镇修整,并没有立即开赴河中的消息,因此他对赛义德的说法是将信将疑的。 如果唐人只派出少量的人到波斯军中,又怎么可能拖延住阿伊的两万步军?又怎么敢围住木鹿城,连翻数次将城墙弄的成片垮塌? 阿巴斯认可唐人对波斯人的支持,却不认为,唐人仅用少量的人就将自己弄的焦头烂额。 因为,一旦承认了这一点,无异于对他更大的羞辱。 赛义德也不与阿巴斯争辩,只能让事实来教训这头老驴子,让他承认现实的残酷。 次日一早,内线将消息送到了赛义德那里,果然如其所料,十万第纳尔的条件被拒绝了。 阿巴斯有点坐立不安,这种罕见的情况让赛义德觉得很奇怪,这可是罕有出现的情况啊,阿巴斯虽然年迈,但作风依旧强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呢? 抛开这个疑问,赛义德试探着让阿巴斯放弃贿赂波斯人的打算,这是当然是以退为进的套路,根本目的是探一探阿巴斯的真实想法。 阿巴斯当即摇头拒绝。 “谈判不能放弃,十万第纳尔不行就再加五万,波斯人虽然贪婪,可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吧?” 赛义德暗暗腹诽,阿巴斯绝对不是个合格的商人,如此急吼吼的加大筹码贿赂,只会让对方更加贪婪的索取。 “总督阁下万万不可,这样会显得我大食心虚,波斯人背后的唐人只会越发漫天要价!” 闻言,阿巴斯抬手挠了挠脸上的络腮胡子,觉得赛义德的话也有道理,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应对之法,便问道: “那你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做才不会显得心急?” 赛义德道: “要耐着性子去谈,让他们失去耐心,主动开价,然后我们再讨价还价,如此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阿巴斯失笑,这赛义德想的也太天真,还让对方失去耐心,人家既然能炸了城墙,自然就有了攻城并获胜的资本。他自问如果自己与对方易地而处,必然会选择冒险一战,很显然追求军事上的胜利要比金钱的诱惑更加有吸引力。 所以,要在勾起波斯叛军更大胃口之前,用足够多的钱将他们喂饱,让他在金钱诱惑之下难以生出更多的想法来,这才是贿赂的根本目的。 见阿巴斯是这种态度,赛义德只能暗暗苦笑,然后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万第纳尔。 果然,当天就收到了拒绝的消息,而且还开了一个远超赛义德想象的价码。 “五十万第纳尔?” 就连阿巴斯都差点被惊掉了下巴,木鹿城财政官所掌握的钱最多时也没超过三十万第纳尔,现在波斯叛军狮子大开口,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这时,他只能叹息道: “赛义德,还是你说得对,对这些贪得无厌的驴子,不能太软弱了!” 好半晌,他才难以启齿一般说出来一句话: “能不能再去和他们谈,谈谈……” “总督阁下的底线是多少?小人可以一试!” 寻思了一阵,阿巴斯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十万第纳尔,不能再多了!” 赛义德知道木鹿城的财政情况,三十万应该是木鹿城财库的全部了,如果都拿出来,还用什么去做军饷开支呢? “小人请问总督阁下,三十万第纳尔一旦都拿出去,城中军队开支可就……” 阿巴斯道: “波斯叛军能收下钱撤走,还怕没钱支应军饷吗?那些怀着鬼心思的波斯人就一并轰走,或是干脆……”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波斯叛军撤走,一切应对就有足够的空间,以他的铁腕手段足够解决那些不算问题的内部问题了。 第一千二百十六章:成功的谈判 这次,赛义德公开的与秦璎取得了联系,并约定在唯一完好的南门外会面。 对于这次会面,许多人心中是胆怯的,与波斯叛军会面是要冒风险的,万一对方丧心病狂,暴起杀人,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许多人都委婉的宣称自己病了,不愿意做赛义德的随从,最后将阿巴斯气的直接暴跳怒骂,并指定了自己的禁卫队长负责赛义德的安全。 他对自己的一干老部将都失望到了极点,这些人当年在战场上也都是奋不畏死的勇将、悍将,可现在怎么都成了围栏里的猪狗牛羊呢? 一个个反倒不如破家助国的商人。 在出城之前,阿巴斯紧紧握着赛义德的手,动情的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阿巴斯的赛义德兄弟,如果……” 他本想向赛义德许诺万一不幸的身后事,赛义德却裂开嘴豪迈的笑了,一脸蓬松的络腮胡子好像也跟着舒展开来。 “我亲爱的阿巴斯兄弟,请容许我这么称呼你,总督阁下。这次与叛军谈判,我一定会平安无恙的回来,请相信我!” 赛义德的目光坚定而又闪烁着激动的光焰,阿巴斯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恐惧和担忧,心中不免感慨,如果赛义德不是个商人,如果他再年轻二十岁,自己一定会将木鹿城所有的兵都交给他,让他做帝国最功勋卓著的将军。 只可惜,赛义德做了半辈子的商人,性子已经磨的如卵石一样圆滑,虽然本性不错,可毕竟再难雕琢。 在内心中的一片惋惜声里,阿巴斯目送着赛义德出了南城门。 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木鹿城再一次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城门洞里黑漆漆的,好像一支怪兽在仗着血盆大口,打算吞噬面前的一切。 赛义德的心情很放松,甚至还存着些许的期待,他要看看支撑着波斯叛军的唐将秦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等到一个年轻脸出现在面前时,赛义德还是被惊呆了,这就是那个把阿巴斯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吗?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个冒牌货。 但是,直到这个年轻人一张口,以赛义德多年看人的眼力,就已经确认,此人确系兵围木鹿城的始作俑者。 “我是秦璎,敢问阁下,贵总督是否答应此前提出的条件?如果答应的话,是可以考虑退兵的!” 赛义德与之心照不宣,秦璎那张黝黑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笑意,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未曾脱去的稚气,显然年岁并不大。 “阿巴斯总督愿意奉送三十万第纳尔,作为波斯军返回吐火罗的路费!” 说完这句话,赛义德以为秦璎一定会找诸多借口再把价钱抬起来,可谁知道他竟一口答应了。 “好,一言为定,就三十万!不过,却有个条件,须得一日之内交割完毕!” “这,一日功夫恐怕有些仓促,两日应该是没问题的!” “两日便两日,希望贵总督能够言而有信!”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决定了贿赂款的数额,秦璎不再多说一个字,调转马头回去了。 赛义德愣在原地,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许多准备的话都没用上,还是身后的声音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赛义德兄弟,我们也回去吧,留在外面时间久了,可能会招来袭击的……” 说话的是阿巴斯的近卫队长,此人的胆色还算不错,也跟随阿巴斯南征北战多年,这次跟着赛义德出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毕竟波斯叛军接连弄塌了大片的木鹿城城墙。 尤其是到现在城内的大食将军们还不知道波斯叛军究竟用什么法子弄塌了城墙,许多人怀疑是魔鬼的力量。他们虽然虔诚的信仰着真主,可这个时候真主如果会保佑他们的话,又怎么能让木鹿城的城墙接二连三的坍塌呢? 所以,跟着赛义德出城是下了赴死决心的,此时有惊无险,自然希望赶快回城。 赛义德马上恢复了清醒,连不迭的点头,催马跟着近卫队长返回城内。 三十万第纳尔的回落数额虽然让阿巴斯大为肉疼,可他还是笑着欢迎冒险出城谈判的勇士们安然归来。 除了赛义德以外,近卫队长也将秦琰的基本情况详细的向阿巴斯坐了介绍。 阿巴斯点点头,确信波斯人围攻木鹿城背后的靠山确系唐人无疑。否则,他们怎么会让一个唐人做大军的统帅呢? “两天的时间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他们打算一日便交割清楚,小人多争取了一日功夫,应该可以足额将钱财送出城去!” “不不不!,我不是担心许下的钱财能不能按时足额送出城去,而是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一言惊醒梦中人,在座的各位几乎都异口同声的附和。 “叛军一定心中有鬼,等的时间长了,怕阿伊的援军将他们堵在木鹿城下!” 近卫队长更是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阿巴斯见赛义德默不作声,目光中有几分不以为意,便问道: “赛义德兄弟,说说你的看法!” 赛义德这才说道: “小人建议,不要和唐人拖延时间,否则很可能给了他们新的借口和理由!” 登时便有人反驳道: “有什么借口?如果不是怕阿伊的两万步卒回来将他们堵在木鹿城下,为什么如此着急的交割呢?” “这……” 赛义德语塞,一则他的确不知道秦琰的内心想法,二则也不愿意因为此事得罪了阿巴斯身边的人,既然他们认为秦璎是害怕,便是害怕吧。 所以,他迟疑了一阵之后也就默不作声。 阿巴斯看在眼里,便认为赛义德也是赞同大伙的意见的。 不过他却想错了,本已经打算不做声的赛义德居然提高了声调,公开反对拖延时间的提议。 “这么做只会激怒叛军,请问诸位,到时候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又一个声音大是不屑的反驳道: “等到阿伊率军回来,那些叛军还能活着返回吐火罗吗?” 第一千二百十七章:惊魂一夜间 最终,拖延时间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三十万第纳尔收拾齐了就是不往城外送。 一声炸响将所有人从梦乡中惊醒,没错,就是炸响,不像以往的闷响,而是切切实实的炸响,随着炸响还有大地震一样的震感。 所有人都吓傻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阿巴斯光着脚就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大声的唤着仆人,仆人们也都慌乱的抱头鼠窜,以为末日临头了。 近卫队长赶来保护阿巴斯,同时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南面的城墙被炸成了一片白地,叛军几乎可以轻而易举的沿着没什么坡度的废土包进入城内。 “派人去赶修,用木栅栏先将内外隔绝,绝不能让那些愚蠢的叛军捡了便宜。” 由于波斯叛军只在城墙上搞动静,并不派兵强攻进来,就连阿巴斯在内的大食高层都习惯性的忽略了这一点。 然则,一切都大出所料,大批的叛军蜂拥而入,许多民兵措手不及,登时就丢了性命,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少量大食兵也没有幸免,死在波斯人的刀下和箭矢下。 叛军进城以后,第一目标就是城门,夺取了城门,就等于扼住了木鹿城的咽喉。在此,大*锐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一时之间,波斯人的势头虽猛,想拿下城门也不是容易的事。 涌入城内的波斯人还在不断的增多,他们沿着大街往中心广场冲去,那里不但有着总督府,还居住着城内绝大多数的权贵。 大*锐通常被分派在各门防备叛军的强攻,对于城内反而是不设防的,所以波斯人如入无人之地,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即便有零星的大食兵和民兵,看到攻入城内的波斯军如此势大,也在瞬息间逃散的无影无踪。 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进总督府,许多幕僚已经开始劝说阿巴斯逃离木鹿城。 按照常识,一旦攻城的军队攻入城内,守军获胜的希望几乎为零。 阿巴斯岂肯甘心,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镇定,穿戴好了衣服和帽子,端坐在镶嵌满各色宝石的椅子上。 “派人去给我将波斯人撵出去,撵不出去,我就与总督府共存亡!” 他之所以不说与木鹿城共存亡,那是因为木鹿城的局势已经失控,可以预见的几乎是保不住的,唯有与总督府共存亡了。 究其竟而言,阿巴斯心中并未下了必死的决心,他现在只能默默的祈祷着真主,能够保佑他被奇迹拯救。 听着总督府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府中的幕僚们越发不安,有些人开始偷偷的逃出府去。阿巴斯发现以后,命人锁紧大门,不许放走一个人。 近卫队长打算带着人杀出去,支援城内的战斗,阿巴斯却让他留下来,因为总督府内如果没有一支兵马,那些有奶就是娘的幕僚很可能就会绑了他献给波斯人。 耻辱,耻辱啊! 阿巴斯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他现在必须强硬,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这一夜对于阿巴斯而言有如十年一般漫长,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城内的喊杀声才渐渐止息。 总督府内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不敢贸然出去查看情况,很快大门便从外面被咚咚敲响。 一阵阵的敲门声惊得府中人心颤不已。 还是赛义德沉着冷静,大声的发问: “门外是什么人?” “我是巡城千夫长穆罕默德……” “是穆罕默德,我识得他的声音……” 有人听出了穆罕默德的声音,大声的问道: “叛军被打败了吗?” 只听外面沉默了一阵,然后穆罕默德的声音再度响起。 “天一亮叛军就撤出城了,现在城内是安全的!” “这,这怎么可能?” 赛义德大声的反问打算开门的众人,并阻止了前去开门的人。、 “让他们开门,穆罕穆德是帝国最忠诚的战士,你们都背叛了帝国,他也不会!” 阿巴斯忽然也到了院子里,他将自己关在室内整整一夜,此时见他出来,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开门,开门!” 随着一两个人率先喊了一嗓子,然后所有人都先后跟着齐呼。 赛义德阻止的声音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果然是穆罕默德,在他的身后则是浑身浴血的大*兵。 至此,赛义德才确信,波斯人果然是撤了。 可他又糊涂了,波斯人这是要做什么?明明已经打了进来,为何还要撤出去呢?如此愚蠢的行为,应该不会出现在那个叫秦璎的年轻将军身上吧。 对阿巴斯而言,奇迹还是出现了。他扶额情形,召集幕僚和将军们议事。 与此同时,波斯人送来了通牒,要求他们在天黑之前交出商定好的三十万第纳尔,否则将会在入夜以后继续攻城。 阿巴斯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波斯人昨夜的突袭还是为了那三十万第纳尔。 一瞬间,他的口中涌起阵阵苦涩,为此前拖延时间的定策有些后悔。 但后悔归后悔,也不可能当众承认因为这个决策,才带来了昨夜的危急情况。 “诸位认为如何?给还是不给?” 这一回,再也没有压倒性的意见了,有人认为应该给,如果不给,波斯人还会卷土重来。有人则认为不应该给,如果给了,万一他们再自毁承诺,最终还是难免城破身死的厄运。 当然,也有人立即提出反驳,就算不给,难道那些叛军就不能再次破城了吗 ? 众人皆默然!现在的局面是,给出三十万第纳尔,不甘心。不给,又怕波斯人再打进来。 “赛义德,你今日为什么一言不发?” 赛义德两手一摊,叹道: “该说的话,数日之前我已经说过了,现在再说,也是……” 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咽了回去,即便现在再给钱,以唐人的性格,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木鹿城的。 散会之前,总督府内终于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将三十万第纳尔连夜运出城去, 第一千二百十八章:再戏大食人 三十万第纳尔如数运出城去,城内的一干权贵便忐忑的等着来自于城外的好消息,不过阿巴斯却发现赛义德一直闷闷不乐,神色间有掩不住的忧虑。 “赛义德,一切麻烦都即将解决,你为什么还闷闷不乐呢?” 赛义德不想说话,只觉得阿巴斯的的确确是投又老又蠢的驴子,难道他还指望着给人家制造了麻烦,再受到威逼之后,还能按照原来的开价给他们机会吗? 这可真是天真,但也许就是身在局中的人被一厢情愿的期望蒙蔽了双眼。 “阿巴斯兄弟,我在之前就一直说过的,波斯人背后是唐人,唐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他们既然有能力攻破木鹿城,却又突然撤出去,难道仅仅是图谋这三十万第纳尔吗?” “这……” 阿巴斯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赛义德这么悲观,在他看来,唐人也好,波斯人也罢,三十万第纳尔是个难以拒绝的诱惑。而且,昨夜的危急情况以及突然解围,恐怕也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按照常理猜测,他们既然已经攻入了城内,又突然撤出去,合理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有不得不撤的理由。 在这个时候,适时的给予波斯人一个台阶,他们将有很大可能见好就收。 许多大食人都与阿巴斯报有相同的看法,而且他们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一直领兵在外的阿伊和伊普拉辛。 只要他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位领兵回来,城外那些波斯兵恐怕都要遇到很大的麻烦。 说到底,阿巴斯对这两位还报有很大的期望。 赛义德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有让事实教训一下昏聩的阿巴斯,才能让这头愚蠢的老驴子知道疼。 看着赛义德沉重而去的背影,阿巴斯苦笑着摇了摇头,赛义德虽然有品格,有勇气,也有能力,但遇事却想得太多,优柔寡断可能也是来自于此人多年经商的后遗症吧。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好好给他讲讲道理,让他明白,战场之上,许多时候是需要冒险和决断的。 到了晚上,预计中的撤兵仍旧没有发生,大食人等来的则是一连串的炸响,这种声音他们已经再熟悉不过,随之而来就是土石飞扬,城墙倒塌。 到了今时今日,木鹿城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几乎找不到几段大片完整的城墙了。 阿巴斯暴跳如雷,大骂波斯人是狗东西。 “这些人收了钱还不撤兵,难道是将我当做傻子了吗?” 惨烈的事实有如一记闷棍敲在了阿巴斯的脑袋上,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合适做呼罗珊的总督了。 决策失误,很可能一次就会毁掉所有。 三十万第纳尔啊,这么多钱,除了财库中原本就有的,还有将近二十万是从哪些波斯人巨商豪富家里搜刮来的。 就这么没了,而且换来的还是浓浓的羞辱,又怎么能让人甘心呢? 然则,就算在不甘心,阿巴斯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与幕僚听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赛义德兄弟!” 他突然想到了赛义德,此人从一开始的提议就与众不同,而且从事实看来,他所反对的意见,最终都带来的极坏的后果。 将赛义德唤来总督府,他开始倾倒内心的郁闷。 说来也奇怪,阿巴斯羞于向幕僚们倾吐郁闷,独独对这个商人大有知己之感。 赛义德眼睛微闭,他对这头老迈的蠢驴子已经失望之极,在这段时间里,不知何故,内心中竟对木鹿城中的这些大食人生出一点点的同情。 不过,他是可以认清楚现实的,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使命恐怕这辈子也甩不掉,然而一旦成功得到的回报也将是付出的千倍百倍。 有了这种想法,赛义德对阿巴斯的那一丁点同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阿巴斯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愚蠢,为时已晚,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唐人的反应。 到此时此刻,阿巴斯还坚持认为,唐人并非绝对主导,波斯人才是他面对的第一敌人。 “总督阁下,波斯人又,又派使者来了!” “派使者来做什么?” “要钱!” 闻言,阿巴斯一愣,又看向赛义德,脸上倒显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他们不撤兵,应该是想再多勒索一些钱财。 “赛义德兄弟,现在改如何应对?” 有了此前的经历,阿巴斯已经绝对相信赛义德的判断和能力,因而便第一个向他问计。 赛义德思忖一阵说道: “阿巴斯兄弟,波斯人背后的唐人贪婪无比,这次有了口实,如果不狠狠勒索一笔钱财,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也果如赛义德所料,波斯人再次提出了三十万第纳尔的数额。 阿巴斯一筹莫展,可对方口口声声威胁攻城,城内军心在一次又一次的威逼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阿巴斯苦思之下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凑齐这笔钱需要时间,可以间接的拖延时间,等待阿伊或者伊普拉辛任何一个人回来。 即便他们没有回来,还能冒一次险,指望着波斯人能够言而有信,收到钱财以后如约撤兵。 可钱从哪里来呢? 赛义德出了个主意,一方面号召城中巨商捐赠钱财,一方面变卖总督府的财产,当然这也包括阿巴斯的个人财产。 总督府的布告颁行之后,结果只令阿巴斯大为光火。 相应号召捐献的居然一个都没有,几乎所有巨商都声称家中已经没有余财。 然则,阿巴斯贱卖的珍奇宝物却在一天之内被收买一空。 “这是没钱吗?分明是在说谎!” 不过,阿巴斯也是没有办法,赏赐搜罗钱财的时候,在许多巨商家,的确没能找到多余的财产。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赛义德适时的献上了他的计策。 “唐人有句话叫‘一叶障目’,阿巴斯兄弟何不从收买珍奇宝物的巨商家开始查起呢,这些人说自家没钱,可买珍奇宝物的钱又从哪里来呢?” 第一千二百十九章:杀鸡取卵也 赛义德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阿巴斯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木鹿城中的巨富大商基本上都是波斯人,能够趁机整治这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波斯人,一直是他心之所想,只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自然不能放过。 “好,就从纳塞赫家查起,这老驴子总是和总督府撒谎,还与帝国的敌国私通,今次不整治的他家破人亡,又怎么能警示世人呢?” “阿巴斯兄弟明鉴!” 赛义德趁机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阿巴斯兄弟”是经过阿巴斯特许的,如此称呼是他的荣宠。而“明鉴”一词则是来自于唐人,解释了好一阵,才将这个音译过来的词说明白。 阿巴斯心情一时变好,就点头道: “唐人的恭维话也真是新鲜多样,但是如此多的花样,只会让他们滋生政局败坏,贪腐横行,命令不通。” 说着,阿巴斯正视赛义德,一字一顿的说道: “赛义德兄弟,帝国至今不过十年,向出生三个月的幼师一样,正在愈发强壮的时期,可不能用这些伪装成美酒美食,如箭矢一样恶毒的语言蒙蔽了眼睛和耳朵啊!从今以后,有话只说在实处,这种虚文就不要弄了!” 看着阿巴斯一本正经的面色,赛义德心中也暗暗咋舌,他已经认为这头老驴子在短短数年间演变成了一头又蠢又老的驴子。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错了,阿巴斯做出的决定,虽然有时候愚蠢的令人发指,可今日这番话足见此人内心中还是有着足够的清醒的。 赛义德在安西二十多年,见多了唐朝官吏的蝇营狗苟,唐朝边军强盛兵锋与声威也不足以掩盖这些缺点。 更何况,阿拔斯王朝崛起以后,唐朝的兵锋和声威已经在逐年下降,尤其是唐朝内部发生了大规模连绵数年的叛乱以后,这种颓势日趋明显,唐朝官吏们人浮于事,贪婪无度的缺点立时就显露出来。 只是这个暴露期十分之短,在更大的问题出现之前,优素福就率领东征军踏平了安西。 而后,声威一时无两的优素福又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被打的抱头鼠串,甚至连大食都背叛了,最终导致留在木鹿城的上百个妻子儿女被卖为奴隶。 如果阿巴斯在这个当口能够像今日一样,一直保持着情形的头脑,恐怕波斯人也好,唐人也罢,想要越过呼罗珊攻击泰西封朝廷,应该是难上加难。 然则,阿巴斯的清醒只是间歇性的,别看他对施政上有着清醒的意识,可问题一旦落在异教徒身上,便莫名的暴躁愚蠢了。 比如在针对木鹿城大商的财产处置事宜上,他一直都是持着强硬态度。 在阿巴斯的潜意识中,对付异教徒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死,要么皈依。 经过伍麦叶王朝一百多年的统治,呼罗珊地区的人若能皈依的也早就皈依了,现在依旧坚持信仰的,如果不适用暴力手段恐怕很难很难。 纳塞赫是木鹿城中波斯大商的领袖人物,风头最盛的时候,甚至可以和总督府分庭抗礼,毕竟商人们控制着从木鹿城到泰西封的商道。如果商道断绝,财货不通,对帝国而言,不论短期损失和长期上的损失都是难以接受的。 从前没有机会,阿巴斯还会顾及诸多因素,现在危机临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拿风头最盛的纳塞赫开刀就成了首选。 而且,纳塞赫是个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在阿巴斯征兵时,就打发了几十个自家子弟从军,因而在第一次强制没收资财的行动中,此人得以幸免。 这一回,就算纳塞赫再厉害,也抵受不过那些奇珍异宝的诱惑,拿出了大笔的金银来购买。 据粗略统计,阿巴斯在市集上抛售的奇珍异宝,至少有两到三成落在了纳塞赫的手中。 阿巴斯忽然犹豫了一下。 “纳塞赫行事谨慎,这次募捐他也是出资了的,用什么借口才显得更合理一些呢?” 赛义德大笑。 “唐人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先把纳塞赫家中的资财先抄没出来,还怕安不上罪名吗?” “赛义德兄弟,快说吧,究竟用什么罪名?” 赛义德低声说了两个字。 “通敌!” 闻言,阿巴斯大喜,又连连称赞。 刚刚被收进纳塞赫府中的许多奇珍异宝甚至还没过夜,就被总督府的近卫队查抄了。 诺大的宅邸里鸡飞狗跳,女人和孩子哭号成一片,他们何曾见过这些一贯客客气气的卫队士兵如此凶神恶煞? 所有女人被单独集中在一个院子里,所有男人也被单独集中在一个院子里。 纳塞赫的几十个儿子,除了几个在外行商的,大多数都没能幸免。 这其中也包括头发胡子花白的纳塞赫。 “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不知道我每年为帝国贡献多少税收吗?” 卫队长横眉冷目,呵斥道: “先不谈贡献,私通帝国的敌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你是知道的吧?” 说话间,卫队长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那围聚成一群的几十个女人。 这其中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妇,绝大多数都是美貌的少妇和少女,只看一眼都让人流涎不已。 优素福背叛了帝国,遭到阿巴斯的凶狠惩罚,所有妻子都被发卖成奴隶,而且是贱价出售,就连小作坊主都有机会尝一尝将军妻子的味道。 现在,这个命运很快就会落到纳塞赫的头上了。 纳塞赫风云叱咤多年,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可他毕竟多年富贵养成的积威尚在,便大声的怒斥: “这是污蔑,这绝对是污蔑!我世居木鹿城,家中儿子几十个,没有一个曾经背叛过帝国!” 卫队长怪笑两声。 “嘴巴说的容易,可谁知道那些背地里的藏事呢?有什么冤屈,到总督那里去诉吧,都带走!” 纳塞赫家财被抄没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就在众商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之时,第二个倒霉蛋出现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三十万流水 大批的资财被突然抄没,总督府的院子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财宝,在场的人无不看的两眼放光。许多人自下生以来就没看过这么多的财货和宝物,同时也都感慨木鹿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波斯巨商几乎家家富可敌国。 “这些波斯商人,如此有钱却只拿出来一点点捐助守城,如果说他们不是心怀不轨,还真是冤枉他们了呢!” 赛义德提高了音量,一扫之前数日的晦气,现在他有了阿巴斯的支持,以雷霆手段对几个声威显赫的波斯大商动了手,仅仅一天功夫就抄没出如此之多的财富,也当真是始料不及的。 纳塞赫家族在呼罗珊、河中地区乃至安西都是极有影响力的,哪个行商没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头呢? 现在,这个曾经声名远播的家族居然被连根拔起,赛义德心底隐隐有点小兴奋,因为这个家族正是在自己的手中被连根拔起的。 苍老的纳塞赫放下了高傲的尊严,在赛义德的面前苦苦哀求,希望以巨万的家财来挽救家族,可是他想的太天真了。一切都晚了,阿巴斯早就下决心除掉纳塞赫,并以纳塞赫的悲惨下场来警示那些存着私心的波斯商人。 想想昨日将老纳塞赫一脚踢开的场面,赛义德到现在还犹自回味。 “如果不是赛义德兄弟的指挥,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这些波斯商人都是些豺狼一般的恶人呢!” 几个位高权重的将军都开始与赛义德称兄道弟,风向转得很快,谁都知道这位来自东方的商人极得总督信重,巴结好此人就等于在总督面前再添一块获取恩宠的砝码。 继而,赛义德又叹息了一声。 “可惜啊,这么多奇珍异宝很快就要送给安歇波斯人,希望诸位都记下了今日的耻辱和仇恨,他日必要千倍百倍的讨还,否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兵临城下,被生生勒索了大量的钱财,这对大食人而言还是前所未有的丑事呢。 无论倭玛亚王朝时期,还是阿巴斯王朝时期,都是空前的。 “赛义德兄弟请放心,今日你送出去多少财货,明日大食的刀箭必然千百倍的讨回来!” “对,今日的仇恨,必千倍百倍奉还!” 一时间,在场群情激奋,军心士气高涨,就差有人振臂一呼就杀将出去,把波斯人杀个干干净净。 但是,众人的情绪也仅仅止于此,谁会那么不开眼,提议杀出去呢? 仿佛一夜之间,木鹿城内大食人的脊梁就断了,虽然人人都对此绝口不提,但如果出去杀波斯人,谁都不会做第一个人。 赛义德环视了众人一眼,似乎情绪也很激动,慷慨激昂的说道: “我大食国有诸位将军在,何愁不能踏平整个东方!” “踏平东方!踏平东方!” 赛义德话又引来了一阵附和,将总督府的气氛彻底推向了高.潮。 原本在午睡的阿巴斯被一阵阵喧哗声吵醒,他现在年岁大了,身体不济了,只有保证充足的睡眠,才有足够的精力处置政务和军务。 他有些气恼的唤来了仆人,询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喧哗声,近卫队为什么不加以制止。 仆人答道: “是将军们都喊着要踏平东方呢,军心和士气这么高涨,近卫队就没有制止!” 阿巴斯冷笑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现在大*锐怎么都变成了只知道狂吠的恶犬了呢?别说踏平东方,恐怕就连出城去和波斯人决战,他们都没有胆量了吧!” 说实话,阿巴斯现在的气恼除了即将付出大笔的财宝贿赂波斯人以外,还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些他最信重的近卫队,在最关键的时刻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派人去问问,阿伊和伊普拉辛有没有消息了?” 仆人嗫嚅道: “没,没有……” 阿巴斯并没有发作,这也在意料之中,如果阿伊或者伊普拉辛任何一人有了消息,总督府的属吏们又怎么敢瞒着不报呢? “好了,去告诉我的赛义德兄弟,让他赶紧将波斯人所要的三十万第纳尔都送出去,我一刻都不见到那些波斯人出现在木鹿城外了!” “是!” 仆人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赛义德不用阿巴斯催促,已经带着价值三十万第纳尔的财宝出了城,与之交割的竟然是那日见过面的唐人秦璎。 “赛义德,别来无恙啊!” 赛义德笑道: “如将军所愿,价值三十万第纳尔的财宝都在这了,阿巴斯希望将军能够言而有信!” 秦璎又道: “阿巴斯这条老狗也太着急,他这么轻易的就能送来六十万第纳尔,我怕是要少了呢!” 赛义德暗道: 这些唐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不把阿巴斯那头老驴子闭上绝路,怕是不会罢休了。 不过,对方将事做绝了,对自己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忖了一阵,赛义德又道: “将军如果逼迫过甚,恐怕与丞相的策略有悖……” 岂料秦璎居然当场翻脸。 “赛义德,你的身份不过是个大食商人,有什么资格打着丞相的旗号对神武军内部军务指手画脚?” “.…..” 赛义德一阵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了。 在此之前,他所遇见的唐人都是彬彬有礼,待自己也颇为友善,想不到今日与之打交道的年轻唐人将军竟然是个暴脾气,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得暗叹一声返回木鹿城。 回去的路上,赛义德一直思索着,如果秦璎再次食言,该用什么借口可以平息阿巴斯的怒火呢? 刚刚回到总督府,便见不少将军急急忙忙的进进出出,他拉过一人询问因由。 “总督府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喜讯,伊普拉辛派人回来了,他的骑兵三日之后就能返回木鹿城,我们,我们有救了!” “这,这是真的?” 赛义德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失望,看来秦璎和那些波斯人撤走的日子临近了,同时自己也不会再承受阿巴斯的怒火了,相反,还会更加的得到重视。 “赛义德,总督阁下请你过去议事呢……” 一名文官迎面走过来,见到赛义德就急切的请他尽快去见阿巴斯!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胆小土拨鼠 阿巴斯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开始频频的挥动手臂,这是他激动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赛义德一眼就看出了他此时的心情大为不错,便道: “恭喜阿巴斯兄弟,伊普拉辛如果能如期回来,不如拖一拖城外的波斯人,让他们有来无回!” “赛义德兄弟说的对,可不能让波斯人就这么占了便宜,吞进去的六十万第纳尔必须吐出来……” 有了赛义德的起头,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建议对城外的波斯叛军采取行动。 “诸位说的都对,不过现在最急迫等待解决的问题是保住木鹿城,一旦开战能不能保证波斯任无法突进城内?” 阿巴斯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将所有人都问住了,现在的木鹿城可谓是四处漏风,四面城墙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仅可以轻易穿行的豁口就达到了四五处,其余坍塌的地段更是难以丈量。 经过十几天的折腾,木鹿城的城防设施基本被波斯叛军破坏殆尽,而且此前还有波斯兵攻入城内的先例,在场的将军想到这些,便都沉默了。 不知从何时起,木鹿城中的大食人提起波斯人再也没有从前那蓬勃的自信了,反而还有些小小的不自信。 见冷了场,赛义德赶紧出面打圆场。 “或许可以等波斯兵撤到半路,再与伊普拉辛分进合击!” 此言一出,当即便有人赞道: “好!分进合击,说得好!这样就避免了波斯人威胁木鹿城的可能,也可以集中优势兵力进行一次漂亮的反击!波斯人在木鹿城拿走的东西,不但要留下来,还得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阿巴斯的脸上鼓荡着阵阵红潮,显然在长久的压抑下,这次情绪的爆发来的极其猛烈,让赛义德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以往,阿巴斯总是给人以心机深沉的感觉,今天则一扫往日的风格,变得激进,好斗! 不过,现在的木鹿城中已经没有足够能力的人统兵出战,虽然阿巴斯的身边还有十几个得力的旧部,但在此前的城防战中糟糕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他们早就丧失了曾经的勇气和能力。 在诸多不合适的统兵人选中,阿巴斯甚至属意于赛义德,当他的目光从赛义德的脸上扫过时,赛义德心下暗道: “这桩差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应承,无论结局如何对自己都将是个悲剧!” 所幸,阿巴斯并没有立即决定,而是手抚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厅中忽然间静的出奇,所有人都在耐心而又焦躁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位年迈的总督下定决心。 在等待期间,关于城外的军报接连被送来了两次,均是证实波斯人果然撤军的消息。 波斯人的撤走,也从侧面证实了伊普拉辛即将返回木鹿城的消息是真实可靠的,否则他们不将木鹿城中的财富榨取干净,又怎么会轻易的离开呢? 桌子被重重的拍响,阿巴斯突然起身道: “我要亲自带兵追击,派人去告诉伊普拉辛,这次将是叔侄合兵的进击,让他无比准备充分,不要辱没了家族的荣誉!” 闻言,赛义德心头又是一动,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阿巴斯亲自统兵,毕竟阿巴斯的声威和能力都是上乘之选,万一……万一出现什么反复,这可不是他乐见的。 “阿巴斯兄弟,木鹿城内的形势也很不好,波斯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如果没有你的声威加以压制,恐怕会做出不利于帝国的举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阿巴斯的面色阴沉了下来,城内的反对势力一直是他的心头病,尤其是明目张胆的抄没了以纳塞赫为首的一大批波斯人以后,木鹿城内波斯人的离心倾向更加严重了。 “如果是这样,不如先将波斯人统统抓起来杀掉,省得他们给帝国再制造麻烦!” 阿巴斯对付波斯人和异教徒一直秉持着残酷的策略,对此赛义德不发一言,其他人也都闷声不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要抢着追击波斯人吗?难道连杀掉那些手无寸铁的驴子的勇气都丧失了吗?你们到底还时不时从沙漠里走出来的雄狮了?” 几个大食将军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一连串的反问实在是点中了他们心头的痛处,面对昔日的被征服者,他们这些征服者竟然都胆小的像只知道钻洞的土拨鼠一样,居然连正面一战的勇气都丧失了。 就在一干大食将军羞愧的同时,秦璎已经押运着价值六十万第纳尔的财货踏上了返回昏陀多的归途。 经过数日的思量,他认为给大食人留下个残破并满是麻烦的木鹿城,比将其打下来对神武军更有利。 只要木鹿城一日还在大食人手中,大食人就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拼命守住这座残破的城市,如此一来,聚集在此地的大食人就成了明晃晃被攻击的靶子,将来丞相大军亲至,将会让他们品尝末日来临究竟是什么滋味。 更何况,阿巴斯在木鹿城里搜刮百姓家财才凑齐了这六十万第纳尔的财货,必然会失掉民心,其多年来树立的威望也在此前迅速坍塌掉,城中百姓给他制造的麻烦,恐怕不会低于波斯军。 秦璎乐得见到阿巴斯这么慢慢消耗自己的实力,他所率领的波斯新兵几乎兵不血刃的就夺取了六十万第纳尔,仅仅这笔钱财,就足够支撑波斯国现有兵力一年以上的支出,甚至继续招兵买马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在返回昏陀多之前,他还要解决一点点小麻烦,那就是一直被堵在昏陀多北面的伊普拉辛率领麾下五千骑兵在回援木鹿城的路上了。 他觉得有必要在路上对这头大食人的蠢驴做一次伏击。 呼罗珊和吐火罗一带都习惯用驴子拉形容愚蠢的对手,秦璎在最短的时间内也学会了这种骂人的方式。 很快,秦璎又发现了身后也有大食斥候隐隐追踪的痕迹,看来阿巴斯这头老驴子还是没有被折腾的服气,是时候再给他一些教训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总督的反击 阿巴斯在确认波斯叛军彻底撤兵以后,便开始组织人马,并积极考虑与回援的伊普拉辛对波斯叛军进行前后夹击。 木鹿城的遭遇实在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恐怕从此以后都将难以磨灭,泰西封的那些总督们也会对其报以轻蔑的嘲笑吧。 而且,嘲笑他的人都是他曾经瞧不起的人,只想想这种情形都让人坐立不安。 “赛义德兄弟,我要率军亲征,你一定要为我守好木鹿城!” 面对阿巴斯的托付,赛义德不敢接受,连忙拒绝。 “赛义德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仅凭我一个人恐怕难以慑服城中各方势力,说不定还会激起一些人的不满。” 这些人中恐怕还有不少是阿巴斯一系的骄兵悍将,他们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巧舌如簧的商人骑在头上呢? 阿巴斯当然明白赛义德的意思,不过他别无选择,只有杀掉将其推进耻辱之地的波斯人,才会尽最大可能的挽回名誉的损失,否则还不如战死算了。 念及此,阿巴斯的态度又坚决了,断然道: “我当然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我相信,赛义德兄弟,以你的智慧和能力,一定能够压制住木鹿城的局势。而且,我会将最精锐的卫队留给你,卫队长穆罕默德将听从你的号令,哪个敢不服从,全都可以不经我的同意而砍掉他们的脑袋!” 阿巴斯开出的条件已经不容赛义德拒绝,如果再拒绝的话,恐怕就会彻底得罪这位年迈的呼罗珊总督。 赛义德忽然从阿巴斯的目光中看到了点点不易察觉的杀机。 这头老驴子疯了,赛义德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只得捏着鼻子同意。 至此,阿巴斯才笑着与其拥抱,然后又殷殷叮嘱着: “我是说任何人,你都可以先行杀掉,再禀报我!” 这等于将木鹿城的生死大权交给了赛义德,换言之,阿巴斯离开木鹿城以后,赛义德将成为城中一切的主宰者。 赛义德暗暗咋舌,从前他只是个安西商道上几乎微不足道的行商,何曾想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自己的身份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居然成了木鹿城的主宰者! 昔日那些不可一世的贵族们现在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了。 阿巴斯带走的几乎全部是没怎么打过仗的新兵,同时还带走了一些脾气暴躁,桀骜不驯的将军,留下了不少年纪轻又稳重的千夫长和百夫长。 穆罕默德与赛义德的合作不是第一次,别人瞧不起这个从东方回来的商人,可他却佩服之至。 在所有人都胆怯退缩的时候,只有这个商人挺身而出,为总督阁下解决了燃眉的麻烦。 阿巴斯带走了木鹿城中超过两万的精壮,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异教徒,有波斯人、有吐火罗人,甚至还有不少粟特人。只有大食人几乎少的可怜。 呼罗珊的大*锐大部分被优素福葬送在了安西,阿伊又带走了最后两万精锐步卒,一直不知所踪,他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剩下侄子伊普拉辛的五千骑兵。 虽然伊普拉辛在河中与吐火罗打的几仗都让人失望,可最终还是将五千骑兵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仅这一点就比骄傲而又愚蠢的优素福强多了。 阿巴斯恨自己看出了优素福,从前他既将优素福看做最大的竞争对手,但为了帝国也不计前嫌任其领兵对陷入内乱的唐朝进行征伐。 望着远处卷起的层层黄沙,阿巴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仿佛一夕之间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的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部族勇士将倭玛亚王朝的进剿精锐打的满地找牙。 而且,每每都是以绝对弱势的兵力打败了绝对优势的倭玛亚军队。 可这才过了多少年,阿拔斯王朝也才建立不过十年,自己居然就在东方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和耻辱。 愤怒和求胜之心鼓荡着阿巴斯全身的血液,复仇两个字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血肉和皮肤,让他整个人都时时处于一种热血沸腾的状态之中。 虽然如此,他的头脑却处于无比的冷静之中,他知道自己现在实力没有十足的胜算,甚至连一半的胜算都未必有,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与波斯叛军保持着距离,同时派出经验丰富的斥候对波斯叛军进行跟踪和侦查。 波斯叛军由于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行军速度并不快,斥候们可以很轻易的追踪,又能轻易的脱离。 大量关于波斯叛军的情报和信息被送回到阿巴斯手中。 这些情报中,许多都是在木鹿城被围时所没有的。 比如,波斯叛军中有一支装束奇怪的骑兵,看样式应该就是来自东方的唐人。 到此时,阿巴斯才确认了赛义德的说法,看来波斯叛军中果然有一支精锐的唐兵,这也就可以解释,一支乌合之众凭什么可以轻易的在木鹿城外耀武扬威了。 阿巴斯双拳紧紧攥着,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要洗刷掉身上的耻辱,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这些唐人。 “探查清楚,唐人的将军叫什么名字,我要用他的脑袋祭祀那些死在木鹿城城墙下的大食勇士灵魂!” 不过,斥候毕竟只是斥候,他们不能靠近甚至打入波斯叛军内部去查清楚唐人领兵的将军究竟叫什么。在阿巴斯的一再敦促下,在斥候们付出了死伤五十余人的代价以后,一个假装被俘的斥候终于带着一个名字逃了回来。 “秦璎?” 这两个字的发音对阿巴斯而言并无任何意义,但他却恨的牙根发痒。 “伊普拉辛在哪里?” 斥候们也带回了伊普拉辛的消息,他的骑兵已经进入呼罗珊的东部,基本上阻断了波斯叛军撤回昏陀多的路。如果他们打算回去,就必须与之一战。 “派人去,和伊普拉辛取得联系,告诉他,尽管与叛军交战,我在后面随时会捅他们屁股!” 阿巴斯不怀疑伊普拉辛的胆量,他只担心这个侄子过于自负何冒险,而中了唐人狡猾的奸计!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战场生退意 三日后,阿巴斯终于得到了他所希望的消息,波斯叛军与伊普拉辛的骑兵进行了第一次交战,双方打的十分激烈,以至于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阿巴斯当机立断,将所部分成了左右两军,相互呼应着次第前进。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麾下都是些近似于乌合之众的新兵,只有步步小心,才能尽可能的避免军队在行军中散掉。 阿巴斯作为一个打了半生仗的统帅,深知军队在各种情况下会产生的各种情形。 打仗的时候军队未必会散掉,因为双方都已经胶着在一起了,前后左右都是人,有敌兵也有自己人。而行军的时候则不一样,在枯燥的体力消耗过程中,许多新兵会抵受不住恐惧和身体的双重煎熬而崩溃。 崩溃的结果就是会出现大量的逃兵。 这一路上,逃兵也不少,但由于阿巴斯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所以逃兵的数量仍旧被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现在必须急行军,则只能以密集阵型,左右次第前进,一方面增加己方士兵的安全感,一方面可以有效的遏制士兵离队。 阿巴斯心再急也没有亲自带着人冲上去为侄子助阵解围,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马上颠簸的久了骨头架子都可能散掉,就别提亲自作战了。 年老体衰不意味着他彻底的退出了战场,多年的阵战生涯使他仍旧有着丰富的经验,任何事都可以及时的做出各种布置。 离开了木鹿城的重围,阿巴斯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了,熟练的下达着各种军令,下面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也十分争气,将军令执行的也很彻底。 这支近似乌合之众的新兵竟也看似军容齐整的逼进了波斯叛军的后翼。 当然,波斯人的军队也是新兵,应该也与乌合之众无异,可让阿巴斯感到困惑和不解的是,这些人同样进行了强渡不低的行军,为什么这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他们的逃兵呢? 波斯叛军的逃兵数量可以说远远小于自家的军队。 对于这一点,阿巴斯除了困惑以外,还觉得有些不服气。 在野战和行军上,他一直是极为自负的,为什么现在还不如那些造反的商人呢? 难道商人们反而更加深谙行军打仗的道理吗?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东西。 经过数日的思考以后,阿巴斯越来越确信,这些反常的表象背后,与一个突然出现的情况有关,俺就是站在波斯叛军背后的唐人。 “唐人啊唐人,你们究竟是什么鬼怪?难道就能让从没打过仗的新兵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胜得过百战的老兵吗?” 阿巴斯自言自语着,这时斥候来报,左翼军已经和波斯叛军交战,波斯叛军并没有恋战,只是做了轻微的抵抗之后,就继续向东撤退。 阿巴斯也没有下令继续追击。 只要接战,第一步的计划计算达成了。 一支新成立的军队最忌讳打败仗,这一仗虽然规模和接触的程度都很小,但也算是小胜,对于军心和士气有着程度不小的提升。 一旦这支新军养成了自信的心理优势的习惯,就算他们缺少经验,只要放出去,一样凶猛的可以像狮子一样。 阿巴斯也是在没有办法中使出了这种一边作战一边磨砺的法子。 这个法子初见成效,他很满意,接下来要和伊普拉辛取得联系,然后再双方合力将波斯叛军和唐人困在这茫茫的戈壁滩上。 只要他们被困得久了,锐气必然渐渐丧失,到那时,此消彼长,优势劣势自然就易位了。 所以,阿巴斯并不急于交战,决战,他所需要的就是等和拖,把归心似箭的波斯叛军拖得不耐烦了,拖得失去了理智,拖的失去了士气。 那么,这支乌合之众的叛军肯定会暴露出曾经被掩盖了的短处和弱点。 只要发现并揪住了他们的弱点,还有什么仗打不赢呢? “时间啊,时间是个好东西,当初那些叛军想过会有今日吗?” “他们当然没想过!” 阿巴斯很快自言自语的给出了答案。 他很快下达了大军修整营寨的军令,左翼军和右翼军分别驻扎在两个连结在一起的营寨里,依旧做遥相呼应的态势。 出人意料的,波斯叛军去而复返,居然打了一次急促的突袭战。 小胜之下,呼罗珊新兵们猝不及防,被打的颇为狼狈。 不过好在偷袭的人马数量不多,在给呼罗珊新兵造成了一些狼狈之后便又席卷而去。 等到阿巴斯披挂整齐,挥舞着马刀从帐篷里冲出来的时候,偷袭的波斯军已经走的一个不剩了。 这让许多千夫长和百夫长们气愤难平,包括阿巴斯本人也觉得,有必要做一次报复,否则今日的小胜之威将会随着这次偷袭而消散掉。 就在此时,伊普拉辛终于有了消息,而且派来了一名百夫长面见阿巴斯。 阿巴斯很高兴,他很惦记这个被视作继承人的侄子,现在看到侄子的成长,由心往外的高兴。 高兴的他差点落下泪来,居然不问军事,而是一连问了些私事。 “伊普拉辛的身体还好吗?瘦了,还是更强壮了?” 甚至问的有些语无伦次。 那百夫长回答的很得体。 “启禀总督阁下,将军虽然征战操劳,身体却比从前更加强壮了,并托小人转达,十分想念总督阁下,希望立刻见面!” “是么?他是这么说的?” 阿巴斯的眼眶再度红润了,他假装不经意的轻抚了下额头,继而又摇头失笑道: “看我这是怎么了,告诉他,见面不急在一时,现在当务之急是打败波斯叛军,并夺回他们掠夺走的财货,只要此战获胜,我会将总督的职权都交给他,并向泰西封的哈里发禀报此事。” 此时,阿巴斯的心里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鉴于自己年老体衰,不妨就趁此机会让侄子继承自己的一切,包括雪耻在内……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无名河边计 伊普拉辛的表现没让阿巴斯失望,他以骑兵优势的机动力对波斯军发动接连不断的袭扰,终于导致他们首尾分离,阿巴斯当机立断决定先行集中全力歼灭掉队的后翼,然后再伺机解决先行离去的那一部分。 被袭营的小小愤怒很快平息,他开始气定神闲的指挥大军次第运动,逐渐对掉队的波斯军形成合围之势。 耗用了整整一日夜的功夫,阿巴斯叔侄终于在一处无名的河滩会面了。 一直坚定刚强的阿巴斯竟在瞬间老泪纵横,这月余以来他经历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失败,现在见到了作为继承人的至亲侄子,登时动情不已。 伊普拉辛何曾见过叔父这样像个孩子一样的哭泣,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但他马上开始安慰叔父,让他不必介怀一时一地的胜败,早晚有一日,帝国的军队会碾平一切敢于挑战的人,波斯人,唐人都在其列。 河滩上秋风萧瑟,已经隐隐有了严冬的架势,阿巴斯渐渐恢复了平静,一双老眼深邃的望着远方,目光中折射出了忧虑,也有着对侄子的爱怜和期望。 阿巴斯很满意,伊普拉辛成长了,虽然在追歼剿灭拔汗那的行动中表现并不出彩,但他始终保持着骑兵主力以少数兵力对多数叛军的战力优势,这已经极为难能可贵了。 无论在河中,还是吐火罗,伊普拉辛的骑兵始终都保持着攻击态势。 “伊普拉辛,你的骑兵歼灭这些叛军需要多长时间?” “叔父,侄子的骑兵虽然犀利,如果要将这万余叛军尽数歼灭,恐怕还需要步兵的协助!” 阿巴斯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这是故意在考校侄子的能力,如果伊普拉辛直接保证可以将这些人全歼,自己则不得不重新考虑继承人的人选了。 呼罗珊总督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是个夸夸其谈的人,否则下场只会比优素福更惨。 念及此,阿巴斯在伊普拉辛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走,跟我在河边走走!” 所谓走走,一定是有很多话要说,伊普拉辛敏锐的觉察到,叔父的心里已经发生了此前不曾有过的变化。 阿巴斯的目光望向河对岸的东南方,那里有上万被困住的波斯兵,只消一句话,他就可以让这些愚蠢的可怜人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在十年前,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一刻都不会拖延。但是,现在他有了更加保守的办法。 “波斯人一定会回来救他们的同胞,现在不是决战的时候,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袭扰,以彻底摧毁他们的斗志,让他丧失所有的战斗力,成为一群待宰的羔羊。” 伊普拉辛说道: “叔父难道打算用这些愚蠢的驴子做诱饵吗?” 阿巴斯冷笑了一阵。 “波斯人在木鹿城抢去了大批的财货,现在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看到叔父冰如寒霜的表情,伊普拉辛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与波斯人在吐火罗周旋了数月时间,深知波斯人的狡猾,叔父的计策对付那些野蛮而又简单的罗马人和可萨人或许有用,用在波斯人身上,可能…… 但阿巴斯的权威在呼罗珊内部是不容挑战的,而且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取得成功,后续如何,未必就会让波斯人讨了便宜去。 毕竟叔父叱咤帝国二十余年,其用兵的计谋和韬略可不是伊普拉辛这个刚出飞的小雏鸟可比的。 伊普拉辛正重的点点头。 “叔父放心,侄子一定不辱使命,不负期待!” 骑兵的骚扰加强了,步兵的包围收紧了,就是迟迟不与之决战。 甚至可以说是避免决战。 被包围在当中的波斯军里有数百唐兵,他们都是神武军中精锐的精锐。 这支精锐所护持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日落时分,他正坐在军帐的深处,牛油大蜡的火苗扑扑闪烁,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照的阴晴不定。 “阿巴斯果然是个贪吃的家伙,他以为就凭这点人便可以吃下两万波斯军吗?” 一个同样年轻的长衫青年人笑着附和道: “当然不可能,丞相的兵马已经在七日前开拔西进,不日将越过葱岭,到那时,葱岭之西的千里之地,都将在我大唐兵锋威慑之下。神武军所到之处,无不成为我大唐疆土!” 年轻人叫杜周,是杜乾运的儿子。 京兆杜氏虽然与崔卢等大姓比不了,但也究竟是个地方望族。杜乾运这一支作为旁脉远支,已经算得上破落了,不过随着他的地位日渐升高,他这一支在本宗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杜周作为杜乾运最看重的儿子,自然不会错过丞相亲征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刚刚从安西赶到昏陀多,又马不停蹄的由昏陀多来与秦璎会合。 其间所冒的风险自然是很大的,葱岭之西有着多股势力的兵马,大食人又频频出兵剿灭叛乱。 不过年轻人年轻气盛,深信功名要在马上取,毅然决然的带着百余随从深入险地。 秦璎骨子里是瞧不起商人的,尤其是像杜乾运这样善于阿谀谄媚的人,不过杜周给他的好感却超越了对商人的恶感。 “杜兄甘冒奇险而来报讯,秦某佩服,请受这一拜!” 杜周赶紧扶住了下拜的秦璎,两个年轻人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当此国势蒸蒸日上之时,正是我辈开疆拓土,立功杀敌的时候,小弟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呢,现在能够追随在丞相左右,有机会立些微末的功劳,已经心满意足了……” 杜周言必称立功,秦璎却并不反感,在他看来,建功立业乃大丈夫所毕生追求的,就算直言出来也证明其人率真,不会像朝廷里的那些相公君子们虚伪的惺惺作态。 秦璎只觉得杜周对极了自己的脾气,当即哈哈大笑。 “杜兄放心,你我此时身在重围之中,很快就会有杀敌立功的机会了呢!” 杜周此来一是为了报讯,二则是传达父亲的意思,让秦璎尽快返回昏陀多,不要轻易和大食人决战,万一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将会对丞相的大计制造麻烦。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计谋难识破 杜周和秦璎都是脾性相近的年轻人,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决定全歼这股大食人以后再率众返回昏陀多。 波斯兵原本是缺乏训练和实战经验的,但是在经历了一连串的胜利以后,战意高涨,都要和大食人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说的过分了,但总要让这些出尔反尔的大食人付出代价才是。 秦璎的计策很简单,先是假装首尾难顾,然后引诱大食人主动攻击,一直寄希望翻盘的大食人果然入彀,改变了最初小心谨慎的策略,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又一个机会。 刚刚接触战场的杜周自打来到这里就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时时与秦璎分析局势时,都恨不得立刻马上亲自提刀到战场上杀个三进三出。 但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这些都是匹夫之勇,真正厉害的不是提刀杀人,而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也是杜周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在翻越葱岭之前,秦晋还特地抽出时间接见了杜周,对他报之以殷切的期望。 而受到了丞相的看重也使得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惊人的功劳来,让人们都知道他杜周不仅仅是承继了父亲的隐蔽才有了今日的机会。 “秦兄,都说这个呼罗珊总督有多么厉害,现在看来也未必如传言一般,急于求成只会使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秦璎呵呵笑道: “如果阿巴斯老狗能如杜兄一般的洞若观火,也就不至于有木鹿城之辱了!” 秦璎看得明白,这个阿巴斯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只是因为年老体衰而遭受到了挫折,现在的急进与毛躁应该是急着挽回败局,洗刷耻辱所致。 杜周显然是看轻了阿巴斯,不过这也正常,一个屡次失败的对手,已经渐渐失去了对手的尊重和重视。 “秦兄所言极是,咱们就静观其变,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波斯人在大食人的强攻下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此前在木鹿城一连串建立起来的自信还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打击。 有些人已经有些坐不住,开始请求秦璎尽快做出反击。 但秦璎认为做戏就要做的像,如果被阿巴斯看出了问题,此前的计划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在他看来打败阿巴斯并不是难事,但要全歼却并非易事。 现在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昏陀多城的威胁,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干掉作为呼罗珊总督的阿巴斯。 据此前的情报显示,大食国现在正与其西方的敌人交战,无暇东顾。而大食上层在呼罗珊也只有阿巴斯家族的人做主,事实上阿巴斯也不允许其他家族的人染指东方的呼罗珊。 这就给呼罗珊带来一个问题,一旦阿巴斯家族的人垮掉了,大食国在呼罗珊几乎就没有可以挑起大梁了。 此前还有个优素福,然而此人在东征时一败涂地,又遭到了阿巴斯的清算,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坐山观虎斗的可能更大。 有了这些分析,秦璎觉得,在这片无名荒滩将阿巴斯死死的钉住,而他又很难再有强有力的援兵,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 杜周并非只知道喊打喊杀的热血年轻人,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杜兄不必有顾虑,你我兄弟无话不谈,就算对我的指摘也但说无妨!” 杜周摆手笑道: “秦兄指挥若定,大有丞相风范,小弟有什么可指摘的呢?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股被引走的两万大食步兵,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返回来,你我的计策恐怕就要……” 秦璎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抢时间,只要在此之前将阿巴斯消灭掉,就算那两万步卒回来了又如何呢?群龙无首,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这么做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闻言,杜周探着身子,紧张地问道。 秦璎反而眯着眼睛反问道: “杜兄如何又胆怯了?” 杜周当即涨红着脸反驳道: “非是胆怯,就算让我此时提刀上阵,又有何惧呢?” 见他如此,秦璎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和杜周开这种玩笑是不合时宜的,马上歉然道: “是小弟失言,杜兄勿怪!” 杜周自也不是小气的人,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跟着躬身致歉,然后又道: “你我一见如故,到也不必一味的这般见外,秦兄长我一岁,自然应是兄长,以后可不要再小弟,小弟的自称,否则可让我这个真的小弟无地自容了呢!” 一句话翻过了两人的争执,由此也定下了继续佯装不敌的假象。 仅仅一日功夫,波斯兵的战损就已经高达上千了,这在他们出兵以来是前所未有过的。 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亲自监督清点从战场上割下的头颅,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波斯人,还有不少吐火罗人,一点也做不得假。 “叔父,两天的时间,已经斩杀了波斯人一千多颗脑袋,看来波斯人已经没有多少反击的能力了!” 伊普拉辛这段时间在河中与吐火罗四处转战,十分了解当地叛军的脾性。 这些人但有一丁点的战斗意志,都不会如此软弱,当初在昏陀多,他可是没少在波斯人手下吃苦头。 以此类推,伊普拉辛做出了这种判断,认为波斯人快不行了。 但阿巴斯却沉吟着,迟迟没有决断。 “不行,难道你没发现吗,他们现在虽然渐渐有了败像,但逃亡者却十分的少,甚至没有,这说明波斯兵还能够有效的执行将军的命令,或者说波斯的将军还能有效的约束士兵!” “险些又中了奸计,难道波斯人是故意在示弱吗?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伊普拉辛顿时觉得自己想的肤浅了,连不迭的拍了几下大腿,河滩上的风又冷又硬,他的手在数月的征战中裂满了口子,阿巴斯瞅见不免有些心疼。 阿巴斯不置可否,只望着河滩对岸,眼睛里透射出明灭不定的光焰。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良将胆气壮 波斯人的表现让阿巴斯心存疑虑,这与木鹿城下并不相符,而且就算遭遇到失败,也保持着几乎完整的建制,并没有陷入崩溃。 伊普拉辛催促着他尽快发动突击,争取在两日之内解决掉所有被围住的波斯兵,然后去追击那些逃掉的漏网之鱼。 最重要的,从木鹿城抢掠的六十万第纳尔财货觉得不能进入昏陀多,那样只会让刚刚复国的波斯如虎添翼。 “总督阁下,从木鹿城送来的军报!” 听到是木鹿城的军报,阿巴斯和伊普拉辛同时皱了皱眉毛,谁都知道现在木鹿城做主的是商人出身的赛义德。 而这个赛义德又是智勇双全的人物,难道是木鹿城出现了问题? 阿巴斯的双手不为人察觉的抖了一下,直到他将写着军报的羊皮纸展开之后,脸上才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笑容。 原来是虚惊一场! 自打阿巴斯走后,木鹿城内的波斯商人果然联合起来意图叛乱,但幸亏被赛义德及时发现,并以铁腕手段镇压了下去。 被处决的人有上千众,市集广场上血流成河,数不清的头颅挂满了旗杆。 经此一役,木鹿城内再也没人敢图谋叛乱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刑杀吓坏了波斯商人。 从前,大食人对待他们太过仁慈,现在突然血腥起来,才知道什么是害怕。 在军报中,赛义德引用了唐人的一句话,叫做“乱世用重典”! 阿巴斯跟着重复了一句,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发现这个赛义德不但有将兵的才能,还是治政的一把好手。同时他也庆幸,将木鹿城交给这位商人出身的*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在场的人中,唯有伊普拉辛对赛义德不是很了解,虽然也在此前得到过只言片语的信息,可终究是知之甚少。 现在他发现叔父对赛义德的重视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 伊普拉辛的脾性与阿巴斯大致相当,都对商人有着很深的成见,初时对叔父任命商人看守木鹿城,心中是不满的。 现在从军报中得知了木鹿城的变故,也不由得改变了最初的看法。 在伊普拉辛的印象里,商人向来是逐利的,更不肯做这些将人得罪死了的事情。而赛义德能够为了木鹿城的安危,为了帝国东方的稳定,甘愿放弃商人逐利的本姓,这就足以表明,叔父对此人的信任是值得的。 “看不出来,一个商人竟然有如此才能,如果我大食国的商人都能如此,恐怕唐人之国早就被踏平了!” 阿巴斯对侄子的表现很满意,这个侄子果然比出征前成熟了许多,能够做出更加贴合实际的判断。 “这个赛义德是叔父留给你的有才能之人,将来一定要好好利用,呼罗珊安稳之后,说不定,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争一争这帝国的哈里发!” 阿巴斯的话音很轻,但落在伊普拉辛的耳朵里不啻于惊雷声声,在伊普拉辛的意识里,能够继任叔父做呼罗珊的总督就已经知足了,可从没想过和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 伊普拉辛不可置信的望着叔父,嘴唇颤抖。 “叔父?” 阿巴斯又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不是让你和曼苏尔争,曼苏尔能力固然强过现在的你,但他的年龄比我也小不了几岁,等到他去见真主的那一天,这帝国怕是又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了!” 伊普拉辛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叔父的谋划居然这么远,但同时也感念于叔父对自己的爱护和栽培,眼眶竟忍不住有些发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那些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你要好好利用当前的机会,叔父在木鹿城遭受的耻辱,都要靠你来报仇了!” 报仇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则是伊普拉辛可以在击败波斯人的过程中树立威信,强化声望,给继任呼罗珊总督铺平道路。 如果能够趁此机会一路向东攻伐,再一次击败唐人,夺取通往唐朝的安西之地,帝国东方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伊普拉辛的位置了。 阿巴斯这么骄傲的人,为了侄子和家族的未来,宁愿放弃自己的荣辱! “先不要急着收紧口袋,继续袭扰波斯兵,我要让他们假戏真做!” 说话间,阿巴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凶狠的光芒。他笃定波斯兵有八成的可能是使用诱敌麻痹的计策,至于后续还有什么奸计,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可也知道一点。 波斯兵毕竟都是新组建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不是很稳定,如果袭扰持续下去,让波斯兵的压力持续上升到崩溃的边缘。 示弱也很可能变成了真弱! 阿巴斯领兵东征西讨二十年,什么样的诡计没见过,什么样的仗没打过? 别看他在木鹿城时被耍的团团转,现在一旦领兵野战,立即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病怏怏的神态不见了,连脊梁都好像挺直了许多。 一连三日的袭扰,让波斯兵筋疲力尽,秦璎经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许多波斯人已经开始嚷嚷着要撤退了。 他们毕竟接受神武军的训练日短,一旦面临这种超乎预料的危急情况,情绪难免出现波动,令行禁止也就很难继续做到了。 “逃兵的数量已经超过千人,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不等大食人来攻,咱们自己就得分崩离析!” 说话的是杜周,他发觉波斯人承受压力的能力太弱,而且都很怕死,面对大食人这种只袭扰不决战的打法实在是无可奈何。 相比较杜周的焦躁,秦璎一言不发,只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表达自己的看法,直到对方没了言语,这才轻描淡写的说道: “戏做的不真实,如何让老狐狸上当呢?” “什么?这,这都是做戏的一部分?” 杜周有些震惊了,他想不到秦璎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如此豪赌,如果稍有差池,对他们而言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叔侄的雄心 视察军营成了秦璎每天必做的事情,开始的时候一天一次,到被围的第四天已经发展到一天三次。 他要随时随地掌握军中各营的思想动态,逃兵的数量每天都增加数百人,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就得全面崩溃。 这也是杜周所说冒险的原因! 不过,秦璎的冒险也是为了引诱阿巴斯上钩,如果不是这样,以那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又怎么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呢? 实际上,秦璎所指望的主力都是他从神武军带来的亲随,还有就是两千左右波斯军的主力,其余新近招募的士兵,无论归属感还是战斗力都不能指望他们面对更强大的压力。 为了将阿巴斯死死的拖在这处无名河滩,然后进一步发动突袭,将其彻底击败,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杜周在此时选择了支持秦璎,他作为丞相的特使,本来是催促其返回昏陀多的,现在竟也跟着一同冒险。 两个年轻人的脸上同时布满了期待和兴奋,虽然其中参杂着一丝丝的忧虑,但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已经让他们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能够坦然的面对一切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秦兄,以波斯人现在的情形,还能撑持几日?” 秦璎看了一眼杜周,答道: “能撑持几日,主要取决于阿巴斯何时发动强攻,他们总是这么有一下没一下的袭扰,反而不好全力施为呢!”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拧成一个川字型。 “阿巴斯这老狐狸,应该是看准了袭扰战术,想要让波斯军自行崩溃!” 杜周的判断与秦璎不谋而合,他们都已经看出了阿巴斯的想法。 不过,秦璎并不认为阿巴斯会将这个策略执行到底,以他近月以来对这位从不曾谋面的对手的了解,阿巴斯并非与耐心见长。 “那就要看谁更耐得住了!” 说罢,秦璎与杜周相视而大笑。 视察过军营以后,秦璎召集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将进行思想动员。 所谓思想动员也是神武军内必备的一则,但凡大战之时,几乎每日必备,闲时也要三五日一次。 为的就是强化军将士卒对军队的归属感。 而通过层层测试选拔而来的百夫长和千夫长对新成立的波斯国都相对普通士兵而言有着更高的忠诚度,其出身主要是波斯旧贵族的商人,无论出于家族利益还是族群利益,都有着高度一致的信念。 所以,秦璎只要控制住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就能够保证波斯军可以最大限度的面对危险和压力。 “此战之后,我波斯军将脱胎换骨,再也不必畏惧大食狗贼的恫吓与压迫,希望诸君与我一同努力!” “愿与大将军同甘共苦!” 一众军将立即起身抱拳,慨然应诺! 军帐内群情激奋,暂时忘却了自身陷入重围境地的情况。 与此同时,阿巴斯和侄子伊普拉辛仍在继续着袭扰的策略,不过连日来虽然也大见成效,可终究没有使得波斯军崩溃。 伊普拉辛毕竟是个年轻人,性子有些急躁,尽管在这半年来的独自领军过程中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仍旧是没战必欲速战速决。 只有老阿巴斯好整以暇的坐在军帐内喝着东方传过来的茶汤,这种兑了羊奶的茶汤掩盖了茶砖的苦味,多了不少奶香和羊膻味,显然更适合他的口味。 喝尽了一碗之后,阿巴斯又倒上一碗,看着一旁好像坐在火炭上不安的侄子,沉声说道: “先喝一碗茶汤,东方人的好东西,从中也能品味出他们的脾性如何!” 这种兑了羊奶的茶汤伊普拉辛也是喝过的,但他绝对不喜欢这种味道,而且他在叔父面前也不会掩饰对吃喝的喜好,直接皱着眉摇了摇头。 “侄子喝不惯这种带着苦味的东西,还不如喝上一碗甘甜醇厚的葡萄酒来的痛快!” 阿巴斯挑了一下眉尖,也不抬头看他,而是有些自顾自的说道: “喝不惯?难道与唐人交战不习惯,就能避免和他们战争吗?” “这,这怎么能比在一处?” 面对侄子的反驳,阿巴斯不紧不慢的说着: “唐人的性子就像这茶汤,虽然可以添加胡椒和羊奶来调味,可这苦中带涩的本味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彻底掩盖的,正与唐人的本性一样,他们看起来软弱,却绝不会轻易屈服,遇到的对手越强,所激发出的力量也就越强。正如茶砖之苦,永远不会消失一样!” 阿巴斯的比喻并不十分贴切,但伊普拉辛竟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忽然发觉,自己此前无论是追击拔汗那的叛军,还是在吐火罗打算围剿昏陀多的波斯人,都有唐人的身影。 将每一战所有的共同点梳理过后,才赫然发现,但凡有着唐人身影的战斗,都会让自己头疼不已。攻击不能全歼,撤退又遭遇连绵不断的袭扰。 如此令人头疼的尴尬境地一直持续到他主动回援后遇到叔父阿巴斯。 现在轮到他用这种袭扰战术,使得由唐人做主的波斯军苦不堪言。 “侄子一直忽视了唐人的存在,现在我们要剿灭波斯人的叛乱,就必须要彻底击败唐人,将他们赶回葱岭以东!” 阿巴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意识到唐人的存在也是在木鹿城惨败以后,比自己这个侄子早不了多少。 “不但要将他们赶回葱岭以东,我们要将帝国的边界推进到安西,要将优素福带给帝国的耻辱加倍的奉还给唐人!” 他用力的讲述着自己的意图,并得到了伊普拉辛的深度认同。 “唐人虽然性格坚韧,喜好出奇计,但是他们的劣势也很明显,安西乃至葱岭距离他们的都城有数万里,这个距离远远超过呼罗珊到泰西封!嗯,帝国现在正营建新都,用不了多久,巴格达将取代泰西封,成为万城之王!” 听到叔父的话,伊普拉辛心潮澎湃,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阿巴斯又说道: “你知道波斯军为什么被围困在这处无名河滩,竟然没有一次尝试强攻突围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聪明反被误 见到叔父的眼睛里忽然冒出了熊熊的火焰,伊普拉辛觉得自己的心脏竟猛的收缩了一下。自打领兵半年以来,他已经有了不少此前从未有过的见识,这其中自然有胜利,也有失败。 “难道唐人的诡计,就是以这些为代价吗?” 阿巴斯点了点头,心里面不得不承认唐人内在的阴狠,为了胜利居然可以眼睁睁的牺牲掉数不清的士兵,而且还甘愿冒着奇险。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伊普拉辛没能说出来。 阿巴斯沉吟了一阵才一字一顿的反问道: “你难道真的认为那六十万第纳尔已经被运走了吗?” 伊普拉辛陡然失声。 “难道,难道……” 他心里已经雪亮,但嘴巴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反应慢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错,如果没猜错的话,从木鹿城劫走的六十万第纳尔就在重围之中!” 这时,伊普拉辛已经缓了过来,连连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叔父偏偏要留下来歼灭这股掉队的叛军,而不是去追击那些带着财货逃跑的叛军,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其实,阿巴斯一开始也不能确定六十万第纳尔就在这里,随着数日间的战斗,他偶然发现了唐人的存在,而且波斯军身在重围,战力犹在,却不思突围,种种奇怪反常的行为都让他心中大生疑惑。 几经试探以后,阿巴斯已经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从木鹿城劫走的六十万第纳尔财货就在此处。 阿巴斯冷笑道: “只要歼灭了这股波斯叛军,就是一举三得!” 这让伊普拉辛越发的蠢蠢欲动。阿巴斯看出了侄子的心浮气躁,便道: “耐心,一定要有耐心,尤其是已经优势尽在手中时,万万不能急着收网,一个出色的猎人要能够忍耐等待所带来的煎熬,更要善于抓住瞬息万变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最出色的猎人!” “是,叔父,侄子记住了!” 阿巴斯的话让伊普拉辛受益良多,他在和拔汗那与波斯人的战斗中不止一次吃亏在耐心不足上,往往急着性子的进攻反而给了对手逃脱或是反败为胜的机会。 最令伊普拉辛懊恼的就是在吐火罗北部山林中放的一把大火。原本他想借着火势把挡在面前的敌人逼走,可谁能想到,夏末秋初之际居然转了风向,大火和浓烟向他的大*锐骑兵席卷而来。 害得伊普拉辛不得不带着部下向北转移,最终错过了直驱昏陀多的机会,以至于波斯人在昏陀多这个弹丸小城宣布建立波斯国。 见到阿巴斯以后,阿巴斯并没有因此责备他一字半句,反而就眼下的事实不遗余力的循循善诱,进行教导。 父亲死的早,一直对此引为憾事的伊普拉辛便始终将既慈且严的叔父视作了亲生父亲。 感念及此,伊普拉辛的眼眶发红,连说话都有些哽咽。 “叔父……” “哭什么哭?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将来要像沙漠中的雄狮一样将所有敌人的脖子咬断,别和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只会令你更加的软弱的!” “是,叔父的教训,侄子都记住了!” 阿巴斯的面色转而显出些许温情,继而又目光一冷,厉声道: “好了,到时候再给那些波斯人尝尝苦头了!” 秦璎刚刚如水,便听到了敌袭的吹角示警声。他一骨碌从军榻上起来,身上的铠甲也没有卸下,甲叶子稀里哗啦直响。 现在已经到了战事最胶着的状态,任何一点粗心大意都会使自己和麾下上万人马遭致万劫不复的毁灭,所以他不得不提振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敌袭,敌袭!” 外面用各色语言大声呼喊着敌袭,杜周一闪身钻了进来,面色很不好看。 “大食人突进了左翼的军营,那面损失不小,许多人趁着营寨破损,趁机逃了出去,咱们,咱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走,你我亲自到左翼去堵住缺口,将大食人挡回去,他们现在还不至于决战。更何况还是夜间的一次突袭!” 秦璎的解释有些反常的细碎,这与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他大相径庭。 只是在危急关头,杜周没有注意到秦璎的反常,还一边走一边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秦兄所言极是,这么说,倒不用急三火四了!” 黑夜被无数只火把照的如同白昼,双方厮杀在一起已经超出了袭扰的烈度,这就像一次正经八百的对阵而战。 波斯人的战斗力不低,在关键时刻也迸发出了令人瞠目的力量,秦璎第一次打出了自己的纛旗,四周将卒的士气陡然大盛,一鼓作气竟将突入营垒的大食兵全部赶了出去,甚至还另他们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大食人之前的袭扰几乎没什么损失,这次丢下了数百具尸体,显然也是一次比较用力的试探。 不过,如果波斯军守不住左翼军营,一次试探也很可能变成真真正正的破营。 在暴露实力和破营之间选择,秦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就算让阿巴斯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也不过是将计划提前而已。 伊普拉辛对今夜的战果很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懊恼。 仅仅半夜的功夫就损失数百大*锐,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如果损失的是那些乌合之众,倒也没甚可惊讶的。然则,那些乌合之众训练和阵战经验都十分缺乏,只有大*锐才能胜任夜袭,现在面对损失他倒有些愧对叔父阿巴斯了。 阿巴斯得报之后却很高兴,因为唐人的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他们一再掩饰,最终还是徒劳的。 “伊普拉辛,不要沮丧,这数百个大食勇士并没有白死,这场战斗已经快见到胜利的曙光了!” “见到曙光?” 伊普拉辛迷惑了,明明重围之中的波斯叛军暴露了极强的战斗力,接下来的局面应该越发棘手,为什么叔父却说即将见到胜利的曙光呢?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暴雨帮大忙 阿巴斯清了清嗓子里的痰,一口重重吐在地上。 “那些唐人会抱着六十万第纳尔走进地狱的!” 今夜的试探果然证实了他此前的推测,唐人特有的纛旗出现在重围中的波斯军中,而且还爆发出了令人震惊的战斗力,这些都成为了直接或间接的证据。 现在,阿巴斯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唐人之所以投鼠忌器就是不甘心放弃到手的六十万第纳尔,毕竟这些钱对于草创的波斯国而言,是个三五年都无法达成的目标。 思来想去,他确定了一个温和的作战计划。 “伊普拉辛,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继续袭扰,不要试图与他们决战,也不要将他们逼迫的选择决战,要让这些叛军的战斗力和士气在袭扰中消磨殆尽!” “这样就行?” 伊普拉辛一直等着叔父下决定强攻,速战速决,现在忽然发现叔父的计划竟然是拖延时间这么简单,不免有几分失望。 想象中的精彩大战没有出现,反而是这种温吞吞的结果,不论如何,毕竟能以少量的伤亡换来大胜,虽然过程没有精彩可言,但胜利才是终极目标,一切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掌握分寸是个比较难的事情,伊普拉辛在天未亮时就又派出了数百骑兵对波斯兵未及修补的营垒进行袭扰。 出乎意料的是,波斯兵的战斗意志并没有被昨夜的惨败击垮,反击极为激烈,一阵又一阵的箭雨让大食兵有些狼狈。 为了躲避那些冰雹一样的箭矢,伊普拉辛不得不下令撤退。 这一天从灰头土脸开始,令他很不爽。 吃早饭时,阿巴斯看出了侄子的闷闷不乐,便笑着递过去一张大饼,同时安慰道: “吃吧,今天早上的袭扰,你做的很好,给了那些人坚持下去的信心,但这些都是虚假的,等到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猎物时,早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伊普拉辛和唐人、波斯人都交过手,深知这些人的难缠,现在看到他们如此轻易的被叔父戏耍,心中竟有几分难以相信了。 阿巴斯的心情不错,用东方的丝绸帕子擦掉了嘴角的汤水和油脂。 “叔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好的吃完这顿饭,中午过后接着过去袭扰,打的狠一点,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 不过,中午刚到就狂风大作,紧接着就是瓢泼的大雨,袭扰的计划只能取消,伊普拉辛看着如幕布一样遮住了天空和大地的暴雨,暗道让那些唐人和波斯人捡了便宜,等到天亮一定要让他们常常大食长弓的滋味。 大食的长弓无论在西方或是东方都是所向披靡的,西方的罗马人暂且不论,唐人的长弓和弩箭的射程远远逊色于大食长弓,如果双方的弓手临阵进行对射,唐人弓手将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在征讨拔汗那时,拔汗那人使用的就是唐人长弓,被大食弓手全面压制。而在吐火罗的昏陀多,波斯人接受了唐朝运来的武器,长弓手一样不是大食弓手的对手。 正因为有这个自信,伊普拉辛才决定换个套路,用长弓阵对付那些唐人和波斯人。 在他的心里,波斯人自是不堪一击的,真正的对手只有唐人.只可惜,那些唐人甚少亲自出面打仗,几乎永远都是躲在波斯人的身后,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亲自出手。 “唐人像沙漠里的狐狸一样狡猾,这样的对手是不值得雄狮的尊重的,他们只配得到唾弃和失败!” 冲着暴雨几乎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 忽然间,他发现有卫兵从大雨中跑了过来,看情形似乎还有几分慌张。 “将军,将军,长弓兵营地遭到了突袭!” “什么?” 这可大大超出了预料,有了叔父计策,在伊普拉辛的意识里,重围中的唐人和波斯人都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因此他也一直想着如何进行猫戏老鼠的袭扰。 谁曾想,这些被真主唾弃的人居然主动找上门来,真是令人气不打一处来啊。 “近卫呢?让他们马上披甲,随我去杀退那些不自量力的叛军!” “禀将军,总督已经派人应战了,小人奉命传令,让将军不要妄动!” “总督为何如此下令?” “请恕罪,小人无法回答将军的这个问题!” 伊普拉辛虽然急着应战,但也不敢违抗阿巴斯的命令, 只得悻悻的一拳砸在了帐篷的柱子上,等着暴雨赶快过去。 暴雨持续到午后开始转小,直至傍晚时才渐渐停了。 挡在波斯兵与大食兵之间的那条无名河河水暴涨,伊普拉辛看着滚滚的河水,觉得这鬼天气帮了唐人和波斯人,现在涉水过河恐怕要费上一番周折了。 暴雨洗刷去了一切痕迹,一点都看不出这里在中午曾经发生了一场恶战,恶战中留下的尸体大部分都被暴涨的河水冲走,剩下来的也被大食兵推进了河里,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很快,阿巴斯派人请他去自己的帐篷吃晚饭。 “快趁热吃吧,刚刚烤好的羊腿,在这鬼天气里烤好一只羊腿可不是件容易事!” 阿巴斯正吃的满嘴流油,指着一条溢香流脂的羊腿,让伊普拉辛好好享用。 “叔父,河水暴涨,将我大食兵分割在了河岸两边,难道你就不担心叛军趁机突围逃走吗?” 阿巴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松的说道: “吃饭的时候应该只想着填饱肚子,打仗的事慢慢商议也可以!” 伊普拉辛不知道叔父哪里来的自信,现在鬼天气帮了叛军的忙,应该尽快想办法弥补才是,而不是在这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慢吞吞的吃烤羊腿! “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心什么,让叛军运动起来,就必然会属于防御,我大食勇士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像雄狮扑向猎物一样,迅速而又致命的扑上去。试想想,作为猎物的叛军还有多少反抗逃脱的机会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暴雨催忧郁 “这场大雨下的可有些麻烦了呢!” 秦璎捧着手中的陶碗,里面是烧的滚开的热水,现在军中就连粗茶梗这种东西都没了,热水更多的是用来暖和湿冷透的身体。 一小口冒着热气的水下肚,秦璎只觉得身体瞬间恢复温度,这连续两天的大雨不但让河水暴涨,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阴暗与寒冷当中。 此时已经是深秋,正该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光景,照这般情形下去,可能用不了几天就要飘起漫天的大雪了。 不论神武军的士卒还是波斯兵们都穿的夏衣,一旦大幅度降温,除了面对正常的阵亡以外,还要加上因为低温冻饿而死的窘境。 秦璎作为一军之主将,不得不将所有的不利因素都考虑进去,一旦出现最坏的局面,为了保存实力,说不得就只能取消此前的一切计划了。 “好一场大雨,秦兄为何却说麻烦呢?” 杜周毕竟没有阵战经验,战场上的许多因素都考虑不周全,他只看到了一场持续了两日一夜的大雨使得无名河水暴涨,将大食兵彻底的隔成了两段,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个很好的情况。 秦璎抬起头来,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招呼他赶紧进来,喝一口热水。 “是杜兄啊,来来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杜周大剌剌的进了军帐,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又端起胡桌上的陶碗,将铜壶的开水倒了半碗,端起便喝,岂料水温很高,竟被烫的全都喷了出来。 秦璎见状,忍俊不禁。 “杜兄何以如此性急?这开水可是慢慢的,小口小口喝才行啊!” 铜壶一直坐在泥炉子上,里面的木柴已经烧得全是通红的火炭,水温自然也是开了又开的,却见杜周的嘴边已经烫的大片发红。 说话间,秦璎也不闲着,端起了旁边盛满凉水的铜盆递了过去,“快,降降温,可别起了泡!” 烫到这个程度,不起泡是不可能的了,杜周十分气恼,没好气的瞪了秦璎一眼,他本是兴冲冲而来,谁曾想竟被一碗开水扫了兴致。 手巾蘸了冷灰,敷在烫处好半晌,才觉得嘴上火辣辣的痛感弱了不少。 “今次暴雨河水暴涨,秦兄何不下令灭掉河岸边的大食兵,反正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倒省了许多麻烦!” 这个问题秦璎也想过,但不确定性的因素太多了,河水虽然暴涨,却不意味着大食兵没有办法渡河,如果撕破了脸,短时间内不能解决战斗,被动的就是自己了。 而且,他和波斯兵属于孤军在外,大食兵则是在家门口,拖得时间越久,对己方则越是不利。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倒不如按照原计划,让阿巴斯一步步走进陷阱,只是这场大雨制造了点麻烦,时间又要拉长了。 将这番分析说了一遍,杜周也有些意兴阑珊,忽然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颤,马上又想到了降温以后,将士们的取暖问题。 他们这些军中的高层可以享受军帐与火炉。热水,而普通的士卒绝大多数都只能待在狭窄湿冷的帐篷里。 “但愿这场雨快快停止,让太阳光驱散湿气和寒冷!” 秦璎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杜周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性子急了些,但历练以后或将成为独当一方的人物也未可知呢。 两人又讨论了一阵目下河对岸大食人的动态和目标,最终都认为,大食人有极大可能会渡河,然后对他们发起攻击。 “前夜派去偷袭的骑兵接着大雨打了大食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惩戒,神武军在恶劣的天气环境下,还能够保持着相当水准的战斗力,这无疑是令人欣慰的,如果丞相能够亲率神武军翻越葱岭至此,根本就不用那些乌合之众的波斯人,呼罗珊也是我大唐的囊中之物!” 忽然,秦璎发了一通感慨。 杜周见状大觉奇怪,在他的印象里,秦璎是个甚少发表个人私下看法的人,今日如此反常,看来也是长时间的压力使得他的心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过,丞相的的确确已经下令神武军翻越葱岭,目标是不是呼罗珊目前还不知晓具体细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神武军已经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念及此,杜周道: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困难都是暂时的,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立下让人艳羡的功劳,等到神武军大举而来,哪里还有你我的机会了呢?” 杜周的话并不夸张,在神武军中,就算秦璎也是后起之辈,而他本人则更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神武军中猛将如云,自然不会留给他们太多的机会。 显然,秦璎的眼神有些迷离了,好一阵才说道: “丞相的目标,今年内或许不在大食!” 这让杜周眉头一跳,自己刚刚见过丞相,而秦璎离开丞相少说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难道还没有对方更加了解丞相的意图吗? 可仔细回想回想,与丞相见面的过程,丞相确确实实没有提过这次翻越葱岭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哪里,假如不在大食,又当在何处呢? “秦兄有何高见,小弟愿闻其详!” 岂料,秦璎并不回答,反而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 “好了,此时说的再多,也不过是揣测而已,目下最要紧的应是尽快解决阿巴斯这条老狗,让他尽快成为你我兄弟的踏脚石才是!” 杜周不满秦璎的卖关子,但提到让阿巴斯成为功成名就的踏脚石,他的眼睛顿时就变得贼亮贼亮。 “难道秦兄已经有了必胜的对策?” 他对秦璎的能力还是很信服的,如果说他在这眨眼的功夫里想到了胜算极大的对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璎道: “这场雨让人有点压抑,情绪受到了些影响,但与君一席话间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阿巴斯一直以为那六十万第纳尔在你我军中,以此推之,他会如何揣度你我的心思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时机已成熟 杜周马上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有些兴奋的说道: “那还用说,假如军中果然有六十万第纳尔,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了!带着这些财货突围就成了首选,而……” 他的话还未说完,外面毫无征兆的电闪霹雳,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待秦璎与杜周都缓过神来,又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 无名河水的暴涨给沿着河岸边排兵布阵的双方都带来机会,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在阿巴斯的眼中,显然是机会大于麻烦的,这日晚间,他的心情不错,与侄子伊普拉辛又吃了一顿丰盛的羊肉大餐。 “看着吧,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就是咱们叔侄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 伊普拉辛不同意叔父的说法。 “叔父勇武睿智,那些叛军不过是占了事起突然的便宜,现在只要叔父使出一般的精力,那些土鼠还不立即四散逃命?” 这夜,他有些微醺,波斯酒入口柔和香甜,但后劲却不小,比起大食出产的烈酒,滋味不同,感受也不同。 阿巴斯虽然口上告诫侄子不要骄傲和轻敌,但心中还是很受用侄子的恭维。 木鹿城所遭受的耻辱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丢尽了老脸不说,恐怕还在泰西封朝廷那些王公当中成了笑柄。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将这伙给自己难堪的人彻底消灭掉,才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距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被围困在河边的波斯叛军就要进入绝地,就要铤而走险,一切希望都已经近在眼前。 忽然,仆人匆匆而来,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卷羊皮纸。 不用看,阿巴斯也知道,这是来自河对岸的军报。 “念吧!” 那仆人顺从的将羊皮纸展开,尖着嗓子开始念上面的文字,内容与寻常无异,还是些波斯军动作如常的日常汇报。 叔侄二人都不甚在意,更挥挥手,让那仆人没有别的事情就可以退出去了。 伊普拉辛发现了仆人并非普通人,而是个阉人。 他压低了声音。 “叔父身边的仆人可以和哈里发比肩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告到泰西封去,恐怕会有些麻烦!” 大食人自打取代了萨珊波斯以后,将波斯人的传统习惯全盘照搬,其中最高统治者的宫廷内使用阉人,也就此延续了下来。 哈里发的权威远胜从前的波斯王,对于大臣诸侯的束缚自然也就强了许多。 使用阉人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仅限于哈里发的宫廷,可寻常的王公大臣也不敢轻易使用的。 对于阿巴斯而言,从前半公开的使用阉人是突出自己功劳的优越感,而现在则成了一种近似于心理安慰的遮羞布。 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还是那个战无不胜,为帝国立下无数功勋的呼罗珊总督,就要将一切可以抬高身份的东西放在明面上。 从前,他只是在自己的总督府中呼喝使用阉人,现在则公开的带到了军队中。 而这种行为带来的效果也基本达到了阿巴斯所预期的,军中许多将军们都安下心来,不再做一些无用的猜测,总督阁下的威望并没有因为木鹿城下的耻辱而打折扣。 现在,一切都在向着阿巴斯预期的方向前进,波斯人在做困兽之斗,这场大雨之后,必然会给了他们冒险的勇气。而阿巴斯叔侄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等着,等着他们的变化。 伊普拉辛打了个哈欠,阿巴斯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放心吧,曼苏尔正在与罗马人交战,根本无暇东顾,现在他还需要叔叔稳固呼罗珊和东方的土地,波斯人卷土重来,唐人虎视眈眈,他怎么会因为几个阉人就自断一臂呢?” 阿巴斯说的没错,作为阿拔斯王朝的第二任哈里发,曼苏尔的主要目标与前任哈里发一样,都是要消灭掉亚细亚范围内罗马人,将那些野蛮的异教徒撵回大海的另一边,占领他们的君士坦丁堡。 唯有如此,才能奠定哈里发在这个世界上至高无上的权威。 针对罗马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超过五年,曼苏尔调集了帝国西方几乎大部分的兵力,阿巴斯作为坐镇东方的总督,对稳定帝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且,阿巴斯也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为了与曼苏尔征服罗马的战争相呼应,他仅凭着呼罗珊一地的兵力就发动了针对唐朝的东征。 当然,这并非阿巴斯狂妄自大。在发动战争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从无数个由长安返回呼罗珊的商人口中得知了唐朝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与叛乱之中,就连都城都成了惨烈的战场。 而安西的唐朝边军也在此时纷纷返回东方,面对这些情形,至少在当时,发动东征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正确的决定。 可谁又能料得到,就在他下令东征时,唐朝的内乱居然奇迹般的结束了,并且结束内乱的唐朝马上又爆发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实力。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尴尬了,一路高歌猛进的优素福在唐朝腹地的张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这些对于阿巴斯而言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有时候他甚至在后悔,如果能早一年下定决心东征,也不至于是今天这个局面。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了可以比肩阿拔斯王朝第一任哈里发的诸侯,就算取代曼苏尔怕也不是问题。 只可惜,形势不以阿巴斯的意志为转移,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想一想还要为了夺回区区六十万第纳尔辱而战,阿巴斯的胸口内就鼓荡着汹涌的浪潮。 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叔侄二人从微醺直到身体飘忽,眼神迷离。 好在,好在这个令人煎熬的过程就要结束了! 仆人又在这时悄悄的出现在了帐篷里。 “这是河对岸的紧急军报,请主人亲自拆看!” 但凡需要阿巴斯亲自拆看的军报都是极度机密的,阿巴斯的酒顿时醒了,几步抢上去,三两下拆开油浸防水的封皮,抽出了里面的皮纸,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不禁纵声大笑。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螳螂欲捕蝉 “看看吧,这些叛军果然沉不住气了。伊普拉辛,今夜你我叔侄有的忙了呢!” 伊普拉辛见到叔父兴奋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军情的变化一定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如果能打败那些叛军,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侄子也可以做到!” 阿巴斯却摆了摆手。 “用不上三日夜,只须一夜,你我就可以碾平这股即将败亡的叛军,当然,还会将木鹿城丢失的六十万第纳尔悉数拿回!” 原来,军报上的文字清楚的告诉阿巴斯,波斯人已经有所行动,试图趁着河水暴涨的当口逃离重围。 “叔父,现在用不用做些准备,赶过去,紧紧的跟上波斯人?” 阿巴斯再一次摆手拒绝。 “不不不,千万不要这么做,波斯人和唐人都狡猾的像沙漠中的狐狸,一点响动都会让他们受惊,何妨先让这些即将覆灭的波斯人放心大胆的逃命,然后等到他们只顾着赶路,无法结阵防御时,再发动致命的一击!” 现在,河水的暴涨对阿巴斯多少带来了一些影响,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随时随地的渡河,必须选择合适的地点。而且,大军驻扎的这处河滩水急而深,因而只能派出斥候尽快寻找到适合大军渡河的地点。 斥候在天黑之前找到了至少四五处渡河点,阿巴斯决定等到天亮之后亲自实地查勘一番,然后再决定具体由何处渡河。 “这么说,倒不如回去踏踏实实的睡一个好觉。” 伊普拉辛晃着有七分醉意的脑袋,叔父的轻松神态让他觉得胜利近在眼前了。 他自己指挥军队时绝不会有如此放松的心境,跟随在叔父身边,尤其是叔父有着二十多年的大战经历,除了木鹿城之败以外,几乎战无不胜,心中对胜利还是很笃定的。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回去告诉你的勇士们,让他们做好随时庆祝胜利的准备,只要拿回六十万第纳尔,便会分一半给所有参与追剿叛军的勇士们!” “这,这是不是分的有点多了?” 对此,阿巴斯倒是毫不吝啬。 “如果能够得胜,刚刚建立的波斯国将遭受重创,必定会影响唐朝深入河中与呼罗珊的整体计划,别说分三十万第纳尔给军中的勇士们,就算把那六十万第纳尔全部丢尽这无名河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巴斯说的豪气,尽显枭雄本色,伊普拉辛敬服不已。 他自问远远不及叔父,没可能将六十万第纳尔视作泥土一般随意处置。 但这也是伊普拉辛心安的原因,毕竟叔父是个久经战阵的勇士,虽然已经年迈,但其丰富的经验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尤其那些波斯人的军队,几乎每一个都是没怎么打过仗的新兵,叔父只要拿出当年一半的雄风,一定会所向披靡的! “侄子现在就去号召部下,让他们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好了,快去吧,然后就等着渡河追击的命令吧!” 伊普拉辛回去就召集部众,鼓舞士气,大*兵们得知一直等待的决战终于到来了,都兴奋的嗷嗷直叫。 不过,一直等到天蒙蒙亮阿巴斯的命令也没有传达过来。伊普拉辛打了个哈欠,他毕竟在昨夜喝多了酒,又一夜未睡,加之精神亢奋,现在疲惫感突然而至,便有些犯困。 “将军,总督的近卫已经开出了军营,相信很快就会轮到咱们了!” 伊普拉辛的请随频频回报阿巴斯的动向。 他得报之后,振奋精神,大呼道: “都拿出精神来,很快,很快就轮到你们上场了!” 三十万第纳尔的诱惑是无穷的,那些新招募的乌合之众必然不在优先之列,而作为大*锐往往会分得战利品的八成以上。 数百第纳尔就已经等于一名普通农民十年左右的收入,因而人人敢战,求战,都希望能够从这一战中获得这笔巨大的赏金。 而且,大食军中的惯例是,战死者奖赏加倍,就算战死了也会给家人留下一比不菲的抚恤金。 “将军,咱们一战杀到波斯国的昏陀多,将扎马斯老驴子擒来献与总督!” “对,擒住扎马斯,献与总督!” 一时间,有人附和,有人交好。 伊普拉辛却笑着大声说道: “扎马斯这头老驴子已经没甚用处了,除了这个人以外,还要活捉作为继承人的库思老。这小驴子的野心不小,居然取了从前波斯王的名字。等到活捉这头小驴子以后,一定要在他的额头上烫出只有努力才有的印记,让他从事最低贱的活计,让所有敢于对抗和背叛帝国的人看看,这就是应有的下场!” 伊普拉辛的话让众人一直紧绷的情绪稍有放松,大家哄然大笑,库思老这头小驴子也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们在进攻昏陀多时,一直试图杀死此人,但每一次都让他逃脱。 直到那场大火熄灭以后,库思老就再也不与大食兵正面对抗了。只要大食兵出现,此人必定逃得远远的。 这让伊普拉辛十分恼火,不止一次的大骂库思老是个胆小的土拨鼠。 但不管如何咒骂也没有办法,毕竟吐火罗北部的地形是波斯人更熟悉的,而且当地的部族也绝大多数都倾向于波斯人。 伊普拉辛只得放弃了追击这头小驴子的想法。 这时,阿巴斯的信使到了,告知伊普拉辛,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渡河地点,等到波斯人彻底放弃营垒,就是渡河出击的最佳时机。 伊普拉辛等的就是这一刻,只恨时间过的太慢,不能第一时间冲过去。 但阿巴斯的安排他也了解,一旦真正的大战决战,精锐从来都不是第一时间放出去,通常都会派出战斗力中等的军队,让他们做一次乃至数次试探性的攻击,一旦判别出对方的真正实力,才会依据此做出调整,而到了那时,轮到伊普拉辛出场的时机就到了。 为了迷惑波斯人,大批的大食兵都停留在营垒内,从营外看,好像一切都平静的很……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无可再挽回 平静的营垒很快就真的平静了,大批的军卒分批次开赴阿巴斯选定好的渡河地点。波斯人撤营逃离的速度很快,阿巴斯特地为此加快了渡河的速度。 不过,让伊普拉辛心中难耐的是,叔父竟然将他留在了营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也能够猜得出来,自己应该是负责留守营地了。 他不明白叔父为什么这么安排,夜里两人微醺之时还曾经许诺过将机会留给自己的,为什么这才一夜不到的机会,因何就变成了守营呢? 众所周知,被留守营地的一般都是不受待见的非嫡系军队,而伊普拉辛是阿巴斯几乎公开指定的继承人,现在却得到了非嫡系的待遇,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 更为令其沮丧的,部下们早就被煽动起来的高涨情绪无处发泄,竟硬生生的被浇熄灭掉,军中上下的士气都受到了极严重的影响。 好在阿巴斯命阉人送来了一封亲笔信,看过亲笔信后,伊普拉辛的心境平和了,并在第一时间选择回到自己的军帐睡觉。 他已经一日夜没睡了,宿醉的疲惫在放松那一刻起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阿巴斯在浩荡军队的护拥下渡过了无名河,暴涨的河水似乎并没有影响这一处浅滩,看起来变开阔的河道深度却大大的降低,只到成人男子的腰部。 骑在战马上几乎只打湿靴子底,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过河。 “波斯人逃命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不过也就这点能耐了,很快他们会尝到耻辱的滋味!” 最近这几天阿巴斯觉得自己有点话多,一个人的时候也在自言自语,尤其是心情得意的情况下。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当即平复了一下情绪,看似平静的等着大军渡河。 大食兵渡河作战,长长会将三分之一的兵力急行军渡河,然后控制住需要渡河的对岸,然后剩下的三分之二则分出一半来断后,另一半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加速渡河,以增援先期过河的前锋。 阿巴斯就跟在过河的第二梯队中,先期过河的前锋已经探明对岸方圆三里内都没有可以威胁到他们的军队。 而波斯营垒几乎可以肯定已经成了一座空营。 派出去的斥候很快确认了这个猜测,这座曾经装满波斯人的营地的的确确已经空了。 阿巴斯得报以后有点意犹未尽,虽然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是唯有如此才能使大食勇士付出最小的代价而获得最终的胜利。 比起爽快的一边倒的战斗而言,他更看重胜利。 如果阿巴斯年轻二十岁,一定会将猫戏鼠的把戏玩的淋漓极致,不将敌人折腾的精疲力竭,不将敌人打的绝望求饶,是绝对不会结束这场游戏的。 只是现在的他太老了,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做这些事情了,他只求尽快获胜,然后安安稳稳的回到木鹿城,然后再将大权交给携大胜之威返回的侄子伊普拉辛。 实际上,阿巴斯不管这一战取得多大的胜利,都已经下定决心,将所有的功劳都安在侄子的身上。 他在这段时间里想了太多,自己的年龄和身体几乎已经不可能支撑完成所有的野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自己还身体康健的时候,尽最大可能的扶植侄子伊普拉辛,让他成为和曼苏尔比肩的人。 事实上,伊普拉辛确实是有优势的,曼苏尔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伊普拉辛只有二十出头。就算现在的曼苏尔哈里发如日中天,但二十年后的事就很难说了。 到时候老迈的曼苏尔怎么与年富力强的伊普拉辛相比? 所以,现在是伊普拉辛积攒实力的最好机会,而新近崛起的波斯国就是侄子积攒声望最好的地方。灭掉了这个所谓的波斯国,然后再挥师进攻吐火罗,由此向南进入大河流域,那里有着数之不清的人力可以用作奴隶,又有着大片肥沃的土地可以耕种粮食。 有了粮食和人口,自然也就有了与可以与哈里发一较短长的实力。 从前的阿巴斯可不屑于做这些事情,他喜欢更加具有挑战的路,比如消灭更加强大的唐朝。 但是,自从优素福带着呼罗珊的精锐在安西遭遇惨败之后,他已经失去了可以支撑这种自信的实力。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人一旦失去了实力就会变得踏实、务实。 现在,阿巴斯要以最快的时间夺回那六十万第纳尔,然后抓住幕后的唐朝将军,让他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孤魂野鬼。 只有如此才能稍减自己心中的恨意。 抬头看了看天,阿巴斯不由得骂了一句: “这要命的鬼天气,难道刚刚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这又要继续吗?” 深秋的雨一场凉过一场,而且根据经验而言,很快就会由连绵的大雨转而成为连天的鹅毛大雪。 在这种雨雪天气下,行军都成了问题,就更别提打仗了。 阿巴斯麾下率领的多数都是木鹿城新近招募的青壮年,他们并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也没有领教过残酷的战争。 雨雪湿冷加上泥泞很可能就会成为击败他们的最大敌人! 不过,这也是波斯人的最大敌人,而且相比较而言,他们缺吃少穿,又远离昏陀多,再加上遭受多日的围困,很可能更早崩溃。 念及此,阿巴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占领了波斯人匆匆退出后留下的空营,然后再派三分之一的人马持续跟踪监视,并保持一定程度的威慑。 在这种天气里,军队是很难走远的,随着大雨转成大雪,寒冷和泥泞都会像无数只手抓住意欲逃跑的波斯人,让他们成为陷入泥沼中的幽魂。 回报的情况与阿巴斯预料的差不了多少,波斯人果然履步维艰,从大雨持续开始,走的那一段路,几乎等于就在原地踏步。 阿巴斯清楚,在冷雨中挣扎的波斯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的末日已经无可挽回了。 太阳几近落山时,阿巴斯又写了一封亲笔信,介绍了基本的情况以后,命令身边的阉人尽快送过去。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不祥的兆头 伊普拉辛这一天的状态都好极了,一场宿醉不但没有影响他的体力和精神,反而亢奋的异乎寻常,就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接到了叔父的亲笔信。 之前的信中内容已经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同时他也对叔父如此的器重和关爱感动至极。 从小就在叔父身边长大的伊普拉辛甚至记不清父亲的模样,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将叔父当做了父亲。 看着叔父的亲笔信,伊普拉辛霍然从胡床上坐了起来,帐篷里泛着雨后的潮湿于阴冷,但他的心脏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糟糕的天气给了大食勇士们兵不血刃就消灭掉波斯人的机会,现在决战的时刻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波斯人几乎成了没命逃窜的野狗,而一直在幕后做些阴谋勾当的唐人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好啊,好啊,如果去年东征的是叔父,而不是优素福那头蠢驴,也许我大食勇士已经踏在长安的土地上了。” 说这话时,伊普拉辛的表情里满是得意,也夹杂着一丝丝的惋惜之情。 在他的印象里,叔父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木鹿城的糜烂局势,不过是那些无能官僚和波斯商人的拖累。 现在的阿巴斯失去了束手束脚的障碍,获胜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伊普拉辛此刻真希望能够代替叔父亲自到阵前去斩杀几个叛军,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后面很少露面的波斯人。 “来人,来人,当此好时光,怎么能不喝酒庆祝呢?” 很快便有人端来了琉璃酒壶,里面装满了暗红色的葡萄酒。 这种酒入口微苦泛甜,一直是他的最爱,而且后劲还不小,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 烤了一整天的乳羊已经准备好,整只被仆人抬了上来,伊普拉辛不喜欢独自喝酒,便招过来几个心腹的千夫长,与他们一同吃肉喝酒,开始提前庆祝。 一开始,这些部将们还多少有点情绪,等待了许久的立功机会从眼前溜掉,只能眼看着那些乌合之众去捡便宜。 愤愤不平的人不在少数,然而伊普拉辛很快就向部下们许诺,将来回到木鹿城,所有人都会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而且提前透露了自己即将继任呼罗珊总督的消息。 这则提前透露的消息很快平息了其部众的不满情绪,谁都知道,如果伊普拉辛成了呼罗珊总督,他们这些人必定会水涨船高。 至于立功的机会,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么? 放下了思想包袱以后,众人胡吃海喝,很快就已经有人因为不胜酒力而开始东倒西歪了。 远处隆隆作响,伊普拉辛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但很快他的部将也隐隐的听到了,于是派人出去查看,并没有发现异常。 “这还真是奇怪呢!眼看着大雪漫天了,居然还雷声阵阵,这是在给我大食勇士么提前庆功祝贺吗?” 天色黑透,连绵的中雨果然转为鹅毛大雪,北风开始透着令人战栗的寒气呼呼刮过。 帐篷内点起了炭火炉子,胡吃海喝仍在继续,这种鬼天气恐怕就连魔鬼都要蜷缩在地狱里发抖了吧。 忽然,一声惊雷凌空炸响,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一名千夫长手中的琉璃杯居然被惊得掉在了地上。 伊普拉辛也心惊肉跳,这一声惊雷就好像炸响在身边一样,就在众人呆住的时候,一名浑身湿透的百夫长冲了进来,大声惊呼着: “不好了,叛军袭击,袭击……” “叛军?什么叛军?波斯人?” 伊普拉辛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的发问着。 入夜以后,阿巴斯并无睡意,看着黑洞洞的夜,茫茫的鹅毛大雪仿佛就是这黑暗中无数细小幽魂,心头突然一阵阵莫名的不安。 霎那之后,阿巴斯又觉得头晕目眩,这是他近两年来的老毛病了。 自打五年前做了这呼罗珊的总督以后,没得仗打,身体好像在一夜之间开始变坏。 头晕和心悸的毛病也像令人生厌的苍蝇一样,始终如影随形,时不时的就出来捣乱。 尤其是去年春天开始,头晕和心悸的毛病开始加剧,也因此不得不派遣了优素福取代自己成为东征军的统帅。 “这还真不是时候呢!” 阿巴斯勉力支撑着身体,自言自语,他庆幸自己决定的果断,让伊普拉辛做继承人,一定要敢在身体彻底垮掉之前。 外面的雨雪渐渐小了,开始变得零星稀疏,黑漆漆的夜空似乎纯净了许多,只是越发的寒冷。 忽然,有斥候来报,在河对岸的大本营处似乎有火光闪现,虽然是一闪而过,但许多人还是看到了。 只可惜距离的远,一时间不能获知具体的情形。 阿巴斯让部众们稍安勿躁,在这种鬼天气里,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很可能是冬雨过后的电闪雷鸣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出了斥候赶去对岸查勘情况。 与此同时,监视波斯人的人马送回了好消息,波斯人蜷缩在泥泞的野地里,死气沉沉一片,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气,黑沉沉的夜色下没有半点活气。 想必这一夜应该会有不少人冻饿而死。 这正是阿巴斯希望看到的结果。 “告诉穆哈默德,不要急着进攻,等待,等待是通往胜利最合适的道路!” 这则好消息打消了因为那阵可疑火光带来的疑虑,波斯人到了穷途末路,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呢? 然则,这种轻松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有斥候来报,再次看到了对岸的火光。 这又让阿巴斯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眩的感觉也突然加重,他不得不整个人都靠在胡床的一边,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因为这一次,火光没有很快消失,而是星星点点的闪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似乎又不断扩大的趋势。 这些情况都透着不妙的势头,似乎大本营发生了什么。可是,在这鬼天气里能发生什么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孰真孰假邪 阿巴斯压抑着兴奋的情绪,他希望波斯人在这湿寒的夜里彻底陷于崩溃,哪怕真正打败波斯人的是黑夜和寒冷,他也不在乎这功劳究竟是谁的。 只要波斯人彻底崩溃,木鹿城的大食勇士们就可以转败为胜,进一步向昏陀多进攻,将刚刚冒出萌芽的所谓波斯国彻底铲平。 “派去查看大本营的斥候还没回来吗?” 阿巴斯开始催促那些动作拖拖拉拉的斥候们。 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斥候们的动作也因为泥泞和寒冷变得迟缓了。 对此,阿巴斯也没有办法,毕竟行军打仗是有许多突发事件的,就算最优秀的勇士也不能保证永远都保持着同一水准上。 阿巴斯放心不下,还是登上了军营中的瞭望塔,向河对岸望去,试图看清楚那星星点点的火光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伊普拉辛并不知道叔父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只知道自己遭到了雷击,而且这雷击惊天动地的让人心悸。 “快去看看,有没有天火!” 他吩咐着自己的部将去查看情况,可再座的人有三位竟然只站起来晃了晃身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好在有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千夫长站了起来,巨量的饮酒并没有让他失去对身体的平衡和控制。 这是一个柏柏尔人和俾格米人混血儿,能在伊普拉辛麾下深得重用,足见此人是有超人能力的。 “赛努西,不要管我,快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伊普拉辛见到这个混血儿奔自己而来,便催促着他赶快出去,外面群狼无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时,他已经有点后悔,如果自己不是这么志得意满,也不至于事起突然之下竟然乱了手脚。 面不改色的赛努西转而离开了军帐,等他召集部众时才发现,已经有敌人冲了进来,这显然已经不是雷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忽然意识到,很可能有人借着雷击的机会,对他们发起了突袭。 先不管敌人是如何预先知道这里会发生雷击的情况,仅仅是面前的糟糕局面就已经令人头疼的了。 好在留在大本营的都是大食最精锐的勇士,并没有陷入全线崩溃的程度,很快就组织起了一支百人队,护在伊普拉辛所在军帐的周围。 现在他已经与绝大多数失去了联络,黑灯瞎火再加上深夜暴雷已经让所有人以为这是魔鬼的袭击。 “魔鬼,魔鬼降临……” 隐约间,赛努西可以听到魔鬼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他没有遏制,也没有斩杀那些不听命令的人,他知道只要太阳升起,这些人还是大食最勇敢的精锐勇士。 现在最急迫的是保护伊普拉辛的安全。 伊普拉辛强撑着身体出现在军帐门口,他被眼前的乱象吓了一跳,马上也发现敌军攻入大本营的情况。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彻底发蒙了,谁能想得到最终胜利的前夜居然会败坏到这种地步。 “敌人是谁?来自哪里?我们的勇士呢?” “请将军回到军帐中,外面有我,敌人只能我的踏着尸体进去!” 伊普拉辛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他知道赛努西从来不会说假话,如果这么说就一定是认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傻子才会躲进军帐,打不过自然要跑的。 然则,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想到了尚在河对岸的叔父,如果自己逃了,叔父的后方无疑就等于彻底向敌人敞开,万一…… 伊普拉辛不敢再想下去。 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如果是堂堂正正的输给了敌人,那也心服口服。可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就算不去亲自查勘,他也清楚,黑暗中发起突袭的敌人一定是波斯人,不,也许是那些一直站在波斯人背后的唐人! 想到唐人,他忽然记起了叔父曾描述过木鹿城城墙被毁的细节,每当城墙被毁的夜晚,通常都会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和地震。 而这种情况正好与今夜高度相似,莫非,这些都是唐人以魔鬼之力达到的? 念及此,伊普拉辛不寒而栗,如果和人对决,他还有一战的信念,可如果对方是魔鬼,就算最虔诚的*有着真主的庇护,怕也难以逃离黑暗的魔爪了吧! 伊普拉辛内心中的天平越来越偏向逃跑,只有成功的保全自身,才有机会翻身,否则一切都将随着毁灭而毁灭。 斥候终于回来了,阿巴斯被斥候带回的消息惊得差点晕厥过去。 大本营被敌人袭击,火光四起正是敌人趁乱放的火。 阿巴斯愤怒的质问着斥候: “伊普拉辛有大食最精锐的骑兵勇士,他们怎么可能放任叛军随便放火袭营呢?” “这,这……小人见大本营乱兵太多,怕,怕陷进去回不来及时告知总督阁下,因此并不了解具体内情……” 愤怒过后,阿巴斯又颓然了,的确,自己的确怨不得一个小小的斥候。 伊普拉辛绝对不会是草包蠢货,可他为什么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竟然无法击退袭击者呢? 阿巴斯忽然觉得自己并非高估的对手,而是低估了对手。 唐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狡猾和更顽强。 他们在如此绝地,也要冒险出奇计,如果被他们袭破了大本营,自己后路一段,所有的粮食草料辎重都在那里,问题可就严重了! 彻骨的寒冷陡然浸透了阿巴斯的身体,让他浑身僵直,甚至连思维和呼吸都在瞬息间凝滞了。 还是一阵隐隐的闷雷声将他从失神唤醒过来。 这种闷雷声再熟悉不过了,木鹿城的城墙就是在此起彼伏的闷雷声中崩塌的。 阿巴斯的嗓子嘶哑,他忽然有种受骗了的感觉,难道一直以来,被愚弄的都是自己吗? 不,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做梦,都是假的! 忽然间,狂风大作,猛的将阿巴斯掀了跟头,摔得一身老骨头像散了架子一般。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闷雷声……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阿巴斯之败 黑色的大地、黑色的夜空,火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凶猛,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大食兵在和看不着的敌人进行着徒劳的抵抗。 之所以说大食兵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进行作战,是因为他们的的确确看不到敌人,莫名其妙的几声巨响之后,地底下就会有火光爆出,然后以不可遏制的趋势向四下蔓延。 很快就点燃了木质的围栏与战马的草料,包括牛羊皮缝制而成的帐篷。 大食兵倾尽所能的进行扑救,他们在没有得到百夫长或者千夫长的军令之前,除了扑灭军营中的大火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而千夫长和百夫长们也都显出了惊慌之色,一则出于对魔鬼的恐惧,大地没有任何征兆的爆裂,喷出火苗,这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除了魔鬼他们想不到还有什么。 二则,从总督卫队那里传来了消息,阿巴斯突然晕厥,失去了指挥的能力。并且此前又从陆续返回的斥候口中得知了河对岸大本营疑似遇袭的消息,原本轻松等待迎接胜利的心境,此时都已经被不安和恐惧所替代。 阿巴斯再次睁开眼睛时,鼻息中冲着燃烧过后的焦臭味道,双眼失神的注视着帐篷顶良久,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从胡床上腾的直起身子。 “是敌袭吗?可曾击退了他们?” 好在得到的答案还令人安心,除了莫名其妙的爆炸和大火以外,并没有敌人袭营,在扑灭大火以后,各部的百夫长和千夫长开始约束和清点部众。 但是,这却是坏消息,各部人马多是临时招募的木鹿城富家子弟,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和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因此在乱象陡起时就四散逃命,最终留下来的,可能已经不足半数。 这个损失远远超过了一支军队可能承受的战损极限,阿巴斯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当然知道一支军队损失人数超过一半会带来何等再难的后果。 可退一万步说,波斯人终究没能趁夜攻杀过来,否则他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了。 阿巴斯不愧是百战老将,马上派出游骑探马,侦查附近的敌情,得到的结果还算令人宽心。 波斯人显然也损失不轻,在坏天气和崩坏的士气双重作用下,也是逃散十分严重,这也解释了他们因何没有趁夜突袭的原因。 在确实了这个消息的良久之后,阿巴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一次围歼波斯叛军夺回六十万第纳尔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了。同时,他也错过了踏平昏陀多城的机会。 “撤军吧,回木鹿城!” 他现在还惦记着留守河对岸大本营的侄子,伊普拉辛那里不知道是否也遭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 天蒙蒙亮时,垂头丧气的大食兵们开始渡河。 距离河岸边数里之外的一处无名山坡上,百十名唐人服色的骑士正眺望监视着这一切。 “秦兄莫非心软了?放走此人何异于纵虎归山呢?波斯兵虽然士气低迷,逃散甚重,可还是有能力和这些大食人一战的!” 说话的正是杜周,而与他并肩端坐马上的则是这支波斯军的真正统帅,秦璎。 秦璎也很惋惜,他的豪赌实际上已经赢了,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坏天气造成的恶劣影响远远超过了预计。 仅存的波斯兵再也禁不住损失,他只能提前引爆了事先埋在营地中的开花雷。即便是在不少开花雷受潮失效的情形下,效果也十分的好。 半数的大食兵出于恐惧逃离了军营,这些人本就是乌合之众,他们离开之后自然要远离战场,远离可能使他们丧命的战斗。 秦璎也不追杀他们,只是任凭这些人逃离战场。 事实上,这些吓破胆的大食兵已经难以再对波斯兵造成任何危害。而且,阿巴斯渡河以后,还会有更大的打击等着他们。 伊普拉辛最终没能力挽狂澜,而是带着百十个亲信随从逃离了战场。 秦璎没打算放过这个未来总督的年轻继任者,派出仅有的数百神武军骑兵尾随追击,誓要擒拿或是斩杀此寮。 派出去的骑兵还没有回来,包括秦璎在内,所有人都有些忐忑,这场战斗获胜的极是艰难,诸多不利因素作用在一起,使得波斯军也已经徘徊在了崩溃的边缘,所幸的是他们坚持到了最后,凭借着火器,让那些大食人再一次尝到了战败的苦果。 “不是我心软了,将眼下的波斯兵约束在原地已经是难得,如果命令他们强攻大食人,可能很快就会一哄而散,到时候你我拿什么回去向丞相交差呢?” 杜周一愣,顿时失声道: “难道,难道就这么认输了?” 本来他还打算继续追击下去,直到歼灭阿巴斯所部人马,现在陡闻秦璎的话,才明白了他们自身的处境。 秦璎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怎么可能认输?捉住伊普拉辛,一样是大功!’ 伊普拉辛在昏陀多北部压着昏陀多的波斯人有数月之久,甚至逼迫的波斯人打算放弃昏陀多城。 擒住或杀死此人,再加上六十万第纳尔,已经是难得的大胜利了。只可惜没能毕其功于一役,擒杀阿巴斯,这是唯一的遗憾。 “小小遗憾而已,杜兄何必如此挂怀呢?来日方长,等到你我再度兵临木鹿城之时,也就是阿巴斯的授首之日了,先让他多活几日又有何不可呢?” 杜周觉得他们还能在坚持一阵,但秦璎一意坚持,也只能悻悻的选择了赞同。 阿巴斯渡过了无名河,当他看到满地被烧焦的废墟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愤怒了。 他甚至有些伤心,侄子不知道死活,如果成功逃离,或许还有翻身再战的机会。 如果战死或者被俘,失去了最合适的继承人,阿巴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木鹿城的未来会怎样也完全无法预料。 大食兵的士气低迷到了极点,随同大本营一同被烧掉的还有粮食和喂养牲畜的草料,现在的他们又冷又饿,眼睛里都充满了绝望……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丞相已亲临 望着满目的焦黑,阿巴斯欲哭无泪,他知道自己所计划的一切都完蛋了,什么歼灭波斯军,夺回六十万第纳尔,踏平昏陀多,这些都成了笑话。 他仿佛能看到有数不尽的人在无情的嘲笑自己,可是他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人耻笑和唾骂。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次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资本了……” 阿巴斯喃喃着,丝毫不顾及在部下面前露出自己软弱无力的一面。 大食兵将们都是惊魂未定,见到一向强硬的总督如此失魂落魄,更加的心中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总督阁下,粮食,粮食都被烧掉了,我们,我们还吃什么?” 面对部下的疑问,阿巴斯苦笑道: “军中随身携带的还有多少粮食?够不够坚持三天的?” “军中携带的粮食只够满足一日,原本计划还要从大本营调拨的,只是天气转坏就推迟了半日,谁想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用说阿巴斯也知道。 就算粮食转运到了,也是多增加一日而已,还有一日要饿肚子。 大军行动,粮草的转运是个大问题,所以为了在方便作战和粮食安全之间取得平衡,阿巴斯在大本营没有拔营起寨的情况下,只会随身携带满足一日所用的军需。 这本来是为了增加作战行动能力,但也试一把双刃剑,一旦后路被断,或者大本营遭袭,整支军队都将面临着灭顶之灾。 “传令所有人,一日只吃一顿,饭量减半,足够坚持三日了!” 这个军令能否得到贯彻执行,阿巴斯心里也没底,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只要坚持回到木鹿城,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就算不被敌人追上杀死,也得被冻饿的乱兵撕成碎片。 阿巴斯心里清楚的很,当初为了征发这些青壮年入军,他所用的手段都是及其狠辣的,许多人为此家破人亡。尤其是那些非*的异族人,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 如果有人借着这个机会作乱,恐怕就连阿巴斯本人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应对了。 木鹿城有赛义德坐镇,阿巴斯倒不怎么担心,此人虽然是商人出身,可能力和对帝国的忠诚度都要远远超过那些已经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将军们。 为此,阿巴斯不再停留,毅然带着自己亲随先一步踏上了返回木鹿城的大路。 余下的大食兵则按照军令,在各百夫长、千夫长的竭力约束下徐徐撤退。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秦璎和杜周的眼睛,他们眼看着阿巴斯残部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 杜周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不知道放走阿巴斯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如果哪天被证实了这是纵虎归山,你我兄弟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丞相呢?” 秦璎冷笑道: “阿巴斯算得上什么猛虎了?充其量只是一头垂垂老矣,掉光了牙齿的老病虎!将他放回去,只会给木鹿城带来不幸!” 见秦璎说的如此笃定,杜周的些许迟疑也都一扫而空,继而又有些兴奋的搓着手掌。 “此战算是不胜而胜了,秦兄放长线钓大鱼,就算不能立即见效,将来,将来在丞相面前也是一笔浓墨重彩呢!” 秦璎的身份杜周当然清楚的知道,此人是秦晋家奴出身。据说秦晋当初在做神武军中郎将时有八个家奴都被其还以自由身,并都投入军中,多年过去,这八个人都屡立战功,身居要职。 唯有这个秦璎年岁小,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 此次单独放了出来,不想也是一鸣惊人。 杜周暗暗感叹,丞相当真是有如天助,就连家奴都是名将坯子。 实际上,秦璎还有他的打算。 之所以放走了阿巴斯,更多的是为了秦晋辛苦安插在大食内部的眼线,赛义德。 如果阿巴斯死了或者被擒,赛义德必然会被木鹿城中的权贵当做替罪羊杀掉,如此秦晋的苦心就白费了。 放走了一个病怏怏又落了胆的阿巴斯,总体而言是利远远大于弊的。 这些都是必须严格保密的,世上少一个人知道,赛义德就少一分危险,就算杜周这种对神武军五体投地的年轻后进也不能吐露半个字。 “现在只算成功了一半,只要抓住了伊普拉辛,咱们便立即胜利凯旋!” …… 葱岭山麓下了两日三夜的大雪,绵延里许的营盘旌旗摇曳,不时有战马嘶鸣之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随着太阳渐渐从山的那一端跃升而起,号角悠扬吹响,沉寂了一夜的大地在瞬息之间便陡然醒转,高大的辕门豁然打开,轻装的骑士疾奔而出,巡逻的士卒也陆续到位。 很快,袅袅的炊烟升腾起来,军营立时便恢复了生气。 闻着阵阵饭香,秦晋开始刷牙洗脸,这是他每日一早所必备的。 军中的将领们都觉得这是一套繁文缛节不以为然,可他一直以各种方式利诱怂恿,让这些军中的汉子们注意口腔卫生。 口腔卫生不仅仅是牙黄口臭的问题,不少人都会头疼于龋齿,日久年深,牙齿的日渐损坏脱落,更直接影响的则是人的寿命。 这毕竟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唐代,就算王公贵族乃至皇帝,都脱逃不掉病痛的折磨。哪怕一个小小的牙疼,都可能在不经意间送了性命。 秦晋可不希望自己麾下这些虎将们早早的因为牙齿问题而…… “报!大捷……大捷!” 斥候的声音又大又急。 秦晋吐掉漱口水,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军卒疾奔而来,这是他的传令兵。 但凡这种在军营中大肆宣扬的捷报,一定都是了不起的大胜,秦晋心头一松,知道呼罗珊和吐火罗的战况应该是初战告捷了。 “兵围木鹿城……六十万第纳尔赔款……生擒呼罗珊总督侄子伊普拉辛……” 这一个个要点落在秦晋的耳朵里,每一个都令他倍感惊讶。 “六十万第纳尔的赔款?这是什么意思?” 秦晋对大食人的货币多少有点了解,六十万第纳尔几乎相当于唐朝的数百万贯钱,而唐朝在极盛时,一年的税赋收入也不过两千万贯。 可见这笔钱的数额之巨大。 之所以用了赔款这个字眼,就可以想见,一定不是劫掠而来。 对此,秦晋产生了兴趣,秦璎这小子是如何做到的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抵达昏陀多 秦晋很快见到了送信来的传令兵,此时的他躺在胡床上,面色灰白,身体颤抖,手脚上还有冻疮,显然是虚弱的不行。 “禀丞相,这个传令兵正好遇见了咱们负责警戒的游骑,否则昏死在大雪旷野里,用不上一天就得冻饿而死!” 这时,那个传令兵已经醒了过来,见到秦晋亲自来探望自己,情绪有些激动,慌忙要挣扎着起来。秦晋则一把扶住了他,让他安心的躺着。 “身体有伤,不必拘礼,这一路辛苦你了!” 传令兵万没有想到统帅千军万马,权势滔天的秦丞相居然如此平易近人,激动的眼眶发热,大颗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丞相,丞相……小人幸,幸不辱命,终于将消息送,送到……” “大雪封山,你是如何过来的?” “是杜丞相心忧道路不通怕,怕与神武军断绝了消息,才派出数十人的传令兵,如果小人是第一个抵达这里,恐怕他们已经……” 说话间,传令兵神情黯然。 秦晋亦是神情凝重,这场大雪阻断了道路,沿途又没有人烟,独自长途跋涉命丧路中的几率十有八.九,除了那些很可能丧身于大山中的大唐勇士以外,神武军的行军进度也很令人担忧。 神武军甚少有雪中行军的经验,尤其是这西域葱岭之地的大雪。 前几日还是阳光和煦的深秋好光景,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是狂风暴雪,一连三日三夜不停。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是银装素裹的寒冬了。 “好好养伤,不要想其它的,伤好了再上阵杀敌!” 秦晋心中揣着事就不在这里久留,又安慰几句便离开了,他第一个先去查看了游骑送回来的情报汇总信息。 总而言之,情况并不乐观,在几个当地向导的引领和确认下,大雪封闭了通往昏陀多几乎所有的大路,如果想要顺利通行,或许要等到来年开春。 这可是绝对不行的,神武军越过了葱岭,就这么无功而返,对士气的损失暂且不提,就连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大食人可能都会在这个冬天缓过劲儿来。 为此,秦晋亲自带人查勘地形,无论如何也得在腊月之前赶到昏陀多,与杜乾运和秦璎会合。 除此之外,秦晋还召集了数位极有经验的当地向导,与军中的参谋将领们一同商议,是否有可能绕过以往的大路,寻着雪势相对较小的地方赶往昏陀多。 商议了整整一天,也不见什么好办法,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送到了神武军中。 郑显礼所派的信使到了,而持信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乌护怀忠。 乌护怀忠见到秦晋以后,当即失声痛哭,一则为自己的失败而内疚,另一则也是想念秦晋。 这次相见,当真有让人恍若隔世之感。 秦晋也禁不住眼圈泛红,着许多年来他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早就练的铁石心肠,可还是忍不住心酸了。 当年的老弟兄,陈千里几次三番的背叛,契苾贺又在潼关大战之后不知所踪,唯有这个乌护怀忠,一直不离不弃的跟随在自己左右。 年初听闻乌护怀忠在安西失踪的消息以后,秦晋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但这个世界就是残酷的,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 秦晋也接受了这个噩耗,就在这个时候,乌护怀忠领着同罗部众出现了,怎能不令人感慨唏嘘呢? “乌护兄弟,你,你还好吧?” “大将军……” 乌护怀忠哽咽了,一句话没说完又放声痛哭,他在离开长安时,秦晋还没有开府建衙,因此还按照习惯称其为大将军,也不称其为大夫。 “安然回来了就好,就好!” 至此,秦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乌护怀忠代表着郑显礼而来,而郑显礼此时尚在昏陀多帮助波斯人稳固政权,那么乌护怀忠是怎么穿过大雪山地的呢? 原来,葱岭南端延伸往小勃律境内,有一条乌浒河的支流,名为婆勒川。这条河由于气候变迁,逐渐由季节性的河流转而变得干涸,但是河水虽然干枯了,可河道犹在。 大雪被婆勒川北面的一道山梁挡住了,是以并没有将此地淹没覆盖。 也就是说,神武军只需要冒着大雪向南找到这道山梁,再翻越过去,就可以赶在大雪彻底封闭道路之前抵达昏陀多。 而离开了葱岭所在的高原之后,无论是吐火罗,还是呼罗珊都再不会出现大雪封山的情况。 事不宜迟,未免夜长梦多,神武军在次日一早便开拔南下,放弃了原本西进的大路。 经过三日夜的艰难跋涉,终于找到了干涸以后的婆勒川河道。 沿着这条河道,神武军顺利的抵达了位于乌浒河畔的昏陀多城。 波斯国上下对这支远从东方而来的大军致以了最高规格的礼仪待遇、 上至国王,下至下吏,甚至于普通的民众都出城十里相迎。 一时间,昏陀多城内万人空巷,都争相目睹来自东方这位最有权势的人。 成为波斯王的老商人扎马斯甚至还按照唐朝的最高礼仪施行了跪拜之礼。 这对秦晋而言当然是逾制的,因为跪拜之礼只能由皇帝受之。 但是,这是遥远的西域,扎马斯以唐朝波斯大都督的身份跪拜唐朝丞相,这就等于自认波斯为大唐藩属,受到唐朝的庇护。 换言之,从今天起,吐火罗故地即将成为大唐向大食腹地进军的桥头堡。 别人不清楚这其中的意义,来自两千年后的秦晋却十分清楚。 吐火罗相当于后世的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北部一带,只要控制这里,向东可以攻击大食,向南则可控扼整个南亚次大陆北部的富庶地区。 唐朝意欲经营中亚,由于距离核心的中原地区过于遥远,又受限于有限的交通条件,因此要养活数以万计,乃至数以十万计的大军,则必须有一个稳定的粮食出产地。 而这个最合适的地方莫过于富庶的南亚次大陆。 只要唐朝控制了这片粮食出产地,就可以以此为根基,对同样强大的大食发起攻击!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接见库思老 神武军抵达昏陀多,这是千百年来中国军队所能抵达的最西之地。当然,秦晋所预计的不仅仅是止步于此,他甚至要在有生之年吹一吹地中海的海风。 不过,这毕竟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对于他而言,就是稳扎稳打,稳固一个可以对大食发动频繁攻击的后方才是关键。 对于攻伐西域的策略,秦晋有着清醒的认知,这绝对不可能是一战或者数战就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的。这个过程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三五十年,绝对是个漫长的过程。 盘踞在泰西封的大食阿拔斯王朝是个崛起尚不足十年的新兴王朝,他的实力和气数都是蒸蒸日上的状态。这与昏昏老矣的大食倭玛亚王朝截然不同,所以必须做好旷日持久作战的准备。 波斯人、吐火罗人、拔汗那人、粟特人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阿拔斯王朝对待这些信奉异教的异族虽然很温和,但也绝对称不上友好。 惩罚性的人头税就让无数人倾家荡产,对于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同样施以削弱限制的策略。 百多年以来,积攒了不少的怨愤,秦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整合一切大食的敌人,以最小的代价击败这个看似不可战胜的巨人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尊贵的丞相,小人为您准备了最丰盛的晚宴,全昏陀多的臣民们都以目睹丞相天颜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波斯王扎马斯躬身在秦晋的面前,极为恭敬的邀请他出席今日的晚宴。 实际上,这次晚宴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波斯小朝廷有头有脸的权贵引荐给秦晋,如果能得到他的满意和青睐,对于波斯国的长久发展绝对是百里无一害的。 波斯国的生死存亡都决于唐人之手,甚或是说握在秦晋一人的手中。 当年萨珊王的直系子孙俾路斯与泥涅师曾亲自赶赴唐朝的长安,恳请高宗皇帝派兵帮助他们复国。彼时,正值唐帝国蒸蒸日上的发展时期,复国的请求都被婉言拒绝了,只派出大将裴行俭象征性的到安西走了一趟。现在的唐帝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如果不是秦晋的一力推动,可以想见其朝廷内部一定不会赞同这个看起来对唐朝并无足够好处的计划。 秦晋请扎马斯落座,开始询问着他的身世。 “听说你是波斯王的直系后裔?” 这个问题对于扎马斯而言并不怎么礼貌,但问题出自秦晋之口就另当别论了,他甚至带着一些自豪和高傲的回答: “小人之父普尚乃大唐左威卫将军泥涅师第四子,小人祖父俾路斯是波斯王伊嗣俟嫡子……” 秦晋点了点头,这与他掌握的资料大致符合,看来这个老商人八成以上就是末代波斯王伊嗣俟的玄孙。 不过,扎马斯太老了,肯定挑不起波斯复国的重担,这一切还得落在他那个年轻激进的小儿子库思老身上。 “库思老,还不拜见大唐丞相?” 这时,跟随在扎马斯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过来,纳头便拜。 秦晋坦然受之,天朝上国的丞相,自然要有其应当的风范。 这个库思老生了一连的虬髯,看起来倒有四十岁上下,实际上今年还年不及二十。 大军在疏勒镇修整时,他就不止一次从杜乾运送回的公文中见到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杜乾运对此人不乏夸赞,但也同时警告,此人若干年后,或会成为大唐的劲敌。 对此,秦晋只一笑置之,当此攻伐用人之际,倘若瞻前顾后,又怎么会成功呢?就算将来此人或许成为大唐的敌人,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现在,库思老是大唐在吐火罗最合适的可用之人。 “小人库思老愿做大唐丞相驾前的一名马前卒!” 无论扎马斯抑或库思老,与秦晋对话时用的都是汉话,虽然说的很生硬也很生疏,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确狠下过一番功夫。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库思老,萨珊波斯的荣光一定能在你的手中重现!” 秦晋如此说,既是夸赞又是鼓励,倘若对方是一个唐人,定会觉得这是含沙射影,被吓的魂不附体,恢复萨珊波斯的荣光这就等于脱离大唐而自立,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波斯人与唐人习惯不同,秦晋自然就可以将夸赞的话说的直白,同时也是一种助其复国的隐晦暗示,如果库思老听得懂又岂能不尽心卖力呢? 果然,库思老拜道: “小人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会辜负大唐丞相的殷殷厚望!” 秦晋笑道: “不错,你的汉话说的不错,咱们说说波斯复国的计划吧。” 实际上,杜乾运依靠郑显礼与秦璎的军队为倚靠,作为波斯国的丞相,把持着昏陀多朝廷的大小政务,对扎马斯父子的心思还是颇为了解的,此前已经将他们的心理倾向一一告知了秦晋。 先夺取吐火罗南部的贵霜故地作为根基,只有如此,才进可攻,退可守。 而且,富庶的南亚次大陆有着丰富的粮食产出,以及众多的人口,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物资和人力。 最为重要的一点,居住在南亚次大陆上的土著人生性懦弱,吃苦耐劳,是一个极易被驯服和役使的民族。 这片土地在后世被称之为印度,世代居住在那里的土著人先后被雅利安人、突厥人、蒙古人、英国人所奴役。 因此,秦晋有着足够把握征服和控制那里。 库思老的看法也与秦晋大致相当。 “吐火罗南方的土人生就黢黑矮小,又温和懦弱,各地的奴隶贩子都将他们当做最好的猎物,小人敢在大唐丞相面前立誓,只要一万人就能征服那片广袤的无主之地!” 事实上,吐火罗南方的土地并非无主之地,而是和吐火罗的情况差不多,被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土邦所控制。那些土邦少则几万人,多的可能有数十万人口。 库思老敢如此言之凿凿,自然也是对这种情况十分的清楚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昏陀多一夜 一连三天,终于应酬完了扎马斯父子的款待。秦晋抻着拦腰,坐在宽大的胡床边上,他只觉得做这些事情比没完没了的军政公务还要疲惫。 本以为在长安时是这样,不曾想到了西域还是这样。 秦晋能在扎马斯父子的眼睛里看到,他们对唐朝的依赖,甚至于只要能够独立于大食而立国,哪怕作为唐朝的藩属,也是心甘情愿的。 所以,至少在昏陀多的波斯人对大唐将士的欢迎都是发自真心的,有了这一点,秦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接下来的计划了。 攻略西域,大唐所凭借的不能仅仅是兵威,比兵威更厉害的是人心。 波斯人对大食的恨源自于灭国和被当做二等人的政治地位。 大食人虽然对异教徒相对于基督教更加温和,可人头税终究是让太多人倾家荡产,如此所为的不过是让更多的信奉真主而已。 秦晋曾向一些大食商人询问大食与罗马帝国之间的战争问题,在他们口中得到的词汇多数是“残暴”、“血腥”、“野蛮”…… 一开始秦晋以为这都是大食人出于立场的攻击,但是在听到基督徒对待异教徒的手段时,也不禁咋舌震惊。 他们对付异教徒的手段就是从精神到肉体将其彻底毁灭,而肉体毁灭的通常手段都是火刑,一场大火将所有反对者烧个干干净净。 很难想象,后世自诩文明的欧洲居然是如此的野蛮和残暴。 不觉中,房门轻轻的打开了,又轻轻的合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让秦晋陡生警觉。 这里毕竟不是神武军中,如果有些人意图不轨,岂非要…… 帷帐后忽然转进了一个苗条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女人的香味。 “你是谁?” 秦晋冷冷的发问让那女人呆愣住了。 很快,女人的眼睛里又溢满了疑惑,很显然她是听不懂秦晋说了些什么,但又在秦晋冰冷的态度中意识到了戒备和敌意。 秦晋是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自天宝十四年以来无数次的在鬼门关徘徊过,对任何陌生人都报有本能的警惕之心。 女人嗫嚅着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银铃铛敲出的节奏。 不过,秦晋虽然已经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了,可还没到饥不择食的程度,深夜美人入怀,这是艳福,也很可能是危险开始。 “站住,不要再靠近!” 他的话女人虽然听不懂,但也下意识的停住了。 秦晋仔细观察着女人,高挑的眉骨天然自带妩媚,一双眼睛蒙上了层水雾,更是让人不忍心生怜意。 忽然,秦晋明白了,这个女人一定是扎马斯父子指派过来的,只可惜,他现在无心女人,便抬手指了指窗外,示意她出去。 女人应该是明白了秦晋的意思,表情骤然挂上了一丝委屈的神情,眼泪夺眶而出,猛的转身跑了出去,甚至连房门都忘记了关上。 这种行为对大唐的丞相而言无疑是无礼的,如果扎马斯看到了可能要一整晚睡不着觉了。 秦晋没有睡觉,而是将近卫都唤了进来,言辞交代他们,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领头的校尉赶紧跪下来请罪,承认是他的失职。 “小人见波斯王送来了美女……就,就没拦着……” 秦晋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多加责怪,只是言辞告诫近卫们,这里并非神武军军营,也不是长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从前,乌护怀忠做护军校尉时,不管何种情况,就算皇帝亲至,没有秦晋的命令也不会放人进来。 只是乌护怀忠有更大的任务,不可能让他再做护军校尉。 西域有很多流散的铁勒族人,这一年多以来,他虽然安西遭遇了惨败,可在河中一带却收拢了大量的族人。 尽管铁勒分九大部,各部又互相攻伐不止,可毕竟出于同源,再加上绝大多数的铁勒族人在河中境况很惨,自然对乌护怀忠的招募纷纷景从。 到目前为止,乌护怀忠已经收拢了上万部众,加上他原本的人马,几乎达到了两万人。这些都是草原上能征善战的勇士,如果让他们仅仅作为护卫,岂非暴殄天物? 躺在宽大的胡床上,秦晋不觉进入梦中,一觉到天亮竟然连梦都没做一个。 门外面忽然有隐约的嘈杂之声,秦晋唤了门外的卫士询问状况。 “禀丞相,波斯王急着求见,校尉见丞相未醒,便挡住了……” 秦晋点了点头,他大致明白了外面的情形,一定是扎马斯得知昨夜弄巧成拙,今日一大早就赶过来解释,又碰上卫士们昨夜遭受训斥,强硬的将其挡在外面。 不过,秦晋深知现在还不是摆谱的时候,虽然他要广布大唐兵威,可还不想波斯王对自己心生芥蒂。 当下也不及整理衣冠,仅草草的披上了一件皮裘便迎了出去。 扎马斯心急如焚,见到大唐丞相衣冠不整的来迎接自己,心下不免放下了不少焦虑。 “老朽特来向大唐丞相赔罪的……” 他的汉话水平进步很快,几乎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进步,甚至连怪强调的口音也淡了不少。 “何来赔罪之说呢?秦某昨夜睡得晚,今日便起的晚了。卫士们拦住你是职责所在,还望见谅,外面冷,快请进屋中说话!” 说罢,秦晋就拉着扎马斯往屋里走。 …… 昏陀多地牢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囚徒望着头顶上狗洞大小的窗口,幽深恶寒的地牢中,这是他唯一可以未接接触的途径。 整日的残羹冷炙,冰冷刺骨的寒气,失去自由的屈辱,都没能将囚徒击垮。 连日来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寂寞,在这里没有一个活人,甚至连饭食都是头顶上的那一处狗洞由绳子吊下来的。 “有人吗?你们这群胆小鬼,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回应他的是一阵扑簌簌落下来的碎雪,显然,这一出洞口是直接修在外面的。 直到喊的嗓子嘶哑,地牢中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囚徒的醒悟 囚徒在石壁上刻下了十四道痕迹,这代表着他从第一次计数开始已经熬过了十四天,而在此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已经过去。 这对于他而言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煎熬,他不怕拷打,不怕挨饿,也不怕寒冷,现在就是希望能有个人回应一声,哪怕是破口大骂也好。 可惜,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希望都难以实现。 四壁回荡着囚徒嘶哑难听的声音。 不知何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根绳子吊着个铜盆垂了下来,里面是发冷的糊状食物。 囚徒立即如饿虎扑食一般抢了上去,也顾不得满手的污秽,连抓待捧的将胡状食物向口中塞。 很快,绳子一晃抖掉了挂在铜盆上的钩子,又缓缓提了上去。毫无征兆的,囚徒一把抓住了绳子末端的钩子,死死的拽住,他希望上面的人能呵斥一声,甚至下来打他一顿也好。 然而,上面的人却将整段绳子丢了下来,不顾而去。 囚徒大声的咒骂着,期望能够得到回应,只是残酷的现实让他再次失望。他不得不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盆内,否则胡状食物结冰以后,就无法食用了。 这处颇为空旷的地牢里已经堆了不少结冰的铜盆和一团团的绳索。 将铜盆内的食物舔的干干净净,囚徒就赶忙连滚带爬的来到墙角,钻进乱蓬蓬的干草堆里,然后将一铺脏污不堪的棉被盖在了身上。 这是他唯一可以保存身体温度的方法,否则又怎么能在地牢中挨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呢? 人的求生本能是十分强烈的,哪怕再险恶的处境,都不会轻易放弃生的希望。就算生的希望很渺茫,可只要有一丝光亮在头顶,这点虚幻的希望都会被无限放大。 囚徒的心里大致也是如此,他闭上眼睛,尽量将脑子里各种想法排空,什么都不去想,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挨过这残酷的每分每秒。 “伊普拉辛,大人物要见你……” 忽然间,地牢里有个陌生的人声在回荡,囚徒无奈苦笑,想不到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觉。 “伊普拉辛,你的耳朵聋了吗?还不滚过来…..” 直到那个陌生的声音提高了音量呵斥,囚徒才反应过来,这一回当真有人下到地牢的底下来了。 石墙上冰冷的铁栏杆传来刺耳的声音,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波斯人捏着鼻子走了进来,看向伊普拉辛时,脸上遍布鄙视的表情。 大食人百多年建立的优越感让伊普拉辛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 从出生开始,在他意识里,波斯人和异教徒都是次等人,大食人对他们有着绝对的统治权。 可是,现在的他竟然被昔日的贱民恣意的践踏着无上的尊严,这种屈辱感让他在一瞬间就从地上暴起,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卡在了波斯人的脖颈上。 波斯人的嘴角拧出一丝冷笑,只轻轻的一拳就将囚徒打到在地。 囚徒太虚弱了,每日支持一小盆糊糊,维持生命尚且勉强,怎么还有力气和人拼死搏斗呢? “捆起来!” 波斯人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以后就转身离开,两个如狼似虎的吐火罗人扑了上来将囚徒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跟着拖了出去。 囚徒气急剧痛之下立即失去了知觉,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异教徒。 很显然,这是唐人的典型特征。 “你叫伊普拉辛?” 囚徒本想拒绝回答,可后背很快传来一阵剧痛,竟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大唐丞相亲自问你话,这蠢驴,再不回答,割了你的舌头!” 斥骂声用的是地地道道的大实话,伊普拉辛听得清楚,但是却不懂那唐人问了他什么。 在得知面前的人竟是大唐丞相,他在这种屈辱的绝境中竟也生出了浓烈的好奇心。 就是这个人所率领的唐兵打败了骄傲的优素福,又让叔父在木鹿城吃尽了苦头。 “你,你就是大唐丞相?” 他用的大食话,不过却又遭到了一记鞭子,疼得他直咧嘴。 “大唐丞相面前,还不跪下磕头?” 波斯人的意识中,磕头是唐人的最高礼节,所以,也必须让这头大食蠢驴对大唐丞相行跪拜之礼。 就在两个吐火罗人按着伊普拉辛的头使劲向下按时,秦晋摆摆手,算是让伊普拉辛避免了再一次的受辱。 不知何故,伊普拉辛竟然对秦晋生不出多少恨意,他甚至有点感激这个是自己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的唐人。 波斯人对待他野蛮又残忍,这些煎熬的日子中,只有这个唐人和颜悦色,甚至没有半点呵斥咒骂。 波斯人通译很快就将秦晋的问话转述出来。 “想不想去长安?想不想见识天下第一大都市的盛景呢?” 伊普拉辛撇了撇嘴,竟下意识的反驳道: “天下第一大都市是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畔的泰西封,世界的万王之王,最伟大的哈里发居住在那里……而且,伟大的哈里发正在泰西封的北方兴建新都巴格达,用不了多久……” 一记鞭子打断了伊普拉辛带着骄傲的自说自话,疼痛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所深处的境况,但却并没有让他屈服。 比起此前那些日日夜夜的寂寞,疼痛甚至舒服多了。 “泰西封?巴格达?” 秦晋笑了,笑的很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伊普拉辛遍体生寒。 “是吗?我和我的战士们都想看看它们的风采,可有兴趣做我们的向导呢?” 这是什么?这是*裸的轻蔑啊! 泰西封和巴格达是什么地方,岂是异教徒说去就能去的? 如果这些话出自波斯人或者吐火罗人之口,伊普拉辛只会当做最低级的笑话,然而从大唐丞相的口中说出来,竟让伊普拉辛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这颤抖中有愤怒,也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伊普拉辛忽然意识到,自己彻底完蛋了,要么选择死亡,要么选择此生屈辱的活着。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背板与新生 伊普拉辛当然不相信唐人会这么轻易的前进到底格里斯河畔的泰西封,内心中的绝望更多的是来自于对自身命运的担忧。 作为一名异教徒俘虏,他很清楚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大食人在对待异教徒俘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充作奴隶,过着悲惨的余生,许多娇生惯养的贵族都成了被人任意驱使的奴隶,甚至连一头驴子都不如。 想到这些,伊普拉辛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发抖,他不想做奴隶,更不想余生连头驴子都不如。 秦晋站起身来,来到伊普拉辛的面前,将手按在了他的肩头,悠然说道: “听说阿巴斯已经成功返回到木鹿城,你的叔父重新控制住了呼罗珊的局势,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当通译将秦晋的话以大食话说了一遍以后,伊普拉辛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自己居然没有一丝丝的心理波动。连续一个月的地牢关押让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此前所有的锐气都被磨的精光,他的胸口有个声音在呐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当然,阿巴斯全身返回木鹿城对他而言也是个好消息,只要叔父还有能力反击,就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而在这片土地上,缴纳赎金赎买则是最常见的办法。 “小人可以致信叔父,叔父一定会乐于缴纳赎金,为小人赎得自由!” 对此,秦晋不置可否,赎金并非他所需要的。 “想不想看一看昏陀多的大山与河流?”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伊普拉辛一头雾水,却不敢拒绝。 大唐丞相肯与自己说话,说明一定有所目的。 有了秦晋的授意,看管伊普拉辛的吐火罗人也客气了许多,但仍旧是十分警惕的挡在他的两侧,防止出现意外。 昏陀多城内外早就被白雪覆盖,登上城头以后,入眼所见的都是些灰白不一的起伏轮廓。 秦晋在并不算高的城墙上站了一阵,才又看向身后的伊普拉辛。 “我有个问题,希望能从你这里找到答案,大食兵锋所向披靡,为什么不去攻略人口众多,田地肥沃的天竺国,为什么要执着于处处戈壁的安西呢?” 言下之意,优素福当初如果带兵杀进天竺,呼罗珊今日的处境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哈里发一心打败罗马帝国,心思本就不在东方,东方的一切出兵行动都出自于叔父的策划,吐火罗虽然人口多,却都是些野蛮的异教徒,这就像养鸡生蛋一样,与其纳入自家的院子里,花费大量的精力,不如养在别人家院子里,需要的时候就去抢一些回来,这样就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是吗?” 秦晋觉得好笑,如果阿巴斯年轻十岁恐怕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不,准确的说,阿巴斯是因为自身的年龄原因所限,意欲先解决战斗力彪悍的唐人,然后再征服吐火罗。 只可惜,他选错了对象,一脚踢在了滚烫的铁板上。 所谓的征服之战变成了笑话,自身也陷入了令人绝望的境地。 “现在,你认为阿巴斯的战略是对是错呢?” “这,小人认为叔父的战略没错,有问题的是用错了人,优素福是个才能远远小于野心的人,他的失败也早在意料之中!” 秦晋笑了,所有的大食人都认为优素福的失败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轻敌致败。 实际上,优素福已经做的很谨慎了,他唯一的失败就是选错了征服的对象,神武军的强大远非寻常可比。 “你看城外的那处山丘!” 伊普拉辛顺着秦晋手指处看过去,果见一个小山包上堆了不少木牌,心中疑惑,不知所以。 秦晋则授意身边的传令兵挥动令旗,霎那间轰隆声阵阵,伊普拉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间,那些木牌竟然悉数粉碎。 隆隆之声他并非第一次听到,在无名河大本营的夜里,遭受袭营时有过,在叔父的描述中,木鹿城城墙垮塌时也有过。 难道唐人当真能驱使魔鬼为其所用? “魔鬼,你们驱使魔鬼,难道就不怕有一天被魔鬼吞噬掉吗?” 秦晋听了伊普拉辛有些天真的质问,不禁哈哈大笑,也不解释,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要自.由吗?” 想!当然想!可伊普拉辛竟不敢回答,他不知道自己需要用什么来交换自.由。 话又说回来,对此时此刻的伊普拉辛而言,还有什么比自由和尊严更可贵的呢? 他不说话,等着看唐人如何对待自己,他有种预感,唐人再也不会让自己回到那个令人恐惧的地牢里去了。 秦晋一眼就看穿了伊普拉辛的心思和想法,地牢里的折磨并没有完全让这个大食贵族放下所有的尊严,至少还在力所能及的保持着自己的自尊。 然则,对于伊普拉辛而言,最奢侈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尊严。 于是秦晋的笑容逐渐转冷,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想不想要自.由呢?如果不想要,就请立即回到地牢中去!” “不,我不回去!” 提到地牢,伊普拉辛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发抖,下意识的拒绝。 秦晋笑道: “既然不想回去,你又能拿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 伊普拉辛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唐人要自己交换的是什么。他想拒绝,可实在又没有勇气,难道让他背叛叔父,背叛真主吗? 秦晋没有催促,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恍惚的神色。 伊普拉辛在进行着天人交战,这个时候只须静静的等待就是。 不知何时,灰白的天空中竟然飘起了点点雪花,秦晋仰头望天,自语道: “今冬的大雪,让大食人捡了个喘息的机会,也好,也好……” 他这番话通译自然不会去翻译,天人交战中的伊普拉辛兀自考虑着何去何从,也没注意到。 只是跟在秦晋身后的库思老却听的真切,伸手无意识的理着连鬓胡子,陷入了沉思。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大食吐火罗 从昏陀多往呼罗珊去大雪封路,可向南面的吐火罗却是越来越热,翻过了兴都库什山脉以后,便是处处四季如春,当然也是用兵的最好时节。 大批的神武军滞留在昏陀多,人吃马嚼靡费甚巨,与其猫过一冬倒不如向南方进军,一方面实现此前的计划,另一方面可以沿途以战养兵,这才是最佳的策略。 库思老低头沉思间,却不曾注意到,秦晋的目光已经如电一样看向了他。 “库思老,你在想什么?” 秦晋其实早就看穿了库思老的想法,他作为波斯国的第一继承人,当然要为波斯国的最高礼仪着想。 就算他们再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撑腰,可如此供应一冬的粮食而得不到回报,实在是不符合商人原则的。 库思老尽管已经做了波斯国的太子,可毕竟在商人之家浸淫了十数年,以利换利的商人之道早就深入骨髓。 “小人再想,阿巴斯那头蠢驴,还能多活一冬的时间,只要大*队西进,木鹿城也是唾手可得!” 这可不是他随口恭维,此前秦璎仅仅带着两万波斯军就能勒索出六十万第纳尔的真金白银,如果神武军主力亲至,大食人恶下场不用想也能知道。 不过,这句话也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可不想被秦晋知道了自己嫌神武军这一冬都将在昏陀多吃白饭。 秦晋这一问并没有指望着库思老回答,接着就转身看向仍在天人交战的伊普拉辛。 “如何?想好了吗?” “这,小人.…..” 伊普拉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秦晋轻笑道: “秦某也不逼迫你,先回去想想,什么时候想好再说!” 随着秦晋一挥手,两名吐火罗人又如狼似虎的冲上来拧住伊普拉辛的胳膊。伊普拉辛就像被烧红的火炭烫了般,猛的缩起了身子。 “不用想,不用想了,小人愿意,小人愿意为大唐丞相做,做去往泰西封的向导!” 此话说完,伊普拉辛虽然松了一口气,可脸却满是愁容。 秦晋自然也知道他愁的是什么,便试探性的问道: “秦某在安西时就时时听到将军的为名,如今神武军意欲挥师向南,不知将军可愿做先锋啊?” “真主啊,这,这是真的吗?” 一旁的库思老忽的喜上眉梢,但又不满的看了一眼伊普拉辛。他认为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先锋人选,怎么能让那头愚蠢的大师驴子做先锋呢? 重新立国的波斯人现在最恨的就是大食人,因此伊普拉辛在波斯人的地牢里没少吃苦头,这其中也有不少苦头是出自库思老的授意。 但他终究知道这是大唐丞相留着的人,并没有故意将其置于死地。 现在倒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让伊普拉辛在地牢里冻饿而死,或者病死,不就没有今日的烦恼了吗? 伊普拉辛本就是聪明人,他在秦晋的话中领悟到,自己也许并非将以囚徒的身份了此余生,甚至有可能再度领兵。 “小人愿为先锋!,征服吐火罗,只需=要控制住两座大城……” 他的建议与秦晋的谋划,以及库思老的想法都不谋而合,只要打下来富楼沙和护闻城,吐火罗就彻底成了大唐神武军的囊中之物。 向南攻掠天竺国亦是易如反掌。 “丞相,库思老也愿做大唐神武军先锋!” 库思老绝对不能让伊普拉辛做这个先锋,因为他还指望着此次向南攻略护闻城和富楼沙的功劳巩固自己波斯国继承人的地位呢。 如果让伊普拉辛得逞,自己的许多计划岂非要落空了? 秦晋对库思老说道: “放心,先锋的位子里必然有一个,非但如此,秦某还会给你派一位副手,便是……” 说着,他的目光又瞥向了伊普拉辛。 这一瞥倒把伊普拉辛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大唐丞相居然有意让自己作库思老这个野蛮人的副手。 伊普拉辛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库思老十分排斥,乃至说仇视自己,如果在他手下做副手,可想而知会被如何折腾,甚至于…… “中国有句话叫做‘化干戈为玉帛’,秦某也希望你们能抛弃偏见,精诚合作,一举打下富楼沙和护闻城!” 护闻城作为富楼沙的北部门户,分别掌握在两个吐火罗土邦的手中。 现在的吐火罗人大多已经被突厥人同化,战斗力并不弱,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这两座吐火罗大城,也绝非易事。 伊普拉辛正式投降,作为第一个被启用的大食降人,秦晋决定将其树立为典型,为后来者 做一个榜样。 自从得到了秦晋的关照以后,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吐火罗看守一转眼就变成了低眉顺眼的随从。 伊普拉辛没少在这两个人的手中吃苦头,现在看着他们这幅模样,竟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吐火罗人在大食的地位比波斯人还低,大多数时候都以贱民的形势存在,其地位只比做奴隶的天竺人强一点点。 现如今,伊普拉辛不得不适应这古怪而又尴尬的现状,头一次对两个吐火罗人和颜悦色起来。 “你们从前待我粗蛮,现在又这么恭顺,都是出自真心吗?” “我们只遵从与大唐丞相的命令,从前你是被俘的敌国囚犯,自然要粗蛮,现在你做了大唐的将军,小人们侍奉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伊普拉辛闻言哈哈大笑,想不到两个吐火罗人竟如此令人刮目相看。 比起那些木鹿城中只知道享受和勾心斗角的大食贵族,反倒是这两个吐火罗人更让人觉得舒坦。 “好,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伊普拉辛的随从了!” 伊普拉辛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去,只是那里没有装着珍贵财物的皮囊,自然也就不能按照习惯赏赐随从。 意识到这一点,他尴尬的笑了笑,直言道: “我现在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将来得到了财物,愿与两位均分!” 吐火罗人也是意外,他们本以为这个大食人会携私报复,抑或是冷言冷语相对,万没想到竟是这样,都不免为之动容。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兵锋指南方 神武军的南下声势造的很旺盛,老波斯王扎马斯在广场上举行了三天的祝捷仪式。波斯人的遗老遗少们都激动的热泪盈眶。萨珊波斯灭亡虽然已经有百年以上的时间,但各地波斯人的抵抗势力被平息下去也是这几十年的事。 尤其是位于三不管地带的吐火罗,聚集了大量反大食的波斯人。比起留在波斯故地呼罗珊等地的波斯人,他们更加的仇视大食人,对复国乃是是恢复帝国昔日荣光有着异于常人的渴望。 多少年来,波斯的战士们只能像老鼠一用躲在暗处,大食的军队虽然对征服吐火罗兴趣寥寥,可只要他们稍稍冒出点头来就一定派兵来剿。 死在大食人屠刀下波斯战士们不计其数,现在波斯的战士们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了,遗老遗少们又怎能不激动的泪流满面呢? 就连扎马斯都不免有些动容,他拭去了眼角的老泪,提着气息,对昏陀多城中的民众们大声喊道: “我大波斯军与大唐神武军将要南征,吐火罗和更南方的天竺国都将成为波斯的领地……” 他这么说虽然有点往自家脸上贴金的意思,可遗老遗少们却都很吃这一套,兴奋的嗷嗷乱叫,许多富户之家的子弟甚至高呼着要捐出家产,支持南征。 大军征伐自然需要军饷,在建国的这一阶段中,扎马斯家族几乎已经耗尽了在吐火罗的全部财富,他太需要各地大家族的支持了。 波斯军于秦璎的率领下,在呼罗珊木鹿城取得胜利以后,吐火罗的波斯人都对这刚刚诞生的王朝充满了希望,原本对其不报什么期望的一些大家族也开始转变看法,许多人纷纷举家迁往昏陀多。 在这种情况下,老波斯王扎马斯几乎是一呼百应。 声望直线上升,高涨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不过,他却很清楚,支持这种声望的根本原因是战争带来的一系列胜利。 所以,为了巩固声望,扎马斯是坚定坚决的支持南征。 说实话,他对大食阿拔斯王朝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的,所以征伐吐火罗和天竺国,自然就成了上上首选。 昏陀多的民众们几乎不用扎马斯提出什么具体要求,就纷纷慷慨解囊,更有倾尽家财支援军饷的。 短短几日的功夫,财政官账本上的数字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扎马斯高兴的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十岁,如果不是碍于身体有病,他也想率军亲自去征服那些南方又黑又矮的异族人。 秦晋在扎马斯动员民众之初就悄悄离开了昏陀多,昏陀多并非他首选的目标,这里现在虽然是波斯国的都城,但在整个战略格局上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偏僻小城。 葱岭以西,呼罗珊以东真正有战略意义的咽喉锁钥之地是富楼沙与护闻城。 不论征服印度抑或是阿拔斯王朝,这里都是必得之地。 现在,秦晋于向导的引领下,在乌护怀忠和大批骑兵的护卫下,赶往南方亲自视察风土人情。 大唐兵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轰动,木鹿城的大胜被安在了刚刚复国的波斯人身上。 在绝大多数吐火罗部族的认知里,大唐兵还是在怛罗斯惨败于大食人手底下的败军。 虽然大唐神武军即将南下的消息已经像野草一样的疯涨,但吐火罗南部各地的土邦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当做一回事,甚至不认为是危机。 让秦晋感到可笑的是,一个只控制不到十万人口的小小土邦酋长居然敢派人来大模大样与之交涉,让唐人远远的滚开,既出言不逊,又趾高气昂。 很快,乌护怀忠就给了他们一次今生在南忘记的教训。 土邦的所谓“都城”不过是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土城,秦晋的护卫队仅仅用一次炮火齐射就将土城墙轰开了一个足够冲进去的口子。 步兵蜂拥而上,土城内的士兵早就被吓破了胆,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放下了武器,祈求着保全自己的性命。 当乌护怀忠带领着同罗部的战事们冲进了所谓的“王宫”内,那位嗷嗷叫嚣的土邦酋长竟然还以为这是魔鬼的力量。 所有的吐火罗人都部将唐人当做必须重视的敌人,在他们的印象里,唐朝人最令人垂涎的是有价无市的丝绸,至于他们的兵威,多少年来都已经很难翻越葱岭,尤其是怛罗斯之战以后,再加上大食人的有意夸大与散步各种消息,唐人更给人以一种外强中干的印象。 最终让吐火罗个土邦瞧不起唐兵的原因在于天宝十四载的那场叛乱,大量的安西兵并非是被悉数召回关内,而是就地遣散,抑或是说各自逃散。 发不出饷银,各草原部族的骚扰,以及大食的入侵。 比如乌护怀忠面前的土邦酋长还以为唐朝安西已经被大食人征服,包括刚刚复国的波斯也早晚必会被碾压的渣滓都不剩一点。 吐火罗南部各土邦的消息与认知让乌护怀忠觉得惊诧和可笑,甚至连孱弱的波斯人都不如。 “你们难道就不怕大食哈里发的怒火吗?我已经皈依了大食教,现在是虔诚的*,哈里发的怒火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乌护怀忠被气笑了,也不知是谁给了这些愚蠢之人的勇气,哈里发远在数千里之外,又怎么会在意他这个蠢到家的土邦酋长呢? 如果放在唐朝中土,此人充其量也就是管辖着一县之地土皇帝而已。 而在这里,区区土邦的小小酋长都敢自称国王了。 秦晋与乌护怀忠玩笑话时,甚至说过,他们这一路南下可以灭国上百了。 乌护怀忠咂咂舌头,乖乖,灭国上百,这在从前听起来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天方夜谭。 然则,如此荒诞却又真实的话从秦晋的口中说出以后,竟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滋养了如此众多废物蠢货的土地,就算征服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够在大唐光辉的照耀下变得聪明了吗?野狗吃屎是永远都改不掉的!”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小邦如牛毛 “我是犍陀罗国王阇那掘多,你们不能对待这样一位受人崇敬的国王!” 那位看起来迷之自信的土邦酋长终于色厉内荏了,秦晋根本不打算与之对话,这个人现在已经是笼中之鸟,接下来只要让他见到神武军是如何摧毁其口中的犍陀罗国,便可达到令其清醒的目的。 两个吐火罗人将阇那掘多架了出去,关进了王宫后面的大牢里,那里曾经是他关押囚犯的地方,可现在自己却也成了这座牢房里的囚犯。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伟大的真主会降下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呼喊的声音愈来愈远,乌护怀忠啐了一口,骂道: “这鸟货张口闭口就是真主,却还用着佛家僧侣的名字,真是滑稽!” 秦晋对这些宗教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只从阇那掘多的发音中觉得这是个很“天竺”化的名字,实际上,此种风格的名字大多出自于梵语,多为佛教僧侣所用。 “我曾在礼部存档的朝拜公文中见过犍陀罗国的名字,难道不远万里到长安去的,竟是这蕞尔土邦的使者吗?” 秦晋忽然想起了后世关于域外番邦到天朝上国骗取赏赐的笑话,甚阿猫阿狗,只要来到天朝国都,便能以朝拜皇帝之名换取一笔不菲的赏赐。 想一想,唐玄宗为了营造出一种万国来朝的繁盛景象,未必不会做此粉饰。 乌护怀忠身边有一位深悉吐火罗故地各种始末典故的部众,详细的向秦晋解释了他所知道的一部分东西。 原来,犍陀罗国确有其国,而且是土地十分广袤的大国,可惜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衰落,到现在其昔日的国土都已经被迦毕试国所吞并。 也就是说,此时“天竺地区”的大国,其中又一个叫做迦毕试国。 “迦毕试国?” 秦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么富楼沙和护闻城是否在迦毕试的国境之内呢?” 在秦晋后世的世界里,富楼沙便是巴基斯坦境内的白沙瓦,而他们即将攻击的目标,护闻城,就是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 这两处都是兴都库什山的锁钥之地,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迦毕试国如今也衰落了,吐火罗南部的诸多土邦名义上还是它的领地,但各土邦都已经成了事实上的独立王国,迦毕试所控制的领地也仅有迦毕试成附近几十里而已。” 显然,乌护怀忠的部将做过不少的了解,说起此地各国的掌故也头头是道。 秦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在安西时都没有听过这个曾经取代了犍陀罗国的大国,原来已经成了不被诸侯所重视的东周小朝廷了。 而且,犍陀罗在吐火罗南部立国数百年,因此便有不少小土邦都纷纷自称是犍陀罗王室后裔,都以犍陀罗嫡系正统自居。包括这个已经皈依了大食教的阇那掘多。 “这个迦毕试国究竟有多少土邦?” 秦晋忍不住问道。 乌护怀忠身边的部将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有些比阇那掘多的领地还小的土邦一样是独立王国,如果连这个都算上 他之所以了解这里各国的掌故,绝大多数原因在于他在吐火罗已经流散十几年,给商人做过卫士,也曾经投靠过马贼,但终究没有一次能够长久,直到听说铁勒同罗部的勇士在河中招揽铁勒族人,便毫不犹豫的赶去投靠。 “迦腻色,你倒说说,俺们能不能一战灭百国呢?” 乌护怀忠还惦记着灭百国的玩笑话,迦腻色摸了摸后脑,说道: “别说灭百国,就是灭千国也未必不能啊……从这里向南到天竺国,十里二十里就是一邦之地,天竺国括地数千里,有国数千上万也不奇怪……” 这番话倒让秦晋吸了口凉气。 如果遇到一城便是一国,遇到一村便是一邦,这可真是天下之怪事。怪不得号称文明古国的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只是个地理概念,几乎就没有大一统的王朝。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印度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作为被征服者的姿态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想一想,如果都是迦毕试国这等状况,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同罗部五千铁骑几乎可以横扫整个南亚次大陆了! 到此,秦晋放下心来,决定将此次以巡查为目标的南下变为直接攻击护闻城。 库思老看着身边的伊普拉辛,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不明白大唐丞相为什么让这个人做自己的副手。 虽然兵权都在自己的手中,可此人顶着大唐丞相庇护的帽子,还没人敢轻易动他。 伊普拉辛当然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在马背上也时时刻刻如坐针毡,但为了活下去,而且活的比以往更加灿烂,这种尴尬和莫名的屈辱必须忍下去。 在见识了神武军的神威之后,伊普拉辛已经接受了投降唐朝的现实,此时所需要做的就是先站稳脚跟,然后再瞅准机会立几个大功来博取大唐丞相的信任和重用。 因为大雪封山,唐人没有向西主动攻击大食,而是南下气候温和适宜的南方,这正中其下怀,不与曾经的同袍作战,便会少了许多顾忌。 而且,吐火罗南部以及天竺地区都是些萤虫一样的小国,几乎等同于白捡功劳。因此便耐着性子,甚至冒着一定程度的危险催促库思老加紧行军速度,争取敢在秦晋的卫队之前,这样才能有功可立,否则就只剩下喝汤的份了。 库思老唬着脸,看到伊普拉辛的那张脸就满肚子的气,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伊普拉辛说的对,快速进兵是他们最佳的选择,如果一直跟在神武军的后面,别说喝汤,可能连点汤渣都未必能剩下。 “梵衍那国有民众数十万,在吐火罗南部是个不小的土邦,将军可以此为第一功目标!” 伊普拉辛反复强调了第一功,这让库思老更加难受,他的确也做了此种打算,可偏偏让身边的大食蠢驴先说了出来,将来就算大胜,在外人口中也要以其为首功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梵衍那之殇 库思老强忍着吃苍蝇的难受感觉,扭头反问道: “梵衍那国有民众数十万,如果壮年男子按照十中抽七的比例来计算,至少也能有三万的可用之兵,咱们的兵马虽然不少,可还是要慎之又慎啊!” 他这么说无非是要提出点质疑,让伊普拉辛多说出点理由来,如果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总是觉得心中难安。 “这……确实是这样的,如果梵衍那国举国抵抗,可战之兵怕是还要多少一两万,咱们只有不到两万人,应该,应该谨慎!” 伊普拉辛说着无意义的废话,他觉得这是自己最违心的言语,但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库思老是个很傲慢的人,摸准了此人的脾气以后,就只有曲中求直了。 库思老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既然有着清醒的认识,就不必我多说什么了,就请你先带着骑兵去侦查一番,怎么样?” 库思老的眼神带着些挑衅,甚至还有点轻蔑,这深深的刺激了伊普拉辛。这两位都是在富贵与众星捧月中成长起来的,都有着富贵子弟所特有的骄傲,被库思老如此的轻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我便去为将军一探军情!” “好,不愧是真主选中的勇士,给你五百骑兵如何?” 伊普拉辛鬼使神差的答道: “用不着那么多,两百足矣!” “好,两百便两百,如你所愿!” 直到带着两百人踏上奔往梵衍那国的路上时,伊普拉辛有点后悔了,自己怎么就为了那么点脸面甘于冒险呢? 但大话已经出口,根本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因此即便再为难,也只有咬牙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反倒是那些多数是波斯人组成的骑兵们十分淡定,遵从命令的同时,几乎看不到一丁点的恐惧。 在颠簸的马背上,伊普拉辛有点疑惑,就算最勇敢的大食勇士,对这种冒险的命令怕也会提出质疑吧,难道他们不怕吗? 神武军灭掉所谓的“犍陀罗国”以后,周边的小土邦们一定已经做好了防备御敌的准备。现在贸然的冲上去,仅凭着两百多人又能干什么呢? “将军,前面发现了梵衍那国的游骑!” 这个梵衍那国在那个“犍陀罗国”的东北面,相对地理位置更加靠近昏陀多,只要这个土邦的酋长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做好作战准备的。现在发现了他们的游骑,也证明了此种猜想是没有错的。 “射杀游骑,不要放跑了他们!” 伊普拉辛熟练的下达着命令,在此前的战斗生涯中,射杀敌人的游骑,对于战局有着极大的作用。 虽然不能将敌人的游骑全部杀干净,但只要这个命令被贯彻执行,就会对敌人造成不小的威吓。 波斯人的骑兵训练水平不错,十几个游骑,在短短的功夫里就被射杀了七八个。 伊普拉辛下意识的点点头,看来波斯人能够让叔父吃了不小的苦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往前冲,不要停,将梵衍那国的游骑全都杀掉!” 梵衍那国游骑的战斗力比想象中弱了太多,原本以为会逃走一两个的,现在却稀里糊涂的被伊普拉辛所带领的二百骑兵悉数围困了起来。那几骑梵衍那国骑兵就像受惊的野山羊,惊慌失措,横冲直撞。 就在波斯骑兵举箭欲射之时,伊普拉辛却叫停了。 波斯人不解的看着这位来自大食的将军,尽管不满,但还是执行了命令。 他们接受的是神武军的训练,无条件执行命令是最基本的。 伊普拉辛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刚才的命令,因为他敏锐的发觉了麾下波斯兵的不满。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他们会与自己生出异心呢。 “放走这几个吓破了胆的骑兵,他们带回去的一定是恐慌,这比杀敌五百还要厉害!” 波斯人立即就领会了伊普拉辛的意图,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虽然波斯人都本能的有着对大食人的排斥,不过这个将军是大唐丞相亲自任命的,他们处于对唐人的信服,也就在最大程度上接受了伊普拉辛。 这还要多亏了秦璎在呼罗珊惊艳的表现,木鹿城之围与无名河之战,不但得到了大量的财货,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大食军。这在百年间几乎是不曾有过的,现在突然出现的唐人,一定是帮助他们复国的天神。 出于这种意识,波斯人对伊普拉辛的敌意自然就淡了许多。 梵衍那国的都城是这附近唯一的大城,一马平川的大地尽头已经隐隐可见这座城市的佛塔尖顶。 伊普拉辛咂了咂嘴,身为狂热的大食教徒,他和叔父一样,本能的有着对异教徒的排斥,尤其是见到异教徒的寺庙,就有种将其烧毁的冲动。 这与大食上层比较宽容的宗教态度有些格格不入,也正是如此,身为哈里发的曼苏尔才将自己最有能力的堂叔阿巴斯派往了东方。 为了避免这种宗教态度的分歧影响到大食统治者内部的团结,也只能让阿巴斯到呼罗珊去,因为作为阿拔斯王朝的第二任哈里发,他毕生所追求的是灭掉挡在大食西进之路的罗马帝国。 “冲进城去,烧掉一切,抢光一切!” 伊普拉辛下意识的喊出了习惯性的激励士卒的话语。 波斯骑兵们对此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大声的呼喝起来,这呼喝声中有兴奋,有激动。 因为按照神武军制定的军规中,战争中所获得的战利品有一半会归自己所有,因此他们对抢掠财货有着本能的渴望。 当然,如果是库思老便一定不会下抢光、烧光的命令,出于波斯国继承人的远见,他会认为这些即将被征服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民众们都是自己未来的臣民。 但伊普拉辛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获胜,只有获胜才是他唯一的期望。 当然,他可不指望着凭借两百骑兵就能灭掉有民十万的梵衍那国,先打上一个漂亮仗,撤退是早晚的事,只要撤的不是那么难看……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意外来献城 迎面一支马队疾驰了过来,伊普拉辛不假思索,当即下令骑弩攒射。这些骑弩都是来自于唐朝军中,虽然射程和威力相比波斯人的骑弓小了不少,可胜在使用方便,对技巧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只须膂力和腰力足够,能拉得开弩弓即可。 大多数波斯人相较于唐人体格更加健硕,所以拉开弩弓并非多大问题。 一阵急促的箭雨劈头盖脸的砸向了那些急冲过来的梵衍那骑兵,只眨眼的功夫就人仰马翻,哀嚎阵阵。 仅仅一个照面,这些人便没命的四散奔逃,连一点反击都不见有。 伊普拉辛啐了一口,这些胆小懦弱的吐火罗人,就连奸诈狡猾的波斯人都不如。和这些人打仗,可真是没劲啊。 不过,这也正得其所愿。 “砍下他们脑袋,留着回去领功!” 波斯军的一切建制和训练都脱胎于神武军,领功的方式自然也是以首级为凭据。 不管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几十颗血淋淋的头颅很快就挂在了波斯骑兵的马鞍侧。 伊普拉辛打仗的风格趋于硬朗,甚少诡计策略,从来都是压顶似的攻击。 这些波斯骑兵的战斗力看起来并不弱,虽然比起大食勇士还差了许多,但总归是可以一用了。 有着这第一次的正面接触,伊普拉辛心中有了不少底气。 刚刚那些骑兵至少得有五百多人,居然连接战都不曾,就被一阵箭雨打散了。足以见得梵衍那士兵的训练水平和战斗意志之弱。 “将军咱们这就冲进梵衍那城吧,再晚,就让旁家人抢去了……” 波斯骑兵士气高涨,都嗷嗷叫嚣着要攻进梵衍那城。 此前激励士兵进城抢掠的话不过是伊普拉辛信口说的,当真以两百人去攻击一座有民数万的大城,他是不是疯了! 又狂奔了一阵,他果断命令下马休息,同时也为了接下来的战斗积蓄马力。 战马经过了一阵狂奔已经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如果不歇一歇,恐怕就难以持久了。 众波斯奇兵下马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游骑疾驰而回,同时还大声的示警着: “敌袭,敌袭!” 伊普拉辛顿时心生警惕,继而从地上一跃跳起,眨眼就蹦上马背,抽出腰间的*,高高擎过头顶。 “迎敌,迎敌!” 他虽然是败军之将,可终究还是个勇谋兼备的人,此时沉着冷静,波斯兵们也都战意极强,听说敌袭就好像见到了送上门来的功劳,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跨上战马,准备再收割一拨人头。 就在他们做好战斗准备之时,事情的发展却让人惊讶的快掉了下巴。 只见当先是一个赤.裸上身的骑士骑在一匹黄瘦的老马背上,一边慢吞吞的朝这里赶来,一面还用吐火罗语高呼着“投降”二字。 这些人居然是来投降的! 跟在那骑士身后的还有数百人规模的骑兵,看起来犹犹豫豫不敢向前。 波斯游骑们没有动手射杀,直到那骑士被放了过来,众人才都意识到,这是要来谈判啊。 “梵衍那国王愿奉波斯王为主,从此甘心为仆为奴,只求让我王能为万王之王牧守梵衍那的十万臣民!” 这番话说的极是谦卑,伊普拉辛心中意动,同时又颇不是滋味。 所谓“万王之王”一直是历代波斯君主的自称,显然对方是有些了解波斯历史的。但现在的“万王之王”已经换成了哈里发,区区扎马斯如果不是凭借着唐人的支持,别说立国了,现在只怕已经成了呼罗珊木鹿城中上千囚徒中的一员了。 继而,伊普拉辛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他现在也和扎马斯一样,必须依靠着唐人才能活得更好。否则,就算现在能回到木鹿城,也只能忍受屈辱和惩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理解叛逃的优素福了。兵败之后,为了还有翻身的机会,除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其它可以选择的路了。 然则,伊普拉辛不愿做优素福第二,他有着更高的志向。只可惜,事实是残酷的,却偏偏让他做了优素福第二。 也许阿巴斯念及叔侄之情会放过他在木鹿城的妻子儿女,但这跟随一生的耻辱,就会始终成为横亘在返回大食之路的崇山和峻岭。 还是那裸身的梵衍那使者将其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如果,将军方便,我王愿在此刻献上梵衍那城!” 伊普拉辛刚要说好,但又一转念,梵衍那有民十万,可战之兵至少也在三五万之数,怎么可能面对两百骑兵就举城投降了呢?这莫非是什么诡计不成? 有过与唐人交战的经历之后,伊普拉辛对战场上的各种诡计都有着本能的戒备。 像眼下这么异于常理的事情,没有问题才见鬼呢! “梵衍那国王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既然对方自称是来投靠的,就要拿出点诚意,自己当然不能冒冒失的进入梵衍那,否则不被愤怒的梵衍那人撕成碎片才怪。 “我王身体老迈,特地遣了太子来拜见将军,如果将军首肯,太子就会立即亲来拜见!” 伊普拉辛有点不适应对方这种说话方式,但也听得懂吐火罗语,便不耐烦的点头同意。 “让他过来吧,谈一谈献城的细节!” 既然要做“万王之王”的仆人,献上自己的一切财产才是最大的诚意表现。至于,“万王之王”将财产再予以赐还,那就是扎马斯所需要考虑的了。 当然,伊普拉辛也是抱着有鱼没鱼捞一网的心态,如果对方真心有意献城,那自然是好。如果梵衍那老国王胆敢耍弄轨迹,他也不怕,打就是了,就算打不过,也要带着几百上千个头颅回去换功劳。 对于现在的伊普拉辛而言,没有什么比功劳最重要,而在战场上不断的收割人头,便是获取功劳最好的捷径。 很快,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在簇拥下步行而来,应该便是梵衍那太子,伊普拉辛仔细观察,却见此人的神情颇有恐惧之色,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失败之弱者 当那年轻人看清楚伊普拉辛的面孔和衣帽时,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波斯人的将军却是个*呢? 伊普拉辛何等的聪明,马上就从古怪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主动开口道: “我奉大唐丞相之命,领波斯骑兵前来征服梵衍那,如果你们愿意主动放下武器,不再抵抗,献出梵衍那城,双方都免去不必要的死伤,也是……” 他本想说是真主保佑,但一想到身在波斯军中,那些波斯人可是对大食教十分反感和排斥的,于是就改了口。 “也是上天的庇佑!” “小人和盘陀代父王愿意向将军献出城池!只希望将军能善待梵衍那的臣民们……” “梵衍那王因何不主动亲来?” 伊普拉辛问道。 和盘陀的目光中则流露出一丝难过之色。 “父王久病一年了,医生说,可能,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说话间,竟潸然泪下,涕泣不已。 顿时,伊普拉辛对这个梵衍那王子生出了一些鄙夷之色,心中甚至对老梵衍那王产生了一丝同情,兵灾乱世之中有如此懦弱的儿子来继承王位,还真是不幸啊。 然则敌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幸运,伊普拉辛十分庆幸对方是懦弱的,说不定还真能以两百人攻下梵衍那呢。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可就一战而名动神武军和波斯军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被重用的俘虏,即便是再被重用,依旧会被人瞧不起,只有用接连不断的胜利,才能让人从此不再俯视自己。 想到此,伊普拉辛怦然心动,决定冒一冒险。 “既然你能全权代表梵衍那,便让所有的战兵出城集结,接受点验,然后再将所有的大臣和将军们都带过来,让他们聆听大唐丞相的领旨!” 这些条件都极为苛刻,但梵衍那太子和盘陀竟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做,全都点头答应了。 很快,所有的战兵都开赴城外,当让伊普拉辛奇怪的是,居然只有三千多人,而且还都是些良莠不齐,衣甲不整的乌合之众。 “梵衍那有民十万,难道可战之兵就只有三千多人吗?” 和盘陀无奈的说道: “梵衍那有民二十三万五千,可惜臣民们长久不知道战争的滋味,听到波斯兵来攻,竟无一人敢于响应国王的号召!” 这可真让伊普拉辛哭笑不得,原本他们还认为梵衍那臣民众多,一路上小心翼翼。哪想得到,人家的总人口比预计中多了一倍,可能战之兵居然只有区区三千人。 伊普拉辛用两百人收降了几乎不曾有过抵抗的梵衍那军队,然后又在天黑以后点验了梵衍那的大臣和将军。 他当然不会贸然进城,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坐镇城外,让城内的权贵们纷纷跪倒在自己的脚下。 直到天色黑头,成百上千的昔日权贵被驱赶至临时扎好的营地,一并前来的还有为数不少的美女。 这些女人都是权贵们打算用来贿赂波斯将军的礼物,所希望的就是可以让他们保全财产和性命。 嘈杂与哭涕声充斥着临时营地,一批批的梵衍那权贵们被波斯兵用绳子串成了串,挨个接受伊普拉辛的问话。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货真价实的娇生惯养之人,这对同样出身权贵阶层的伊普拉辛是十分容易辨认的。 亲自询问了一百多个人以后,伊普拉辛就感到厌烦了,于是命令部将分批进行询问。 所有人的身份必须甄别清楚,同时登记造册,如此才能有条不紊的全盘接收梵衍那城。 梵衍那太子和盘陀一直全程陪同在伊普拉辛的左右,听话的就像一只尚未长大的小狗崽。 甄别工作一直持续到天亮,伊普拉辛也彻夜未眠,在半夜时分,他就派出了五十人的小队到梵衍那王宫及附近的官员权贵宅邸清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为此,和盘陀还特地只派了两位大臣作为向导。 有了梵衍那官员的指引,他们很快就搜掠出了不少躲藏在城中的漏网之鱼。 与漏网的大臣权贵们一并被押解出来的还有更多的美丽年轻女子。 只见女人们也被绳子串成了串,依次进入临时营地,许多人都衣衫不整,显然在押解的过程中受到了粗暴的对待。但伊普拉辛对此视若无睹,在大食人的意识中,胜利者向来对战败者有着绝对的处置权,能够饶他们不死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女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吸引了大量人的目光,这其中有已经成为俘虏的梵衍那权贵,也有双目贪婪的波斯兵。 忽然,梵衍那天子一声低呼,继而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巴塔,巴塔,是你吗?” 女人中很快也传来了响应。 “是我,王子,快救救我吧!” 巴塔是和盘陀最宠爱的女人,只是因为波斯人的身份,而不能将她立为太子的正妃。 如今看到心爱的女人被波斯人拴牲口一样拴着掳进军营,顿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可他终究还是懦弱的,甚至不敢向伊普拉辛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求情。 伊普拉辛洞悉这一切,却偏偏不会放过这个美丽的波斯女人,今夜,她将归自己所有。 恣意的践踏战败者的尊严同样是大食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许多成为俘虏的梵衍那权贵们也发现了自己的妻女都在其中,不禁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抱头大哭,有人破口大骂。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意欲抢夺波斯兵手中的武器,又很快被如狼似虎的波斯兵斩成肉泥。 如此惨状,伊普拉辛只对此报以冷笑,如果梵衍那的王和大臣们能够坚强一点,与都城同生共死,就算免不了一死,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妻女子弟胜利者折辱而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些懦弱的人就是天生的失败者,因为只有凶残的狮子才能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伊普拉辛暗暗感慨着,又抬头看了看已经升高到头顶的太阳,于是转过身,对和盘陀轻松的说道: “请带我去见你们的国王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库思老之失 距离梵衍那城三十里的一处谷地,上万的波斯军在此扎营训练,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库思老心中实在是有些不爽。 派出去的伊普拉辛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甚至连传令兵都没有拍派回来一个。 此时,已经有不少游骑撒出去探听他们的消息,伊普拉辛这个*的死活他倒不在乎,可跟着他一同出去的二百波斯战士却是他担心的所在。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库思老的耳边响起。 “王子殿下,您是否在担心那二百波斯战士的安危呢?” “是的,老师猜得不错!” “那伊普拉辛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库思老呆住了,他心底里隐隐希望伊普拉辛死在梵衍那人的手里,可又觉得老师这么问,就一定是别有新意的,于是竟斟酌着,踟躇起来。 巴赫拉姆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依旧壮的可以杀死一头公牛,不过他作为波斯国王位继承人库思老的老师,所教授的却是治国韬略,与个人勇武没有半点关系。 “王者的心胸应该向天空一样无限,大海般的辽阔,只有这样,才能有大鱼翻腾,苍鹰翱翔,这些都是殿下将来征服大食国可堪凭借的依靠啊!” 库思老抚着额头若有所思,然后又向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 “老师的教诲库思老一定铭记于心。” 顿了一下,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是,可是伊普拉辛出身自阿巴斯旁系王族,又是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的养子,这种身份留在波斯国,应该是不恰当的吧?” 库思老的语气虽然是带着疑问的,可话里话外却都透着肯定,那就是伊普拉辛这个*死掉才是最好的结果。 巴赫拉姆嘿嘿的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倔强的,但他偏偏就喜欢这种性格,如果波斯国未来的王中之王是个软耳朵,任凭手下人的劝告而随意改变心意,那才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但是,巴赫拉姆还要尽力说服这个倔强的学生。 “伊普拉辛虽然领兵还不到一年,可他在这一年里,打的我们和拔汗那到处逃窜,如果不是唐人的支援,恐怕大食人早就彻底荡平拔汗那和昏陀多了!” “所以他就是个有能力的人了?” 库思老笑了,继而又道: “就算在凶猛的狮子,遇到群狼,除了狼狈逃跑,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巴赫拉姆道: “梵衍那人哪里是什么狼啊,分明就是一群人人可欺的绵羊,殿下不亲自领兵去,却让伊普拉辛试探,很可能将一桩大功和成名的机会拱手相送了……” “这,这怎么可能?” 库思老是尊重老师的,也十分信服这位声望于韬略并重的长者。 所以,从巴赫拉姆的口中如此言之凿凿,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会不会错了。 但很快派出去打探情况的游骑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让人颇感到意外,他们远远可见大批的梵衍那士兵开进了波斯军的营地,而波斯军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一切的征兆都很不好。 闻言,库思老还是感到很难过,他虽然希望伊普拉辛死于梵衍那人之手,可让两百个波斯战士为他陪葬,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库思老又有些得意的看向老师,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 巴赫拉姆并没有说什么,只摇头苦笑了两下,就不再言语。 “看来伊普拉辛让老师失望了,学生会带兵过去,让梵衍那的暴徒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天中午,大军从谷地开拔,梵衍那虽然是个人口众多的土邦,可他对波斯军的战斗力有着十足的信心,能够打败大食人的军队,难道还会怕那些又矮又黑的吐火罗人吗? 库思老所率领的波斯军以步兵为主,所以行军的速度并不快,眼看着天快黑时,一小队游骑出现了,这支游骑立即让他们紧张起来。 直到对方亮出了波斯军旗,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没有用长弓将他们射杀。 游骑们都是伊普拉辛派回来的传令兵。 “什么?梵衍那国王已经投降了?” 库思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质问着传令兵,他甚至怀疑这些人在谎报军情,可所有人都众口一词,梵衍那国确确实实投降了,而且为首的百夫长还奉上了梵衍那国国王的印章。 梵衍那国国王的印章是用黄金铸造的,有成年人拳头大小,分量不轻,底部则是弯弯曲曲的梵语阴文。 库思老将纯金的印章掂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也无法确定真假。 “老师请看看,这国王印的真假。” 巴赫拉姆将金印接了过去,只草草看了两眼,便向那传令兵问道: “这是伊普拉辛让你们送回来的?” “是的,伊普拉辛将军说,这金印是属于波斯国王的,特地让小人们拿了来奉与王子殿下的!” 巴赫拉姆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继而又颇有些失望的轻叹了口气。 库思老注意到了老师的反常神态,但又一时猜不明白老师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最后,巴赫拉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金印又交还给库思老,淡淡的说道: “金印不是假的!” 这时,库思老才意识到了什么,伊普拉辛仅仅用二百人就征服了有民十万众的梵衍那国,这一战定然会震动整个吐火罗。 他有些后悔,果然让老师说中了,是自己亲手将机会送给伊普拉辛的。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还有什么用呢? 库思老不会在部下和士兵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后悔,只强作高兴的大呼道: “我大波斯出兵连捷,征服整个吐火罗和天竺的日子将很快到来!” “征服,征服!” 士兵们得知了大捷的消息,都兴奋的跟着欢呼。 既然知道了梵衍那已经被征服,库思老自然就不再急于行军,而是命令军队就地扎营,然后派遣使者去与伊普拉辛通信。 夜色笼罩大地,库思老独坐于帐中,才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兼容且并包 他可不想现在去看伊普拉辛那张得意的令人厌恶的脸,所以再此停止不前,是为了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挽回颜面。 吐火罗南面的小土邦多如天上的星星,何必只盯着梵衍那一家,既然伊普拉辛先抢了风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库思老的脑中成型,他要用这一万多波斯兵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彻底征服那些小土邦。 于是第二天一早,库思老下令大军开拔,兵分两路直扑南方。 秦晋的中军一直驻扎在犍陀罗,他不打算当急先锋,打头阵的神武军除了在张掖立有大功的张元佐以外,还有乌护怀忠。他们的目标一个是护闻城,一个是富楼沙。 护闻城与富楼沙控制着伊朗高原通往南亚次大陆的咽喉要道,夺取这里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对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征服战争。 不过,除了控制富楼沙和护闻城以外,秦晋并不打算出动神武军参与对南亚次大陆的征服,那里虽然很重要,但对既有历史的熟知,使得他对历史大局有着情形的认识,南亚次大陆从来都不曾作为主角出现在世界上,他们的命运除了被征服以外还是被征服。 而在泰西封另建新都的大食人才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主角,大唐最大的劲敌自然是他们,神武军要在气候适宜的富楼沙修整到来年开春,在春耕之后会对呼罗珊发起一轮强大的攻势。 而且,开春之后,来自于安西的援兵和物资也会陆续抵达,到那时兵强马壮的神武军还有谁能挡得住它的铁蹄呢? “报!” 军帐外传来了侍从的声音,一般情况下只有军报才会在这个时间送过来。 果不其然,一份军报摆在了秦晋的面前。 伊普拉辛以两百波斯兵征服了有民二十万的土邦梵衍那,同时库思老也不甘示弱,竟在短短的七天时间内分兵征服了六个土邦。 波斯兵对南亚次大陆发起的攻击就像摧枯拉朽一样,几百人就可以灭掉一邦。 那些娇生惯养,四体不勤的土邦酋长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几乎全部不战而降,竟没有一个愿意为捍卫自己的国家而战。 看了几封被送来的军报以后,秦晋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印度人的祖先,这些人除了坐享祖上留下来的财产以外,就只剩下等死了。 试问,这样一群人,从贵族到贫民,没有一个人鼓起勇气为了自家而战,他们不被征服,谁被征服呢? 秦晋还知道一个隐性的原因,他们之所以如此懦弱,更多的是出于种姓制度僵化了民族血液的原因。 上层人愈发的腐败知道想了,贱民们出于对统治阶层的憎恨,自然不会为他们拼命,在战乱中甚至还有可能改变这令人绝望的命运。 库思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缺点就是年轻气盛,实际上他对伊普拉辛的各种小手段秦晋都了然于心。 不过,伊普拉辛的表现实在令秦晋意外,能够以两百人就敢攻击有民众二十万的土邦,仅仅是这份勇气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善待大食的俘虏降将,是秦晋的既有策略,就像他在张掖时树立阿布等降将的榜样一样。 阿布和哈西姆都是皈依了大食教的波斯人,在传统的波斯人中被视作叛徒。他们的地位很尴尬,大食人瞧不起这些“低贱”的人,又被昔日的同胞所敌视。 然则,在神武军中,秦晋包容了所有人,不论他们有什么宗教背景,抑或是来自于哪个民族,只要肯为神武军和大唐效力,一概敞开欢迎的大门。 也因此,像阿布、还洗木、伊普拉辛这种降将才会被得到重用。 正巧,阿布在此时求见,他和哈西姆带领的部众负责了清理兴都库什山北麓的各土邦,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小人拜见大唐丞相!” 阿布在秦晋的面前还是一贯的谦卑顺从,如果说在张掖的时候,他对秦晋和神武军的能力还有稍许的质疑保留,那么在秦璎领着波斯兵重创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以后,他就已经彻底的心服口服了。 在此之前,阿巴斯的军队不论在河中还是吐火罗都是恐怖的存在,不论哪个部族惹了他,下场都是极为惨烈的。 河中曾经有个小部落,所谓的“可汗”曾袭击了大食的一支商队,偏偏不巧商队的货物里中有阿巴斯的财产,阿巴斯一怒之下派兵彻底铲平了这个部落。 部落的“可汗”被钉在木车上拉回了呼罗珊,在木鹿城的广场上展览了三天三夜备受折磨而死。其余所有的部众不论男女老幼都被出卖为奴隶。 从那以后,阿巴斯的残忍和厉害被绝大多数的部落所顾忌,自此大食的商队在河中与吐火罗甚少遭到抢劫。 阿布作为皈依了大食教的*自然熟知这些事,而来自大唐的神武军,居然只派遣了几名将领,就能领着乌合之众的波斯兵打败了他。 木鹿城与无名河一战虽然只是大食与大唐碰撞之前的一次小摩擦,但却让这片辽阔土地上所有大食人的反对者看到了希望。 阿布没有什么信仰,趋利避害是他的本能,跟着神武军似乎有着十分光明的前景,他在为自己选对了人而沾沾自喜。 这不,仅仅七八天的时间,他就已经扫平了兴都库什山北部的几乎所有土邦。 “一路辛苦了,兴都库什山北麓平靖以后,你和哈西姆的部众可以暂时休整,接下来还有更重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呢!” 秦晋的打算就是以这些波斯和大食的降将、降兵去征服南亚次大陆,然后再派遣一定数量的唐兵占据关键的城市,其余大部分土地则委任大食人或是波斯人做总督,以此来达到直接和间接统治这片土地的目的。 阿布显然猜到了秦晋的心思,因此一门心思的要多立些功劳,然后也捞个总督,当个一方的土霸王。 “小人为丞相效力,从不会觉得辛苦,只要丞相有命,小人愿率部一口气打到大海之滨!”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游说护闻城 秦晋哈哈大笑,起身上前伸出双手,扶起了迟迟不肯起来的阿布。 阿布作为神武军树立的典型,一直很受重用,得到的待遇也是相当之高,秦晋对其也给予了相当高的地位。 不过,阿布倒是从不因此而沾沾自喜,也从没表现出一般人得志猖狂的缺陷。 作为商人世家出身的贵族,大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们趋利避害,又行事圆滑,轻易不会做出令人嫉恨的举动。 阿布在波斯人*降将中并不算资质高的,之所以能被秦晋看重,最大的一点就是知进退。 否则,比阿布还早一步降唐的哈西姆又怎么可能被其取代呢? “好了,不要总是一回来就跪在地上,现在天凉了,要注意腿啊!天竺国之所以如此孱弱,是因为他们的土邦成百上千,就像一盘散沙,所以不是我们的对手,将他们整合在一起,也是不能忽视的力量啊。” “是是是,小人明白,明白了,不能轻视天竺人!” 天竺人是唐人对居住在南亚次大陆之人的统称,这些人中包括次大陆南部矮小丑陋的原住民,也有入侵以后定居的雅利安人,还有一部分吐火罗人。 总而言之,在这片土地上,一直不曾存在过强有力的大帝国。 阿布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唐人将他们整合在一起,若干年后,这些懦弱的人会不会有向大食叫板的野心和实力呢? 犍陀罗是个弹丸小城,神武军的目标是护闻城,秦晋也决定在那里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位于兴都库什山东北麓的护闻城,气候适宜,又是控制伊朗高原与南亚次大陆之间的要隘之一。 “占据护闻城的是来自天竺的土邦将军,丞相如果要以最小的代价夺下此地,小人建议,何不派人诱降?” “诱降?” 秦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张元佐的兵马正打算攻掠此地,阿布忽然有此提议,他当然十分感兴趣。 “说说你的想法!” “占据护闻城的将军是来自于干陀国的刹帝利,小人听说干陀国的国王今秋刚刚死了,新上位的国王与这人有些矛盾……” 话到此处,就算不说,秦晋也明白了阿布的用意。 阿布挠了挠头,又道: “小人以为,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就能……” 秦晋点了点头。 “可以试一试,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何?” 阿布又惊又喜,他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讨得到这桩差事,想不到秦晋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激动之余,他又要下拜,秦晋拦住了他,笑道: “又来了!以后免了这规矩!” 阿布奉命赶往护闻城,驻守在这里的天竺将军奥里萨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他的野心远超一般人对他的想象,自立并非最终目标,他所要的是取代干陀国的新任国王,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中之王。 兴都库什山以东由于靠近呼罗珊,受到波斯人的影响,当权者都喜欢自称为王中之王。 由于大食人的渗透,他也是一位罕有的皈依了大食教的天竺人。 正是因为有了宗教信仰上的冲突,奥里萨一直试图依附大食人,以此作为取代干陀国的资本。 可惜,大食人瞧不上天竺国的土地,始终对奥里萨的请求不予理会。 现在阿布带着唐人的善意赶来游说,自然中正其下怀。 唐人在吐火罗北部以及呼罗珊的作为,也陆续有一些消息传到了这里,不过出于百多年来的思维惯性,天竺人本能的认为着,尽管有着接连几次的败绩,可大食国的根基依旧是不容挑战的。 是不是投靠唐人,还要待价而沽。 正是基于这些,奥里萨对待阿布的态度很是冷淡,先将他晾在城外三天,然后才派出使者来与之交涉谈判,使者的态度很傲慢。 甚至连见奥里萨一面的要求都当面予以回绝。 阿布很失望,也很生气,他没想到自己乘兴而来却贴了个冷屁股。 “奥里萨将军入冬以后忙着为新生的小儿子祈祷,没有时间接待你们,如果你们打算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日子,还请缴纳一定数额的资费,用作……” 阿布觉得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就算在大食作为二等的波斯人,也未曾受到过如此慢待啊。 他刚想让这个猖狂的使者滚出去,半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这次是奉了大唐丞相之命来的,如果就真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就成了笑柄 “不知,不知要缴纳多少……” 还不等他说完,那使者扭头便走,只丢下了半句硬邦邦的话。 “没有一万第纳尔,肯定见不到奥里萨将军!” 阿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是被气出来的。好在对方没有狮子大开口,一万第纳尔对于天竺人可能很多,可对阿布而言,还是可以承受的、 这些日子以来灭国数十,积攒的战利品不在少数,大不了先分出来一些送过去。 当天晚上,一万第纳尔就被送进了奥里萨的将军府。奥里萨本来就是随口的搪塞,出于不想得罪大食人的原因,他想用这种无理的举动将唐人的使者气走,然后再进行观望。 可谁曾想对方居然十分痛快的就送来了一万第纳尔。 遇到这样的冤大头,奥里萨倒不想轻易放弃了。 只是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的让对方见到自己。 “听说来者是个投降了唐人的波斯人?” 见过阿布的那使者说道: “还是个*……” “*?难道他背叛了真主和哈里发吗?” 在一般*的心中,真主与哈里发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阿布作为*却背叛了哈里发,这与背叛了真主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是这样,他觉得有必要再让对方多出一点血,一万第纳尔显然便宜了这个叛徒。 “明天你就去把那个人请进护闻城,然后趁机将他们都扣下,没有五万第纳尔休想平平安安的走出去!”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神鬼临护闻 使者趾高气昂的让阿布进城,阿布笑吟吟的答应了,并说还要先准备一下送给将军的礼物,请他稍后片刻。 阿布转身离开了会客的军帐,只是使者没有发现,这位看似愚蠢可欺的大食人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他去见了刚刚赶到的唐将张元佐。 “张将军说的对,这些天竺人不让他们知道厉害是不会认清自己当下的处境的!” 张元佐在昨天日落之前与阿布会合,秦晋怕阿布所部人马出现意外,为了稳妥起见,特地让张元佐赶来协助。 一开始,阿布对张元佐的到来还是有些抵触情绪的,但现在他却由衷的认为,张元佐来的真是时候。 张元佐反问道: “你想好了?当着改抚为剿?” 唐人的语言虽然晦涩难懂,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态,阿布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阿布重重的点头。 “这等狂妄的蠢驴,就让他尝尝火烧屁股究竟是什么滋味!” 奥里萨的使者还在那等着阿布乖乖进入圈套,可左等右等,时间过了中午,仍旧不见阿布的动静,他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外面站岗的士兵挡了回来。 使者大怒道: “你们这些愚蠢的驴子,知道我是谁吗?” 岂料士兵们却淡淡的答道: “我等奉命保护贵客,请贵客不要擅自行动!” 士兵们说的汉话,使者听不懂,待仔细看时才发现所谓站岗的士兵已经不是最初见到的大食人,而是唐人模样。 使者也算有过些见识,但终究不知道唐人的厉害,还以为这些只是大食人军中抓的奴隶,便大声的呵斥: “既然知道我是贵客,还敢拦着我?还不把你们将军请来赔礼?” 正大喊时,却听一个声音冷冷的回应着: “区区土邦将军的奴仆,何德何能让大唐将军为你赔礼?” 使者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阿布已经像换了个人一样站在前边。 “你,你还不准备了礼物,随我去见奥里萨将军?” 只是他这番话已经失去了气势,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到和蚊子的嗡嗡声也没差多少。 阿布冷笑: “我好言相商,你们却以为这是愚蠢可欺,现在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使者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前后的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但也还是心底明镜一样,知道惹怒了对方。 “奥里萨将军会让你们受到,受到惩罚的!” 几个吐火罗士兵不由分说上前推搡着那使者往外走。使者惊骇道: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看看大唐天兵的天威!” 阿布冷冷的回应了一句之后就再不理会吓哆嗦了奥里萨使者,径自与张元佐一同走向营寨外的炮营阵中。 “都准备好了吗?” 张元佐大声的发问。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将军发令!” “好,开始吧!” 举重若轻的一句话,士兵们立即忙碌起来,奥里萨的使者惊讶的发现,这些唐人竟然推出了许多树桩粗细的铜管子。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古怪的东西,就在他好奇的打算看个究竟时,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而起,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就跟着此起彼伏的猛烈颤动。 如此怪异恐怖的一幕吓得他立时闭上了眼睛,待睁开眼睛时,除了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特殊的臭味以外,入眼尽是白茫茫的烟团,令人可怖的是这些烟团将护闻城彻底遮挡住了。 莫非唐人会驱使神鬼使用妖法? 猛的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巨响,奥里萨使者终于抵受不住心底的恐惧眼睛一翻昏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包括阿布在内的一干人正鄙夷的看着自己。 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奥利萨使者正打算质问一翻,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护闻城城墙,他登时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这,这怎么可能?” 如他所见,护闻城的城墙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城墙上敌楼也已经坍塌损毁严重,许多天竺士兵在豁口处徒劳的忙碌着,试图将豁口堵住,可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呢? “你们,你们使用了什么妖法?奥里萨将军,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布阴恻恻的反问道: “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后悔也晚了!” 奥里萨的使者的确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对方能够轻易的摧毁护闻城的城墙,何妨就劝说奥里萨将军与波斯人合作。 然则,他的脑子一时之间还转不过弯来,还想嘴硬说几句撑场面的话,可话到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 阿布不再理会他,当即下令,全军突进。 “日落之前,杀尽城内,吃肉喝汤!” 大军嗷嗷叫着冲向了护闻城的豁口。、 奥里萨何曾想过护闻城会遭此重创,在他所有的经验中,护闻城城墙坚固,仅以人力便要摧毁城墙是完美可能的。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宽达十几步的豁口触目惊心,他不知道波斯人是如何做到的,但也隐隐的猜到,这其中的诡异一定与传说中的唐人有关系。 奥里萨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轻易的与波斯人做对,至少应该两不得罪,或者两不相帮啊。 只可惜自己被钱财冲昏了脑子,为了区区五万第纳尔居然跳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 “快,快将口子堵住,绝不能让波斯驴子杀进来!否则他们会抢走你们的女人和钱财……” 奥里萨一方面利诱,一方面恐吓,希望手下的天竺兵能够挡住波斯军发起的猛烈攻势。 他的手底下有着一批久经战场的天竺兵,比起本地的吐火罗人要强出许多,这也正是他赖以自立与国王抗衡的资本。 弓箭手纷纷拉弓放箭,试图以箭雨挡住波斯兵的攻势。 波斯兵暂时退却了,可箭雨一旦停止,退却的波斯兵便又冲了回来。 天竺弓箭手们只得再次拉弓放箭,如此反复数次,弓箭手们一个个精疲力竭,手中的长弓连一半都无法拉开……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秦晋的计划 阿布的部众以伤五十人,死七人的代价冲进了护闻城,就连他本人都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护闻城作为吐火罗南部的重镇要隘,向来都以兵势最强而著称于吐火罗,可万万没想到,这座堪称坚固无比的大城就这么轻易的被攻破了。 波斯兵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天竺兵,失去了城墙保护的天竺兵最终只能任由宰割,尽管战斗尚未结束,可结果已经在这一刻注定了。 随着突如其来的胜利,阿布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诚然,这有着胜利来得太容易的原因,更大的潜在因素则在于,他已经看到了整个天竺的命运,它们一定会被陆续征服,唐朝的并未或许不仅仅局限于当下。 犍陀罗城,秦晋得知护闻城已经被攻克的消息,对此他并不觉得奇怪,无论收降抑或是强攻,在南亚次大陆上没有谁能挡得住神武军的脚步。 不过,虽然对护闻城采取了强攻,他还是认为阿布所提出的计策是可行的。 护闻城守将奥里萨束手就擒,此时正在押解往犍陀罗的路上。 秦晋不打算急着进入护闻城,神武军在犍陀罗这个小城组建了临时指挥部,分别向东西南北辐射,发布命令。 尤其是针对伊朗高原的军事侦查,不曾有一刻停止过。 随着寒冬的到来,北方各地都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得不推迟到来年开春。 就在这种情况下,秦晋依旧收到了来自安西的各种公文。 其中就有来自长安的消息,这也是一个好消息。神武军在幽州大败来犯的契丹人,由此向东北进攻,一举荡平了渗透盘踞在辽东的契丹各部。 与此同时,回纥人也派出了大军由西方对契丹人进行绞杀,在两线夹击之下,契丹内部发生了内讧,首领被部众残杀,其后曾经强大的契丹因为残杀而分裂为七部,由此再无法合力而对抗唐朝。 一直像牛皮癣般折磨着唐朝的北方边患终于能够看到曙光了。 秦晋合上公文,契丹的胜利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唐朝消灭了叛乱以后,中央集权更胜以往,而神武军兵威之盛在唐朝也是空前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一支北方部落可以与强大的中央王朝对抗,这也是秦晋放心西征的根本原因。 所谓意料之外,则是契丹居然败亡的这么快,仅仅因为一战失利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内战之中。 当然,契丹的分裂还要持续下去,神武军则可以趁机拉拢分化打击,使之彻底失去整合的可能。 这些都不用秦晋交代,第五琦作为留守,已经开始着手布置。 只不过,秦晋对自己长时间的远离中枢还是有些担忧的。 所以,西征不能无限期的继续下去,至多明年冬天的冰封期到来之前,必须返回张掖, 以此计算,他在这里还有大半年的时间,看起来时间还有很多,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必须好好的合理计划一下。 征服南亚次大陆的军事行动,他不必搭上太多的功夫,只要有了个好的开头,仅仅凭借着波斯人和河中一带的蛮族士兵就可以完成。 除了波斯兵以外,秦晋还在吐火罗招募了大量的北方草原蛮族精壮。 这些人都是为了躲避北方的战乱而逃亡到吐火罗的,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十分悲惨,穷困潦倒,许多人甚至被抢掳贩卖为奴。 秦晋将他们统统编入军中,交由乌护怀忠统一指挥。 “丞相,郑节度由昏陀多赶来求见!” 郑节度自然就是郑显礼,秦晋当即命人请郑显理进来。 秦晋与郑显礼相识很早,而郑显礼受封常清之命对他尽心协助。否则,秦晋也不可能放心让郑显礼出任安西节度使。 只是当时的大食人过于强大,他才有了去年的惨败。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有过惨败经验的郑显礼比以往都更加强大,他能够以残兵败将在昏陀多挡住大食人的进剿,便足以证明了。 现在,秦晋还要对郑显礼委以重任,河中作为安西的西部屏障,绝对不能放任自流,他希望郑显礼能将河中的粟特人与突厥人、铁勒人彻底束缚在大唐中央朝廷的律条之下。 两人的寒暄很简单,几乎立即就切入了正题,郑显礼以为秦晋只是想对河中各部采取比较严格的羁縻政策。 然则,秦晋的想法却不仅仅如此,他看着面前这个七尺汉子,黑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好像刀劈斧凿出来的一样。 原本在长安数年养出来的富态像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秦晋感慨,这才是自己印象中的郑显礼啊。 他也十分感激封常清,肯将这样一员有勇有谋的骁将留给自己,可惜…… 在安西送来的公文中,其中有一封仅寥寥十数字,写明了封常清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活不到来年开春了。 “对河中各部,要双管齐下,一方面拉拢那些亲近大唐的部落,比如拔汗那……打击那些负隅顽抗的部落。另一方面,收拢因为战乱而散落的人口,将他们编入民营,开荒种田,以自给自足。” 郑显礼眼前一亮,兴奋道; “丞相难道打算在河中建立官署,施行大唐法律?” 秦晋点了点头。 “不但要直接对河中进行统治,还要移民,平叛俘虏了大量的叛军,和依附于叛军的各地民团,来年开春以后,第五琦就会将这些人分批发往河中,这可不是个小数啊。” 郑显礼沉默了,伪燕的叛军俘虏保守估计也得有五十万以上,如果尽数移往河中,组织起来就足以对付任何一部蛮族了。 “那些叛乱附逆之人,远赴河中,难保不再生出异心啊,到时候山高水远,长安又如何制衡呢?” 秦晋只淡然一笑,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 “时移世易而已!” 这话说的有些虚无缥缈,郑显礼一时间摸不着门道,但也觉得,比起这个,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要长远的控制住安西与河中,大量移民才是最靠谱的办法。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以夷制夷也 “护闻城已经在神武军掌握中,富楼沙也转眼可定,你只须等到开春……” “不,末将计划马上启程,时间就是胜利,趁着河中各部尚处于一盘散沙的情况下,尽快将他们控制在鼓掌之中,丞相的西征大略才会更加顺利。” 郑显礼急于到河中去,秦晋很为他的斗志动容,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安全。 任何一员大将如果出现意外,都是秦晋不愿意看到的损失,尤其是北方大雪封山,想要安全的过去可不是容易事。 思忖一阵,秦晋摇头道: “还是安全第一,就算开春以后过去,也不过晚了四五个月的功夫而已!” 郑显礼进一步争取道: “四五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大食在木鹿城惨败以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河中的控制,群龙无首之下,昭武各国难免不会死灰复燃啊!” 郑显礼口中的昭武九姓之国就是粟特人,秦晋更习惯称之为粟特人,这些人善于经商,对唐朝的态度也是摇摆不定,因此高仙芝才数度攻伐昭武各国。 首当其冲的便是石国,只可惜高仙芝在朝廷上没有助力,反而还因为灭国之功而受到了唐玄宗李隆基的猜忌。 石国被灭以后,昭武各国基本上畏唐朝如虎,生怕自己也步了石国的后尘,便纷纷投靠了大食。 大食国的优素福之所以能够轻易的翻越葱岭,入侵安西,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着粟特人的鼎力协助。 当然,粟特人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他们帮助大食进攻安西的同时,也打击了依附于唐朝的草原各部势力,并且在战胜以后也都抢的盆满钵满。 郑显礼兵败以后;流落在河中一带,对那里的局势有着更加清醒的认知,所以才如此的着急。 秦晋又是一阵思忖,还是摇了摇头。 “大雪封山,太危险了!” “请丞相放心,末将已经找了最有经验的向导,他们都有过多次在冬天成功翻越大山的经验!” 郑显礼的态度很坚决,最终秦晋还是答应了,不过却一再的叮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出发。 当日晚间,护闻城守将奥里萨被押解至犍陀罗。 此时的奥里萨已经彻底没了当初的狂妄,成为阶下囚以后,他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当初答应了阿布的请求,自己此时应该是波斯人和唐人的坐上宾了吧。 秦晋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天竺人,他的眉宇间显然有着高加索人种的典型特征,不过皮肤深的接近红棕色,这也是天竺人典型的特征。 “你就是护闻城的守将?我听说过你!” 奥里萨没想到接见自己的竟然是个唐人,他一直以为波斯人复国崛起了,现在看来这背后应该是有着唐人支持的。 而波斯人也不过是唐人的傀儡,完全不是此前他所想象的合作关系。 “小人就是护闻城的守将。” “干陀国的国王刚刚死去,新近继位的国王对你并不友好吧!” 秦晋开门见山,倒将奥里萨弄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好点头附和。 “新国王要除掉你这个军阀,换言之,就算我不来攻打你,新国王也一定会派兵来讨伐你的!” 说到干陀国新继位的国王,奥里萨脸上的谦卑和彷徨居然在一瞬间涌出了一丝不屑。 他的不屑是针对干陀国新国王的。 “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带兵翻越兴都库什山,让他成为我的阶下囚!” 秦晋颇为玩味的笑了,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奥里萨一愣,道: “这,这不是没来得及么?计划在春天来临时,可……” 言下之意,被波斯人和唐人抢了先。 秦晋大笑,这个奥里萨虽然有些蠢,但性子也算直接,他从奥里萨的轻蔑态度中也看得出来,富楼沙的干陀国朝廷应该是无能透顶的,从前老国王在时,奥里萨还会有所顾忌,现在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果我能让你做干陀国的国王,你会怎么报答我?” “我?国王?” 奥里萨彻底懵了,他不明白这个年轻的唐人有什么打算,自己作为阶下囚,已经做好了被卖做奴隶的心理准备,怎么可能还被立为国王呢? 在奥里萨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被饶恕的战败者,这片土地上的通例,所有战败者都将沦为胜者的奴隶! “这,这是真的吗?” 通译并不能将奥里萨忐忑的语气转述的惟妙惟肖,可秦晋还是可以从他震惊的表情里看出些眉目。 “当然,扎马斯就是在我的支持下复国的!” “扎马斯?” 扎马斯作为名闻吐火罗的大商人,早就是无人不知的,尤其是复国波斯,宣布自己为萨珊王室的后裔,这都领吐火罗的各土邦感受到了不小的威胁。 奥里萨也不例外,他之所以没有在秋天时翻越兴都库什山推翻新国王,很大程度也是出于对波斯王扎马斯的忌惮,打算观望到明年再说。 很可惜,这一观望就失去了翻越兴都库什山的机会。 秦晋冷冷道: “只要我愿意,就算一个奴隶,也可以做这里王!” 猛然间,奥里萨打了个寒颤,在这个年轻的唐人眼睛好像闪电一样的锐利,令他不敢直视。 下意识的,奥里萨像一只极为驯服的忠犬般,说道: “小人,小人愿意做,做将军最忠实的奴仆!” 他还不知道秦晋是大唐的丞相,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权宜的称为将军。 这时,通译在一旁提醒着,他面前的乃是大唐丞相,是上亿黎庶的统治者。 奥里萨恍然大悟,原来唐人的王是被尊称作丞相的,马上指天指地的表示自己愿意当大唐丞相最忠诚的鹰犬和奴仆。 当然,他心底里惦记的,是秦晋的承诺,如果以此为代价能够成为干陀国的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秦晋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站起身,缓缓说道: “好,很好,我希望在三十天内见到干陀国国王的首级!” 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吹落一粒灰尘……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哈里发之怒 南亚次大陆的气候很适合在冬天用兵,不是很高的温度,同样不是很多的雨水。而军粮不但可以凭借缴获自给自足,甚至还会有更多的盈余。 仅仅一个冬天,神武军已经完成了戒日王最鼎盛时期都没能达成的目标。 张元佐在奥里萨等天竺降将的引领下渡过了纳巴达河。 早在一百多年前,戒日王曾经对纳巴达河南部的遮娄其王朝发起攻击,但不幸惨败。从那以后,戒日王朝的南部疆界也就限定在了南亚次大陆中部的这条河流上。 统一北天竺的戒日王朝并没能持久,在戒日王死后,整个王朝就陷入了内乱和纷争,最终以宰相阿罗那顺的篡位而宣告瓦解。 自那以后,整个北天竺就陷入了各土邦相互攻伐的混乱局面,也再没有任何一家有能力将其一统了。 神武军的一部偏师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横扫整个北天竺,甚至连让戒日王都遭受惨败的遮娄其人也无法抵御这凌厉的兵锋。 二月间,张元佐的大军就已经击败了遮娄其的一支由两万人组成的军队,大举向纳巴达河南部挺近。 到了那里,北方强悍军队最大的敌人不再是遮娄其王朝的军队,而是酷热与雨水。 好在雨季还没有到来,波斯兵与归降唐朝的天竺降兵也陆续抵达纳巴达河一线。 眼看着即将一战定乾坤,张元佐却接到了退兵的命令。 一纸调兵的命令摆在面前,张元佐好生为难,眼看着就要一战而竟全功,现在却要撤离,那些波斯兵与天竺降兵失去了神武军做主心骨,能够顺利征服遮娄其王朝吗? 然则,在神武军中,军令大如山,就算再不甘心,他也只能领命。 虽然大部偏师都要撤离,但他还是留下了一支大概千人左右的队伍作为骨干,来支持波斯兵与天竺降兵在纳巴达河以南的军事行动。 在南亚次大陆上,隶属于神武军的协从军有库思老的正宗波斯兵,也有阿布率领的信仰大食教的波斯兵,其中天竺降兵大都是降将奥里萨的部众。 他虽然没能如愿当上干陀国的国王,但却成为了大唐在本土以外委任的第一批非唐人总督。 另外,来自河中地区的拔汗那人也于天竺的征服之战中得到了一席之地。 这四股军队自从成为神武军的协从军以后,战斗力也是前所未有的爆发,所遇之地无一是敌手,他们唯一一次败绩还是奥里萨制造的。 当然,也是一次自满之后的大意,随即,奥里萨整顿优势兵力将挡在南下道路上的敌人一一扫除。 三月的春风带着干沙的土味,秦晋摸了摸粗糙干涩的手背,想必长安此刻应该是春雨如油,杨柳抽枝了吧。 这一瞬间的恍惚,他就恢复了神态,对木鹿城的一战马上就要到来。而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似乎也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他不惜低头向远在泰西封的哈里发曼苏尔请求援助。 曼苏尔的军事重心虽然都在西方的罗马帝国身上,可他还是不能容忍作为大食腹地的呼罗珊出现强盗。 而且,兴风作浪的还是大食曾经的手下败将唐人。 只可惜,当年打败唐人的穆斯里姆被处死了,如果此人尚在,怕是只带几千人就能整合那些愚蠢的草原蛮族,再一次击败唐人。 阿巴斯的求援信急迫而恳切,作为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人,曼苏尔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替堂叔送信的使者。 使者是个陌生人,但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这是个见过很多世面的人,在伟大的哈里发面前,还没有谁能做到面不改色呢! 在帝国境内,就算最勇敢的将军,哪怕杀人盈野,只要来到伟大的哈里发面前,也会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 不过,曼苏尔作为胸怀帝国的哈里发,对使者的“无礼”反而倍加欣赏,仔细的询问了对方的来历,这才惊讶的发现,堂叔的使者竟然是个商人。 众所周知,阿巴斯作为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对待商人的态度从来都是敌视的,对商人的打击也不曾有一刻停止过。 不少哈西姆家族的部落酋长都曾向曼苏尔抱怨过,阿巴斯打击商人国狠,导致他们的商队收入也逐年锐减,希望曼苏尔能够以哈里发的名义进行干预。 为此,部落酋长们送来了堆积如山的珍宝和金银,以求哈里发为他们做主。 不过,曼苏尔可不是个为了蝇头小利便轻易动心的人。 珍宝和金银照收不误,改变阿巴斯抑制东西方商道的策略却不是现在。 帝国正在对西方的罗马帝国动兵,在彻底征服小亚细亚之前,还需要阿巴斯这样王族出身,又能力出众的铁腕总督来稳固东方的土地。 呼罗珊每年都会为帝国提供大量的粮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赛义德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哈里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哈里发,曼苏尔比想象中年轻了许多,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实际上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 他受到阿巴斯的委托,向曼苏尔求援,希望能够得到国精锐战士的援助。 老阿巴斯是个极其自负的人,现在能放下身段来向自己的堂侄求援,可见其境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重用和派遣一个商人来向曼苏尔求援,正是他不得已而改变以往策略的旁证。 当然,在泰西封朝廷内部,阿巴斯并没有多少盟友,许多人甚至乐于看到这位跋扈的总督陷入窘境之中。 只是这绝非曼苏尔所乐见到的, “马赫迪,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对待那些不礼貌的家伙?” 曼苏尔在小儿子面前表现的很是和煦,甚至对入侵者的称呼也仅是用“不礼貌”来形容。但谁都从哈里发如火炬一般的炽烈,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里看到了其中的愤怒和狠辣。 马赫迪并非曼苏尔最小的儿子,在他之后还有十六个弟弟,但都很不幸,没有一个能长到成年便夭折了。 也因此,哈里发对这个长到成年的小儿子格外喜爱 “对待不礼貌的家伙,就应该用鞋子和皮鞭来招呼他们!”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剑正走偏锋 马赫迪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鞋子,露出了一口白牙,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轻蔑。 大食对东方的征服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占据呼罗珊,制约河中与吐火罗,也一直是他们的既有策略。从倭玛亚到阿拔斯王朝都是如此。 赛义德自打来到泰西封以后所见到的,大都是飞扬跋扈的权贵,倒是眼前的曼苏尔,不但见不到傲慢与暴戾,反而隐隐的有着令人高深莫测的气场。 不愧是被称作阿拔斯王朝实际奠基人的家伙。 谁都知道,阿拔斯虽然是王朝的第一任哈里发,可曼苏尔的功劳与被处死的穆斯里姆几乎不相上下。尤其在阿拔斯与穆斯里姆相继死后,大食彻底平定了东西方的反对军阀势力,尤其是针对罗马帝国的西征,也几乎彻底将罗马人的军队赶出小亚细亚。 不过,曼苏尔的野心却不仅如此,他不但要得到小亚细亚,还要夺取罗马人赖以骄傲的明珠,君士坦丁堡。只可惜,君士坦丁堡有着海峡与坚城的双重护卫,想要征服它,绝非易事。 “不要轻敌,唐人敢于主动进攻呼罗珊,而阿巴斯叔父又派来的求援的使者,这说明来者不是软弱可欺的,甚至还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想一想,如何才能稳妥的处置这次突发事件。” 曼苏尔说话时慢条斯理,而提起唐朝的军队,也是云淡风轻一样,好像讨论的只是一次常见的围猎和宴会而已。 很快,曼苏尔的目光转向了赛义德,说道: “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去看看新都巴格达,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是什么做不到的!” “伟大的哈里发,呼罗珊危如巨石下的鸡蛋,老总督忧急的日夜咯血,小人,小人哪里还有时间去游玩呢?” 赛义德的本心是不希望曼苏尔派兵援助阿巴斯的,否则他的“使命”不知到何时才能结束,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舒舒坦坦的在河中到安西之间跑商而已。 所以,他在言语上对曼苏尔并不客气,甚至还隐隐的不礼貌。 在不礼貌的同时,还要把握住分寸,赛义德可不想激怒曼苏尔,如果再因此丢了脑袋,那才冤枉呢。 只要成功的激发出曼苏尔对自己的恶感,而疏远自己便足够了。 赛义德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就算看起来无所畏惧的马赫迪也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似乎无知无畏的商人。 敢这么对伟大的哈里发说话的人,这商人还是第一个。 “放肆!” “大胆!” 指责的声音突然在王宫大殿里此起彼伏。岂料曼苏尔却陡然笑了,只见伟大的哈里发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 “叔父果然没有托付错人,你放心,援兵我一定会派的,叔父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曼苏尔面带笑容,指点着赛义德,说话也极是诚恳。这倒让赛义德弄不清楚状况了,难道自己无意中摸对了哈里发的脾气?这么说来,不但没有激起他对自己的恶感,反而弄巧成拙了吧! 瞬间,赛义德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就按照曼苏尔的要求去游览一下新都巴格达又怎样呢? 现在好了,哈里发亲口说出来的话,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便轻易不会食言。 在马赫迪与大臣们看来,曼苏尔对这个来自呼罗珊的商人有着前所未见的宽容,如果是以往有人敢这么公然违抗他的旨意,都不会有好下场。 曼苏尔起身来到赛义德的面前。 “走,不如让我亲自带你去看看新都!” 巴格达是曼苏尔成为哈里发以后所做的重大事情之一,除了攻打罗马帝国以外,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泰西封作为波斯的旧都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作为倭玛亚的旧都也已经有百多年了。 曼苏尔的野心不仅仅是要做一个哈里发,他要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哈里发,所以必须创造出前人和后来者都难以企及的奇迹。 对外,他要征服罗马帝国,让罗马人都成为大食人的奴隶。对内,他要建立一座光焰远盖泰西封的新都,让这座新都传承下去,千年不败,让后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不过,如此对待一个地位低微的商人,在曼苏尔而言还是第一次。 “小人何德何能,敢让伟大的哈里发做向导呢?小人这就,这就回去,雇一个向导,去,去看一看光焰万丈的新都!” 赛义德铁了心,要激发出曼苏尔对自己的恶感,因此说话时还是带着刺的。 虽然表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听在耳朵里,总是让人觉得别扭。 马赫迪与大臣们再一次变了颜色,他们都是帝国的精英,怎么能听不出赛义德话中隐含的讽刺。 不过,这一次可再没有人敢冒失失的呵斥。 要知道,赛义德触及了曼苏尔不可触及的两处逆鳞,一则是反对西征,另一则便是反对营造新都。 尤其是营造新都,花费了曼苏尔大量的精力,任何一个敢于指摘和反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马赫迪干脆已经在倒数,等着哈里发将这个愚蠢的商人赶出去活埋。 谁又能想到,曼苏尔竟然一反常态,笑着问: “难道我不值得你付出第纳尔吗?” “啊?” 赛义德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作为哈里发怎么可能没了区区向导的差事,在乎那几十个第纳尔呢? 再说,让哈里发给自己作向导,这种事只要想想都觉得一定是疯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让伟大的哈里发纡尊降贵,小人保证,小人所有的每一个第纳尔都是哈里发予取予用的财产!” 这么肉麻的马屁话,泰西封朝廷的人还说不出口,曼苏尔纵声大笑。 “既然我是伟大的哈里发又怎么会任意夺取臣下的财产呢?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就让马赫迪带你去看一看巴格达吧,然后告诉叔父,在新都巴格达,已经为他建好了华丽的府邸!”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马赫迪殿下 赛义德心说,华丽的府邸还是精致的囚笼还真不好说,曼苏尔刚刚继位的时候需要这些哈西姆家族的元勋来巩固地位,现在他手中的权力愈发稳固,当年的臂助便成了今日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大食人从崛起以来走的任何一条路都太顺利了,无论向哪个方向扩张,几乎都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敌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百年以来,大食人的自信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赛义德身为大食人,自然对此感同身受。当他第一次跟着祖父到达安西时,无时不刻也都存在着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的事情越多,当初认为的那个世界并非如此,能够战胜大食的,不但有突厥人,还有遥远东方的唐人。他们都是有着极强战斗力和后劲的民族。 如果大食人再像这百多年以来四面扩张,四面树敌,所得到的很可能是与初衷相反的。 不过,他才不在乎这些呢,当年和祖父逃到安西,也是因为家族受到了迫害,到现在,曾经繁盛的家族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使者,请随我参观新都去吧!” 就在赛义德愣神的当口,曼苏尔已经在大批随从和大臣的护拥下离开,马赫迪正一脸笑容可掬的站在面前,彬彬有礼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实际上,赛义德对所谓的新都根本没有兴趣,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饱饱吃上一顿,然后倒头大睡,睡个昏天黑地。 不过,他却没有这个机会,由于哈里发的赏识,他必须强打起精神,去参观新都,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把哈里发的意思传达给呼罗珊总督阿巴斯。 人都是有情感的动物,与一个人相处久了,都会或多或少的生出独特的情绪。 阿巴斯赛义德对而言,更多的有怜悯和不忍。 赛义德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面对一个如此信任和重用自己的人,自己所唯一能够给予的回报就是背叛。 一想到这些,他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然则,这就是他的任务,为了完成祖父生前不曾达成的愿望,控制并垄断河中到安西的商路,做出一定的牺牲也是必须的。 “尊贵的马赫迪殿下,小人何德何能敢劳动殿下做向导呢,小人回去雇了向导自去新都便是!” 马赫迪哈哈大笑: “向导钱让谁赚不是赚呢?何不让我赚了!” 他这当然是玩笑话,赛义德附和着笑了,自然清楚明白马赫迪的意思是什么,便从腰间的皮囊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宝石,在夜间还会泛着淡绿色的幽光。 这颗宝石在安西可以换得一千匹小马驹,其价值可见一斑。 赛义德此番到泰西封来也是下了血本,马赫迪作为曼苏尔最喜爱和器重的儿子,自然是重点收买对象。 金丝楠木的小盒子做工精致,在打开的一瞬间,甚至连里面所装的宝石都相形失色。 从马赫迪的表情中,赛义德读出了这种感觉,这时他想起了唐人口口相传的一则古老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蠢材,买了精美的木匣却还掉了价值连城的珍珠,是为买椟还珠。 如果马赫迪是这样一个蠢货,那就是曼苏尔被父子亲情蒙蔽了双眼。 在曼苏尔明确表达了自己对赛义德的重视以后,马赫迪对待赛义德的态度也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似乎是收起了之前的轻视。 商人在泰西封朝廷还是很受欢迎的,因为他们能给权贵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这不,马赫迪的眼睛变得贼亮贼亮,目光被手中价值连城的珍宝紧紧吸引住,双手贪婪的摸着木匣上精美的花纹,一时间也忘了要给赛义德做向导的事了。 “殿下,今天已经过了中午,就算现在奉了哈里发的命令赶去新都,怕也要在荒野露宿,何不好好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动身呢?” 马赫迪登时大为同意,连连道: “说的对极了,今日商议国事,我也累的狠了,就好好睡上一夜,明日早上,你我一同动身!” 赛义德刚要走,却被马赫迪叫住了,却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 “使者也别急着回去,不如到我的一处别院里,那里有着泰西封顶尖的歌舞女呢!” 如此,倒勾起了赛义德腹中的邪火,自打从呼罗珊动身到泰西封以来,他可是有日子没碰过女人了。 大食人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对女人的欲望,而且无论是出于与马赫迪殿下打好关系,还是解决邪火问题来说,他都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 一夜风流,赛义德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 想到哈里发的旨意,他立马吓得从胡床上蹦了起来。 顶撞哈里发是一回事,违逆哈里发的旨意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万一因为这等细微的小事而坏了大事,抑或是丢了颈子上的头颅,那才是真的冤枉呢! 赤着脚奔出门去,却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使者何事如此着急啊?” 马赫迪的声音响了起来,与赛义德撞了满怀的人竟然是马赫迪。 “殿下恕罪,是小人无礼冲撞了殿下……” 一时间,赛义德有点语无伦次,但镇定下来以后,他就发现马赫迪的眼睛里不但没有恼怒的意味,甚至还很是高兴。 迅即,赛义德就冷静下来。 “殿下春风满脸,当是有什么喜事?” 马赫迪爽然一笑。 “使者的眼力像苍鹰一样锐利,没错,哈里发已经决定,让我随同援兵东去!” 闻言,赛义德心中一沉,想不到曼苏尔的决定竟如此之快,这对他而言可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如果即刻出兵的话,此前的谋划和努力便都化为泡影了。 尽管心理七上八下,但表面上赛义德还得装作惊喜万分的模样。 “这是真的吗?哈里发有没有定下,哪一天,哪一天出兵呢?” 这时,马赫迪却有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说道: “别急,会如你所愿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殿下非无能 马赫迪作为出兵去援助呼罗珊的主将,在赛义德看来还不是可以接受的,从此人贪财多变的性格来看,未必是什么有才能的人,如果是一个蠢货带领的大食兵,对唐兵就很难造成根本上的威胁。 作为哈里发最宠爱的儿子,马赫迪的出行果然排场不同,刚刚来到城市广场当中,便已经可以听到鼎沸的人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 赛义德从未见过这等壮阔的场面,仅仅是为了王子的一次出行。 马赫迪似乎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只见他习惯性的挥了挥手马鞭,身边的宦官就已经心领神会,命令骑兵的主将催动部队,由缓而快开始离城。 “殿下神威,小人以为,横扫东西各国,一定马到成功!” 赛义德在唐人那里学会了不少新词汇,拍马屁的功夫在唐朝虽然显得粗浅鄙陋,可在刚刚开化不过百多年的大食人听来却新鲜受用极了。 因此,马赫迪越看这个叫赛义德的商人,越觉得喜欢,甚至有意将此人留在自己身边听用。毕竟这么懂事又会说话并且很有能力的大臣就算在人才济济的泰西封也是很少见的了。 通常有才能的人,总会有着这样那样的性格缺点,样样都好的,实在难得。 阿巴斯在哈西姆家族中向来以强势著称,能够得他重用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求援这么重要的事情,肯于交给这个商人,便足见其对赛义德的信重。 是以,马赫迪的态度也是极好的。 “使者请跟上了,大食骑兵像天上的风,云中的电,稍有不慎就要被甩在后面了!” 赛义德哈哈大笑。 “小人今日有幸开了眼界,就算被甩下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马赫迪的刷虽然夸张,但大食骑兵的阵势还是将赛义德惊住了。 骑兵一人动而千人动,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上,忽而突进,忽而左冲右突,虽然只是游戏狩猎一般,可这般如臂使指又透着凌厉的勇悍劲头,不论唐朝的骑兵抑或是草原蛮族的骑兵也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唐朝军队以军纪优良著称,可是却失之凌厉,草原蛮族凌厉够了,又过于散漫。 赛义德暗暗感叹,百多年前大食人能在短短数年间就征服了波斯故地,可不是侥幸。 随着骑兵速度愈发加快,赛义德渐渐感到吃不消了,他只带了两匹战马换乘,而大食骑兵都是一人三马,几乎不会慢下来休息。 开始认为的走马观光成了急行军,赛义德苦不堪言,屁股在战马上颠簸的几乎要散了架,可仍旧是追不上大队人马。 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马赫迪居然一直稳稳的在队伍里,跟随王子左右不离的旗帜也始终飘荡中队伍中间。 这时,赛义德又认真的考虑起来,马赫迪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看来哈里发宠爱这个儿子也许不仅仅是出于对小儿子的喜爱。 过了中午,新都巴格达已经遥遥在望,土黄色的地面上一座座宫殿和清真寺的雏形已经连成了整片,工地上扬起的沙尘使之好像坐落于天际幻境一般。 超巨大的工地看不到尽头,只有东侧的底格里斯河静静的向东南而去。 这里不愧是被哈里发称之为永恒宫殿的地方,赛义德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咋舌了。 幼年离开了泰西封,大食留给他的印象更多的是杂乱的市集与贪婪的税吏。数十年后突然见到了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大食,也难免心潮澎湃。 这个强大的帝国正在成为东西方景仰的主宰者,哈里发也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万王之王。 有那么一瞬间,赛义德心里也起了疑惑,来自东方的神武军究竟能不能打败哈里发忠诚的战士呢? 不等他多想,马赫迪已经驱马来到了他的身边。 “哈里发决定将新都命名为和平之城!” “和平?” 哈里发总有惊人之举,赛义德有些糊涂了,这个自继位开始就热衷于战争和扩张的哈里发,居然要将新都命名为“和平之城”,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难道哈里发有意止停止扩张和战争?” 马赫迪却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 “使者怎么糊涂了,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国家,让所有的国王都匍匐在伟大的哈里发脚下,这世界不就真正的和平了吗?” 闻言,赛义德愣住了。原来所谓的“和平之城”竟然是如此解释。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此狂妄的目标,大食国力兵力虽强,怕也难以支撑得住吧。 马赫迪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 “哈里发定下这个目标,也是激励后任者,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说着,他突然沉了片刻,继而又快速道: “哈里发此生的目标都是西方的君士坦丁堡,至于东方的唐朝……” 沉默说明了一切,赛义德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以后,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只要曼苏尔还是哈里发一日,先西方后东方的军事策略就不会改变。 也就是说,曼苏尔并没有将唐朝当做正面看待的对手,至于神武军,在伟大的哈里发眼中,可能只是一条顽皮的土鼠而已。 想到这些,赛义德笑了。 “使者难道认为哈里发的既定策略有问题吗?” 马赫迪从赛义德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以为然。 赛义德知道马赫迪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现在掩饰,怕是适得其反,便直言道: “轻视东方的敌人,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话说的很委婉,可马赫迪还是听出来了。 “你是说唐兵的战斗力远超哈里发想象?” 随即他点了点头。 “也是,阿巴斯向来以常胜著称,现在放弃了脸面派遣使者到泰西封求援,也可以作证唐兵并非无能土鼠的。” 但是,马赫迪随即又轻蔑的哼了一声。 “唐人远离本土万里,就算一时得胜,又能减持得多久呢?” 赛义德恻然,心道这位王子绝非其表现的那么肤浅,居然知道神武军孤军深入的处境。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王子去而返 巴格达是一座事先就规划好的城市,王宫和民宅都是早就规划好的,数条大街以王宫为中心,呈圆形向外辐射。距离王宫近的为王公大臣聚居区,稍远的则为普通官吏和商人居住的区域,在向外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将来会将泰西封的普通市民迁居于此。 新都的营建,朝廷只会为贵族和身份地位显赫的人建造宅邸,比如哈里发的儿子,或者阿巴斯这种王族重臣。 至于普通的官吏、商人还有小市民们,只能自掏腰包,建造新居。 在得知了新都的这些规划情况以后,赛义德下意识的以为,如果真的向马赫迪所说,用唐人的话来形容,便是“劳民伤财” 赛义德直言不讳的提出了异议,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马赫迪笑着说道: “所有配合朝廷营建新都的人,都会得到为期十年的免税特权,而且免税只限于*,那些依旧坚持异教信仰的人,仍旧要花费高昂的迁居费用。当然,如果他们乖乖的信奉真主,自然可以享受免税的待遇了。” 说了这么多,马赫迪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以迁都为契机,进一步同化那些生活在都城里异教徒们。 赛义德也不得不钦佩马赫迪的招数,同时又赞了一句: “那些迷途的羔羊们一定会感念殿下的仁慈……” 说起马赫迪仁慈,可并非赛义德的故意奉承。实际上,西到欧罗巴,东到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这一整片的土地上,几乎所有宗教都有着极严重的排他性。 比如被罗马帝国奉为国教的基督教,他们对待异教徒通常会采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毁灭作为排他手段。罗马帝国每一座城市的广场上,都不知道有多少被烈火烧死的冤魂。 相比较而言,大食教的手段就缓和多了,仅仅用人头税这种方式去进行逼迫。 诚然,许多人因此而破产成为流浪汉,可毕竟还留给了异教徒一条狭窄的生路,总比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施以火刑要“仁慈”的多了。 “帝国的仁慈会得到回报的,自从哈里发继位以来,针对异教徒的人头税每年都在减少,而且减少的幅度要远远高于倭玛亚时期的任何一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每年都有更多的人皈依真主了呢!” 忽然,赛义德觉得额头一点冰凉,下意识的抬手摸去,是水渍。 “雨将至,殿下快快赶去前面的行宫避雨吧!” 禁卫队长焦急的催促马赫迪赶去行宫避雨。 在兴建巴格达之前,在底格里斯河的岸边就有哈里发的一座行宫。 当年,曼苏尔也正是在这里居住时,才产生了于底格里斯河岸边营建新都的想法。 马赫迪显然意犹未尽,不想这么快就躲进地势稍低的行宫,他们脚下的小山正好可以一览未建成的巴格达全貌。 远处在建的王宫紧紧挨着一座清真寺,高高的塔尖超过了所有的建筑。 他指着塔尖对赛义德说道: “将来,那里是帝国最大的清真寺,任何寺庙在它的面前都会产生乌鸦在雄鹰面前的自卑感……” 暴雨说来就来,甚至没给马赫迪把话说完的时间,只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淹没在了雨幕里。 包括马赫迪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暴雨拍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位哈里发最宠爱的王子并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他努力的保持着一个王子应该有的气度,只可惜一切气度在大自然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卫队们强行将马赫迪王子带往行宫,毕竟王子的身体重要,如果被大雨淋出病来,最终承受哈里发怒火的还是他们。 赛义德作为马赫迪王子的贵客,自然也享受了仅次于王子的待遇,不但有大队的卫兵护持,进入行宫后还享受了难得热水澡,洗澡的池子很大,几乎可以游泳,池边还有穿着很少的侍女,看的他下腹蠢蠢欲动。 “如何,这里的侍女你尽可以带去享用!” 马赫迪在池子的另一边哼哼唧唧的说道。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享受。 赛义德可不是唐人一般的虚伪,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裂开嘴笑道: “殿下对小人如此慷慨,小人何以为报呢!” 马赫迪爽朗大笑。 “你那颗珠子,还有匣子,能买得起一千个这种货色了吧!” 两人都会心一笑。 渡过了舒舒服服的一夜,赛义德醒来以后没有见到一贯早期的马赫迪王子,询问了身边禁卫才得知,马赫迪昨夜突然收到了哈里发紧急书信就急急忙忙的返回泰西封了。 马赫迪向来以气度沉稳自居,刚刚抵达巴格达行宫就在夜间匆匆离开,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让他如此惶急的原因。 赛义德很好奇,但又不能和马赫迪一样就此返回泰西封。 因为按照行程,他将要在巴格达做一次为期三日的游览。 马赫迪回去了,还有卫队和随行的宦官这些人奉命留下作为陪同的向导。 整整三天,赛义德都心不在焉,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泰西封的消息。询问遍了所有人,都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他从马赫迪反常的举动里分明看到了变故的苗头。 这苗头究竟是什么呢?赛义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索性不再去想,便打算按照计划返回泰西封,只要到了泰西封,自然就可以见到马赫迪,发生了什么便可知晓。 谁知在即将离开行宫的当日,马赫迪居然回来了,潇洒雍容的王子身上满是尘土,身边跟随的骑兵规模多了不止一倍。 赛义德心中突的一动,莫不是哈里发的健康出了问题? 说起来能让马赫迪如此失态的也就是…… 但马上,赛义德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当真如此,马赫迪便不会三日后又匆匆返回巴格达,而是需要留在泰西封,掌控朝廷的一切权力才对。 “殿下,何以匆匆去而复返啊?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连两个问题,马赫迪并没有回答,而是急急拉着他进入行宫。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木鹿城之失 “木鹿城被唐兵攻陷了!” 马赫迪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短短的一句话登时令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这是一处行宫中午间小憩的屋子,空间并不大,以至于赛义德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赛义德也蒙了,以他所知,阿巴斯还是有些能力的,虽然在此前的围城战中表现极度糟糕,但自从无名河惨败以后已经充分的吸取了教训,誓言与木鹿城共存亡。 可现在才多长时间啊,春天的花朵还未完全盛开,木鹿城就像一朵不幸的小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凋零了,甚至连大一点的动静都没有惊起。 这也就充分解释了马赫迪为什么会在半夜由行宫匆匆返回泰西封,但他为什么又回来呢? 马赫迪好像看出了赛义德的疑问,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甲,一边说道: “我回来,是奉了哈里发的命令,接你回泰西封,大臣和将军们要知道关于唐人的一切!” 闻言,赛义德的心底里隐隐泛起了兴奋,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甚至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这一次回程比来的时候更加急,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呼啸半天的功夫就已经看到泰西封高耸的城堡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前往泰西封北面的迪亚拉河河口,在那里驻扎着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军营。 “哈里发在军营里等着你呢,咱们去吧!” 赛义德跟着马赫迪下马,步行进入兵营,大批的士兵在广阔的练兵场里做着各种阵型变化。 “大食军作战向来不拘泥于阵型,追击撤退全凭战场大将的判断,自从哈里发与罗马皇帝的禁卫军交战胶着之后,也开始研究希腊人的军阵,显然,这些都是被铁链锁住的战士,这也许就是他们面对随时死亡的战斗,而无法从自己所在的位置逃脱的原因吧!” 赛义德附和了一句,不置可否,他当然不认可马赫迪的说法,从唐朝的神武军那里,可以知道军纪是战斗力的保证,只是眼下根本不是争论的时间,赶紧去见哈里发才是正经事。 不过,就算如此匆忙,马赫迪还是注意到了赛义德不赞同的微妙表情。 “怎么,你认为这种像僵尸一样的战士,能够胜任大战吗?” 既然马赫迪主动询问,赛义德也不会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唐朝的神武军就是这样一群被锁链锁住的僵尸,他们现在攻陷了木鹿城!” 赛义德说话时很平静,马赫迪还想辩论一番,可他马上气苦,因为竟无从辩驳。 木鹿城作为帝国在东方最重要的城市,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丢掉了,而哈里发的堂叔还在呼罗珊生死不知。 “这,还真想见识一下,来自唐朝的异教徒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很显然,马赫迪作为哈里发最宠爱的儿子,有着超乎常人的优越感,对所有遥远地方的国家和军队,都有着本能的鄙视。在他眼里,泰西封和巴格达才是世界的中心,距离中心越远就越蛮荒和愚昧。 被一群来自蛮荒和愚昧之地的人夺走了呼罗珊的木鹿城,这是很难令高傲王子接受的。 哈里发并没有如赛义德所想,骑着战马检阅自己的战士,而是坐在羊皮帐篷里,享受着美酒和美食。 看起来,哈里发并不像马赫迪那么气急败坏,甚至还有点悠悠然的样子。 “都来了?坐下,一起吃肉!” 哈里发还是想象之外的平和,赛义德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胡床上,立即就有侍女端着香酥流油的烤肉走了过来。 颠簸了大半日,赛义德早就饿的狠了,闻到如此肉香已经忍不住口水直流。 一大口肉和着一大口酒,他只觉得世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享受的了。 倒是马赫迪并没有去动面前的食物,他用银质的割肉小刀无意识的扒拉着银盘里的羊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马赫迪,你做好准备了吗?” 马赫迪没有立即回答哈里发的问题,说实话,他是没做好出兵呼罗珊的准备的。 一直以来,哈里发都是以攻入君士坦丁堡为终极目标,所以从他这个王子到大臣、将军们都在研究准备着如何攻入君士坦丁堡。根本就没人想得到,偏远的呼罗珊居然会被来自蛮荒之地的唐人攻陷。 “唐人的具体情况,儿子一无所知,所以希望哈里发能够让赛义德随军一同出征!” 他提出来需要马赫迪作为幕僚随军通行,哈里发不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赛义德。 “赛义德,木鹿城的突变,你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 唐朝的神武军武器特异,战力非凡,至少以赛义德所见到的,还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与之匹敌。当然,哈里发作为大食半神一样的存在,就连他都不认为,如此强悍的神武军可以轻易的战胜哈里发的禁卫军。 “据说,神武军可以借助魔鬼的力量,一夜间就可以令木鹿城的城墙大片垮塌,阿巴斯总督对此束手无策!” “魔鬼?” 马赫迪打断了他的话,而且并不相信所谓的魔鬼之言。 “借助魔鬼之力?是阿巴斯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的借口吧!” 赛义德耸耸肩。 “是否借助魔鬼之力小人不知道,可一夜之间木鹿城的城墙出现大面的垮塌也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你就不是在危言耸听吗?” 突然,马赫迪变得激动,连语气也十分的不善!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有继续说下去。 毫无理由的怀疑这位从东方归来的大食商人,显然是不明智的,甚至会被反对者当做攻击他的把柄。 赛义德冷笑一声。 “如果殿下认为赛义德也是说假话的人,大可不必让小人随军同行了!” 这是赛义德从唐人那里学来的套路,如果一味的卑躬屈膝反而会被人瞧不起,在适当的时候保持应有的强硬姿态,则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哈里发之眼 赛义德的强硬态度让马赫迪很没有面子,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发怒,反而沉默了。端坐在一旁的哈里发则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波动。 整个帐篷里静的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当众斥责这个极其无礼的商人了。所有人都和马赫迪一样,保持着沉默。 良久,马赫迪的目光才重新坚定。 “使者请说,唐人能够战胜阿巴斯,依靠的究竟是什么?” 赛义德当然清楚唐人的武器有多么厉害,可他依旧不打算说实话,记忆中自己和祖父受尽的折磨和羞辱,都是来自于泰西封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 虽然泰西封的朝廷也已经有倭玛亚换成了阿拔斯,可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所有的大食商人也不过是他们予取予夺的玩物而已。 赛义德表面上的谦卑持续了许多年,可他依旧没忘记这已经印在骨头里的仇恨。 没有什么是比仇恨更能驱动人做长久的努力的了。 “如果非让小人直言,那么小人建议,殿下要避免一切与唐人正面作战的可能,用诡计将其击败!” 此言一出,帐篷内顿时一片哗然。 就连强悍的罗马帝国都在大食步兵和骑兵面前瑟瑟发抖,甚至防守多于进攻。可赛义德居然如此评价这些高傲的勇士们,别说将军们忍不了,就连那些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文官们也都难以接受。 “赛义德,你凭什么说我大食的战士们打不过来自东方的蛮族?” “难道你是唐人派来的奸细吗?故意要扰乱我们的军心……” 许多人终于都忍不住,开始斥责赛义德。 赛义德对所有的指责都指报以淡然一笑,他不屑争执,事实上只要成功的激怒这些大食的将军和文官们,就已经距离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为了让马赫迪对唐人的神武军形成一个完整印象,他不惜用各种耸人听闻的语言来刺激这位年轻而又骄傲的大食王子。 忽然,整个帐篷都静了下来。 只见哈里发曼苏尔的右手抬了起来,只做了个虚按的手势,所有人便都噤若寒蝉了。 帐篷内再次鸦雀无声,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赛义德,不要怪罪他们责怪你,哈西姆部族的战士们自打消灭掉倭玛亚王朝以来,还没遇到过像样的敌人,现在你说唐人要远胜于他们,心中不快也是正常的。我现在只想知道,唐人的强,究竟在何处?” 赛义德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从容的答道: “小人所知道的并不全面,唐人并非所有的军队都很厉害,只有隶属于丞相的一支名为神武军的军队才是魔鬼一样可怕的存在!” “神武军?” 赛义德口中的神武军,用大食语说出来只是简单的音译,并没有完整的表达出其中的意思。所以,在众人听来这只是个发音古怪的名字,仅此而已。 赛义德继续道: “于木鹿城打的阿巴斯总督没有还手之力的,就是这支神武军。说起来,小人实在难以启齿,阿巴斯总督在无名河之败,败给的并非神武军,而是由几百个唐人所率领的波斯兵!” 此言一出,帐篷内再度哗然,所有人都难以想象,向来以强悍以及罕有败绩著称的阿巴斯居然败给了波斯人! 自打萨珊王朝被倭玛亚消灭以后,百多年来,波斯人已经彻底成了懦夫和胆小鬼的代名词。现在,从赛义德的口中说出来,阿巴斯竟然败给了懦夫和胆小鬼,尽管在座的许多人都厌恶此人的傲慢与无礼,可终究是不能接受哈西姆家族的勇士败给了懦弱无能的波斯人。 这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羞辱! 说了这么多,都是些只能让人凭空想象的东西。在泰西封朝廷的大臣和将军们的思维中,没有什么是值得他们畏惧的。 所有人都期盼着,尽快与唐人打上一仗,让这个可恶的商人明白,大食的勇士是不容任何人轻视的。 包括马赫迪在内,心底里都憋着一口气,作为未来哈里发继承人,他一直处处以父亲曼苏尔为榜样,时时刻刻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和风度。 现在,他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一些影响自己沉稳形象的话。 “凡事都需要有根据才能做出结论,只凭着使者的三言两语,很难让众人信服,就算我能够向全军的战士们下令,他们也未必会服气呢!” 对此,赛义德只能摊开双手,耸耸肩,说道: “小人说到的都是亲眼所见和亲耳朵听,实在没有本事向殿下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性,当然,作为参考,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实质性的帮助吧!” 赛义德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也许就会彻底成为泰西封朝廷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不过,看情形,哈里发曼苏尔对他还算看重和信任,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有过于突然的变化。 不等马赫迪有反应,赛义德纳头拜倒: “小人愿为殿下指引道路,为帝国尽心,以微薄的力量,在殿下夺回呼罗珊的征战中发挥些小小的作用……” 话说的谦卑过头了,如果让唐人来理解,只会解读成反讽和挑衅。但大食人毕竟与唐人习性不同,反而因为赛义德的谦卑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使者说的太谦虚了,泰西封只有你在东方生活了多年,也只有你最了解唐人,你对我的作用,又怎么能用微薄来形容呢?” 说着,马赫迪竟然转向了曼苏尔。 “请哈里发正式任命赛义德为将军,随我一同东征,夺回呼罗珊,赶走那些像蝗虫一样的唐人,让东方的土地重新归于帝国境内。” 赛义德对这个王子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至少他不会像那些狂妄的人一样,动辄就宣称要达到敌人的国都去,俘虏敌国的君主、大臣云云……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马上抢先道: “小人何德何能敢无功获封将军呢?”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援兵向东去 赛义德坚决不同意自己获封将军,实际上哈里发曼苏尔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赞同马赫迪的提议。 只是马赫迪的情绪有些异于寻常的激动,一直请求曼苏尔的同意。 最终,还是在赛义德的坚持下,由曼苏尔亲自点头,这个提议才算作罢。 很明显,马赫迪是有意拉拢赛义德,抑或是说以最大的诚意示好的。 直到哈里发离开了军帐,将军和大臣们也陆续离开,马赫迪才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长舒一口气后,以一种颇为不满的语气说道: “你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呢?知道吗,在泰西封的将军们要经过多少困难才能获得封号……” 赛义德自然知道的,可他还是不能接受,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能接受。 “小人无功受禄获封,不但会为自己树敌,还会为殿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殿下既然下定决心带兵东征,小人倾尽所能协助就是,到时候,立了功劳,再领功受赏,还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吗?” 这些话说的鞭辟入里,马赫迪欣然大笑,觉得自己从前确实是轻视了赛义德。 当然,这其中有马赫迪对商人有着本能排斥的缘故,直到几次接触下来,才发现商人也并非都是贪财逐利的人。 比如赛义德,虽然看起来是个贪财的懦夫,但深入接触一番,却发现他有着许多文官和将军们都不具备的品质,那就是敢于直言劝谏,而且通常还会点到即止,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令人太过难堪。 “好了,你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既然哈里发无法在官职上给你足够的赏赐,那么……” 说着,马赫迪神秘一笑,然后便命人领着赛义德去看早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惊喜。 惊喜确实是惊喜,十二个美丽绝伦的女子都成了他的宠姬,有来自希腊人,也有波斯人,还有粟特人…… 想不到刚刚返回泰西封居然就弄了十几个女子,赛义德不但喜欢钱财,更喜欢美女,对此他当仁不让的接受了,整整一天享受了未来一年的艳福。 次日一早,马赫迪派人来请赛义德,并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大食援兵已经分批陆续上路。 马赫迪作为领兵的统帅,跟在后面徐徐前进。 赛义德吃了一惊,想不到曼苏尔的决策如此果决,而且一旦有了决断,就绝不拖泥带水。怪不得曼苏尔治下的大食能够在四个方向上同时开疆拓土。 这些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怎么这么快?都不用准备一下,说走就走?” 马赫迪笑了,他以为赛义德被十二个美女榨干了脑袋,连反应都变得慢了。 “这些兵马都是准备入秋以后攻打君士坦丁堡的,但现在呼罗珊出现了问题,就要先解决掉那些不自量力,远道而来的唐人。” 接着,马赫迪叹了口气,又道: “攻打君士坦丁堡的计划要延后了,哈里发计划了许久的策略被打乱,唐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陡而转厉,赛义德禁不住打了冷颤。 马赫迪在一万大食步骑的护卫下于三日后开拔,徐徐往东方而去,赛义德作为幕僚也一同随行。 在此之前,已经有三万人分作两个梯队陆续开赴呼罗珊。 由于行军缓慢,赛义德得以领略了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沿岸的繁盛景象。 这里与几十年前相比,似乎更加富庶了,田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播种下的青苗也延伸到天地的边缘。唯有高高悬挂在头顶上的太阳有些不合时宜,大量的光照和高温使得地上的草树庄稼无时不刻都陷于缺水的边缘。 但高温和干旱难不倒勤劳智慧的大食农民,他们制造出了巨大而精巧的水车,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取水,然后引入修建在高架上的引水渠中,流向两岸各处的田地中去。 有那么一瞬间,赛义德恍惚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孩童时代,无忧无虑的在祖父的庇护下玩耍嬉戏,享受着绝大多数平民无法享受的奢靡生活。 然则,风云突变,炸雷惊响。 赛义德猛的从回忆中惊醒,突然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连罩在身上的白色长袍都湿透了。 乌云遮住了炽烈太阳,马赫迪抬头看天,喃喃道: “这场雨来的好啊,否则两河岸边的庄稼都干涸枯死了!” 大食人向来注重游牧而忽略农田稼穑,而马赫迪的表现让赛义德有些吃惊,看来他的意识里,对于农田的看重是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 大食人发迹于沙漠,生存环境极端恶劣,他们能够时时刻刻补充部落物资的唯一办法就是抢掠。 抢波斯人,抢埃及人,抢罗马人、希腊人……只要能为他们提供生存的一切生存必备之物,就没有不抢的。 也因此,作为落后的野蛮代表,大食人一直被波斯帝国压制分化。 直到穆罕默德的出现,改变了大食人遭受压迫和奴役的状态。 百多年后,当年的被奴役者成了这广阔土地的主人,而曾经辉煌一时的波斯人,现在却成了次等人。 离开两河流域以后,地势从平原逐渐变得崎岖,起伏的山地和树林越来越多,他们即将进入波斯人兴起之地,呼罗珊。 马赫迪与前两个梯队的联系十分紧密,一天三次通信,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对他们的控制。 然则,令他比较失望的是,一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唐人的踪迹。 如果按照常理推断,唐人在占领木鹿城以后,为了稳固夺下的土地,必然要加快扩张的步伐,只有不断的向西推进,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现有的胜利果实。 可是,一切都与预计中不太一样,深入呼罗珊腹地的大食先锋并没有发现唐人的踪迹,甚至连大食的败兵都没有发现多少。 零星的一些败兵加起来也不过千把人,这与一场大败实在是不相匹配的。 为了解开心中的这个疑团,马赫迪决定加快行军的步伐,不论唐人搞什么诡计,只要大军以最快的速度推进到木鹿城,便见分晓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拉伊的反抗 很快,赛义德跟随马赫迪来到了拉伊。 这里曾经是波斯人苦心经营的城市,直到大食人崛起之后,几经放弃,他们所能见到的,大多是倒塌以后的残垣断壁。 因为末代萨珊王室从泰西封败退之后,曾经以拉伊作为抵抗的据点,萨珊王朝的支持者们也纷纷聚集在此,直到萨珊末代之王死去以后的五十年内,都不断的进行反抗。 大食统治者对此十分烦恼,便痛下决心废弃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市。 倭玛亚王朝末期,哈里发又决定恢复此地,因为波斯已经灭亡百年,能够有力量进行反抗的,大都已经逃亡在吐火罗一带,距离波斯故地的核心地带,再难泛起什么大风浪。 不过,就像覆水难收一样,拉伊附近虽然曾经聚集了许多民众,可一旦战乱又起,便都纷纷逃回了原籍。 没有多久,大食内战,阿拔斯王朝代替了倭玛亚王朝,两代哈里发都以战争为第一执政目标,阿拔斯是为了消灭掉境内的一切反抗力量,而到了曼苏尔时期其主要目标则对准了西方的君士坦丁堡。 没有哈里发的过多关注,拉伊仍旧以眼睛能看得到的速度衰败下去。 随着大批贵族和平民的逃离,这里又再度呈现了废弃的状态。 就好像魔鬼的诅咒一样,后被强制迁徙过来的人,不论有钱人或是穷人,都在逃离,仿佛这是个不祥之第一样。 以至于复兴不久的城市比以往更加的破败不堪。 大军最终在城市外扎营,站在一处无名的高地上,赛义德可以一览大半个城市废墟,心中难免腾起了唏嘘与感慨。 这座城市仿佛就是为那些波斯人而生一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波斯人才能经营好它。 这里曾经在倭玛亚的初期爆发过不止一次的叛乱,无论有钱人和穷人,都试图推翻大食的统治。 然则,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他们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屠杀。 以至于后来的传说中,拉伊的每一寸土地都游荡者不安的幽魂。 也许这就是被强制迁徙而来的人难以久留的另一个原因吧。 “哈里发决定在三年后向这里移民,让他恢复往日的繁华。” 马赫迪的声音在赛义德的身后响起,他这次收起了心思,目光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废墟中转向了当下身在的小山上。 “倭玛亚用了几十年都没能使这里恢复旧日的繁华,哈里发又何必浪费有限的精力呢?与其恢复一座旧城,不如直接重新选址建一座新城!” 赛义德的话虽然是随口一说,但也不无道理,拉伊对于波斯人而言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包括大食在内,也有着许多不好的记忆。 大食人绝不想在一座飘荡满了波斯幽魂的城市里生活下去,繁衍后代。 而离任哈里发对拉伊的恢复都是以迁徙大量大食人为基础的。 倭玛亚时期,就有不少大食的贵族们对此怨声颇多,甚至曾经爆发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叛乱。 正值晚饭时,远处的城市废墟里开始飘起了袅袅的炊烟,显示着这里并没有完全废弃,仍然有居民顽强的生活着。 马赫迪指着炊烟袅袅的远处。 “那些地方都是波斯遗民,随着越聚越多,就会不断的成长为不安定的因素,数次拉伊叛乱都是由此而来,从倭玛亚王朝时代,离任哈里发为了在根本上杜绝这种源头,才选择了以大量迁徙大食人为基础的复兴手段。” 赛义德想了想,觉得马赫迪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坚持了五十余年的荒废政策都没能毁了这座似乎具有魔力的城市,最终便只能选择用大食人来填充并取代波斯人了。 只可惜,大食人似乎并不适宜在这里定居,每次迁徙都难以长久。 现在,曼苏尔也决定向拉伊移民,看来哈里发也对聚居在此的波斯人有着不小的忌惮。 “明日一早绕开拉伊,远离那些波斯人,正是令人扫兴!” 大食统治者内部,对波斯人都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厌恶,显然马赫迪也不例外,他在赛义德面前已经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内心真实情绪。 这是信任的一种表现,赛义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新生的阿拔斯王朝内如此顺风顺水,竟然以商人的身份一跃而成为统治上层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马赫迪王子以傲慢闻名,却也对他十分信任的重用,而且向来厌恶商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忽然,从拉伊的废墟里腾起了一条烟龙,直奔大军的驻扎地缓缓而来。 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突发的情况。 “不好,有敌袭!” 马赫迪身经百战,马上就判断出,所谓的“烟龙”是大队人马前进是搅起的尘土。 对此,赛义德并不担心,他知道,马赫迪所率领的是大食最精锐的军队,任何波斯人的叛乱都难以对其造成威胁。 事实上也果真如此,这支叛乱者啸聚成的军队在马赫迪大军面前不堪一击,仅仅片刻功夫就败退的烟消云散。 败退速度快到连赛义德都觉得惊讶。 在吐火罗和呼罗珊时,他所见到的波斯人都十分有韧劲,就算败多胜少,也是一群令当地大食统治者头疼的叛乱者。 而拉伊附近的叛乱者好像绝无此种特质,除了惯性的反抗以外,显得一无是处。 马赫迪轻蔑的扬起嘴角。 “哈里发被这些蝗虫们扰的心烦,已经准备肃清拉伊,是我,在哈里发面前求情,才没有彻底毁掉这里,现在看来,不如让它彻底毁灭……” 从马赫迪的话中,赛义德意识到了两种信息,一是曼苏尔最初应该打算将拉伊夷为平地,二是马赫迪对曼苏尔进行了劝谏。 看来这位年轻的王子是有着不小的野心的,希望以此拉拢那些已经彻底恭顺的一部分波斯人的支持,然则他并没有提出彻底的解决办法,也就意味着,在保住拉伊的同时,也必须时时面对不安分的波斯人的反抗。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马赫迪之梦 有时候野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在不适当的时候,这种野心就变成了贪心。贪多吃不下,在拉伊便是如此,拉伊的波斯人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为他准备了一场特别的“欢迎”仪式。 作鸟兽散的叛军并不像是有意决战,而仅仅是要给这位高傲的王子一点难堪。 赛义德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但并没有直说。 马赫迪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必要再以特立独行和惊人之语来吸引曼苏尔父子的看重。 现在赛义德所需要做的竟是静观其变,然后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过,他也好奇,唐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败了阿巴斯。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赛义德也清楚,阿巴斯并不是个庸碌的人,甚至在看似病弱的身体内蕴藏着极大的反弹力。 自打无名河之败以后,阿巴斯把木鹿城几乎所有可以信任的大食兵都整编在一起,以此作为抵抗唐人的中坚力量。 而且为了长期作战,阿巴斯甚至还做好了撤出木鹿城的准备,就算失去了作为呼罗珊首府的木鹿城,他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赛义德曾暗暗想过,也许阿巴斯是主动放弃木鹿城的,因为困守孤城的败绩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木鹿城的大食军中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蔓延起了恐惧唐兵的情绪。 由于拉伊附近突然出现的叛军,马赫迪的进攻计划被打乱了,他计划彻底肃清拉伊的叛军之后再向东进发。 这里被阿拔斯王朝征服以后,一直没有出现过像样的叛军,甚至许多时候都以阿拔斯王朝支持者的身份出现。所以,马赫迪曾经对拉伊的波斯人报有不小的信心。 但是,今日的打击让他大为光火,决定让那些恩将仇报的波斯人尝一尝复仇的怒火。 入夜,马赫迪没有休息,而是组织了一次夜袭。 一万骑兵被分作十个千人队,每个千人队都将对拉伊城郊附近进行搜掠和进剿。 按照以往的常识,叛军在招惹了大食军以后从来都不会拒城而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分散在城市周边的村庄和树林里,寻找机会再一次出击。 马赫迪虽然年轻,但也经过了许多次大战,从阿拔斯王朝建立之初到现在,不论罗马人、还是波斯人,都不止一次的被他打败过。 因此,他对波斯叛军这种令人生厌的战术也很是了解。 赛义德作为幕僚,全程陪同,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到了黎明时分,骑兵千人队陆续返回,他们都带回了颇丰的战果,几乎每个战士的马鞍上都拴着数颗叛军的首级。 看来马赫迪的计划得逞了,赛义德如此暗暗想着,口中却连连称赞: “殿下料敌先机,用兵比鬼神还厉害,小人钦佩之至!” 马赫迪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在信任的幕僚面前,他很少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只是说话时还是谦虚了一下。 “也不是什么用兵像鬼神,我曾随哈里发进行过剿灭叛军的战斗,对他们的用兵之法很是熟悉,也曾不止一次的在私下里推演过,昨夜的胜利不过是数十次推演准备得到的结果而已!” 他这么说既有谦虚在内,也很大部分是事实。 马赫迪作战向来以准备充足为取胜的根本,现在对付拉伊的叛军,就是在准备极为充足的情况下展开的,而且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取胜自然在情理之中。 “唐人虽强,遇到殿下,恐怕也得退避三舍了!” 赛义德在安西时接触过很多来自长安的唐人,也从他们那里学会了不少唐人特有的词汇。 用大食话说出来,自然很是新颖,马赫迪不清楚其中的意思,便笑着问道: “你的这些话倒也有趣,是从哪里学的?” “小人曾在唐人的安西经商三十年,唐人说话的一些成语,也觉得有趣,便学了来!” “敌人的说话未必要学,倒是他们如何打仗与治理地方,不知道你看的如何呢?” 马赫迪是有政治野心的人,三句话不离自己所关注的重点,尤其是在阿巴斯败给神武军以后,他对唐人的各个方面,治军和理政方面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唐人以节度使羁縻边境地方,通常情况下,在战事频繁的边境地区,军政大权都独揽在节度使一人身上,如此就有效的提高了军事行动的效率,不至于事事都要向中央朝廷的请示。” 马赫迪听罢,不解的道: “军政大权都在地方官吏身上,他们不会造反吗?” 赛义德鼓掌赞道: “殿下一语中的,唐朝数年前波及大半国土的叛乱正是其中一位节度使发起的,这名叛乱的节度使甚至一度攻打到了唐朝的都城长安。” 马赫迪若有所思,问道: “现在,那名叛乱的节度使如何了?” “死了,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他的强悍军队也都分崩瓦解,最终被神武军彻底消灭!” “神武军?就是打败了阿巴斯叔叔的唐兵吗?” 马赫迪在私下里更喜欢叫阿巴斯为叔叔,毕竟在跟随曼苏尔南征北战之前,他的少年时光都是在这位堂叔身边渡过的。 赛义德道: “正是这支军队,而且神武军的西征,据说是由它的始建者亲自率领,实力不容小觑!” 马赫迪沉思片刻,突而哈哈大笑。 “你说的这位始建者应该就是唐人的丞相吧,一个出身卑微叫秦晋的人!” 赛义德有些意外,马赫迪居然听过秦晋的名字,而且还知道他是出身卑微的寒门子弟。 “殿下何以发笑呢?” “唐朝的丞相现在是权臣,作为一个权臣,不在都城看管他们的皇帝,却带着兵四处打仗,难道大权旁落的皇帝就没想过要重新夺回权力吗?” 听了马赫迪的话,赛义德心中一凛,自己此前确实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虽然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但都在秦晋强大的实力和气场下影响下,一带而过了。 此时马赫迪提了出来,乍一听也不无道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两军初遭遇 马赫迪嘿嘿的笑了,笑的无比自信。在一瞬间,以至于赛义德都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位年轻王子的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些睿智的光芒。 “唐人的国都与核心领土都远在万里之遥,他们在呼罗珊停留的越久,征战所需要的成本就要越多,甚至多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到那时,就算我不出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马赫迪鞭辟入里的分析了一通,就连赛义德都觉得很有道理,内心深处不禁为秦晋和神武军有些担心,如果马赫迪所言成为现实,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枉费心机吗? 什么垄断安西的商道,扫除年幼时关于泰西封权贵的怨念,都将成为水中泡影。 然则,以他今时今日在泰西封朝廷突然跃升的地位,就算将一整条安西到长安的商道都让他垄断了,又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呢? 想到这些,赛义德竟然觉得一阵意兴索然,整个人便呆呆的出神了。 看来,就算成功了,也要向唐人加码所要酬劳,从泰西封到呼罗珊的商道,岂非更好? 比起在权贵身边做走狗,当一个终日奔波的行商似乎更加符合赛义德的胃口。 “赛义德,赛义德,你怎么?” 马赫迪双臂把着赛义德,剧烈的摇晃着,这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赛义德强笑道: “殿下所言句句如神,小人佩服的很呢!” 马赫迪并没有注意到赛义德失态,而是继续的说道: “所以,我这次去呼罗珊,并非一意要收复木鹿城,而是要将唐人全部耗死在这异乡之地!” 赛义德一阵凛然,看来自己此前还是小看了马赫迪,马赫迪的策略可说是歹毒而有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 以秦晋和神武军的立场俩说,必然要速战速决,只有如此才能将战果最大化的拢在手里。 否则,谁又能保证不会夜长梦多呢? 对,就是夜长梦多,在安西与唐人接触的久了,赛义德已经习惯了使用唐人的词汇。 拉伊遇到波斯叛乱者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马赫迪的理智,虽然愤怒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里的波斯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为今后敢于反对泰西封朝廷的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没有人知道马赫迪内心当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在惩罚了当地的波斯人以后,居然还想赛义德表示,自己没有放弃拉拢同化波斯人的主意,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坚定这种想法。 赛义德曾不解的询问原因,马赫迪只淡淡的说道:波斯人、粟特人、吐火罗人,这些都是杀不绝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统统皈依大食教,成为真主忠实的仆人,在人世间作为最高存在的哈里发,自然就会成为他们的效忠对象。 这样做虽然费时费力,可对于帝国的长远而言,显然是更加有利的。 要知道,倭玛亚王朝时期的大食虽然对待被征服的波斯故地采取了相对怀柔的政策,可各地的叛乱仍旧层出不断,最终的根本原因,就是被征服之地对大食的认同度太低了。 现在,马赫迪再次提出了关于对唐人西征的看法,将貌似风头无两的神武军分析个彻彻底底,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所面对的巨大风险和危机。 “所以啊,唐人一定是急于求战的,而作为应战者的我们,就一定不能如了他们的愿望。现在,唐人表现出不再急于西征,这都是迷惑人的假象,用来扰乱我们的视线,实际上,他们一定在某处已经憋足了力气,就等着奋力一击呢!” 这时,马赫迪发出了有些得意的发尖的笑声。 赛义德不止一次的刷新自己对马赫迪的认知,看来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得到哈里发曼苏尔的宠爱,可不仅仅是因为对幼子的偏爱,也许更多的是此人的能力吧。 大军很快离开了拉伊,这里作为泰西封朝廷向东的腹地边缘,再往东去就已经都是波斯人的聚居地了。 这里的波斯人对大食军队的态度并不友善,或者说是畏惧多余好奇。 从泰西封离开时,沿途的居民纷纷好奇的在路边围观,可自从过了拉伊以后,但凡大军所过之地,居民就像躲避野兽的羊群一样,四散躲藏。 只有派驻在当地的官吏组织了一些富商和部落酋长举行了看起来规模尚可的欢迎仪式。 这种情景令马赫迪一度觉得尴尬,他无奈的耸耸肩。 “看到了吧,赛义德,让这些异教徒尽快的皈依真主是多么的重要!” 赛义德撇撇嘴,他可是知道在远离泰西封的东方是什么样子,许多人宁可缴纳高额的人头税,也不愿意改信大食教,许多人为此破产成为流浪者,到最后都成了波斯复国的中坚力量。 让波斯人改变信仰,如果不用强制手段,如果不流血,恐怕是很难实现的。 不过,赛义德并不关心此事,他关心的是秦晋究竟在哪里,神武军究竟如何与大食泰西封朝廷的精锐决战。 是夜,赛义德以向东方派遣密探为名,将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腹也派了出去,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寻找神武军,兵将马赫迪的应战策略告知秦晋。 至于心腹能否安全的在呼罗珊找到神武军,又能否顺利的将情报告知秦晋,赛义德就只能为他默默的祈祷了。 大食军终于在离开拉伊七天之后与一支规模不大的波斯军相遇了,并打了一场遭遇战。 遭遇的这支波斯军显然不是拉伊那种啸聚在一起的叛乱者,他们有着统一的军装和旗帜,甚至连打仗的阵法都透着毫不掩饰的凌厉。 双方的遭遇一触即散,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双方死伤者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人。 但是,马赫迪却紧张了。 该遇到的唐人没有遇到,反而遇到了看起来实力不弱的波斯人。 为此,马赫迪决定让这些来自呼罗珊以东的波斯人尝一尝来自大食勇士的怒火。 十个千人队被派了出去,他们分散行动,联系紧密,一旦发现敌人便会立即聚集,集中优势兵力……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库思老之战 马赫迪的计划落空了,波斯兵的狡猾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就像水中的鱼一样滑不留手,虽然几次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可最终还是在所有千人队合围之前溜了出去。 “波斯人何时变的这么聪明了?” 压制住心底的愤怒,马赫迪表现的云淡风轻,这一句疑问,在场的人都没有能力回答,几位将军们愤愤然,又都跃跃欲试,打算取代那些失误的千人队,好在王子面前露一露脸。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再派五个千人队上去,不能歼灭波斯兵,你们就别回来了!” 别回来的意义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其中既是警告也是鞭策,如果不能全歼这股滑不留手的波斯兵,这些人都要遭受惩罚。 将军们轰然答应,多年大胜养成的自信还不到让他们初遇挫折就畏战如虎的地步。 这一次,大食兵果然没有让马赫迪失望,虽然依旧没能全歼,可也重创了波斯兵,斩杀上千,俘虏数百。 波斯兵遭受重创以后,再不恋栈,头也不回的向东南方向逃窜。 马赫迪下令禁止追击,对于这些波斯兵,他是有顾虑的。波斯兵表现出了异于寻常的狡诈,谁知道追击下去会不会有人设伏呢? 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初战小胜,马赫迪不但没有一丁点高兴,还皱紧了眉头。 低估了波斯兵的战斗力是其一,唐人不肯轻易露面,躲在波斯人的后面帅弄诡计是其二。 此次东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狡诈对手,西方的罗马人比起来反而像蛮牛一样的愚蠢了。而哈来发之所以多年来都不能拿下君士坦丁堡,除了这座大城的地势极为易守难攻,更多的是罗马兵体格高大健壮,硬碰硬每每都能以一敌二甚至更多。 正是靠着这种并不明显的优势,抵御了大食上百年的攻击,双方互有胜负。 而马赫迪所面对的波斯人,除此之外还具备了狡诈的战术,这就令人头疼了。 “唐人教会了波斯人像沙漠中的野狐一样狡诈,倒是个麻烦事。” 赛义德知道是自己站出来表现的时候了,否则这个幕僚的头衔将毫无价值。 “波斯人再狡诈,还不是让殿下打的屁滚尿流,现在关键在于他们被打的怕了,不敢轻易出击,我军又何必理会这几支苍蝇蚊虫呢?直奔木鹿城而去,他们若要阻拦,自然就会主动撞上来。到那时,趁机再狠狠的踢他们的屁股!” 将军们哈哈大笑,这个商人虽然是靠着宠信而攀附在王子身边的,可分析起战局来倒也说得过去,好感度自然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沉吟了一阵,马赫迪又问道: “赛义德,你认为唐人何时才会与我正面对阵?” “唐人兵少,应该都集中在木鹿城附近,在穿越波斯高原之前,应该不会遇到大股的唐兵!至于波斯兵,不过是用来消磨我军士气的送死鬼,根本不足为虑!” 赛义德的分析四分真六分假,就算如此也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好,大军便直奔木鹿城!” 在赛义德的建议下,马赫迪放弃了追击并消灭波斯兵的想法,大军直奔木鹿城而去。 一处无名的密林中,掩藏着数不清的士兵与战马,士兵们一个个噤声轻脚,战马也都被套上了嚼子,防止发出嘶鸣来,引来追兵的注意。 “殿下,咱们就这么一直躲着吗?” 库思老擦了擦脸上混着血的汗水,神情冷峻之至,硬邦邦的扔出两个字。 “不会!” 按照计划,此时的他应该在天竺南部攻城略地,享受胜利的果实和快感。但是,有着更高追求的他,并不以征服天竺人为傲。 这就好比一个健壮的青年打败了尚未发育成熟的孩童一样,有什么只得骄傲和炫耀的呢? 与大食人对阵则不同,总所周知,大食人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存在,只有击败大食人,才能大波斯的声名再一次跃起。 很可惜,大食人实在太厉害了,仅仅两次围剿就打掉了他超过一成的部众。 由于争取到这次机会并不容易,再加上从天竺匆匆返回,随身所带的部众也只有一万余人,昨日全力一战竟然不堪一击,极大的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报仇两个字就像在愤怒的火焰上浇油一样,在库思老的胸膛里燃烧着。 “大唐丞相命令我们只要牵制大食兵即可,不能硬上蛮干,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库思老瞪了身旁的幕僚一眼,那名幕僚识趣的闭上了眼睛。 秦晋的这道命令本身就让库思老觉得受到了歧视,难道只有神武军才配与大食人正面交战吗?他偏偏不信! 为了证明自己作为波斯王位继承人是当之无愧的,亲自击败大食人则是最需要的。 “殿下,殿下,大食人有动作了!” 探马的回报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库思老下意识问道: “如何,他们追过来了?” “不,不是,大食兵往木鹿城的方向去了!” 库思老一拳重重砸在树干上,震的树身颤抖,掉下来几片绿叶。 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屈辱感,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可以一战的对手,这种轻蔑是库思老无法接受的。 “整军,让马赫迪知道,轻视我波斯兵,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此时,库思老已经知道大食军的统帅是马赫迪,此人是哈里发曼苏尔最宠爱的儿子,最初他以为这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糊涂蛋,现在看来却是想错了。 不过,树林里伤兵不少,很多人都在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上马作战。 库思老很是郁闷,思忖了一阵,毅然决定,将伤兵留下来,他带着能够作战的士兵进行追击。 绝不能让大食兵就这么容易的抵达木鹿城,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马赫迪和快就接到了波斯兵再次出现的汇报,他看了看身边的赛义德,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赛义德,你也是料敌如鬼神嘛!” 赛义德闻言,不适应的挠了挠头。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将计就计也 大食军队的规模远超波斯军,库思老虽然决定与之死磕到底,但也没到头脑发热就犯糊涂的地步,傻愣愣的跟人家硬碰硬。 这一次,库思老还是用上了从神武军那里学来的骚扰战术,专门盯着大食人的小队落单人马和运送物资的队伍进行攻击,一旦大批的大食兵赶了过来就立即收兵撤退。 几天下来,虽然没能对大食军队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可还是令马赫迪头疼不已。 看着面前送来的军报,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情,马赫迪皱着眉头向赛义德征询解决的办法。 赛义德两手一摊,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对方摆明了就是以恶心马赫迪为目的,根本就不敢和他正面作战,这就好比让大象和苍蝇决斗一样,大象虽然具备绝对的优势,可要一下子弄死苍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思忖了一阵,赛义德还是建议道: “波斯人虽然讨厌,可还没到威胁我军后路的地步,况且他们孤军深入,必然不能持久,为了不耽误行军,殿下可以留下数千人用作监视和牵制,大军照常东进。只要拖延些时日,对方粮草吃紧自然就散了!” “不!这里毕竟是帝国腹地,如果就这样的放纵了波斯兵,一定会给帝国境内的许多波斯人造成一种错觉,会带来极不利的影响和后果!” 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马赫迪声色俱厉的说道。他的说法也没错,只不过两个人看问题的出发点和角度不同。 为了大局考虑,有必要费一番脑筋,哪怕付出一定程度的代价,也要消灭这股令人讨厌极了的波斯兵。 接下来,大食兵开始了针对波斯人的诱剿过程。 双方有来有往,都不能从根本上奈何对方。 不过,马赫迪在俘虏中得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那就是与之对抗的波斯兵乃是在波斯王子库思老的亲自率领之下。 得知这个消息,马赫迪十分兴奋,如果能活捉库思老,对于波斯的打击就不仅仅是损失万把人了。 于此同时,库思老也在绞尽脑汁的对付马赫迪,几次遭遇战都小有损失,为了进一步的骚扰对方,又保存实力,他只捡一些百十人的队伍进行伏击,每次伏击都争取一击成功。 很快,在伏击行动中捕获的俘虏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大食兵将有一支规模很大的运粮队会在两日后抵达这里,有足以支应三万大军半月左右的粮食。 库思老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毁掉这批粮食,将极大的拖延大食军东进的进程。 可是,既然对方要运送这样一批规模庞大的粮食,就一定会有重兵护送。既然有总兵护送,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就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陷在其中,很可能就难以脱身了。 想到这些,库思老又犹豫了,毕竟上万波斯勇士的身家性命都决定在自己一念之间,绝不可草率的作出决定。 然而,三天后,当一批又一批的运粮队出现在视野之中时,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眼看着大把的机会就这么在眼前溜走,实在令人煎熬的很。 在看到护持严密的精锐大食骑兵时,又不免觉得袭击运粮队是极其危险的念头,他有种预感,这和可能是个诱人的陷阱。 当夜,库思老和部将商议之后,终于作出决定,试探性的做一次攻击,如果没有异常就看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行动。一旦大食兵出现了异常的兵力调动,就当即撤离。 夜半时分,波斯兵步骑突然袭击了运粮队的临时营地,大食兵猝不及防,应对慌乱。 波斯兵在抢了一些粮食供随身携带之后,就一把火烧了这个规模并不是很大的临时营地,然后扬长而去。 等到其他营地的护粮兵赶过来时,只能望着熊熊的火焰无可奈何。 一连两天,库思老如法炮制,烧掉了两支大食运粮队,对方的反应都慢了一节,总是赶着起火之后才姗姗来迟。 库思老决定换一个套路,经过两次的成功之后,他的胆子大了,思维也更加开放,同时也愈发的谨慎。 波斯军仅以小队人马佯作袭击运粮队,负责吸引护粮兵,然后又在半路上设置了大量的伏击人马,等着援兵路过时便一拥而上。 果然,大食兵不疑有诈,急匆匆赶来赴援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伏击阵中的大食兵是有七八都成了冤死鬼。 当马赫迪得知这一夜的惨败之后,也心疼的直咧嘴。 “明明做戏,却当真中了计……” 看着心疼不已的大食王子,赛义德安慰道: “假戏真做更好,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也让库思老彻底的麻痹大意,就更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诱歼行动!” 马赫迪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胜利总要付出代价的,大食勇士的鲜血不会白流的,我会为他们报仇!” 原来,这几日的一切都是马赫迪与赛义德故意安排的,运送粮草的车队被烧,援兵迟迟而来,都是有意为之。只谁又料想得到,库思老花样迭出,居然玩起了诱敌打援的战术,让马赫迪在一夜之间损失了上千骑兵。 这可是他领兵以来,单次战斗中,最惨的一次完败。因为,波斯兵退走之后,几乎没留下来多少尸体,换言之就是他们的伤亡与大食兵相比,可说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尽管是诱敌之计的意外插曲,马赫迪的脸面上也很不好看,毕竟中了其瞧之不起的波斯人的诡计。 但在对外宣传中,这只是在演戏而已,如此马赫迪也不至于过分丢脸,只有极少数将军知道那一夜的“惨败”是真的惨败! 很快,库思老就在陆陆续续向东进发的运粮车队中发现了一支奇特的车队,其遮遮掩掩的行为更是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在派出游骑做全方位的侦查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支奇怪的车队所运送的可能不仅仅是粮食,其中很可能有十分贵重的财物!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深入圈套中 库思老亲自带队,对这支神秘的运送车队进行了仔细的侦查,最终决定了在一处无名山谷附近展开伏击。不过,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那支车队好像发现了什么,竟然调头向南,渡过了一条季河,然后继续向东进发。 这更让库思老觉得车队定然是运送了什么贵重物品,否则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既然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库思老就不再贸然行事,转而调离了精心准备的伏兵,然后仅以小规模的游骑进行监视和表面化的袭扰,以此来打消他们的戒心。 为了做戏做的像,库思老甚至袭击了另一支规模不大的运粮队,大火熊熊燃起以后,大食的援兵再一次迟迟而至。 看着疲于奔命的大食军队,库思老的心中腾起了一丝快意,此前惨遭袭击丧命的波斯勇士们也终于得到了告慰。 随着战事的进一步发展,大食的运粮队也学会了抱团,而不是此前分作若干小队的行动。 自此,库思老再不能随意的对运粮车队进行袭击和劫掠。 数日之后,他的目光重新瞄准了那支依旧独行的神秘车队,他似乎远离了大部队,这既反常,又透着诱人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库思老不再犹豫,同时派出了上千人的游骑队伍,为的就是将这支神秘车队周围的情形侦查的清清楚楚。 在确认了没有异常和危险之后,库思老行动了,集中了所有人马的一次袭击,让大食车队无路可躲。 尽管这支车队有上千人的护兵,但在波斯兵的全力攻击之下,一切抵抗都显得徒劳无力,最终等待他们的命运,除了被杀就只剩下了投降。 事实上,就算投降了,库思老也没打算放过大食人,将所有的俘虏斩首,然后继续袭扰,杀伤大食的有生力量。 神武军所教授的策略都十分的歹毒,为了尽最大可能的打击敌人的士气,在极端情况下,杀掉所有俘虏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杀啊!” 库思老虽然是波斯王子,从小锦衣玉食,但没战必然带头冲锋陷阵,悍不畏死。 有这样的主将,波斯兵们也都敢打敢冲,所以这只波斯新军与从前战力疲软,又贪生怕死的波斯军有着本质的不同。 经过了半日的厮杀,一千大食护兵一个不剩,全部被斩下了头颅。 按照唐人教授的法子,库思老命人将所有头颅都堆成了塔状,远远看去,壮观而又骇人。 就连许多波斯兵都不习惯这种残忍的做法。不过,依照神武军所传授的条例,如此处置俘虏的头颅,会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打击敌人的士气。 现在,库思老孤军在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忽然,军中爆出了一阵欢呼。原来这支神秘车队果然运送的是贵重物品,打开了车上的木箱子之后,露出了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黄金。 挂不得车队的挽马行进缓慢,由于车身过于沉重,就连车辙都比寻常的运粮车深了许多。 头一次获得如此丰厚的战利品,以至于库思老在瞬息之间甚至产生了撤退的想法。 但是,兴奋之外的理智又时时的提醒着他,不能带着这些黄金行军,他们的首要目标是袭扰大食东去的援兵,将马赫迪在路上就耗的精疲力竭。 然则,黄金的诱惑是无法抵御的,波斯新军接管了车队以后,继续缓缓向东进发。 在路上,库思老左右摇摆,纠结不已,在带走黄金和舍弃黄金之间为难…… 马赫迪站在大路一旁,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在他面前是一座由人的头颅垒成的塔状物。 浓烈的恶臭和到处乱飞的苍蝇令其心烦和愤怒。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让车队作为诱饵,可他还是低估了波斯兵的战斗力。 最终导致一千大食勇士白白惨死。 经过连日来的明暗交手,他终于发觉,今时今日的波斯兵已经大不同于从前,这些波斯兵不但大胆,而且极富战略水准。 为了达到目的甘冒奇险,如果拉伊的叛乱者有此半数的战斗力,恐怕对泰西封都是极为头疼的。 这也更加坚定了马赫迪在东去之前彻底消灭库思老所率波斯新军的念头。 “绝不能让他们在后方搅风搅雨,否则后路随时都有被切断的危险!” 马赫迪头疼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帝国境内就面临着后路堪忧的尴尬局面。 “唐人真的很奸诈狡猾,他们自己不出兵,却派了波斯人赶来送死,赛义德,你说说,唐人的战斗力比之库思老的波斯新军如何?” 赛义德沉吟了一阵,答道: “神武军战斗力,十倍于库思老!” “这,你不是在夸张吗?” 马赫迪难以置信,库思老已经够难缠的了,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引入圈套之中,如果唐人的神武军比之更加难以对付,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虽然马赫迪还是很信任赛义德,但赛义德对唐人神武军的评价,仍旧不能得到他的认同。 “好了,唐人战力究竟如何,将来一战就会知道,现在咱们的任务是去摘果子!” 只一瞬之间马赫迪又恢复了从容和自信,连日来张好的大网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后,终于可以收紧网口了。 赛义德笑着应道: “殿下用兵入神,库思老知道自己中计以后,一定会难以置信的!” 马赫迪冷笑一声。 “我要让库思老做哈里发的上马石,让那些敢于反抗帝国的波斯人看看,这就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赛义德恻然,很难想象,库思老一辈子给曼苏尔父子做上马石是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但他并不担心,也不会同情库思老。 对于扎马斯和库思老父子,赛义德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们的死活更与自己无关。 只要完成了秦晋交代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赛义德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受库思老即将失败的事实! 大食兵迅速行动起来,一点一点的收紧了圈套……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波斯人之殇 作为战利品的黄金极大的激发了波斯新军的战斗热情,他们都认为紧密的团结在年轻的王子库思老身边是最正确,也许有一天,这个年轻的王子将会带领波斯军重返阔别了上百年的泰西封。 泰西封对于绝大多数的波斯士兵而言都是熟悉而陌生的。 从记事开始,老人们就不断的讲述着泰西封的富庶和繁华,但这些所有属于旧波斯帝国的荣耀都在百多年前的一天被大食人彻底撕了个粉碎。 那些从沙漠中窜出来的饿狼摧毁了屹立数千年的波斯大厦,最终使得曾经的天之骄子们只能在魔鬼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活着,或者远走他乡,在吐火罗或是更为靠近东方的贫瘠之地苟延残喘。 好在百多年的隐忍没有白费,这是波斯军队自大食兴起以来,最靠近泰西封的一次了。 “打进泰西封,打进泰西封!” 队伍中已经开始有高呼着攻打泰西封的口号。 这次奇袭战打出了波斯新军的自信心,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他们王子肯下决定,打进泰西封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此时的库思老并不像他的士兵们那么乐观,他现在正纠结着该不该带着数量庞大的黄金行军。 这支车队人吃马嚼靡费极大,再加上行军缓慢,早晚会成了大食人的靶子。 “所有人听令!将骡马全部杀死,驮车全部烧毁,黄金全部投入河中!” 终于,库思老在底格里斯河的一条支流边下定了决心,为了更大的胜利,他宁可放弃这数量庞大的黄金。 士兵们和将领们不解,但出于波斯新军军纪严明,军令如山这一来自神武军的传统,所有人都坚定的执行了命令。 然则,他终究还是晚了,就在士兵们开始向河中投掷金块时,探马带来了坏消息,大食军正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而来,而且其中有数量十分庞大的骑兵。 库思老眉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登时升腾而起,此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根源在何处。 “不好,中计了!” 尽管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但库思老还是明白了,自己中计了。 而且,这很可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大食人舍下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从容的撤离呢? “不要管那些黄金了,所有人都上马,撤退,快,撤退!” 第一时间下令撤退,库思老竟罕见的没有说明撤退的方向,在部将的提醒下才补充了一句: “向北,向北!” 向南是两河流域的一马平川,只有向北,撤到一望无际的山地中,或许还有一线活命的生机。 转眼间,就从天上跌落地下,此前所有的憧憬和野望都成了笑话。 波斯新军们并不知道库思老的心境,都以为这是无数次迅速转移中的其中一次,心情放松的丢下手边的黄金,开始集结,准备向北撤离。 然则,大食骑兵的前锋已经到了,他们来的比库思老预计中快太多了,以至于波斯新军尚未做好殿后阵型。 大食前锋铁骑夹着巨大的惯性与波斯兵撞在了一起,顷刻间,那些尚未做好战斗准备的波斯兵们被碾成了血肉碎骨。 “敌袭,敌袭!” 至此,波斯新军们才如梦方醒,大声的呼喊着示警。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被大食前锋咬住的殿后军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马刀劈砍和铁蹄的践踏下成片的倒下。 目睹此情此景,库思老心如刀割,胜利的来的太突然,竟是这噩梦的前奏! “狡猾的大食人!” 在愤怒与沮丧中,库思老终于承认了一个不愿意的事实,自己与马赫迪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撤,能撤的全部撤走!” 又一个瞬间,库思老已经做出了取舍,那些被咬住的士兵肯定逃不掉了,与其返回头去送死,不如用他们的牺牲换取大部分人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波斯才有希望,才能重新踏进祖辈们世居千年的泰西封! 做出这个决定时,库思老的内心是抗拒的,痛苦的,可他没有办法,曾经被视作无上荣誉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包袱压在肩上,重的就像大山。 库思老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终日痛苦的根源,原来所有的痛苦都是来自于这大山一般的压力,以及看起来永远都遥不可及的企望。 当唐人的神武军从安西越过葱岭时,扎马斯毫不犹豫的拜倒在了他们的脚下,其根源也在于此。 否则,波斯人还有希望复国吗? 战马甩开蹄子没命的狂奔,阵阵悲凉在库思老的胸膛中腾起,难道自己的宿命就是如此了吗…… 不!不!不! 库思老无声的呐喊着,不愿意承认失败的事实。 他的预感没错,所下的决定也是最合适的,突然出现的大食前锋只是以小部分,很快就从四面八方出现了数不胜数的大食步骑,将河谷团团围住。 许多来不及撤退的士兵奋战了整整一天,在突围无望之后纷纷选择了自尽。 到了第二天早上清理战场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俘虏,马赫迪跟随哈里发打了很多年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没有俘虏的时候。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今时今日的波斯与故老相传的记忆中的波斯早就大不相同,或许他们将是大食未来最难对付的敌人之一。 “库思老呢?有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到现在,马赫迪已经放弃了生俘库思老的希望,哪怕得到这个人的头颅也是可以的。 结果让他很失望,曾见过库思老的波斯人逐一辨认了被割下的头颅,其中并没有酷似波斯王子的。 这次围歼战无疑是成功的,斩获的头颅超过五千人,这已经相当于深入大食腹地波斯军的半数人马。 按照战场的惯例,一支人马的战损超过三成,士气就会到达崩溃的边缘,已经很难再投入战斗,更何况一战便损失愈半数呢? “追,追上他们,杀掉所有人!” 马赫迪冷冷的下令!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逃入密林中 初夏的雨带着淡淡的凉意,库思老浑身湿透,战马已经跑死了两匹,距离北面的山地越来越近,只要逃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在进入山地之前被大食人追上,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库思老已经顾不得清点身边还剩下多少部众,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保存波斯军的火种,不能让这次出征的人都死在路上。 一路上,接二连三的有战马倒毙,高强度的狂奔,就算再优良的战马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波斯军的骑兵多使用河中马,这种战马体格高大健壮,有着极强的爆发力,但却短于耐力。 因此,旧波斯帝国经常用河中马来组建重骑兵,用来冲击敌人的军阵和轻骑兵。 库思老的骑兵用河中马当做用来长途跋涉的轻骑兵,效果显然是差强人意的。 波斯新军的表现很英勇,为了掩护他们的王子逃离死地,纷纷不惜以自身血肉挡住滚滚追来的大食铁流。 即便如此,他们的抵抗就像巨浪中的扁舟一样,顷刻间就被撕成粉碎。 此时的库思老已经分不清楚脸上究竟泪水多一些还是雨水多一些,他的身体是麻木的,脑袋是麻木的,除了没命的狂奔以外,几乎已经没有了其他感觉。 山地延伸向平原的树林已经遥遥可见,希望就在眼前,可库思老并没有一丁点的激动,大量波斯勇士的惨死深深的刺激了他。 这次西征是库思老极力游说波斯王扎马斯得到的结果。 秦晋还是很看重扎马斯的意见,同意将精锐波斯新军从天竺抽调过来,对大食的后方进行袭扰。 一开始,库思老的策略倒也中规中矩,按照神武军印发的手册,大食人莫可奈何。可一个个小胜利积攒多了,终究还是心理膨胀,因此才有了被围歼的惨败。 说到底,波斯新军的战斗力与大食军的差距太大了,就算一对一也没有获胜的把握。 库思老的肠子都悔清了,如果他一直坚持按照神武军印发的手册进行所谓的“游击战”,现在焦头烂额的恐怕就是马赫迪了。 然则,事实容不得假设,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能做的就是一口口品尝着自己亲自酿出的苦酒。 只可惜,库思老现在连品尝苦酒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尽可能快的逃命,很可能就会命丧于此。 就算再大的英雄也是怕死的,更何况年纪轻轻的波斯王子呢? 毫无征兆的,战马前蹄卧倒,整个马身陡然前倾,库思老被无情的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 好在他的卫兵们尽职尽责,将库思老提上了战马,继续朝着象征生路的山地树林前进。 大食军的追击的十分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追随在库思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他们终于还是进入了树林。 借着山地的掩护,库思老在部众的护持下进入密林深处。 大食军终究是不愿意冒险进入密林,大队人马在树林外停止,并进行集结,只派遣少量的千人队追入密林,以监视波斯人的行踪。 库思老清醒过来以后发觉自己的胸口疼的厉害,没呼吸一下便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进入密林又如何呢?最终只能成为拖累,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第一次,库思老萌生了死志,比起成为大食人的俘虏和奴隶,他宁愿这样死去。 当年罗马帝国一个叫瓦勒良的皇帝曾经做过库思老先祖的俘虏,作为帝国的皇帝后半生再没能返回西方。 可耻的成为了波斯王的上马石,在瓦勒良死后,波斯人也没放过他的尸体,将他的整张人皮都剥了下来,藏在波斯利斯的神庙里。 波斯王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将这些事情都刻录在了巨大的石头上,直到现在,波斯萨珊王朝已经灭亡了超过百年,那些石头却还伫立在原地,任凭风吹雨打。 “殿下,殿下!” 部众的呼唤将库思老从悲观绝望的失神中拉回了更加残酷的现实。 进过初步清点,跟随库思老逃进山里的只有一千余人,其余的不是被大食军歼灭,就是走丢了,抑或当了逃兵。 看着人人带伤的部众,库思老猛然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年轻的王子,直到他恢复了平静,一名千夫长才站出来说道: “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只要咱们能护着殿下返回昏陀多,大波斯便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扎马斯的诸多儿子中,只有库思老一人文武兼备,又年轻而勇敢,其余的不是体弱多病,便是生性懦弱,抑或只知道经商谈钱。 唯独库思老,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做王子一样,非但扎马斯大为属意,就连昏陀多的波斯人也都觉得,若要光大波斯帝国,只能由此人带领他们。 所以,为了保住波斯未来的希望,所有人都不能容许库思老出现任何意外。这也是为什么波斯战士们前仆后继,以自身血肉为代价,换取库思老逃生时间的根本原因。 擦干了眼泪,库思老好像又恢复了昔日的冷酷,沉声说道: “咱们不能再一起行军了,必须化整为零,以每百人为一队,分向各路突围,不论哪一路返回昏陀多,都要将今日之事如实的告知,告知父王和臣民们!让他们知道,新军的勇士们有多勇敢!” 库思老决意分散突围,他十分清楚,上千人的规模还是太大,一旦大食人追进来,同样十分棘手和麻烦。如果分开行事,大食人必定会有所顾忌,而顾此失彼,无法悉数进行追歼。 这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但不论如何总有人会有机会逃出生天,比起大家抱成一团等死要强得多。 由于有了密林的掩护,库思老得以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和谋划如何突围。 在他的一意坚持下,千余士兵终于同意分散突围。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王子将殉难 精美的铜制水壶高高抬起,两滴清水缓缓滴下,落入干裂的口唇当中。 库思老上下用力晃了晃,最终也没能多晃下一滴水来,他失望的将水壶仍在地上。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断水的处境就像一把铡刀放在了所有人的脖颈上,随时都可能铡刀落。 “殿下,喝我的吧!” 卫队长卡瓦德将自己的皮水袋递了过来,库思老看着面前干瘪的水袋,不自禁的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比我更需要水,继续行军,否则被大食人追了上来,咱们都要去给大食人做上马石和奴隶了!” “不!我绝不会给大食人做奴隶,如果不能战死,我会自己杀了自己!” 卡瓦德回答的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库思老苦笑,自己何尝不是这么说的呢,可真要到了那一刻,哪个又甘心呢? 这一路上他不断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准备,不断的告诉自己,那一刻距离自己并不遥远。想到这里,库思老下意识的触碰了一下腰间镶满宝石的镀银匕首。 库思老身边的所有武器和生活物品都是精工制作,就说那把被他当做最后自杀的匕首,上面竟然镶嵌了上百颗宝石。 然则,这些东西并不能给他带来格外的好运气,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所有的东西都将成为敌人的战利品。 一天前,他们这一小队人的最后一匹战马力竭而死,所有人只能步行,往最茂密的荆棘树丛中行进,只有如此,才能最大可能的甩掉追兵。 所幸大食的主力军队没有追进山地之中,他们只派出了少量的精锐带着大批当地部落的战士们进山围剿。 “马赫迪似乎知道了我在军中,否则怎么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进山追击我们这些溃兵呢?” 卡瓦德少言寡语,并不回应库思老,而是整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物品,这其中能够吃下肚的只有一小块干硬无比的面饼。 天气越来越热,能够长久携带的食物越来越少,唯有这种干硬少水的面饼,就算在炎炎夏日也可以半月不坏。 士兵们面带沮丧,机械无力的向前挪动这脚步,如果不是出于对王子殿下的忠诚,他们可能会选择一条更容易的路。 “大家不要灰心只要翻过厄尔布尔士山,就是堪比大海的大湖,我们就有水了,有救了!” 为了激励士兵们,库思老强作精神,说了一些鼓劲的话,可是收效甚微。仅有的十几个士兵有气无力的佯作欢呼,继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机械的向前迈着脚步。 卡瓦德低声的在库思老耳边提醒着: “殿下,大湖虽然有很多水,可据说都是与大海一样的咸水,不能饮用呢!” 库思老一呆,马上半安慰,半自语的呢喃着: “有水,总比没有水强!” 不过,库思老还是低估了大食追兵的实力,由于有当地部落派出的战士,原本部满荆棘的起伏山地作用大打折扣。 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引领下,许多追兵甚至跑到了他们的前面。 万幸的是,这些人也是小股的人马,被库思老等人一一杀死。 即便如此,给他们的震动也是难以估量的,有一伙人能追上来,甚至跑到他们的前面,那么难保就会有更多人追上来,到时候还能这么幸运吗? 库思老只得加快速度,更加狼狈的向北逃命。一路上缺吃少喝,他们甚至喝过自己的尿液,好在有一天下了半夜的雨,总算将随身携带的水壶和水袋都灌满了。 只要有了水,哪怕饿上两三天,也能支撑得住。 这时,库思老觉得他们不能再向北逃命了,因为大食人也知道他们在向北逃命,所以大食人只要向北方撒开网,总有一些人会追上他们的。 “向东,向东逃,走一条出人意料的道路!” 追进厄尔布尔士山的大食人包括当地部落的土兵虽然也有数万人之多,可在茫茫大山中几百上千的撒出去,根本无法对他们组成严密的包围圈。 库思老寄希望于在东方穿插出大食人对他们松散的包围。 只要运气好,成功的逃回呼罗珊,就算彻底虎口脱险了。 厄尔布尔士山沿着大湖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如果要避开大湖,便只能顺着山势往东南去,只要还在山地中,即便和大食追兵遭遇,也同样还有反击脱逃的机会。 一旦离开厄尔布尔士山,到了沿湖的平原上,到时候一马平川,就算想逃也无处躲避了。 行军进行的很顺利,库思老和他的部下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大食追兵的踪迹了,虽然身边只剩下了十三个人,可每一个人都是他最忠诚的战士。 库思老不希望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 库思老忽然觉得右脸一凉,下意识的抬手摸去,手指上竟然沾了血。紧接着,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嗖! 嗖!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明显而密集。 “不好,敌袭,敌袭!” 等他们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库思老在毫不知情下竟然钻进了围堵的伏击圈里。 不过,他们毕竟身经百战,没有慌乱逃跑,而是设法隐蔽,尽量不暴露自己,这样对方就不敢贸然发动进攻。毕竟密林作战就算有着绝对优势,也还是能够出现数倍于敌人的伤亡。 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猫戏老鼠一样,慢慢的逼迫,耍弄,直到将敌人折腾的精疲力竭,再痛下杀手。 库思老的手摸向箭袋,那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支长箭。 若在平时,箭袋里何时不是满满鼓鼓的? 一丝绝望显露在库思老的脸上,只听着四面八方的声势,他也清楚今日怕是难以摆脱噩梦般的绝地了。 “卡瓦德,我做好准备成为波斯复国以后第一个殉国的王子了,你们,你们不要理会我,抓住机会就要,就要逃出去,回到昏陀多,将这里的一切告诉……” 说到一半,库思老竟泣不成声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最后的燃烧 “不,我们誓与殿下共生死!” “誓与殿下共生死!” 卡瓦德的话立即引来了所有人的回应,虽然他们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可依旧没有放弃,每个人都视死如归的望着他们的王子殿下。 他们都是波斯最忠诚勇敢的战士,在西征之初,所有人都对未来抱着极大的期望,几次三番的胜利令大食人焦头烂额。 这些,都曾是王子殿下带给他们的荣耀,然则,荣耀的是短暂的,他们所迎来的是大食人疯狂的报复和耻辱。 库思老深情的看着部下们,热泪盈眶,却终是不再痛哭了。 “拼死一战,让他们知道,我大波斯的勇士,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个,也绝不会屈服!” 至此,库思老已经放弃了劝说部将舍弃自己撤离的打算,否则对他们也是一种辜负吧。 坚定了作战到底直至战死的打算之后,仅余的十几个波斯战士们开始依托密林对围剿的大食兵展开反击。 他们都是最精锐的波斯战士,所剩不多的箭矢,每发一次都能准确无误的射死一名敌人。 十几支箭矢射了出去,便有十几声惨叫传来。 围剿的大食兵不敢贸然冲进密林,只在外面大声的呼喊着,以此来消磨他们的士气和意志。 “殿下,这些人应该都是当地的部落战士,大食兵绝不会这么胆小!” 卡瓦德发现了前面这些围堵的敌人战斗力偏弱,比起正规的大食兵,显然要弱了不少。 库思老点点头,这也让他发现了一丝生的机会,当地部落配合大食人往往并非真心实意,多数情况下都以保存自身实力为第一目标。 这也就意味着,此时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不会出全力,至少是在保证自身不会有太大伤亡的前提下,才会进行适当的攻击。 “是突厥人!” 卡瓦德忽然大叫一声,他很快从对方的服饰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敌人是波斯化的突厥人。 大食为了镇压波斯叛乱,波斯故地内的所有非波斯民族,看来这些人也是有着大食人支持的。否则突厥人大都活跃在河中一带,很少有能够深入波斯腹地游牧的。 突厥人对波斯没有什么归属感,相比较而言更倾向于对它们予以庇护的大食人。 库思老早就不在乎敌人来自于哪个部落了,只要多杀死一个敌人,他们生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所有人清点一下,还剩下多少箭矢!” 在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次冲击之后,库思老命令部将们清点随身携带的箭矢。 令人沮丧的是,所有人的箭矢加起来都已经不足二十支,还怎么进行反击?恐怕连一次强攻都无法打退吧。 在密林中,箭矢是最有效的远程攻击武器,借助树木和草丛的掩护,波斯战士们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射杀敌人。 而一旦进入肉搏战,哪怕以一换三或者更多的比例来杀死敌人,这都是不能承受的。 十几个人就是全部,损失一个就是将近一成的损失。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要冲上去!” 沉默多时的卡瓦德终于说话了。 “殿下,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必须有人留下牵制波斯人,掩护其他人撤退!” 本来库思老都已经下定决心大家一同战死,可卡瓦德竟然还做着可以撤退的幻想,这在现在几乎已经是无法实现的幻梦了。 “现在谁还能安然离开呢?大家一同战死就算……” 卡瓦德忽然变得激动。 “殿下是波斯的希望,先前是我过于悲观了,才说出一同战死的话来,现在只要有一丝逃脱的希望,殿下都不应该放弃啊!” 说话间,卡瓦德热切的望着库思老,以至于库思老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继而,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又一字一顿的回应道: “我答应你,绝不会放弃!” 部下的坚持令他感动,同时又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希望之火。 卡瓦德作为第一个留下来掩护的人,做出这个选择就等于选择了死亡,但是他的脸上满是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与犹豫。 “走,都走!” 他们实行的战术是,每撤离一百步就留下来一个人用来牵制敌人,直至库思老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剩下,再往后能否逃出生天就看老天和运气了。 库思老连头也不敢回,因为他生怕耽搁一丁点时间就会使得袍泽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只有自己成功的逃离险地,才对得起这么多选择主动牺牲的战士。 双脚在不断的加速,树枝不断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这些小小的感觉与身体的疲惫都被甩脱在脑后,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片安静,能够感受到和听到的,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 在库思老的念头里,只有跑才是全部,此时的抵抗和反击已经毫无意义可言,就这么容易的战死,对此时的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更让人折磨的却是活下去,在艰难也要坚持的活下去。 库思老不知道敌人被自己甩下了多远,唯有机械的狂奔,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疯狂的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嗓子像冒火一样,干涩、恶心、刺痛,相比较而言,躯体的疼痛感却已经很不明显,甚至连身上的刀箭伤早都没了知觉。 突然,库思老的身体凌空飞起,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世界在瞬间开始天旋地转,一直咬牙坚持的他终于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看着树影斑驳的天空,阳光一块块的洒落在树林的地面上。 年轻的王子仿佛看见了父亲严厉而又不失慈爱的脸,还有等候自己归来的女人们,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昏陀多,佛教寺庙的钟声悠扬有力,日落还是那么美,美的让人觉得这是多么的不真实…… 一声叹息自库思老的胸膛响起。 终于要落幕了,终于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吗? 身体重重落地,世界顿时漆黑一片……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未死身受辱 我死了吗? 当库思老恢复知觉时,自己好像身处虚空之中,到处都是黑暗,而且软绵绵,轻飘飘的。 只有双手的腕子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猛的,浑身冰凉一片,随着一个激灵,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惨白惨白的光刺眼至极,好半晌才分辨出周边的人和物。 一群人围着库思老,在他身上指指点点。 库思老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原来他竟是被生生的吊在了木架之上,双腕的剧痛就是来自于绳索和自身重量的拉扯。 最屈辱的事情还是落在了库思老的头上,被俘的念头一经涌出,便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身体和心脏。 到现在,竟然连死亡都无法选择了,成为大食人的俘虏,将士复兴波斯帝国之路上最大的耻辱。 曾经,父亲无时不刻不在以他为荣,而从今往后,将会无时不刻以自己维持吧! 库思老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了断自己的性命,此时落在大食人手中,等着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羞辱了。 面前的这些人有说波斯语的,也有说突厥语的,并没有听到大食人的语言,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和大食人有着极大的不同,风格上更像是河中一带的草原蛮族。 看来,俘虏自己的人还是当地被大食人迁徙过来的突厥人,落在他们手里也总比直接落在大食人手中强得多吧。 库思老这样安慰着自己,尽管他曾不止一次的萌生死志,可内心当中对活着还有拥有本能的欲望的。 “你们将我交给波斯人,一定会得到数之不尽的财宝和货物!” 围在库思老身边看管的突厥人显然没有人能做主,尽管听懂了他的话,可还是没人能够作出回应。 就这样被吊着,一直到太阳落山前后,终于有个头目模样的人来了。 在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头目用蹩脚的波斯话和他交谈。 “波斯人?他们能拿出多少钱?波斯商人出了名的吝啬胆小,他们会为你这个被俘的无能之辈多付一个第纳尔吗?真是可笑……” 对方显然并不像和库思老谈条件,只是恣意的羞辱着他。 当然,也许是对方还不知道库思老的真实身份,但他却不敢说,假如说了出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在等着呢。 无奈之下,库思老只得低下头,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 好在突厥人并不想要了他的命,在天黑透之前有人来喂了一些水,又强行灌了半碗味道难闻的糊状食物。 有了这些东西果腹,好歹也能撑持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库思老想要祈求对方将自己放下来,如果就这么被吊上一夜,也许两条胳膊就得彻底废掉了。 然则,突厥人虽然有意保住他的性命,可无意理会他的死活。 “大食人说了,一个活着的波斯俘虏值一百个第纳尔呢,死的却只能换到十个,可千万不能让这头波斯蠢驴死掉,听到了吗?” 波斯人习惯用驴子骂人,想不到突厥人迁徙到这片土地以后竟也学会了。 幸亏突厥人没打算在野外过夜,而是要连夜赶回部落的营地,库思老自然就被放了下来,双腕上的绳子被拴在了一名骑兵的马鞍上。 库思老就如此被拖行着,踉踉跄跄的在树林中前行。 战马在树林中无法奔跑,他这才免于了被拖行的更大痛苦。 整整一夜,天光方亮时,库思老诧异的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走出了树林,入眼处尽是开阔的草地,一条河流闪着耀眼的阳光,蜿蜿蜒蜒……一切都美的那么不真实。 库思老没有遭到过多的虐待,进入营地之后,他就被投入了关押俘虏的土坑里。 土坑只有半人高,但土坑的边缘又钉着密密麻麻碗口粗一人多高的栅栏,土坑的四壁显然是做过简单夯实的,想要掘土逃出去却是做梦。 简易的土劳里有大约十几个人,土坑里到处都是粪便和尿渍,想来就是这些人的杰作。 但此时的库思老已经无心理会糟糕的环境,倒在地上就打算好好的睡一觉,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俘虏里没有波斯人,多数都是些可萨人,甚至还有大食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库思老觉得又饿又渴,但眼皮沉的却睁不开来。 忽然,几点水滴落在脸上,竟然下雨了,库思老贪婪的张开嘴,享受着这难得的甘霖。但耳旁却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哄笑声,他猛然觉察到雨水竟然是带温度的,努力睁开眼,却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可萨人正解开裤子对着自己撒尿。 可萨人笑的很放肆,前仰后合,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 愤怒让库思老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突的暴起,整个人竟从地上跃了起来,然后又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起一脚,正中可萨人胯下那一坨还滴着水滴的物什。 嗷呜一声惨叫,凄厉无比,那虬髯可萨人轰然倒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 这一幕又换来了一阵规模更大的哄笑。 俘虏也是有着三六九等的,那个虬髯可萨人显然不怎么招人待见,甚至没有人来看看他的死活。 但库思老爆发出的这些力量已经耗光了所有,整个人虚脱的瘫软在土坑的地面上,无力的喘着粗气。 惨叫并没有引起突厥人的注意,也许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木栏的一道小门被打开,有人提着木桶将热气腾腾的糊状食物倒进了土坑底部的大陶盆里。糊状食物从高处落下,溅的到处都是,和着碎石土末逐渐装满了整整一盆。 喂猪喂狗也不过如此。 库思老昨天晚上已经吃过了这种食物,虽然难吃,可终究是能够保命的东西。 他奋力的爬着,希望能在食物被俘虏们抢光之前,吃上几口。 忽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给你,吃吧,你抢不过他们的!” 巴掌大小破陶片被放在了库思老面前,里面盛着浅浅的猪狗一样的食物。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心有千不甘 此时的库思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接过来三两口就吃光了那恶心的糊状食物。抹了两下嘴巴以后,他才注意到,送给自己食物的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样貌和衣着也是北方的可萨人。 库思老不禁心中疑惑,突厥人既然迁居到了呼罗珊的西北部,这里水草肥美,又没有竞争对手,又何必与可萨人为敌呢? “吃饱了吗?我再给你盛一些……” 说完,那少年也不等库思老同意,就抢过了破陶片,又给他盛来了浅浅的糊状食物。 这一回,库思老没有急着吃,而是推了回去。 “谢谢,你也吃点吧,突厥人为什么要抓你们呢?” 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便想了解了解这些可萨人的来历。 少年也不坚持,也三两口吃光了食物,抹抹嘴才说道: “这些突厥人是大食人的鹰犬,据说部落中的大人物收容了大食人的叛逆,他们,他们便要求突厥人杀光海子边上的所有可萨人!” 库思老心中一凛,少年说的虽然轻描淡写,好像可萨人是任人揉捏的山羊。实际上,以可萨人的彪悍和勇武,就连波斯帝国最强盛之时都拿他们没有办法,现在这些突厥人如此作为,可见大食人逼迫的压力也是十分大的。 一般而言,逼迫越甚,反抗也是越甚。但也许是大食人骨子里就有商人的特质,他们在一方面紧逼突厥人,就在另一方面给之以诱惑。 比如草原游牧民族最稀缺的财货。 从死人,到俘虏,都是明码标价的,只要得到了,就可以到大食的地方官署去换取相应的报酬。 如此一来,他们反倒越发的卖力了。 库思老研究透了大食人,知道他们惯用的手法,现在自己深陷大食的鹰犬手中,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而言之,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否则突厥人早就将他拿去换取高额的奖赏了。 “你们不想逃出去吗?难道就甘心在这里被猪狗一样的对待?” 少年的脸上显出一丝悲伤。 “我的亲人都死在了突厥人手中,逃出去也无家可归,就算没被饿死,一样会被人抓去做奴隶,倒不如在突厥人这里有吃有喝……” 库思老对少年的想法很不理解,但看看四周为了一丁点猪狗样的食物,你争我抢,大打出手的可萨人俘虏们,他也就理解了。 还能怎么办呢?手持武器的时候都没能脱逃了这悲惨的命运,难道成为了俘虏以后,竟然还能翻身? 想到这里,库思老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你是波斯人?” 少年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 库思老默然点点头,算是承认。 这时,乱哄哄的抢食已经结束,可萨人俘虏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这个新来的俘虏身上。 刚刚胯下遭受重击的虬髯壮汉歪歪倒倒的站了起来,走路时好像十分痛苦,显然被库思老的全力一击伤的不轻。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往人身上撒尿这种羞辱,没有要他的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波斯人,过来,我们决斗!” 库思老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眼睛里露出了轻蔑的目光,别说这个人现在遭受了重创,就算身体一点毛病没有,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将其制服。 扎马斯对库思老的宠爱都表现在了对他的期望上,因此从小就训练他的格斗技击之术,就算极其健壮的战士,也未必能够战胜他。 更何况,库思老和那个虬髯壮汉有过一次交手,知道他的能耐仅限于此,因此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壮汉显然受到了刺激,想要冲上来和库思老拼命,但也只跑了几步便痛苦的栽倒在地。 这一回,众人不再哄笑,都默默的看着那壮汉在痛苦的挣扎着。 毫无征兆的,库思老用可萨语大声的说着: “你们难道想永远被突厥人和大食人当做牲畜不如的奴隶吗?身为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就这么甘心日日夜夜的被人猪狗一样的饲养着吗?” 一时间,原本还有的时高时低的说话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微凉的夜风在轻轻的吹着。 良久,才有人说道: “波斯人,你不也是被抓来当做猪狗一样的养着吗?” 库思老眉毛倒竖,拍了怕自己的胸膛,大声道: “只要这条命还在,就永远不放弃,和所有的敌人死战到底!” 停顿了一下,他环顾了四周的可萨人俘虏,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面目,可还是能感受到所有人的心中都存着一口气。 “明天一早,我就会爬出去,和突厥人拼命,痛痛快快的死了,也好过这样屈辱的活着,如果侥幸能够逃出去,那就是伟大万能的神在给予我这个渺小之人庇护!” 出人意料的,之前给库思老送过食物的少年居然第一个说话了。 “我愿意和你去,波斯人,可以吗?” 库思老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地上的那个虬髯壮汉身上。 “你呢?与其在这里和我争斗,不如和突厥人去拼命,一旦脱险,你我再来一次堂堂正正的决斗也不迟!” 壮汉迟疑了一下,竟然也点点头,吸着气说道: “就如你所说,这笔帐先记着!” 可萨人俘虏们都惊诧于这个波斯人会说熟练的可萨语,对他的好感和认同度就更高了,有人便不自禁的附和。 “拼命就拼命,可萨战士也不是胆小鬼!” 然则,勇气是一回事,真要和突厥人拼命,也不能一味蛮干。 库思老见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他的主意,便告诉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将至少两根碗口粗细的木桩松动开,这样才能爬出密集夹在一起的栅栏。 可萨人们没有办法,这土坑四周都是被夯实过的,将钉在四周的木桩松动又谈何容易? 库思老却相信事在人为,就算夯实过的城墙不也能垮塌吗?何况这临时草草夯实的土坑四周呢! 不过,再没有水的前提下,他们确实拿夯实过的地方没有办法,便只能将目光瞄准了钉在上面的木桩上。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可萨之盟约 库思老的方法很简单,搜集了土坑里私藏的碎陶片和碎铁片,用这些东西来反复的划割木桩。夯土虽然坚硬的和岩石一样,可木桩被砍下来的时间不长,很容易就能够划出刻痕。 土坑中的所有人采取轮流的方式,对其中两个木桩进行反复的划割,目的就是要将其拦腰割断。 这种办法看似很难达成目的,但也惟其如此,才没有人想过如此做,突厥人也没有进行过防备。 不到半夜的功夫,两根木桩就已经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槽。不过,在天亮之前想要割断碗口粗细的木桩还是很难做到的。 为了进行瞒过突厥人,在太阳升起之前,他们用泥巴糊在断口的表面进行了掩饰。 然则,就在天大亮以后,突厥人竟然有了移营的迹象。 许多帐篷都被收了起来,装在拴好了牲口的车上。这是随时准备出发的动向,库思老的心中很是激动,如果今天不能全部上路,那么他们的机会也就到了。 为此,库思老还特地和可萨人商量了一番,如果事情的发展当真按照对他们有利的一面进行,最好在当天夜里进行突然发难。 如果等到天色彻底大亮,想要从容的离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然要付出人命作为代价。 他们这些俘虏似乎被突厥人遗忘了,整个营地忙碌而又杂乱,没有一个人给他们来送水和食物。所有人又饿又渴,本来一天供应一次的糊状食物就难以果腹,现在又断水断粮,怎么能让人忍受得住呢? 不过,这也恰恰印证了突厥人正在移营的像是情况,抑或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慌乱的大事。 通常情况下,草原蛮族在处置俘虏的时候,尤其是移走大批未经处置的俘虏时,都会将俘虏饿上一两天,这样俘虏们就没有力气和精力反抗,在路上也相对好管理一些。 那个被库思老重创的虬髯壮汉趴在坑沿上观察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突厥人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对手,因为他们正在彻底的收拾营地,看情形要向南越过大山,到两河流域去。 这与流散在河中以西的突厥人的传统心态大为不同,哪怕臣服于大食,他们也本能的保持着与大食的距离,选择这片浩瀚的海子边缘作为营地,因为他既是草原的边缘,又挨着两条大河汇入海子的河口,无论草地和猎物来援,都丰富的很。而且,距离大食的腹地也很近,只要翻过大山就能获得粮食补给。 可以说,这一处营地是绝佳的选择,但突厥人反常的要彻底放弃,那就是说他们定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 几个可萨人研究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个具体的结论,威胁究竟来自于何处呢? 倒是库思老久久沉默之后,说了一句: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唐人的军队到了!” “唐人?怎么可能,唐人虽然厉害,但也就在葱岭两侧,至多出兵到河中,深入呼罗珊是绝对难以做到的!” 库思老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些可萨人消息闭塞,对唐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以为他们出兵向来不过葱岭,可现在的唐兵已经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早就今非昔比了。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唐朝的军队已经在今年开春之前就征服了超过一半的天竺,征服呼罗珊,也是迟早的事呢!” “征服天竺?这,这怎么可能,他们向来是不屑于征服那里的土地啊……” 说来也奇怪,天竺一带虽然人口众多,可从波斯到大食,乃至于来自东方的强大帝国,都对其厌弃不已。 现在,突然听说一直无人问津的天竺被唐人征服了,可萨人还是很震惊的。 库思老冷冷的说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天竺国盛产粮食,唐人以那里为基地,对大食进行征服,将会易如反掌!” 少年人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听说波斯复国了,难道唐人不是最先征服他们吗?” 虬髯壮汉还是个明白人,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波斯复国就是唐人在背后支持的,听说他们去年在木鹿城狠狠的教训了阿巴斯那老疯狗,这里面没准就有唐人在背后搞鬼,否则以波斯那些胆小的土鼠们,怎么会是阿巴斯的对手呢!” 少年天真的点点头,认同了虬髯壮汉的说法。 “有道理……” 他突然又好似醒悟了一般,看向库思老。 “你,你就是波斯人,又在和大食作战,难道……” 这时,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库思老一定就波斯国的战兵了。 虬髯壮汉对库思老的反抗和敌意已经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波斯的军队真的能够单独深入大食腹地?” 在他看来,孱弱胆小的波斯人只有站在唐人身后摇旗呐喊的份,敢于孤军深入,还是不可思议的。随即,他又摇摇头。 “就算孤军深入又如何呢,还不是全军覆没了……” 这句话戳到了库思老的痛处,就像一把刀子捅进了胸口,钻心一般的疼痛。 他和他的战士们本来有可能书写传奇的,可现在却成了笑话。 库思老默然不语,在可萨人看来,也恰恰等于默认了。 虬髯壮汉向库思老伸出了右手,说道: “我是可萨部落的捷列克,欢迎你波斯人,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伟大的摩西会指引我们走向光明的!” 摩西是犹太教的创始人,听到捷列克说出摩西的名字,库思老心下大奇,这些来自草原的可萨人居然信奉来自于西方的犹太教。 怪不得,大食人对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库思老自幼虽然学习过可萨语,但终究对北方草原上的偏远部落没有什么了解,现在看来,可萨人绝对是可以拉拢的力量呢。 “十分荣幸加入一群勇敢的战士当中,明日如果脱离困境,希望你们考虑与波斯合作,打败大家共同的敌人,将大食人彻底赶回沙漠中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戈尔干决战 突厥人显得很慌乱,俘虏们也懒得理会,一个个都在土坑里养精蓄锐,等着天黑以后大干一场。终于熬到了天黑,少年第一个醒过来,却发现四下里除了黑暗就是寂静一片,这与往常的营地大为不同。 以前就算天黑,也总能看见到处都摇曳着的风灯,和时不时传来的金铁敲击声。 而今夜,静的令人害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库思老,库思老,快醒醒,外面好像不对劲!” 少年人的名字叫沙利格,在可萨人中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名字。 库思老睡得正香,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就隐约看到了沙利格那张稚嫩略带慌张的脸。 “天黑了吗?该行动了……” “不,不是……你听外面,好像已经没有人了!” 这时,其他人也被吵醒,纷纷看向外面不见五指的虚空,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捷列克大喊了起来,如果在往常,早就有突厥巡夜的士兵赶过来,现在却是连鬼都见不到一只。 终于,众人醒悟过来,突厥人竟然放弃了他们,连夜逃走了。 究竟是什么人,让突厥人如此害怕? 可惜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弄开囚禁他们的木栅栏,逃出去才是关键。 十几个人忙活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终于弄断了两根木桩,囚笼闪开了可以容一人钻出去的缝隙,所有人鱼贯而出。 库思老重新站在地面上时,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饥饿感。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又饿又渴之下,便分头寻找食物。 很显然,突厥人走的仓促,在营地里遗留了大量的垃圾,重新自由的俘虏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 吃了满满一肚子的羊肉,库思老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被当做猪狗一样吃那些垃圾食物,那种日子实在已经受够了。 “波斯人,你想不想知道,突厥人为什么这么仓促就逃跑了?” 说话的是捷列克,库思老当然想知道了,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会让自己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你我的当务之急是返回各自的国家和部落,然后再说后话,仅凭你我这十几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捷列克哈哈大笑。 “你该不是胆怯了吧?突厥人只顾着仓皇逃命,又会对你我造成什么威胁呢?” 库思老分明从捷列克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丝悲凉,竟也不把他夹枪带棒的讽刺之语放在心上了。 “如果你们无处可去,到可以跟我去波斯,到那里,有很多的机会可以让你洗雪今天的耻辱!” 少年人沙利格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当即就欢喜的跳起来,表示愿意跟着库思老去波斯。 实际上,在可萨人的习俗里,像他们这种做过俘虏的人,就算回到部落里也要受尽嘲笑,与其带着羞辱回去,不如另谋他处,波斯显然是个好地方。 捷列克却冷冷的拒绝了。 他们说话间,负责警戒的人疾呼: “那里有人,那里有人!”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小队骑兵正奔进了营地。库思老的瞳仁猛然收缩,从这些骑兵的衣着上看,是突厥人无疑。 他们放弃了争执,用搜集到武器对那些毫无防备的骑兵进行了突袭。 这些突厥人虽然强悍,但也是变起突然,立时就有三人死于投枪之下,其余几个人慌乱间也被打落马下。 战斗结束的很快,甚至连一顿饭的功夫都不到。 库思老和捷列克开始审讯俘虏,并得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唐兵将与大食兵在东南方的戈尔干进行决战。 那些突厥人之所以离营如此仓促,便是受了大食人的命令,赶去会合以策应决战。 而他们之所以连营地都放弃了,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将老弱妇孺迁往更加安全一些的海子西面,以防不测。 这一小队突厥人赶回来,是想趁机搜罗些可用之物,不想竟成了自投罗网。 库思老心潮澎湃,想不到决战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戈尔干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他不清楚秦晋为什么将决战的地方选在了靠近海子的呼罗珊北部,而不是人口更加稠密的南方。 捷列克并不怎么相信,杀了那几个俘虏之后,决定亲自往戈尔干方向去一看究竟。 这里距离戈尔干骑马大概有三天的脚程,突厥人送来的战马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路之上,果然见到有各部族的战士成群结队往戈尔干方向疾奔。 这些人当中,来自大部落的有上千人,小部落的则几十上百。 库思老一行人遇到只有几十人的小队伍,就冒险伏击,抢掠他们的铠甲、武器和食物还有战马,一路上得手了数次,十几个人总算是武装到了牙齿。 库思老摸了摸腰间的箭袋,厘米鼓鼓的塞满了箭矢,背上的长弓是他在一个部落酋长那里抢来的,虽然比起在昏陀多时使用的长弓要差了不少,但也十分难得了。 他的箭术极好,使用长弓可以一箭射死百步开外的敌人。 只要有了长弓和箭矢,库思老自信可以以一敌百,路上再遇到百人规模一下的小队伍,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距离戈尔干只有一日脚程时,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已经陆续可以发现飘忽不定的大食游骑了。 对那些来自于各部落的土兵可以不在乎,而大食人的游骑则绝对不能疏忽,一不小心就可能招来大食骑兵的百人队。 以他们这十几个人的实力,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于是,在库思老的坚持下,大家开始日宿夜行,以便避开大食人的侦骑。 但他们还是小看了大食人的游骑,天光方亮之时,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仅仅片刻功夫便有数十骑大食骑兵追了上来。 库思老暗暗叫苦,真是越怕什么就会遇到什么。但他并不怎么慌乱,看了腰间鼓鼓的箭袋一眼,它们终于可以派上了用场。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大战之前夕 战鼓隆隆,鸟兽避散,戈尔干这个弹丸之地在一夜之间竟成了当世两支最强大军队的交锋所在。 向北,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向南,可以隐隐看见起伏的山峦。清风徐徐吹起,草浪随之飘荡,如果没有鼓角与战马的嘶鸣声,这里还真是个避开一切烦恼的世外桃源呢。 秦晋端坐在战马上,他的脚下是一处小小的丘陵,地势虽然不是很高,却因此可以众览全局。 大食的兵马集结在由此向西南的十里处,虽然距离不近,可由于没有山林的遮挡,可以清晰的看清楚他们的兵力调动情况。 郑显礼曾经提醒他,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摆开架势,不战而胜,抑或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才是根本。 但秦晋却笑着回应: 用计取胜当然也好,可咱们毕竟不能常驻西域,如果离开了,又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一战不但必须要胜,还要打出神武军的威风和名声,哪怕远隔万里,让他们只听一听咱们的名字,都要瑟瑟发抖! 对此,郑显礼默然,他忽然发现,神武军的力量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与自己的小心翼翼,秦晋在西域的用兵风格则截然相反,几乎是随心所欲,大开大合。 恰恰这种用兵的风格还屡屡取得了丰硕的战果,短短半年的时间,诺大的天竺竟已经都是大唐的属地了。 很显然,秦晋并不打算对天竺施行羁縻政策,而是以大唐丞相的玺印委任总督,派遣节度使,似乎要和西域一样尽心经营。 两军之间的开阔之地穿插着双方的游骑,游骑们时而接触,时而追逐,稍有不慎者,便会被疾射的箭矢击落马下。 “丞相,大食人越聚越多,咱们何时开战?” 跟随在秦晋身后的一名*装扮的波斯人满脸谄媚的问着。这是阿布,作为秦晋重用的波斯人,他已经被委任为俾路支总督,此次带兵西进是为了配合神武军,彻底击垮大食人在呼罗珊的军事力量。 他知道,如果想要坐稳俾路支总督的位置,就必须击败大食人在呼罗珊的所有军队。否则,俾路支作为临近大食的一个省份,则必然成为被报复攻击的靶子。 所以,阿布比所有被委任的总督都卖力。 和阿布一样,跟随在秦晋左右的,有一支特殊的群体,那就是优素福一系的降将。 只不过这些人里出身复杂,心思也未必单纯,并没有得到秦晋的重用。 这里面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葛罗禄部落的前任叶护骨咄禄。 骨咄禄身边现在兵不过百,随着神武军在吐火罗和天竺的行动接连取得成功,他的作用和地位也越来越被边缘化,至今还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这叫曾经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叶护如何能甘心呢? 就连取代他成为葛罗禄叶护的默棘连都被封了正五品的官身,这让他心急又妒忌,唯一可以摆脱这种境地的办法就是取得秦晋的信任和重用。 在进兵吐火罗和天竺的时候,葛罗禄人一直被留在后方负责督造城防,此次被允许参与针对大食人的战斗,被骨咄禄哦看做一个绝对不能放弃的机会。 “丞相,小人愿率麾下百人队将这些令人生厌的蛇鼠统统消灭掉!” 指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大食游骑,骨咄禄发着狠。 秦晋瞥了他一眼,说实话他对这些葛罗禄人好感欠奉,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之所以留着他们,还是出于稳定河中草原各部的大局考量,否则将这些不安定因素都杀干净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只是骨咄禄明显不甘心于自己的现状,屡屡争取立功表现的机会,这就让秦晋注意到他了。 如果一味的打压和限制,等于将骨咄禄往大食人那里推,不如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能不能成就要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大食人的骑兵可不是任人揉捏的弱鸡,能不能取胜还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好,允你出战!” 骨咄禄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野狼,带着部众直冲出去。 大食游骑没想到突然冲出来一支百人骑队,当即四散躲避,倒不是他们畏惧,而是一种应对战术,他们最擅长的一种战术是帕提亚回旋射,躲避的同时箭矢纷纷射向葛罗禄人。 对此,骨咄禄毫不在意,他穿着的铁甲足以承受长弓在五十步内的射击,区区箭矢就算落在身上也只是皮肉伤而已,是以一马当先,誓要亲自斩杀几个大食人来泄一泄心头的积恨。 果然,大食游骑见来者不善,并不打算正面抗衡,便纷纷撤离。 一时之间,骨咄禄有种一拳重重击空的感觉,想象中的正面硬战并没有发生,大食游骑像鲶鱼一样滑不留手。 在后方观战的秦晋很快就注意到了骨咄禄的窘境,便下令擂响战鼓为他助阵。 陡闻身后战鼓隆隆加剧,骨咄禄精神一震,当即拍马急追,就这么回去可不行! “杀啊,杀光这群大食蠢驴!” 当地流行用蠢驴骂人,骨咄禄也现学现卖了! 葛罗禄的战士也都憋得嗷嗷直叫,在后方待的久了,没有战利品充实,一个个都穷的叮当响,哪怕割几颗大食蠢驴的首级回去换取军功和赏钱也是好的。 是以,尽管大食游骑策略性的撤离躲避,但葛罗禄百人队依旧死死咬住不放。 大食游骑没有办法,只得汇集在一起,伺机对葛罗禄人发动反击。 眼见着一通战鼓起到了作用,秦晋微微一笑,看向身边的郑显礼。 “如何?也不是一无所用啊!” 郑显礼点点头,道: “丞相莫忘怛罗斯之败,这些人都是狼子!” 秦晋刚要说话,却有传令兵来报,抓住了十几个奸细,看样子是来自河中以北的可萨人。 “可萨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据我所知,他们一向与大食人不和的啊!” 郑显礼奇道。 “禀丞相,将军,其中还有个波斯人,自称是波斯王子库思老……” “库思老?” 秦晋与郑显礼两人竟同时吐口而出。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往事难回首 一群盔明甲亮的将军面前,站着个衣衫褴褛的人,活脱脱一副乞丐模样。 库思老灰头土脸站在秦晋和郑显礼面前,他觉得自己此刻实在是丢人至极了,他甚至有些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以避开那些带着戏虐味道的目光。 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何曾有过今时今日的狼狈和尴尬呢? 阿布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一向骄傲的波斯王子竟也有低头的一天。 秦晋和郑显礼则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如果库思老当真死在了战场上,刚刚有点起色的波斯国恐怕就要完蛋了。 扎马斯得知了波斯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以后,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整天念念叨叨的就是这个儿子。他的家族中本就人丁稀少,加之有足够威望的人只有这父子二人,如果都翘辫子了,对刚刚复国的波斯而言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秦晋在西域的布局中,波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在这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后续的所有计划都必须得拖后。 总算库思老现在回来了,虽然出现的方式很不体面,只要人安全没事,就算万幸。 所以,秦晋对待库思老的态度就不像那些波斯*一样,显得毫无同情之心。 “安全回来就好,赶紧回昏陀多报平安吧!老国王惦记着你呢……” 瞬间,原本还坚持着维持自尊的库思老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热泪夺眶而出,双手痛苦的捂住脸,身体渐渐的弯曲。 在此之前,库思老一直想的是如何才能安全脱离险地,就在刚刚全部占据脑袋的也是如何才能维持住几乎已经不存在的体面。 秦晋的一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但很快,库思老又站了起来,用一种异常沉闷、坚定的语气说道: “库思老自知有罪,没有脸面回昏陀多去见国王,只希望丞相能够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做一个普通的士兵,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库思老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不过秦晋可万万不敢再让他亲自上阵了,比起多杀几个敌人,他宁愿库思老安全的待在后方,等着扎马斯咽气以后,平平安安的继承波斯王位。 “上阵杀敌不急,先回到后方,养好身体,到时候再回到前线来也不迟。” “不,丞相,我的身体壮的像头牛,这些皮外伤早都好了,绝对不会影响杀……”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传令兵打断了库思老的争辩,开始向秦晋禀报骨咄禄的战斗情况。 出人意料的,骨咄禄竟然以百人队斩首了大食游骑的首级超过一百。 在场的人无不觉得惊诧,都纷纷扬起了脖子往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望去。 不过,在深达十里的范围内,几百个人撒进去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首级都送回来了,丞相要不要派人点验?” “验,当然要验,还要大张旗鼓的验!” 待见不待见骨咄禄是一回事,大肆宣扬他的战绩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大战之时,所有的一切都要让位于大局,只要能够鼓舞军心士气,秦晋便没有不同意的。 传令兵的搭茬也正好给了库思老一个台阶,秦晋命人将他搀扶着离开。 所谓没有大碍云云那是他的强辩之辞,实际上,这次死里逃生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少内外伤口,仅仅因为缺吃少喝导致的身体虚弱就得十天半月功夫才能渐渐恢复。 同时,秦晋对与库思老在一起的那十几个可萨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虬髯的捷列克和少年沙利格都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于他们一同逃出来的竟然是波斯王子。 这共同逃亡的一路上,库思老对自己的身份地位绝口不提,他们也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战败波斯将军。 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看起来坚强又固执的年轻家伙居然是新近复国的波斯王子呢! “你们都是可萨人?来自哪个部落?” 郑显礼在西域十多年,对河中一带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河中以北游牧的可萨人了。 只是当年他跟随封常清和高仙芝时,唐朝军队的主要目标是粟特人,而粟特人向来又是北方可萨人的传统竞争者,所以可萨人对唐朝就有着天然的好感。 因此,郑显礼对这十几个可萨人并不怎么厌恶,甚至还有拉拢的意味。 唐朝此时在西域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大食人,除此以外的一切部族都是拉拢的对象,包括秦晋也正有此意。 出于本能,可萨人对如此浩浩荡荡的唐朝军队抱着谨慎的防备态度,但也不至于敌视。 捷列克一言不发,反而是少年人沙利格彬彬有礼,表述着他们的身份和境况。 “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希望能够得到大唐丞相的庇护!” 秦晋本能的感觉到,这十几个可萨人的身份不简单,但既然他们不肯吐露实情,便也由得他们。庇护收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是多了十几张嘴吃饭而已,但也不会让他们参与到任何行军打仗的事务当中。 而且,秦晋事务繁巨,根本没有时间亲自安排,便让郑显礼负责,同时他让到库思老那里探一探这伙人的虚实。 先期赶到这里的是神武军和拔汗那军队,陆续还会有来自安西的铁勒部骑兵,吐蕃的高原骑兵抵达。 木鹿城在神武军面前不堪一击,城破以后,大量的大食人成了俘虏,这些俘虏作为苦力被押解到战场之上修建工事。 大食的援兵急于收回木鹿城,以稳定他们在呼罗珊的统治,因而神武军可以从容的选择出击,也可以从容的在此以逸待劳。 春风和煦,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草地和树木的自然芬香,战马与冰冷的武器踏碎了这里的平静,惊鸟不知名的小兽仿佛也意识到了血腥在即,纷纷逃离躲避。 秦晋早就准备好了大炮和*,只等着时机成熟了,就让这个风景迷人的世外桃源,成为大食铁骑步兵的埋骨之地。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张网以待之 “赛义德,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堂叔会这么轻易就败给了唐人,现在的堂叔懦弱得让人难以置信!” 马赫迪絮絮叨叨的表达着对阿巴斯的不满,当他率领精锐骑兵抵达此地时,便得知了木鹿城已经陷落的消息,那时便停止前进,并整军准备大战。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唐朝的前锋在大食军停止前进的第二天就出现了。但有一点还是令人惊讶,那就是唐兵主力竟在随后的第三天就抵达了,速度之快甚至赶上了大食最精锐的军队。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一向强悍的堂叔败在这样一支军队手中,是还算合理的。 一路上,马赫迪很看重赛义德的意见,甚至已经发展到了事事都要与之商议的地步。 因为在大食军中,赛义德是唯一一个与唐人有过几十年密切交道的人,对他们的了解,甚至胜过了对大食的了解。 又因为赛义德是个虔诚的*,马赫迪可以完全的对其予以信任,因为真正的*是不会背叛安拉的。 “波斯人的那些土鼠被彻底消灭以后,我军后方已经彻底安定,可以全心全力的应对唐人军队,尤其是最精锐的神武军,殿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将他们与波斯人想比啊!” 现在,赛义德每每都会劝说马赫迪不要情敌大意,已经让马赫迪有些反感了,难道精锐的大食军队在那些劳师远征的唐人军队面前,就那么孱弱吗? 不过,反感归反感,马赫迪还是认真的询问着唐人军队用兵时的风格和特点,对此,赛义德不厌其烦的强调火器。 他在马赫迪手下提供关于唐朝的信息时,完全是真真假假,并不对火器遮遮掩掩。这也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因为一旦大食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吃了火器的亏,这笔帐恐怕会算到自己的头上。 然则在大战之前,不止一次的提醒马赫迪,以马赫迪的性子也一定会因此而产生反感的情绪,到时就算吃了亏,也不能把帐算在自己的头上。 实际上,赛义德的心情是很矛盾的,但又要在矛盾中保持着清醒的自我。 到了今时今日,一切的发展已经与其初衷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一开始,他仅仅想要垄断安西的商道而已,及至有机会打入大食权贵内部,可以报家族遭难之仇,到现在竟发展成了有机会攫取更多权力和地位的程度。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每每午夜梦回,赛义德已经不知多少次陷入迷惘之中了。 “打败唐人还要用以逸待劳的战术,我已经下令呼罗珊周边的所有部落派遣精壮战士到此,小小的戈尔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汇集十万勇士,连哈里发在西方进攻君士坦丁堡时,也很少有过规模如眼下这么庞大呢!” 刚刚已经有了最新的统计,到现在为止,共有超过五万各部族的步骑军队抵达戈尔干。 赛义德建议马赫迪进行一次公开的阅兵。 “阅兵?” “这是唐朝军队,尤其是神武军经常进行的一种激励军心士气的活动,统帅或者主将亲自在众军面前发表讲话,士气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马赫迪表示同意,实际上哈里发也经常在精锐的禁卫军面前如此,只是很少接见那些普通的士兵而已。 赛义德觉得自己可以如此,一方面在各军与各部族见树立自己的威信,一方面还能提升军心士气,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就在他筹备阅兵之时,忽然接到了上百游骑被唐朝骑兵斩首的军报。 “这怎么可能?大食的游骑兵是最精锐的,就算不能获胜也没可能死伤这么多……” 游骑是得知了唐朝骑兵仅仅有一个百人队,这更令他感到愤怒。 “他们果然还是轻敌了,赛义德,你说得对,越是在优势之时,越不能轻敌,否则就会像今天这样!” 马赫迪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最大的优点就是是从善如流。 赛义德不失时机的拍上一记马屁。 “殿下英明神武,定能够一战歼灭神武军,将唐人赶回安西去,不,连安西都将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闻言,马赫迪哈哈大笑。 “说得好,虽然大战还未开始,可唐人注定了要失败的。” 说着,他看向赛义德,面色神秘的问道: “你知道吗,我已经为唐人准备下了最好的陷阱,他们将会像沙漠中的土鼠一样,可怜的落入陷阱之中,然后悲惨的成为盆中食物。” 赛义德眼睛一亮,又大声赞叹年轻王子的英明神武,同时又问道: “难道殿下还另有妙计?” 马赫迪颇为得意的说道: “唐人远道而来,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赛义德思忖了一阵,试探性的答道: “补给?” 马赫迪大笑着点头。 “没错,我在这里以十万部族军队吸引他们对峙,到时候大食的精锐军队则会穿越呼罗珊的中部高原,迂回到他们的后方去,阻断通路,烧毁粮食,想一想,一旦陷入这种情形之下,他们还能在戈尔干安稳多久呢?” 赛义德恍然,怪不得这几日甚少看到那几名深受马赫迪重用信任的将军呢,原来已经被派遣出去,如果不是今日的闲聊,恐怕还不得而知呢。 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秦晋呢? 身在军营之中,又是王子殿下的亲信幕僚,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稍有疏忽就会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功亏一篑不说,恐怕连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马赫迪见赛义德有些愣神,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计划惊住了,便上前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等着看好戏吧,我会尽力拖延时间,这也是唐人所想吧,他们想一战定输赢,便如他们所愿!” 说话间,马赫迪的眼睛里露出了罕见的自信和狠辣。 赛义德不禁打了个冷颤,又下意识的赞道: “殿下英明神武,洪福齐天!” “洪福齐天?这又是什么说法?” 赛义德经常说出一些唐人的习惯用语,马赫迪觉得很是有趣。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王子之野心 赛义德夸张的解释了一番,在明白这些都是东方最顶级的夸赞之辞以后,马赫迪满意的笑了,同时又有些感慨。 “泰西封朝廷里那些酋长们对待哈里发也毫不掩饰他们的臭脾气,如果能像东方人那样精于赞美,哈里发也不至于整日整日的板着脸呢!” 说着,他在面前厚厚的一叠军报里随意抽出一封来检视。这是马赫迪作为统帅督查军务的一种近似于偷懒的方式。 因为军中的庶务多数有专门的官吏处理,必须由统帅知道的军务也有幕僚负责筛选之后,才按照轻重缓急编排顺序呈递上来。 马赫迪只须按照顺序抽查就可以了。 现在,他手上的军报是从一叠标注着缓的军报里抽出来,岂料才看了几眼,不免有些手抖。只是这手抖并非是愤怒和恐惧造成的,赛义德从他的脸上所捕捉到的情绪是兴奋。 是的,就是兴奋。 “这,这怎么被被归到缓的一类了?” 赛义德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多嘴,就在旁边静静的等着, 这位王子毕竟还年轻,一会就会把他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不过,这一次马赫迪却没有与之进行所谓的“闲聊”,而是大声的把幕僚喊了进来。 幕僚刚一进门,他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我不是说过么,所有关于波斯人和唐人的军报都要优先送过来,你们的耳朵都进了虫子吗?” 马赫迪的愤怒如暴风骤雨,就连赛义德都吓了一跳,在马赫迪身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发泄怒火。 军报被甩在了距离马赫迪最近的一个幕僚脸上,幕僚小心翼翼的拾起,又哆哆嗦嗦的看了一遍,这才解释道: “这是归顺的突厥部,他们抓了几个波斯逃兵,如果凡是涉及到抓获逃兵的军报都要送给殿下,恐怕连殿下的帐篷也装不下呢!” 看似懦弱的幕僚竟然将王子的怒火顶了回去。 赛义德都有些傻眼,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幕僚。事实上,以幕僚的立场而言,所有的解释都不能掩饰失职,倒是如此冒险尚有可能为自己的做法找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不管幕僚的心思如何,马赫迪身边能有如此急智又胆大的幕僚,赛义德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还是有些看人的眼力。 军报的内容是归顺后被安置在海子南边的突厥人,他们捕获了几个波斯逃兵。 自从击败波斯军以后,幕僚们就处理了成千上万关于波斯逃兵的军报,这封军报只是因为涉及到了比较敏感的突厥人,才被放在了缓的分类里。 突厥人被唐朝赶出北方草原以后,许多人迁徙到了河中,甚至大食境内,这就对当地的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因此,突厥人的问题,历来为哈里发所重视。 幕僚们这么安排,如果平心来看,是无可厚非的。 “那些波斯逃兵呢?统统押解到中军来!” 这时,幕僚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很遗憾,突厥人捕获的那些波斯逃兵连带着可萨俘虏,一同失踪不见了!” “失踪了?” 马赫迪很不可置信。 “突厥部奉命西迁,这些在他们看来无足轻重的俘虏应该被抛弃在路上了!” 因为大量的俘虏会消耗本就宝贵的粮食,所以草原部落迁徙时,通常会将俘虏就地杀死,抑或是就地释放。 至于突厥人捕获的波斯逃兵是死是活,那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马赫迪想了一下,又下了一道新的命令。 “将所有波斯俘虏押解到西面的山谷里,我另有用处!” 赶走了幕僚以后,马赫迪才看向赛义德,不无遗憾的说道: “我一直希望能够捕获波斯军的库思老王子,现在看来,这个家伙还是很狡猾的,像沙漠狐狸一样的狡猾!” 不等赛义德说话,马赫迪站起身,走向了帐篷门口。 “走,跟我去视察汇集在外面的各部战士!” 此时的戈尔干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军队,在大食一方中,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各地的土著部落。 大食人擅长驱使蛮部,用来消耗敌军的士气和实力。 而这一次,马赫迪更是大胆的决定用各部的军队做主力针对唐朝的军队。 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将唐人当做与大食可以匹敌的对手,在此之前,唐朝虽然对河中一带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兵力优势,可他们终究是难以翻越葱岭,对那里的各部族保持有效的统治。 而且,在这百多年里,胜败各半,尤其是曾被大食的将军以一部偏师轻易的击败,并全军覆没。在此后的十年间,所谓的唐兵军威在大食内部已经被数万唐兵俘虏消磨的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这一次所谓的“神武军”深入到呼罗珊,只能是看做阿巴斯老了的后遗症。 马赫迪此时已经对木鹿城的战败归咎于哈里发对阿巴斯的过分信任。 雄狮再勇猛,也有老去的一天,等到它老的连牙齿都掉光了,就连驴子都无法战胜。 而现在,阿巴斯就那头掉光了牙齿的狮子。 被曼苏尔、马赫迪父子当做真正对手的只有西方的君士坦丁堡。 应战唐兵,将他们驱赶回葱岭以东,不过是为来年进攻君士坦丁堡扫清障碍而已。 毕竟帝国再厉害也不能面临两面作战的尴尬境地。 帝国有限的勇士不能消耗在这种战斗中,他们应该在攻打君士坦丁堡的战斗中抛洒鲜血才是最值得的。 “殿下,请慢走一步,小人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应不应该说。” 赛义德的语气有些迟疑,马赫迪停住脚步,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在我这里不要学的那么畏首畏尾,泰西封朝廷的官吏和将军们已经被那些波斯遗民带坏了,只说哈里发喜欢见到和听到的消息,长久下去,哈里发就会成为被蒙住了眼睛的雄鹰,我不希望我的幕僚也这样,明白吗?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只要对帝国有利,我都会答应你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马赫迪之剑 赛义德说道: “殿下不应该小看了唐人的战斗力,各部族的军队虽然有十万众,在人数上远胜于他们,可毕竟都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如果临战时再各怀心思不能尽力,一旦给了唐人机会……” 这番分析确实是赛义德心中所想,现在之所以提出来,就是为将来马赫迪有可能的战败之后,给自己置身事外做一个准备的托词。 否则,万一有人将战败归咎于自己头上,那可是要命的事啊! “怎么,难道是在唐人那里生活的久了,已经对他们产生畏惧感了吗?” 战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赛义德耸了耸肩,虽然不反驳马赫迪的话,却也不认同他的说法。 马赫迪笑道: “戈尔干战场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就不要再存有多余的担心了,准备看好戏吧。” 两人先后上了战马,准备到最前沿去近距离观察一番唐朝军队的准备情况。 作为一军之统帅,马赫迪有必要对整个战场进行全面了解。虽然他对唐兵的战斗力抱之以轻蔑的态度,可对正常战斗,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随意。 仅从马赫迪愈发严肃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不管他在平时如何的随意,到了战场之上,便会立即进入另一种状态。 近距离观察了马赫迪有一段日子以后,赛义德越来越有点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大食王子了。 此人究竟是个无能的贵族,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呢?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后者。 也正是基于这种认知,赛义德在马赫迪面前越来越小心了,他是知道大食人处置背叛者的狠辣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着要忍受一世的羞辱,亲族们也必须跟着一同承受非常人的痛苦。 想一想祖父曾经那些只言片语的描述,赛义德就觉得不寒而栗。 突然,一骑飞驰而至,是前线回报的游骑。 不过游骑带来的却是坏消息,唐人的骑兵再一次发动了突袭,并且接连斩杀两军之间的大食游骑超过两百人。 马赫迪愤怒了,质问着,游骑们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 要知道,唐兵与大食军之间超过十里的草地上,游弋着的可都是大食的精锐游骑,绝不是临时赶来的部族战事。 每一个游骑都经历过数不清的大小战斗的洗礼,作为精锐的侦查骑兵,被一连斩杀超过百人的情况,几乎是前所未有。 这也难怪马赫迪愤怒,在他看来,就是大食的骑兵勇士们懈怠了,这个责任无论如何是推脱不掉的。 马赫迪当即将游骑兵千夫长招至身边,严厉的进行责问。 千夫长也很无奈,在此一切都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和策略布置执行的,游骑兵们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失误,谁知道就突然蹦出了上百个疯了一样的蛮族骑兵,不计代价狂追猛打,竟生生的杀了这许多人。 如果大食不寻求在两军之间的宽阔草地间保持数量足够的游骑,对方也不可能逮到机会,斩杀了超过两百游骑兵。 当千夫长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以后,马赫迪思忖一阵,问道: “你说的蛮族骑兵,是来自河中草原吗?” “应该是曾经依附于阿巴斯总督的葛罗禄人!” 阿巴斯总督自然是指马赫迪的堂叔,本来阿巴斯在呼罗珊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威的,其名声也在帝国内部高高在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夜之间就丢掉了以之为根基的木鹿城,成为了帝国人人不齿的笑话。 “葛罗禄人?这些反复叛降的家伙,赶走唐人以后,是时候清理一番这些令人生厌的苍蝇蚊子了!” 跟在马赫迪身后的赛义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远在泰西封朝廷的大食贵族们可能不了解安西一带的情况,他可是在安西生活了三十年,自然熟知唐人与当地部族之间爱恨交织的典故。 当初在唐人在怛罗斯的战败,就与葛罗禄人临阵倒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不到神武军竟然能够不计前嫌,将葛逻禄部重新招致身边,任其出力。 平心而论,赛义德自问如果在秦晋的位置,神武军携大胜的军威一路向西横扫,对待当年的背叛者一定会毫不留情的采取最狠辣的手段进行报复。 “禁卫军,随我亲自去看看!” “殿下不可……” 赛义德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但马赫迪以及他麾下的禁卫军则如起飞的苍鹰一般,加速疾驰而去。只留下了一团团腾起的烟尘,久久不能散去。 他当然不会跟着冲锋陷阵了,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商人,加上年岁不小了,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战斗,只能在后面眼巴巴的看着。 奈何,数百禁卫骑兵护拥着马赫迪,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马赫迪从十几岁就开始充分陷阵,所以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只是稀松平常。 很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遇到疯狗一样的葛罗禄人,只遭遇了不少波斯人和吐火罗人的探马,甚至还有又矮又黑的天竺人。 在斩杀了将近两百人之后,马赫迪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不管杀的是葛罗禄人抑或其他蛮族,只要让唐人知道,大食只会成倍的报复回去。 “殿下,天快黑了,还是先行回到营地,明日再老复仇也不迟!” 马赫迪点点头,表示赞同禁卫军千夫长的意见,数百骑兵又风卷残云版的返回到了大食营地。 见到马赫迪平安无事的出现在人群中,赛义德内心中竟有点说不出的小小失望。 随即,数百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被纷纷混乱的抛掷在地上,自然有人过来将头颅收集整理,然后挂在营地外的栅栏上,以振奋军心士气。 “殿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唐人都要匍匐在殿下的脚旁瑟瑟发抖了……” 赛义德赶紧上前,嘴里迸出了一串串驴唇不对马嘴的马屁,但在马赫迪听来却十分的受用。 他满意又得意的拍了拍赛义德的肩膀。 “看,这就是你担心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两军有博弈 看着满地血淋淋的头颅,赛义德咂咂嘴,他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强忍着身体的打颤。 这些反应被马赫迪看在眼里,十分满意,没见过血的商人怎么能了解大食勇士在战场上的表现呢?现在,让赛义德见识见识,也算上一堂课了。 紧接着,马赫迪又调集了数百游骑,充入两军之间的大片空地里,用来对付唐兵有可能的报复。 不过,这些担心显然有点多余了,唐兵并没有因此而进行报复,反而大有收缩骑兵活动区域的势头。 “唐人胆怯了,不敢轻易与大食勇士们接触,还真是让人扫兴呢!” 马赫迪在赛义德面前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又见赛义德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免嘴角上扬,问道: “赛义德,你认为这是唐人在用计策吗?” 赛义德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唐人为什么这表现,只是觉得这并非秦晋的风格,如果当真如马赫迪所说,没有进行报复,那很可能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等待时机。 “殿下不可轻视唐人的神武军,这很可能像沙漠中的饿狼一样,再等待机会,趁人不备再冲上来撕咬猎物!” 马赫迪嘿嘿冷笑。 “大食的勇士们早就张好了网,挖好了陷阱,只要唐人赶来,就让他们成为猎人刀箭下的死肉!” 他这么说可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经过了从容完善的准备之后才有的底气。 马赫迪的禁卫军有两千人,被直接派遣出去,支援游骑兵的就有五百人。 他们最擅长狼群战术,游弋时分散行动,一旦遇到敌人,便会立即会合往一处,以优势兵力结成强大的拳头,攻击敌人。 当得知了马赫迪派出自己最精锐的禁卫军以后,赛义德不免心惊,看来这位年轻的王子只是在言语上对唐人予以轻视,在市集应对当中,则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赛义德暗暗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被马赫迪的表现所迷惑了,这是个善于伪装自己,又极度高傲的人,在平时容易招致别人的轻视,可一旦遇到强大的压力和敌人,往往又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超凡能力。 这段时间以来,赛义德基本上断绝了与秦晋的联系,一直不敢派人出去,生怕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而遭致灭顶之灾。 夜深之后,赛义德用约定好的暗文,写了一封长信,迟疑了许久,终是没能送出去,将羊皮纸揉烂了,仍旧架着火的炉子里。 现在虽然是初夏时节,可入夜以后草原上的风依旧寒凉,炉子上的通水壶咝咝冒着热气,羊皮纸在低下爆发出了一阵明亮的火焰,继而又渐渐消失。 赛义德叹了口气,走出帐篷,举头望着漆黑的天空。 此时的唐朝军营,葛逻禄部百夫长骨咄禄得知了波斯探马遭遇重创的消息,心中反而有些兴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体现自己的重要性啊。 他在等着秦晋的召见,然后被投入明天的战斗中去。 果不其然,在天黑之后,他被安排觐见大唐丞相,但是与之一同等候接见的,竟然还有吐火罗与天竺人。 这令骨咄禄又有些失落,说实话他是瞧不起吐火罗人的,更不用说一贯被当做奴隶的天竺人。 与他们坐在一处,就已经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了,来往有军吏路过,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怕被人耻笑。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骨咄禄终于被召见,只可惜不是单独召见,而是与吐火罗和天竺人一同进入了丞相的议事大帐。 白天波斯探马的损失,秦晋只字不提,却提出了一个新的策略。 “大食人在集结军队,咱们有必要给他们添点堵,如许多的人马汇集在戈尔干,后勤补给是重中之重,你们的军队都是最擅长迂回作战的,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现在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闻言,骨咄禄暗暗叹气,看来是白日里波斯人遭受的损失让大唐丞相失去了对部族军的信心,转而让他们进行非正面作战。 心头莫名的腾起一股屈辱感,葛逻禄部的勇士向来都是作战在最前沿的,打硬仗才是他们的最终宿命,现在被和吐火罗以及天竺人放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可是,想想麾下的战士们,虽然前日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可代价却是几乎人人带伤,如果硬是坚持作战,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 想到此,骨咄禄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黯然。 秦晋马上注意到了骨咄禄的情绪变化,笑着问道: “骨咄禄叶护,说说你的想法吧,大家好讨论讨论。” “什么?” 骨咄禄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唐丞相在称呼自己为叶护。 叶护是葛逻禄部最高统治者的称呼,可现在葛罗禄部的叶护是默棘连啊,难道大唐丞相有意废了默棘连,让自己恢复叶护之位?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因为秦晋紧接着说道: “近日在呼罗珊收拢了为数不少的葛逻禄部散民,为了更有效的进行约束,我决定将他们划归到你的麾下,自成一部。为了与默棘连部进行区别,并称左右二部,默棘连为左部叶护,你就是右部叶护……” 接下来秦晋又说了些什么,骨咄禄没听得清楚,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这触不及防的欣喜与幸福之中。 “丞相如此信任何重用小人,小人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报答,唯有效死!” 骨咄禄学着唐人的模样表示自己效忠于大唐丞相的激动心情。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叶护之位,就连与吐火罗和天竺人并列的屈辱都被抛却在脑后,直恨不得将心肝肠子都掏出来向秦晋表忠心。 很快,唐朝联军进行了战术调整,吐火罗、天竺、草原蛮部的一部分军队被分散到了戈尔干的西部,迂回渗透到大食联军侧后方,对他们的物资补给队伍进行袭扰。 骨咄禄所率领的葛罗禄右部尤其卖力,仅仅一日功夫就轻松斩获了数百首级,烧毁罗马车数十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较量初失利 负责袭扰的各部骑兵仍旧是小股行动,遇到有人拦截追击就四散而去,一旦遭遇大食的辎重队伍,则像狼群样一哄而上。原则是不要任何东西,只负责杀光和烧光。 仅仅几天功夫,十万大食的部族附庸军便不堪其扰。 马赫迪十分恼火,早在库思老率领的波斯新军那里就已经遭遇过这种袭扰战术,想不到刚刚歼灭了它们,现在又冒出了更多人来。 但是,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马赫迪也只能忍着,为了大局计,些许损失也是值得的。 然则马赫迪忍得了,草原各部却已经怨声载道了,原本他们也都是野狼一样来去如风,现在十万大军聚集在戈尔干这个地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唐人派出的蛮部骑兵就像苍蝇牛虻般,打也打不死,轰也轰不走。 只要一放松警惕,就被狠狠的叮上一口,随不要命,却痛痒难当,难受至极。 很快便有人到马赫迪那里请命,要求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肃清行动,以保证后方的安宁。 马赫迪来者不拒,一概答应。 实际上,他也知道,这种骚扰是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可一旦因为这个而乱了头绪,就很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为此,马赫迪决定对阵前的唐兵发动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与众不同的是,大*锐在日落时分发动了冲击,位于两军之间的唐兵游骑措手不及,狼狈逃窜。 只可惜,狼狈逃窜的也只是那些游骑而已,真正的神武军精锐正据营而守,严阵以待,头一次,马赫迪居然犹豫了。 主动出击的大*锐稍做强攻之后就潮水一般的退却。 天黑以后,马赫迪召集麾下百夫长以上的军将们商议军情,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进攻营寨并不划算,最好是将唐兵的主力从营寨里吸引出来,然后再进行野战,大食的勇士们在野战中还从未怕过谁呢。 罗马帝国的重步兵和重骑兵何等的厉害,还不是被打的屁滚尿流。 马赫迪也开始总结经验教训,认为自己此前过于轻敌,把唐人想的简单了,所以才有了仓促出兵然后又仓促撤兵的事件。 这一进一撤,非但没有取得有利的效果,反而还令部分军队士气有低落的趋势。 思来想去,马赫迪觉得还是要故技重施,吸引袭扰唐兵游骑,然后伺机将其围歼。 骨咄禄这几日烧杀的好不快活,自打跟着优素福以来,受到卓多限制,不能做的事情太多。现在忽然间放开了手脚,不禁大有两世为人的感觉。 神武军向来军纪严明,从来不许任何烧杀,而今对付大食人的优势兵力,不得不使用一些极端手段。 向葛罗禄这些草原部族变成了最好的急先锋。 看着新近加入麾下的数千部众,骨咄禄一阵阵感慨,如果能将那些烧掉的战利品带一部分回来,再扩充个千八百人也不是问题啊。 然则,他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袭扰骑兵胜在行动自如,如果一旦负重,很可能会因为转移撤退不及时而被大食军咬住,陷入重围之中。 到那时,别说恢复部众旧日的规模,恐怕连命都要丢掉了。 “叶护,叶护,丞相军令到了!” 贴身随从急惶惶而来,手中高举着一根铜管。 骨咄禄不识字,自有随军的汉人军吏替他验看。 “大唐丞相有令,即日起,离开敌后,集结于戈尔干南部季节河东岸,随时候命!” 骨咄禄大惑不解。 “将军倒是说说,丞相下达如此命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识不得汉字,却会说汉话,十分不满的看着面前念诵军令的汉人军吏。 其实,骨咄禄知道,这些都是唐人派来监视自己的,但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唐人给的,人家派监军来坐镇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报!此地向西十里,发现大股辎重车队,另有骑兵护卫,看样子应该有十分重要的东西运送!” 骨咄禄闻言双眼放光,当即就要带兵去抢上一票。 不过,却被汉人监军拦在了面前。 “叶护必须遵守丞相军令,如有擅动,某可先斩后奏!” 汉人监军对这些蛮部向来不甚客气,尤其葛逻禄部又有着出卖倒戈的斑斑劣迹,这些日子以来能够与之相安无事,已经是做了极大的克制。 那监军面色从容冷峻,见骨咄禄严重露出惧色,脸上青筋频起,便又道: “叶护可知道波斯王子库思老的一万新军是如何全军覆没的吗?” “如何覆没?” 葛罗禄当然知道扎马斯的儿子库思老,这个人虽然年轻,却是雄鹰和苍狼一样的人物,曾经让许多敢于觊觎昏陀多城的人吃过苦头。 现在,突然听到监军提及此事,便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因由。 “难道与那些押运辎重的车队有关?” 监军缓缓道: “库思老的新军深入敌后初时也是令得大食人苦恼至极,后来大食人用十几大车的黄金做诱饵,库思老终是没能忍住诱惑,一步步踏进了陷阱,落得个全军覆没的耻辱下场,希望叶护要引以为戒啊!” 骨咄禄沉吟犹豫了一阵,忽然大笑。 “幸亏监军提醒,骨咄禄谨遵大唐丞相军令就是!” 说罢,便下令所部骑兵撤往季河以东,等候命令,伺机而动。 次日,马赫迪看到了陆续送来的军报,但结果却让他十分失望,精心准备好的圈套,依附于唐人的那些蛮部骑兵却像狡猾的狐狸闻到了气味一样,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而渐次撤离了,只在远处野狼般的虎视眈眈,似乎在等着更肥更安全的肉出现了才会冲出来撕咬。 马赫迪摇着头叹道: “这也难怪,波斯人就是如此被全歼的,那些波斯残兵难免有漏网之鱼,逃回去以后一定会将这些情况告知唐人的,可惜,可惜啊……” 赛义德全程目睹了马赫迪的排兵布阵过程,一丝不苟,极尽细致,现在遇到了麻烦,他便来了兴趣,打算看看这个大食王子如何与神武军对弈战场!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暗流涌动中 谁料到,马赫迪对于神武军的应对措施却嗤之一笑。 当赛义德询问缘故的时候,他才反问道: “唐人主动撤离,不再袭扰我军的后方,这不正是想要达到的目标吗?现在不费一兵一马,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这些话乍一听,觉得马赫迪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明明是不想在当下与神武军爆发大规模的战斗,又对那些袭扰的草原蛮族游骑无可奈何,现在对方撤了,便可以见好就收。 但仔细想一想,马赫迪的话又没错,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拖延下去,拖得唐兵自家阵脚先乱。以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殿下英明!小人佩服之至!” 面对赛义德的恭维之词,马赫迪已经逐渐适应,只不太在意的摆摆手。 赛义德又道: “唐人这么做算不算自作聪明,又反被聪明所误呢?” 马赫迪闻言,击掌大笑。 “说得好,就让他们自误下去吧,还抵得上大食十万精锐呢!” 不过,马赫迪虽然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摆出了大张旗鼓的架势,一面作势要歼灭袭扰的游骑,一面又准备着进行大战。 以此来迷惑唐兵,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以不变应万变的措施看起来有了效果,针对后方运送辎重队伍的袭扰果然少了许多。 那些依附于唐朝的草原蛮部大都撤到了戈尔干南面的一条季河两岸,看样子不打算再进行大规模的袭扰。 赛义德建议道: “殿下何不派兵突袭,一举将聚集在季河两岸的蛮部一举消灭呢?也省却了后顾之忧!” 马赫迪摇头道: “现在留着他们,也是迷惑唐人,让唐人不知道我方虚实,甚至让唐人觉得我军在胆怯,这在未来即将爆发的战斗中都是极为有利的!” 赛义德暗暗咂舌,马赫迪用兵的稳重与其众所周知的性格和年龄并不相符,一个年轻又性格急躁的人用兵应该急切求胜才对,想不到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呢! “可以适当的派一些波斯商人,放出风去,就说我军因为部众杂多,各部之间的矛盾因为物资分配不均正在逐渐激化。” 实际上,戈尔干草原聚集的十万蛮部,的确有着不小的矛盾,但在马赫迪的协调和弹压之下,并没有到激化的地步。 但是,这则消息传出去,为得也是迷惑唐人。 马赫迪的笑容略显阴鸷,赛义德见了不免浑身一颤。 果然,秦晋很快就得知了大食内部出现矛盾激化的基本状况。 波斯商人向来都是各地消息的传递者,至于真真假假,就要自己加以判断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又陆续有消息传过来,这一次则与之前相反,声称那些矛盾激化云云都是误传,实际上他们正厉兵秣马等着上面下令发动攻击呢! 如此种种,各方的消息传过来,反倒让人无从确认了。 郑显礼觉得,大食十万蛮部矛盾激化的消息有可能是真的,而之后传过来则很可能是大食人加以掩饰的手段,为得就是不希望内部的不利情况被神武军利用。 放出来各种消息,也有混淆视听的作用。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郑显礼很兴奋,如果大食的十万蛮兵果然出现了矛盾计划的问题,对于神武军而言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加以利用,甚至可以不必耗费一兵一卒,就让对方的十万蛮兵彻底土崩瓦解。 正是基于这种认知,郑显礼希望秦晋多等等,看看,然后再做出相应的处置决定。 秦晋却失笑道: “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按部就班的执行计划便好,又何必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郑显礼扶额连连。 “还是丞相清醒,如果随意改变计划,还不知道会再发生什么。” 实际上,他对秦晋和神武军那种制定计划,执行计划的作战方式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战场之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怎么可能用一套若干天前,甚至是数月之前制定的计划来对付呢? 只有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才是正理。 但,这一次,郑显礼也不得不承认,与其让神武军被大食人放出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牵着鼻子走,不如按部就班的执行作战计划。 秦晋笑着揶揄郑显礼。 “怎么,何时改变了看法,觉得这制定计划与执行计划的法子好了?” 郑显礼尴尬笑道: “郑某的看法从未改变,只是当下局势与丞相的计划契合而已。” 不管怎样,能够取得胜利才是重中之重,为了打败大食人,秦晋才不介意用什么法子,谁的主意呢。 只要能够获得最终胜利,他愿意做任何尝试。 这时,有军吏走了进来,呈递上一叠公文。 其中有一封是葛罗禄右叶护骨咄禄的请愿书,希望再让他率众出击,袭扰大食的军需辎重队伍,否则此前的付出就白费了。 提起这个骨咄禄,郑显礼一直是抱有极大怀疑的,害怕此人再在关键时刻倒戈,也一直建议秦晋将其当做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尽早解决掉。 莫要等到无法回头时,再后悔就晚了。 对此,秦晋自有他的考量,留着葛逻禄部,甚至在打压了一阵之后再度重用骨咄禄,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重用,更多的是做给各蛮部看的,不管他们此前做过什么,只要一心归附,便可获得唐朝的重用与信任。 因为在河中一带的各部落,几乎没有一个是从一而终的,都有过左右摇摆的经历,甚至与唐朝为敌时,也欠下了不小的血债。为了打消这一部分人的顾虑,留着骨咄禄,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这个法子也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够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但在危急关头也正如郑显礼所言,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会有倒戈一击的可能的。 但秦晋自信神武军不会重蹈安西军当年的覆辙。而现在的大食人也不是当年的大食人了。 更何况,秦晋早在由安西翻越葱岭之前就派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擅动终得报 棋子当然是那个一心要垄断安西商路的大食商人,但是时至今日,所有人的想法还能维持最初的目标吗? 秦晋在出征安西之前,更多的是考虑稳固唐朝在安西的统治力,谁又想得到会轻而易举的越过葱岭,甚至深入到大食腹地的呼罗珊呢? 除此之外,唐兵仅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横扫了大半个南亚次大陆,将后世印度最核心的地区都囊括在唐朝兵力的控制范围之内。 而大食人的表现显然是低于预期的,呼罗珊总督阿巴斯就像一截朽木,在神武军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而后赶来的援兵,在袭扰战术面前,也显得十分乏力。 似乎以强悍称雄于波斯故地的大食人只是个虚胖的居然,等着一支小小的手指将其伪装轻而易举的戳破。 一封紧急军报被送了过来,秦晋看罢勃然色变,葛逻禄部以及部分粟特人骑兵居然无视军令,擅自出兵袭扰大食后方的辎重队伍。 他担心的并非这些草原蛮部的安危,而是如此违抗命令,会否对其他各部起了不好的示范作用。 事实上,无论葛罗禄人还是拔汗那人,本质都属于靠游牧和劫掠为生的草原部族,他们的天性里就带着烧杀抢掠。禁止这些人做天性的事情,就等于将一块肉摆在狮子面前,又不让它吃一样。 狮子会发狂的,同理,这些草原蛮部也会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选择铤而走险。 当然,骨咄禄等人敢于放心大胆的出击,也与自神武军以降,取得的大大小小的胜利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些草原蛮部对大食人的畏惧之心,正在被这些大大小小的胜利一点点瓦解。 凶残和自信的一面重新占据了上风,不尊命令,擅自抢掠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派人,去策应这些人,别再让他们走了库思老的覆辙!” 尽管秦晋很生气,但还是不想让他们因为贪婪和轻率和付出过于沉重的代价。 郑显礼倒是觉得无所谓。 “他们既然无视丞相军令,就让他们独自承担好了,如果得胜而回固然好,假使失败,也是咎由自取。丞相又何必为他们担心呢?” 秦晋则道: “大食人若轻易获胜,士气军心必然大盛,如果我们不加以制止,此前的工作大半以上都将付诸东流。” 自打木鹿城陷落以后,大食人的战斗意志一直在持续走低,秦晋所要做的就是让大食人的军心士气达到最低谷。 郑显礼知道大局为重,就算对葛罗禄人和骨咄禄再厌恶,也必须服从秦晋的命令。 当他带着数千神武军步骑赶制戈尔干南部的季河时,两岸边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几乎所有参与了袭扰的草原蛮部都离开了这处临时的集结地。 在葛逻禄部的带动下,绝大多数人都争先恐后的加入了抢掠大食辎重的行列当中。 骨咄禄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这次豪赌算是赌对了一半,唐人向来法不责众。 如果独独是他一个人违背了大唐丞相的军令也就罢了,现在是几乎所有参与袭扰的步卒都违抗了军令。 难道,唐人还能将所有的蛮部首领都处置了吗? 假使秦晋当真敢这么做,刚刚重新依附唐朝的草原各部还不得都被逼反了吗? 再者,葛罗禄并非想要挑战秦晋的权威,他想要的不过是抢一些物资,用此来扩充部属,已经收买葛逻禄部并不怎么倾向于自己的人心。 仅此而已。 抢掠进行的很顺利,由于葛逻禄部是带头的,所以最肥最好的物资几乎有一半都被他们抢走了。 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几乎人人都满载钱财物资。 他们最优先抢的是大食货币第纳尔,然后则是武器和皮货,最次才是粮食。 因为粮食一旦不足就会有唐朝供应,他们并不愁吃,而武器和皮货除了自用以外,是可以卖上高价的。至于大食人所使用的第纳尔,在葱岭以西可是最保值的钱币了。 除了骨咄禄刚刚整合的葛罗禄右部,连默棘连的葛罗禄左部也加入其中。只是,默棘连的胆子小,冲在了后面,葛罗禄左部就只能跟在吃肉的部族后面喝点汤。 饶是如此,默棘连也知足了。 他最大的有点是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唐朝人的扶持,以他的威望和能力,恐怕早就被人夺去了叶护之位。 凶残狡诈的骨咄禄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所以,他是最没有非分之想的人,只打算一心一意的跟着神武军的脚步,在西征大食的路上捞点好处,然后返回河中过太太平平的游牧日子。 现在跟着去抢掠,也是不想在草原各部中显得过于离群而已。 就在各部打算满载而归时,大食人突然发起了攻击。 而此时,他们距离临时集结地,那条季河已经超过了三十里地。 骨咄禄的葛罗禄右部首当其冲,因为所有人的身上以及马背上都驼满了财货,正常行军都受到了影响,更何况应战突然出现的大食骑兵呢? 一时间,这些行动不便的草原战士们纷纷因为措手不及而落马,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仍然没打算放弃这些拖累的财货。 而其它的部族更是各自为战,见到葛逻禄部遭受了袭击以后,便四散撤退,根本不加理会他们的“带头人”。 骨咄禄见状,大骂这些人混蛋,但也无济于事。 大食人的骑兵显然早有准备,一旦被咬住了,想要轻易脱身,简直难于登天。 他只能选择奋起抵抗,同时大声的呼喝命令着部属们抛弃那些累赘的财货,否则命都没了,要财货还有什么用呢…… 关键时刻,骨咄禄终于清醒了,财货再好,也没有命重要! 至于那些各自为战,四散而走的其他部落也没好到哪里去,大食人既然有备而来,就不会只安排一支骑兵进行突袭。 只见四面八方都有身披铁甲的大食骑兵潮水一样的涌过来,看上去令人心里荡起阵阵绝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意外遭遇战 四面八方都是大食的伏兵,骨咄禄陷入了空前的绝望,部下的葛罗禄战士跟着他的时间很短,并没有形成坚韧的战斗力,抑或是说还没有以其为中心形成足够的凝聚力。 打胜仗,顺风仗的时候还好说,一旦遭遇到苦战、硬战的时候,必然会分崩离析。 骨咄禄一连砍死了十几个逃兵,已然无法阻止大军的崩溃,只有一直忠心耿耿跟随他的百十人依旧不离弃。 大食兵的呼喊声排山倒海而来,陷入绝望的骨咄禄仰天长啸,他不甘心,却是已经进入了不能回头的绝地。 骨咄禄虽然是个狡猾的人,但却不是懦夫,他知道自己在大食人那里绝对不会讨了好的,因为大食人对待叛徒向来都使用极为残酷的惩罚手段。 所以,他能选择的就只有死战,死战到死。 大食的骑兵终于以无可阻挡的势头将战场上的一切敌人彻底淹没,碾压。 远处的山坡上,马赫迪目睹了这一切,这才是大*锐骑兵所应有的实力,从前那些焦头烂额的战斗不过是在唐人的影响下,波斯人和这些草原蛮部使出了诡计而已。 真正的决战是任何诡计都无法左右的,战力强大的一方将无可阻挡。 “赛义德,如何,这就是你口中那厉害的唐朝吗?我本不想这么急着暴露大食禁卫军的实力,可他们赶着过来送死,总要满足这些人的愿望才是啊!” 赛义德撇了撇嘴,他当然知道,波斯人也好,这些分崩离析的草原蛮族也罢,和神武军比起来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殿下,唐人的厉害之处在于火器……” 不等他说完,马赫迪伸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还是好好欣赏这战场上最美妙的场景吧,很快,将会有更美妙的一幕等着我们呢!” 这次伏击战算是马赫迪的试探性攻击,经此一战,他基本上算是摸清楚了唐兵的实力。 以马赫迪所知道的,百多年来,唐朝在河中一代与当地的草原蛮族作战,基本上互有胜负,因此直到倭玛亚王朝灭亡以后,他们也没能确立在河中的统治。 由此可以判断,唐朝的战斗力,大致与这些草原蛮族没差多少,强也有限,弱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如果在此战之前,马赫迪一定会耐心的听取赛义德的建议,可现在最要紧的则是尽快清扫战场。 唐人的军队一定就在附近,如果等他们的援兵到了,难免还要纠缠一番。 这不是马赫迪想要的,他必须在唐人的援兵赶到之前清扫干净战场,然后从容撤离,只给唐人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狼藉。 只是杀光溃兵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为此,马赫迪下令放弃追击那些及时掏出伏击圈的溃兵,而专心斩杀重围中的蛮部溃兵。 骨咄禄也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面前忽然冲过来两个大食骑兵,骨咄禄下意识的举起了马刀,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打算拼死冲过去。 然则,骨咄禄的护卫却先一步冲了上去,以极快的速度一刀切下了左边大食骑兵的右臂,可对方的骑枪也同时贯穿了他的胸口。 护卫的口中喷出了血雾,还想挥刀劈砍,只是这个动作尚未完成,右边的大食骑兵却已经一刀砍了过去。 一颗大好头颅打着转飞了出去。 骨咄禄见状目眦欲裂,却觉得身体陡然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斜斜的甩了出去。原来是战马马腿不知何时竟被流矢射中,战马吃痛便倒了下去。 身为草原部族,骨咄禄就是马背上长大的,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生生死死,在落地的一瞬间,便就势滚出去,手中的马刀斜斜的横扫过去,大食骑兵的战马马腿竟被生生砍断。 电光火石的功夫,两名大食骑兵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在这两名大食骑兵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同袍,骨咄禄一骨碌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将掉了右臂的大食骑兵拉下马来,自己则翻身上去。 在战场上,失去了战马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很快,又有十几个葛罗禄战士聚在了骨咄禄的身边。 骨咄禄大笑数声,又嘶声吼道: “咱们今天就死在这里了,你们,你们怕不怕?” 不知怎的,骨咄禄竟问出了这样一句,他本想说几句提振士气的话,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怕,死战便死……” 最后的战士们同样嘶声的回应着,有那么一瞬间,骨咄禄竟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轻率,害的这些勇敢而又忠诚的战士陪着自己白白死去。 轰! 突然,一阵阵巨响从东方传来,整个大地似乎都跟着颤抖。 “神武军,是神武军来了!” 有人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战旗,情绪激动,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骨咄禄扭头看去,果然见到远处丘陵的垭口上一队队的骑兵冲了下来。 战旗飘扬,正是神武军! 实际上,根本不用分辨战旗,只听得轰轰的炮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独一无二的。 在乍闻炮声之初,骨咄禄还害怕被大炮误炸。不过,并没有印象中铺天盖地炮弹砸下去,只有潮水一般的神武军骑兵冲了下来,与大食骑兵撞在一起。 得救了! 这是骨咄禄在害怕火炮误炸之后,紧接着产生的念头。 与此同时,马赫迪有些动容,唐人骑兵出现的太快了,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如此一来,便将他接下来的计划都大乱了。 然则,他并非是个懦弱的人,既然战斗阴差阳错的扩大了,便也不介意一直打下去,直到将今日的战斗分出胜负。 马赫迪的内心还隐隐的有些小期待,毕竟他听得多了关于神武军的描述。 那一声轰响的确将他惊得一抖,但也只是声音吓人而已,这种类似与战鼓的小把戏,也许就是赛义德口中的火器。 “好戏这么快就开场了,赛义德,你说今日究竟是谁胜谁负呢?”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形势陡变化 尘土漫天,旌旗猎猎,战马踏地如地动山摇。 神武军的骑兵大致有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是善于骑射的汉人,另一部分则是投效的胡人,其中尤其以铁勒同罗部为最。 不过,这次及时赶来的却是由汉人组建而成的新军骑兵。 郑显礼伏在马背上,将胯下的战马催动到了极限,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大食人猫戏鼠的把戏尚未结束,那些擅自行动的草原蛮族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 “换马,准备迎敌!” 这些骑兵都是一人三马,战马载人快速转进会极大的消耗马力,因而要在接战之前换上体力尚优的。 骑兵们的动作很娴熟,几乎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就完成了换马。 紧接着,所有骑兵依照命令准备好骑弩,斜斜向上对准了敌阵。 所谓敌阵其实就是大食人和草原蛮族混在一起的乱兵,郑显礼也不顾会伤及友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的杀伤大食兵,以及打击对方的士气。 至于蛮族士兵可能会被误伤,就怪他们自己倒霉吧。 神武军的骑兵都是轻骑兵,平时训练的战术也是在战场上游弋,然后伺机以骑弩杀敌。 只是眼下千钧一发,郑显礼不得不选择冒险,以轻骑兵冲击层层大食军,以期打开一个缺口,使困在阵中的草原兵逃出来。 很显然,这个意图被同样是身经百战的马赫迪所洞悉,只不过他并不担心,反而有些轻蔑和鄙夷的翘起了嘴角。 只见他一挥手,身边便有侍从挥动令旗,紧接着嚎叫嗷嗷响起,原本还一片混乱的大食兵立即有一部分冲了出来,整军结阵,正好挡在了神武军骑兵的必经之路上。 这些大食兵人人手持长枪,结成的军阵乃是克制骑兵的长枪阵,别说神武军的轻骑兵,就连罗马帝国全副铁甲的重骑兵也难以透阵而过。 人在山坡上马赫迪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战场,等着预计中的一幕出现。 忽然,他有些奇怪,因为一直在自己耳边聒噪唐兵如何如何厉害的赛义德居然在此时没了动静,偏头看去却见他也伸长了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战场。 “赛义德,你说说,这一回谁能胜,谁会败呢?” 赛义德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还用说,自然是殿下算无遗策,我大*兵弹指顷刻就会将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打的屁滚尿流!’ 这些话说的习惯了,几乎是赛义德下意识的,可在马赫迪听来却十分的受用。 毕竟大食人才从蛮荒的沙漠中出来百余年,无论文字抑或是修辞手段都远不是唐朝汉人的对手。 而赛义德将他在唐朝学来的汉话用大食话翻译出来,自然令人耳目一新。 马赫迪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还是转回去盯着战场。 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要及时的对战场予以干预,就要仔细观察,以便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判断,然后再通过吹角的方式传达给带队领兵的千夫长和百夫长。 “知道吗,罗马的重骑兵在我枪阵面前,都被刺得体无完肤,更何况这些只穿了皮甲的唐朝轻骑兵呢?不用看,都可以想象他们的下场了!” 说着,马赫迪佯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枪阵,究竟有多么厉害?听了殿下所言,小人倒是急于看一看呢!” 马赫迪又大笑。 “说来也是讽刺,这枪阵是罗马人用来对付我大食骑兵的,岂料却被我大食学了来,反成了对付他们的厉害军阵,你说可笑不可笑?” 赛义德击掌道: “用唐人的话说,这就叫用敌人的枪,刺敌人的盾!” “哦?这个比喻倒也形象,只究竟是枪厉害,还是盾厉害呢……” 忽然,身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却见唐人骑兵阵中陡得腾起了一片箭雨,直奔长枪阵砸下。 这番变故是马赫迪没想到的,等他扭过头去,看到这一幕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看来唐人骑兵并不是蠢驴,他们以齐射对付枪阵,倒有些棘手,至此,他还是很轻松的。唐人的目的在拯救被军阵围困的草原蛮部。 如果他不敢硬碰硬,便只能坐看军阵里的草原蛮部被一个个杀死。 可假若唐人骑兵要强行冲阵救人,便无法避免与枪阵硬碰硬。 马赫迪的做法等于给郑显礼出了一道极难选择的题目,不论选择哪一个做答案,都要面临难以接受的后果。 除此之外,马赫迪还安排了骑兵伺机而动,只要机会合适,便让这些唐朝骑兵有来无回。 神武军骑兵以极限速度向前冲击,一轮弩箭射出之后,竟然在战马上再一次开弓拉箭,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连续齐射三次。 这可把马赫迪看的呆愣住了,他深知骑弓和骑弩的区别,骑弓可以在战马上连续开弓放箭,而骑弩的弩弓却需要极大的尽力,甚至需要以脚蹬住弩身,然后用腰力将弓拉开。 所以,唐朝骑兵的骑弩虽然威力大,射程远,却智能齐射一次,发射一次之后,骑弩就连烧火棍都不如。 然则,面前的神武军骑兵竟然连续齐射了三次,在如此远的距离上,长枪阵中的弓手也拿他们没甚办法,就算可以射到那么远,也很难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骑兵速度极快,三次齐射过后,便已经在大食弓手的有效射程之内。果然,军阵中腾起一片片箭雨,立时便有战马骑兵扑倒于地。 但这与神武军骑兵给长枪阵带来的伤亡相比,并不算什么。 郑显礼提了一口气,陡然大喝发令: “走,走,转向!” 骑兵们都是从自幼便与马匹打交道的人里挑选出来的,他们的齐射水平虽然比胡人差了一大截,可骑术终究不差,再加上超过两年的集中训练,便完成了一个在马赫迪看来不可能做到的动作。 神武军骑兵在承受了一阵箭雨之后,竟然在长枪阵前拐了个大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阵型急掠而过。 随即,神武军骑兵甩下一通骑弩箭雨,直奔大食军侧翼迂回而去……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虚张又声势 神武军的表现并没有马赫迪预期的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是大出意料。马赫迪有些生气,但也只生气自己过于自信,如果调集更多的精锐骑兵来参加这场围剿,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刻兵力会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当然,为了达到战术的突然性,调动更大规模的兵力本身就与计划相矛盾,一切的关键都在于突然性和快速的解决战斗,相比较而言,兵力的多寡则是排在次要位置的。 如果以大规模的兵力相对决,无异于提前展开决战,这与马赫迪的初衷也是相背离的。 不管怎样,马赫迪的计划因为神武军骑兵的出现而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速战速决的小规模歼灭战竟然渐渐打成了一场持续战。 “殿下,唐人似有伏兵,大千夫长请殿下离开阵前,防止……” 随从急急而来,说出的话也令人扫兴,马赫迪当即大手一挥,拒绝了这个提议。 难道就因为有可能的骑兵便匆忙撤离么?这对军心和士气的打击都是无法令人接受的。 那么歼灭这万把草原蛮族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马赫迪终于有些恼了,战场局面的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就逆转了,仅仅因为神武军的一支轻骑兵。 而这支轻骑兵又像沙漠中的狐狸一样狡猾,看来此前从阿巴斯那里得到的情报大致没错,唐人都是些狡猾而又善于使用诡计的人。 如果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对阵,只有失败一途。 马赫迪忿忿的看了眼身旁的赛义德,他心中既懊恼又后悔,如果早听赛义德的提醒,也不至于有现在的尴尬境地。 “你说得对,我是小看了唐人。” 很快,便有游骑陆续来报,确确实实有唐兵出现在数里之外。而且,这还不是最令人恼怒的,一支规模更庞大的唐朝步兵出现在了大本营外面,正做攻击态势。 马赫迪当然可以立即判断出,进攻大本营的唐朝步兵实在虚张声势,可他不能冒险,不做任何应对。否则,对方如果当真发起强攻,大本营在没有做好完备准备的情况下,能够把这一仗打成什么样就难以预料的。 倘若轻易的击败了挑衅的唐兵也就算了,如果是惨胜,接下来还拿什么收复木鹿城,赶走唐朝的军队,灭掉死灰复燃的波斯呢? 念及种种,马赫迪终于坐立不安了,他忽然发现,原本是自己在张网捕猎,到头来才发现真正的猎物却是自己。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尴尬归尴尬,他还是懂的取舍的,当即便带着禁卫军离开了战场,而将此处的战场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大将。 赛义德跟着马赫迪离开,一路上腹中暗道:马赫迪现在的处境倒是像足了唐人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则,这句话比喻的虽然形象,他却不敢主动去触这个霉头,只不断的打马,以期跟上马赫迪的禁卫军,不至于掉队。 赛义德的骑术很差,如果在这犬牙交错的战场上掉队了,不论遇到哪一方,都不敢保证有多安全。 尚未抵达军营,马赫迪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战鼓声,一直蛰伏的唐朝军队终于有了大动作。 只是听到战鼓和号角频频响起的情况,马赫迪反而不着急了。 因为按照他的经验,如果敌人当真死命强攻,就不会这么装模作样了, 之所以把动静闹的如此之大,其目的就是吸引注意力,现在,唐人的目的达到了。 马赫迪虽然有点不甘心,可还是因为唐人如此兴师动众的闹出一套把戏来觉得有点可笑。 那些草原蛮族只得他们冒着主力受损的风险去拯救吗? “赛义德,你来看看他们的旗帜,有没有那个唐朝丞相!” 马赫迪在做出这种判断以后,并没有急着返回军营,而是和他的禁卫军爬上了一处坡地,远远的观察着战场动向。 只不过唐人多如牛毛的旗帜实在令人看的眼花缭乱,不得已只能请赛义德来辨认。 毕竟赛义德在安西住了许多年,接触过形形*的唐人,非但精通汉字,而且还对唐人的礼节习惯有着高于一般大食人的了解。 此时的赛义德只觉得两腿发酸,胯部酸疼,即便跟随马赫迪有些日子了,他也还是不适应如此强度的急行军。 赛义德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向战场,在众多的旗帜里寻找着属于唐朝丞相秦晋的纛旗。 实际上,唐兵统帅的纛旗是十分醒目的,这是唐兵凝聚士气最基本的手段之一。 扫视了一圈之后,赛义德失望的发现,这里面并没有秦晋的纛旗,相反,在军中多数都是千人将一类的旗帜。 看来,马赫迪的判断没错,如果唐兵当真要大规模的强攻,军阵之中则必然要有更高级的统帅。 “殿下果然双目如炬,唐朝丞相不在军中,而且军中的旗帜也都是在虚张声势,他们的实际人数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多。如此说,咱们倒不必这么急着回来了!” 马赫迪也是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在某些地方还是过于自信,而正是这种过分的自信,才会使他面临今日的窘迫选择。 “你不是常说唐人的一句话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我算不算是长了一智呢?” 赛义德谄媚的笑着附和道: “当然,当然,殿下不必这么妄自菲薄,许多名将在殿下的这个年纪,可没有如此的冷静和理智呢!” 马赫迪难得的谦虚了一把,竟然不理会远处的战场,而是与赛义德开启了闲聊模式。 “名将都是从娘胎里就有的,我的资质虽然不是很优秀,可胜在从小就跟随哈里发征战,看得多了,也学会了不少,唯一的问题是,往往过于自信,比如今天就成了现在的……” 说着,马赫迪两手一摊,面显苦笑。 此时,赛义德倒是真对这个年轻的大食王子另眼相看了,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够如此正视自己的问题,倒是少见呢。 轰!轰!轰! 忽然,猛烈的炮声此起彼伏……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浓烟滚滚来 马赫迪笑着抬手虚指战场方向。 “听听,唐人又在弄那些虚张声势的把戏了!” 响声隆隆不绝,人在马背上好似都感觉得到大地在颤抖。 这让他心底里生出了些发虚的感觉。 赛义德也同样有这种感觉,再一次举目向战场上望过去,却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渐渐的,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战场的西北方向飘来了团团浓烟,竟有将战场统统笼罩的态势。 这就令人觉得恐怖了。 马赫迪诧道: “难道唐人打算放火,烧了军营?” 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火烧掉大军的营地,战场上的仗也就不用打了,只需要留在晚间放火烧营就是。 却见赛义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战场,口中含混喃喃道: “这,这就是唐人的火炮啊!” “唐人火炮除了可以制造雷电一样的巨响,难道还有发烟的作用?” 他只觉得唐人弄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实在令人莫名其妙,两军对垒怎么可能会被这些东西左右呢? 好一阵,赛义德才答道: “殿下,唐人火炮是用来杀人的!可,可不是吓唬人的,殿下还是要,小心,小心才好啊!” 马赫迪的目光直直看着战场上愈来愈浓的滚滚白烟,鼻息间也若隐若现的闻到了一股焦糊的臭味。 赛义德曾不止一次的在神武军中见识过被称为火器的武器,与之相随的就是这种硫磺燃烧以后的臭味。 他有种预感,看来神武军这次很可能要东真格的了。然则,神武军为什么没有按照预想中的步骤行动呢?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当他再次看向马赫迪时,看到的只是一个骑在战马上正在远去的背影。 马赫迪预感到不妙,决定在第一时间内回到军营坐镇指挥。 战马嘶鸣,马蹄踏地,任一处都紧绷的让人窒息。 “殿下,殿下小心啊……” 赛义德催促战马,也跟了上去。 回到军营以后,马赫迪立即召见坐守军营的各大千夫长,让他们做好随时出击应战的准备。 本来大食军是携歼灭波斯新军的胜利之威而来,乃名副其实的攻方,现在突然攻守异位,让许多人都觉得诧异。 “殿下,唐人不是怯战吗?怎么今日会发动突然进攻?” 马赫迪阴沉着脸,在他的目光里看不到多少波澜,只有他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 “两军对垒,攻方往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取胜,现在唐人不自量力,诸位便让他们得到足够应有的教训,将来我会为你们在哈里发面前请功的!” 实际上,大食兵将都早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战意,马赫迪一直约束他们不得妄动,也都憋得心中怒火难泄,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击作战,哪里还会有片刻的迟疑。 马赫迪三言两语就把各部的作战任务安排下去,众将便一轰而去。 很快,军帐中只剩下了马赫迪和他的十几个随从,当然,还有一直不离左右的赛义德。 “赛义德,阿巴斯在木鹿城里是如何与神武军对战的?” 赛义德道: “启禀殿下,第一次围攻木鹿城的并非神武军,而是库思老率领的波斯新军!” 马赫迪一直以为让阿巴斯吃了败仗的是神武军,所谓波斯新军的说法,不过是唐人的障眼法而已。现在见赛义德一意坚持之前的说法,也不由得重视起来。 众所周知,阿巴斯在王朝内的威名一直是各部统军的领头羊,而波斯人能够让阿巴斯如此狼狈,为什么还会被自己轻而易举的歼灭呢? 这明显是不合乎逻辑的,除非,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 马赫迪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因由,否则将会影响他对唐朝军队战斗力的判断。 实际上,神武军搞的战场上乌烟瘴气,与其生平所经历的恶战都大不相同,对方只闻声势,而不见实质,这种一直憋闷的方式,实在让他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殿下,小人有个建议,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在我这里你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 赛义德若有所思,然后才缓缓道: “神武军故弄玄虚,殿下可等战场上浓烟散尽以后再出兵应战,甚至是主动出击,现在只需静观其变,对我大食是最为有利的!” 在东进的路上,马赫迪一直只当他是个可以提供唐朝情况的幕僚,尚未达到可以之为军事参谋的地步,但今日却突然心中有感,觉得自己有必要重视赛义德的意见。 因为这一路上的许多事情,都被赛义德一一说中,现在面对不明敌情,求稳才是最重要的。 随即,马赫迪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自己军令,立即召回各大千夫长,让他们据营而守。 “走,去看看唐人在耍弄什么阴谋诡计!” 在随从的护卫下,马赫迪登上了军营里高耸的塔楼,塔楼上的视野开阔,可以轻易的众览军营四周。 只是今日的情况比较特殊,目之所及的战场上都是滚滚浓烟,看起来光怪陆离,倒像是魔鬼存在的世界一样。 塔楼上的风很大,虽然已经是初夏,仍旧很凉。 随从为我马赫迪披上了大氅,他只顾着目不转睛的观察敌情,并不在意风的冷暖。 他只觉得在那白色的浓烟里有数不清的唐兵,似乎他们正是借着白烟的掩护对军营寨垒发动攻击。 渐渐的,浓烟借着风势飘向军营,竟大有将军营也笼罩其中的架势。 随着鼻息间的硫磺臭味越来越浓烈,马赫迪的双目也越发锐利。 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赛义德,你说的唐朝火器除了会发烟,还会杀人,它们用什么方式杀人的?”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的地方,也是赛义德未曾具体描述过的。而在此之前,大食朝廷内部更多的都只将赛义德的描述当做天方夜谭里场景. 现在,马赫迪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重视和正视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总督的面条 关键时刻,马赫迪表现的十分果决,一改此前的计划,派出了大*锐步兵,深入白烟之中。 就算当真都在烟雾中,双方都难以视物,大不了是两军不相上下的局面,没有什么可以好担心的。 更何况,战场上本就要死人的,如果瞻前顾后,什么都怕,就不要打仗了。 大食步兵手持刀盾,鱼贯出了军营,然后在渐趋浓厚的烟雾中列开阵型,呜呜嗷嗷的冲向了烟雾深处。 这支步兵大概有五千人规模,不多不少,主要目的是试探来袭唐兵的虚实。 就在马赫迪冷静下来之时,他并不知道,距离其所站的塔楼处不过三里的地方,大唐丞相正在卫兵的护持下,查勘着地形。 事实上,查勘地形的目的是达不成了,因为此起彼伏的放炮带来了浓烈的硝烟,硝烟弥漫在战场上,使得原本计划的一切都成了不可能。 秦晋有些抱怨,清虚子骤然下令在后方和两翼放了大量的空炮,以此释放硝烟笼罩战场,目的不过是为了掩护自己。 可他并不需要这种掩护,为了更清楚直观的了解敌人,才带着随从夹杂在虚张声势的袭扰军阵中偷偷靠了过来。 谁曾想,在外的大食骑兵居然以远超预计的速度迅速回师,清虚子这些人在得知消息以后,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出此下策。 虽然说是下策,可目的却达到了,秦晋的行踪被很好的掩盖住了,现在只要派人将他从战场上拉回来就算大功告成。 可这么做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大食人误以为神武军借此发动强攻,竟搞的如临大敌,营盘紧闭,看样子十分紧张。 这些都是浓烟彻底笼罩弥漫战场之前发生的,在硝烟未及散去之前,也无法根据此前获知的情报对作战计划做出改变。 一切就只能按部就班的进行,小小袭扰过后,所有军卒悉数撤回营垒之内。 这次袭扰主要目的还是配合郑显礼对草原蛮部的营救,从此时所知的情况判断,已经初步达成了。 秦晋回到营寨之后,清虚子等人好一通埋怨。 说什么上位者不可轻易犯险,千金子不可坐垂堂之类的话。 秦晋不是的点头附和着,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反对意见,只会换来更多人的更多聒噪。 这就是他倡议神武军中可以畅所欲言的后遗症,虽然可以兼听则明,但有所得便要有所失,也是自然规律。 很快,探马来报,大食人派出了数千刀盾步兵出迎应战。 众人都建议给予迎头痛击,以此进一步巩固神武军战无不胜的形象。 但是,秦晋觉得现在还是示强与人的时候,便一意坚持撤兵,此次袭扰所为就是要策应郑显礼,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又何必再贪心呢? 指望着一次仓促的袭击就能意外的获得全胜,这种侥幸心理可要不得。 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以后,秦晋看着清虚子,询问火器营的各种情况,以及*的存量是否足够。 对此,清虚子拍着胸脯保证,火器营*的存量足够打下来泰西封的。 因为这种东西的原料不是什么稀缺物资,只要不是沙漠,便随处可以取材。再加上呼罗珊相对干燥,制作的周期也相对较短。 一切物资准备都比预计中更顺利,从河东投靠秦晋以来,清虚子就没这么痛快过,*可以敞开了用,否则也不可能如此兴师动众搞的战场上近十里的地方浓烟弥漫,难以视物。 除了*以外,第一批铸铁和铸铜的火器正从安西越过葱岭源源不断的送抵呼罗珊,虽然安西的冶炼技术水平比起长安要差了不少,可终究是能够填补大军作战的正常消耗。 这些都是清虚子不曾赘述的,他只要让秦晋知道,神武军的火器营有足够的火器便够了。 而且,唐朝在安西的局面也是有唐百多年来最好的,北方草原的回纥人对大唐十分恭顺,新一代可汗更是对丞相言听计从,而且还从汗庭派遣了一万回纥兵往安西驱使。 除此之外,安西南边的吐蕃也放弃了以往的敌对态度,从去年唐兵进驻逻些城以后,就已经放弃了从前争夺安西的国策。而且,此次西征,派出了超过两万人的吐蕃骑兵。 如此种种,神武军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才得以迅速征服了天竺,然后又在新年开春后回师西进,兵锋直指泰西封。 不过,泰西封是大食人经营了上百年的都城,想要轻易的攻打下来并非易事。所以,神武军从上到下最初的计划也只是重创大食人,使得大食人远远离开河中与安西,保葱岭一线可有数十年平安即可。 然则,随着神武军的节节推进,作战目标也被一次又一次的修改。 打下木鹿城以后,作战目标便被修正为攻略泰西封。 泰西封对于绝大多数唐人而言是个遥远又陌生的地名,可在许多波斯人以及河中等地的土著人看来,这是极为震撼的。 “阿巴斯那老儿这几日又开始闹腾了,吵着要见丞相,丞相就见一见他,如果让他因此郁闷的早早病死,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阿巴斯是神武军此次西征抓获的大食俘虏中地位最高的人,而且据说还是哈里发曼苏尔的堂兄弟,套用唐人的习惯,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皇族,而且还是实权地方诸侯,其影响力绝非普通大食人可比拟,关键时刻是有可能派大用场的。 秦晋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愿意去见那个病怏怏的大食“诸侯”,但还是采纳了清虚子的意见。 阿巴斯是个重要人物,就算成为了俘虏,必要的礼遇还是需要的。 大唐毕竟不是那些残暴野蛮的国度,不会对待敌国被俘的君主与将军极尽羞辱之能事。 当秦晋见到阿巴斯时,这位被俘后的大食总督正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是秦晋由长安带来的庖厨所做,虽然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汤面,面色颓唐的老人却吃的很香……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雄狮真老矣 老人抹了抹嘴角的汤水,这种叫做“面条”的食物虽然好吃,但唐人却从不让他一次吃个饱。 说来也奇怪,在木鹿城做总督的时候,每天身前身后跟着大批的仆人和奴隶伺候,但身体情况却很糟糕。现在做了俘虏,每日只管吃喝拉撒睡,身体反而好转了,面色虽然失神,颓唐,可比起从前却是红润了许多。 “阿巴斯,丞相要见你!” 阿巴斯不会汉话,与其交流需要随时随地有翻译跟着。 但这个翻译是来自昏陀多的波斯人,自然对他不会有好脸色,说话也很不客气,甚至很多时候会夹着羞辱的词句。 不过,有秦晋在的时候,波斯人还是收敛了不少,只有语气硬邦邦的。 毕竟曾经是大食的王族又是统领一方的诸侯,现在成了落了架的鸟,底子总归还会剩下几分。所以,尽管阿巴斯会被身边负责监视的各种人有意无意的怠慢,甚或是羞辱,但在秦晋面前,总要摆出曾经有过的那点气势。 说到底,这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成为了俘虏,成为了阶下囚,余下的人生便只能是生不如死,一切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阿巴斯看着秦晋,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唐朝的丞相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尊贵的大唐丞相,什么时候能让我见一见伊普拉辛?”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侄子伊普拉辛。 由于阿巴斯子嗣稀少,长成人的,屈指可数,能够加以栽培的竟一个没有。所以,他对伊普拉辛这个侄子极其看重,从小就带在身边,并亲自教育。 两个人虽然不是父子,但却胜似父子。 在被俘之初,阿巴斯就听过许多人说起伊普拉辛的下落,有人说伊普拉辛被斩断了两脚,卖给演马戏的当怪物,也有人说伊普拉辛在成为俘虏不久之后就被杀掉了。总之,都是些让人听起来心惊肉跳的消息。 为了加以证实,阿巴斯甚至几次向秦晋问询,希望得到侄子的确切消息。不过,秦晋每次都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让他听的实在忐忑。 而且,秦晋所言更是令阿巴斯觉得那是谎话,伊普拉辛怎么可能在天竺带兵呢? 就算再心胸宽广的人,也不可能容许敌国的王族子嗣俘虏成为带兵的将军吧? 秦晋知道自己怎么说,这个老家伙都不会相信,只认为是在欺骗他,便只有苦笑道: “不如这样,你可以从俘虏中挑选几个昔日信得过随从,让他们亲自去天竺一趟,见见伊普拉辛,就知道秦某所言非虚了!” “这……这这……” 阿巴斯踟躇着,思考着秦晋的建议究竟有几分可行性,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最终只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就如丞相所说,挑几个人到天竺去一趟,顺便给伊普拉辛带点,带点……” 至于想给侄子带些什么,阿巴斯一时间竟木然半晌,没想到究竟应该给他带些什么。 秦晋爽快的一挥手,笑道: “不急,明日先选随从,一晚上的功夫,足够了,需要什么,直接让侍从报备上去,只要有的,无一不满足!” 阿巴斯眼圈有点翻红,对秦晋再三感谢,只不过拘谨和落魄中仍旧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傲慢。 秦晋本想离开,军中还有大把的公务等着他了解和考虑,哪有时间陪这老头子扯闲话呢? 但阿巴斯见到秦晋以后,显然不想就这么让他离开,竟拦在秦晋面前,邀请他到帐篷里喝茶。 喝茶也是神武军给予阿巴斯的优厚待遇之一。虽然,大食人没有喝茶的习惯,但这种雅致又昂贵的饮品,他喝了几口之后,便再也离不开了。 只可惜,所有的食物饮水都是限量供应的,阿巴斯今日的配额早就用完了。 秦晋落座后,尴尬的看着面前空空的茶碗,只得命人取来热水和清茶,不片刻功夫,整个帐篷里就清香四溢。 “请吧!” 秦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只等着喝完面前的这碗茶就起身告辞,他虽然礼遇优厚阿巴斯,但也不意味着处处容让。 不过,出人意料的,阿巴斯居然提起了戈尔干的战事。 “戈尔干是个弹丸之地,从波斯帝国时期,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战,不知丞相何以选择与大食争夺这里呢?” 秦晋呵呵一笑,便道: “唐兵西征,不在攻城略地,只在杀人伏心!” 这话说的言简意赅,波斯的翻译通晓汉话,但翻译成大食话的时候不免有些词不达意,是以阿巴斯愣怔了一阵才得以明白过来,同时干涸的眼睛里略过一丝暗淡。 当然,在这暗淡背后隐藏的是不服输的本心,他只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年老体衰,和阿巴斯王朝的将军们在大战结束之后迅速的腐化,以至于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打的大败。 这是不能被原谅的,阿巴斯每每午夜梦回,不止一次的假设,如果自己年轻十岁,便定然不会让唐兵越过呼罗珊的边界一步。 只可惜,假设终究只能是假设,现在自己是唐人的阶下囚,就连精心培养多年的侄子,也是对方的阶下囚。 这时,秦晋突然说出的一句话令他浑身一颤。 “阁下可愿意到长安养病呢?” 长安是唐朝的都城,距离呼罗珊隔着千山万水,如果自己被唐人送到长安去,此生就再也别想回到大食了。 然则,阿巴斯心中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不能说出来,便道: “丞相如果能让伊普拉辛陪着我去往长安,便再没有什么要求了!” 他这么做,自然是希望见到侄子,也使侄子在自己身边,多少还能得到一些微乎其微的庇护。 秦晋暗道: 这样一个曾经翅诧风云的沙漠雄狮,到了这步田地以后,唯一所希望的,竟然是有侄子陪着自己。 当然,秦晋可以满足他的这个小小要求。 将阿巴斯送往长安,这只是开始,随着唐兵持续用兵,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敌国王族被送往长安!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辨华夷之礼 离开了阿巴斯的军帐,秦晋吩咐侍从将几个大食降将召唤至身边。 此时秦晋的身周有不少人都曾为阿巴斯效力过,比如降将中比较受到重用的阿布和哈西姆。他们虽然都是波斯人,但早就投效了掌权上百年的大食人,家族中的子弟也早都成为大食人忠实的鹰犬,而且往往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也都符合家族利益。 比如从倭玛亚王朝倒戈投效了阿拔斯王朝。正是因为这些波斯人贵族在呼罗珊一带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阿巴斯才将其全部接纳。 同时,这些波斯人为阿巴斯统治呼罗珊,同样也鞍前马后的效力。 然则一切都改变的太快,不过短短的十年功夫,阿拔斯王朝竟然在呼罗珊输的一塌糊涂。 哈西姆和阿布在张掖成为俘虏的一刻,从来没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够回到呼罗珊,而且是以征服者的姿态重新回到故乡。 在他们被俘投敌之初,家族曾将其视作耻辱,甚至受到了不小的牵连。只是因为阿巴斯将主要报复的目标指向了优素福,他们的家族才幸免于被彻底清算。 神武军在攻陷木鹿城之时,哈西姆和阿布的家族竟然有不少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转变,成为唐朝在呼罗珊最积极的旗手。 这就是现实而又残酷的一面,无论中外都是一般,往往地方家族的整体不会对任何中央政权报有绝对的忠诚,当然不会排除个人个体的例外,但总体而言他们做出各种选择最原始的驱动力,则只会是利益二字。 秦晋是个善于借势和借力的人,他不会因为这些地方豪族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而拒绝他们的示好与投诚,相反,只要善加利用还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时此刻,哈西姆和阿布成为了各自家族的领头者,从这一方面,秦晋对它们自然更加重视。 “丞相为什么要让我们去见阿巴斯那头蠢驴呢?” 面对秦晋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他们都下意识的与这位昔日的沙漠雄狮划清界限。 秦晋笑着摆手。 “你们不必这么急着拒绝,阿巴斯在呼罗珊毕竟统治了有十年时间,他在这一带的大食人中,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如果能够说服他,让他为天子效力,这岂不美哉?” 秦晋曾几次劝说阿巴斯投效,而且这种投效大多是名义上的,并不需要他做太多实质性的东西。 但是,阿巴斯又岂是肯轻易屈服的? 威逼利诱了几次之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正是今日与其见面后,秦晋心中又重新燃起了这个念头,如果能以阿巴斯的名义号召尚留在呼罗珊的旧部投效神武军,就算他的那些旧部不肯背叛阿拔斯王朝,可对大食人军心士气的打击却是可观存在的,而且还是不容忽视的那种。 哈西姆和阿布都是聪明人,立刻就从秦晋的只言片语中领会了他的意图,欣然答应,并立即前往阿巴斯的军帐。 秦晋将阿巴斯随军携带,出于的是安全考虑,因为木鹿城有大量的大食人和波斯人,如果他们试图夺回阿巴斯,掀起抵抗唐朝的军事行动,无论成功与否对神武军都是极为不利的。 是以,与其留下个不安定的因素在木鹿城,倒不如将他带走,也绝了那些不安定分子的念头。 哈西姆和阿布的求见,阿巴斯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即便再不想到见到昔日的背叛者,可他还要捏着鼻子做出与本心相违背的事情。 甚至见到这两个背叛者时,阿巴斯还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揭过阿巴斯这一篇,秦晋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战场上,一触即发的大战没能爆发,两军仍旧出于对垒截断,只是两军之间的状态已经愈发紧张。 清虚子以空炮放出的大量浓烟起到了做够的震慑效果,竟然吓得马赫迪有些进退失据。但这个年轻的王子不愧是哈里发曼苏尔选定的继承人,居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这一点,让秦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但也是仅此而已。西征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是希望一口气打到泰西封去,彻底将大食人在亚洲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根基彻底拔起。 而且,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对土地的征服,一切以暴力维持的统治都不会长久,只有深入生活中的文化才会代代流传。 将汉人衣冠引入西域之地,虽然有着极大的困难,可秦晋依旧试图尝试。 实际上,汉人衣冠所代表的文化有着极强的地域依附性,而夷狄之分的。 秦晋曾和苗晋卿探讨过这个问题,苗晋卿则说: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而中国之礼就像生在淮南和淮北的橘子一样,种在不同的地域会结出截然不同的果实,让种在夷地的中国之礼结出原汁原味的果实,其难度恐怕不亚于开天辟地。 探讨归探讨,实践则是另一回事,无论成功与否总要先迈出第一步才知道。 这第一步应该是双管齐下的,迁来汉地移民作为官吏和文化传播者,然后再从当地贵族中选出入“中国之礼”的佼佼者辅之。 当然,这个过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也许需要三代人甚至更多代的潜移默化,但只要大唐的军队在西域之西存在一日,这种努力就不能放弃。 正是有着如此宏达的计划,在神武军西进的过程中,更多的是采用怀柔政策,而不至于因为征战对各地的土著造成难以弥合的伤害和仇恨。 包括阿巴斯这样的敌国王族,只要他肯投效,都会搬出来作为昭示天下的榜样。 出乎秦晋预料的,大食军也许是出于报复的目的,居然在郑显礼的归途上设置了障碍,以至于他们与得救的草原蛮族沿着季河回返时,为了避免陷入大规模的作战中,不得不绕了很长的一段路。 一路上,骨咄禄就像斗败了公鸡一样,彻底没了精神,似乎仍旧沉浸在部众分崩离析,末日来临前的那一刻……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变起米底亚 郑显礼救回来的草原蛮族大概只有五六成,很多人不是死在了混战中,就是在逃散中失去了联系。 因为战场的局面波云诡谲,千变万化,他不会停下来让那些酋长可汗们有充足的时间从容收拢部众,这么做是十分危险的,一旦再次与大食人的军队遭遇,很可能又一次陷入苦战。 这些草原蛮族中,尤其以骨咄禄的葛逻禄部损失最为严重,也是因为他率先对诱饵进行劫掠的,被包围时,大量的葛罗禄人都在反抗突围中战死。 部众分崩离析的失败让骨咄禄备受打击,好不容易收拢了如许多能征善战的勇士,怎么也想不到竟在一日间所剩无几。 他这个右叶护也因此名存实亡。 更为要命的是,由于骨咄禄的叶护乃是由唐朝任命的,那些刚刚归附的部众对其并没有多少归属感,突如其来的惨败,彻底使他威信扫地。除了一直跟随左右的百十个亲随,再没有谁理会他这个右叶护了。 当然,郑显礼率领的神武军骑兵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则使得众满足对唐朝更是感激涕零,同时也深深畏服唐兵的赫赫武功。 如果说此前唐朝的命令在各部酋长可汗那里还会被推诿与拖延,有了此事之后,再没人敢于公然挑衅大唐丞相的权威。 行军半日,在确信大食人没有追上来以后,郑显礼下令大军沿河扎营修整,同时派人向秦晋报信,总算有惊无险。 当秦晋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当天晚间,与大食人的冲突也陆续平息,所有曾参与战斗的军队都偃旗息鼓。 一次看似轰轰烈烈的试探让双方都变得更加谨慎,神武军中连夜出台了各种政策细则,其中主旨就是严禁擅自挑衅,一面破坏大局。 除此之外,计划之中的袭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比以往更加频繁和猛烈。 郑显礼的骑兵孤悬在外,主要就是为了针对大食军的侧翼做选择性的重点打击。 现在草原蛮部的危机解决了,马赫迪的虚实也试探了不少,四面八方仍旧有大食人向戈尔干汇集,看来这位未来的哈里发大有一战定乾坤的打算。 这与秦晋的想法几乎是不谋而合。 两个人都试图以一次决战就解决所有问题。 然则,想法是好,可在这一日数变的战场上未免就有些一厢情愿了。 谁都没想到,事情的起因竟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之死。 戈尔干这里除了波斯人以外,还散居着许多从所谓神话时代就存在过的古老部族,这其中尤其以米底亚人为最,其族众遍布大食西北部以及部分安纳托利亚。 而米底亚人作为一支特殊力量的存在,千百年来一直游离于泰西封朝廷统治的边缘地带,从波斯帝国时期到现在的大食阿拔斯王朝。 由于大食与唐朝的战争,这里汇集了十数万各部的人马,而当地的牧民们则成了最先受害的对象。 几乎每天都会有米底亚人的牲口被掠走,妇女被奸.污。 而就在这天日落以后,一个十五岁的男牧民尸体被发现,此人是米地亚部落中一位强力酋长的继承人。 为此,他愤怒的分别向唐朝和大食派去了使者,以质询,究竟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然则,聚集在此地的出了大食军和神武军以外,超过七成以上都是各地的游牧部族,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几乎等同于登天。 秦晋在得报以后,第一时间召集部众,以查清楚有没有唐朝一方的人马在海子边活动过。 很不幸,确实有两支人马曾经出现在海子边,但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们与米底亚人酋长儿子遇害的事情有直接关系。 虽然米底亚人是一支十分重要的力量,也是唐朝一直争取的对象,可不能因为这样就胡乱的交出所谓“责任人”以达到拉拢的目的。 所以,秦晋委婉的向米底亚人使者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保证,一定查到切实证据与神武军或是部族军有关,他绝对不会姑息,一定还给酋长一个公道。 就在秦晋向米底亚人使者表示立场的同时,马赫迪已经将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交给了米底亚人使者。 那位使者再三感谢,带着三颗人头满意的离去。 送走米底亚人以后,马赫迪长出了口气,他当然不希望看到出现这种事情,可十多万人在一起,又怎么能一一控制得了呢?再说,大食为各部只提供了部分必要的粮食,余下的缺口是需要他们自己解决的。 至于如何解决,自然是心照不宣的,只有从当地的游牧部族中寻找目标下手。 而米底亚人一直游离于大食阵营的边缘,就成为了各部抢掠的首选目标,同时大食的诸多将军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此来达到惩罚和警示的目的。 可在前日浓烟滚滚的战场上,两军经过一番激烈的试探以后,马赫迪对唐朝军队收起了轻视之心,转而极为重视。 处理与米底亚人的关系也就显得更加重要,如果在以往,他会选择敷衍了事,而今天为了表示自己的亲近之意,二话不说,就在当日曾于海子边有活动的两支部落军中挑出了三个倒霉蛋,砍了他们的脑袋,将他们的脑袋当做了见面礼。 这一系列变化的举动把赛义德看了个目瞪口呆,此前几日马赫迪提起米底亚人还曾说过要教训教训他们的话,现在居然转变如此之快。 同时,赛义德也提出了他的担心: “那两个部落被杀了成年战士,一定会心怀不满,如果他们因此而心生怨恨,殿下会不会得不偿失?” 马赫迪心有成竹的答道: “使米底亚人不倒向唐朝,两个小部落心生怨恨,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选呢?” 米底亚人在大食西北部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分为几十上百个部落,可一旦作战便会啸聚一起,是一支绝对不能忽视的力量。 历代波斯王和大食哈里发都曾针对米底亚人发起过征服之战,但这些顽强的米底亚人硬是顽强的存活至今。 与之相比,那两个世代依附于大食的小部落,则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朝廷有使者 米底亚人的小插曲很快平息,马赫迪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戈尔干一战上。 每次清晨,他站在塔楼上,望着远处的唐朝营垒和漫天旌旗,心中就不止一次的涌起阵阵巨浪。 他已经清楚自己低估了唐人,也许当年那一战,帝国的将军所击败的唐兵并非其主力,而今才是真正的实力吧。 每每念及此,马赫迪已经热血沸腾了,恨不得早一日击败唐朝的军队,甚至幻想着带兵深入到唐朝的腹地,将他们的皇帝擒来泰西封,给哈里发做上马石。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赛义德描述过的唐朝。在唐朝,皇帝并不是权力最大的人,真正掌握权力的是丞相,就是那个叫做秦晋的人。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对面的军营之中。 只要击败了面前的唐兵,就可以将唐朝的砥柱打断,从今往后,呼罗珊就再也不会有来自东方的威胁了。 而现在,他要先解决那股一直在大食侧翼游荡的骑兵。 这股骑兵混合着唐人和草原蛮族,来去如风,时而散开,时而啸聚,对大食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只是此前的诱敌之计失败以后,他们变得更加狡猾和谨慎了,一时间还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就在昨天夜里,马赫迪接受了部将的建议,决定以绝对优势的骑兵正面冲击,只要这股唐兵敢抵抗,就一定会将其咬住,直至杀光最后一人。 郑显礼感受到了空前无比的压力,大食骑兵几乎空巢而出,从三个方向对他进行围追堵截,这使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方面,绝对不能放弃对大食侧翼的牵制,另一方面还要保存实力,不能和绝对优势的大食骑兵硬碰硬。 大食骑兵也是以轻骑兵骑射为主,辅以一定数量的重骑兵用作正面冲击。双方对阵之时,算得上“乌合之众”的蛮族联军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至于神武军的骑兵,虽然士气军心都超乎异常,但终究是不会被拿来硬碰硬的,但这一次大食骑兵似乎铁了心的要追歼他们,死死的咬住不松口。 这让郑显礼十分纠结,他的使命就是以骑兵牵制大食军侧翼,可如果就此撤退,丞相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在边打边撤的途中,葛罗禄右叶护骨咄禄看到了机会,经过中伏一役之后,他的威信已经彻底扫地就连葛罗禄人都背地里在纷纷非议。 为了恢复自己从前的声望和地位,骨咄禄不惜再一次冒险,甚至赌上性命。 是夜,骨咄禄以百余随从趁夜偷袭大食骑兵大营,试图擒杀对方领兵的大千夫长。但大食人历经大战,又岂是能让骨咄禄轻易得逞的? 骨咄禄攻入营寨不过片刻功夫,整个大营就已经被火把映照的通亮一片。 情知事败,他只得丢下十几具随从的尸体,匆匆逃了回去。 马赫迪在次日一早得知了这次蹩脚的偷袭,不禁轻蔑的笑道: “唐人骑将技穷了,竟然想出这种天真的办法,难道我大食的千夫长都是些比驴子还蠢的人吗?” 由此,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唐人的领兵将军之中,能够超过秦晋的并不见得有多少。 与此同时,秦晋已经不在军营,他赶去距离戈尔干最近的一座大城,希尔凡,从安西赶来的朝廷使者已经抵达那里。 护送使者的军将名为王仁礼,是他亲自到戈尔干向秦晋汇报情况的。 自打神武军翻越葱岭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亲自由长安赶来的使者。 让秦晋意外的是,这次赶来西域的使者竟然是出身自博陵崔氏的尚书右丞崔胤。 世家大族向来志在中枢,很少有人会主动到边军中去,这次崔胤能够过来,或许是因为旁支不得志的缘故吧。 “下吏崔胤拜见丞相!” 这个崔胤秦晋是有些印象的,两年前还在门下省做给事中,现在做了尚书右丞,看起来是升官,实际上却有着悬殊的差别,以职司而言,比起亲自接触天子诏书的给事中是多有不如的。 面前的年轻人黑了,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棱角分明,显然这一路上没少吃苦。 但仅从崔胤的精神状态上看,身体的疲惫仍旧难掩内心的兴奋,一双眼睛闪烁着炽烈的光焰。 秦晋扶起崔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使者辛苦,天子可安好?” 这只是一句礼貌的问话,现如今的大唐天子早就颜面扫地,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李亨又怎么能让人再对他报以幻想和希望呢?再加上李亨子侄一代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上台面的人才,尽是些贪婪无能之辈,李唐皇室的危险现在连一张破门帘子都不如。 现在的朝廷就连政事堂的权力都被架空了,一切政令几乎都出自于丞相府,比起昔日的三省长官们,区区丞相府长史现在都可与之比肩了。 崔胤在丞相府是没有职司的,所以他并非秦晋的嫡系,但既然能被委派为使者,就一定有其中的因由。 虽然他是第一个由长安赶来的使者,但秦晋与丞相府的书信往来却没有一日中断过,虽然有着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差,但依旧可以掌握朝廷中的动态。 “禀丞相,天子安好,朝廷上下都盼着丞相凯旋而归呢!” 秦晋与崔胤分别落座,又有些感慨的说道: “神武军与大食的战斗正在关键时期,此战获胜,便可以考虑东返了,到时候便将西域的兵事交给诸位将军。” 崔胤拱手道: “丞相兵威震动西域,大食人在我安西河西之地吃了大败仗,朝中人听说了去岁的胜仗以后,都认为这一仗扬我大唐国威呢!让宵小们不敢再生出觊觎之心。” 又扯了几句闲话,秦晋直入主题,问道: “崔右丞可愿意在西域建功立业?” 闻听此言,崔胤双目放光,登时起身应道: “下吏就是做梦也想呢,今日若得丞相首肯,下吏便是投笔从戎也在所不惜!” 时下世家大族从来都不以军功为重,走的都是科举一途进入朝廷中枢。科举虽然是为寒门子弟开辟的晋身道路,然则世家大族们往往都受到了更好的教育,因而科举之于世家其作用甚至要远胜于寒门。 崔胤肯于投笔从戎,还真是个世家大族中的异类呢!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扎根于西域 崔胤象征性的宣读了天子诏书,诏书中对秦晋等人在西域的功绩给予了极高的肯定,同时并各有加封晋级。 当然,此时的天子诏书已经和那位躺在病榻上多年的李亨没有半分关系了,这是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在商量之后共同起草颁布的。 自打重开丞相府以后,相府属吏的触手便伸向了各大军政事务,朝官的权力也进一步被削弱,甚至连百官之首的几位宰相,其权力都被极大的削弱。 事实上,被秦晋重用并留在宰相位置上的宰相,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历经三朝不倒的韦见素,另一个则是新近崛起的第五琦。 两个人前者深谙权谋之道,平衡官场各方势力无出其右,后者最擅长财计,在短短一年间,竟使得穷困至极的长安府库扭亏为盈。 所以,秦晋用这两个人是有道理的,而且即便在重开相府之后,依旧给了他们不小的权力。 这封封赏诏书正是韦见素与第五琦投桃报李的表现。 而崔胤在交出诏书以后直接向秦晋表示,自己此番来到西域,短时间内就不打算回去了,大丈夫建功立业,投军效力才是根本。 秦晋笑着赞道: “读书人如果都如三郎一般心志,这天下何愁不尽归我大唐所有呢?” 这话说的令所有人精神一震,大唐自高祖至太宗到了玄宗之后,基本就已经停止了扩张,曾经的天可汗威信也远不如太宗时代。尤其在经历了安禄山和史思明之乱以后,更是威信扫地。 现在,秦晋的志向显然不仅仅是恢复昔日的荣光,开拓西域,扩地万里,大唐天威已经广布到了从前历朝历代都不曾波及到的地方。 “丞相威武!下吏愿为丞相效死!” 崔胤不是死脑筋,自然而然的表达流露了效忠之心。 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不论是谁都只知道有丞相而不知道有天子,如果不向秦晋效忠又向谁效忠呢? 秦晋将一揖到地的崔胤扶起来,叮嘱道: “神武军即将平定呼罗珊,如果三郎能招呼更多的族人子弟到这里来为官,想必三十年后,夷狄亦可入中国了!” 这番话是崔胤万万没想到的,在来到西域见秦晋之前,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上马杀敌,下马杀敌。现在突然间就有些蒙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丞相,丞相莫非要长久经营西域?” 一旁的清虚子道: “如果不长久经营,废了九牛二虎力气才打下来的土地,难道要拱手让人吗?” 崔胤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下吏的意思是,丞相莫非要在西域建立军州,如中原一般?” 秦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军州是要建立的,不过也不能和中原一概而论,这里毕竟民族宗教迥异于大唐,还要因地制宜才是!” 至此,崔胤就像发现了宝藏一般,博陵崔氏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旁系支脉很多,不得志的子弟更是多如牛毛,如果他们当真能响应丞相的号召,也不失为广大门楣的一条路。 “下吏以为,如果丞相能够广发求贤令,响应者一定甚众!” 秦晋与崔胤一直交谈到深夜,以世家大族旁系支脉填充到西域和天竺新开拓的土地上以巩固唐朝在地方的统治,这种想法早在翻越葱岭之初就已经产生了。 在遥远的西域,朝廷的武力若要持久,没有地方大族的支持是万万不能的,而当地的大家族又都是异族,唐朝强盛时固然会锦上添花,可要让他们雪中送炭,可就未必了。 只有同为华夏之人,才会荣辱与共。 崔胤果然是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秦晋的意图,并表示,自己可去信家中,将几个兄弟一并招至西域,并保证他们都是愿意的。 “去岁年底,丞相府就发布文告,征募贤良士人到安西去,最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苦差事没有人愿意应募……” 说到这里,崔胤尴尬一笑。 “下吏虽然心动,却也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便讨了这旁人都不愿意的差事来,到远隔万里的西域宣读诏书!” 秦晋听罢,不以为意的笑道: “能吃得翻山越岭的艰苦,到这万里之遥的西域,便是我大唐好男儿!” 他不会轻易的封官许诺,比如崔胤这么年轻又缺乏经验的人,就必须先历练一番,然后再根据他的才能定夺职司。 至于官阶,倒不会吝啬,只要肯来的,都是正五品上起步,至于能捞到何种职司,则需要看具体的表现了。 “丞相,下吏何时有幸可到战场前沿去,一睹我大唐天兵的英姿风采呢?” 大唐男子生性都是好武的,崔胤虽然自开蒙是就从文,但提起金戈铁马,就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从戈尔干连夜赶回来,秦晋已经有些疲惫,当然不可能再这么急匆匆的赶回去。 开战的时候还没到,既然回到了作为后方的希尔凡,便还有几桩举措需要亲自监督并落实下去,算下来至少也需要耗费三天的光景。 当崔胤听说还要三天以后才能赶到戈尔干的阵前,不免有几分失望。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近在眼前便越是着急,哪怕只等上三天光景,也急的抓耳挠腮。 次日一早,秦晋接见了被委以希尔凡城主职司的一名神武军军将。 此人曾经在神武军学堂做过教官,名为葛宏业。 葛宏业作为领兵的军将,并没有过人的天赋,但却有个过人的长处,那就是稳重谨慎。 稳重谨慎在战场上,有时候会因为过于保守而显得胆怯,但用来处置地方军政事务,则再合适不过。 神武军所过之处,不仅仅是简单的征服,每过一地一城,秦晋都会亲自任命出身自神武的军官作为掌管军政权力的官吏。 他们不仅承担着巩固地方的责任,而且还要时时清理维护着神武军的后路。 因为自打越过葱岭以后,神武军就已经等同于孤军深入,只有维护周全后路,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可萨汗来使 低矮的夯土墙,狭窄的城门洞,一队队的驮马鱼贯而过,不时有人挥着鞭子发出阵阵噼啪之声。鞭响中又夹杂着长长的骡马嘶鸣。 这是一支翻越葱岭,来自于安西的商队,商队带来了大量丝绸与瓷器,这些两样东西在呼罗珊向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如此长途跋涉,也只有这种珍贵的商品才能换回一路跋山涉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身兼希尔凡城城主之职的葛宏业站在低矮的城楼上,满意的浏览着从脚下一队队进入城内的驮马。 只要将这批货物脱手,就可以赚上万倍的利润。 “城主,你说说,如果咱们从中原出发时,也带上几匹丝绸,现在是不是都已经家财万贯了?” 一个军吏装扮的人,咂着嘴,满脸可惜的连连感慨。 岂料,葛宏业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脖子上,出口便骂道: “蠢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如果带着一匹丝绸打仗,你早就丧命在茫茫大漠戈壁了,你的那些万贯家财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狗娘养的!” 葛宏业虽然做过神武军初级学校的教官,但骨子里的粗俗毛病还是改不了,往往张口就骂,尤其是在越信任的手下面前,骂的就越欢实。 不过,看着象征金山银山的货物,葛宏业还是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希尔凡仅仅是过路的小城而已,这些货物最终会在大食人那里换成金银,最终被送回中原。 “戈尔干的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几个都精神点,说不定随时就有被征募重返战场的可能,别再到死后拉不开弓,提不起刀,给老子丢人!” 葛宏业的污言秽语随即就转到了戈尔干的战场上。 希尔凡是距离戈尔干最近的小城,只要爬上城外的小山丘,葛宏业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两军交战的味道。 人和人之间都有不同的爱好,有人喜欢养马,有人喜欢宝剑、宝刀,独独这个葛宏业,一生没有别的喜好,在加入神武军以后,才突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打仗。 只要听到牛角战鼓之声,葛宏业的血管就充满了激动的血液。 “唉!” 旋即,葛宏业叹了口气,他知道,自从被委任为城主以后,自己的使命怕是就与维持地方治安的稳定脱不开干系了。 这在神武军中是个常态的惯例,从河东起家时算起,每攻克一地,便委任神武军中的军将为地方逛,以期最大限度的控制土地和人口,至今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了。 葛宏业本来打算在希尔凡推行神武军的“民营”政策,但遭到了丞相府属吏的反对,并严厉警告,没有丞相的命令,不得轻易折腾当地的富户与平民。 虽然不情愿的答应了,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呼罗珊没有遭受大规模战争的破坏,地方豪族富户的财产十分可观,如果悉数集结在“民营”之中,岂非解决了令人头疼的军费问题? 只可惜,他不懂得的道理是,神武军在河东与关中以及河南推行“民营”,基础在于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了土地和所有的财产,甚至连温饱果腹都成了问题。 这时,“民营”就成了所有“难民”生存的保障,有吃有喝又不至于被乱兵践踏,人们没什么好失去的,自然对民营欢迎之至。 然则,呼罗珊地方都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一旦推行“民营”只会让当地人对唐朝生出更大的方案和憎恨。 “丞相就在希尔凡,城主如果真想带着小子们重返战场,何不向丞相请命?” 葛宏业又一巴掌拍在了手下的脖子上。 “我早就去情愿了,这不,刚刚被轰回来,别提多丢人了!” 一想到被秦晋念出来的情景,葛宏业就觉得自己一张又黑又厚的老脸阵阵发烫。 “如果丞相在戈尔干战败,希尔凡便会取代戈尔干成为阵前,咱们,咱们不就有仗打了吗?” 葛宏业被手下的愚蠢气笑了,他实在不清楚自己这个心腹的脑袋里长的都是什么东西,如何提出的见解都是这么不靠谱! “噤声!此等事岂能玩笑?如果战败便是我成千上万大唐男儿葬身异域,你这个蠢货,下去,自领十军棍!” 这不仅仅是丧气话,有时候一个不注意就会影响到军心,如果传到丞相府中去,那不是闯下大祸了吗? “奸细,奸细,抓奸细啊!” 忽然,城楼下面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呼喊,葛宏业精神陡然为之一振,自上往下望去,去什么都看不到,显然冲突是发生在城门洞子里。 希尔凡的土墙矮到几乎可以一跃而下,葛宏业一着急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守门的军卒看到“城主”从天而降,不禁都是一愣,紧接着又都涌向发现奸细的地方。 小小的希尔凡虽然只有两座城门,但以五百人的兵力可以将这座小城控制得滴水不漏,就别提一个小小的奸细了。 “奸细在何处?提来见我!” 所谓的奸细是一副草原汉子面孔,虽然刮了胡子,可依稀还是能看出来深眉高目的影子,最重要的是,此人汉话说的口音生硬奇怪,一听就不是出自汉地二百军州的方言。 “放开我,我要见大唐丞相,我是可萨人,代表可萨汗而来,要送给大唐丞相一份重重的厚礼!” 对方自报家门,竟是代表可萨汗来给丞相送礼的。 葛宏业来到那人面前,狐疑的打量了一番,却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重礼的迹象,便冷笑道: “阿猫阿狗自称某某使臣,便想拜见大唐丞相吗?真是可笑,先投入监牢,关他几日,然后再充入苦力营,修筑城墙!” 虽然葛宏业没能推行“民营”政策,但却抓了许多大食溃兵充作苦力,只要有需要大规模的施工的地方,便可以派上大用场。 那人大声的抗议着: “不,你不能这么粗暴无礼的对待可萨汗的使者,如果因为粗鲁和无知,导致唐兵失去了送到眼前的机会,大唐丞相若因此而生气,这后果不是你这个蠢货能承受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优素福之殇 被骂以后,葛宏业不怒反笑,让手下将那个使者揪到自己面前。 “你倒说说,我这个蠢货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呢?” “你,你会被杀头的!” 闻言,葛宏业哈哈大笑。 “神武军军纪严明,条条杀头之军法都刻在城墙木牌之上,睁大你的眼睛,去看看,哪一条可杀我?就因为抓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奸细?可笑至极!” 那人愣怔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顿时便觉一阵大力从脖领子处传来,竟是被葛宏业提着到了城墙根下,其上果然挂着一面硕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汉字,除了汉字以外还有波斯文、突厥文与大食文三个版本。 大致浏览了一遍,那人面色开始变得惨白,果然,如葛宏业所说,没有任何一条可以杀此人之头。 他也只是惯常的随口恫吓,一般情况下,像这种低级军官定然会被吓得震住,哪成想,神武军中的区区低级军官居然也会熟知军法律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小人,小人知错,还请,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见到那人态度软了下来,葛宏业反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睛里射出阵阵寒意。 “可萨汗的使者,怕是大食派来的奸细吧?可萨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蛮货,怎么可能精通我大唐文字。左右,给我押回大牢里好好询问,看看这蠢货究竟是何方小鬼!” 前半截话是对那所谓的使者说的,后半截则是对手下的命令。 话音刚落,便有如狼似虎的军卒扭住了那人的胳膊,然后用麻绳捆成了粽子一般。 葛宏业啐了一口,问道: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受何人指派?” “我叫塞多萨,是可萨汗的亲随,是,是奉了可萨汗的命令,要,要与大唐结成盟友!” “一派胡言,带回去,酷刑伺候!” 葛宏业审讯奸细的不二法门就是酷刑拷问,不管多么坚强的人,都熬不过绵绵无期的折磨。 “不,不,你不能如此对待可萨汗的使者,你会后悔的,失去了机会,你会被大唐丞相杀头的……” 随着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葛宏业轻蔑的笑了一下。神武军军法森严,却不杀无罪之人,是不是奸细,总要拷问过了才知道。 丞相和天子使者就在希尔凡小城内,虽然城外有丞相带来的数千铁卫,可城内的治安仍旧不能忽视,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抬头望着城内高高耸立的丞相纛旗,葛宏业呆呆出神,猜测着丞相此时在做什么。 秦晋在希尔凡城内与在军营中无甚区别,整日面对的都是处置不完的公文,现在他终于搁置了手中的笔,在院子里舒展一下手脚,以及发酸发麻的脖颈。 与此同时,秦晋注意到了,今日的侍从卫队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气氛竟然有些压抑,便叫来了负责的校尉询问,得到的结果让他十分吃惊。 竟然在城中查获奸细,意欲行刺! “查的清楚?确系奸细?” “确系!奸细是可萨人,但却是大食人优素福收买的,刚刚进城就被本城的城主擒获!” 秦晋哦了一声,居然有人知道自己就在希尔凡,并能及时的赶到,暗道今后还要谨慎小心才是,对方应该瞅准了希尔凡城防简陋,而自己又离开了众军护卫,安全保卫必然要弱于以往,眼光不可谓不精准。 然则,令人意外的,精心策划的行刺怎么如此轻易的被一个小小城主给破坏了呢? 神武军的卫士在城外也设置了许多路卡,沿途盘查,谁能想到奸细能成功蒙混过去,最终却倒在了城防军手里。 由此,秦晋对这个小小的城主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于是便询问了城主的信息,又命人将他招至近前。 葛宏业得知自己即将被召见时,激动的无以复加,他终于再一次有机会请准调往阵前杀敌,而不是蹲在敌后做什么城主。 不过,秦晋关注的仅仅是他如何发现并擒住奸细的前后原委,这里面有神武军卫士可以吸取的经验教训。 实际上,能抓住这个奸细最关键的在于对方虚张声势,而葛宏业又是个属驴脾气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对奸细的审讯一开始也只是走走过场,主要想教训教训这个不开眼的可萨人,谁知道对方竟然身藏淬毒利刃,负责刑讯的军吏当即意识到有问题,诚如对方所言,一个意图结盟的使者怎么可能怀揣淬毒利刃去见一国的丞相呢? 火烙铁烫了几次,那奸细就熬不住,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原来这事的背后主谋并不是可萨汗,而是在安西吃了败仗,叛逃到可萨的大食人优素福。 优素福在可萨人的地盘上寄居,自然心有不甘,时时想着报仇…… 葛宏业很健谈,声情并茂的描述着他是如何破获这期行刺案的前后经过,以及对优素福和可萨人的心理分析。 秦晋终于忍不住将其打断,直入主题。 “他们能准确的获知我的行踪,又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混入希尔凡城,你不觉得奇怪吗?” 葛宏业点头道: “小人也觉得奇怪,如果优素福那蠢驴在可萨草原的话,距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不可能及时准确的获知消息,并下达命令,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此人定然已经偷偷回到了呼罗珊,而且就在某处密切关注着戈尔干的战场。” 秦晋点了点头,看着葛宏业外表粗豪,内里却是个细心的汉子,再加上忠厚的性子,这样的人掌握一方军政才是最合适的。 “分析的很好!” 见自己被丞相难得的夸赞了一句,葛宏业就像吃了蜜糖一样浑身舒爽。 可如果他知道秦晋此时内心所想,恐怕连吐血的心思都有了! “沿着这个线索,查一查,希尔凡城里是不是有大食的内应,希尔凡虽然窄小,里面却住了上万人,一旦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秦晋的话让葛宏业登时心生警觉,并暗骂自己大意了,怎么就没意识到城内也许早就混进了奸细呢……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混乱之痕迹 “请丞相立即出城,希尔凡房屋狭窄拥挤,比邻错落,如果奸细有意纵火,后果不堪设想!” 葛宏业在这里镇守有一段时日了,平常对于各种可能遭遇到的问题都做过预想,因此当意识到城内极有可能混入奸细以后,第一个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纵火! 像希尔凡这种有聚居区发展成的小城,不但没有经过整齐的规划,甚至没有简单的放火措施,一旦失火就是极为可怕的。 秦晋也意识到了失火可能带来的后果,觉得再留在城内,不如回到军营中安全。 于是他一面命人告诉崔胤,让他离开希尔凡到军营中过夜,同时带着少量随从悄悄的由某处城墙攀爬而下。 这么做是出于葛宏业的建议,因为他要让奸细们误以为秦晋尚在城内,然后撒网抓人。 为此,葛宏业还特地向秦晋借了五百卫士,加上城内原本驻扎的五百步军,整整一千人足够将小小的希尔凡翻个底朝天了。 秦晋有惊无险的回到城外的军营中,不过却迟迟未见崔胤出城,天色渐黑以后,忽然便见城内火光冲天。情势果然如葛宏业所料,奸细放火烧成了。 嘈杂声,惨叫声,以及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让这个夜格外的不平静。 不过,既然葛宏业已经提前两个时辰做了布置,便可以算作有了准备,虽然不算充足,可也足以应付了。 现在他只担心崔胤的生死,崔胤作为世家门阀在西域的代表人物,如果刚刚到来就死于非命,无疑会对后续有西进打算的世家子弟造成不小的阴影。 但事已至此,秦晋只能观望,等着葛宏业的军报。 经过他的观察,葛宏业是个粗中有细,外糙内精之人,一旦有了准备,一定会进行妥善的处置。 这一夜极是难熬,好不容易天色放亮,城内的喧嚣声终于渐渐淡了,浓烟虽然阵阵团团,可火势终究没能演变成毁灭全城的大火灾。 可以说,火灾被控制住了,剩下的就是等着抓捕奸细的好消息。 然则,秦晋等来的却是葛宏业请立民营的请示。 原来,这一夜的大火虽然被控制住了,但还是有半数左右的城内居民被大火烧掉了房屋和财产,如果任由这些人落难不管,就一定会造成治安的不稳定。 与其如此,不如趁机推行“民营”政策。 秦晋苦笑,他早就听说过希尔凡的“城主”有建立民营的想法,只不过被相府属吏驳回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个葛宏业。但此时此地,建立民营来安置流离失所的难民,倒是个极佳的时机。 实际上,建立民营对于神武军是极为有利的,可以最大限度的集中人力物力,同时又能以灌输的方式进行洗脑,以此来引导民心,最终达成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增加实力的目的。 然则,这么做既然有有利的一面,就有其副作用的一面。 可在没有更佳的选择之前,只有如此才能将神武军立于不败之地。 “葛宏业在哪,让他来见我!” 葛宏业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见秦晋,但是却让手下送来了秦晋一直挂念着的人,那就是崔胤。 原来,崔胤在得知奸细纵火以后,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随从进行扑火,不过,火势的发展很难控制,许多人都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这其中也包括崔胤。 好在获救的及时,被葛宏业设置的救火队安置在城中不大的空地上。 直到天亮,那些受伤的使者随从才和崔胤一同被送到了秦晋的军营中。 见到崔胤身体没有大碍,秦晋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人可是有大用的,将来会把他打造成世家门阀扎根西域的典型。 崔胤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军营,登时一骨碌爬了起来,询问叶尔凡城的情形。 到现在为止,秦晋也仅仅知道城内的情势被控制住了,至于具体如何,还要等葛宏业的详细军报。 但现在葛宏业忙的脚打后脑勺,还没有时间做详细的军报,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晋让随军的郎中为崔胤仔细检查,看看他有没有不易察觉的隐伤,直至确认这是个全须全尾的崔胤以后,才带着他登上了军营中塔楼。 不论中外,军营中都会搭建一个高高的塔楼,以监视四周的情形,确保军营的安全。 站在塔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城内的情形,火灾之后的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城内被烧毁的废墟依稀可见。 秦晋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着城内被烧火的程度,看起来远比想象中严重,至少一半的房屋被焚毁,就算奸细没有达成目的,至少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崔胤牙关紧咬,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自然不能容忍任何一点敌人的得逞。 “奸细狡猾,在城内放火,幸亏丞相驻军在城外,否则…….” 他不敢想象,如果秦晋昨夜在城内没出来,如果恰恰火灾将秦晋的居所烧毁…… 经过观察,秦晋本应在昨夜栖身的居所确确实实被过火了,只是没有完全烧毁而已。 “丞相应该治城主之罪,以警示那些玩忽职守的官吏!” 秦晋不置可否,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葛宏业自然难辞其咎,但他也不打算深究,比惩戒更重要的是吸取教训。更何况,现在是用人之际,像葛宏业这种既忠心又能能力的人本来就不可多得,怎么可能为了严惩而严惩呢? “丞相,请准许小人进城协助神武军抓捕奸细……” 崔胤的表现有些急躁,和之前见面时多少有点差距,秦晋不免暗暗失望。如果崔胤是个性子浮躁的人,可就不适宜做这个西域世家门阀的典型了。 但秦晋并不急于下结论,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不可能仅仅通过一两面或一两件事就定论,最终还要通过各种考验来确定。 秦晋本来想拒绝,但一转念又同意了,抓捕奸细是当务之急,如果被奸细混进了“民营”,将会埋下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 不如第一个考验就是让崔胤来挖出潜在的奸细!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思绪转长安 希尔凡小城的插曲并不能成为秦晋在此地久留的理由,真正让他牵肠挂肚的是戈尔干阵前。 离开遭遇过火灾的小城,不理会失败的刺杀,在黎明之前,秦晋连夜赶回了军营。 由于回来的时,知道秦晋行踪的人只有相府极少数的属吏,所以迎接的人寥寥。没什么声息的,秦晋回到了中军大帐,案头积攒的公文已经像小山似的整整两大叠。 这还是经过书吏甄别挑选以后的。 现在,他看到公文就头疼,好像生活中一睁开眼睛,便除了公文就是公文。 先询问了大食人的动向,然后又了解了几位将军们的情况,做到一切心中有数之后,秦晋靠在军榻上眯起了眼睛。 一夜的颠簸,实在太累了,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起了鼾声。 只可惜,这鼾声没能持续多久,他很快被侍从轻轻的唤醒了。 “丞相,丞相,阿布将军紧急求见……” “阿布?” 睡眼惺忪的秦晋反应了一阵才从朦胧中回过神,立即让将阿布请进来。 阿布是皈依了大食教的波斯人,同时其家族也是呼罗珊本地的大族,在张掖时,此人曾被树立为被俘反正人员的典型。 现在,摇身成为唐朝大将的阿布可算是风生水起,其地位要远远胜于在优素福手下时,其家族也因此而沾了光,得到了木鹿城内不少重要官职。 现在形势还不稳定,在击败大食军主力之前,秦晋始终秉持着怀柔政策,以当地人治当地,仅将少量的汉人加入关键官署,同时只用神武军牢牢的控制住地方。 正因为阿布的家族在其中得到了巨大的利益,此人在西征的关键问题处,更是尽心卖力。 “有几个部落与小人接触,希望投效丞相,如果丞相允准,就会为我大唐西征再添助力!” 秦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敌人倒戈本该欣喜若狂才是,但他已经久历沙场,深知战场之诡谲,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知晓这些骑墙的草叶究竟是敌是友。 不过,既然人家主动接触,又不能不做回应,思虑一阵,便道: “可以回话,暂时先按兵不动!” 闻言,阿布有些惊讶,问道: “这,这是为什么?难道不应该让他们立即投过来,既打击马赫迪的军心士气,又增加我大唐的实力……” 秦晋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不,他们留在马赫迪那里用处更大,将来激战到关键处,这些人的倒戈一击才能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啊!” 真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阿布连连拍着脑门,口中连声称赞。 “还是丞相深谋远虑,小人这就去安排!” 阿布刚要离开,秦晋又叫住了他。 “你说,呼罗珊的百姓,究竟欢迎大唐多一些,还是喜欢大食多一些?” 阿布习惯性的转了转眼珠,说道: “如果非要让小人说,呼罗珊最喜欢收税少的,如果大唐收税少,便喜欢大唐,如果大食收税少便喜欢大食……”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咧嘴笑道: “大家都知道,大食对异教徒征收繁杂高额的人头税,不少人被逼迫得破了产,离家逃难。还有的,为了保全家产而全家皈依了大食教,小人的家族就是如此。现在,家族中新出生的小儿,刚刚学会说话就满口的真主安拉,不知道多少年后,怕是波斯人都要成为大食的精神奴隶了!” 说这话时,秦晋能从阿布的眼神里看到明显的波动,真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可以随意更改信仰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残存着一丝理想。 不过,理想不能当饭吃,所以,在大食的重压之下,他不但皈依了大食教,还改了大食名字。实际上,阿布可是地地道道的波斯人。 秦晋道: “等到大食人彻底被赶出呼罗珊以后,你想没想过重新回归信仰?大唐历来公平对待各教派,针对异教徒的人头税必须取消,同时还会重新分配无主的土地给那些曾经因为受到迫害而破产的波斯人!” 呼罗珊的主体民族是波斯人,大食人作为入侵者,大多依附于政权和军队,一旦大食的军队和政权覆灭,他们想要保住掠夺而来的财产,简直是痴人说梦。这是不论哪一方都不允许的。 阿布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这些举措,丞相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据小人所知,许多人都处在观望之中,如果戈尔干一战,彻底打败马赫迪,如果能生擒或是杀死马赫迪更好,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就一定会坚定的站在大唐一边!” 秦晋当然知道阿布的所指,毕竟唐朝的政治中心和本土距离呼罗珊有万里之遥,当地人自然害怕唐人退去以后,大食人卷土重来而遭到报复。 观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说得对,一切都要在打赢戈尔干一战之后才能开始。不过,现在能够联络的家族,也都要积极联络。总之,戈尔干一战之后,必须将大食人在呼罗珊的基础连根铲除!” 阿布心领神会,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说了一阵,外面已经日上三竿。无边的困意袭来,秦晋又忍不住斜靠在军榻上打起了鼾声。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轻声唤着自己,抬眼一看竟是一年不曾见面的寿安公主。 公主自从成为他的妻子,不曾与之有过一刻安静与欢愉,匆匆一见之后就是无休止的征战和忙碌,哪怕长子呱呱坠地以后,见过的次数用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入春时,长安来信,公主为他产下次子,这个消息到现在秦晋的身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有些时候,秦晋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台机器,很难再因为一些事情欣喜,同时也很难因为一些事情愤怒。 形成这种性格诚然使得他从容顶住并熬过了巨大的压力,可终究是失去了一个作为普通人的乐趣。 “丞相,丞相……” 忽然,一阵空灵的呼唤声让他睁开了眼睛,面前出现的是郑显礼刀劈斧凿一般的脸。 第一千三百章:马赫迪之怒 郑显礼是从阵前赶回来的,带回来了一则至关重要的消息,大食人的军队出动了,只不过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他们居然向南开进了。 本来秦晋斜倚在军榻上,听到这则消息,一骨碌爬了起来。 “马赫迪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此时的秦晋已经睡意全无,眼睛里迸射着夺人的光焰。 郑显礼凑到秦晋身前,声音里也满是兴奋。 “不错,马赫迪不敢正面进攻,打算拉出去野战,便满足他们!” 神武军厉兵秣马多日,可以说在越过葱岭以后,几乎没打过什么打仗。 此前,不论在天竺还是吐火罗,冲在前面的都是附庸军,其中尤其以波斯人和拔汗那以及铁勒人为最。 这些附庸军打仗虽然勇猛,可对大食军有着天然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好像老鼠怕猫一样,已经深入到骨髓里。 毕竟大食人百多年的杀伐已经把他们打怕了,可不是短短年余时间就能改变的。 神武军则不同了,他们刚刚在国内打赢了平叛战争,又在张掖击败了优素福的东征军,紧接着携大胜之威横扫吐火罗和天竺。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如饥似渴的下山猛虎和群狼,恨不得把一切挡在面前的敌人撕碎。 “走,现在就去看看,他们的大本营还剩下多少人!” 两人出了门口,亲卫门立即也跟了上来,护着他们离开军营,这种时候,秦晋更倾向于自去看看,掌握一些第一手的动态,才能心里更有谱。 双方大营相距大概有十余里,此前游骑你来我往,相互猎杀的场面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荒草和南风。 这种情况确实是罕见的,看来大食人已经放弃了正面突击的打算,否则也不至于撤走了所有的游骑。 现在,神武军的游骑也撤了,都散布在大营左近,随时候命。 对峙的这段日子里,秦晋已经在两军大营之间走了不知道多少次,对于地形也熟悉之至,在他们能达到接近大食军营的极限之处,一行人停了下来。 百余骑兵亲卫护持着秦晋和郑显礼,站在一处明显的坡地上,距离大食的军营有一箭之地,里面攒动的人头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仔细观察了一阵,郑显礼道: “里面明显是在虚张声势,混淆视听,丞相信不信,以我军火炮强攻,必然破之!” 这话当然说的有些满了,可秦晋也不认为是毫无可能的。 只是,以不适当的代价强攻下来的胜绩,这不是秦晋所追求的。 神武军远离本土作战,物资补给虽然十分困难,可最困难的还是人力。战士们死一个便少一个,所以,秦晋考虑一场战斗的时候,会把可能出现的伤亡比例考虑进去。 “探马该有消息了吧,大食的主力到了何处?” “回丞相话,大食人已经越过了戈尔干南面的季河,目的地暂时不详!” 侍从赶紧答道。 “虽然不会强攻,总要让军营里的大食人知道知道,咱们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此时,大食军营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外面一箭之地的一场情况,自然不会放任唐兵明目张胆的靠近。 一阵阵的箭雨毫无征兆的砸了过来,不过绝大多数的箭矢在砸向秦晋等人之前都无力的跌落在地。 弓箭毕竟是有射程的,大食人在军营里,并不能对秦晋等人造成有效的杀伤。 “丞相,大食人可能要出来有所动作,咱们赶紧回去吧!” 郑显礼的神情有些紧张,出言提醒,话音未落,就见到大食骑兵从军营里冲了出来。 一箭之地说到就到,让丞相冒险与敌人肉搏,是郑显礼绝不希望见到的。 不由分说,秦晋被是从左右夹着离开了此地。郑显礼和部分亲卫则留下来断后。 唐朝的骑弩威震西域,就连各蛮部的骑兵都纷纷希望得到一把唐朝骑弩,其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两阵箭雨压制了大食骑兵的突袭,就是这短短的功夫里,秦晋已经在亲卫的护持下冲出去一里地,郑显礼见状断然下令所有骑兵边撤边以骑弩向身后进行射击。 这种战术与波斯盛行的帕提亚回旋射大致相当,大食骑兵被箭雨压制,无法持续靠近,眼见着对方撤的远了,便都悻悻的停止了追击。 回到军营,秦晋当即下令,调炮营出阵,准备对大食军营进行炮击。 此前,火炮作为压轴的秘密武器,一直被限制使用。 现在,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马赫迪既然沉不住气打算进行野战,也就没有必要再掖着藏着。 大约一个时辰的准备,炮营已经在营垒外列阵,乌黑的炮口对准了大食军营所在的方向。 神武军的炮营日常使用两种炮弹,一种是实心弹,一种是小铁球组成的散弹。前者是为了打击远处的目标,而后者则是对敌军进行杀伤。 这一次,炮营所装载的全是实心弹。 军令被层层传递下去,很快,大地就在隆隆的炮声中颤抖起来。 起初,大食人并未怎么在意,毕竟此前的一次对峙神武军也用了这种可以发出巨响的和浓烟的武器。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想错了,神武军的秘密武器不但可以发出巨响和浓烟,还有可以致命的弹丸。 经过第一次射击的校准之后,第二次齐射有进一半的炮弹砸进了大食军营。 炮弹带着灼热火烫的温度砸开了碗口粗木杆夹成的营寨壁垒,落地之后力道不衰,依旧向前弹,壁垒后面的血肉之躯顿时就成了残肢断臂。 霎时间,惨嚎痛呼连称一片。 敌袭示警的嚎叫呜呜咽咽吹响,精锐的大食步卒开始向炮弹袭来的方向集结,如果唐兵趁此机会突进营垒,恐怕他们都要将自己的脑袋送给马赫迪王子才能赎罪了。 不过,随着一阵又一阵滚烫的炮弹砸下来,连一个唐兵都没有出现,然则整整一片的木栅栏几乎尽数被摧毁,同时还有数百人惨死在隆隆而来的铁弹之下。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力撼神武军 大食军营遭袭对于留守的大食兵造成了不小的震动,谨慎的派出了一队步兵和骑兵相呼应的人马对唐兵进行驱逐。 不过,他们几乎没有与装备火器的神武军进行正面作战的经验,仅仅第一次试探就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加之战场上浓烟弥补,不辨东西,为了防止中圈套,不得不选择了撤兵,退守营寨。 只要唐兵没有突入军营,一切就没到最坏的关头。 当马赫迪得知了这个令人扫兴的消息时,他不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因为唐兵如此表现,正说明了他们在意自己战术的改变,希望以此来拖住大食主力的后腿。 那么按照正常的思维模式,唐兵越不希望他们做的,就越要去做。 经过了数日的思考之后,马赫迪觉得,与其这样干耗下去,不如将唐人的军队从军营里引出来,在野外痛痛快快的打一仗。 实际上,对峙的这将近一个月时间里,唐朝所谓的神武军几乎没怎么露过面,和大食军队周旋摩擦的,一直是附庸军。 多达上百次的冲突,将大食军队搞的焦头烂额,这么说并不为过。 几次三番的劫掠运送物资的车队,对游骑进行大规模的猎杀,每每派兵去剿灭时,对方的附庸军又作鸟兽散。 唯一的一次用计围剿的机会,还被神武军用一种可以制造巨响和烟雾的武器所挫败。 正是那一次的挫败,让马赫迪意识到,也许唐朝人也在用拖延战术谋划着什么。 经过一番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唐兵很可能是因为与大食主力正面野战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才迁延不战。 今年,哈里发对罗马帝国的西征在紧锣密鼓的做着准备,在来年西征之前,必须解决唐人进军呼罗珊带来的麻烦。 马赫迪最初是以一种游猎的态度率军出征呼罗珊,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必须端正态度,正视这个打败了堂叔阿巴斯的唐人丞相。 于是乎,一场野战的谋划就被正式推上了日程。 马赫迪深信,唐人一定不会坐视大食的主力深入到他们的侧翼甚至是后方,如此必然会引起唐人的焦虑和紧张。 唐人如果想要对大食主力的用兵方向加以干涉,就必须做出一些相对应的措施。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唐兵居然对大食军的大本营发起了攻击。 据说,他们又使用了可以制造出浓烟和巨响的火炮,并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但也仅仅如此了。 声势造的再大又如何呢? 还不是没能攻破军营么! 留守军营的是跟随哈里发作战多年的大千夫长,以善守著称。 为了这次诱敌野战的计划,马赫迪反反复复考虑了诸多用人的细节,现在终于显现出了效果。 “派遣游骑,侦查唐人动向!” 一系列的命令下达之后,马赫迪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次率领主力向唐人大军的侧翼运动,除了不想强攻产生不必要的损失以外,还有着一丝侥幸心理。 所侥幸的就是唐人的应对措施会产生失误,这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战争了。 现在他就要将主力大军分作三路,由侧翼直扑唐朝军队的后方,扑向神武军并不怎么牢固的补给线。 从木鹿城通往戈尔干数百里的道路上,有着大大小小十几座城,每一座都是神武军补给线的关键节点。 如果神武军不来应战,那么他就将这些遍布在补给线上的节点一一拔掉,到那时,就算唐人还想坚持,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断掉了补给线的数万大军,等待他们的不是被饿死,就是被饥饿带来的恐慌所击垮,根本就不用大食的战士用命硬拼了。 现在,唐人做出了围攻大本营的应对措施,也算举措得当,如果他们当真攻克了大本营…… 想到此处,马赫迪不由得笑了。 此时此刻的大本营不过是个迷惑人的假象而已,里面早就是空营一座。 大食军队的补给线也并非唯一的,从呼罗珊向西,直到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域,他有着上百座大城作为补给的后盾。 唐人若果真损兵费力的攻下了留在戈尔干的大本营,最终也什么都得不到,只会徒耗实力而已。 也因此,在得知唐兵并没有攻陷大本营,只是浅尝辄止的时候,马赫迪甚至还有点失望呢。 身边少了一直聒噪不休的赛义德,他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冷清了许多,每天都少了一些乐趣。 想想赛义德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泰西封,他这次奉命返回泰西封,除了向泰西封的朝廷回报战况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说服哈里发,让哈里发相信,自己会在一个月之内结束呼罗珊的战争。 其目的是在秋后西征罗马帝国时,担任一路军队的统帅。 身为王朝准继承人的马赫迪深知,攻伐罗马帝国的军功在争夺储位时的重要性。 因为哈里发不止一个儿子,每次出征都会带着有能力征战的儿子,如果他的哪个兄弟因为这些机会,而威胁到自己的储君之位,那么这次收复呼罗珊之战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驱动着他由拖延转为速战的理由,正在于此。 原本哈里发是决定来年再攻打罗马帝国的,可不知道朝廷中又产生了什么变化,居然做出了秋后西征的决定。 被打乱了节奏的马赫迪,反而从压力中发现了解决与唐人对峙僵局的办法。 马赫迪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每每面临挑战,他就有一种单人独骑猎杀雄狮的兴奋和快感。 面临的挑战越打,心中的兴奋就越是难以抑制,以至于血管中的血液都似沸腾了一般。 很快,游骑侦知的军情消息被纷纷送到了马赫迪手里。 唐人在针对戈尔干的大本营做了一次看似规模较大的攻击之后,竟然就此偃旗息鼓了,并没有派出大队人马阻拦大食的主力。 得知情势如此之后,马赫迪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难道是我高估了唐人吗?”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同生共死哉 马赫迪最擅长的诱敌之计,这一回似乎并没有将唐朝的军队从军营里引出来。然则,唐兵不出来更好,他便绕过唐朝驻军之地,向木鹿城进军。 只要将呼罗珊丢掉的大小城一个个夺回来,就等于断了唐兵的后路,看他们还出不出来。 距离戈尔干最近的一座小城就是希尔凡。 这是一座马赫迪从前都没听过的弹丸小城,数万大*锐连罗马帝国都要瑟瑟发抖,更何况一座小小的城呢? 可是马赫迪就在这座小城外遭遇了自领兵以来最顽强激烈的抵抗,至于望风而降,不战而逃之类的情况,则根本没有出现。 马赫迪很失望,亲自到距离希尔凡城很近的一处山坡上查看具体战况。 粗略观察可以看得出来,驻守在这里的唐朝军队的确狠用心的做了城防布置,除了在低矮的城墙外挖掘壕沟,还在城墙上涌奇形怪状的木质物加强防御的效果。 负责强攻城强的士兵就是在这种奇怪的防御武器下吃了点小亏。 不过,弹丸小城毕竟是弹丸小城,如果得不到强有力的外援,陷落也是迟早之事。 是以马赫迪并不着急,今日大食的战士只是吃了轻视敌人的亏,明日郑重对待,就算人叠着人碾压过去,这座小城也没有任何理由能抵挡得住。 为了养精蓄锐,马赫迪下令全军扎营,就地休息,明日日出以后,全力攻城。 他甚至定下了正午之前必须破城的目标。 事实上,在他看来,正午破城已经很慢了。 按照大食军的战例,这种防御程度的小城,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彻底碾平。 “看来唐人还真是有点不怕死的劲头,那就如他们所愿吧!” 自语间,他慵懒的打了哈欠,行军赶路是最累的,便和衣倒卧,片刻功夫就起了鼾声。 就在马赫迪轻松休息之际,希尔凡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彻夜难眠。 面对排山倒海的大食军,人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神武军主力回援,叶尔凡城必破无疑。 此时,崔胤还在城中,他甚至在做全体动员时,发出了与希尔凡城共存亡的豪言壮语。 由于领了秦晋的差事,在叶尔凡审讯奸细,因此才耽搁了数日,不想竟撞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场面。只可惜,这种大场面是敌我力量极端悬殊的,悲壮之情激荡在他的胸膛里,将血管里的血液燃烧的滚烫。 回到议事的公厅以后,葛宏业对他与希尔凡城共存亡的说辞进行了严厉的反驳。 这让崔胤实在难以接受。 在他所受到的教育里,激励军心士气无非就是将士上下一心,死战到底,正如西楚霸王那般破釜沉舟才能将潜在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听了崔胤的解释,葛宏业笑了,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咱们城里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也没有一千人,麻烦使者去城墙上看看,数一数大食军究竟有多少人?茫茫一片看不到边际,少说也要有十万人,试问这样的仗怎么打?主动上去送死,又和蠢驴有什么区别?” “为将者,赶死用命,不是本份吗?” “本份?丞相早就说过,一支军队没有什么比人更宝贵的,除非又迫不得已的理由,都要优先考虑保全将士的性命,而不是无谓的上去送死!明白吗?” 听得葛宏业如此说,崔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问道: “莫非,葛将军要,要撤?” 崔胤将到了嘴边的“逃”字变成了“撤”,算是给葛宏业留了些颜面。 不过,葛宏业却毫不领情,直言道: “使者何妨直言葛某要出逃呢!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走与不走,请使者自便!” 他的话很硬,实际上,今夜有机会出逃也全是大食人给的机会,倘若他们稍稍费些力气,围着希尔凡城一圈扎营,今夜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反而只剩下了死战待援一途。 提起待援,葛宏业最担心的还是丞相与神武军主力,大食人能够突然而至,难道是戈尔干的战场出了什么问题吗? 只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趁着大食人还没有将希尔凡彻底碾平之际,带着数百战士平安的逃出去。 崔胤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最愚蠢的一条路,就在葛宏业准备停当,打算趁夜开溜之际,他找了过来。 看到换上了扑通士兵衣甲的崔胤,葛宏业笑了,本想出言讥讽几句,可话到嘴边还是打住了,现在可不是逗闲的当口。 “使者明断,一会出了城,我部会分作三路向东北南三个方向撤离,你我不要在一路,就算有一路覆灭,另两路也是有可能安全撤离的!” 大致意思就是大家不要抱成团死在一起。 大食人的游骑很厉害,哪怕是黑天,一旦发现了一场状况,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发起攻击,他们这些以步卒为主的战士,几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现在赌就赌在大食临时可供调用的骑兵不够从三个方向追击的。 “不如再放一把火,将城焚了,一砖一瓦都不留给大食人!” 崔胤的建议又遭到了葛宏业的反对。 “不行,一旦火起,就等于告诉大食人,咱们有了异常,到时候不就暴露了吗?” 情知葛宏业的话有道理,崔胤便不再坚持,而是整肃了衣甲,准备随时出城。 葛宏业命人给崔胤牵来一匹马,将马缰交在他的手上。 “一会出城,危机重重,有多快便跑多快吧,将来寻到了丞相,也好报今日之仇!” 这话似乎刺激了崔胤,他虽然知道今夜的主要任务就是逃命,但葛宏业话里话外都将他说的好像贪生怕死之人一样。 世族天生的傲气使其拨开了到手的马缰。 “我虽不能与叶尔凡城共存亡,与将士们同生共死还是做得到的!” 葛宏业叹了口气,这个家伙看起来也并非贪生怕死的蠢货,心中对世家纨绔子弟的印象多少有了一些变化。 “既然不要马,陌刀总挥得动吧?使者腰间的短剑可杀不了敌呢!” 说话间,已经有随从递过来一柄沉甸甸的陌刀!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死志存心矣 崔胤双目血红,脑门上青筋暴起,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读书时,每每读到这些字句,就被先辈们的壮举激得热血沸腾。 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从少年时就喊了多少次的豪言壮语,又怎能不热血澎湃呢? 城门静悄悄的打开了,黑漆漆的城门洞里鱼贯溜出了一队队的步卒。 为了不发出声音,葛宏业让所有人口中都含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子,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突发状况而不受控制的失声。 包括崔胤在内,也不例外的如此。 出城之后,夜依旧静的没有一丝动静,在这片土地上,甚至连虫子和鸟儿都蛰伏沉睡了。 大约一刻钟后,葛宏业挥挥手,示意大家伙分路撤退,再往前走必然会遇到大食人的游骑,到时谁能跑得脱,谁跑不脱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总比坐困愁城,大家一起死要强得多。 忽然,有人声音很大的嗯嗯啊啊了几声,葛宏业刚要发怒,却骤然发觉,西北方向处陡得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而这些火光正在上下左右的摇动着。 愣怔了一下,葛宏业又难以置信的揉了揉双眼,果见这一切不是幻觉。 他猛的吐出了口中鸡蛋大小的石子,大声呼喊道: “有埋伏!快撤,撤回城里去!” 但此时他们已经出城里许,就算撒腿往回跑,也不是眨眼功夫就做得到的。 至此,就连崔胤这种没打过仗的新丁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大食人既然早有准备,偏偏等到此时才犯难,又怎么会让他们从容的撤回城里呢? 那星星点点的火把照耀下,又一个人正得意的望着前面不远处那些待宰的羔羊,只是略施小计而已,就让他们放弃了赖以抵抗的城墙。 尽管那些低矮的城墙在大食的战士面前起不到多少作用,可剥了壳的鸡蛋终究省去了一些气力,一口吃进肚里就是! 看到这里,马赫迪抻了个懒腰,困意渐渐上涌,对侍从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到军帐里睡觉了。 这几只小猫小狗根本不需要堂堂王子督战,随便一个千夫长就能把他们彻底杀个干净。 当然,杀光这些不自量力的唐人不是目的,此战为得就是给唐人一点警告,让他们也知道,大食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野兽。 大食的骑兵分两路疾驰,夹击葛宏业崔胤等人。 到了这步田地,分路逃跑已经不能。 崔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毕竟没有半点战场经验,此时筹足无措也属正常。 “所有人听令,列阵,应战!” 此前在慌乱间,葛宏业下了逃回城内的命令,片刻功夫冷静下来之后就知道,如果他们这千把人果真如此,恐怕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被杀得干干净净。 与其在逃跑中被杀死,不如原地列阵,力战而死! “将军,这是何故?” 崔胤自然不能理解葛宏业的命令,这么做不就等于站在原地等着被大食人杀死吗? 葛宏业惨笑道: “战死总比逃跑中被杀死要好吧!” “死”这个字眼就好像极夜中暴起的闪电,刺眼无比。 崔胤下意识的咕哝了一下发紧发干的喉头,他突然发现,今天自己距离死亡已经只剩下了一步的距离。 “使者当日若随丞相离开,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葛宏业忽然叹息了一声。 崔胤却陡得昂起脖子大声的说道: “大丈夫死在战场上正是死得其所,崔某三生有幸,与诸位一同赴死!” 这话说的豪迈,倒让葛宏业心头一热,看不出来这个纨绔子弟居然也有些血性,只可惜现在没有酒,否则真想痛痛快快的干上他三大碗! 几句话的功夫,大食骑兵已经近在咫尺。 列阵的神武军士兵齐齐的举起了手中的陌刀! “崔兄弟举起刀,咱大唐的陌刀又叫*,大食人若直冲上来,管教他一命换一命!” “杀!杀!杀!” 嘶声怒吼,登时响彻夜空! 一阵箭雨陡得射了过来,登时便有十数人中箭倒地,大食人果然狡猾的像沙漠中的狐狸一样。眼看着大食骑兵不会傻傻的冲上来,如果就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冲上来,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葛宏业目眦欲裂,数百兄弟的性命就在他一念之间,做出趁夜出逃的决定已经累了他们,如果现在还在傻站着等死,真是到了地下,也无颜再见呢! “冲!冲上去,跟大食狗拼了!” 话音未落,神武军战士们早就按捺不住,他们都是百战老兵,从河东道关中,再倒河北,直至远赴西域来到这葱岭之西的一隅之地。 生死之间早就不知道走了多少遭,早就看淡了这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么,现在就让大食人见识见识,神武军真正的实力吧! 步兵对抗骑兵,如果当真能做到一比一的交换比例,就足以证明这支步兵的强悍。 但大食骑兵同样也是身经百战,轻骑作战以灵活运动为主,尽管再轻视面前的唐兵,同样不会做出过于愚蠢的举动。 然则,战场的变化还是让大食骑兵都惊呆了,原本还因为被伏击而惊慌失措的唐兵居然爆发出了奇迹般的士气,竟然嗷嗷叫着硬冲上来,似乎要凭借着这种轻甲步兵硬撼骑兵。 在大食人的印象里,能够正面硬撼骑兵的,也只有罗马帝国的重甲步兵。每个步兵身上都穿着几乎等同于自身一半体重的铁甲,端着极长的长枪,非如此便不可能在与骑兵的交锋中有一战之力。 嗷嗷叫着冲向大食骑兵的神武军步卒中,所有人都疯了一般玩命的狂奔,崔胤也是如此,用尽全身力气跑着,喊着。 他明白葛宏业的话,一命换一命就是自家有多少人,就要换了大食骑兵多少条性命,只要这样才不算白白的战死吧! 明知必死却人人争先,冲在最前面的,必然是最先换命的。 唐兵陌刀虽有*之称,但欲战马却是要以命换命的!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绝地又如何 面对以命换命,所有人都坦然的面对。这些百战老兵虽然脱离了野战主力,成为把守沿途要塞的地方军,可一旦面临大战时,多年养成的优良素质在这种至关重要的关键时刻显现出来。 而此时的崔胤,早就没心情关注身边的人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双手紧握的陌刀上。 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让他口唇发干,双手手心尽是汗水,双腿下意识的跟着大队向前狂奔,直冲大食骑兵而去。 大食骑兵划了个弧线绕到神武军侧翼,发现他们并没有在原地等死,领头的千夫长便下令继续绕制他们的后方,一举将其击溃。 然则,大食骑兵在神武军后方完成集结,向前重逢之际,却忽然发现,那些看起来慌乱冲击的士兵竟然在一瞬间纷纷掉转了身体,雪亮的大刀刀口竟又朝向了他们。 只有微弱的火把光亮照着战场,借着这微光,大食人看不清唐人的面目,只能看到一群举着大刀的人在疯狂的喊着,冲着。 大食千夫长冲着前方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 步兵在急速前进中能做到转向自如是件极难的事情,对方能够如此,可见他们并非普通的守军,应该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战兵。 然则,就凭着这区区不到千人的步兵,就妄想击败足有三千人规模的骑兵,简直是白天做梦。更何况,在三千骑兵的身后,还有数万大*锐步骑,等待这些人的命运,除了覆灭还能有什么呢? 三轮齐射过后,大食骑兵终于发起了正面冲击。 双方于电光石火间碰撞在一起,崔胤成了队伍最后一排的人,原本他是冲在最前面的,可由于队伍的突然掉头,前排也就成了后排。 不过,这一突然变故,让他失去了杀身成仁的机会。 前排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鲜血换取了大食骑兵的性命陌刀斜劈之下,不但斩断了马腿,也削掉了大食骑兵的大腿。 与此同时,大食马刀轻而易举的划破了神武军士兵身上的皮甲,撕开皮肉,斩断筋骨…… 战马纷纷扑到,凄厉的战马嘶鸣与人声惨嚎混在一起。 葛宏业一比一换命的豪言壮语果然不是说说,早就存了必死之志的神武军士兵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都是以命搏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很不幸,大食千夫长由于冲在最前面,饶是他动作敏捷,竟也被一刀削去了半截小腿。 战马到地,又身受重创,不等身边的随从搭救,便被后面刹不住的马蹄踏成了碎肉。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双方伤亡便已经各自达到百人,大食骑兵的冲击力被彻底的挡住抵消,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立时就成为笨拙的人型靶子。 活下来的神武军挥舞陌刀,奋力击杀一切在范围之内的大食骑兵,一个又一个大食骑兵从马上栽下…… 失去了指挥的的骑兵开始四散撤退,但葛宏业竟下了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追,追着这帮大食狗杀个痛快!” 这一刻,他所想的竟是尽可能与大食骑兵接近,以不使他们有充足的距离发起反攻。 战马在混乱中调头,加速都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竟出现了许多人此生都未见过的一幕,上千骑兵竟然被一群步兵追着打。 不过,这种情形没能持续多久,另一支大食骑兵从侧翼杀了过来,于是葛宏业只得放弃追杀,转而迎头冲向由侧翼冲过来的大食骑兵。 这股骑兵显然学了乖,不肯与葛宏业的部众正面硬撼,始终游弋齐射,不断的消耗他们有限的力量。 眼看着同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葛宏业的眼睛几乎要瞪出了血,然则却无能为力。 崔胤在第一轮的激战中幸存了下来,在追杀途中,竟也砍死了一名堕马的大食骑兵,鲜血喷了他满身满脸。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甚至没有时间去体会这种心里震撼,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敌人似乎无穷无尽,身陷绝境的遭遇无时不刻都像排山倒海一样压迫着他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而宣泄这种极限情绪的唯一途径就是不断杀杀杀! 崔胤就像疯了一样,再一次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沿,这一次他要斩杀个活生生骑兵,而不是被同袍打落马下的废人。 马赫迪刚闭上眼睛,就被随从叫醒。 听到自己最精锐的骑兵竟然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就损失了将近三百人,而且一名千夫长被当场斩杀,他心疼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大声的质问着: “难道围剿那些不到一千人的杂鱼,也要损兵折将吗?” 马赫迪哪里还有心情睡觉,急吼吼的带着随从再一次的回到了战场上。 这时,大食骑兵已经暂停发起攻击,毕竟这种战损比例接近一比一的战斗是任何人都不愿意承受的,哪个千夫长愿意看到部下以牺牲数百人的代价消灭这股负隅顽抗的唐人呢? 倒不如集中优势步兵,直接碾压过去,将那些唐人杀的干干净净。 说到底,不是大食兵战斗力不济,而是唐兵人人死战,他们不肯与之以命换命! “唐人,唐人都是疯子……” 一名死里逃生的百夫长眼睛里全是惊恐,近乎语无伦次的描述着千夫长战死的那一瞬间。 马赫迪看了一眼这名百夫长,他已经残废了,整支左脚被砍掉,今后再也不能骑马作战,便好言安慰了一番,令人将其抬回军营去治伤。 “骑兵监视围困,不得让唐人逃离一个,传令步兵整队……” 葛宏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刚两次拼死力战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此时只觉得口中干的冒火。 简单的清点了一下幸存的袍泽,出城时的八百余人,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损兵接近一半。 激战过后,士气开始渐趋低迷,身边横七竖八倒卧着肢残臂斷的袍泽…… 战场暂时平静下来,浓烈的血腥气息强烈的刺激着崔胤的感观, 他终于忍不住一张嘴,大口大口的呕吐着……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今夜几人活 “今晚吃的这点东西都吐干净了,可惜,可惜……” 崔胤意识到自己的呕吐有些丢人,便强作精神勉强笑着掩饰道。 但都到了这步田地,谁还有工夫理会他是不是吐了呢?葛宏业上来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低沉着声音道: “吐吧,过了明天一早,就是想吐都没机会了……” 这话说的丧气,可谁都不觉得奇怪,他们知道大食人的第二波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现在天色尚黑,接着夜色的掩护,连生机都几乎为零,一旦等到太阳升起,天色放量,就绝无逃生之理了。 “将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现在就趁夜冲上去,多杀一个是一个!” 崔胤大声的喊着。 葛宏业道: “崔兄弟不要急着送死,就算死也得死得有价值,咱们这样冲上去,只会死得多,杀的少。严阵以待,反而会多杀几个!” 看到崔胤颇为诧异的眼神,葛宏业又有些尴尬的补充道: “这可不是俺说的,都是神武军学堂教的哩……” 葛宏业最开始于河东就投奔了神武军,后来秦晋打进长安,便在神武军学堂进修,毕业后又在学堂当教官。 直至神武军组织西征,在学堂里当教官的大批老卒都重新征发入伍,他才重新回到军中。 所以,葛宏业有时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都是在神武军学堂里待过的原因。 战场上的变化都是一瞬之间,陡然间,大食骑兵再度发起了冲击,这一次崔胤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陌刀,口中默默的念着,在拼死之前一定要斩杀几名大食骑兵。 马蹄声,呐喊声,还有碰碰擦擦的弓弦破空声,这一切都成了今夜死战的配乐。崔胤能感受到,能听到的,就只有咚咚的心跳,除此之外,这个世界都好像陷入了彻彻底底的沉寂之中。 只一瞬间,崔胤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所冲击,整个人便像破败的棉絮一样飞了起来,整个世界登时变得一片漆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发出了一声叹息,自己还没堂堂正正的杀死一个大食骑兵呢!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崔胤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葛宏业。 崔胤的身体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你,你怎么……看来咱们都在黄泉路上作伴了呢,也是幸甚,幸甚……” 意识到并肩作战的袍泽与自己同在赶赴黄泉的路上,他的心里竟前所未有的觉得踏实,此前的紧张、兴奋、恐惧、激动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但紧接着,崔胤就觉得腰间一疼,竟是葛宏业一脚踢了上去。 “说甚了!数你崔兄弟命大,就连被战马撞飞了都全须全尾的,真是福大呢!” 闻言,崔胤一骨碌爬起来,把自己从头摸到脚,果然连皮都没破。 忽然,崔胤觉得刺眼无比,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怎么,怎么天都亮了,大食人还,还没……” 葛宏业苦笑道: “大食人不想在夜间强攻白白增加伤亡,只以骑兵监视,打算天亮以后用步兵将咱们杀个干净!” 崔胤站起来,大声道: “如此说,咱们还要谢谢他们,多活了这几个时辰,可惜不能再跟着丞相建功立业了!” 果然,大食号角呜呜的响起,步兵踏地的声音也紧随其后,这是大食步兵发动攻击的开始。 葛宏业舔了舔干裂的口唇,绝然道: “兄弟们,最后一刻终于到了,准备赴死吧!” 话音刚落,冲锋喊杀声响彻战场天际。 但是,葛宏业的目光瞄向战场上,却不禁疑问: “奇怪,明明有喊杀声,为何却不是大食步兵发动冲击呢?” 崔胤朝前看去,果见大食步兵阵列整齐,并没有发动冲击。 还是葛宏业反应的快,忽的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起来。 崔胤被笑的莫名其妙,甚至怀疑葛宏业得了失心疯,吓得他赶紧抓着葛宏业使劲摇晃,试图将他晃醒。 “别晃了,别晃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为甚么?” 崔胤恨他现在还卖关子,急的直跺脚。 “因为丞相的援兵到了!” “援,援兵到了?” 再向西面望去,果见有烟尘团团腾起,确实像是在大食步兵军阵的后方发生了战斗。 “还愣着作甚,咱们得救,得救了啊!” 葛宏业大声的喊着,所有幸存的战士们都激动的欢呼着。 不过,他们的欢呼显然还为时过早,只见大食步兵已经轰然动了起来。 见状如此,崔胤一惊。 “这,这……不是援兵到了吗?” 葛宏业道: “大食人马众多,腾出几千人来专门对付咱们也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咱们一定要顶住,只要顶住了,便能活着见到丞相!” 葛宏业的话让崔胤心中陡然兴奋起来,原本死了的心也在反应过来这一刻开始复苏,建功立业并非已经成了绝望! 他们还剩下不到五百人,只要能坚持到丞相的援兵打退大食人,成功活下来的人就可以重返神武军! 然则,战斗如此残酷,真正能活下来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葛宏业不知道,崔胤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只能挥起手中的陌刀,高唱着神武军军歌,迎着大食军阵,静候着敌人送上门来。 由于昨夜出逃的仓促,并没有携带弓弩,因此这些神武军战士的战斗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失去了对敌人实施远程打击的能力。 如果大食人的弓手先以箭矢进行远距离打击,他们也只能硬生生的挺着。 但好在不论任何一个人,能够连续开弓超过七次的都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三五次便要停止拉弓,以继续体力。 也就是说,只要硬生生的挺过三轮左右齐射,便可以与大食人进行肉搏了! “杀!杀!杀!” 陌刀刀口斜斜向上的指着大食人冲过来的方向,明晃晃的刀身闪映着初升的太阳光,格外刺眼,但崔胤的眼睛还是圆睁依旧!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血染陌刀身 希望和绝望之间只有一步距离却也遥远的永远无法触及。 神武军的援兵到了,可葛宏业与崔胤这三五百人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狂涛骇浪中苦苦支撑。 “堵阵,堵阵,把缺口堵住,不能让大食人冲进来!” 三五百人的小方阵也顽强的和石头一般硬,尽管许多顶在最外沿的战士在第一时间就战死了,可他身后身侧的袍泽又立即补了上来。 陌刀的刀柄虽然比长枪短了不少,可在对付骑兵与步兵之间则取得了最大的平衡,除了可以斩马以外,还能够对步兵造成恐怖的伤害。 冲锋而来的大食步兵多是刀盾兵,面对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规则,只得以血肉之躯和速度来抵消兵器上的劣势。 陌刀重达三四十斤,可以轻松的劈开藤条和牛皮制成的盾牌,大食兵因此而遭受重挫,上百陌刀齐齐麾下,便立时有上百面盾牌被劈开,与之一同被削掉的则是大食兵的手臂。 只一眨眼的功夫,冲在最前面的大食刀盾兵遭受重创,失去了战斗力。 后面的大食刀盾兵向前的势道不减,便推着这些失去了战斗力的残兵撞向了陌刀阵雪亮晃眼的刀口。 如此不过半刻钟时间,竟已经有两百余刀盾兵丧生于陌刀阵的刀口之下了。 葛宏业嗓子早就喊的撕了声,身上脸上沾满了血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神武军最擅长的是火器,尤其是入主长安以后,火器营开发了种类繁多的火器,而且在这次西征当中进行了充分的实战。 只可惜,这些火器只有限供给火器营,一般的地方军队是没有资格使用的。 幸甚神武军的步卒们经历了六年平叛的洗礼,早就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就算没有火炮的支援,在正面对阵中,也不会弱于任何人。 大食人的刀盾兵与骑兵一样,吃亏在轻敌,以为在人数众多的优势下,可以以此冲击就彻底冲垮神武军的军阵。 可出人意料的是,唐人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第一波冲击在神武军顽强的反击下仓促结束。 葛宏业大致估算了一下,此战阵亡或是失去战斗力的袍泽至少有一百人。 算起来以一比二的比例杀伤大食步兵,这已经是个极好的成绩了,但问题是葛宏业已经无人可换,现在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也就剩下二三百人之数。 如果大食兵同时从两个方向杀过来,恐怕再能挡住两波攻击就是极限了。 此时,葛宏业后悔了,如果凭借低矮的城墙,抵挡个一日半日应该不成问题,可昨夜谁又知道丞相的援兵会到的如此迅速呢? 这些想法只能在脑子里转一转,说出来徒然无益,只会乱了军心。 看了看身边的崔胤,这个纨绔子弟居然活到了现在,此人当然不是个胆小鬼,每次与大食兵硬撼时,他都奋勇至极,也许是冥冥中自有上天护佑,每次都死里逃生,也真是让人慨叹啊。 不过这难得的喘息之机还能有几回呢?超过两千人的大食步兵对付他们这区区两三百残兵,取得胜利是早早晚晚的事。 眼看着大食兵暂时退了,葛宏业一屁股坐在地上,所有的士兵不等他发令,也都不约而同的坐在了地上,默默的积蓄着体力,等待着马上就会到来的死战。 崔胤也学着葛宏业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充耳所闻的除了震天动地的鼓角声,便是漫山遍野的喊杀声。 轰隆! 轰隆! 忽然,听到了 “将军,听,这,这是神武军的火炮啊!” 葛宏业也听到了,这的确是神武军的火炮声,既然听到了火炮声,几乎可以肯定,确系神武军主力无疑了。 他一面警惕的望着战场上的动向,一面说道: “听这个火炮声的频度于声响,应该是清虚子那牛鼻子的看家老底都拿来了,说不定……” 说到此,葛宏业的声音骤然止住了,眼睛里显出一丝困惑又兴奋的神情。 “莫非,莫非这小小的希尔凡竟然成了与大食军决战的主战场?” 这也令崔胤大吃一惊,据他所知,丞相将决战的战场选在了戈尔干,试图将大食军拖垮在那里。 可谁又想得到,计划竟然说变就变了。 “仓促决战,万一……” 大食人的第二波冲击还没有发起,葛宏业大笑道: “神武军这许多年何时做过万无一失的战斗准备了?崔兄弟所谓仓促,也不过是丞相临机决断而已,如果死守着戈尔干决战的计划,我神武军又岂能有今日之威势呢?” 崔胤没有说话,他觉得葛宏业说的很有道理,真正的战场名将,肯定不能拘泥于形式,这也就是兵法所说的,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吧。 愣怔了一阵,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奇怪,大食人如何不来了?” 葛宏业也正自奇怪,也许是神武军主力的攻势极猛,他们顾不上了吧。 正说话间,喊杀声陡然大盛,大食兵的冲击又开始了。 葛宏业冲着手心吐了一把口水,大声道: “兄弟们,都起来,准备杀贼了!” 所有能够作战的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持着沾满血污的陌刀,都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杀,一次提振士气。 这一次,大食人果然从两个方向杀了过来,让葛宏业不幸言中。 实际上,但凡有点脑子的主将在第一次轻敌之后,都会及时的调整战术,否则大食人怎么可能横扫旧波斯帝国呢? 听说极西之地还有个更加强大的罗马帝国也被现任哈里发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崔胤站起来,身体有些晃荡,他的体力毕竟不如那些常年作战的士卒,经过一夜的折腾,早就精疲力竭。 三十多斤重的陌刀用双手握持着,经好似有千斤之重,别说劈砍斩敌,就连提起来都十分吃力。 喊杀声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崔胤大吼了一声,终于将陌刀斜斜的举了起来,明晃晃的刀身直指着大食兵过来的方向。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行事反其道 希尔凡,就在一天之前,这里还是个安静的几乎是无足轻重的小城。谁又能想得到,仅仅一天之隔,小小的地方竟然展开了十余万大军,一场决战就在眼前。 秦晋再次来到希尔凡,他眯起了眼睛,观察着此间的地形。 按说这里的地势并不适合做大规模决战的战场,但是,既然不能在自己选定的地方做决战的战场,也不能任由大食人马赫迪选择。 所以,从各方面都不尽如人意的希尔凡就在一系列的巧合中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丞相,听说博陵崔氏子弟被困在了希尔凡,也不知道生死,如果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死在了希尔凡,还真是让人惋惜呢!” 说话的是郑显礼,他深知豪门世家的影响力,哪怕控制了朝廷的整个神武军也难以撼动他们分毫。 为了让这些世家子弟将眼光瞄准朝廷准备大力开拓的西域,自打西征军走后,神武军上下和朝廷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崔胤作为第一批到西域来的世家子弟,其身后绝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呢。 如果他此次出师未捷身先死,恐怕许多观望的人都会打了退堂鼓吧。 又是一阵隆隆的战鼓声,将秦晋的心思拉回到战场上。 神武军的前锋已经与大食人交手,由于轻装急行军,火炮等一系列火器都在路上,所以这次交战可是真刀真枪的应战,根本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事实上,像郑显礼这种从军多年的老军都认为火器是投机取巧的物件,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战斗力。 是以,神武军也一直被认为,没了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就会泯然众人。 在来到希尔凡之前,他还一直担心神武军可能在大食人手底下吃亏,现在看来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双方至少打了个势均力敌。 而且,大食人也十分正视这次突然而发的决战,居然调集了大量的兵力围堵神武军前锋。 郑显礼是老军出身,使用的和深信的都是唐兵中传统的那一套。在他看来,神武军过分强调军纪而忽略了对战力的训练,这是一种本末倒置。 直到今天,他才彻底相信秦晋的话,严酷的军纪在关键时刻是可以转化成战斗力的。 看起来训练极其中庸的神武军,居然就能和大食人的精锐在野战中势均力敌。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一次的浮现于郑显礼的面前。 在那次惨败以后,他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葛罗禄人没有在战场上倒戈,高仙芝真的有把握打赢那一战吗? 事实是容不得假设的,,面对犬牙交错的战线,郑显礼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当下。 布置了几支人马作为策应前锋的后备力量以后,双方的决战在火炮到来之前就会陷入一种拉锯状态。 以神武军急行军抵达此处的兵力来看,试图一战而竟全功是不可能的,在全部主力到来之前,只能伺机而动。 “你说说,马赫迪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秦晋忽然发问,郑显礼思忖一阵道: “马赫迪最想的肯定是速战速决!丞相便当反其道而行之!” 秦晋笑道: “如果我也想速战速决呢?” 郑显礼愣住了,疑惑不解道: “丞相何以有如此想法呢?” 他有点震惊,秦晋所说的速战速决是此时抵达战场的神武军实力所不支持的,一旦硬上,很可能就把刚刚稳固好的形势给打崩了。 但他也没有贸然的出言阻止,打算先听听秦晋的想法。 此次西征,秦晋虽然自认统帅,却已经很少直接干预战术执行。今日一反常态,也让郑显礼心中摸不透个中因由。 “我军试图以静制动稳固形势,就会坐实了实力不济的猜想,马赫迪调配兵力就会肆无忌惮。如果这头三脚踢的狠一点,那位大食王子可能就会摸不清底细,而选择保守的兵力配置,以立于不败之地!” “可一旦如此,我军也是极为冒险的,万一……” “行军打仗哪有算无遗策的?有时候舍不得冒险,是得不到收获的!” 在郑显礼看来,秦晋太想打胜这一仗了,有时候执念过甚,便会出现失误,这次的决定显然是有欠考虑的。 不过,以神武军目前的表现来看,暂时的冒险也不是不能做的。 只是郑显礼年岁大了,具备丰富的战场经验,反而越来越谨慎小心了。 再者,郑显礼也有其它的考量,毕竟秦晋自河东起兵以来,所做的决定几乎无一失误,所亲自指挥的战斗几乎无一失败,正是基于此,他虽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最终还是保留在了肚子里。 秦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现在刚刚过了午时。 “天黑之前,要让马赫迪尝到疼,现在的布置过于保守。将那两支预备队调出去,直接从侧翼袭击马赫迪的中军。” “这,这怎么使得?万一……” 郑显礼被秦晋的计划彻底惊呆了,这两支预备队是留下来保护秦晋的,一旦都调了出去,留在秦晋身边的就只有千余亲卫,一旦遇到突发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秦晋当然知道郑显礼想说什么。 “马赫迪中军遭袭,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会有多余的精力来找我的晦气呢?” 就在两人商议的同时,马赫迪也在向部下做着部署,他没想到神武军的援兵来的这么快,在一开始还真有点手忙脚乱,调出了超过半数兵力来布防围堵。 但战线稳固下来以后,他才发现,这可能只是一部神武军的偏师,便起了将其彻底消灭的念头。如果在神武军主力赶过来之前将他们彻底铲除,便等于迫使神武军置于添油战术的不利位置。 也正是存了这个想法,马赫迪不但没有缩减兵力调动,反而再次增兵,打算在天黑之前,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刚刚,赛义德从泰西封送回来了最新的消息,哈里发已经明确表示,东征罗马帝国的军队中已经确定了其位置,为此,他更要尽快结束东方的战争。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鏖战无名坡 尽快完美的结束战争是马赫迪的迫切期望的,惟其如此才越发的急着将所有的唐兵一一歼灭。 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神武军为了急行军驰援希尔凡,前锋与主力脱离的太远,只要有三两天的时间就足以将这些前锋围歼。 为了最完美的解决战斗,马赫迪就连自己的卫队都派了出去,意图一击而竟全功。骑兵步兵参差于各翼,既相互呼应,又分路进击。 如此一来,神武军前锋就算不敌想要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完美,可万万没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后翼出了问题,当传令兵赶过来报信时,他惊讶的甚至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 神武军的前锋人马有限,除了要在正面抗衡大食步骑以外,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偷袭自家后翼呢? 但马赫迪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领兵王子了,临敌之时异常的冷静,便吩咐部下有序的展开进攻,不必理会神武军对自家后翼的骚扰。 实际上,当所有的军队都分派出去以后,后翼的中军大营已经成为了一座事实上的空营,就算让神武军得手了,那也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所以马赫迪决定在正面战场击溃神武军前锋之前,不理会那些绕到自己后翼的袭扰之兵。 很快,双方就在一处坡地正面遭遇,由于受到地形的限制,他们并不能完全彻底的展开阵型,正面的冲击相互进行着,神武军一方弩箭的优势立时显露出来,一连七八轮箭雨射过去,大食步兵的冲击势头被阻滞了。 只有一瞬间的喘息机会,箭雨的威力并不足以让大食人退却,很快,大食的铁甲步兵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神武军前锋军阵冲了过来。 弩箭虽然锋利,但对付铁甲还是有点力不从心的,就算可以将铁甲射穿,箭矢的力道也已经尽了,并不能对敌人进行有效的杀伤。 这个时候,他们便选择放弃了弩箭,转而挥起手中的陌刀,准备正面相抗。 这支前锋是郑显礼的老部众,在神武军中也是最擅长使用陌刀的。 大食人的铁甲虽然厚重,但也抵挡不住这种重达数十斤的大刀的劈砍。 很快,双方轰然撞在一起,就好像相向而来的潮水激起千重万重浪。 只是这浪却是血肉组成,随着陌刀的劈砍与大食弯刀的碰撞,战场上立时便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两军双方胶着在一起,短时间内难分胜负,纵使一方有意撤出战场,也因为被对方死死的缠住而难以脱身,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站在高坡上观战的郑显礼皱紧了眉头,他在心疼这些大好男儿,死在了异域他乡,再也难见到长安…… 然则,现在却不是婆婆妈妈心软的时候,稍有差池他们就有可能一败涂地。 神武军前锋绝不能垮,一旦垮了,这口气也就断了,就算主力赶过来,恐怕也要影响军心士气。 更主要的是,神武军自打成军以来,几乎未尝一败,郑显礼不能让自己的部属开了这个先河。 “擂鼓!” 十几面战鼓被擂得震天响,他要让战场上所有神武军的战士都能够听到大唐的战鼓,在为他们打气。 与郑显礼同在一起的秦晋暗叹口气,郑显礼练兵过于保守,他的部将诚然都勇武过人,可如果装备了神武军制式的投掷开花雷,怕是在接战之初就能打掉大食铁甲步兵的势头。 但事实就是如此,神武军大部分都会使用投掷开花雷,甚至还有精锐的掷弹兵营,但他们都得承认一个事实,陌刀阵都没有这些前锋气势和威力。 杀!杀!杀! 唐兵惯常提振士气的喊杀声在战场上控久久回荡,一浪盖过一浪, 秦晋心里暗暗佩服,难怪这百多年来,大唐可以横扫漠北西域,有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天下间还有多少敌手呢? 如果不是唐朝内部的倾轧和愈演愈烈无休止的权力斗争,大唐又怎么会盛极而衰呢? 果然应了人们最常说的那句话,最强大的敌人恰恰就是自己。 现在,大唐的军队终于以堂堂正正之师再一次的面对昔日的得胜者。 大食铁甲步兵并没有被陌刀阵杀退,恰恰相反,这些人也全是百战老兵,都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怎么可能刚一交战就被打的泄了气呢? 死的人越多,士气便越旺盛,其势头之猛,令远处观战的秦晋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优素福进攻张掖时率领的东征军,跟眼前的大食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阿拔斯王朝在东方之用了二流的军队就能够打的周边各国狼狈不堪,而真正强悍的精锐却不曾对东方使用过呢。 现在,神武军第一次硬战就和这样一支强兵硬撼,既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 双方就在这处小小的无名坡地上进行着反复的拉锯战,各自都丢下了成百上千具尸体。 郑显礼抬头看了看天,叹道: “天黑之前,如果不能打退大食人,咱们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与此同时,游骑斥候不时的送回战场各地的动态,大食人的军队正在对他们的两翼进行包抄,如果让他们形成了三面合围的态势,鏖战中的神武军陌刀兵就很有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郑显礼的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各种念头,以便从中找出合适的办法来应对眼前棘手的局面,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前锋营的兵力就这么些,现在连秦晋的卫队都用了出去,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除非他会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则…… 下意识的,郑显礼说了句: “援兵此时若到,还有何惧?” 但是,援兵现在是不可能到的,因为前锋营为了急行军,轻装简从,就连粮食都只携带了只够每天一顿,共计三天的量。 三天,这是神武军主力赶上来的极限时间。 与此同时,秦晋却只盯着战场,若有所思。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虎口终夺路 援兵没到,便只有拼死力战的份了,郑显礼与秦晋的话不约而同的少了。 兵力配置在部署下去以后,主帅的任务基本上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只能看各营的校尉们,对计划的执行能力。 这并非背水一战,如此坚持,只为了不让大食人夺得了先声,毕竟这是两军第一次正面对阵的野战,一旦士气堕了,便有可能一泻千里。 所以,用区区前锋营来对阵大食军的主力,秦晋和郑显礼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也冒了不小的风险。 但是,秦晋认为,这个险是值得冒的,若以区区前锋营都能顶得住大食军主力,对己方士气的提振,以及对地方士气的打击都是极大的。 只是秦晋并非一个只知道用蛮力的人,在这次正面野战中也使用了小小的计谋,那就是在大食军的后翼故布疑兵,而不是将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以马赫迪的心性,纵使求胜心切,也不可能对其置之不理。 事实上,马赫迪最开始的想法与秦晋的预料大相径庭,他根本不在乎大本营是否遭到袭击和威胁。但随着正面攻击受挫以后,他便开始怀疑,唐人是不是故意装作只有一部前锋人马在与之交战,实际上暗藏主力,窥伺着寻找战机,而做到一击必胜。 存了疑虑,马赫迪的想法就多了起来。 毕竟大食军力数倍于神武军前锋营,然则神武军的前锋却表现出了与实力不相符的战力和意志,仿佛他们并非在拿鸡蛋撞石头,而仅仅是一次诱敌的计划。 思虑再三,马赫迪还是放弃全力围歼的打算,而是分出了部分兵力回到营地,进行严密的监视。 正是马赫迪生出了疑虑,却让葛宏业与崔胤意外的得到了喘息之机。 与神武军正面相抗的战场上,马赫迪不愿意拨回过多的兵力,便将目光瞄准了围歼那数百残兵的数千大食步卒。 区区百余残兵原本也没被马赫迪放在眼里,只要击溃了神武军的前锋,这几百个人还不是到了嘴的肉? 希尔凡野地上的激战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有参与到厮杀中的人几乎都已经精疲力竭,可胜负的趋势丝毫没有显露出来,所有人也只有憋着一口气,看看是不是对方先泄掉。 葛宏业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前方,明明占据绝对优势的大食人居然撤了?明明他们再进行一次冲击,或许只要半次,他们这些人就再无幸免之理了。 可世事就是这般神奇,大食人居然就如此莫名其妙的撤了。 见状如此,葛宏业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夜半日的鏖战已经近乎于榨干了他身上的力气,他躺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扭转头,看着同样歪倒在地上的崔胤。 “崔兄弟,今日你我不死,将来,将来必有一番大事业啊!” 此时的崔胤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去想将来的事情,此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闭上眼睛好好睡个三天三夜,他太累了。 不过,他却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声道: “大食人现在撤了,虽然不知缘故,可总算是给了咱们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到了此时此刻,崔胤已经不在乎用词是否恰当,事实上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正确选择就是逃命。 崔胤的大呼提醒了葛宏业,经历了短暂的昏头以后,他也立即清醒过来,一面命令部众清点人数,一面将撤退的军令传达下去。 至于逃往哪里,葛宏业意外的发现,希尔凡的小土城居然没被大食人问津,也许大食人根本就瞧不上这个狭*仄的小城吧。 希尔凡的城墙虽然只有不到两人高,可毕竟还是城墙,关键时刻也能抵挡一阵子。 “走,撤回城里去!” 此时的希尔凡城已经近乎一座空城,经历了失火与今日的激战以后,绝大多数的居民都选择了逃离。 如此反倒方便了葛宏业和崔胤等人,匆匆逃回城内,关闭城门,经过清点,能够活着回到城中的,只剩下了一百人不到,可谓是损失惨重。 但葛宏业没有时间难过,而是命令部众用土石封堵了城门,防止大食人可能的破门之战。 只要城门被堵死了,纵使敌人使用巨大的攻城器械撞门,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厚重的城门一样会纹丝不动。现在可担心的便只有城墙,将百十人平分到各门,每一面城墙便只能留下二十人左右。 用如此之少的兵力希冀于在数万大*锐面前抵挡住排山倒海的攻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在绝望未到来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不能放弃,该做的应对和准备也一样都不能少。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葛宏业才于崔胤重新碰头。 崔胤在休息了一阵之后,忽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一定是丞相的援兵,让马赫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所以他们才放弃了彻底吃掉我们!” 说这话时,崔胤的脸上不知是庆幸,还是自嘲的苦笑。 因为他意识到,大食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如此轻率任意,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随时可以取用的食物而已! 当然,在战场上最要不得的就是这种毫无用处的脸面,比起脸面,取得战斗的最终胜利才是终极目标。 两个人商议了一阵神武军援兵的情况,最终一致的得出的结论都不乐观,援兵仅有前锋营,因为神武军最擅长的火器并没有在今日的野战中使用,野战上阵的可都是一水的陌刀兵。 据葛宏业的了解,唯有前锋营才有此特征。 在神武军中,前锋营主要来自于高仙芝滞留河北一带的旧部,在平定史思明之后,这支人马并便被编入前锋营。 因为高仙芝病重的缘故,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便让郑显礼做了前锋营将军。 可郑显礼就任前锋营将军以后没多久,便奉令出震安西,是以这支军队并未深入的改造成以火器为重要武器的新军。 忽然,崔胤觉得脚下一颤,隐隐的,远处似有雷声响起。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误打又误撞 葛宏业的额头一片冰凉,伸手去摸,是水渍,竟然下雨了。 雷声真的是雷声,并不是他们期盼的神武军大炮。 神武军的大炮没有来,来的是眨眼间就演变成的瓢泼大雨。 崔胤被浇的浑身湿透,他丝毫没有避开的念头,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外远处的战场。但很快,视线被雨幕遮蔽,一切都变得混沌模糊,分不清界限,就连震天的喊杀声与鼓角声都俱被淹没,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哗哗暴雨。 “雨越来越大,双方应该罢兵罢战了,咱们也趁机会回去休息一阵,养精蓄锐!” 葛宏业冲着崔胤大声喊道。 “不,咱们要趁着这个事件出城,把战死兄弟的遗体抢回来!” 闻言,葛宏业一愣,眼眶登时发红发热,瓢泼的雨水挂在脸上,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此时的感情流露。 “崔兄弟重情重义,好,咱们出城,把兄弟们接回来!” 神武军在战后打扫战场只有敌情缓和,形势明朗时才被获准清理掩埋袍泽的遗体,否则只能任由他们在原地发愁腐烂。 虽然很残酷,却是战场上通行的法则。 形势瞬息万变,如果在某地耽搁了时间,很可能就会使活下来的军卒们遭遇灭顶之灾。 用活着的人来换死去的人,这笔帐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因为一支军队的终极目标毕竟是为了战胜,而不是为了战败。 葛宏业在神武军中多年,对这种冷酷早就习以为常,可今日由崔胤口中说出来,还是深深的触动了他。 昨日还一同嬉笑操练的同袍们,转眼就要成为泥土中的腐尸,这是很难接受的。 此时此刻,雨越下越大,大食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这百十残兵,所以尽管放心大胆的出城便是。 不过按照军规,葛宏业还是留下了一半人在城内,以备不测。 在崔胤的强烈要求下,葛宏业同意了由其带领人一半的人出城,去运回死难袍泽的遗体。 出了城,崔胤的眼前尽是一片混沌灰白,但这也不影响他们辨别方位,他们只须沿着逃回来时大致的方向逆行回去,便一定可以找到战死者。 在大雨中前进十分艰难,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但依旧没有发现战死袍泽的遗体。 崔胤已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大雨中走错了方位,一名走在最前面的侦查军卒忽然急急退了回来,大声的喊道: “战场,战场就在前面……” 只是这军卒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崔胤还以为找到了他们白日间鏖战的战场,便挥手示意众人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回到城内。 可才走了不到百步,崔胤忽然愣住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居然不是满地的死人,而是近乎于无声的战场,活生生的战场,淹没在暴雨声中的战场。 大食兵与唐兵纠缠在一起,谁也脱离不开谁,只胶着的砍杀着,崔胤亲眼看到一名唐兵重重的将陌刀砍在大食兵的脖颈与肩膀之间,整个人登时裂成了两半,鲜血在瞬间涌出,又瞬间被大雨拍落在地面…… 只是这名唐兵也再没能挥出下一刀,从他的腹部钻出了弯刀的刀尖,紧接着又有一柄大斧砍在了他的腰际,瞬间,红的、黄的各种颜色从府中喷涌而出,同样也被大雨拍落在地面。 这些场景强烈的刺激着崔胤,本已经到了口中的撤退,变成了“杀啊!” 他的喊杀声被这场暴雨所淹没,但士兵们却本能的跟着他挥刀,冲锋! 几十人的生力军加入,在短时间改变了这片区域的力量对比,原本势均力敌的情况竟然起了变化,大食人明显不敌,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大食人被砍到在地。 唐兵受到了鼓舞,一鼓作气又向其他方向杀去,崔胤便带着几十个部众跟随唐兵也一路杀过去。 此时的他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闭着眼睛一通砍杀,真真是神挡杀神,佛挡*。 小小的局部地域根本无法对整个战场产生颠覆性的影响,暴雨使得战场上的人听不清鼓角声,也看不到令旗的变化。 也就是说,中军指挥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他们不能及时的得到军令,只能在战场上死死的鏖战。 怪就怪这场暴雨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双方都没能做出合理的应对措施。 但就这场大雨而言,得利更多的还是唐兵,毕竟神武军的前锋营实力远远逊于大食兵,他们只是胜在来得突然,一时间让马赫迪摸不清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这场仗继续打下去,用不上两天,对方就必然会发现前锋营的虚张声势。 到时候,形势必然会向不利的一面转变。 这场暴雨恰恰打乱了战场的节奏,不论大食人或是唐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战。 谁也不可能打败谁,谁也很难在这场混战中失败。 崔胤带着数十部众跟着前面的唐兵不断冲杀,战场上的紧迫与刺激使他忘记了疲惫,极度亢奋的精神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好像使不完一样。 终于,前方的压力忽然消失了,这时前面传来了消息,他们居然已经杀出了混乱的战场。 前方的唐兵并没有调头杀回去,而是径直向前直冲,在暴雨中不辨东西,崔胤也只能咬着牙跟着一路直冲。 身边的唐兵越聚越多,原来杀出重围的并不止他们,还有很多人。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向前的速度开始变慢,并不时有消息传回来,其中一支唐兵已经与丞相的中军取得了联系,并且得到了撤回大营的军令,然后便以接力的形势一道道的传下去,告知所有从混乱的战场上撤下来的士兵们。 崔胤意识到,再想回去,已经是不可能,就凭他们这几十个人,一旦遇到大食人,就绝无生还之理。 很快便有身穿皮甲的骑兵疾奔过来,为他们这一对人做起了向导,指示着正确的方位,使他们不至于再一次的迷失道路。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一将万骨枯 “你们是哪个营的?跟住前导骑兵队,不要分开,雨下的大,迷路会很危险的!” 一名军官模样的骑兵在路过崔胤等人身边时,大声的叮嘱着,听口音是关中人,崔胤便大声的答道: “我是朝廷宣敕使者崔胤,请速带我去见丞相!” “什么?” 那骑兵军官显然是没听清,抑或是听清了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在这大雨遮蔽了一切的战场上,怎么可能出现天子使者呢? “我是天子使者崔胤,请速速带穷去见丞相!” 这一次,那骑兵军官听清楚了。 “既然是使者,便请跟好了,某这便前面引路!” 惊讶之色在骑兵军官的脸上稍纵即逝,应对也十分的从容,并没有低级军官见到天子使者时的手足无措。 这让崔胤不禁暗暗感慨,看来这数年的动乱已经让李唐皇室的威信降低到不能再降低的程度了,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低级军官都不对天子使者有畏惧心理,更何况那些高级的将军和官吏呢? 实际上,这倒是崔胤妄自菲薄了。李唐毕竟拥有天下百年,纵使数年的动乱致威信受损,也绝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不论在朝廷还是在地方,都有相当一部分的官吏是忠于李唐皇室的。 只有神武军这个异数中的异数才会对李唐皇室的威权少了一些本能上的畏惧。 崔胤本是不想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暴露身份,但苦于跟随自己的数十死士,还有希尔凡城内苟延残喘的葛宏业,思及之共同与其经历了生死之战的袍泽们,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向秦晋求助。 见到秦晋,已经是掌灯时分,战场的大雨也渐渐转为中雨,可淅淅沥沥的却丝毫不见停止的势头。 军帐内生着一盆炭火,上面坐着铜壶,壶嘴处咝咝的冒着热气。 又湿又冷的崔胤下意识的向炭火盆靠近了一些。 这西域的天气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在盛夏,可一场大雨就能让整个一片地域变得和深秋一般。 “崔兄何时到了战场的?快快,到这里来烤烤火,喝完热汤……” 秦晋的热情让崔胤有种想哭的冲动,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和两世为人别无二致,此时身在暖意融融的军帐内,此前一直被紧张所压制的各种复杂情绪才在瞬间喷涌出来。 再想起那些已经长眠在湿冷泥水中的袍泽们,崔胤通红的眼眶内终于有大颗大颗的热泪洒落。 秦晋见状还以为叶尔凡城已经陷落于大食人之手,毕竟这种小城是根本抵挡不住大军奋力一击的。也许崔胤就是在城破的战乱中匆忙逃出来的。 可脱险以后哭鼻子,却让秦晋有点大跌眼镜。 此时的好男儿都以驰骋疆场,杀贼立功为荣,似这般小女儿状可实在是丢人呢! 不过,秦晋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轻视,事实上,他也不会轻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能够在大食军的重围中全须全尾的逃出来,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足以证明此人并非庸人。 唯独让秦晋觉得可惜的是,没有见到葛宏业,可惜了这个智勇双全的好苗子了。 叶尔凡从绝对安全的后方突然变成了前线,这里面有秦晋估计不足的地方,但他早就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不会像崔胤一样哭鼻子。 喝下一碗热汤以后,觉得肚腹中一团火热,流失的气力也在一点点的回到身体中,崔胤才回忆起了日间残酷的战场。 听了崔胤的讲述,秦晋也在不觉间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区区数百人居然在今日的战场上吸引了数千大*锐。 而正是自己亲领前锋营抵达了战场,才间接的救了这些英勇无畏的大唐将士们。 不,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得救,都死在了获救的前夕。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开疆拓土的热血永远都是掩藏在累累尸骨的地基上盖起来的高楼大厦。 崔胤的内心至此依旧不能平静,惋惜着那些战死疆场的大好男儿们。秦晋虽然领兵多年,却甚少有此感慨。 “崔兄今日经历大生打死,是秦某思虑不周……” “不不不,丞相不要如此说,崔胤三生有幸能与这如许多的大唐好男儿共历生死!” 这并非崔胤客套的场面话,而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如果没有今日的生死之战,他还以为所有的上阵杀敌和建功立业都是金戈铁马的热血沸腾呢! 也正是今日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以至于影响到其为官数十年的行为准则。 “请丞相派兵去救救葛将军吧!” 崔胤又把葛宏业此时的处境着重讲述了一遍。听罢,秦晋反而放心下来,便笑着安危道: “放心吧,葛将军已经不会有危险了,只要前锋营尚在坚持,大食人就不会吃力不讨好的去攻击希尔凡城。” 秦晋只没想到,这个崔胤比自己想象中勇敢太多了,居然在脱险之后,又肯冒着生命危险回到战场上去抢回战死袍泽的遗体。 这当然与神武军的规矩大相径庭,可秦晋依旧佩服崔胤,由此又对他的印象再一次有了改观。 似今日对一个人的印象在短短时间内有了数度变化,还是头一遭。秦晋重新仔细的审视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崔胤,竟觉得像捡到宝了。 这是个有担当,又有勇有谋的人,放在地方上可以为一方长官,领兵也可以为一路主将。 神武军在西域尤其缺此类人。 原本秦晋只想千金市马骨一样的对崔胤这个世家子弟代表重用一番,现在看来,千金市马骨诚然有必要,更要人尽其才。 军帐外的雨声逐渐又转大,是从推开门,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炖羊头,又拎起炭火盆上的铜壶,将装满了羊肉的铜盆直接坐在通红的火炭上。 一时间,军帐内肉香四溢,崔胤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秦晋起身拿起了大碗,用银质小刀将一块羊肉挑进了碗中,递在崔胤面前。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天公偏作美 这一夜,崔胤睡得死沉死沉,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睁开眼睛时天刚蒙蒙亮,只听得军帐外传来阵阵吆喝声,不,是嘹亮的号子。 顿时,崔胤精神了,猛的从军榻上跳起来,草草穿好衣甲,出得军帐,却见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极低。 号子就是在雾气中传过来的,崔胤跌跌撞撞疾走了十几步,正撞见一队步卒排着齐整的队形,向前踢着脚步,每一步都踢得铿锵有力。 这就是神武军最精锐的战士,也是崔胤第一次见到,他向往了许久的神武军,终于完完全全的展现在眼前了。 “使者,丞相有请!” 直到身后传来了呼唤声,崔胤才从震惊和神往中醒了过来。 他是个极富幻想的人,昨天的血战将此前二十年的没好幻想撕得粉碎,战争绝不仅仅是金戈铁马的热血沸腾,还有生离死别与长眠不醒的英魂。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个又愿意做那累累枯骨的其中之一呢? 可再不愿意又如何呢?世事不会因为每个人的愿望而改变的。 “使者快随小人去吧,丞相一会要召开军事会议,请使者列席呢,晚了,小人便要受到责罚的!” 崔胤点了下头,快步跟着那人去了。 神武军的军事会议有些与众不同,大大小小的军将们围坐在一起,就像拉家常一样议论着战场上的形势,好像现在并不是在和大食人进行生死大战。 崔胤来的晚了,秦晋威严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甚至觉得有点心虚,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毕竟军事会议迟到可有贻误军机的嫌疑,如果是军中之人,就算挨了军棍也是常见。 “崔兄请入座吧,昨夜睡得可好?” 不过,秦晋并没有因此而斥责,反而好言询问,弄的崔胤很是不好意,答道: “睡得好,折腾了一天一夜,从鬼门关里回来,还能睡在榻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他的话中有些萧索和落寞之意,秦晋的眼神中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味道。 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都会被战斗的血腥所刺激,因而有些心理波动也不稀奇,只要其人心志够坚硬,总会挺过去的。 崔胤虽然勇敢,却也必须有此经历。 所以,就算崔胤有志于加入神武军,尚在被考察阶段,秦晋也不会轻率的对其进行责备。 今天的军事会议算是日常会议,总结了昨天的战斗情况,杀敌的数量与自家伤亡数量。 由于突然而来的暴雨,杀敌的具体数量不明,自家的伤亡情况也不乐观,幸运的也是这场暴雨,使得他们避免了更大规模的伤亡。 “这狗娘养的大雨再下个一日半日,等到炮营一到,轰的他们都滚回老家去!” 一名比较粗鲁的军将大声说道。另一个白面长须的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大雨连绵,*难免受潮,到时候大炮都是哑弹,清虚牛鼻子的炮营比烧火营还不如呢!”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好似这些危机都只是玩笑而已。 看得崔胤有些发愣。 众所周知,清虚子组建炮营之初,谁都不愿意去,最终只能从老弱病残里挑选相对合适的人手,因此只要大炮不响,他们的战斗力可能还真不如专职做饭的烧火营。 早些时候,炮营一直是神武军各营嘲弄的对象,可直到这次西征,炮营屡建奇功,尤其是那些老弱病残之兵居然敢在步兵军阵之前列炮阵,冒着巨大的风险替步兵啃第一口最难啃的骨头。 久而久之,人们再提起炮营,言谈中就多了许多分量,只是这个调侃的习惯一时间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说笑归说笑,落眼在当下,他们必须解决前锋营的危机。 大雾随时都可能停,一旦天光放晴,大食人缓过神来,前锋营必然不是敌手。 但他们是幸运的,也是胆大的,纵使在这般情况,仍旧有人提议,趁着雾气袭击大食人的营地。 对此,秦晋予以否定。 也有人建议前锋营后撤十里,留下空营故布疑阵,以此避免招致大食人的攻击和报复,以至于难有招架之功。 不等秦晋反对,已经有几个人先一步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认为,如果前锋营后撤,虽然更加安全,可必然会对军心士气造成影响,同时也等于大食人自家的真正兵力。 以少打多,打的就是攻心战,秦晋当然不指望着以少胜多,只要他们坚持到大队人马抵达就足够了。 现在有大雾助阵,他相信坚持两日应当不是问题,只要两日时间一到,主力人马陆续赶到,这场大战才算是正式开始。 大雾的另一头,马赫迪坐在火炉子旁,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昨日之战本来已经渐渐有了得胜的迹象,却被一场大雨浇熄了所有的可能。 不,是一场暴雨! 这场暴雨在呼罗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以至于军中开始出现谣言,称唐人有天神庇护,因此才会在出于劣势时,出现一场暴雨,替他们解围。 对于传谣的人,马赫迪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抓起来送上绞刑架,绞断他们的脖子。 杀了几个人以后,谣言渐渐平息,可事情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昨天的暴雨之后是今天的大雾,这种鬼天气根本就无法进行作战。 马赫迪一面咒骂着鬼天气,一面吃着刚刚烤好的羊肉。 他是个惯于享受生活的人,虽然领兵多年,这个习惯却很难改掉。 这时,有人声称抓到了奸细,马赫迪深知唐人狡猾,认为可能是唐人的奸计,便干脆的下令把那些奸细统统绞死。 很快,十几具僵硬的尸体挂在杆子上东摇西荡。 由于雾气的缘故,知道今日绞死了十几个奸细的人并不多,仅限于马赫迪的大本营。 做不过,这些人的身体还没凉透,便又有奸细送上门来。 马赫迪登时觉得奇怪,便想先见一面再绞死他们也不迟。 看看唐人究竟耍什么鬼把戏,竟然有如许多的人不怕死,敢于来送死!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莫名的使者 来见马赫迪的人确实是唐人,但他们的言谈却让马赫迪心下更加狐疑。 这些人自称是唐朝丞相秦晋的反对者,他们的主人是当今唐朝皇帝的太子,只是因为战乱流落在西方。如果他们双方能够联手推翻权臣秦晋,甚至可以将安西四镇都割让给大食。 换言之,除了现有的呼罗珊,大食可以得到河中、吐火罗以及唐朝新近征服的天竺国。 交换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但马赫迪却更加怀疑这些人的身份。 而且,他们虽然自称唐朝太子的追随者,可谁又知道这些人的真实实力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果真肯于为对方火中取栗,事成之后这些人又反悔了,难道当真还要像优素福一样,带兵到遥远的东方去吗? 不!大食的首选征服目标永远都在西方的罗马帝国,可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唐。 有了此种想法以后,马赫迪便有意狮子大开口。 “除了割让安西四镇,以及葱岭以西以南的土地以外,贵主人若当真夺回属于他的皇位,还要奉我大食哈里发为宗主,不知贵使能否替贵主人做主呢?” 为首的使者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个世界历来是强者为尊,为王。如果王子殿下能够助家主打败秦晋,就算不能顺利夺回帝位,同样可奉王子殿下为宗主!” 这番话在马赫迪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什么叫不能顺利夺回帝位?难道,如此处心积虑的,不是为了帝位吗? 思忖了一阵,马赫迪哼了一声。 “贵主人如果不能成为唐朝之主,我要这仆人又有何用呢?” 那使者依旧面不改色,从容答道: “家主所虑者,江山为贼人所窃,若朝廷能重新回到李氏子手中,就算不能以太子之位继承大统又有何妨呢?难道王子殿下此时不是急于解决掉秦晋这个*烦吗?” 闻言,马赫迪有种被人窥破心思的愠怒,但还是强行压了下去,否则可真是不打自招了。 停顿了一下,马赫迪哈哈大笑。 “谁说秦晋是个*烦了?神武军劳师远征,我只须拖延下去,不与之决战,这些人早晚都会不战自溃!” 对方也是针锋相对。 “既然如此,王子殿下又因何冒险以主力袭击神武军的后方呢?” 这时,马赫迪身边的一名武官大怒斥道: “王子殿下的用兵方略,何须向你这蠢驴交代?再这么不逊,小心你们的脖子,外面的绞索可刚刚绞死了十几个唐人!” 一番威胁,马赫迪主意观察,这一行的唐人里,有的面显忧惧之色,有人仍旧如常。 一直与马赫迪针锋相对的人就属于后者。 马赫迪可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喜欢彰显自己度量的人,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屡次挑战威信,他的忍耐能力已经到了极致。 如果这个时候,对方还自顾自的表现,那么,他也只能将刚刚吊死十几个唐人的绞索搭在这些人的脖颈上。 岂料,对方竟好像窥知了马赫迪的心思一般,竟然俯首道: “如果殿下对家主尚有疑虑,家主可与麾下所有臣僚俱皈依真主!” 这句话才是让马赫迪彻彻底底震惊的。 他虽然对东方知之甚少,但也了解一点,来自东方的人大都十分顽固,几乎一生都不会改信自己的宗教,更别提皈依真主了。 不像那些软骨头的波斯人,为了一年几十个第纳尔的钱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他一直坚信,如此轻贱的灵魂是连真主都不屑的。 不过,帝国的扩张需要大量的人皈依大食教,所以,才允许如许多肮脏的灵魂加入到大食教中。 唐人的王子改信大食教,这对马赫迪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如果当真能使唐朝的皇族改信大食教,那么就算这个所谓的唐朝王子不能登上皇位,也一定会对唐朝的皇族产生微妙的影响,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皇族众人改信大食教也说不定呢。 这个想法让马赫迪怦然心动。 但他表现出来的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甚至于不耐烦的样子。 “唐人向来诡计多端,你现在尽可随意许诺,将来又反悔了,也不是难事呢,你说是不是?” 那使者闻言怒目皱眉,立即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 登时,马赫迪的禁卫大为紧张,也纷纷拔出刀来,作势攻击。 也许是出于疏漏,也许是出于轻视,那使者在进入军帐之前竟然没有被彻底的搜检随身物品。 不过,那使者抽出短剑以后并非要攻击马赫迪,而是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轻轻割下,一道血痕立时显现。 只见他将手腕上汩汩溢出的鲜血抹在额头和唇间,又肃容大声道: “某愿意鲜血立誓,所言不曾有一句虚假!” 马赫迪还是头一次这种状况,竟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身为一个虔诚的*,他本能的相信了对方如此以鲜血做保证的立誓。 军帐外的大食士兵们左等右等都不见后来进入军帐中的十几个唐人被送出来绞死,雾气越发的浓重,气温也越来越低。 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抱起了肩膀,来回跺着脚取暖。 这种鬼天气绝大多数人还是头一次见到,盛夏时节居然有深秋的感觉,如果不是前几天还热的要命,谁又能相信,现在居然几乎要下雪了! “王子殿下到希尔凡来,总是各种意外,这也许是真主在暗示,不要继续了……” “真正的大食勇士只能死在西方,和那些矮小干黄的东方人……这是一种耻辱……” 许多大食人都以战死在与东方人的作战中为耻,再加上糟糕的天气,军中的一些怨气也在隐隐发酵。 啪! 一鞭子抽在了刚刚交谈士兵的脸上,被抽中的士兵捂着脸大声惨嚎起来。 “哪个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喂他吃鞭子,都听到了吗?” 千夫长的厉声呵斥起到了效果,再没人敢轻易的议论战事。 忽然,一阵大风从西面刮来,许多人都十分兴奋,因为起风就意味着雾气要散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云开雾已散 雾气散了,雾气散了! 许多士兵都大声的喊着,随着西风骤起,雾气几乎以人眼看得到的速度被吹散了。 这种情况在中原之地是绝难看到的,神武军的士兵们十分讨厌雾气弥漫的鬼天气,固然对于转晴十分欣喜,可领兵的将军们却不怎么乐观了。 主力人马现在尚未联系上,雾气散去便意味着随时可能遭到大食人的袭击。 为此,秦晋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商定是否暂行撤退。 最终得出的一致结论是,既然已经坚持到了现在,此时撤退,之前的努力就白白浪费了。 可留下来也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前锋营的实力已经暴露,马赫迪此时不会有半分犹豫,大食兵倾力一击,抵挡得住 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崔胤一直试图为秦晋出谋划策,可现在却和旁人般一筹莫展,这让他很有些失落。 毕竟出于传统的教育,崔胤崇尚的是出将入相的全能人物,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此前的血战已经证明了其悍不畏死的勇气和决心,如果在今日为难之际,又能提出力挽狂澜的建议,便足可以在丞相那里拥有一席之地。 也许是崔胤凝眉沉思的样子落在秦晋眼里,便听他问道: “崔兄可知希尔凡城中此时的情况?” “啊?” 崔胤在希尔凡的时候没少做调查,对这座小城的情况早就了若指掌,便道: “不知丞相想要了解希尔凡的哪些情况?” 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道: “希尔凡的居民此时已经尽数逃光,留下来的只剩下了葛宏业将军所率领的数十残兵!” 他现在担心雾气散了以后,大食兵是否会在雾散天晴以后,将希尔凡当做泄愤的目标。如果是这样的话,葛宏业他们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 崔胤当然希望丞相能派兵相救,可这两日下来,他也了解了丞相的决策原则,那就是一切以战场形势变化的大局为准,至于个人命运的吉凶与否,是要排在最后的。 情知如此,崔胤才忍住了劝说的念头,以免在众将面前落了个徇私人情谊的印象。 “希尔凡城可纳兵几何?” 这是崔胤了解至极的,便脱口道: “希尔凡在大食人手中时,有民一万,兵两千,以下吏估算,一万五千人当不在话下!” 秦晋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让崔胤大为惊奇,难道丞相有意救援葛宏业等人? 此时的他并未急着发问,而是耐着性子等秦晋说出他的意图。 秦晋又道: “前锋营一万人,进入希尔凡城,或可坚持三五日,到那时,神武军主力便到了!” 闻言,崔胤心中一阵狂喜,虽然没猜中丞相的意图,可终究是,终究是葛宏业等人有了获救的希望。如果丞相在此时宣布撤兵,可以预料的是,希尔凡城一定会落入大食人手中。 小小的希尔凡并不算什么,就算丢了也可以再拿回来,但葛宏业这种英雄人物若死了,便再也救不活了。 念及此,崔胤由衷的觉得感性,便拱手道: “丞相英明!” 到了此时此刻,崔胤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丞相既然有此一问,便定然已经在心中过了十遍八边,看来前锋营进入希尔凡城十有八九会实现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显礼道: “希尔凡城小,一万多人,想要不惊动大食人毫发无损的进入,难度不小啊!” 雾气飘散的速度很快,相信用不上一个时辰,便可天色大晴,到那时,神武军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大食人的面前。 大食军营,传令兵快速奔入马赫迪的军帐,大声的禀报着: “殿下,唐人,唐人有撤兵的迹象,他们正在收拾营垒,一部分人已经先期撤离!” 闻言,马赫迪一拳重重砸在了桌上。 “唐人想走,简直是做梦,本来打算先拿下希尔凡在让唐人受死,现在看来,只能先围歼他们了!” 没有一丝怠慢和犹豫,马赫迪下令一部骑兵切断唐人退路,格杀一切出现在防线内的唐人。紧接着,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全军正面突击,目标唐人军营正面。 大军开拔可不是个说走就走的事,从组织计划到动员实施都不是简单几道军令就可以解决的。 马赫迪常年带兵,自然深悉此理,所以他并不着急,就算唐人行动的快,上万人行动也是极为庞大的目标,绝不可能甩掉他们的。 可等马赫迪集结了军中精锐以后,却得到了与意料中完全相反的军报。 “什么?唐人进了希尔凡?” 马赫迪很愤怒,他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却独独忘了还有进入希尔凡这种可能。 究其原因,希尔凡是个弹丸小城,城墙最高处才只有两人左右,普通士兵徒手便可攀爬而上。 这也是马赫迪一直将希尔凡当做唾手可得的一块肉的根本原因。 然则,神武军的万余人悉数进入希尔凡又得另当别论了。 希尔凡在大食人驻防时,至多也就有两千人左右,唐人更是只有五百人左右,这点人根本无法当做他们的强攻。 如果唐人的一万大军都涌入了希尔凡城,城墙就算再低矮,站满了一万多人也是十分棘手的。 纵使低矮的城墙可以徒手攀爬,唐人居高临下,以大量兵力借助居高临下的城墙,也是可以对大食士兵造成不小的伤亡的。 这让马赫迪有种无处使力的错觉,也是其愤怒的根源所在。 但马赫迪在哈里发身边多年,在就养成了掩饰情绪的习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质疑道: “不可能,希尔凡城小,只有两座城门,唐兵一万余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拔并进入城内呢?” “这,这……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可,可希尔凡的城头上的的确确竖起了许多唐人的旗帜。而且,而且那些撤离的唐人,也被发现,是,是少量骑兵所扮,全加起来也就几百人……” 啪的一声,马赫迪将桌上的铜壶砸了过去。 “一群蠢驴,不过几百唐兵,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终将有决战 “殿下,唐兵并没有全部进城,有一部分人留在了城外,正在布阵,看样子是打算迎接我军的进攻!” “什么?” 当另一名游骑将情况汇报上来,马赫迪大感吃惊,同时又有一种受到了轻视的感觉。 跟随哈里发作战多年,就连罗马人都极为重视自己,而今这些唐人却好似戏耍猴子一般的对待他,难怪马赫迪愠怒不已。 “那就如唐人所愿!” 集结完毕的大食军开出军营,浩浩荡荡的直杀向在城外布阵的神武军。 此时的秦晋正在希尔凡低矮的城墙上观察着战场,见到大食人潮水一般的席卷而来,眉头便跟着拧成了一个疙瘩。 实际上,进入希尔凡城的人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这座小城的确太小了,仅有的两座城门在大食人围城时就被从里面堵死了,仓促间也只挖开了一座城门。 从一座城门里能够进去三分之一已经实属不易。 眼见着太阳高高升起,秦晋知道再这么拥堵在希尔凡城外,必然会遭致大食人的攻击,到那时,就算神武军个个猛似老虎,恐怕也都要成待宰割的鱼肉了。 于是,将近三分之二的人被布置在城外,列阵等候敌人自己冲上来。 有人也曾问过秦晋,既然明知道前锋营不可能全部进入希尔凡城,那为什么不在大雾彻底散开前,撤离战场,奔戈尔干方向去迎神武军主力呢? 这个可能性早在前一日晚上就已经被秦晋否定,神武军与大食人比野战,确实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在强势敌人的压迫下,撤兵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大溃退,就算精锐如神武军也不例外。 而最稳妥的办法莫非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防守反击。 只要守住希尔凡城,再加上三分之二的前锋营士兵在城下策应,大食人想要轻易得逞是不可能的,总要费一番功夫的。 最终,三分之二的前锋营选择了在希尔凡城西北三里处列阵。 大食人果然没有去攻击希尔凡,而是对列阵的前锋营士兵发动了雷霆攻击。 这部分人由郑显礼亲自率领,他早在高仙芝和封常清麾下为将时就已经擅长步马军作战,今日再次身临险境,正是得用其才。 相比之下,置身于城墙上的秦晋,心情则是十分紧张的。郑显礼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在西域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他甚至打算在返回中原以后,任命郑显礼为呼罗珊与河中两地的总督,如果现在有个差池闪失,此前的一切计划就都要因此而改变了。 然则,就算有一千种补救措施,想要找出一个堪比郑显礼一样的人物却是不可能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晋是不希望郑显礼身涉险地的。 可在这个万分紧急的时刻,如果不是郑显礼坐镇在城外,还有更合适的人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大食人已经冲击到了列阵的前锋营面前,只在瞬息间双方就陷入了胶着战之中。 秦晋当即下令,进入城内的三分之一前锋营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 他要看准时机,可这个时机并不好找,早一分出城的人就成了添油,万一分郑显礼的兵也可能死伤殆尽。 神武军自成军以来还没打过这么没把握的仗,就算强悍如安禄山的曳落河,秦晋也从未有今日之忐忑。 唐朝本土作战,多可依托坚城或者险要的地形做出各种策略改变。 而呼罗珊则大大不同,城是小城,不堪一击,地形则多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根本无法依托作战。 如此,便只能依靠自身的实力,来一场硬碰硬的作战了。 这本来是秦晋一直打算的,可马赫迪出意料的行动,还是让神武军处于了被动局面。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假使让马赫迪率领大食军主力继续向东挺近,对神武军的后路进行大肆破坏,甚至直杀到木鹿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城外双方的交战几乎就是单纯的以人命换人命,只是幻多还少的区别而已。 崔胤一直跟在秦晋的身后,他目睹着一个个大好男儿前仆后继,心中滋味百感交集。 这些人万里迢迢从中原赶到呼罗珊,难道只是为了这明知必死也要送死的结果吗?可他们却没有任何犹豫,军令一下就雄赳赳唱着战歌从容赴死了。 其如常面对死亡的勇气真真是让人感慨嗟叹。 在长安就学时,与同窗谈论建功立业时,无不对马革裹尸的悲壮倾慕不已,可真真到了亲身经历时,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崔胤自问不是个胆小婆妈的人,可在亲自经历了战争以后,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战争面前,所有人的性命都想蝼蚁一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基于这个认知,崔胤甚至觉得,与其以牺牲无数人性命为代价开疆拓土,不如以更多的精力去让老百姓过更好的,衣食无忧的日子。 然则,城内外隆隆的战鼓声与此起彼伏的吹角喊杀声,都在提醒着崔胤,这些都是幻想,开疆拓土永远是帝国最首要的目标。 想到此,崔胤侧眼看向秦晋,却见年轻的丞相面色稍显忧虑,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 “丞相,如果援兵不到,咱们,咱们怎么办?” 几乎没有犹豫的,崔胤脱口问道。 闻言,秦晋头也不回的答道: “今日力战,若还是败了,亡了,便只能说运数不在我大唐!” 这个回答让崔胤瞠目结舌,他实在想不到,从丞相嘴里说出来的竟是些气运之数的话。 葛宏业从后面拉了拉崔胤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问一些有损军心士气的话,看情形就连丞相都觉得棘手了,如果再被影响了军心,只会更加的雪上加霜。 崔胤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看秦晋的目光始终盯着城外,似乎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心下就一阵受窘,自己终究还是添乱了。 “快看,快看,援兵,援兵到了……” 突然,葛宏业指着西方的滚滚烟尘,大声的喊道。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意夺大纛旗 葛宏业猜得没错,的确是神武军的主力到了。然则,直到城上的人可以清楚的看到神武军军旗之时,预想中的炮响还是没有传来。 对此,葛宏业大为担忧,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明说。 崔胤看出了葛宏业的担心,便挨近了他低声问道: “葛将军,援兵到了,你为何还这般模样?” 这时,一阵阵的战鼓声陡然响起,葛宏业扭过头来,同样低声道: “神武军打仗向来会以大炮先声夺人,现在两军都快撞在一起了,炮声还没响,结果只有一个……” “什么结果?” 崔胤毕竟不了解神武军的行军打仗模式,又是个刚刚上阵的新丁,因而并不了解葛宏业口中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意思,然则从他的口气里也能感觉出其中的麻烦。 事实上,葛宏业担心的也是秦晋所担心的,这两天接连暴雨,接着又是浓雾,神武军火器营的*很可能会受潮失效,必须重新晾晒研磨才能重新使用。 现在,神武军没了赖以提升战力的火器,便只能真正的硬碰硬了! 只见援兵的先头人马直冲大食人后翼杀去,这也是一个有利的因素,因而秦晋虽然紧张,但却并不过分的担心。他知道,今日这一战很可能会发展成决战。 一直以来,精心准备的计划都没有用上,这诚然是神武军的运气不太好,同时也马赫迪足够狡猾,是个旗鼓相当的劲敌。 “城中军队,随我出城,夹击大食人!” “不可,万万不可,丞相乃万金之体,怎么能亲身犯险呢?” 秦晋身边的将军们立时齐声反对。 但秦晋这一次却执意出城。 “展开我的纛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统帅亲临战场为他们压阵了!” …… 姜凤翔面色凝重,*在一连两天的暴雨中失效,神武军的火炮都不灵了,但为了赶得及追上丞相的前锋营,也不得不立即对大食人展开攻击。 “将军快看,那,那是丞相的纛旗!” 秦晋的纛旗高耸醒目,离得很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平叛以来不知多少次战斗,这纛旗就是神武军所有人的主心骨,不论场面多么危急,只要秦晋的纛旗出现在战场上,军心就定然大盛。 万岁!万岁! 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就连猝不及防的大食人都被这数万人的齐声呐喊震惊了。 姜凤翔在神武军中算是崛起比较晚的,但其能力却是比较出众的,行事也比较谨慎,这也是秦晋信任其率领主力人马的主要原因。 因此,他将主力分成了左中右三部分,其中左右两部分作为攻坚力量直接攻击大食军的后翼,中军则留做后备力量,以随时支援战事吃紧的方位。 大食军的反应也很快,在遭到了攻击之时,立即后队便前队,与袭击后翼的神武军做殊死搏斗。 大食军不愧是野战的好手,纵使应战突然,依旧没有半点惊慌,只见他们有条不紊的进行阵型调整,竟然在两面作战的情况下丝毫不见混乱。 实际上,郑显礼所部的人马不到万人,与大食军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于是,大食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调整了战术布置,将身后的来袭者视为主要对手,将绝大部分兵力用来反击他们,只对郑显礼部留下了少量的人进行监视。 马赫迪对战场的变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惊的,想不到唐人来的如此之快,原本预计他们会在一两日之后抵达,甚至派出去的探马也没能及时的送回军报。 “这些唐人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我现在有点理解阿巴斯堂叔了,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可能很难适应死缠烂打的战术呢!” 如此说,马赫迪的语气里很难说有多少是同情的成份,甚至或多或少带了点挖苦和讽刺。 一名千夫长看到了王子殿下脸上若隐若无的笑意,便附和着道: “阿巴斯老了,本就不该到呼罗珊这么重要的地方坐镇,都是哈里发对老兄弟的情谊,才不忍心……” 突然,马赫迪注意到了一杆特别的旗帜,他本能的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代表着那位大唐丞相的旗帜。 从与唐兵的接触中,他了解到唐人十分重视旗帜,一支军队里有各种各样的旗帜,每面旗帜有着很独特且重要的作用。 “禁卫,给我夺下那一杆旗帜!” 马赫迪骤然下令,他的禁卫们便轰然冲向了远处那一干特别的旗帜。 最先注意到大食军奇怪动向的是站在希尔凡城墙上的崔胤,与其一同留在城里的还有数百个伤兵,其余的能战之人都被秦晋带了出去,包括葛宏业在内。 “不好,大食人发现了丞相,正在全力攻击……” 马赫迪的禁卫不愧是大食军精锐中的精锐,就像一把利刃劈开了皮肉,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秦晋的纛旗前进着。 这股异常的攻势自然也引起了秦晋亲卫的警觉,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保护秦晋,自然不能容忍秦晋有任何损失,哪怕全部战死,也不能让丞相受到一根汗毛的损伤。 “丞相,大食狗势大,还是回城吧,丞相万金之体,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葛宏业自告奋勇跟在秦晋的身边,保护他,此时情急之下便再一次建议秦晋回到希尔凡城中。 秦晋却面不改色的指着前方笑道: “我这一杆旗帜,可以吸引上万的大食人,岂不是减轻了姜凤翔和郑显礼的压力吗?放心吧,亲卫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又岂能让大食人得逞呢?” 一阵阵爆竹般的声音炸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硫磺臭味飘了过来。 亲卫门每人都随身携带四枚最新改进的开花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并不会使用,眼见着大食人的攻势又急又猛,领兵的校尉便下令投掷开花雷以阻滞对方的攻击速度。 一连扔出去两轮,散开的硝烟总算让大食人们产生了戒备心理,毕竟神武军在戈尔干时曾经使用过火炮,让许多大食人至今仍感到莫名的紧张。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马赫迪之计 开花雷的使用,瞬间让许多大食人回忆起了戈尔干大营遭到炮击的一幕。许多人的冲击势头不自觉的放缓了,甚至有人干脆停下了脚步。 然则,人山人海的冲击浪潮岂会因为个人的停止前进而停止呢?大潮一浪又一浪的冲击着位于前方的人,推着这些人身不由己的向前冲去。 幸甚唐人那种会爆炸的武器没有持续下去,更恐怖的一幕也没有出现,大食人还是壮着胆子向前冲去。 可不管怎样,此前凶猛的势头就此趋向于平缓,不能再像锋利的利刃随意便可将神武军的防御线轻巧划开。 双方就在秦晋的纛旗下胶着着,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见状如此,希尔凡城头上的崔胤总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神武军赖以成名的火器竟然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朝野中有许多人都将神武军的火器视为奇技淫巧,并不是兵家的正途,像崔胤这种世家子弟也有为数不少的人报有这种观点。 直至今日亲眼见到了火器的使用,崔胤才不得不承认,火器的使用其意义并不在杀伤了多少敌兵,而是有着极大震慑力,可以将敌方高涨的士气彻底打掉。 军心士气乃是一支军队赖以取胜的关键因素,一旦被打掉,还谈什么胜利呢! 只可惜,神武军九成以上的火器都在连天的大雨中失效了,再加上运输保存的问题,大量的*受潮无法使用。只有少量的密封良好的开花雷还能够打响。 即便如此,也有一二成左右的开花雷哑火了。 秦晋站在纛旗下,心中盘算着姜凤翔的兵力布置,虽然火器营绝大部分的火器哑火了,但精锐的掷弹兵营装备的可都是新型的开花雷,这种新型开花雷其特点就是防潮、防水,可以最大限度的在阴雨天气中使用。 亲卫队向大食人投掷的开花雷良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秦晋在等,在等着看姜凤翔何时会使用掷弹兵营。 以战场上目前的形势,胶着中的双方在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姜凤翔很可能会在后期双方都精疲力竭之时将这支后备力量放出来。 现在,秦晋的纛旗出现在战场上,除了激发将士们的士气以外,更主要的战术原因便是吸引大量的大食兵朝着这个方向强攻。 此时此刻,后者目的已经达到,牵制了万余大食人的兵力,作用非同小可,这进一步缩小了姜凤翔所领主力与大食兵之间的差距。 大食人虽然占着兵力上的优势,可马赫迪处处都要分兵,便只能使自己陷入军事上的被动,而难以集中全力去对付一方。 实际上,马赫迪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所在,他恨恨的朝秦晋纛旗的方向瞪了一眼,正是由于自己的轻率,才使大食的勇士们陷于三面受敌的局面。 虽然郑显礼残部与希尔凡城中冲出来的残部人数规模都不大,可如果不加理会听之任之又是绝对不可以的。 思忖了一阵,马赫迪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 一直紧张注意着战场的姜凤翔忽然发觉了大食军不同寻常的异动,很快便陆续有探马来报,大食军的主力的攻击方向发生了改变,以千人队为单位纷纷调整调动。 姜凤翔凝眉分析了一阵,有些摸不到头绪,但当他将目光投向大唐丞相纛旗的方向时,登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大食军将大部兵力用来围攻丞相的纛旗,那么仅凭丞相身边的亲卫和前锋营的一部人马能否顶得住? 想到此,姜凤翔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战斗进行到这个地步,神武军布置在大食军外围的三支兵力的任何一支都很难轻易调动。、 神武军对大食人可以做三面夹击,但优势在某种条件下也会变成劣势,由于被围在中心,大食人可以随时随地对任何一支神武军发动攻击。 正所谓战场虚虚实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一旦姜凤翔分兵去援助秦晋,大食人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歼灭神武军主力的大好机会。 那支负责援助的神武军便会成为最好的靶子。 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在胶着的两军间,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一切也都可能是真的。 姜凤翔只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有一柄匕首在不停的搅动着,搅得他痛苦万分,因为任何一个轻率的决断,都可能将神武军在这个弹丸之地葬送掉。 做决定的人痛苦,等待他人做决定的人则更加纠结。 葛宏业在秦晋身边抓耳挠腮,他心里面是希望姜凤翔能够派出人马救援的,眼看着大食人主力猛攻向纛旗,此前被打压下去的士气再度高涨。 大唐丞相的亲卫门将最后两轮开花雷也甩了出去,但却收效甚微。 他们只能以命换命的在奋力阻挡着大食人的攻势。 “掌旗使,告诉姜凤翔,决不允许他派出一兵一卒过来,否则他就是神武军,乃至整个大唐的罪人!” 秦晋也是激动了,一口气说了着许多话,掌旗使面色发黑,发令的旗语只能传递简单的军令,根本无法传达诸如罪人之类的表述。在旗语中也没有这些不必要的词汇。 于是掌旗使将秦晋的话精简提炼了一番,也顾不得对方能否清楚的看清楚己方的旗语,便命令手下人一遍又一遍的以旗语传达军令。 突然,远处好像传来了爆竹般此起彼伏的炸响,短促而密集。 秦晋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他知道不管姜凤翔看到了旗语的命令,他都做出了决断,那就是不分兵,并集中全力攻击大食人留下来与之对峙的人马。 若再短时间内打开局面,一切都好说,都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在日落之前毫无进展,这一战也许将会以神武军的败北而告终。 但是,姜凤翔连一支保留作为预备兵力的掷弹兵营都用上了,可见其短时间内求生的心情是何等的迫切……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以彼道还之 这个世界最折磨人的莫过于将自己的命运操纵于旁人之手。 现在的秦晋最纠结的莫过于此,作为一军之统帅,要充分的相信自己选定的将领,相信他有能力力挽狂澜。 事实上,作为一军之统帅首要具备的就是识人之明,被选定的姜凤翔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许多人都在质疑,但只有秦晋始终坚持己见。 现在,姜凤翔果然没有让秦晋失望,神武军作为一支精锐力量,在大食人面前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沉稳,几乎只以一部力量在吸引大食人的攻击,绝大部分的后备力量都在观望中调整自己的战斗位置,以期达到一击必中,中必歼敌的战术目标。 “左翼校尉黄宣报道!” 姜凤翔微闭的眼睛猛然张开,目光如电,看着面前的年轻校尉。 黄宣是在张掖加入神武军的,短短一年间,因功升为左翼校尉,此次被他寄予厚望。 “很好!” 姜凤翔加重了语气,目光中也露出了无比的坚定和期望。 “你的任务可清楚了?” 此前他已经命传令兵去转达了军令,黄宣此来正是亲自接受其训示。 黄宣立即挺直了身体,大声的表示: “末将一切都铭记在心,就算身死不会辜负将军的厚望!” 忽然间,姜凤翔的眼睛似乎闪过几丝晶莹,沉沉开口道: “你们,都是大唐的好男儿,定要一个不少的活着回来!” 黄宣再次挺直了身体,大声道: “末将,末将一定,一定活着回来!” 说罢,黄宣决然转身,带着稀里哗啦的铁甲摩擦声离开了中军。 大食军的攻势再度加强,已经达到了部分神武军难以承受的烈度,黄宣此次负责的就是像一把尖刀插进大食军的心脏,真正的目标乃是大食王子马赫迪! 大食人针对秦晋进行了斩首战术,神武军自然也不能毫不表示,这才选中了黄宣以及他的左翼营,进行一场针对马赫迪的斩首行动。 为了这次突袭,他们集中了不少军中可以随身携带的开花雷,用作杀开一条血路。 不过,这次行动的难度却并不小,因为大食人并不像唐人十分重视旗帜,从统帅到将军,再到校尉都有式样不一的旗帜,只要辨认旗帜,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辨别出对方是什么人在领兵。 但这也难不倒神武军,他们早在针对大食人做前期侦查的时候就了解到了大食军中各种成份的基本特征。比如马赫迪的禁卫,身穿的都是银亮的铁甲,离着很远就能清楚的辨认出他们。 而普通的士兵一般则只穿着普通的牛皮甲,外罩黑色袍子。 正是因为标志性的黑色袍子,此时的大食人被东方各部统称为黑衣大食。 相比较而言,此前被称作白衣大食的倭玛亚王朝,在对待东方各部族是比较温和的,因而时下只要提起黑衣大食,对于东方各部族更多的都是痛苦的记忆与发自内心的恐惧。 所以,在对黑衣大食作战的过程中,各部族的战斗意志通常都是不怎么强的,一切艰难的战斗都必须有神武军亲自出面才能成行。 黄宣所部果然没有让姜凤翔失望,他们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以凌厉的攻势竟然在密密麻麻的大食军前撕开了一道口子,数以千计的神武军在这道口子里蜂拥进去。 大食人试图堵住这道口子,黄宣早就有所准备,一连两轮的开花雷扔了出去,大批的黑袍大食兵成了没头的苍蝇,乱哄哄的一片,在弥漫的硝烟中惊恐的乱窜着。 黑衣大食试图堵住口子的行动失败了,有更多的神武军劲卒从口子里涌了进去,他们都是黄宣精挑细选的精锐部下,都以可以以一当十的勇士,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完美的执行军令。 “杀!杀马赫迪!” 神武军士卒异口同声的喊着杀,杀掉大食王子马赫迪。 大食人听不懂汉话,也不清楚对方如此气势汹汹的目的之所在,只单纯的当做一次反击,他们的负责主将也在尽力组织反击,必须将神武军的攻势压下去,绝对不能让这种趋势弥漫开来,神武军可以爆炸的火器是很多大食人不敢面对的,他们都认为这是一种经过魔鬼诅咒的武器,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 因为每次使用这种武器时,战场上必然白烟弥漫,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受到了重伤。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在开花雷的打击下才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但是,只要神武军停止使用开花雷,大食人会很快从惊慌中恢复,反击的攻势很快成型,黄宣在一次的感受到了压力,他咬了咬牙,经过第一拨的猛攻,并没有发现马赫迪卫队打的踪迹,如果再进入僵持状态,此次行动恐怕将会以失败告终。 想起将军期待的眼神,黄宣不自觉的又咬了咬牙,绝对不能就这样被大食人挡在外面。他挥起手中的陌刀,大吼了一声杀,便率先冲向了黑压压密密麻麻的黑袍大食军中。 本营校尉率先冲了进去,营兵们自然不肯落后,都一拥而上,这阵猛扑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大食人并没有成功将口子堵上。 骚乱引起了马赫迪的注意,他忽然发现来自西面的神武军似乎对大食军阵发起了猛攻。他不禁有些担心,为了猛攻唐朝丞相的军阵,他果断放弃了与神武军主力决战,而是选择了仅以一部兵力进行进攻性的监视,然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直取秦晋和他卫队。 现在,唐人居然趁此机会发动了猛攻,如果西部军阵抵挡不利,大食军的侧翼将会受到神武军主力的严重威胁,形势就麻烦了。 然则,马赫迪很快又发现,发动突袭的并非神武军主力,而是一支只有几千人的突击队,他们以那种可以发出巨大响声以及白色烟雾的恐怖武器开路,竟然将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如果不尽快封堵上,任由发展自然是不可以的。 马赫迪立时做出决定,抽调自己的精锐卫队……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兵欲行险招 对于自己的卫队,马赫迪有着绝对的信心,此前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他们几乎从未失手过,以同样数目的士兵对阵,唐人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由于战术的需要,马赫迪要将绝大部分兵力用来突击唐朝丞相的军阵,所以用自己的卫队来堵住神武军来自西面的突袭,自然就是最佳的选择。 此时的战场已经陷入胶着状态,骑兵在其中并不能发挥其优势,而马赫迪的卫队又是清一色的骑兵,所以他们纷纷下马选择步战。 这些精锐禁卫都是上马骑兵,下马步兵,有着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黄宣的带头冲击激励了部下们的战斗意志,但很快又遭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一支身穿亮银色铁甲的军队从中杀出。 而亮银色铁甲正是马赫迪卫队的基本标志,黄宣大为兴奋,他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了,只要冲杀过去,运气好的话就能与那个大食王子面对面。 就算运气不好,也能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一支军队的首脑遭到了袭击,自然会使各部阵脚大乱,如此一来,丞相那里的压力必然会减轻许多。 ‘杀啊,大食王子就在前面,都还等什么呢?丞相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大家还不以死力战!’ 秦晋虽然已经不在神武军中有任何职司,但只要提起丞相,上下将士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顾性命的向前猛冲。 与亮银色铁甲的马赫迪卫队冲撞在一处,顿时便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纷飞血肉。 黄宣将手中的陌刀不断向前劈砍,鲜血层层喷溅,残肢断臂四散跌落。雪亮的陌刀几乎每一次劈砍都会有大量的残肢断臂随之飞舞,跟随护持在黄宣身周的卫兵们也以相同的节奏挥动着陌刀进行劈砍。 陌刀整齐划一的劈砍具有相当的优势,大食人的弯刀盾牌面临着一寸短一寸弱的尴尬,但他们毕竟是大食王子的精锐卫队,就算武器上不占优势,同样英勇无前的突击。 第一轮的对决神武军士兵以陌刀的优势占了上风,但随着胶着状态继续下去,大食人弯刀盾牌的战术渐渐稳住阵脚,甚至有反杀的趋势。 毕竟陌刀重达数十斤,激烈的战斗极大的消耗了士兵们的体力,随着胶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的体力也一点一滴的被消耗,陌刀劈砍的速度和力道都在渐渐便缓变弱。 眼见这个情形,黄宣又急又忧,急的是不能尽快取得战果,忧的是丞相那里的情况。 毕竟丞相那里的士兵并不多,能否顶住大食人主力的奋力一击呢? 念及此,黄宣从腰间摘下了最后一颗开花雷,这本是留做最后关头才使用的,但急于打开局面,他不得不提前拿了出来。 开花雷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但其发出的巨响以及浓烈的硝烟都会给大食人造成视觉和心里上的恐慌,只要对方阵脚稍乱,他就有绝对的信心将马赫迪的卫队冲散,然后直入马赫迪中军。 杀!杀!杀! 一连数声的齐声高呼,开花雷也被扔了出去,顿时,混乱的战场上再度腾起了白色的硝烟,大食卫队的攻势果然受挫。 黄宣见状,心下大喜,立即招呼部下强冲上去,试图一举将这些身穿亮银色铁甲的卫队冲散。 然则,马赫迪的卫队毕竟不是普通士兵,尽管也会对突然暴起的巨响与白色烟雾有着本能的恐惧,但他们依旧 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恶正常,刀盾军阵虽然在神武军的冲击下显出涣散趋势,但依旧牢牢的控扼着脚下的位置,守卫着马赫迪中军的后翼。 此时的黄宣,嗓子发干,双臂麻木,死在他陌刀之下的大食鬼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甚至连刀刃都砍的钝了,可大食人并没有溃散。 这是他加入神武军以来,所遇到的敌人之中最强悍的,而且没有之一。 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黄宣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快的打败抑或是说打开突破口,姜凤翔期待的眼神历历在目,丞相的纛旗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此时的秦晋和他的卫队已经陷入了重围中,围绕着丞相纛旗,数千神武军勇士牢牢的把守着任意方向,不让大食人有寸进的机会。 希尔凡城头上,崔胤放眼望去,只见纛旗周围已经堆满了尸体,其中既有神武军的勇士,也有大食军的士兵。 他在城墙上急的团团转,奈何身边只有几百个人,就算全部出去,也不够大食人塞牙缝的。 在来西域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大食人会这么难以对付,就连丞相和神武军都吃了亏,甚至险象环生。 到了此时此刻,崔胤只能不断的向上天祈祷,除此之外他竟毫无办法。 不过,据崔胤观察,身边的士兵们居然不甚担忧,在他身边是一个腿部受了刀伤的校尉,此人也是留在城中军阶职司最高的军将。 “使君不必过于担心,丞相自打以神武军平叛以来,历次大战都转危为安,这是有上天护佑的,大食人不自量力最终会自食其果的!” 对于那校尉的说法,崔胤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种愚昧的说法也只有那些士兵才会相信吧,如果当真有什么天命之所在,李唐乃天子之家,不还是沦落到这般地步吗? 说到底,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能否取得最终胜利都在于谁的拳头够硬。 现在看来,似乎是大食人的拳头更硬一定呢! 也许是读懂了崔胤脸上不以为然的笑意,那校尉蹒跚着向前一步,手指战场方向,说道: “看看那里,姜将军的主力并没有全数催动由西面猛攻,而是调集了绝大部分人马向侧翼迂回,并以少部分兵力吸引器注意!要不了多长时间,战场形势必然会逆转的,丞相以一万人不到的兵力吸引住了大食人绝对的主力,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如不能斩获丞相纛旗,留给他们的命运还用末将多说么?” 闻言,崔胤身体一震,顺着那校尉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战场无生死 姜凤翔的主力确实没有选择从正西面发起攻击,而是试图绕到马赫迪军的侧翼发动突袭。事实上,他的计策已经奏效,等到大食人有所发现的时候,神武军各部基本上已经布置到位。 在下达军令的时候,姜凤翔并没有告诉黄宣计划的全部,事实上黄宣这支奇兵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牵制马赫迪注意力的。之所以没有告诉黄宣事实的全部,只让他单纯的认为自己在执行的是斩首任务。 惟其如此,黄宣等人才能爆发出视死之心。 这么做诚然是对黄宣以及他麾下数千士兵的不公平,但是只要最终取得了胜利,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姜凤翔从来都没想过,以丞相之尊亲征居然也会有今日之危急险境。 丞相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旦出现意外,整个神武军,整个帝国都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境地。 要知道,现在的唐帝国已经不仅仅是汉地二百州以及西域那一条狭长的领土,包括吐蕃在内,葱岭以西的河中、吐火罗、大部分的天竺,以及部分的呼罗珊。 版图之大,已经超出天宝年间领土的两倍有余。 自打神武军派兵进入吐蕃逻些城以后,唐朝在西北的军事压力已经彻底消失,唯有东北桀骜不驯的 契丹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过有回纥人的夹击与打压,唐朝本部也无须出动主力予以镇压。 姜凤翔的双目紧盯着战场,心思却在飞速的转着,据他所知,丞相掌握朝廷以来,一改天宝年间重视东北方的用兵策略,而将大部分的军事力量都投入在了西域。 巨大的投入在短时间内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只是领土急速的扩张,必然会与人一样,有些消化不良。 一旦丞相出现了意外,朝廷的反对势力未必不会反扑,神武军中是否有如秦晋那般强悍的人物可以镇得住局面是未可知的,一旦朝廷出现变化,那些驻扎在逻些城、木鹿城、富楼沙等地的神武军将领很难保证还会效忠朝廷。 说到底,秦晋一人身系神武军上下的安危,绝对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相比较之下,就算黄宣整队人马都损失了,比起那个可怕的结果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凤翔暗叹,就算自己这条命搭上,也不算什么。 此时此刻,秦晋的卫队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前锋营各部几乎没有建制完整的,为了保住丞相的大纛旗,所有人都拼死力战。 在大纛旗的周边死尸堆积如山,有大食人的,也有神武军的勇士。 葛宏业双目赤红,他向丞相了讨了命令,率领一支人马守护纛旗的右翼,这里面对的是最猛烈的攻击,跟随他从希尔凡城里出来的兄弟们到现在几乎死的一个不剩。 他身上的衣甲已经被鲜血染透,黏糊糊,黑乎乎的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敌人的血。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举目四望,身边还能支撑站着的人几乎人人带伤,但已经没有一个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即便如此,姜凤翔也知道,只要自己高呼一声,所有人都会前仆后继的以死来捍卫丞相纛旗。 这面纛旗不仅仅代表了丞相,更代表了整个神武军,乃至唐朝…… 大食人再度发起了攻击,葛宏业不再胡思乱想,双手紧紧攥着已经卷了刃的陌刀,嘶声高呼: “为了丞相,为了神武军,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葛宏业的嘶吼立即换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回应。 死战到底的呼声就像潮水一样往四面扩散。 尽管伤亡极其惨重,可神武军前锋营的战斗意志依旧十分高涨,没有什么会让他们感到恐怖,让他们退缩! 许多人的嗓子已经吼道嘶了声,只剩下沙哑的啊啊声。 战鼓与号角随着阵阵嘶吼也有节奏的传遍整个战场。 激战进行到这个份上,早就没有什么阵型和战术了,打到现在每次攻击与反击都只剩下了单纯的肉搏战。 肉搏战不会有战术的加成,只看哪一方体力更充沛,战力更强悍,人数更加多……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惟其如此,肉搏战也是最惨烈的,不到迫不得已,没有哪个将军会放任自己的部众陷入肉搏战中难以自拔。 就连马赫迪本人都没想到,仅仅不到一万人的神武军竟然能硬生生顶住数万大*锐的猛攻。 至此,他也清楚的认识到了神武军真正的战斗力。 马赫迪十分佩服那个唐朝的丞相,居然就任由自己陷入重围之中,用自己做饵来吸引敌人的攻击,就算是哈里发怕也不会有如此的胆量的。 现在,守护在纛旗下的神武军前锋营已经战损超过七成,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支军队的战损如果超过三成,就已经有面临崩溃的风险。 可在自己对面的神武军已经伤亡超过了七成,却依旧死死的支撑着。 那面纛旗到现在还烈烈飘荡着,近在咫尺,却远到好像始终无法触及一样。 不知为何,竟生出了这样的感觉,马赫迪摇头觉得好笑,事实上只要再有一会,他的部众就会将那些负隅顽抗的唐人彻底杀光。 那个唐朝丞相如果侥幸不死,便让他成为俘虏,送到泰西封去,给哈里发做上马石用。 想到这些,马赫迪不免有点急躁,开始催促手下的万夫长和千夫长们尽快解决这些残兵败将。 因为身后还有唐人神武军的主力在发动着猛烈的突击,必须在他们彻底突破防线之前,达成生俘或者杀死唐朝丞相的目的。 当然,在战场上,最大的收获应该非缴获那面纛旗莫属。 唐人最重视旗帜,只要唐朝丞相的纛旗被砍到,必然会对他们的军心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 马赫迪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场,那里距离自己不远,禁卫们没有令其失望,将那支突袭过来的唐人军队死死的拖住。 如唐朝丞相纛旗下的情况一样,均是以少量的精锐抵挡住了大规模的进攻。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生机在此间 “清点人数,还剩多少……” 秦晋的禁卫营官大声的下达命令,但得到的回应却稀稀拉拉,四目看去,周边已经没有几个还能站着的人了。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空,恶心的几乎令人窒息。 “将军,兄弟们差不多都死光了,再打下去,丞相,丞相……” 这时,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放弃纛旗,护送着秦晋转移,比起纛旗来,显然是秦晋的安危更重要。 据粗略估计,身边能战的也就剩下千多人,集结在一起,尚能有一战之力,护持着丞相离开应该不成问题。 连滚带爬的到了秦晋身边,营官带着哭音嘶声道: “丞相,兄弟们都快死光了,再不走,就,就走不了了……” 秦晋看了一眼仍旧迎风猎猎的纛旗,这面旗帜自打他执掌神武军以来,从未倒下过,今日难道要破了么? 不,绝对不能走,剩下的千把人尚有一战之力,他要赌一把,赌姜凤翔能够及时的突破大食人,赌老天还站在自己一边。 否则,纛旗一=倒,整个战场的形势都将难以预料,大唐在整个西域的战略计划都将功败垂成。 甚至连长安政局都可能受到西域兵败的影响,如此,或者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如一死百了! “不!坚持下去,再坚持一下,胜利便在眼前!” 神武军的主力尚在西面,如果就这么放弃,秦晋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眼见着丞相如此视死如归,余下来的所有战士们都十分激动,自然不肯坐看自家丞相去送死,就算拼了一条命也得护着丞相周全。 “护着丞相,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退缩!”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余者纷纷先后景从。 “绝不退缩!” “绝不退缩!” 就连秦晋都捡起了一把陌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了,说起来那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从新安到长安,从长安到河东。 他几乎是从一无所有杀出了这条血路。 而今,他又将亲自杀出一条血路,如若杀不过去,大不了埋骨在此,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了却自己早就不该存在的生命。若杀了出去,便是活路,不但是活路,还是一条可以遇见得到的光明大道! 现在已经数不清这是大食人的第几波突击,眼看着大食人来势汹汹,恐怕很难再坚持到下一波。 不得已之下,秦晋带着陌刀亲自上阵,竟也先后斩杀了两个大食兵。 他所赖者,不过是铁甲厚重,其间先后有七刀劈砍在胸腹处,竟然奈何不得,仅仅在铁甲外留下了几处亮白的痕迹。 秦晋的铁甲与唐朝惯常的将军铠甲有着很大不同,寻常将军统帅的铁甲必然打造的金光闪闪,华丽异常,而他的铁甲在外观上看起来很是普通,乍一看与一般的军将也没甚区别。 然则,秦晋身上的这副铁甲与众不同的在内里,其强度和韧性足以是普通铁甲的数倍有余,哪怕是超过十石的劲弩也很难在十步开外将其洞穿,就更别提那些普通的刀箭了。 凭借着身上防护性能优良的铁甲,秦晋有如直入无人之地,连杀两人之后又再度连斩三人,一时间竟将眼前的这股大食人势头阻住了。 只可惜,一两个人是不可能左右战局的,整体而言,这千余神武军已经彻底呈现劣势,几乎连反击的能力都不具备,所有的抵抗都是在勉力为之。 就在所有人都陷于绝望之际,一支奇兵忽的杀了过来,看旗帜竟是郑显礼的那支人马。 郑显礼由于出城的早,被隔绝在北面,那一方面临的压力本来是最小的,尤其是神武军主力来了以后,及秦晋以自身为诱饵之后,他可以从容的做出各种选择,最终在纛旗即将倒下之前的那一刻选择了冲入重围。 数千人的加入便使得前锋营残兵好像大了鸡血一样,竟然一鼓作气将强攻的大食人又挡了回去。 秦晋与郑显礼会合在一处,众人不禁热泪盈眶,他们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死里逃生,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战了,如果不成功便要曾为地下的孤魂野鬼,可谁知道,真真是天不亡人。 马赫迪被气坏了,他也实在没想到,那支被自己轻视了的唐兵偏师居然从半路里杀出来,让本来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增加了一丝变数。 但这也仅仅是一丝变数而已,就算将那几千人加上,唐朝丞相的纛旗也支撑不了多久,神武军的主力被挡在了西北方的侧后翼。 对方的突袭确实有点出乎马赫迪的意料,可大食勇士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应付这点突发状况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马赫迪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积蓄士气,争取在下一波攻击彻底夺下唐朝丞相的纛旗。 手下的千夫长和万夫长们都在跃跃欲试,虽然对面只是唐朝的丞相,但据说是整个唐朝最有权力的人,这也就相当于大食的阿米尔或是哈里发,若能擒住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军功不会小的。 是以,人人踊跃,争先恐后。 事实上,马赫迪用在攻击纛旗上的兵力不在少数,多数千夫长和万夫长的期待都会得到满足,只可惜狼多肉少,能够达成愿望的,却只会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马赫迪甚至有点心急,有点跃跃欲试了,他真想立即马上将那个唐朝的丞相抓获,并且亲眼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像赛义德描述的那样,有三头六臂…… 据说此人在六七年前不过是唐朝的一个地方小吏,短短几年时间竟然掌握了强大的神武军,并以此连唐朝皇帝都被迫成为了傀儡。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此人现在居然还不到三十岁,算起来与马赫迪的年纪不相上下。 这就更加勾起了马赫迪的好奇之心,他原本是不论死活都要拿下秦晋和他的纛旗。 现在,却将此前的军令稍做了一些改动,必须活捉唐朝丞相……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不死不休战 “死战不退!” 秦晋耳朵边回荡的都是这一声声的嘶吼,在他身边尚能站着的已经不足千人,郑显礼带来的生力军在大食人凶狠的猛扑下已经几乎折损殆尽。 “丞相,丞相,前锋营已经打光了,再不走,再不走就……” 郑显礼以陌刀拄在地上,勉力的支撑着身体,由于力战他的身上至少有十多处伤口,鲜血顺着刀身向下滴滴答答的淌着。 战场上的局面就是这样令人纠结,明明神武军的主力就在不远处,可谁又能相信,大食人竟然挡住了神武军主力从侧翼发动的突袭。 说到底,还是火器受潮,导致神武军战斗力受损,最终只能真刀肉身的拼命,可惜秦晋以自身作为诱饵来吸引大食人的主力也只打成了平手而已。 就实而言,大食人的野战能力比起神武军是优胜一筹甚至更多的。 秦晋咬了咬牙,他的衣甲上也沾满了血迹,得益于铁甲的优良防护性能,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并无多大伤害。 “走?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便绝不能走,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人,这面纛旗也绝不能倒!” 郑显礼叹了口气,秦晋说的没错,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退,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大败亏输! 可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千人的战兵,而且还人人带伤,还能撑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啊! 只见秦晋手中的陌刀也都卷了刃,在郑显礼的印象里,秦晋一直是个运筹帷幄式的的儒将,谁又能想到在关键时刻,竟也如此勇武。 说起来,他还真是敬服封大夫的眼光,记得当初在新安城时,封常清便十分笃定的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乃是个允文允武的不世出之才。 直到神武军掌控了朝政,郑显礼都只认为秦晋是个善于帷幄定计的主帅,现在来看,还真应了封常清的判断,竟真的能提刀上阵,于尸山血海中搏杀拼命。 实际上这是非常危险的,俗话说刀箭无眼,如果稍有差池闪失,就算秦晋手握重权,生命也同样是脆弱的。 要怪只能怪秦晋过低的估计了大食人的实力,而将为数不少的兵力留在了吐火罗和印度! 印度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奇怪,但神武军将天竺之地的诸多小国征服整合之后,便执意改称其为印度,他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郑兄弟,你我今日在此同死,岂非人生快事?” 秦晋的语气很是平常,仿佛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秋日出游而已,哪里有半点像凶险至极的战场呢! 大食人的攻势稍稍缓了一缓,他们得以松了口气,但这也仅仅是可以喘一口气的机会而已,很快,带人又发起了更加凶猛的攻势。 秦晋和郑显礼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道,成败便在此一举了,姜凤翔带领的主力能否冲破大食人的战线便成了重中之重。 “今日郑某愿与丞相一同赴死,只是,只是十年前的旧仇未报,便只能抱憾饮恨了!” 秦晋大笑: “死便死了,能于乱世拨乱反正,又远征西域陈兵于此,便不至白白到这世上走一遭了!” 大食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郑显礼握紧了手中卷刃的陌刀,咬牙道: “丞相看得开,倒是郑某执着于当年的仇恨了!” “没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输赢属于哪一方!” 秦晋依旧说的语气平常,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讨论。郑显礼不知道丞相究竟有多么的镇定,在大难临头之际还能如此沉稳。 不过,只有秦晋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近乎于绝望了,甚至有点为自己国都自信而做出鲁莽的行为有些后悔,这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仅剩下的十几个卫士重重护在秦晋身边,他们在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护着他们的丞相,他们的统帅! 潮水一样的大食兵涌了过来,不满千人的前锋营勇士就像一艘破船一样,在惊涛骇浪中上下摇摆颠簸,秦晋的纛旗则好像最高的那根桅杆,自始至终坚定的指向天空。 与此同时,姜凤翔那里也陷入了艰苦的鏖战,随着越来越多的大食兵回援,他的进展的余地越来越小。 表面上,姜凤翔面色阴沉,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早就是波涛汹涌了,既像万箭穿心,又向万马奔腾。 如果丞相于此役发生不幸,那他就是神武军的罪人,大唐的罪人,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姜凤翔心底在暗暗的叹息着,就算再恨,再着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至此黔驴技穷,真是锥心刺骨。 眼看着战场上的局面僵持不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自裁以谢罪的打算,可转念又一想,秦晋若死,神武军群龙无首,自己再……那么战场上的这些神武军恐怕就会成了大食饿狼口中的肥羊了。 始终在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绪之下,姜凤翔时时有若在火上煎烤,但也只能寄希望丞相能多坚持一会。 很快,大食人的侧翼变成了正面战线,大食兵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姜凤翔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只能和他们打成平手,不进不退。 可丞相那里坚持不了多久,再这么下去,情况便危急难救了。 即便如此,姜凤翔也只能暗暗的向老天祈祷着,祈祷着奇迹的出现,祈祷着前锋营能多坚持一刻,哪怕前锋营坚持不住覆灭了,丞相也能逃离虎口,到希尔凡小城里躲一躲,只要能坚持个一日半日,他便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将一切危急局面便扭转过来。 念及此,姜凤翔举目远眺,只见秦晋的那面纛旗依旧坚挺在那里,迎风猎猎。 这面不倒的纛旗就像是姜凤翔的定心丸,只要纛旗不倒,一切便都还有希望,便没到最绝望的时刻。 忽然,姜凤翔只觉得远处那面纛旗似乎在左晃又晃,似乎摇摇欲坠了。 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又见纛旗稳如定山之石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转机似流星 霎那间,姜凤翔居然热泪盈眶了,纛旗的左摇右晃,一下又一下,竟好像揪动着他的心脏,一忽撕心裂肺,一瞬又心安神在。 这面纛旗对于姜凤翔在内,神武军的每一个战士,都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而在此之前,姜凤翔并未这般认为。 “神武军的战士们,丞相的纛旗绝不能倒,所有人跟我杀,杀过去!” 姜凤翔的大声呼喊感染了身边的人,于是也跟着他大声呼喊: “纛旗不能到,杀过去,杀过去!” 转眼间,“杀过去”的喊声就弥漫了整个战场,热血激荡出来的士气驱使着无数个汉家男儿前仆后继。 神武军从未面临过如此必须直面硬战的地步,而今,他们的灵魂与统帅就在重围之中,大食人拼了命的要将他捕获抑或是斩杀。 这怎么是汉家好男儿能容忍的呢? 失去了所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便容不得半分投机取巧,一切苦战都是真刀真枪的用命去拼。 在姜凤翔的记忆里,神武军一直以火器作为攻坚力量,像现今这般硬拼猛打还是头一次。 不过,此番就连他本人都唏嘘不已,从今而后,谁在质疑神武军离了火炮就会打回原形,成为软绵绵的羔羊,今日此战便是驳斥它们最好的明证。 突然间爆发出的热血士气竟奇迹般的在大食人铁桶样的防线上凿开了一个口子,战士们蜂拥而入,大食人一时间竟有些抓瞎。 但大食人不愧是横扫大陆的沙漠雄狮,很快便又稳住了阵脚,新的防线在口子内又层层的堵了上来。 姜凤翔双目赤红,就算大食人再组织起一百道一千道防线,他一样会不惜性命将之凿开,凿开一条通往纛旗的路,不论这条路将有多么的凶险。 马赫迪终于感受到了压力,对于只有区区千人的纛旗护兵竟然久攻不下,而身后的唐人又一浪猛似一浪的发起了强攻。 就算当年在君士坦丁堡城下,背水一战,面对罗马人步兵方阵拼死的抵抗时,他也从未感受过这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记得那一战,罗马人最终还是在大食的弯刀和箭矢面前怯懦的选择了逃避,龟缩回居士坦丁堡城内,凭借着坚城才能顶住大食的猛攻。 而今,这些唐人看起来个子矮小,身体瘦弱,明显不是最优等的战士,但他们却由始至终牢牢的站在原地,不曾有过半步退缩。 第一次,马赫迪挠了挠有些发紧的头皮,同时心底里也生出些许棋逢对手的兴奋。罗马人被大食铁军打的失去了斗志,一般情况下只敢龟缩在坚城里,凭借坚城和大食勇士们作战,现在突然有了一群敢于正面硬撼大食铁军的疯子,他只想尽快的让这群疯子们意识到,选择与大食铁军正面作战,是最愚蠢的选择。 念及此,马赫迪迅速做出决定,兵出两路,以双拳之势分别发起猛扑,所求的就是一举将那些愚蠢的唐人彻底歼灭。 这时,有部众建议马赫迪启用那些作为附庸的草原蛮族人马,但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些草原上的野蛮人从来都只是战场上最不稳定的因素,一旦让他们掺合进来,惯常于见风使舵,又精于卑鄙诈术的野蛮人心性将是他最难掌握的一股不可靠力量。 去年哈里发兵围君士坦丁堡,那些一直依附于大食的斯拉夫人居然在关键时刻被可耻的罗马人收买,在关键时刻调转了刀口,哈里发被迫之下,才不得已选择了退兵。 由于自身也是亲历者之一,马赫迪清楚的知道,这是哈里发距离攻陷君士坦丁堡最近的一次,只可惜却被斯拉夫人弄的前功尽弃。 惟其如此,马赫迪宁愿让这些野蛮人要么单独行动,要么在一旁老老实实的看热闹。两者之间,马赫迪选择了后者。 马赫迪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的唐人大旗,这面旗帜让他损失了不少的大食勇士,甚至包括他的禁卫军也在内,伤亡惨重。 为了那面唐人旗帜,马赫迪最信任和重用的两位千夫长已经送了性命,现在绝对不可能半途而废,他要将那面旗帜下的唐朝丞相活捉,并将其送往泰西封给哈里发做上马石。 这是波斯人对待敌国高级俘虏惯常的羞辱手段,大食人在替代波斯人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之后,也继承了“上马石”的羞辱手段。 只可惜,大食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波斯人曾有过的辉煌战绩,能够驱使罗马帝国的皇帝做自己的上马石,恐怕也只有萨珊波斯的王中之王沙普尔能够得此无上的荣耀了。 马赫迪现在虽然是还只是大食若干王子中的一个,哈里发也没有明确表示会将自己作为继承人来培养,可他已经无时不刻都将自己视作哈里发最合适的继承人,对自己的行事准则也无时不刻以哈里发的继任者来严格要求。 所以,马赫迪要像波斯人的王中之王沙普尔那样,将罗马帝国的皇帝踏在脚下,而前面的唐人丞相,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土鼠一样的唐人,最终都要匍匐在大食人面前的奴隶,摇尾乞怜。 一丝冷笑从马赫迪的眼睛里闪过,但紧接着便是一阵毫不掩饰的讶然。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 “这,这怎么可能?” 因为他忽然发现,进攻纛旗的六支千人队竟然有四支撤下来。 马赫迪登时火冒三丈,便要将那四个千夫长绑来杀掉,临战撤退并不一定会被杀掉,但影响了占据便要以杀惩罚了。 不过他得到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 竟然有一支骑兵来援,看样子是一支不属于呼罗珊的蛮族。 “蛮人果然不知道畏惧,哈里发的怒火岂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马赫迪双拳紧攥,并再一次的派遣自己的禁卫军冲阵,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股蛮族骑兵挡回去,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那面大旗,否则今日的努力岂非为他人做嫁衣了? 瞬息间,他再次改变了决定,果断下令,对那个唐朝丞相,不论死活……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奇兵刺狮心 黄宣赤红的眼睛向身边扫去,能够站着的部下已经不超过十个人,而且都和他一样,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任务尚未完成,丞相依旧陷于极端的险境之中,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死去呢? 否则,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胸膛里骤然响起,手中的陌刀如火炭般滚烫,大食人的血便是使之燃烧的仇恨之火。 他何曾想过,仅仅半日功夫,那些活蹦乱跳的兄弟们就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大食人果然不是那些小国部落可比的,这也是神武军西征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劲敌。 “兄弟们,向西北方突围!” 黄宣知道,他们突袭斩首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送死固然容易,然则活下来却是千难万难的。 他要背负着仇恨活下去,活着看到神武军杀进泰西封的那一天,如此或可告慰无数身死的兄弟们了。 姜凤翔的将旗在西北方向,通过密集的鼓角声,他可以轻易的辨认出,神武军主力在那个方向发动了猛攻,现在只要朝西北方冲,与主力会合,或许尚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大食人在击垮了黄宣大部之后,便调集九成以上的兵力去攻击其他方向,他们这七八个残兵,才得以有喘息之机。 然则,遍布在战场上大食散兵仍旧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黄宣与仅存的部下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陌刀阵,一路向西北,真真是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也幸亏堵截他们的都是些零散的大食步卒,规模最大的也不过十余人,因而这支小小的陌刀阵竟如入无人之境了。 当然,好运气不会维持太久,很快,大食步兵的密集程度便加剧了,这里聚集着大食的精锐,排成了宽达三里以上的战线。 黄宣也不会蠢到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他本打算带着仅存的部众向大食战线的侧后方绕过去。 一名眼尖的部下忽然指着一面奇形怪状的大食旗帜诧异道: “看,那个,好像是大食的将旗呢!” 这一声大喊,猛的提醒了黄宣,他们此行不就是来斩首的吗,虽然斩首马赫迪的任务已经是失败,现在退而求其次,杀一个胡贼大将也是值得用命去换的。 念及此,黄宣又毅然的决定: “兄弟们,到现在我本无意独活,可为了不让死去的兄弟们抱憾,不能如此平白的送死,总要活着见到神武军杀入大食人的都城,现在,现在咱们或许还能死的轰轰烈烈,足以告慰死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你们可愿与我一同赴死?” “校尉你就下令吧,俺们无不从命!” “好!” 黄宣吃力的挥起陌刀,指着距离他们约有里许的那面将旗,这里是大食战线的后方,谁都料不到后方竟会有神武军杀来,他们便要再做一回锋利的匕首,向刺客一样,摸到敌人的胸口前,一刀插进要害。 小小的陌刀阵就像疯了一样以极为凌厉的势头杀了过去,就好像马上燃尽的火炭忽的暴起了光焰,将死之人突显回光返照。 然则,不管情况如何,散落在大食军阵后方的零散步卒们都无法阻止黄宣这支陌刀小队的前进。 眼看着距离那大食将旗越来越近,九百步,八百步,七百步…… 忽的,一蓬箭雨兜头射了下来,黄宣情知无法躲开,只能硬着头皮抗上去,至于是死是活就只能看运气了。 身上的铁甲可以挡住绝大多数箭矢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可还是有一个兄弟倒霉,被射中了面门,一支羽箭硬生生的没入他左眼之中,激得他嗷嗷惨叫。 可就算是这样,这名普通的甚至都不会留下姓名的神武军士兵竟然以右手攥住箭杆,硬生生的将整支羽箭拔了出来。 箭头上带着血肉,他全然不顾,愤然掷于地上,大吼一声: “杀啊,杀大食狗!” 好像声音喊得越大便越能止疼! 指挥着两万人精锐,抵挡唐人主力凌厉攻势的,是马赫迪的亲信千夫长,是一个叫阿里的虔诚*。 在阿里的固有思维里,忠于哈里发是不容置疑的人生信条,这也是塞满他信仰的安拉之外,唯一能够容下的东西。 阿里是个残酷的人,去岁征服小亚细亚的战争中,亚美尼亚人对大食人的攻势进行了殊死的抵抗,最后当大食人攻陷滨海之城以后,他下令进行了极为残酷的屠杀,不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这是大食人对他们愚蠢行为的惩罚,而现在,来自遥远东方的唐人,似乎也要走亚美尼亚人的老路,阿里的嘴角泛起阵阵残酷的冷笑。 这些不自量力的唐人,很快就会送他们下地狱。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骚乱,这种骚乱通常在两军对垒中是不会出现的。 阿里很生气,转过头去,打算看一看发生了什么,然则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仿佛这是个可笑的噩梦。 可惜,事实重重的给了他一拳,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梦,竟然有一支规模不过十人的唐兵杀了过来,而阿里本人的卫队竟然像受惊了一样,不知所措。 事实上,那些看似受惊的大食兵根本不是他的卫队,他的卫队已经全都派了出去,用以抵挡人数占优势的神武军主力。 散落在阿里身后的 ,都是些清理战场的散兵游勇而已。 面对黄宣这支袖珍陌刀阵,他们一时间无所适从也实属正常。 不过,阿里毕竟是指挥数万人的大将,怎么会被不到十人的唐人残兵吓住呢。 他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长弓,搭箭上弦,瞄准了领头的唐人,毫不犹豫的松手,便听羽箭急速破空,再眨眼时,长箭已然没入那唐兵的左肩。 虽然有点射歪了,阿里却并不在意,被长箭贯穿的人便已经等于失去了战斗力,便抽出了第二支箭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然则,那唐兵的表现却出乎阿里预料,只见他以陌刀刀刃贴着衣甲削断了箭杆,竟依然伫立不倒!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阿里的噩梦 阿里心下发狠,又迅速的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就在此时,他的瞳仁猛然收缩,竟发现一支羽箭冲着自己的面门疾射而来。 带兵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大险的危急时刻,这位大食千夫长面不改色的挥起长弓,以弓臂向那羽箭磕去。 电光火石间,羽箭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重重射入一名大食士兵的胸腔内。 箭杆深深没入了士兵的胸膛,尾部的箭羽仍在急速的晃动着着,几乎没有任何声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消失在了这残酷的战场上。。 阿里看都不看那士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再次弯弓搭箭,可下一刻他却愣住了,因为此前中箭的唐兵以及其数名随从竟然不见了。 忽然,视野中晃过了一柄长长的钢刀,这是唐人特有的刀,刀身长而厚重,大食的步骑兵在这种兵器组成的军阵面前,并不能占到优势。 但阿里何许人也,怎么会被这种小小的突发状况吓坏呢?手中已经拉倒了一半的长弓急速转向,手指骤然松开,羽箭破空射出,这么近得距离,就算天神也没有办法躲得过去了吧。 果然,羽箭噗的一声射入肉中,阿里甚至不及仔细去看,又以极快的速度抛去了长弓,抽出挂在马鞍上的马刀,斜斜的挥劈下去,一支手臂应声被斩下。 可不等阿里暗生得意,却猛地觉察到身后似乎有所异动,扭头看去,竟是一名唐兵不知何时扑了上来,双手死死揪住自己身上的甲叶,似要将其拽下战马。 大食军阵主力仍在全神贯注奋力阻挡着神武军猛烈的强势攻击,如果不是为了顶住唐人凌厉的攻势,阿里也不至于将几乎所有的随军卫队都派了上去,更不至于身后被数名唐人残兵钻了空子。 事实上,谁也想不到,一支被全歼了的残兵居然还能有如此强烈的战斗意志。 然则,不论大食人在战场上的形势多么稳固,其大将阿里面临生死险地却是切切实实的了,最后七名唐兵以疯子一般的势头,不顾自身死活对阿里发起了围攻。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哪怕就此身死,只要除掉这个大食将领,也算死得其所了。 阿里双目爆红,用尽全身的力气,要甩掉这个挂在自己身上,像土鼠一样的唐人。 可这个土鼠的手却像生了钩子一样,死死的抠进了铁甲叶的缝隙之中,不论如何用力的甩动,竟都不能将其甩落马下。 眼看着自己的卫兵不能尽快援手帮忙,情急之下便啊啊一顿怪叫,然后纵身跃下战马。 坐在没有速度的战马上,等于将自己当成了敌军的靶子,一旦判断清楚眼前的情况以后,阿里当机立断,决定下马步战。 于是乎,壮的像头熊一样的阿里带着身上的“土鼠”下了战马,手中的马刀飞速而大幅度的挥舞着,以阻止余下的唐人残兵靠近自己。 可那名死死抓住了甲叶的唐兵极大的阻碍了阿里的动作,原本应该凌厉凶猛的马刀,此时竟笨拙的有点像一头圈养的肥猪了。 很快,又有一名唐兵靠近了阿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他的衣甲,试图合力将其按到在地上。 另有两名唐兵则手持骑弩,向赶来援手的大食卫兵进行射杀。 两张骑弩的威力大致抵得上一支百人队,数十个大食兵竟然被震慑住了,不敢贸然冲上来。 这是出乎黄宣预料的,在他的意识里,主将身陷险地,部下必然誓死将其夺回,岂能这般畏首畏尾? 也许,此种情况就是大食与唐朝的一些区别所在,士兵们未必肯为了主将拼死一战。念及此,黄宣的心下微感失望,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如此牺牲,其意义岂非要打了折扣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大食军不像唐兵那般主将死而从将皆连坐,失去了指挥的军队其战斗力也必然会大打折扣。 于是乎,此前的死志有坚定了不少。 扯着两名唐兵将阿里缠住的机会,黄宣挥起陌刀紧走几步,狠狠的劈了下去,也不管会不会伤及自己兄弟,在他的眼里,只有阿里的一条狗命。 身经百战的阿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得如此境地,指挥着大食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抵挡住了具有优势兵力的唐兵,却被几个土鼠钻进了身边,又要如此窝囊的死去。 他不服,他不甘,可陌刀快如闪电,甚至不等他的叹息落地,就已经重重的砍下了。 阿里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任由两名唐兵将其拽到在地,他以为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劈成了两半,鲜血淌了满脸,黏糊糊的进了眼里。 转瞬间就好像身陷地域,被一群土鼠弄成如此狼狈的死法,真真是无法抹平的屈辱啊。 可马上他又意识到,自己除了疼痛之外,视觉、听觉、甚至嗅觉都还在。 难道,难道我没死? 意识到这一点,阿里竟然眼眶发热,原本因为过度用力而通红的眼眶竟然蹦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无论在强大的人,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其心境变化也是不可能平静如水的,心神激荡之下,其后必然会有惊涛骇浪。阿里大声的怒吼,召唤卫兵尽快来除掉围攻自己的几个唐人。 不过,黄宣怎么会轻易放过将大食将领置于死地的机会呢?因为他知道,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两张骑弩的箭矢只剩下了十余支,一旦射光,就再也不能对大食卫兵形成有效的威慑。 只要几十个大食人一拥而上,仅凭他们几个人是万没有希望抵挡得住的。 很显然,依旧面临危急险境的阿里也明白此中的关键所在,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于尽可能的拖住几个唐人残兵,只要撑得住,卫兵就会像潮水一样彻底淹没这几只令人恶心的土鼠。 黄宣催动麻木的双臂,大吼一声,陌刀再次高高挥起,狠狠劈落!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山穷终有路 大食人潮水一样的涌过来,大唐丞相的纛旗依旧伫立不倒,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个奇迹,每每纛旗即将倾覆之时,便会有一支奇兵杀了过来,解一时之急。 没有谁能知道,秦晋此刻的心境是如何起伏跌宕,自打西征以来,甚至包括在唐朝平叛的数年间,神武军从未遇到过这种命悬一线的激战,而且是大张旗鼓的野战。 众所周知,神武军最擅长的防守战,如此激进的打法还是第一次。 不过,唐朝既然要继续走扩张的道路,神武军便不能只局限于这样的防守战,必须迈出激进野战的第一步。 然则,秦晋又何曾想过,今日的代价却如此巨大,神武军的伤亡比例已经达到了罕见的三成。 来自于吐蕃的骑兵加入了战团,秦琰带着援兵及时赶到,秦晋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战局依旧不容乐观,三千吐蕃骑兵的加入只是稳住了阵脚,还不足以达到反攻的地步。 秦琰作为秦晋的家奴,其在短短数年间,成长极为迅猛,已经成了出镇一方的节帅。 此次神武军得以从容西征,也是吐蕃方面不再成为唐朝的威胁,而是成为了一支颇为恭顺的胁从力量。对吐火罗以及印度的用兵,都有吐蕃人的身影冲锋在前。 原本在计划中,吐蕃的兵马主要驻扎在吐火罗与印度交界的兴都库什山山脉处,可以随时策应各方,此地距离吐蕃本土的距离也十分之近,一旦高原有变,也能及时回援。 神武军主力在戈尔干与大食主力对峙了将近半月之后,秦晋为了以备万全,从吐火罗等地,相继调遣了一批骑兵。 其中,尤其以秦琰所部的吐蕃骑兵抵达最快。 这支新近加入的骑兵令大食王子马赫迪十分恼火,原本胜利在即,只要眨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将那面令人生厌的唐朝旗帜砍倒,可直到现在,那面旗帜仍旧在示威一样的飘荡着。 “阿里呢?阿里在睡觉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干掉那些土鼠?” 马赫迪很有些愤怒,阿里从来都是其手中的一支利刃,但凡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将他派上去,无不迎刃而解。 可现在,很长时间过去了,唐人在西北方的攻势依旧猛烈,而且本该被歼灭的唐朝丞相卫队竟然再一次的起死回生,一支蛮族骑兵成了他们的生力军。 “阿里有没有最新的军报送回来?” 一连多次发问,都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小小的希尔凡城外战场已经成了一锅粥,打的乱成了一片,不论唐人还是大食人,都犬牙交错在这籍籍无名之地,短时间内任何一方都看不到胜利或者是失败的影子。 唐朝的援兵陆续抵达,虽然都是些只有千人左右的小股人马,可对战局的影响去从微妙中延伸出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这时,有人开始建议他启用那些附庸于大食的蛮族兵力,毕竟让这样一支力量规模都不容忽视的人马置身事外,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 就在马赫迪犹豫的时候,西北方忽然传了来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他猛然一凛,号角声代表的含义是形势危殆,急需救援。 怎么可能? 对此,马赫迪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十分了解阿里的实力,同时阿里率领的也是此次东征军中近半数的精锐,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从西北方进行强攻的唐人,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不胜不败,怎么可能出现军情危殆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状况呢? 他甚至觉得,这有可能是唐人从中搞鬼,以扰乱自己的军心。 于是,马赫迪立即派出了亲信,前往阿里军中查实情况。 然则,坏消息很快传来,千夫长阿里当场阵亡,副手不能胜任接替指挥,麾下军队失去有效的指挥,阵线已经出现崩溃的征兆。 不论结果是多么的难以置信,马赫迪都意识到,自己遇到*烦了。 当然,即便情势转为危殆,他依旧认为,只要自己应对得当,依旧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权衡了全场军情之后,马赫迪再一次下令,集合所有可以有效指挥的军队,以狂猛之势,对唐朝丞相的纛旗发起攻击。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次行动,如果成功则会转危为安,如果失败…… 马赫迪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身为大食王子的他生性骄傲,无论波斯人、罗马人都要匍匐在大食的脚下瑟瑟发抖,来自东方的那些自称唐人的矮子,怎么可能击败自己呢? 军令下达以后,马赫迪不再坐镇指挥,而是带着自己的禁卫加入了冲击的人群中。 唐朝虽然有三千骑兵援军,但两只拳头再硬,也未必是四个拳头的对手,他现在就要压上自己所有的拳头,做出最后一击。 与此同时,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秦晋骤然又感觉到压力增大。 他不是很清楚大食人为什么忽然有种孤注一掷的势头,可最终还是果断的决定,所有人撤离此地,不再与大食人硬撼。 凭借敏锐的战场直觉,秦晋感到整个战场一定出现了变化,不是有利于大食人,便是有利于唐朝。 不论出现那种情况,丞相纛旗继续坚守此地,吸引敌人主力的意义都不大了。 倒不如趁着大食人短暂撤围的机会,在吐蕃骑兵的护卫下主动撤离。 于是乎,大唐丞相的纛旗终于动了,又慢变快,开始向南方运动。 马赫迪见状,更是难以遏制心头怒火,自己攒足了力气准备强攻,对方却不配合,轻飘飘的撤走了。 这叫马赫迪如何能忍,再度下令,全军紧随追击,切莫让那面令人恶心的旗帜脱离己方攻击范围。 但是,吐蕃骑兵又怎么能让他如愿呢?这支生来为战斗的军队尽管只有三千人,却分作左右两路对上万大食军主动发起了冲击袭扰,以迟滞他们的攻击速度。 大食人经过近一天的恶战,不论军心士气还是体力都已经到了低谷,再加上数次混战以后,各部分散开来,短时间难以有效的聚集在一起,是以竟被生生的挡住了去路……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王子有哀叹 直到此时,马赫迪才如梦方醒,惊觉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危及到了极点。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轰轰烈烈的打下去,直到分出个生死胜负,虽然局面对于他而言仍旧是胜败五五开,可大食帝国的继承人怎么能冒如此大险呢? 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趁着唐人尚在整合兵力的当口,带着属于自己的亲信及时撤离,这样一来他会稳稳的保存实力,虽然会损失威望和哈里发的信任与重用。 说实话,对于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惯了的马赫迪,让他在短时间内做出无论怎样都要面对失败的选择,实在是一个难以迈过去的困难。 然则,形势不会等着他慢慢的做出选择,唐兵在经历了将近整整一日的激战后,竟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此前一直被压着打的姜凤翔部终于显露出了他们应有的本色。 自打阿里被偷袭身死之后,对峙的局面就再也难以维持下去,他麾下的大食兵先是有一个方阵出现了溃散,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溃散的恐慌就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姜凤翔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带着神武军冲杀上去,将试图一切阻挡他们的敌人全部碾压成齑粉。 大难不死的黄宣当真有再世为人之感,看着漫山遍野呼啸冲锋的神武军,他激动的双目赤红,却再难流下一颗激动的热泪,因为眼泪和鲜血早都已经流光了。 这条命侥幸残存下来,对于黄宣而言,其意义远不如亲眼看着神武军将这支耀武扬威的大食军彻底击败,打垮,全歼。 如此也对得住那上千个战死兄弟的英灵了。 一旦支撑整个人的意志消失掉,那么这个人也就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眼下,支持黄宣活着与战斗下去的,就是能为战死兄弟的亡魂再尽最后一份力。当这份力使了出来,同时又收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效果之时,此前一直紧绷着的那口气竟渐渐的松懈了。 黄宣认为自己应该再坚持的久一点,可他透支了几乎全部的体力,能够坚持到现在都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能亲眼看到神武军击败这支西征路上最大的劲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手中的陌刀当啷坠地,伟岸的身躯直直向后倒去,世界在一瞬间开始变得模糊,逐渐凝成了一片黑暗。 此时跟随在黄宣身边的,仅仅只剩下了两个护兵,他们不顾一切的奔过去,扶起自家的主将,用力的摇晃着,大声的呼喊着。 可是,伟岸的身躯渐渐开始发凉,禁闭的眼睛也再不会张开,紫青血污的嘴唇也不会吐出掷地有声的军令了。 他们现在唯一能为自家主将所做的就是杀敌,唯有杀敌,才会告慰那些壮志未酬却血洒疆场的热血汉子们。 战争是残酷的,哪怕胜利,也是无数鲜活的血肉与累累白骨浇筑而成。 头一次,秦晋看的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一将功成万骨枯,开疆拓土,怎么会不死人呢?这些都是帝国走向辉煌必经的牺牲之路,而这代价所换来的东西,则是泽被后世的无可替代的财富。 从开始到现在,秦晋都一直坚定的认可并奉行着这冷血的信条,哪怕现在,神武军出现了大量的折损,那些身边活生生的卫兵一个个前仆后继,倒在了异域他乡的土地上,成为腐肉碎骨……胸腔里仿佛有一千条一万条虫子在啃噬,他将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 秦琰来了,扎马斯来了,阿布和哈西姆也来了,数里乃至十数里不等的地域上,到处都是神武军的援兵,他们与神武军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 那些作壁上观的大食附庸军们见状不妙竟丢下了他们的主人马赫迪王子,一哄而散,丝毫不顾及他们曾极尽所能美化的主仆情谊。 在他们看来,马赫迪完蛋了,打了败仗的大食王子虽然还是大食王子,但这个人的所有前途都随着这场败仗被烧成了灰烬。 马赫迪再无统帅大食军的机会,这样的主人还有什么好值得追随的呢? 而当下此时,马赫迪王子终于记起了这些“忠心”的奴仆们,他吩咐自己的卫兵四处传讯,务必在唐人彻底控制战场局面之前,迅速的介入到战都中来。 只要将唐人的这股士气挫下去,那么战场便还有翻盘的可能,他也不会输得那么难看。 可惜现实比马赫迪想象的要残酷万倍千倍,派出的卫兵能回来的十之一二,就这些人,带回来的也是坏消息。 那些蛮部的酋长们一个个奚落嘲讽,都说马赫迪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就算侥幸逃回去,将来也难逃哈里发的铁腕惩罚。 这一瞬间,恐惧远远超过了愤怒,他十分清楚哈里发的个性,对于儿子而言,只有那些最有能力的人才会得到重用,对于犯了大错和重罪的儿子,惩处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看着部下们努力维持的战线,马赫迪顿时觉得,一切的挽回手段都是徒劳的,毫无意义。 既然是这样,打与不打,活着与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念及此,万念俱灰,马赫迪手中的马刀陡然翻了过来,对准自己的脖颈便划了下去。 也许只有战死,才会让哈里发在闲暇时对自己还存着一丝怜悯。 然则,不管结局怎样,耻辱都已经生生世世与他共存了。 马赫迪决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与失败。 一声金铁交击,马赫迪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部将们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统帅自杀呢? 他们纷纷涌上来,大声的说着自己的意见,总而言之,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怎么能轻易的去死呢? 马赫迪苦笑,他现在总算有些理解选择逃亡的优素福了,这个家伙在东征唐朝惨败之前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光亮就连帝国的都城泰西封都能感受得到,还发曾不止一次的发出由衷的赞叹。 想想昔日今日,马赫迪清楚,自己也要走优素福的路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路在哪一方 败了,一切都败的那么突然。马赫迪英雄气短,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帝国的弃儿,从此与哈里发之位再也没有关系,内心如万把钢刀同时绞动。 “殿下,唐人援兵陆续抵达,请快点做出决定,再晚一些,大军就要面临被迫决战的境地了!” 决战这个词让马赫迪的眼皮一阵乱跳,曾几何时,这是他要强加在唐人身上的。可现如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叫人如何能接受呢?真是讽刺啊! 然则现实残酷无比,不会留给他思考和犹豫的机会,马赫迪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这时,马赫迪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双臂竟然被人用力的扼住了。 身为大食王子,被这样毫无征兆的冒犯,马赫迪愤怒了,但在看清楚冒犯自己的人之后,怒火又再瞬间被浇灭了。 部下们殷切的看着自己,难道自己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 于是他半推半就的顺从了部下们的劝谏和挟持。 将近两万人的大*锐朝着北方突围,那里是茫茫的草原和戈壁,大食帝国也鞭长莫及,向那里逃亡,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趁着唐朝援兵并未完全抵达的空隙,这支大食军分作数路,以极其决然的态势向北强攻,任何挡在路上的人都会进行死战。 姜凤翔敏锐的察觉到了战场上的变化,开始下令收缩兵力,直到接到了来自秦晋的军令以后,便对那些向北挺近的大食军只做监视性的驱赶,而不会奋力阻拦。 至于被抛弃在战场的大食残兵,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神武军对这些人进行了犁地一样的打击,要么选择死亡,要么选择投降。 神武军的战士们早就被战事拖得浑身是火,再加上今日伤亡惨重,就算有些大食人选择投降,一样被毫不留情的杀掉。 作为神武军核心的秦晋终于与各部取得了有效的联系,大唐丞相的纛旗非但屹立不倒,且激励并指引着各部人马与大食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最终取得了这一战的胜利。 郑显礼有点遗憾,因为这一战没有将大食军全歼,反而放跑了其半数的精锐主力。 不过,他也只是稍有遗憾而已,今次参与激战的人都心知肚明,以神武军目前的实力,失去了火器的加持,是绝难将大*锐一战全歼的。 这些大食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开国之兵,其兵威和势头都是极难挫败的。 今日之胜利,固然有神武军悍不畏死的因素存在,更多的则是各种因素的合力而形成的。 但不管怎样,从今日起,大食帝国的胡须算是彻底被神武军拔掉了。从今日开始,那些被大食人以铁腕武力征服的各部族都会蠢蠢欲动。 尽管,希尔凡一战并不足以撼动大食帝国的根基,但此战的意义在于,黑衣大食在波斯帝国故地再也不是没有敌手的了。 随着唐朝的势力逐步向西延伸,他们所面临的将是难以预料的挑战。 这些挑战,既有来自其内部的,也有来自外部的。 “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清理战场,巩固战果,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秦晋知道郑显礼的想法,今日的这场大战距离上一次惨败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他等了太久,当年的高仙芝、封常清等人都已经被历史的车轮所抛弃,因此对于郑显礼而言,内心是复杂的。 郑显礼的遗憾和期望与现实还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大食人经此一败并不会崩溃,神武军甚至会在短时间内迎来更加猛烈的反击。 毕竟大食有着本土地利之便,神武军距离唐朝本土有着万里之遥,如果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彻底击败大食,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个。 如何能把远离本土的劣势降到最低。 秦晋选择的是先一步攻取南亚次大陆北部的横河流域,那里是土地富饶的产粮区。 只要解决了问题最大的粮食供应,接下来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兵力的补充,主要有三个来源,其一是从本土调拨,其二是征募吐火罗与河中一带受汉文化影响较深的粟特人、铁勒人、突厥人以及吐火罗人。 第三个来援就是,纠集河中草原各部,作为附庸军的存在。 对于兵员选择,秦晋一直来者不拒,甚至连大食人都会接纳。 正是因为浙西原因,希尔凡一战中,有一万多人的援兵居然是黑衣大食的降兵。 在郑显礼看来,秦晋来者不拒的办法虽然很有效,但也是一种冒险,打顺风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尽心尽力,一旦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助力则可能变成了最大的威胁。 当年的葛逻禄部一直让郑显礼耿耿于怀,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不再信任任何一直异族兵马,更不会将自己的侧翼和后路交给这些存着异心的人。 所以,秦晋不会将处理各部矛盾的事务交给郑显礼,也不会让他带兵追击希尔凡一战的大食溃兵。 大食兵的主力虽然败了,但他们主力尚存,如果逼得急了,说不定会让对方反咬一口,这对于此战的胜利就不够完美了。 说到底,秦晋在对待希尔凡一战的态度上是十分保守和谨慎的,轻易不决战,一旦决战,取得胜利以后,也不会无节制的用兵。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战果。 希尔凡一战的意义更在于黑衣大食彻底失去了对呼罗珊的控制,其帝国都城所在的两河流域失去了屏蔽,将直面来自东方的军事威胁。 而秦晋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晚的将这种军事威胁的神秘面纱揭开。 马赫迪的惨败一定会让哈里发曼苏尔暴跳如雷,接下来的报复可想而知。所以,神武军接下来很长时间都要避免和大食军进行一战定生死的决战。 秦晋是个喜欢豪赌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神武军在西域艰难的取得了如今的战果,他怎么可能用来做孤注一掷呢!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清理西门外 援兵陆续抵达了希尔凡这座小城,对残存在战场上的残兵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清理,草原各部历来有以战养战的习俗,用掠夺来的战利品补充因为战斗而消耗的物资和人口。 所以,清理战场是他们都十分乐意的事情。 唐朝丞相刚刚下了命令,战场上希尔凡城外所有的大食人财产都可以任由各部人马处理。 许多人千里迢迢赶过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哪一个慢了一步就等于少了财货的补充,所以哪个还肯落于人后呢? 借着这个机会,神武军的主力撤出了战场,他们在一整日的激战中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全歼仍在负隅顽抗大食残兵的任务就交给他们吧。 崔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前的一切好像做梦一样,原本以为必死必败的结局居然出现了惊天的逆转,逆转的让人猝不及防,难以置信。 “快,快打开城门,迎接,迎接丞相入城!” “使者糊涂了么?城门洞都已经用砖石堵死了,没一日半天的功夫刨不开啊!” 经过士兵的提醒,崔胤这才想起来,为了殊死一战,希尔凡的两座城门早就被堵死了,现在想要在仓促间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 崔胤也是惊喜激动的过了头,没人知道他此刻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涌动何等剧烈。 “对对对,城门堵死了,咱们,咱们就在这等着,等着丞相入城!” “报……丞相使者到……” 崔胤更加激动,想不到丞相在解围之后竟第一时间派来了传达命令的使者。 秦晋命崔胤继续坐镇希尔凡,同时收拢散落在城外的神武军伤兵,务必好生照料,不得轻待,稍后会有大批必要的物资运抵希尔凡。 接过这道命令,崔胤登时冷静下来,照顾伤兵,周转物资,这些若在别人眼里是可有可无的闲差,但在他看来,却是丞相对自己重用的第一次考验。 所以,清理堵住的城门洞仍旧是第一要务,否则,人和物资都是难以入城的。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希尔凡被堵住的两座城门洞基本被疏通开了,破败的城门吱吱呀呀打开,崔胤带着十几个人出城,来到战场之上,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与腐臭味道,登时弥漫了整个鼻腔。 一直娇生惯养的崔胤何时亲历过这等惨烈的现场,就算此前有过一场血战,但那毕竟是在黑夜中,现下经受着视觉、嗅觉、触觉的各种刺激,差点当场就呕吐了出来,好在他还有些定力,有有过此前战场厮杀的经验,勉强维持住了自己身为天子使者的尊严。 大批的伤兵并不是他们这十几个人能够料理得了的,崔胤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不算已经死透的,尚能救治的,仅在希尔凡西门外目力可见的至少就有数千人。 正自犯愁之际,一队兵马驰了过来,崔胤望去却见当先的正是护着秦晋作战的葛宏业。 这个在崔胤看来,勇敢而又有些鲁莽的校尉竟然在殊死大战中活了下来,他第一时间的反应竟是眼热鼻塞,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葛校尉,葛兄弟,你,你还活着?” 葛宏业在马上大笑道: “俺岂是那么容易死的?连阎王爷都不收俺呢……哎呦……” 可能是动作过大,葛宏业抻动了伤口,便疼得直咧嘴。 他虽然活了下来,可身上大小刀伤十数道,幸甚都没有伤了要害,但疼痛受罪还是在所难免的。 说话间,葛宏业已经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战马,来到崔胤面前。 “丞相派俺来协助使者料理伤兵……哎呦,轻点,别碰俺这里……” 士兵毛手毛脚,又碰到了葛宏业的伤口,疼得他又是一阵咧嘴。 葛宏业带来了五百人,有了这些人,可以解决崔胤的燃眉之急。 崔胤在西来的路上,曾仔细研读过神武军印发的各种军需后勤的书籍,他与一般人只盯着金戈铁马杀敌立功不同,认为支撑大战的后勤准备同样不可或缺。 因而,并没有选择性的只阅读那些带兵练兵的册子和书籍,而是来者不拒的悉数研读。 当此之时,大战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防瘟疫,大量的死尸如果放任不理,在这种盛夏季节,很快就会腐烂发臭,成为瘟疫疾病蔓延的温床。 他下达的第一道军令是收拢尸体和搬走活着的神武军伤兵。 不过,此时已经太阳西斜,天色渐黑,清理工作变得十分困难。 这也难不倒崔胤,他下令堆起了大量的柴堆,淋上火油,一并点燃,熊熊燃烧的火堆登时将希尔凡城外照的亮如白昼。 他没打算趁夜休息,而是要连夜将西门外的一片血腥狼藉清理干净。 葛宏业气喘吁吁的来到崔胤面前。 “人力不够,如果挖足够大的坑来填埋尸体,咱们这几百人就算什么都不干只挖坑,没个三两天也做不到啊!” 他说的很对,崔胤沉思了一阵,又有了决定。 “将敌人的尸体全部堆填烧掉,只清理出神武军的尸体,进行集体掩埋,将来丞相自会按照牺牲名册向天子为他们请功!” “这……丞相最重视兵卒后事,如此敷衍,恐怕……” 葛宏业在战场上义无反顾,临机决断,但处理这种事务就不是长处了,难免会不知道如何应对复杂的现况与写在军法条例上的条条框框。 崔胤又斩钉截铁道: “就这么办吧,出了一切问题,又或是丞相怪罪,由我崔某一力承担便是!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的处理干净战场,防止出现瘟疫!” 葛宏业好像受到了侮辱,当即一挺腰杆,拍着胸脯道: “崔兄弟把俺葛宏业当做什么人了,既然有了决定,咱们便同进同退,将来出了问题,两人一肩挑就是!” 许是再次用力过猛,葛宏业又疼得咧开了嘴。 崔胤有感大笑: “好,崔胤便与葛兄同进同退便是!” 随着火光愈发炽烈,用了只不到半夜的功夫,整个西门外就已经被大致清理干净。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残酷向北方 草原茫茫,远处的山峦在清晨的雾霭中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一支长长的人马军队蜿蜒数里间,行进的十分缓慢,看起来丢盔弃甲,士气低迷。 马赫迪坐在马鞍上长吁短叹,此时的他已经一扫往日的矜持,在失去了一切以后,他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他后悔,他憎恨,为什么会兴冲冲一头往唐人这坑里跳呢?想想仍在泰西封享受富贵的兄弟们,他就义愤难平。 可以说他的兄弟们几乎是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由于此次东征彻底失败,就连泰西封的政治格局都将产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说到底,就是马赫迪失去了继承哈里发之位的机会,大臣和将军们自然要重新做出选择,支持一位更有几率成为曼苏尔继承者的王子。 马赫迪将自己的十几个兄弟从头到尾数了一遍,盘算着哪一个更有希望取代自己,可想了一圈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才是哈里发最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忽而鹰啼连绵,长长的逃难队伍里顿时升腾起一阵骚乱,许多人张弓搭箭,准备将这些头顶上乱啼乱叫的苍鹰射下来,还能当做果腹的食物。 不过,马赫迪很快就制止了部下们弯弓射鹰的行动。 马赫迪心底的想法没和任何人提起,他只是觉得自己英雄末路,竟对这些即将被射死的老鹰产生了怜悯之心。 跟随马赫迪向北逃跑的大约有一万多人,这些都是对他最忠心耿耿的精锐卫队,对他的忠诚甚至凌驾于哈里发之上。 只是失败的情绪一经蔓延,再厉害的精锐也难免军心涣散。 对哈里发的背叛,定然会为他们的家人招致残酷的惩罚,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新败之军如果不能打败强敌,洗刷耻辱,他们的命运恐怕会合可怜的王子一样,只能四处漂泊了。 “王子殿下,殿下,前面有一支部落在放牧,咱们是否去借一些食物?” 这是马赫迪的一名卫队长名叫伊本。 伊本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年纪很轻,但胜在勇武忠心,这次没能死在希尔凡战场上,对马赫迪而言是足以庆幸的了。 希尔凡一战,马赫迪损失了太多部将,就连阿里这样的百战宿将都死在了乱军之中,对帝国对他本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失。 可惜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马赫迪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何方,再往北都是些茹毛饮血的蛮族之地,那里没有伟大的城市,没有璀璨的文明。 只要想到这些,马赫迪的沮丧就会升级,让他难受的不能自已。 “借?帝国何时像蛮族借过东西?集合骑兵,踏平他们!” 听说有东西可抢,沮丧的大食军士们终于提起了士气,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可以得到安慰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抢一些财货,以作为北上逃亡路上的安身立命之物。 骑兵们吹起了号角,战马铁流洪水一样撞向了前面恬静的游牧部落。 部落中的妇女唱着嘹亮悠扬的歌,孩子们挥舞着小号的马刀缠在一起嬉戏打闹。 突如其来的滚滚闷雷打破这难得的平静,不论老人、妇女抑或是孩子都丢下了手中的东西,扭头惊愕的望着南面。 下一刻,不知哪个女人凄声尖叫起来。 紧接着,所有人便如临大敌一般,孩子们躲回了帐篷,可以持刀上马的,则不论男女老弱,均齐齐拿起了武器,准备迎接洪流的袭击。 令人奇怪的是,这支部落几乎没有成年男人,躲在栅栏后面等候迎战的都是老人和妇女。 远处的马赫迪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在他看来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男人们或许因为战败都死在了异乡,也可能是他们长途奔袭其他部落,企图抢个盆满钵满。 然则,在大食铁蹄面前,这些蛮族部落所有的企图都众将成为泡影。 马赫迪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脑中的沮丧不少都被甩了出去。 他不会同情那些女人和孩子。 因为很快,孩子会被统统杀掉,女人们则成为士兵泄欲的工具。 此时的马赫迪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提振士气,用女人和财货则是为数不多的好办法了。 眨眼的功夫,骑兵们撞破了简陋的栅栏木墙,里面的蛮族老弱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纷纷被斩杀倒毙,不到片刻的时间,这只部落已经再没有还手一战的能力。 随着骑兵的突入,大食军后续相继抵达,他们开始四处搜掠财货和女人,此次东征所有的大食士兵都已经有两个月没碰过女人了,一个个如狼似虎…… 马赫迪与一众将军们自然没有参与进这提振士气的盛宴中,他们都在冷眼观望着,等待着一切结束后,大军士气高涨的继续北进。 随着抢掠的深入,大食军们逐渐分散开来,每个人都希望多抢一些,欲望驱使着他们按照最原始的兽性做一切事情,不会有任何的同情与怜悯。 忽然,有传令兵慌张的疾驰回来。 “殿下,殿下,东北方向有,有一支不明敌友的骑兵出现……” “骑兵?” 马赫迪大惊,据他所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作战的骑兵了,自打阿巴斯做了呼罗珊总督以后,对呼罗珊北部的蛮族进行了极其残酷的打击,不肯归附投降的,都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也因此,许多部落都向北躲了数百里甚至上千里,所以马赫迪才如此笃定的,不会有大规模的蛮族骑兵出现。, 然而,现实的情况与所知相差甚远,偏偏就 有一支敌我不明的骑兵出现了。 马赫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的士兵们还沉浸于烧杀抢掠的亢奋中,如果就这么被对方冲杀上来…… 他不敢想象。 虽然他的部下是号称沙漠雄狮的大*锐,可毕竟也都是血肉之躯啊。 “传令,停止搜掠,全体集结,准备应战!” 事到如今,马赫迪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奋力一战,杀光所有可以威胁他的人!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绝路能逢生? 远处杀回来的正是这支部落的男丁,他们的妻子财货都陷于入侵者的铁蹄和魔爪之下,自然人人都红了眼睛的拼死冲杀,相较之下,马赫迪的大食兵虽然都是黑衣大食的精锐,可刚刚经过新败,现在又因为抢掠财货和女人而乱了阵型,此消彼长之下竟被突然打的措手不及。 马赫迪眼看着自家的精锐竟在一群毫不知名的乌合之众手中吃了大亏,急着让人传令,赶紧撤离。不过,大军已经分散抢掠,怎么能说抽身就抽身呢。 片刻的功夫,大食人竟有上百伤亡。 此情此景之下,马赫迪感到自己的心头在滴血,这些大食兵可都是他的心血啊。尤其是决定北逃之后,能够补充的大*锐就越来越少,现在每一个人都是宝贝。 “快,快让他们撤出来,再这么下去,不都死光了吗!” 除了混乱的厮杀,马赫迪周围之剩下了他徒劳而嘶哑的呼声。 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大食军终于占据了上风,这个部落的所有男丁被一个不落的斩杀殆尽。 部落的财货和女人又重新属于他们了,然则这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重新夺回来的。 相比较死伤数百的大*锐,得到区区财货和女人,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是得不偿失啊! 马赫迪欲哭无泪,可也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 重新分派了警戒的哨探与人马之后,马赫迪众部将的拱卫下进入了这个刚刚被征服的部落,里面可以清晰的听到妇女与孩子的哭泣声。 对此,马赫迪毫无怜悯,死了那么多大*锐,没有让这些人填命就不错了。 这个部落里的妇女孩子都是他们的战利品,自然不可能都用来杀了泄愤,至少也得在这些战利品物尽其用之后再统统处理掉。 夜色很快笼罩了大地,部落上空充斥着血腥味与难以言说的腥臭味。 马赫迪不习惯的耸了耸鼻子,他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有着显赫的出身,何时在如此肮脏的部落中生活过呢? 可到了现在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不论曾经有着多么显赫的地位和出身,一旦落难,便没有忍受不了的屈辱和苦难。 更何况,这对于马赫迪而言也并非什么困难,在他看来这仅仅是个成为哈里发之前的磨炼而已。 一个想要成为大英雄的人,怎么可能会一帆风顺的呢! 每每遇到挫折,马赫迪总会如此激励自己,只是现在这个挫折是前所未见过,也从未想到过的。 热汤和食物被端了上来,马赫迪立即感到肚子里叫的厉害,就算如此他也没到吃不下饭的地步。几口热汤下去立时觉得气力也回到了身体里,随即抓起一大块羊肉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酒,拿酒来!” 马赫迪每餐必须有酒,现在自然也不能例外。 话音刚落,便有当地部落的妇女端来一大壶酒水,激战两日,他早就馋坏了,一把从女人手中夺过酒壶,急急的倒满了一碗,又急急的端起向口中倒去。 然则,酒水入口的下一秒他却忍不住全数喷吐了出来。 愤怒的马赫迪将陶制的酒碗狠狠掷在地上摔的粉碎,又一把揪住那个女人的头发,大声骂道: “这是酒吗?这就是马尿,赶紧拿出你们最好的酒来,否则,否则就把你们统统杀光……” 一边骂着,马赫迪一边拿起热汤灌进嘴里,一冲淡那种酸腐的气息。 女人则被吓得瑟瑟发抖,除了小声的啜泣以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散乱的头发下,隐隐露出了线条分明的脸蛋,虽然肤色略黑,但年轻女人的气息还是遮掩不住的。马赫迪忍不住觉得下腹发热,似乎有一团火气在窜来窜去。 女人是部落酋长的女人,在部落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可在马赫迪眼里甚至还不如一头畜生,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发泄欲望。 “把衣服脱了!” 不过,马赫迪毕竟是大食王子,养尊处优惯了,还不会向野蛮人一样迎来,他要这个女人主动将自己奉献出来。 女人扬起了脸,头发散落在两旁,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仇恨。 但她没有反抗,选择了顺从,伸手解开了衣袍的带子,猛然间,女人冲向食盘,一把抓起了银质的割肉小刀,紧接着又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子扑向了马赫迪。 马赫迪笑了,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只伸出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将其制服了。 将女人按翻在胡床上,马赫迪大笑着提枪上阵,毫不理会女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尖叫咒骂,这不但没有扫兴,反而还让他愈加的兴奋。 大战之后,马赫迪浑身是汗的躺在胡床上,极度兴奋过后是极度的空虚,所有现实的烦恼一股脑都涌上来,竟让他有种无从宣泄之感。 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成为一名弃国的逃犯,这种心理落差是从未有过的,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尽管身边还有上万名大*锐,可他们的家人还都在泰西封,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亦或是谋求重返泰西封,这些人还能对自己忠心多久,全都是个未知数。 就算现在还是忠心的,将来拖得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哗变呢…… 一想到这些,马赫迪就再也躺不住了,也不理会被蹂躏的奄奄一息的女人,穿好衣服便命人将自己最亲信的伊本叫了进来。 他要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进兵方向,这一万多人绝对不能闲着,从现在开始,他们的宿命就是进攻进再进攻。 伊本察觉到马赫迪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便劝慰道: “我军刚刚打了败仗,现在不合适到北方区触强敌,可萨人对大食可是恨之入骨啊,如果殿下贸然杀过去,可能,可能……” 伊本的劝说还算委婉,他是希望大军在此地稍作整顿之后再去进攻可萨人,然则马赫迪却等不起,他的态度很坚决。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咱们无法承受再次耽搁啊,明日,明日一早大军北进!”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人心不知足 盛夏转秋,清晨的草地上已经遍地都是寒露,太阳就算升起了三丈高,露水依旧多的可以打湿人的裤腿和袍子。 远处升腾起了灰黑色的烟团,放羊的牧民们紧张的看向那里,最近连日的大战已经使得小小的希尔凡成了人间地狱,不论胜利的一方还是战败的一方,乱兵所过的地方就像遭受过成群结队蝗虫的蹂躏。 直到战事结束,双方的恶战暂时告一段落,随着唐兵到处派人宣讲什么秋毫无犯,鼓励牧民们返回草地,并且会对战时遭受损失的牧民给予一定的补偿,种种策略施行下来,一些胆子大的便悄悄溜了回来。 果然,唐人的所有承诺无一例外都被兑现,如此便有越来越多的牧民携家带口,赶着牲口回到了希尔凡。 他们并没有汉人那种对故土的情结,向来都是逐水草而居,之所以舍不下希尔凡附近的草地,就是因为每年此时这里都是方圆百里水草最肥美的地方。 唯一让他们感到阵阵不安的是唐人几乎每天都在焚烧尸体,这次恶战死伤了大量的士兵,不管唐人还是大食人,因为现在仍属于盛夏,如果放任尸体不处理,大半日功夫就会发黑发臭。 草原上的人下马是牧民,上马是战士,从来都没有处理尸体的习惯,一般都任由其腐烂,让野兽和秃鹫去啄食干净了事,或者干脆换一个方安营放牧,等到来年腐烂干净了再回来。 而唐人处理尸体的方式却让他们着实的感到不安,焚烧尸体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听起来就像来自地狱的人才会这么干。 不过,唐人对牧民很友善,尽管他们心存着重重戒心,却仍旧持观望态度,只要自家的牛羊牲口和女人孩子没有被抢去,便也当做没看见了。 但是,每日燃烧尸体所产生的烟雾弥漫在方圆数十里的区域里,并且发出了浓烈的焦臭味,就连牛羊牲口都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情绪。 许多牧民们都在抱怨,这些可怕的烟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可不论如何,对未来的期待终究是盖过了这心头的阴霾。 唐人派来的士兵又在分发铁具,这可是草原上最稀罕的物什,去晚了就被别家人抢的干干净净,毕竟分发的工具不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 年轻的牧民阿什利收起了那些不满和担忧的小心思,跨上了他刚刚驯服的年轻健壮的野马,轻轻的一下催促,马儿就飞一样的窜了出去。 这里本来是牧民们习惯集中在一起交易物资皮货的地方,现在被唐人的士兵建起了几座木屋用来存放工具,那些让牧民们眼睛发绿的铁器就是被从希尔凡城运进木屋,又在隔天搬出来分发的。 阿什利的动作还是慢了,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挡在了外面,匆匆拴好马儿,就一头扎进了人堆。 牧民们大呼小叫着,生怕慢了一点,连铁具的影子都看不到。 今日有从更远的草地赶来的牧民,也想捞点铁具回去,但又怕花了大价钱。 “唐人的铁具要多少第纳尔?比不比波斯人卖的还贵?” 一个本地的牧民鄙夷的看着这个生面孔,不屑道: “你们山北的人都钻进钱袋子里了,唐人在这里派发的铁具都是免费的,不要钱,不要钱,一个第纳尔都不用!” 阿什利可没心思理会这些人,昨日就因为来的晚了,一件铁具都没有分到,今日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谁知道唐人还会在这里几天呢。 不过这次来的山北人不少,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阿什利说什么也挤不进去了。 就这样挤在人堆里前推后桑的直到太阳西斜,前面还是人山人海,阿什利眼见着今天又没有希望了,就想回去照看自家的羊群。 谁知道脚下踩了一样高高鼓起的地方,身体差点失去了平衡,低头一看却是口铁锅。 这口铁锅竟然就在海一样的人群中倒扣着。 阿什利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弯腰低头,拎起了铁锅就向外面飞奔。 眼看着就要出了唐人设置的哨卡,肩膀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你还我的铁锅,别走!” 听说话的口音就是山北人,阿什利根本不理会,这些山北人没那运气挤进去现在却来捡自己的便宜。 不过他却走不了了,七八个山北的牧民将阿什利围了个结结实实。 眼见着就要恶斗一场,年轻气盛的阿什利毫不畏惧,顶着铁锅就扑向了自己正前方的牧民,眨眼功夫这几个人就纠缠在了一起。 但猛虎毕竟难敌群狼,更何况阿什利并不是猛虎,也不是雄狮,只是个刚刚成年的放牧汉子,很快他就被几个人压在身下一通暴打,但就是死死地抓着铁锅不松手。 这时,一个牧民眼露凶光,抽出了腰间挂着的短刀……. 忽的,一阵尖利而又急促的哨音传来,几个人都瞬时一呆。 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唐人负责巡逻和维持治安的士兵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铁哨子,遇到突发状况就用力吹响,然后很快就会有一群士兵过来处置。 唐人对于聚众械斗的牧民处罚严厉,几个山北人应该也是有所耳闻,所以都住了手。 葛宏业没好气的看着这面前粟特人,几个牧民合伙打一个,居然只为了抢一口铁锅。 铁锅在唐朝本是寻常物什,想不到在此处居然成了抢手货,许多人为此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情况一目了然,占优势的一伙仗着人多势众,打算抢那个落单的牧民,所以葛宏业连审问都不打算审问,直接命人去驱散那些仗势欺人的牧民。 不过那些人却叫屈喊冤了,一个壮汉指天指地的说着那口铁锅是他们领到的,是地上的牧民抢了去的。 葛宏业笑了,问道: “物资处发放的铁具都有凭条,你的凭条呢,拿来我看!” 原本以为马上就会戳穿了那人谎言,谁知道那人竟然真的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了盖着神武军军需大印的凭条,这个东西粟特人决然造不了既假。 葛宏业目光一凛,扭头看向了趴在地上的阿什利!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草原有雄鹰 阿什利岂肯被人平白的冤枉了,他死死地保住铁锅,大声的争辩着: “这是我从地上捡的,捡的,不是从山北人那里抢的……” 他们双方用的都是与波斯语相近的一种语言,葛宏业必须从通译那里才明白这些人说了什么,经过一番交涉再加上通译的翻译,他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还是铁具供不应求惹的祸。 当然,如果丞相不是以此来收买人心,尽快平复当地牧民的抗拒情绪,才采取了分发物资这种最直接的手段,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聚集在希尔凡城外,自然就不会催生出这许许多多的麻烦了。 但在葛宏业看来,麻烦是可以忍受的,至少这成了神武军与当地牧民交流最有效直接的手段。 “起来吧,别趴在地上说话,不就是一口铁锅么?” 铁锅这种在唐朝家家必备的炊具拿到西域草原上居然可以卖出天价来,甚至会为此闹出人命。 之所以在这片草原上会有如此奇怪的景象出现,还要拜大食人所赐,大食征服了波斯故地以后,波斯故地尤其是呼罗珊北部的大量蛮族都不认同大食人推行的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尤其是抗拒对异教徒征收的人头税。 蛮族游牧,居无定所,拿来的什么人头税可交,大食人就创造性的定期向这些部落强征男丁和妇女以充当所谓的“人头税”。 肆无忌惮的掠夺激起了呼罗珊北部各地部族的反抗,于是他们便联合北方的可萨人进攻呼罗珊,以期赶走大食人。 大食人对此也进行了残酷的报复,断绝贸易,不允许一块铁,一粒粮食进入草原。 久而久之,铁就在这片草原上成为了堪比黄金的一种金属。 如此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远近大大小小的部落都会不远数十乃至上百里,风尘仆仆到希尔凡来,只为了一口铁锅。 葛宏业一挥手,便有士兵上前去查看阿什利紧紧抱着的铁锅,铁锅的锅沿上穿口处用铁环串着铜牌,铜牌上有数字号码。 每个号码和持有人手中的凭条都是一一对应的,所以这个官司十分简单,只要验看清楚就一切大白了。 “你放心吧,我们神武军不会颠倒黑白,如果铁锅确系失误,可以酌情分发给你。” 葛宏业试图稳定这个年轻人的情绪,并一边交谈着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 阿什利虽然对查看铁锅的士兵很反感,可还是克制配合的回答了唐朝军官问题。 “我是叶儿部的牧民,叫阿什利。” 葛宏业点了点头,叶儿部是粟特人的一个分支,又与嚈哒人有着十分近的关系,向来与大食人不对付,是神武军拉拢的势力之一。 “校尉,已经查实,铁锅确系山北人所属!” 当通译按照葛宏业的示意让阿什利将铁锅交还时,阿什利仍旧死死地抱着铁锅,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葛宏业揉了揉额头,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又面貌英俊的牧民还是有些好感的,便道: “不就是一口铁锅么,还了他们,我再发给你一口!” “当真?” 阿什利将信将疑,但双手已经抱得不是那么紧了。 “神武军,何时失言过?” 葛宏业的反问很自信,也充满了自豪,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确实不曾对任何人失言过。 丞相以“信”做为神武军立足异域的根本之一,到现在看来是十分明智的。 “好,我就相信你,铁锅给你们……” 阿什利后半句话是对那些山北人说的,同时将铁锅掷了过去,山北人得了铁锅就结队而去。 为了顾及多数人的情绪葛宏业并没有当众给阿什利铁锅,而是带着他到了自己临时休息的营地,然后才命人去取锅。 阿什利自打进入神武军的军营就十分好奇,这与他所见过的所有营地都大不相同,处处都透着一种新鲜感。 这时,好奇多过了对铁锅的担心,东看西看的,直到一口铁锅摆在面前,他的注意力才又重新回到铁锅上。 这口铁锅显然比那口大的多,阿什利很高兴,看到随锅附送的一些铁铲子铁勺子,还有几把用来割肉的匕首,虽然他不知道怎么用,但更高兴了。 “这些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都拿走吧!” 葛宏业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对他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这里牧民来说,却太贵重了。 阿什利有点吃力的抬起铁锅,才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有点犹豫的说道: “我们叶儿部人不能白拿人的东西,我有个消息,消息,可以用来交还这些铁具!” 看阿什利犹犹豫豫,葛宏业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牧民有什么消息可以用来交换铁锅。 “说说吧,说得好了,这把刀就归你了!” 葛宏业就手从腰间接下了横刀,这是一把大*中的制式军刀,虽然不是什么神兵,但做工用料都是上层的,仅从蛇皮鞘内露出的半寸刀锋就可见一斑。 这里的蛮部缺乏铁器,连铁质的炊具都抢破了头,更何况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军刀呢?阿什利的眼睛顿时放光,但同时又有些犹豫,亦或是说拘谨了。 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消息,并不足以交换这把军刀,但在葛宏业的催促下还是说了出来。 “昨天,我兄弟从北面的奴儿部回来,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大食人偷袭了那里部落,杀了全部男丁,掳走了女人和孩子,据说,据说,领头的是大食人的一个王子。” 葛宏业嗯了一声,这倒让他有点惊讶,大食人残部北逃以后,其动向一直处于神武军游骑的监控之中,阿什利所说的也与他了解的大致相符。 不过,阿什利看到葛宏业不咸不淡,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自己的消息可能没有多少用处,于是愈发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位唐朝军官做点什么。 “如果,如果,我可以带着我的族人去为将军,捉那个大食王子回来呢?” “什么?” 这一刻,葛宏业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趁热再打铁 当阿什利又重复了一遍,葛宏业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年轻的牧民的确在说,他要帮助自己,不,是帮助神武军抓住那位大食王子。 在呼罗珊的大食王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马赫迪。 “大食人虽然打了败仗,不过他们的主力尚存,足足有两万人,你一个人又怎么能打得过呢?别开玩笑了!” 葛宏业当然是以为这个年轻的牧民在说大话,甚至之前的那点好感也因为其不着边际的胡说而冲淡了。 阿什利听完了通译的转达以后,涨红了脸,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胸口,语调铿锵的说道: “我一个人打不过大食人,但我的兄弟们,我的族人们,可以帮助我!” “帮你?” 葛宏业心中一动,马上又问道: “你敢肯定你的族人会和你是一般想法?” 阿什利笑了,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不以为然,拍着胸口道: “只要将军能我的族人们每家一口铁锅,就算男女老小全家上马,去捉那大食王子也是肯的呢!” 葛宏业大小,刚想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他们能抓住马赫迪便没家给一口锅,这个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但紧接着心里又是一动,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的族人有多少?” 神武军向来一诺千金,如果贸贸然答应下来,万一阿什利的族人有几万,他可未必能替丞相做的了主。 事实上,阿什利的答案并没有超出葛宏业的承受范围,在希尔凡附近放牧的叶儿部大约只有两千户,两千口锅虽然不是个小数,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莫说每户一口锅,如果能抓住马赫迪,每户赏赐丝绸一匹也是可以的!” 丝绸在呼罗珊价值连城,就连大食的上层贵族们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这个人一开口就许出去了两千匹,还真是有点……葛宏业一回头,发现是崔胤。 崔胤和他在希尔凡血战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两个出身截然不同的人,倒有点惺惺相惜了。 葛宏业虽然在战场上冷静果断,可处理这些事就显得有些局促了,相反,崔胤却是游刃有余。 当通译直接将崔胤的话告知了阿什利以后,阿什利的眼睛里已经迸出了贪婪的绿光,他就算再少见识也知道丝绸价值连城,一匹丝绸拿到大食人的集市上,能换几百把上好的*,到时候,部落里的勇士们人人手中都持有利刃,就算大食哈里发的卫队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说的话可算数?” 崔胤看了看葛宏业,又扭头看向阿什利,笑道: “我是大唐天子的使者,你说算不算数呢?” 阿什利听说过,唐朝的天子大致相当于大食的哈里发,波斯的王中之王,又见葛宏业对崔胤很是恭敬,便相信了。 崔胤又道: “你可以带话回去,不仅仅是叶儿部,这山南山北的任一部落,只要能擒住马赫迪的,均如此例赏赐!” 阿什利吃力的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的问道: “如果,如果是死的大食王子呢?” 这么问就好像大食王子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样。 “如果是死的,依旧有赏赐,只是数量减半!” 闻言,阿什利痛快的答应下来,抬着铁锅欢天喜地的去了。 直到军营内重又归于平静,葛宏业这才有些担心的对崔胤说道: “崔兄未经请示丞相就这么,这么放出风去,万一……” 他当然是在担心崔胤擅自做主会因此而遭到惩罚,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崔胤摆手笑道: “葛兄放心吧,丞相知道了只会赏赐你我,何谈惩罚呢?” “当真?” 葛宏业面露喜色,他知道崔胤向来不说诳语,眼见其言之凿凿,便信了八九分。 “这么说吧,丞相早就有意让这些呼罗珊当地的蛮族牧民为我唐朝所用,而今借着阿什利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当地人的底线,如果他们果真可用,我们便当顺水推舟。好了,虽然此事未经请示擅自做主了,但总要尽快通知丞相才是,葛兄但且在此坐镇,我这就进城去,向丞相做详细汇报!” “对对对,崔兄还是尽早将此事告知丞相才好,虽然,虽然……可万一被责罚呢……” 见葛宏业还在担心受到责罚,崔胤忍不住又笑了。 “葛兄在战场上杀敌无算,未见眨眼,想不到竟是如此胆小!” 葛宏业瞪了崔胤一眼。 “崔兄不在军中不知军中律法森严,明知故犯者更是从重从速处罚呢!” 崔胤回到希尔凡,马不停蹄的去见秦晋。 秦晋也正好想知道城外分发铁器的具体情况,崔胤回来的正当其时,不过当他听说了阿什利的插曲以后,不禁喜上眉头。 “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抓不抓得到马赫迪暂且不提,只单单可以将山南山北的牧民为我唐朝所用,这就是大功一件啊!” 崔胤想到秦晋心里去了,他觉得,仅仅让阿什利传话还不够,声势可以再造的大一点,不过这却需要循序渐进的了。 本来免费分发铁器就是秦晋走的第一步,补偿牧民们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是有着拉拢人心的目的,最次也要消除本地牧民对神武军的戒心和戒备。 现在从阿什利这个年轻牧民的态度看来,牧民们对神武军显然并不十分戒备,反而还很是乐于接受神武军控制了这片土地的现状,至少是不反对的。 然后就只看叶儿部族人的态度了,如果当真像阿什利所言,能够动员两千户,就算一户只出一个成年男丁,也足够有一只两千人的骑兵了。 两千人数目虽然不多,可起到的表率作用是绝对不能低估的。 “现在就去准备物资,你代表我,亲自到叶儿部去一趟,再实地探一探他们的底,当此之时我们不能坐等,应该更主动一些才是!” 秦晋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崔胤登时觉得受到鼓舞,能够得到丞相如此信任和重用,此番西行受的苦楚,遭逢的危险,总算不虚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火路即生路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火路即生路 一场小雨过后,草原上的空气愈发清冽,崔胤带着大批的财货物资抵达了叶儿部放牧的草场。 这里是一处无名河流九曲迂回的地方,牧民们的帐篷沿着河岸错落林立,远远的若隐若现传来了时高时低的歌声,到处都是一派安静祥和。 崔胤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此等世外桃源一样的场面在草原各部而言,往往都是昙花一现,说不定下一刻就有入侵者带着马刀和弓箭杀了过来,不论男女老幼,为了保住家园,就不得不参与进生死厮杀之中。 但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崔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来此的目的,也是为了将叶儿部的男丁送上战场与大食人作战,那些不切实际的怜悯之心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受之左右。 在来叶儿部之前,崔胤派遣了人先一步赶过来见阿什利,也正是在这次接触中,他意外得知了阿什利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叶儿部酋长的儿子,怪不得这家伙在希尔凡时拍着胸口保证呢。 阿什利带着他的兄弟奔出营地很远来迎接崔胤,这是个十分有利的信号,但眉目间还是有一丝疑虑闪过。 “尊贵的大唐使者,阿什利携兄弟阿斯塔迎接贵客,我们的父亲在营地准备好了酒和肉……” 崔胤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兄弟俩,两个人长得很像,阿斯塔面目更稚嫩一些,显然是弟弟,只是身体更加的高大健壮。 “好好好,崔某期盼喝一口叶儿部的美酒已经有些日子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简单的寒暄之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营地,果然如阿什利所说,叶儿部的酋长正候在营地的辕门口。 原本崔胤对这个托大的酋长还是稍有微词的,一大唐天威,别说一个小部落的酋长,就是那些西域小国的国王,都抢着远道亲迎,现在看到面前酋长的状态,也就释然了。 叶儿部的酋长居然没有双腿,这位发辫斑白的老者坐在一辆简陋的推车上,虽然身体残缺,但目光举止都透着强大与自信。 “来自唐朝的尊贵客人,请接受叶儿部最隆重的欢迎仪式……请走火路……” “火路?” 原本崔胤也只是一听,但在看到叶儿部准备的仪式以后,他也有点傻眼了。 作为一个勇士,必须要光着脚走过一整片未及燃尽的火炭,而这就是他们最隆重,最盛大的欢迎仪式了。 只有走过这一整片火炭,才能证明自己是个勇士,是值得叶儿部尊崇的高贵客人。 崔胤虽然算得上有急智之人,但一时间也有些犯难了,难道还真要脱掉靴子光着脚从上面走过去吗?只看着都觉得脚疼,更别提亲自走上去了。 这时,一旁的通译在一旁小声的提示着: “叶儿部早在萨珊波斯人统治呼罗珊时就皈依了摩尼教,不过这个摩尼教与波斯贵族们笃信的正统教派虽然出于同源,但相比还是有所区别的,所以皈依了摩尼教的叶儿部一直被当做异端遭到打压……几百年来,叶儿部没有向波斯人屈服,也没有向大食人屈服,使者如果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和尊重,这火路是必须要走的!” 几经犹豫,想到丞相的期待与对自己的信重,崔胤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他脱下靴子,褪下袜子,学着叶儿部勇士的模样,快速的跑向火路。 脚底接触火炭的一瞬间,灼热感随着传来,但预想中的烫伤剧痛并没有出现,直到跑完整个火路,居然也只是稍稍有点隐痛而已。 烫伤是一定的,但一定不是很严重。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无所畏惧,他看都不看脚底板一眼,从美丽的叶儿部女人手中接过陶制的酒碗,大口灌进了肚腹中。 酒水一进肚子,一股强烈的酸气直冲鼻子,味道决然算不上好,但却劲力十足。 “好酒!” 咽下了最后一口酒,崔胤由衷的赞了一声。 这时,阿什利与阿斯塔也光着脚从火路上跑了过来,只有老酋长马涅亚克被随从推了过来。 “如果不是双腿……也要陪着尊贵的客人走一遍火路的,尊贵的客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勇气却比得上天上的苍鹰,沙漠中的雄狮,那些大食人自吹无敌,在这火路前面,也会瑟瑟发抖,不敢向前呢!” 说罢,所有人都跟着哄笑起来,满满是对大食人的不屑。 这让细节让崔胤敏锐的捕捉到了,看来叶儿部对大食人的敌意比之前判断的还要强。 大食人取代波斯统治呼罗珊以后,对叶儿部一直征收异教徒人头税,如果不缴纳,就会武力相向,将他们赶出这片肥美的草场。 倭玛亚王朝时期,大食人相对还算温和,但阿巴斯王朝建立以后,尤其是随着阿巴斯来到呼罗珊当总督,叶儿部的处境就每况愈下,就连新生男儿数量都要受到严格的控制,超过许可数量的新生男儿,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被浸死在河里,二是接受阉割,然后送往哈里发的宫廷中作为阉人奴隶。 在呼罗珊北部的草原上,不单单叶儿部,但凡想要在帝国范围内放牧,都要接受这么残酷的政策。 因此,他们对大食人有着极深的怨念和仇恨也就不足为奇了。 直到来自唐朝的神武军进入呼罗珊,先是弑杀的总督呼罗珊被俘虏,然后又有大食王子马赫迪战败北逃,草原上的牧民们终于意识到反抗的时间到了。 只是由于大食人多年来的积威,没有人敢于做这个出头鸟而已。 现在,神武军派遣使者来到了叶儿部,身残志坚的叶儿部酋长马涅亚克显然是有意要做这个出头鸟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崔胤对叶儿部多少还是做过一些了解,虽然临时抱佛脚有点囫囵吞枣,了解的不够全面,但是对他们与大食人之间的历史恩怨还是有所了解的。 经过繁琐而又热闹的欢迎仪式之后,崔胤和马涅亚克终于一同坐到了帐篷内。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意外之惊喜 叶儿部人对唐人的态度很友好,作为使者的崔胤有了深刻的体会,他可以从每个牧民脸上洋溢的笑容轻而易举的看出来。 老酋长马涅亚克频频的礼让崔胤喝酒吃肉,草原上的蛮人很少有唐人那种繁文缛节,宴席上也只有让人喝酒吃肉来表达自己的好感与热情。 崔胤虽然看起来很文弱,但却有海量,再加上奶酒比起粮食酒来劲力小了不少,因而竟是来者不拒。 马涅亚克也见过不少大食人派遣来的官吏,他们一般都喝不惯叶儿部的奶酒,多数人几碗下肚后就会面露难色,甚至有人因为不胜酒力到帐篷外去呕吐。 一旦遇到个对叶儿部奶酒来者不拒的人,叶儿部人就难免会惊讶佩服,哪怕对方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但出于对强者天然的敬畏之心,也会因为扛得住海量的奶酒而高看对方一眼。 所以,久而久之,叶儿部便养成了一奶酒识英雄的特殊习惯。 如果不能喝这奶酒,那是会被叶儿部人瞧不起的。 崔胤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已经通过了叶儿部人的测试。 别看马涅亚克身有残疾,但酒量却是惊人,仅仅他一个人就已经喝了整整两个木桶,而且其间并没有起身去解手。 还有马涅亚克的儿子们,也都十分的热情,尤其是阿什利,表现的尤为活跃,借着酒劲拉起崔胤大说特说着。 当然,崔胤听不懂叶儿部人带有严重波斯口音的粟特话,再加上阿什利有点语无伦次,只能通过通译听个七七八八。 肉没吃多少,当场喝出来的酒桶却已经空了满满一帐篷。 客人并未因此尽兴,一众陪坐的叶儿部贵族们自然不会吝惜奶酒 ,马涅亚克又命人去搬来十几捅,诺大的帐篷内呼哨声一片,多少年来,他们也没有如此不限量的喝过奶酒呢。 由于大食人的封锁,但凡不皈依大食教的草原部落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和限制,缺吃少用就成了许多部落的常态。 而今唐人送来了几十车的财货,叶儿部如果在吝啬几桶奶酒,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这奶酒初入口时酸涩辛辣,但喝的多了却也另有一番风味,崔胤越喝越精神,然则马涅亚克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年岁渐长比不得年轻的崔胤。 而马涅亚克的几个儿子,除了不善言辞的阿斯塔还安坐以外,基本上都已经里倒歪斜,尤其是阿什利,已经开始鼾声大作了。 作为全权使者的崔胤只喝酒不谈公事,马涅亚克却知道,自己应该是时候表态了。 他当然有自己的盘算,叶儿部人在大食人的多年打压下生存艰难,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一丝挣脱枷锁桎梏的机会了,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在从前,遥远的唐朝只存在与往来商贾的口中,除了十年前在怛罗斯惨败给大食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了。 而现在,唐人的军队劳师远征,居然奇迹般的接连打败了大食人的总督和王子。 一手段血腥闻名呼罗珊的总督阿巴斯居然成了唐人的俘虏。 当这个消息传到希尔凡草原时,几乎所有的部落都惊呆了,同时也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再整个草原上蔓延着。 直到十几天前,希尔凡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唐人与大食人决战的战场,大食哈里发最属意的王子居然也败军溃逃了。 种种消息,终于促使马涅亚克这老酋长下定决心,在唐人尚未取得绝对完全的优势前,加入他们,如此也好为将来的叶儿部争取到更大更多的利益。 崔胤本人海量豪爽,更是赢得了马涅亚克的好感,觉得唐朝丞相派来这样一个人是神对叶儿部的庇护,也是叶儿部不能放过机会的理由。 “今日贵客来到叶儿部,马涅亚克深感荣幸,大唐丞相赶跑了骑在叶儿部头上的大食人,叶儿部也愿意为大唐丞相效力。” 闻言,崔胤略显迷离的眼睛登时清明。 “崔某临来时,丞相亲口叮嘱,唐朝到西域来,是要与西域各族共同开发这片土地,共同过上富足没有战争的生活……” 说到此处,崔胤倏然一叹。 “但想要过上这理想的生活,总要经过残酷的战争,大食人不想与各族过上共同繁荣富足的生活,自然就是我大唐与各部的敌人!” 崔胤顿了顿,猛的加强语气。 “所以,诸部若加入大唐一方赶走大食这个侵略者与压迫者,固然算与我大唐效力,可归根究底也是为了你们自由富足的生活而战啊!” …… 崔胤口中一连串的话实在超出了马涅亚克的理解能力,如此新鲜的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仔细琢磨一番,似乎也品出了一些味道。 那就是,唐人并不想完全效仿大食人一残酷的手段,统治这片土地,如果让唐人取得了最终胜利,各部的处境应该会有一个飞跃的改善吧。 “大唐丞相怜悯我叶儿部的苦难,拯救了叶儿部将要跌入地狱的命运,叶儿部所有勇士理当为大唐丞相效力,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要求呢!” 犹豫了一下,马涅亚克还是提出了在近期觐见大唐丞相的想法。 崔胤欣然点头应下,没想到叶儿部的态度比想象中更加顺从,实际上如此选择也是与叶儿部利益息息相关的,只是因为他过于关心,是以有些患得患失了。 马涅亚克又保证,愿意作为大唐丞相的牵线人,将希尔凡草原山南各部的部落酋长都联络起来,共同为大唐丞相效力。 这又让崔胤有了意外的惊喜,如果马涅亚克能够从中尽力,事情可就容易得多了。 希尔凡山南的草原游牧部落粗略估计也要有数万户,如果能够取得这些部落的支持,就等于神武军在呼罗珊多了数万骑兵的帮手。 这对在人力上一直捉襟见肘的神武军而言,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于是,崔胤当即许诺,明日一早就遣人回希尔凡禀报丞相,也请马涅亚克尽快准备动身,与其一同前往希尔凡。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风云突然起 夏末草原上的风已经逐渐转凉,夜色如墨,睡不着的崔胤站在帐篷门口借着凉意清醒一下因为醉酒而昏沉沉的脑袋。 这次与叶儿部接触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马涅亚克毫不掩饰自己对唐朝的投效之心,当然驱使那位老酋长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还是双方的利益高度契合。 除非马涅亚克脑子坏掉了,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现在没甚么可以多担心的,他只希望尽快促成山南山北的部落酋长集体去谒见丞相。 这可是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事件,有了带头者的示范作用,神武军收服呼罗珊各蛮部的人心将会更加容易。 忽然,崔胤觉得眼前有一个人影晃了下。 “是谁?” 虽然在叶儿部,崔胤的护卫们一样很是尽责。 他的话音刚落地,几个护卫们就已经从过去挡在了人影面前。 “尊贵的使者,是我,我是阿什利啊!” 阿什利白天在宴饮时喝的鼾声大起,直到现在醒过来。 崔胤对阿什利颇有好感,又想到他白日间当众喝的不胜酒力,居然呼呼大睡起来,便觉得好笑。 “半夜不睡觉,到这里来作甚?” “我,我是来,打算与尊贵的使者商议一下,出兵的事……” 也许是他酒还没有醒透,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吞吞吐吐。 崔胤闻言哈哈大笑,比起活捉落难王子马赫迪,取得草原各蛮部的支持才是更重要的。 但是,他也不愿意挫伤面前这位年轻人的积极性,便安抚道: “追击大食残兵的事,具体还要与丞相再做商议,你不如回去好好想一想,到时候见了丞相怎么说与丞相听!” 将问题甩给丞相,也省得阿什利这个有点一根筋的家伙继续纠缠下去。 岂料阿什利听说能够见到大唐丞相,竟然兴奋的一蹦三尺高,然后又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崔胤。 “真的能见到丞相?” 阿什利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唐朝的丞相应该相当于大食埃米尔一类权臣,是极有地位和权势的人,能见到如此有权力的人,实在是令人激动的事情呢。 一时间,竟然将活捉马赫迪的事抛在了脑后。 见阿什利如此反应,崔胤不禁莞尔。 马涅亚克是个做事极有效率的人,当日就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和兄弟们分赴各部联络。 其中与叶儿部同属粟特人的山南等部落反应最为迅速,有的部落几乎当天就派了人来,也是酋长的儿子或者兄弟。 崔胤很高兴,在马涅亚克的陪同下接见了部落酋长们派来联络的使者,各方接触的过程十分融洽,一同议定了在七日后到叶尔凡城去谒见大唐丞相。 就在一切稳步推进时,一则消息传到了叶儿部。 大食败军在山北洗劫了一个规模在千户左右的部落,并屠杀了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幼,幸存者只有当地酋长的小女儿。 这个幸运的女人因为大食人洗劫部落当日到草原上寻找马群才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她正在叶儿部酋长马涅亚克的面前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马涅亚克和那个被洗劫部落的酋长有着姻亲关系,他的女儿嫁给了酋长的长子,双方在草原上算是盟友关系。 当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所有人都很愤怒,大食人简直是灭绝人性,这些恶魔的举动又给他们的仇恨簿上添了重重的一笔。 马涅亚克的几个儿子们都愤慨异常,嚷嚷着要报仇,要将大食人统统杀死,要将那个恶魔一样的大食王子抓住,砍成一千一万段。 不过,当马涅亚克得知大食败军仍旧有上万人的规模以后,眉头就拧的更紧了,他并没有给予表态。因为山南山北的粟特人向来都是一盘散沙,各个关系比较融洽的部落也仅仅是在表面上结成松散的联盟而已,各部之间互不统属,一旦首倡与大食人开战,其间所要承担的风险是很难估量的。 经过好一阵思量,马涅亚克还是决定请大唐使者崔胤来商量此事。 崔胤听了基本情况的介绍以后,眉头一挑,他意识到,这是个进一步拉拢整合山南山北各部的大好机会。 “酋长,酋长,不好了,阿什利带着几百人出营,说是,说是要为妹妹报仇去!” 马涅亚克的女儿死在了大食人的屠刀下,阿什利是个血气方刚又有点一根筋的年轻人,自然不能容忍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妹妹就这么悲惨的死掉。 因此,带着人私自去寻大食人报仇也不奇怪。 马涅亚克霍然起身,大声说道: “快,快点派人把这个鲁莽的家伙拉回来!” 几百个人就想和大食人简直是去送死! 老酋长显然气坏了,儿子永远都这么沉不住气,将来怎么继承自己的家业呢? 掰着手指头数那几个儿子,唯有阿什利最是勇悍,这是草原人最欣赏的英雄类型,可就是做事情总是不经脑子,经常做出些鲁莽的事情。 就像现在,拿自己的命去拼,报不了仇还可能连人都搭进去,真真是气死人了。 毕竟马涅亚克的身体不是太好,又气又急之下竟然双眼上翻晕了过去。 “酋长,酋长……” 马涅亚克在叶儿部的威望很高,气地位是无可取代的,他带领着叶儿部的牧民们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如今见他竟被气得晕厥过去,都有些惊慌失措,七手八脚的围上来,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崔胤倒是镇定,他在神武军中接受过简单的急救培训,便主动上前查探情况。 叶儿部的人对身为大唐使者的崔胤很是尊重,都让开了,让他尽快施为。 经过简单的查看之后,崔胤松了一口气,马涅亚克的脉搏平稳,呼吸匀称,晕厥应该只是一时气急而产生的反应,应该没有大碍。 崔胤用最传统的方式,按压人中,以刺激马涅亚克尽快苏醒。 果然,不消片刻,只听马涅亚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句话便问向众人: “阿什利,阿什利追回来了吗?”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兄弟待展翅 去追阿什利的人还没回来,但手下人都安慰着老马涅亚克。 “放心吧,是沙列斯去追的,他一定能把阿什利追回来!” 听到沙列斯的名字,马涅亚克果然放下心来,如释重负的闭上眼睛。崔胤只知道这个沙列斯是马涅亚克的大儿子,现在从他的态度来看,沙列斯似乎有着过人之处可以让其放心。 陡得,马涅亚克又睁开了眼睛,在围着自己的人群中搜索着,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崔胤身上,才又松了口气,继而急促的说道: “尊贵的使者,我要在三日后去谒见大唐丞相!” “三日后?” 崔胤有些疑惑,不知道马涅亚克因何改变了七日后的行程,而提前了四天。 “我们粟特人客居在呼罗珊北面的水草丰沛之地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大食人一直百般残害压迫,今日,今日这些大食屠夫们屠光了我们的兄弟部落,我虽然身体残缺可也下定了决心,要与大食人死战到底,为那些枉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说到此处,马涅亚克因为情绪激动而呼吸急促,不得已停了下来,待气息喘匀才又重新说道: “可我们客居在此的粟特人从来都是像散落在各处的沙子,根本没有实力去对抗大食人,现在,现在我恳请尊贵的使者,请向大唐丞相说明我们迫切的投效之心,只求,只求大唐丞相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闻听此言,崔胤本想一拍大腿,痛快的答应。可他忽然想到,凡事不可露光了自己的底牌,哪怕丞相知道后都会欣喜不已,也要保持最起码的矜持。 不过,他也不远玩那些假装为难的套路,只诚恳的答道: “请老酋长放心,贵部的情况我会如实向丞相陈情!” 马涅亚克紧盯着崔胤的眼睛里充满了迫切的期待,喃喃道: “这就好,这就好!” 说罢,便疲惫的在此闭上眼睛。 阿什利的事情显然让他受了不小的刺激,身体虚弱的问题也同时显露出来。 崔胤清楚,马涅亚克的身体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健康,最心爱的儿子突然涉嫌,竟至其无心再做伪装,是以才在突然间变得如此虚弱。 以马涅亚克的情况,显然是不适合长途跋涉的,好在希尔凡距离这里并不远。事实上,希尔凡也仅仅是个位于草原上的小城,从前专司负责对呼罗珊北方蛮族的监视之用,同时也用作互市贸易的一个重要中转站。 只是随着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以后,对北方蛮族采取了更加残酷的镇压策略,贸易因为封锁而断绝,希尔凡渐渐变得荒凉破败。 但不管怎样,这里的牧民们仍旧习惯到希尔凡去交易他们所需要的生活物资,尤其是必须品的铁具。 只不过因为大食人的封锁,只能偷偷的交易一些有限的物资。 这也使得他们的日子日渐艰难,许多人甚至已经起了再度迁徙的念头,到东方去寻找更加合适的草场。 然则,北方有着强大的可萨人,他们与大食人一样的凶狠残酷,夹缝中生存的粟特人并没有太多容易的选择。 就是在此时,唐朝的军队打到了呼罗珊,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也许唐人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来解救他们的神之使者。 马涅亚克正是出于对自己健康的焦虑,才彻底的放下了矜持,恳求崔胤,希望投靠唐朝,能够借着唐朝的势力为他的部众们谋得一个可以安全放牧的水草之地。 他的这种心思很快就被崔胤所洞悉。与此同时,崔胤也不由得暗暗感慨,出发之前,自己还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打算情理与财货并用来打消粟特人的顾虑,以此达成丞相与诸部首领的会盟。 只今日从山南各部对叶儿部的反应来看,这个马涅亚克在粟特人中有着不小的威望,有了此人的支持,此前的计划至少成功了八成。 神武军粗略的统计过,居住在呼罗珊北部的粟特人至少有二三十万,虽然他们只是客居在此的少数部族,比不得中南部众多的波斯人和大食人,但正因为如此,才能更加容易的将之争取过来。 同时,他们也绝对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否则大食人也就不必在百多年来费尽心力的对其进行限制和打压了。 派回去送信的人在第二天返回叶儿部,并向崔胤传达了秦晋的指示,同意与山南山北各部在七日后会盟,也同意并欢迎马涅亚克先一步动身赶往叶尔凡。 马涅亚克得知秦晋的态度以后,便立即组织人手,带着叶儿部的贵族们,以及山南各部派来与其联络的使者们,准备先一步赶往叶尔凡。 现在唯一令马涅亚克担心的就是儿子阿什利,大儿子追出去已经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可大局如此,他也不可能放弃去谒见大唐丞相留下来等这个鲁莽的儿子。 次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一支上千人规模的队伍离开了叶儿部营地,浩浩荡荡的开往了希尔凡城。 阿什利舔了舔嘴唇,他有些激动的发抖,经过了两日的疾奔,终于追逐到了大食人的踪迹。 就在刚刚,他亲自审问了俘获的大食游骑,在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以后,便毫不留情的砍下了那个人的脑袋。 这时,身后传来的哥哥沙列斯的声音。 “阿什利,父亲被你鲁莽的行为气病了,你不跟我回去,难道想把父亲气的……” 阿什利打断了沙列斯的劝说。 “父亲老了,胆子小了,他不许我们去找大食人报仇,无非是怕我们出了意外,可雄鹰早晚有一天要飞到天上去,和敌人们搏斗,难道他还能庇护我们一辈子吗?” “你……” 沙列斯显然是认同阿什利的话的,但他也知道此行的任务,便作色道: “你和我带的人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人,大食人有近两万,这么鲁莽的上去找他们报仇,就是送死!这是愚蠢人的选择,真正的雄鹰会伺机而动,选择最有利的时机攻击敌人!”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雄狮在沟渠 阿什利冷笑道: “雄狮再凶猛,也拿毒蜂没有办法,如果被毒刺蛰中,不是也得丢掉半条命!哥哥,我们不能一辈子在父亲的庇护下过活,若能拿了大食狗王子的头颅献给唐朝丞相,你想过么,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呢?” 沙列斯显然被兄弟的话打动了,他虽然很听马涅亚克的话,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终究有着成为英雄的渴望。谁想一辈子在荫蔽之下做个无能之辈呢? 叶儿部在山南各部中原本居于首位,甚至一度整合了山南各部成为首领。但大食人持续残酷的打击使得他们损失惨重,人丁从原来的几万户,只剩下了如今的数千户。 “你能保证一定可以行?” 终于,沙列斯试探的问道。 阿什利见哥哥心动了便笑道: “哥哥怎么忘了,草原上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必胜的,只看你敢不敢放手一战了!” “也是!” 沙列斯重重的吐了口痰,好似下定了决心。 “就与那大食狗王子拼上一拼,阿什利,你可有计划了?怎么才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阿什利道: “我们决不能与之正面作战,只要伺机偷袭,袭扰,让大食人不胜其烦,时间久了,这些人必然会因为心浮气躁而露出更多的破绽,到那时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的机会……” 闻言,沙列斯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机会多了,何愁砍不下那大食狗王子的脑袋呢!” 表面看起来,沙列斯是个没什么主见,甚至像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但阿什利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个哥哥,他只是不善于出风头而已,再加上不善于说话,因而会给不熟悉他人留下这种印象。 可实际上,沙列斯就像草原上的苍狼,既凶猛又聪明。 也正是因为此,阿什利才极力的拉拢他这个哥哥。 千余人的叶儿部骑兵在发现了大食人的踪迹以后就开始小心的向前摸索,遇到大食游骑以后就全力射杀或者生擒。 射杀是为了尽可能的剪除大食人的耳目,生俘则是为了得到更多关于大食人的消息。 短短的半日功夫,分散在方圆数里的叶儿部骑兵竟然射杀了超过一百个大食人游骑,擒获的俘虏也有十几个。 战果超出意料,阿什利很是高兴,看来大食人尽管新败北逃,但警惕性却依旧不高。 沙列斯却有另一种看法。 “大食人并非警惕性不高,而是新败之下,军心士气涣散,将军不能像从前一样有效的控制和约束部下,这对我们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阿什利一拍脑门,恍然道: “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若太阳落山以后,我们去大食狗王子的老巢偷袭一下!” 沙列斯也很兴奋,DNA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不,还是应该按照原计划以袭扰和偷袭为主,如果硬打起来,我们损失一百人都是不能接受的!” 阿什利不是个顽固的人,立即就被哥哥说服了。 大食军营,马赫迪正在吃着今日的晚餐,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锅胡乱顿煮熟透的羊肉。 自打逃亡一来,每日都是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比起在泰西封的锦衣玉食来,这简直是难以接受的。 比这更难以接受的是伊本送来的消息,仅仅今天日落之前,他们就损失了超过一百个游骑。 派出去的游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返回军营。 这个比例远远超出了此前的十几天,一般情况下有超过十个游骑没返回军营就已经算多的了,今日竟然是此前的十倍之多,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 可现在马赫迪正在为难以下咽的食物沮丧,以至于忽略了百十个未及返回的游骑。 与其说他在为食物沮丧,莫不如说他在为自身沦落到眼下的境地而感到无所适从。 权力、地位、威望都比从前大大下降,就算再强势的人也会产生挫败感,更何况不到三十岁的马赫迪呢? 只是伊本不能忽略这些,他不无焦虑和担心的提醒着马赫迪: “今日失踪了上百个游骑绝不是偶然的,就算军心涣散的原因,也不至于突然间有了这么多的逃兵,也许,也许是有一支不为我们所侦知的敌人存在于,存在于我们的身侧!” 伊本的想法让马赫迪无奈的笑了,亦或是说苦涩的笑。 继而,他不满的看着伊本。 “伊本,我们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脸敌人潜至身边都发现不了吧?” 他对自己麾下的士兵还是有着最基本的自信的。 不论如何,他的部众主力尚存,到哪里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 两万人的精锐,足以对北方草原上任何一个小国发起灭国战争了。 他现在最头疼的不是找什么敌人,而是大军的补给。 两万人的军队,人吃马嚼,每日的消耗都是惊人的,失去了帝国的补给,他便只能依靠掠夺来补充给养物资了。 连日来从山南抢到了山北,只是粟特人的部落实在太穷了,以至于穷的连像样的食物都没有,都是些难以下咽的东西。 “阿巴斯对粟特人的残酷镇压,想不到今日报应在你我身上了!” 马赫迪有几分自我解嘲。伊本却急了,只见他猛一跺脚。 “殿下,今日的情况确实非同寻常,还请下令 彻查此事,万万不能麻痹大意啊!” 马赫迪笑了。 “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课大意的吗?除了唐人以外,这草原上还有谁能威胁到我们呢?那些粟特人的部落懦弱的像草原上羊群,只等着我们去宰割呢!” 说到此处,马赫迪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过于驳了伊本的意见,便又改口道: “好吧,我就授权给你,去查一查,那些没有归营的游骑都去了哪里!” 伊本领命,又提出了建议,希望马赫迪今日移营,换一个地方过夜。 对于部众的过于谨慎小心,马赫迪觉得这是被唐人打怕了,已经有点神经兮兮。 “好好好,今日移营就是,你也尽快查一查上百人没有归营的原因。” 夜色渐深,大食人频繁的调动人马引起了阿什利的注意,他马上与兄长商议原因和对策,最后得出一致结论是,大食人应该发现了一些异常。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意外之机会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无法阻止阿什利和沙列斯的计划,只不过他们要更加的小心翼翼,毕竟大食人统治呼罗珊这片土地一百多年,虽然从宗主王朝从白衣大食换成了黑衣大食,可军队的战斗力和残暴性却更胜从前了。 就拿从前的拿个呼罗珊总督阿巴斯来说,这个老家伙居然在一天的事件里居然屠杀了超过三千粟特人。 粟特人在如此险恶的环境里撑了一百多年而没有屈服,这就是他们骨子里特有的韧性在起作用。 阿什利看了一眼哥哥,然后又抬头望了望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吐出一口气,说道: “今晚的夜袭取消!” 沙列斯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大食人有所异动,就证明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我们一定小心谨慎,不能让叶儿部的勇士们白白送死!” 闻言,阿什利白了沙列斯一眼。 “哥哥就是这么胆小,今夜取消夜袭是因为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可不想叶儿部的勇士们因为天气变化而生病!” 阿什利心中腹诽着,他的这个哥哥被族中的老人们称为稳重,但他看来却是过于胆小了,做事从来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不过,他也承认,自己平时冲动,甚至有些鲁莽,有了哥哥在此,正好可以弥补他的这个缺点。 经过最初的冲动,阿什利知道自己带着人出来给妹妹报仇的决定确实草率,但既然已经出来了,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是以只能尽力为之,比从前任何一次作战都小心翼翼。 这一夜果然狂风大作,爆豆一样雨点噼里啪啦的狂砸下来,叶儿部的勇士们躲在临时搭成庇护所里,在冷雨夜中瑟瑟发抖,期待着天亮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阿什利就像一只等着复仇的野狼在蛰伏着,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沙列斯甚至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阿什利从来都是冲动莽撞的人,从来都不曾有过现在此刻这般的忍耐。 终于,雨停了,天色由漆黑转为灰白,太阳在天边的尽头越出地面,草原上的一切都在此刻复苏醒转。 叶儿部的勇士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夜,现在是时候出发捕猎了。 按照阿什利兄弟的计划,他们从不与十人以上的大食小队接战,只抓着落单的大食游骑往死了打。 这么做既安全,又能有效的杀伤大食人,虽然杀的人少了点,可积少成多,一旦这种骚扰成为了常态,对大食人的士气将会造成持续性的打击。 大食人收拾营地向北开进,他们沿途丢弃了不少生活物资,阿什利兄弟跟在后面捡了不少好东西。 一路上,沙列斯连连感慨: “大食人真的败了,看这沿途丢下的东西,可以猜得出来,他们的军令已经很难有效的执行,就连军纪可能有出了问题!” 阿什利抑制不住眼睛里的兴奋,笑道: “哥哥觉得大食人想不想被撵出家门的恶狗?” 这话说的阴损,却远远不能发泄他对大食人的仇恨,实际上,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那些大食人一个个都抓起来,一刀刀零割碎剐了。 阿什利自小和妹妹的感情最好,也是经常在一起玩耍放牧,直至成年以后,处于拉拢兄弟部落的需要,才嫁到了山北去。 可谁又能想得到,竟然导致了今日的悲剧,如果早知道会命丧大食人之手,阿什利一定尽全力阻止妹妹嫁到山北。 然则,谁也不是先知,不可能预知未来,自然也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 想着想着,阿什利的眼圈竟然不自觉的红了,眼泪就在眼皮里打转。 看到弟弟的表情突然变化,沙烈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阿什利啊,爱哭爱笑,冲动敢为。如果像昨夜那么阴沉,可真真是换了个人,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弟弟。 仇恨可以使人变得勇敢,也可以使人变得卑鄙。 草原上的人虽然从来只崇尚强者,不论过程多么的不可描述,大多数都只看最终取得的胜利。 沙列斯打心眼里新欢无忧无虑到处惹祸的弟弟,他不知道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阿什利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合格冷酷的部落首领,也许可以历练成为草原名将,连大食人都闻风丧胆…… 说到底,沙列斯心底里是个喜欢安逸的人,但他也知道,叶儿部的平静在唐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存在了。 他当知道,一切的安逸与平静都是假象,大食人已经将粟特人的生存空间压缩的不能再压缩了,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用不上二十年,生活在呼罗珊的粟特人就得灭种。 唐人的出现,并非给粟特人制造了麻烦,而是给他们带来了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甚至可能翻身的机会。 所以,沙列斯不管多么的不喜欢,不乐意,都不愿也不能放任机会被错过。 日出以后,沙列斯亲自带着随从,一连猎杀了超过二十个大食游骑,并且还活捉了一个百夫长。 对于大食的军将有必要留个活口,一则军将知道更多的大食军中消息,另一方面还可以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用来俘虏。 当然,阿什利兄弟十分小心谨慎,接连数日都不曾与大食百人以上的队伍撞见过,规模稍大一点的接战都没有,就更别提有人被俘虏了。 是以,留活口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打探大食军的动向。 在这个百夫长的口中,阿什利兄弟得知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消息,北方的蛮族可萨人居然派人联络了逃亡的大食王子马赫迪,并表示可以接纳他们,就像接纳优素福一样。 沙列斯听后便有了判断,以马赫迪的骄傲而言,将他与优素福并列,这本身就是一种羞辱,哪怕其当真有心暂时依附于可萨人,现在看来也是不能了。 双方甚至有可能爆发一场大战。 谁都没想到,机会竟然说来就来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王子的愁云 呼罗珊草原风云大变,大食人从昔日鬼神一般的人物狠狠的跌落在地上,被一直遭受打压的粟特人频频骚扰,竟然毫无解决办法。 马赫迪的苦恼不仅仅在于此,因为他马上就要到更北面的草原上,去投靠被帝国视为野蛮低等的可萨人。 当然,主要是可萨人频频派人来传递友好的信息,表示愿意为他提供庇护。 这对一直心高气傲的马赫迪而言是奇耻大辱。 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咬着牙也要坚持走下去,否则跟着他逃亡的上万士卒又何以安身呢? 马赫迪一开始还是把叛逃想的简单了,离开了帝国强大的实力支持,再凶猛的军队也会变成受冻受饿的病狮,缺吃少穿久了还怎么打仗呢? 马赫迪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几日夜里,他频频的做梦,总在假设自己如果没有选择逃亡现在会是什么样。 然则,每每此刻,哥哥那满是血污的脸就立刻出现在眼前。 马赫迪本不是哈里发的最佳人选,他还有个更加智勇的哥哥,只是因为与西方的罗马人作战时打了败仗,几乎丢光了半数的西征精锐,丢尽了帝国的颜面。 就算是帝国最显赫的王子也不能逃过打了败仗的罪责,哈里发对马赫迪的哥哥施用了最残酷的刑罚。 仅仅一次突然的败仗,就让一位最有可能成为哈里发的王子成了一滩烂肉。 只要想到多年前的拿一幕,马赫迪就会抑制不住的发抖。 他自诩是个强悍的人,可许多年来仍旧绕不过这座压在心里的大山。 “殿下,可萨人的使者又来了,见是不见?” 说话的是伊本,自从阿里等大奖死在了希尔凡以后,伊本成了马赫迪最重用的亲信,几乎凡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事实上,伊本也对得住马赫迪的信任,即便背叛了身在泰西封的家人,他依旧义无反顾的追随着王子殿下,约束大军撤到了北方辽阔的草原上。 此时的军队士气低落,军纪进一步败坏,如果没有伊本利用其在军中的威信进行约束,恐怕早就逃散的七七八八了。 这与马赫迪最初的设想相差太远,他原本还指望着依靠麾下的精锐之师向北方挺近,打败盘踞在那里的可萨人,然后在哪里夺得一席之地,并以此为根基以谋求重新返回泰西封的可能。 然则,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还没离开呼罗珊的山北地带,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就直线下降,最为直接的表现就是,居然连一直尾随袭扰的粟特人都无法消灭或是驱逐。 就这还是伊本为了照顾马赫迪的情绪,没有将实际情况全部说出来。 到目前为止,他们甚至连粟特人的影子都抓不到,只能被动的接受袭扰,虽然每天的损失不大,可派出去侦查的游骑总有三四成回不来,反复数日之后,已经给大食的游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就在今天,甚至已经出现了某些游骑兵拒绝离开大部队的情况。 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遏制,别说与北方的可萨人作战,恐怕就连粟特人都能给他们这支丧国之师带来极大的麻烦。 “不见,我们过于积极,恐怕会让可萨人生出轻视的想法,告诉他们,我们会在山南滞留一阵……” “殿下……” 伊本打断了马赫迪自说自话的分析,斟酌着说道: “我们的粮食只够不到七天的时间,最近粟特人的袭扰越来越多,恐怕,恐怕留下来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缺粮食再抢就是,我们从希尔凡已经一路抢到了山北,也不在乎再一路抢到可萨草原!” 马赫迪的声音低沉,语气却稍显轻松,显然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问题。 这时,伊本还是说出了一部分实情。 “大军从山南一路抢过来,沿途诸部早就都被吓破了胆,有的逃到可萨草原,有的逃回了山南,山南我们回不去,到了可萨人的地盘,恐怕……” 他迟疑着,没有说出让马赫迪难堪的话,可马赫迪又怎么能猜不出下一句话是什么呢? “都逃了?” 马赫迪惊讶的反问了一句,然后又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 “大军闹出的动静不小,粟特人逃走也不奇怪,到了可萨草原我们也不能束手束脚,否则可萨人的可汗只会更加的瞧我们不起!别看可萨人频频示好,说到底,这些使者还有试探我们的意味。” 伊本赞同的点了点头。 “殿下分析的很有道理,可萨人怕我们势大,毕竟帝国威势赫赫,大军如果杀了过去……” “所以啊,我们也不能完全展露出当下的真实困境,在呼罗珊烧杀抢掠,到了可萨草原反而束手束脚,成了守法的良民,这会让可萨人怎么看?” 实际上,伊本的看法与马赫迪也大体一致,可令他矛盾的是,此时大食军已经不堪压力,到了快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种对可萨人的挑衅都是冒险。 这种冒险可能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为了不让马赫迪过于的忧心,许多实际情况都没有告知他,所以会导致他的判断出现偏差。 不见可萨人的使者可以,但是到了可萨人的地盘擅个,却决不能轻易挑衅他们的底线,尤其是那些早早就归附了可萨人的部落。 这些部落与大食人打了上百年的仗,哪一个不恨大食人呢? 就算他们不去主动招惹当地部落,也很难保证那些野蛮人会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平安过境。 更何况,可萨人那里还有马赫迪曾经的一个小对手,那就是优素福。 优素福在泰西封时与马赫迪并没有实际的冲突和矛盾,此人的级别还不够资格,然则他却因为阿巴斯的关系与马赫迪一系的人产生了不少的过节。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现在谁都不知道优素福对马赫迪是否抱着敌意。 如果优素福再制造一些麻烦,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 很快,伊本提出了一个设想。 “我们可以派人假意与优素福接触,然后突然将他杀掉!”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乱臣与贼子 刺杀的想法看起来异想天开,但两个人却讨论的一本正经。 这要与马赫迪与伊本成长的环境息息相关,在帝国漫长的百年岁月里,经由刺杀解决的政治纷争比比皆是。 虽然倭玛亚王朝已经被阿拔斯王朝取代,可阿拔斯王朝的第一代哈里发也是倭玛亚王朝的贵族,本质上依然是倭玛亚王朝的延续。 因此,倭玛亚王朝的政治传统九成九都被继承延续下来。 刺杀这种非常规手段在历代人手中屡试不爽,伊本和马赫迪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对此也就习以为常。 在这种背景下,就算最保守的伊本也不觉得刺杀优素福的行动有什么奇怪。 他唯一担心的是,刺杀失败与成功后,对马赫迪带来的究竟有什么好处才是关键。 优素福做为大食的叛将,哈里发曾发出了十万第纳尔的悬赏令,像这种叛徒当然死不足惜。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马赫迪本人也做了哈里发的叛臣,还有什么资格去为哈里发除掉这个家伙呢? 如果在道里上都站不住脚,那么冒着风险刺杀优素福究竟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就值得思量了。 但马赫迪听了伊本提出的刺杀建议以后,却十分的高兴和赞同,其考虑此事的初衷与伊本也有些出入,这位王子想的更多的是优素福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可这种威胁究竟值得冒险在可萨人的眼皮底下做出刺杀的行动呢?他考虑的并不完全。 优素福是个狡猾的将领,在攻唐失败以前,素来以智谋闻名与泰西封朝野,更因此被哈里发的兄弟,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亲王看好而重用。 抛开了他此前可耻的失败,单论其人,是绝对不能低估的。 沉思了好一阵,伊本竟又否定了: “殿下,伊本之前考虑的有些不足,刺杀优素福,倒不如贿赂收买!” “贿赂收买?” 马赫迪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中既有不满,也有疑惑。 优素福从前只是阿巴斯的一个手下,后来又是叛将,在马赫迪眼里从来都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现在居然成了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器,还要想方设法的对付已经觉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了。 现在竟然还要收买贿赂,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伊本敏锐的察觉到了马赫迪的内心与情绪,便又安慰道: “刺杀确实有些冒险,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我们也不能不考虑可萨人的态度,甚至可萨人还会因此而窥探到我们的真实窘境……” 想要说服马赫迪就必须要从实际情况入手,马赫迪虽然骄傲,爱惜自己的脸面,可毕竟还是个务实的人,如果讲清楚利害关系,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伊本出于对马赫迪的了解,很委婉的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建议,同时也打消了马赫迪企图杀掉优素福的想法。 况且,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出,优素福有可能对马赫迪构成威胁,与其将其当做敌人,不如主动拉拢,让此人为马赫迪所用,岂不更好? 听了伊本更加贴近实际情况的想法以后,马赫迪也不得不点头承认。 “你说的对,是我考虑的太少,优素福虽然是叛将,可也还是大食人,如果他还心怀帝国,就应该做出最正确,最合适的选择!” 马赫迪这么说当然是为了自己有个台阶下,实际上,也是充分考虑了优素福的处境。 自从做了叛将以后,优素福再想回到帝国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而马赫迪的到来则为其提供了一个机会,那就是投靠并拥护这位同样也做了叛臣的王子。 将来,王子以胜利者的姿态重返泰西封,优素福以拥护之功,自然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返回泰西封,雪洗从前的耻辱,成为一代功勋。 马赫迪笑了,笑的有些癫狂。 “只想一想就替优素福觉得兴奋呢,除非他是个傻子……” 可萨人的使者被打发走了,并没有见到马赫迪王子。 夹在可萨使者的队伍中,还有几个大食人,他们是优素福的手下。 优素福作为大食年青一代的将军,自然对时局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马赫迪的到来对于他而言,既是机会也是危机。 为了打探清楚马赫迪的本意,才派人混在可萨使者队伍中,以求一探这位大食王子的真实想法。 据优素福所知,可萨人对大食王子马赫迪的到来十分重视,与其说重视,倒不如说是戒备。 众所周知,马赫迪在泰西封朝廷是出名的强硬派,一向主张对帝国东北方的可萨人用兵武力征服。 可萨人也曾在马赫迪的手下吃了不少亏。 如此强有力的一个人物,以帝国叛将的姿态出现,手下还带着两万帝国精兵,任都要既警惕又想拉拢吧。 假如能将马赫迪的两万人拉拢过来,对付泰西封朝廷,这于可萨汗国而言则是渔人得利的局面。 当然,首先要确保马赫迪不会威胁到可萨汗国。 可萨人反复的派出使者示好,一方面是为了打消马赫迪对可萨汗国的敌视态度,另一方面也想刺探马赫迪的虚实。 据优素福所知,曾有将军极力劝说可汗趁机消灭掉马赫迪和他的部众。 但是,可汗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声称,自己绝对不会为泰西封的哈里发火中取栗。 如此明确的表明态度,自然让优素福十分的焦虑,如果可汗为马赫迪而牺牲了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夹在使者队伍中的手下回来了,没能带回任何关于马赫迪真实想法的消息,这就很尴尬了。 为了能够确保在此次突发事件中自保。优素福决不能放弃,必须另想办法。 就在他焦虑的思考着办法的同时,马赫迪的派来的人到了。 马赫迪派遣使者到可萨汗庭算是礼貌性的初步回访,同时也报有接触优素福的目的。 当优素福得知了马赫迪派遣人来见自己,当即就兴奋的从胡床上蹦起来,打算立即去见他们。 不过,他的一名随从却轻轻的将其拦住,说出了一番道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犹豫再犹豫 “可汗对马赫迪有意招揽,难道就没有提防我们的心思么?现在马赫迪派人来,可汗会不会有意见呢?” 随从口中的可汗自然是指可萨可汗阿弗里,阿弗里是个生性狡猾的人,就像草原上的豺狼一样,只要见到荤腥就会失去了人性,变得和野兽一样贪婪与残暴。 寄居在可萨汗国的一年时间里,优素福和他的手下们见过的例子数不胜数,阿弗里为了权力和财产,甚至杀掉自己的儿子与兄弟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当然,阿弗里的妃子多达数百人,仅成年的儿子就超过了二十人,杀掉个把儿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残忍贪婪的阿弗里,优素福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算优素福曾经是草原上的英雄,经过一年寄人篱下的精神折磨,他也变得异常敏感与脆弱。 但是,心中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犹豫,决定接见马赫迪派来释放善意的使者。 因为与使者同来的,还有几辆打车的财物,如果不是表达善意,又何必如此呢? “可萨不是我们长久的居留之地,为了以后的生计打算,这个险是值得冒的,更何况,如果我们与马赫迪达成同盟,就连阿弗里也要另眼看待了呢!” 优素福的部众在可萨草原上虽然受到诸多限制,可最核心的数千人还是紧密的围绕在他身边,以此为基础重建的卫队就成了他在可萨草原立身的根本。 当然,作为依附的一方,优素福的部众经常被征调去攻打敌国,平定叛乱。 仅仅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为可萨可汗打过的大小战已经不下十场。 优素福和他的部将们以极其英勇的表现,几乎打赢了他们所面对所有敌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可萨可汗作为奖赏,将临近呼罗珊的一块草场划给了他们,用来放牧和交换物资。 大食帝国常年对北方的劲敌可萨人实行贸易禁令,所以草原上的物资是十分匮乏的。而优素福的到来改变了这种状况,同为大食人的身份,使得他们有一百种方法绕过大食帝国的禁令而走私物资。 所以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呼罗珊输送往北方草原。 正是有着诸多的筹码,优素福一个败军之将才得以在可萨站稳了脚跟。 现在,马赫迪又来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对于优素福而言,既是机会,也是危机,关键看他如何把握了。 优素福决意与马赫迪建立同盟关系,以此来抗衡可萨可汗越来越过分的限制行为。 同时,也为将来能够返回泰西封留下一条路。 说到底,优素福是个务实的人。 就算老总督阿巴斯与马赫迪有着再多的不和与龃龉,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与敌人合作也是明智的选择。 很快,马赫迪的使者被请到了他居住的帐篷内。 使者先是向优素福转达了马赫迪的问候,接着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闲话。 优素福就像接待阔别多年的老友一样,热情的与之应对着,等着对方率先揭开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过,期盼的终究没能盼来,马赫迪的使者依旧不咸不淡的说着闲话,可也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优素福还是有些心浮气躁了,便主动委婉的提出了双方本是一家,现在都落难了,假如重新合作,不愁将来重新返回帝国。 那使者闻言大是赞同,并明确的说出了马赫迪的意愿也是如此。 优素福大喜,看来马赫迪与自己一样多是个务实的人呢。 “将军请看,这是王子殿下请小人代为转达给将军的。” 只见使者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方盒,显然应是十分贵重的礼物。 为了表示郑重与自己合作的诚意,优素福走到那使者面前双手去接。 对方毕竟代表的是王子马赫迪,而他本人则只是一个总督手下的将军,从前与之身份相差悬殊,现在恭敬对待也不委屈自己。 岂料,就在他伸出双手之际,精致的木盒居然弹开了,霎那间只觉得数道黑影直奔面门急射而来。 不及多想,优素福本能的抬起手臂护住脸,同时又向左侧扑倒,然后就地一滚,以躲避激射而出的黑影。 那使者见一击不成,立即扔掉木盒,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大步上前,对准滚在地上的优素福便砍了下去。 这时,优素福的随从部将们才反应过来,有人一把抱住那使者,有人则去抢其手中的短刀。 人多势众之下,那使者终于还是被制服了,优素福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愤怒的质问道: “我诚心诚意与马赫迪殿下合作,你们为什么还要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呢?” 使者仅用数声冷笑作为回应,接着就脑袋一歪,没了声息。 优素福赶紧上前查看,却见其嘴角流出一丝黑色的血水,想来是服毒自尽了。 只是此人手脚被制,应该一早就含了毒物在口中,一旦事败便…… 倒是个勇士,只可惜明珠暗投,竟然为马赫迪那蠢驴毫无意义的送掉了性命。 至此,优素福已经不再抱着与马赫迪合作的幻想了,既然对方先撕破了脸,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把热脸往冷屁股上贴。 在确认行刺的使者已经气绝死透以后,优素福猛然站起身,冷声下令: “马赫迪派人送来了大礼,我们如果不回礼,恐怕为人瞧不起,从现在起,派出游骑,但凡看到马赫迪的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仅仅一天功夫,从呼罗珊的山北草原通往可萨汗庭的通路上遍布了优素福派出去游骑,一时间就连不少走私的商贾闻讯后,都不得不避开,以免被当做马赫迪的人儿人货两失。 消息扩散的很快,第三天,马赫迪就知道了自己已经被优素福针对。 伊本愤怒异常,气冲冲赶来质问马赫迪。 “已经定好的计划,殿下为什么还要,还这么冲动呢?杀了一个优素福并不能得到什么,可如果能够得到优素福的支持,将是我们在可萨草原立足的重要支持者,以后图谋返回泰西封也……” “你不要说了,这件事不是我主使的,我完全不知情!” 马赫迪很沮丧,他打断了伊本有些语无伦次的质问。 “什么?殿下,殿下不知情?” 伊本失声,他知道马赫迪不会欺骗自己,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这么愚蠢的事也绝不是马赫迪能做出来的。 “那,那是谁?” 马赫迪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沮丧感。 “不知道,我的反对者都有可能吧,这么多年来,不论在帝国内还是帝国外,我们的敌人还少吗?” 这句反问实际上马赫迪说给自己听的,到现在成了受伤逃亡的病狮,从前那些豺狼野狐也敢骑在自己的头上撒尿了。 “这件事既然不是殿下指示的,那么,那么我们或许可能向优素福解释清楚,双方的误会……” 话未说完,优素福就苦笑着反问: “误会?还解释的清吗?就算解释的清,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勇士,难道还要向他低头示弱吗?这让可萨人怎么看?” 是啊,伊本无语了,事已至此,不论怎么做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们和优素福只见只能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想到此,他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困难的战斗我们都经历过,先把优素福的风头压下去再说,否则我们可真就在可萨草原无法立足了,可萨人还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呢!” 马赫迪最先从沮丧中抽身出来,提出了比较务实的计划,作为一个骄傲的王子,绝对不可能被昔日的叛将压过风头,否则真就让人窥破了虚实呢。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强硬到底了。 不但如此,马赫迪还派人郑重其事的通知了可萨可汗阿弗里,由于优素福背信弃义,使出卑鄙的手段针对自己,他要进行更加残酷的报复,希望阿弗里不要插手此事。 等到彻底消灭了昔日的叛将,再亲自到汗庭于其会盟。 将手中的国书甩到地上,身材魁梧满脸胡子的可萨可汗阿弗里的笑容里满是轻蔑,都到了这步田地还在打肿脸冒充胖子。 本来他还将马赫迪当做一个强劲的敌人,对于此人的道里深感不安和戒惧,现在看来完全多此一举。 因为,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让这个骄傲的大食王子掉进了自己早就挖好的坑里。 阿弗里最喜欢看自己的敌人自相残杀了。 现在,一场好戏正在上演,只看谁能得胜,拿到最后的彩头了。 实际上,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可萨可汗。 两头年轻又充满力量的狮子相互争斗,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念及此,阿弗里收敛了笑容,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兄弟佐勒斯。 佐勒斯不但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更是他信任和重要的大将,被封为塔曼总督,控制可萨帝国最重要的东西枢纽地方。 “是时候和唐人做深入接触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可萨出英雄 塔曼总督佐勒斯与他一母同胞的阿弗里长相很不一样,是个矮胖子,塌鼻子,偏偏嘴巴上光溜溜的没有几根胡子。而阿弗里既是个大鼻子、又是个大胡子,高高的眉框骨,让眼睛显得深邃,其身体高大魁梧,强壮程度更远超族人们。 佐勒斯从小没少遭受兄弟姐妹们的嘲笑,都说他是母亲与外族人生的野种。 只有阿弗里总是在他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不止一次的指着天发誓,他这个弟弟和自己永远只有一个母亲。 也因为这样,佐勒斯与阿弗里一直是最亲近的兄弟,两个人甚至连争执都不曾产生过。 后来,身为老可汗长子的阿弗里以绝对的优势继承了汗国,佐勒斯也跟着身份攀升,最终被委以塔曼总督的重任。 塔曼是汗国西部的重要枢纽地方,控制着东西方的海路与陆路交通,商贾往来都必须经过此地。 因此,控制了塔曼就等于掌握了汗国西部的财富钥匙。 阿弗里要坐镇汗庭,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控制那里,于是就将自己最信得过的兄弟佐勒斯拍了过去。 而佐勒斯也确实争气,成年以后不再像幼年时懦弱胆小,成为塔曼总督以后,不止一次的打败了企图夺取塔曼的斯拉夫人,而且还从斯拉夫人手中夺取了大片的土地。 使得可萨汗国在更北的地方声威大盛,斯拉夫人再不敢轻易对汗国动兵。 这次,佐勒斯在塔曼听说了大食帝国发生巨变,呼罗珊被来自东方的唐人夺取,就连有着残酷铁血恶名的总督阿巴斯都成了俘虏,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汗庭,希望说服哥哥,借着这个机会南下,从大食人身上咬下几块肥肉来。 不过,阿弗里虽然也有意进攻大食,但想法却与其有很大的区别。 阿弗里主张与唐人合作,一点一点的向南蚕食。 十几年前,黑衣大食的哈里发曾经对可萨草原发动的那场灭国大战,使其至今记忆犹新,战败以后无数的可萨人成为奴隶被贩卖往各地。 如果不是罗马人从西方进行的突然袭击,可萨汗国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阿弗里在针对大食的任何计划中都极为谨慎。 而佐勒斯不同,他那时才十几岁,跟随母亲在北方避难,并没有见识过那场战争的残酷,是以想法激进也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要和唐人合作呢?这几年汗国的声势越来越大,就连大食人都忌惮示好,现在趁着他们战败,正好出兵一雪前耻,就算入主泰西封,学着大食人取代波斯人,成为那片土地的主人,也不是不可能吧!” 佐勒斯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在塔曼出兵,越过高加索山,可汗在东方草原攻入呼罗珊,东西两个方向夹击,焦头烂额的大食人就算有三个身躯,六条手臂也无可奈何了。到时候一举攻入泰西封,将曼苏尔的妇女孩子都卖到斯拉夫人那里做奴隶去……” 越说越是沉浸于得意之中,佐勒斯好像已经成为了胜利的征服者一样。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大食人是败给了唐人,而不是摆在我们手下,如果唐人退兵了,可萨汗国又将如何独自对抗残酷的大食人?就凭你在塔曼招募的五六万人吗?现在我就告诉你,大食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拥兵百万,不是几万人就可以轻易对抗的!” “百万?” 佐勒斯毕竟年轻,血气方刚之下可以说出一些大话来,但不意味着他是个愚蠢的人。 如果他愚蠢,又怎么可能胜任塔曼总督呢? “难道唐人就能对抗?” 只是他口上就不服输,仍旧狡辩着。 “唐人?他们击败了残酷冷血的阿巴斯,并把他变成了俘虏,当做了奴隶,你和我谁有这个能力?” …… 佐勒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就想转移话题,化解尴尬。 “可汗又打算如何处理马赫迪那头蠢驴?” 对于这个大食王子,一开始还让阿弗里头疼了好一阵,现在见此人已经调入自己挖好的坑里,也就不再担心了。 “先看看他和优素福斗成什么样子吧,最好是两败俱伤,也省的我们动手!那个优素福最近越来越狂妄,上个月居然拒绝了汗庭的征调,也是该对他加以惩罚了。” “大食人都是魔鬼,可汗根本就不给他们活着的机会,早就应该送他们去地狱和恶鬼作伴!” 阿弗里笑了。 “有时候活着,比到地狱还残酷呢,佐勒斯,你还不懂!” 对于优素福和马赫迪而言,死亡对他们反而是一种解脱了。 像这种生来骄傲的人,活着就必须忍受屈辱和折磨,并为此做着永远都不可能成功的努力,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更悲哀的呢? 没有了! 默然一阵,阿弗里才突然说道: “我们真正的敌人和仇人还在泰西封呢!” …… 泰西封,哈里发宫廷。马赫迪战败的消息刚刚被送到了文官们手中,在哈里发暴怒之前,消息就已经在宫廷内外尽人皆知了。 帝国战败,本该同仇敌忾才是,可笼罩在宫廷上空的气氛却十分诡异,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与抑制不住的喜悦竟然在暗暗的发酵着。 在落日之前,战败的军报公文终于放在了哈里发曼苏尔面前。 出人意料的,曼苏尔并没有震怒,他甚至在看完战败的军报以后还剥了一枚果子慢慢的吃着。 唯有侍立在曼苏尔身边的阉人胆战心惊,不知道哈里发的怒火何时才能爆发出来,又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呢? 曼苏尔今年已经五十岁,在大食人当中,这已经算得上十足的老人了。 阉人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斑白的络腮胡子,这或许预示着雄狮的老去。 但是,这种念头在阉人的脑袋里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他甚至连这种对哈里发不敬的念头都不敢多想一下。 很快,曼苏尔有了反应,但仍旧不是愤怒,而是下旨召见赛义德。 赛义德是一位从东方归来的旧贵族,虽然他已经在东方经商多年,可仍旧对帝国抱有虔诚的热爱,为了哈里发,宁愿放弃在东方所有的一切。 现在,赛义德是哈里发宫廷内最得宠,升迁最快的官员。 成为税务官的赛义德已经成了泰西封朝野上下的热门人物,不管文官抑或是将军,都争着抢着巴结,希望他能够在哈里发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不过,赛义德对财货却不屑一顾,甚至对外声明,自己对哈里发的忠心就像对先知一样,任何人不要想从他这里谋得不当的利益。 如果希望得到哈里发的重用,那就亮出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吧。 如此一来,赛义德虽然得罪光了泰西封宫廷内外的贵族们,却更得哈里发曼苏尔的重用了。 在这个时候,曼苏尔召见赛义德,阉人们不觉得奇怪,文官们也不觉得奇怪。 “赛义德,马赫迪战败了!” 曼苏尔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再不言声,只静静的看着赛义德。 在此之前,赛义德也已经得知了马赫迪战败的消息,路上就想了不下十几个对策,可曼苏尔的反应竟然在他意料之外。 曼苏尔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沉静的令人发冷。 “小人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辟谣!” “辟谣?” 赛义德的话也另曼苏尔吃了一惊。 “是的,现在此时,决不能承认王子殿下战败,否则宫廷内外将陷入危机的漩涡之中,哈里发的西征计划……” 后面的话,赛义德不说,曼苏尔自然也明白,他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要辟谣,又该辟谣。 赛义德暗暗发笑。 他在东方生活了几十年,见惯了唐人的各种手段,在唐朝这种情况不过是寻常而已。 一个不会说谎的君主,怎么能是合格的君主呢? 往往谎言说的高超的君主,偏偏越是成功呢! “对外宣称,战败的消息是谣言,如果有传谣者,诛杀三族亲人!然后再寻几个出头鸟倒霉蛋,杀了立威,立信!只要谣言止息,宫廷内外的阴谋气氛就会自然消散!” 曼苏尔轻轻颔首,算是表示赞同,不过他还是提出了疑问。 “战败是真的,辟谣总不能长久!” 赛义德等的就是曼苏尔如此发问,然后才摇头晃脑的说道: “此事须得双管齐下!” “什么是双管齐下?” 赛义德经常说一些唐人的词语,令曼苏尔莫不着头绪,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几分。 “辟谣的同时,必须尽快派人去寻找,并联络上王子殿下,向他保证,只要带着军队回来,从前的事可以都不追究!” “都不追究?” 曼苏尔眉毛突的竖起,显然怒气外漏,但紧接着,这股怒气似乎又被压制了下去,不再说话,只等着赛义德说下去。 “小人说句该死的话,王子殿下纵然论罪当死,也不能死,否则宫廷祸乱,将永无宁日了!” 好半晌,赛义德才犹犹豫豫的开口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大食的命运 君主专制国家,即便极为强势的君主在位,可一旦变得老了,王位觊觎者们便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尤其是继承人出现问题以后,这种情况将会更为明显。 糟糕的是,觊觎者们往往都是强势君主的亲族兄弟,甚至儿子们。 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又何况是人呢? 就算君主是个再残酷冷血的人也逃不开这一规律。 而一旦君主心软了,觊觎者们就会变本加厉,更加的肆无忌惮,甚至自相残杀,有时候就连君主都会被卷入斗争中而凄惨丧命。 现如今,曼苏尔面临的正是这种情况,赛义德甚至给他举了唐朝玄宗皇帝李隆基的例子。 李隆基是个在唐朝掌权接近五十年的强势皇帝,可在年老以后仍旧不能摆脱被皇位觊觎者折磨的命运,最终惨死于动乱之中。 听了赛义德的讲述以后,曼苏尔悚然动容。 唐朝是位于东方的大帝国,与大食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李隆基的遭遇让他内心产生了不可言说的焦虑感,这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也只有在身份地位都相近之人的身上才会产生吧。 当然,曼苏尔的内心活动不可能让赛义德知道,赛义德知道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些都不是事情的重点所在,重点在于曼苏尔接受了赛义德的意见,同意承诺不惩处战败的赛义德王子。 这对曼苏尔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妥协,他并非向赛义德妥协,而是向命运。 在做出这个决定以后,曼苏尔内心中是如何的矛盾不得而知,赛义德却得到了税务官以外更高级的官职,尽管这个官职只是名义上的。 维齐尔,是赛义德新得到的官职,他将代表帝国的哈里发从泰西封出发,赶往木鹿城去面见大唐丞相。 在表面上,赛义德赶往东方的呼罗珊是视察战场,安抚当地的部落,实际上还另有重任。 促使曼苏尔做出这个决定的,不仅仅是笼罩在宫廷内外诡异的阴云。就在接到马赫迪战败消息的同时,北方的军报也被急急送来。 北方的可萨人在高加索发动了对帝国西北边境的袭扰。 更为糟糕的是,居住在那里的异教徒居然纷纷响应,拿起武器来对抗帝国的文官与将军们。 同时,还有令人担心的,刚刚被打败的罗马人也在积极的策划反攻,以图收服小亚细亚丢失的土地。 一时之间,曼苏尔发现自己突然就陷入了四面受敌的窘境。 在四面诸多敌人中,帝国当下最直接的敌人竟然是来自于遥远东方的唐朝。包括呼罗珊在内,各地的异教徒也受到这次危机的影响而蠢蠢欲动。 直到马赫迪战败以后,曼苏尔开始正视这个从来都没正眼看过的敌人。 而对于唐朝的了解,除了价值连城的丝绸,竟然一无所知。 此时,赛义德的重要性就突显出来了,这是个在东方生活了几十年的商人,对于唐朝的风土人情可说是了如指掌。 而且此人对哈里发的忠心甚至远超他对宗教的虔诚,比起那些整日里只想着提出各种要求的贵族们,曼苏尔更希望身边多一点像赛义德这样的人。 赛义德在曼苏尔身边一直作为顾问大臣的角色出现,曼苏尔当然也不可能将他当做股肱大臣。 曼苏尔身边的宰相和将军们才是哈里发身边最重要的支持力量。 实际上,像赛义德这种出身的人能达到今时今日的地位都已经是异类中的异类,一个身后没有家族部落支持,也没有相应的宗教资历,是根本不可能得到维齐尔这种官职的。 当赛义德的任命公布以后,泰西封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就连曼苏尔的股肱亲信们都十分不理解。 只是不理解归不理解,哈里发是至高无上的,又有谁敢公开质疑呢? …… 马赫迪最近很苦恼也很郁闷,与优素福的战斗持续胶着,双方互有胜负,各自都有不少游骑兵因此而丧生。 好在可萨人那里没什么动静,可汗阿弗里出奇的保持了沉默,没有站出来对其加以指责。 毕竟优素福属于被可萨人庇护的,主动攻击他会触碰了可萨人的底线。 万幸的可萨人默许了马赫迪的行动,而马赫迪心中的滋味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感到莫名的屈辱。 伊本曾和他分析,他们与优素福之间莫名其妙的陷入战争当中,其幕后的黑手很可能就是可萨人,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阿弗里可汗很可能就是策划者。 马赫迪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然则,一切都只是猜测,就算猜对了也没有任何证据,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蒙着眼睛,一条道走到黑。 就在马赫迪万分惆怅之际,一个人从泰西封赶到了他临时扎营的营地。 见到这个人以后,马赫迪惊喜万分。 “赛义德,你怎么来了?难道……” 他以为是身为哈里发的父亲到现在还不放过自己,谁知赛义德带来的消息却让他愕然不已。 “什么?哈里发会赦免我的一切罪行?包括叛国带兵北上?” 赛义德却神秘的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不,王子殿下之前没有打败仗,也没有叛国,殿下只是奉诏回国,仅此而已!” “什么?这……” 马赫迪莫名其妙,无语至极,如果此前不了解赛义德,他真的认为赛义德已经疯了,可看到此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又忍不住内心中的好奇。 “究竟,究竟哈里发要怎么处置我?” 虽然已经叛国,可自幼就生长在泰西封,这份归属感可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掉的。 然而得到的回答,再一次让他莫名其妙。 “不不不,哈里发不会处置殿下,只会对殿下进行封赏!” “赛义德,你不是糊涂了吧,难道泰西封的人还不知道希尔凡发生的事情吗?” 赛义德笑道: “这些在泰西封都是谣言,敢于散播谣言的人都已经被哈里发砍了脑袋,不但如此,连传播谣言者的全家都被砍了脑袋,殿下想想,还有哪个敢冒着灭族的危险传谣呢?” …… 就连参与密谈的伊本都呆住了,他实在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赛义德口中泰西封发生的一切。 “哈里发难道就没有惩罚王子殿下战败的想法吗?” 至此,赛义德才详细的开始介绍泰西封宫廷密布的阴谋之云。 “当王子战败的消息最开始被送回泰西封时,宫廷内外立即就有一股暗流再隐隐涌动,阴谋的发酵就隐匿其间,因为他们知道,王子殿下难逃一死了,而哈里发渐渐老迈,谁将成为哈里发的继承人,就成了阴谋漩涡的中心。” 这种情况令马赫迪与伊本都木然呆住良久,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以哈里发的强硬居然不能控制住泰西封的局势。 而正是这种潜在的风险,让哈里发做出了违背以往原则的决定。 只是这还不能完全彻底的说服马赫迪,他不相信身为哈里发的父亲变成了这样懦弱的一个人。 赛义德敏锐的洞察到了马赫迪的心理变化。 “殿下,不要觉得奇怪,哈里发老了,精力不济也是正常。更重要的是,目前的泰西封朝廷再没有比殿下更适合继承哈里发的王子了!” 曼苏尔的兄弟们有不少人年富力强,而且军功赫赫,各自都统帅着强大的部落,如果想要谋夺哈里发继承者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说,目前对于哈里发最具有威胁性的并非儿子,而是那些年轻又有实力的弟弟们。 此时的曼苏尔一定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马赫迪抽了一口冷气。 “所以,所以,哈里发打算赦免,赦免……” 后面那个“我”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尽管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荒谬了,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合理的理由,向来不会妥协的哈里发怎么可能同意呢? 再者,自己的罪可不是杀人放火那么简单,对帝国的背叛,向来会得到罪残酷的惩罚,绝对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赛义德再一次纠正道: “不不不,哈里发不会赦免任何犯过罪的人!” “什么?” 马赫迪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不明白赛义德为什么这么说、 赛义德赶紧解释道: “难道殿下还不明白吗?哈里发会为殿下掩盖这一切,自有人替殿下领罪受罚,殿下会安然无恙的返回泰西封。” 闻言,马赫迪欣喜若狂,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纵声大笑,笑的直到流出了眼泪。 而伊本冷冷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再度低落冰川谷底。 “阁下如何保证,这不是哈里发在诱捕殿下呢?” 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以哈里发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那些背叛自己的人,更何况背叛者还是自己的最看重的儿子。 对此,赛义德早有准备,从腰间的皮囊里拿出了一件物什,交在马赫迪手中。 “小人临行前,哈里发曾反复叮嘱,一定要将此物交给殿下,殿下见到此物,自然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这件物什是个拳头大小的木盒,看起来很是朴素,甚至连做工精美都谈不上。 伊本怀疑的看了看木盒,又看着赛义德,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这,这真的是哈里发让你,让你拿来的?” 赛义德也惊讶于王子的反应,赶紧发誓自己不会说谎。 “小人在殿下面前不敢说一个字的假话……” 话未说完,马赫迪已经一把抢过了赛义德拿着的木盒,捧在手中,泪流满面……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草原竖新旗 希尔凡草原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谁都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土城居然成了各方来朝的重要地方。 来自唐朝的军队战胜了大食王子率领的精锐,消息就像草原上的季风一样,迅速刮便了大山南北,附近各地原本依附于大食人的部落在粟特人的带动下,都派出了使者到这里来谒见大唐丞相。 本来只是粟特部落的谒见,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各地部族到希尔凡来参与会盟。 效果与声势都远远超出了秦晋的预计。 经此之后,唐朝的声威与兵威在呼罗珊这片土地上,再没有任何敢于忽视。 而希尔凡大战的目的,也算是初步达到了预期。 不过,大食人元气未伤,一定会卷土重来,雪洗此前的失败,是以神武军上下并没有因为获胜而放松。反倒是更加紧张的调配物资与兵力,准备着进一步西征,将战火蔓延到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 秦晋从河中与吐火罗调集了超过五万人的骑兵,这些都是各地部落的精锐丁壮,他们大多数都曾经历过黑衣大食的征服战争,对大食人的仇恨,正在因为唐朝的节节胜利而发酵。 除了仇恨以外,更加实际的就是他们希望从这场唐朝的发动的征服战争中获得到可观的收益。 而富庶的两河地带,这个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灌溉出来的文明中心,则成为了所有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一开始,各个部落并不认为唐朝的军队能够与大食军队相抗衡。 毕竟黑衣大食占了地利之便,又曾战胜过唐朝,反观唐朝,劳师远征,兵员和补给都有着相当的困难,是以许多人都以为唐朝可能会铩羽而归,谁又能料到,偏偏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发生了,不但俘虏了屠夫总督阿巴斯占领呼罗珊,还打败了哈里发最看重的王子。 这就给了许多人想象的空间,更有嗅觉敏锐的人,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了。 人历来都是喜欢锦上添花,趋利避害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呼罗珊各地摇摆不定的部落逐渐开始转变了对待唐朝的态度。 呼罗珊诸部原本就与泰西封朝廷貌合神离,着许多年来都是因为有着屠夫总督阿巴斯的铁腕镇压,才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现在,昔日的铁腕强人阿巴斯都做了唐朝人的阶下囚,给呼罗珊诸部的的震撼自是可想而知的。 在诸多因素的合力之下,唐朝的军队就这么成了诸部争相巴结的对象。当然,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不论何时何地,实力才是权力的根基。 因为唐朝的神武军在呼罗珊、吐火罗等地取得的一系列胜利已经彻底令人震惊与敬畏了。 在这片土地上,就连大食人都接二连三的吃败仗,还有谁能打得过他们呢? 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第一个反对这支强悍的异域军队呢? 除非是蠢货,是傻子。 就连当年背叛了唐朝的葛罗禄人都像条狗一样努力的巴结着唐人,而唐人还不计前嫌欣然接受并原谅了当初的背叛者。 非但葛罗禄人,就连不少大食人也在唐朝军队中担任要职,且唐人似乎并不怕这些人做出什么威胁自身的事情。 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唐朝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无可置疑的强者,还摆出了即将取大食人而代之的姿态。 粟特部的老酋长马涅亚克成了大唐丞相的座上宾,会盟连日一来,他都被安排在秦晋的身边,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在以前,这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粟特部在大食的地位几乎比奴隶强不了多少,就是因为他们率先表态支持唐朝人,而且还将部族中的精壮任由唐人征调派遣。 他们也为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希尔凡以北的草地,包括山南山北在内,真正成为了他们可以放牧的草场,而且大食人强加在他们头上的各种名目可笑的人头税也被一概取消。 相对而言,唐人则采取了一种相对务实的政策,每年只需要向唐朝的波斯都督府缴纳一定比例的战马。 双腿残疾多年的马涅亚克面露得色的坐在秦晋身旁,看着那些脸上尽是巴结笑容的酋长们,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哪一个没跟着阿巴斯在粟特人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现如今,还有哪个再敢欺负粟特人了呢?、 他们这一支粟特人从河中迁居至此,一直备受歧视和欺压,现在因为老酋长马涅亚克的果断决定而成功翻身,在唐人建立的波斯都督府中拥有一席之地,又岂能不让人得意呢? 马涅亚克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一辈子了,现在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喜形于色也实属正常。 “副都督安好,还记得我沙普尔吗?” 一个满面虬髯的魁梧男子笑容可掬的站在马涅亚克面前,谦卑的弯着腰行礼。 马涅亚克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自己的一双腿被活生生的毁掉,就与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但他也清楚唐朝丞相的策略,对呼罗珊各地的部族不管此前犯下何种不可饶恕的罪行都一概不问,从今往后只要跟着神武军就是没错的。 在充分领会了秦晋的政策以后,马涅亚克就知道,自己的仇不是说报就能报的,唯有笑脸相对。 “我怎么会忘了沙普尔兄弟呢?如果不是这两条腿拖累,还真想再次与沙普尔兄弟一起到草原上打猎呢!” 沙普尔稍稍了直了一下近乎于九十度弯着的身子,笑道: “副都督现在身居高位,想要什么只须说一声,沙普尔便去为副都督猎来……” 沙普尔是改信了袄教的嚈哒人,连名字都和萨珊波斯的开国君主一样。 只不过,他虽然没有改信大食教,但一直是阿巴斯在呼罗珊东部重要的胁从力量。 因为除了改信宗教以外,嚈哒人对大食人的要求无不从命。 现在眼见着大食人被打出了呼罗珊,为了不被当年依附大食人而惹来的仇敌消灭,现在又见风使舵的改投了唐朝。 大唐丞相果然一如所说,对前事既往不咎,只要他们此刻是真心投靠,便会一视同仁。 沙普尔现在主动来想马涅亚克示好,自然也是希望这老家伙也前事不咎才好。 毕竟马涅亚克获封了唐朝的右威卫大将军,又做了波斯都督府副都督的位子,而他本人获封的不过是一个中郎将,在唐朝的军队体系中这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那些来的更晚的人,甚至只得到了个校尉的空头衔。 仔细想一想,沙普尔还是对自己果断决定而感到高兴,如果再犹豫一下,说不定也如那些人一般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尽快打消马涅亚克对自己的仇恨,大唐丞相不可能永远坐镇呼罗珊,等到唐朝丞相返回中土,留下来镇守的大都督很可能就为老马涅亚克所蛊惑,到那时,自己背后没有靠山,仇敌又一大把,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思来想去,沙普尔觉得只有摆平马涅亚克自己的部落才能在这片草原上安安稳稳的放牧。 私底下,他也想不通,黑衣大食刚刚取代了白衣大食,以前所未有的征服者姿态出现在呼罗珊,怎么一眨眼就败的这么惨呢? 不是说东方罗马帝国的首都都差点被曼苏尔哈里发打下来了么? 马涅亚克笑吟吟的看着沙普尔,可眼睛里却一丁点笑意都没有。 “沙普尔兄弟放心,所有粟特人都遵守大唐丞相定下来的规矩,不会越界一步,希望沙普尔兄弟的部众在打猎之余,可不要再占了我们的草场啊!” 尽管会遵从唐人定下来的规矩,马涅亚克还是态度强硬的拒绝了沙普尔的示好。 这让沙普尔很尴尬,在场的人也有意无意的笑了几声,这家伙活该碰了个灰头土脸。 北呼罗珊的大小部落,有哪个没这家伙骚扰过呢?仗着做了阿巴斯的忠狗,乱咬人之余可没少给自己谋取好处。 是以,马涅亚克扫了沙普尔的脸面,很多人都觉得解气,只是不愿当众公开表露出来而已。 宴会上美酒佳肴数不胜数,缺吃少穿的部族首领们都将心思放在了吃喝上,很快就没人理会受窘的沙普尔。 其间,一名神武军军吏走进大厅,来到秦晋的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秦晋脸色如常,缓缓起身,向诸位部落首领道罪,称有军务在身,先行退席,然后请大家伙不要拘谨,管够吃喝。 众人大笑,觉得这位唐朝丞相有趣,没有半点权臣的架子。 离开宴会之后,秦晋才在军吏的引领下出希尔凡城回了营地。 那里有一队秘密抵达的人马,这些人虽然穿着可萨人的服饰,但帽子遮挡下的面貌还是暴露了,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大食人。 是赛义德带着大食哈里发曼苏尔的谈判大臣到了。 这些大食人形容疲惫,神态戒备,显然都高度的不安。 秦晋思忖了一阵,便大踏步走进军帐。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大食有来使 郑显礼正代表秦晋接待了来自大食宫廷的使者。 表面上很客气,但态度很冷淡,赛义德右侧做着一个虬髯中年人,衣饰虽然略显狼狈,但却颇为考究,显然就是那位代表哈里发的使者了。 秦晋进入军帐,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郑显礼赶紧起身相迎。 按照规矩,秦晋是丞相,应该由相关人等相迎才是,只是他不愿意麻烦,又耽误时间,便一切从简了。 朝廷上的规矩多,上下尊本,世家寒门,都分得清清楚楚,但到了神武军中都被秦晋一股脑的推翻了。 大食使者是哈里发曼苏尔的侄子,只不过这个侄子比起他本人也才小了两三岁而已,年富力强又颇有能力,最主要的是对哈里发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派遣到这里来与唐朝谈判了。 赛义德亦步亦趋的跟着大食使者,是作为副使和顾问的身份随行的,地位仅次于正使。 “法兹勒拜见大唐丞相!” 法兹勒在泰西封颇受曼苏尔重用,身上的战功无数,地位在泰西封朝廷已经没有几人能及,但待人却还很是谦和低调,正适合来做这求和的使者。 跟在法兹勒身后的赛义德之偷偷的瞥了一眼秦晋,便一直低着头,似是拘谨的模样。 同样的,秦晋也不多看赛义德一眼,以免被瞧出什么破绽。他与郑显礼的态度也大致不差,让人引着对方重新落座,又命人端来了饭食与酒水招待。 总而言之,对待大食人的态度是客气而冷淡的。 秦晋陪着两位使者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借故离开,郑显礼也随后告辞,只留下了一名军吏从旁陪同。 法兹勒出使之初就已经做好了受到冷遇的准备,现在只是被撂了冷脸,已经远远低于预期了,更何况现在还有酒有肉,先大吃一顿再说。如果那两个唐朝的权臣和将军还在,还真不好意思放开了吃。 不管不顾的从铜盆里撤下一大块羊腿肉,塞进口中大嚼,然后又看了旁边还拘谨着的赛义德,裂开满是羊肉的嘴笑道: “还不快吃?这一路吃不好,住不好,总算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羊肉了!” 得了这话,赛义德也撤掉了拘谨劲,从铜盆里撤出一条羊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满满一大盆羊肉被吃的干干净净,两坛子酒也喝的一滴不剩。 拍着鼓起的肚皮,法兹勒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才低声与赛义德说道: “你在中土生活了几十年,这个唐朝丞相的态度……哈里发的交代能完成几分?” 赛义德擦了擦满嘴满手的油,说道: “冷淡啊,唐朝人最重礼数,现在只让咱们自顾自的在这吃酒喝肉,看着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但已经是极冷淡的,恐怕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法兹勒冷哼了一声。 “大开口就大开口,总要让这些人知道,帝国并非不能一战!” 话没说完,赛义德就摇了摇头。 “难啊,怎么让他们知道?只靠嘴说……咱们在呼罗珊可是实实在在的大败了两战,就连赫赫功勋的阿巴斯总督都成了阶下囚……除非,能马上打败他们……” “马上能打败他们,现在又何必来何谈呢?北方的可萨人已经越过高加索南下,西边的罗马人也重新对小亚细亚用兵,我们对阵这三方的任何一方都能稳稳的获胜,但……” 这些都是大食的软肋,如果三面同时开战,胜败是真的难以预料。 “亲王阁下,这是在唐朝人的军营,咱们,咱们可不能这么说,被听去可就更糟糕了!” 赛义德掩着嘴,低声的提醒着。 “唐朝军营里不少人都会大食话,千万不能大意!” “对对对,多亏了维齐尔提醒,不说,不说,吃肉,喝酒!” 但法兹勒看了看空空的铜盘,又瞅了瞅不剩一滴的酒坛子,苦笑问道: “能不能再向他们要一点来!” 说实话,这一路上法兹勒算是遭了不少罪,从小就锦衣玉食,什么时候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大食人虽然尚武,但他在白衣大食时代就出生在宫廷,一直以文官的身份留在泰西封,基本上没怎么去过地方,也没正经的跟着军队打过仗。 离开了两河流域以后,进入呼罗珊境内,到处都蛮族的骑兵,泰西封派往地方的官吏不是被杀,就是倒戈投降,所以他们几乎是躲躲藏藏才道了希尔凡。 而且,在抵达希尔凡之前,又颇为艰难的寻到了马赫迪,劝说他返回泰西封。 只是劝说工作法兹勒并没有出面,而是由赛义德全权处置的。 好在马赫迪答应下来,可以在和谈结束后率部返回两河。 直到马赫迪那里更是缺吃少穿,招待客人连点像样的食物都没有,可见他处境是多么的艰难,而且还随时要面对优素福与粟特人的偷袭。 马赫迪完全失去了从前的锐气和气场,被一天到晚的偷袭折磨的筋疲力尽。 所以,在马赫迪那里,法兹勒也是吃不好,住不好,直到现在才吃了一顿饱饭。 就算吃的肚皮圆滚,可饿意一时半会还是没有消退。 赛义德厚着脸皮向那军吏讨要羊肉和酒水,军吏只板着脸冷冷的回绝道: “神武军中法纪森严,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无故不得擅自开火,到了晚餐时间,自然会有人送来吃喝。” 赛义德讨了个没趣,便值得悻悻的回到法兹勒身边。 “唐人说了,到时间就有人送来,咱们不如出去走走,也顺便,探一探唐朝军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法兹勒担心的问道: “唐人能让咱们到处走?” “有人拦着咱们再说,没人拦着就走走,既然来了,总不能只吃肉喝酒……” 虽然话说如此,法兹勒却有他担心的,如果表现的过激,万一激怒了唐人,和谈还怎么进行下去? 但想一想赛义德的话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岂料那军吏并没有拦着,在问清楚了赛义德以后,又是冷冷的说道: “军中虽然法纪森严,贵使只要不触犯军法,可以到处走走!”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意外的发现 法兹勒暗自庆幸,唐人居然不懂的防备,竟然允许自己在军营内随意走动,要知道任何一国的军营都是极机密的,怎么能让敌国的使者任一刺探呢? 想到此,法兹勒竟然生出了一丝对唐人的轻蔑,看来阿巴斯和马赫迪的失败很大可能不是因为对手太强,而是帝国变得不如以往那般强悍了。 回去一定要将这个判断说与哈里发,帝国军队是时候进行一次内部整顿了。 这是个夏秋之交的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温热,一切都刚刚好,如果不是大战当前,正是骑马狩猎的好时候呢。 法兹勒暗自叹息了一声,他是个习惯于歌舞升平的人,对于哈里发终年穷兵黩武是不以为然的,可哈里发有志于建立前所未有强大的帝国,这也不能说就错了。 只因为各人的理念不同而已,归根究底,只有坐上哈里发位置的人,才有能力左右这个世界要走一条什么路。 法兹勒回头与赛义德低声交谈: “唐人如此大意,咱们总要刺探些要紧的情报才不虚此行啊!” 对此,赛义德深表同意,但同时也有些担心。 “唐人不限制我们行动,有可能是他们大意,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意!” 法兹勒点点头。 “不管如何,总算是给了我们机会,再高明的掩饰也是有破绽的,就算唐人自信,也自信的过了头呢!” 轰隆! 突如其来一声巨响,伴随着脚下大地的震颤,着实将法兹勒吓了一跳。 “地震,是地震吗?!” 他有些惊恐的大喊了一声,还是赛义德拉住了他,省得丢人。 “亲王阁下不要慌张,这是唐人在放炮呢!” “什么,设么放炮?” 法兹勒大惑不解,难道唐人有操纵鬼神的能力让天地都为之震颤吗?帝国的勇士在厉害,可也做不到这点呢。 “不不不,这是唐人的武器,唐人就是用这种名为火炮的武器攻陷了城墙高大,又有护城河环绕的木鹿城呢!” 赛义德低声耐心的解释着,法兹勒忽的一拍脑门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对对,我想起来了,哈里发确实曾接到过类似描述的军报,说什么唐人破城时,天动地摇,当时绝大多数都以为这是一派胡言,是战败者意图减轻罪责。这样看来,难道唐人果真有一种可使地动山摇的武器?” 对于法兹勒的疑问,赛义德点点头,又摇摇头。 法兹勒对赛义德时常喜欢欲言又止的习惯很是不耐,催促着他赶快说出自己知道的。 吊足了法兹勒的胃口,赛义德才缓缓道: “唐人的火炮是以燃烧的*驱动弹丸来摧毁敌方目标!” 什么*弹丸,法兹勒对此一无所知,但好在他不会耻于自己知道的少,是以频频发问,让赛义德解释这火炮的具体特征和原理。只要不是一鬼神之力驱动的,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赛义德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便和法兹勒试图在军营里寻找一处高地,想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偏巧的是,神武军军营扎在了希尔凡城外坡地的南坡上,站在开阔地正好可以远远看到南坡外的情形,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大体上也可以瞅见个七七八八。 法兹勒却又另一番想法,如果帝国的军队从坡下仰攻,自家的阵型虚实可被唐人一眼看透了,就连游骑都省得派。 想到此,他又不自禁收回了刚刚对唐人产生的轻视之心。 生怕唐人赶来自己偷偷刺探军情的行为,法兹勒有点心虚,只紧张的注视着军营外的列阵情况。 这支黑衣黑甲的军队间或点缀着片片火红,他向赛义德咨询这黑红相间的军镇有什么说法,赛义德便摇头晃脑的解释道: “神武军装备甲具都是图成黑色的,不过旗帜却喜欢用火红色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缘故!” 忽然,两人发现了黑红之间居然还有绿色,其间士兵的服色有黑也又白,但法兹勒的脸色却显然很不好看。 虽然离得远,他还是辨认的出来,绿色的是旗帜,黑衣与白衣都是大食典型的长袍。 大食倭玛亚王朝喜穿白袍,军队集结出征,大地上尽是白色的汪洋。而阿拔斯王朝与之正好相反,军队招黑色长袍,大战之时,尽以黑色洪流吞噬胆敢抵抗的一切。 这也是唐人称倭玛亚王朝为白衣大食,阿拔斯王朝为黑衣大食的原因。 那排成齐整队形在坡地上演练的黑袍与白袍士兵可不是唐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大食人。 其中既有白衣大食的余孽,也有黑衣大食的人。 白衣大食余孽因为对帝国的仇恨,与唐人勾结在一起是可以理解的,但让法兹勒感到困惑的是,属于帝国的勇士们为什么会背叛哈里发而成为唐人的鹰犬呢? “赛义德,你看看,那些,那些是不是帝国的勇士?” 赛义德的视力自然不差,远处的浩大军阵也看的清清楚楚,其中不仅有唐人,还有各个族群部落的军队,他们都井井有条的围绕在唐兵左近。 他凭借着当年在西域对诸胡部的了解辨认着各个奇形怪状的旗帜。 “那是葛罗禄人,那是吐火罗人……波斯……” 随着赛义德不断的介绍,法兹勒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些蛮族的武装军队居然能如此顺从默契的配合唐兵,就算帝国最精锐的禁卫军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哈里发对于不顺从的蛮族向来手段残忍,用以震慑那些不服从帝国管理的不安分的部族,许多部族甚至因此被杀的一个不剩。 所以帝国境内表示顺从的蛮族,绝大多数都迫于帝国的武力震慑,不得不选择屈服,但终究不会尽心尽力的配合帝国的均是对外用兵,甚至有些时候还明里暗里的拖后腿。 法兹勒不明白,唐人攻打呼罗珊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是如何聚集了这么多各部族的人为之驱策,甚至连大食人都在其中,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管这位的难看脸色,赛义德又开始了他的介绍。 “阿巴斯的侄子投降了唐人,还被唐人委以重任,并交给了他为数不少的军队,听说还未唐人在印度夺取了不少的土地……”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亲王自观战 默然了一阵,法兹勒忽然扭头四下里瞧了瞧,见并没有人特意的注视他们,便与赛义德低声道: “我想看看唐人的火炮,能不能走得近一点?或者想点别的什么办法。” “这……” 赛义德无奈的苦笑,这位亲王当真是把唐人都看成了傻子,难道人家会对军国利器毫无保护吗? 不过,既然法兹勒提出来了,他就总要从其他方面满足一下。 “走出军营恐怕不成,太过明显,如果能到军营寨墙的边缘,说不定可以呢!” 一直跟着他们的军吏正坐在一旁乘凉,赛义德便去与之交涉,片刻之后又神情轻松的走了回来。 法兹勒见他面露笑容,猜到那军吏大概是允许了他们的请求。 “成了?” “用了一锭金子,那人总算收下,都说神武军军纪严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法兹勒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历来,军中纪律严明就没有用金钱衡量的,否则谁还用金银激发将士们的士气呢?他肯收钱,必然是军中不禁止的......” “亲王阁下说的十分有道理,小人受教!” 面对说的头头是道的法兹勒亲王,赛义德也不争辩。他行事说话,都不自觉的带了点唐人风格,这让法兹勒觉得新鲜,同时也有点别扭,但也知道赛义德在唐朝的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难免会沾染上异教徒的习气,另外,赛义德的这段特殊经历,也正是被哈里发重用的理由,自己又何必纠结些不相干的事情呢。 他们在军吏的默许下来到了军营边缘的一处空地,这里甚至还有搭建了一半的箭楼,只是不知何故居然没有继续建造。 两个人也豁出去了,先后爬上去,居高临下观摩着远处的演习。 这时,法兹勒注意到,远处有一道临时夯筑而成的土墙,大概有三人多高,数十步长。 猛然一阵乌压压的箭雨从土墙上攒射而下,法兹勒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呼声,如此演练,岂不是要杀伤自家人了? 这唐人练兵还真是不要命。 听着法兹勒如此感叹,赛义德便解释道: “那些箭矢都是没装箭头的,转为练兵而用,练兵结束以后还要捡回来重复使用的,如果战时物资紧张,装上箭头就可以正常使用!” “原来是这样,唐人的花样还真不少!” 法兹勒随口说了一句,算是给自己的无知寻个台阶下,以免尴尬。只是他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城外,生怕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唐人的演练大出乎法兹勒的认知。 实际上,攻城战历来都是大难题,欲速而不达,否则就要造成大量的伤亡。 但在这个时代,人口是极其宝贵的,所以大多数的将领在攻城时都选择了相对比较保守的围困。 所以论起武力攻城,在具体战略战术上,实在乏善可陈。 但唐人布阵的架势看起来既不像围困,也不像强攻。 “赛义德,你看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由于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此时唐人搞出什么花样来,他都做好了思想准备。 赛义德目不转睛,一字一顿的答道: “这是要炮击!” 随即他又急急的补了一句: “快捂住耳朵!” “什么?” 正在法兹勒诧异的档口,炮声便连绵起伏的隆隆而至。 与此前闷雷一样的炮声,此时的炮击堪称地动山摇,就像山崩地裂的世界末日一样。 法兹勒被突如其来的炮声震的两腿一软,差点跌落下修建一半的箭楼。 好在他伸手还算灵活,抓住了身边的柱子才没有掉下去。 赛义德见状,又赶紧揪住了他的袍子衣襟,防止他真的跌落。 “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法兹勒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实在闹不清楚,唐人又在玩什么花样,只是刚才差点被吓得从三人高的箭楼上跌落,心脏被刺激的砰砰乱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发抖。 “这是要炮击破城!” “炮击破城?怎么破?难道还能将城墙弄塌了吗?” 法兹勒只是不相信的一问,但赛义德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用大炮轰塌城墙,唐人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正说话间,第二轮炮击的声音此起彼伏传来,其势如万雷齐响,声威远胜过第一轮。这一回法兹勒有了准备,自然也就不像刚才那么失态,可他的内心却被彻底震撼住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鬼神之力,可又与鬼神之力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恐怖威力的武器。 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呈现在法兹勒面前,只见那数十步长,三人多高的土墙竟眼睁睁的裂开,土渣石头乱飞,直至第三轮炮击结束,土墙已经塌了大半。 紧接着,震天响的呐喊呼声排山倒海而来,早就列阵整齐的步兵一齐冲向了垮塌的土墙,不消片刻功夫,土墙上就竖起了猩红色的战旗,迎着草原上初秋的风,猎猎而动。 良久,法兹勒沉默了,他在设想,如果这支军队刚刚面对的是泰西封的城墙,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虽然泰西封的城墙远不是前面那道土墙可比的,但在如此猛烈的炮击下,泰西封的城墙可以坚持多久,还真的不好说。 这种武器的威力实在太恐怖了,已经到了无法抵御的地步。 “我们能不能造出这种叫火炮的武器?” “当然可以,这东西没什么难得,只要铸铜,铸铁的工艺过关,只要矿石足够,想造多少就有多少!” 闻言,法兹勒又转忧为喜。 “最好再从唐人那里招募些工匠!对了,十年前帝国俘获了不少唐人,现在还剩下多少?里面说不定就有会铸造火炮的工匠!” 赛义德没有提出异议,据他所知,高仙芝和封常清先后控制西域的时代,军中并没有火炮这种武器,铁匠肯定会有,但铸造火炮就不一定会了。 只不过什么都万一,万一真有人会呢? 此时,法兹勒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攻城的演习上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从唐人那里学会铸造火炮……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法兹勒受挫 看过唐人演练后,法兹勒一会一个想法,甚至打算在谈判中加入所要铸造火炮的条款,但又被他一一否定。 就算那些东方来的人再愚蠢,也不可能将军国利器平白的拱手相让。 远处的呐喊与欢呼声都被法兹勒忽略,站在半成品的箭楼上忽而皱眉,忽而发笑,弄的赛义德以为这位帝国的亲王出现了精神问题。 “赛义德,这箭楼上风大,咱们不如下去看看!” 箭楼上的风虽然大,但胜在视野开阔,如果下去的话,视线就会被两人多高的寨墙遮挡了大半,肯定不如这里看的更清楚啊。 赛义德搞不明白,法兹勒为什么对观看外面的唐兵演练失去了兴趣,但还是顺从的扶着他慢慢的爬了下去。 下了箭楼以后,法兹勒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点血色,似乎刚刚因为畏高而产生的不利情绪都消散了个干净,又开始侃侃而谈了。 法兹勒进一步的提出了他的想法,打算派遣商人到东方去,专门搜罗懂得铸造火炮的工匠,不惜以重金,甚至武力为手段。 第一次,赛义德一一表示赞同。 “亲王殿下,唐兵的演练才刚刚开始,咱们有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多观察一会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法兹勒心满意足的挥挥手。 “练兵之法在于精髓,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精髓,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呢?倒不如回去,敞开肚子,好好的吃喝一顿!” 也许是路上饿的狠了,还没到晚间放饭的时间,法兹勒的独自就又已经咕咕乱叫了。 果然,正如那军吏所说,放饭的时间刚到。便有神武军中的军士端来了饭食,只不过比起中午时的酒肉,稍显简单了一些。 发硬的烤制面饼,酸溜溜的两大大碗肉汤,这就是晚饭的全部。 法兹勒抱怨着唐人慢待自己,要求按照中午的标准提供酒肉,却被军吏顶了回去。 “军中上下不论官阶,同吃同住,就连丞相也是吃咱这肉汤泡饼,贵使应当入乡随俗才是!” 法兹勒以铜勺在大陶碗盛着的酸汤中搅动着,果然可以捞出几条羊肉来。 比起满腹牢骚的法兹勒,赛义德却吃的津津有味。 他的生活虽然优渥父祖,但跑商的艰辛也是不比行军打仗的,风餐露宿,甚至面对生死危险,这些历练,使得他可以如常面对一切。 再说,虽然不太适应这酸肉汤泡饼的味道,可比起一般的军队饭食,实在已经算得上豪华了。 毕竟汤是热气腾腾的,里面还有些羊肉,烤饼虽硬,然则饼上星星点点的沾着胡麻,都显示这是经过精心制作而成的。 法兹勒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便道: “这样粗制滥造的食物你也吃得下?” 赛义德平静的答道: “亲王殿下,咱们一路缺吃少穿,如果能有这热汤烤饼,简直幸福死了呢!” 法兹勒无语,只觉得这个商人有时候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亲王殿下可能不知道,在帝国的军中,即便是百夫长能吃上这种饭食也算不错的待遇了!” 赛义德的话挑起了法兹勒的兴趣,他在宫廷位居高位,帝国的历次大战都没有亲身参与,即便参与过部分行军,也是携带大量的奴隶仆从,一切标准并不比在泰西封时差多少,所以对帝国军队中的底层情况也不太了解。 当听到帝国军队吃的竟然不如唐人,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帝国为军队每年要支出数百万的第纳尔,勇士们却连肉都吃不上,难道那些钱都被经手的官吏们侵吞了吗?” 法兹勒不是个糊涂人,自然十分清楚官吏中普遍存在贪污肥私的行为。 赛义德摇摇头。 “小人对帝国军中的补给流程并不十分清楚,但却跟随军队行军很长时间,吃住都与普通士卒一样,一般情况下只有烤硬了的饼子,泡上一碗冷水而已!” 事实上,此时所有的军队,除了神武军以外都不提供烧热的水,能有干净的水可供引用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带着少量羊肉的热腾腾的羊汤了。 法兹勒听了赛义德的描述以后,并不了解帝国军队的饮食标准在同时代已经算是超规格了,只是单纯的与神武军对比,觉得是亏待了那些为帝国为哈里发拼命的勇士们。 因此,他有些愤愤不平。 “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向哈里发建议,杀一批贪污受贿的官吏和将军,把那些能力平平却凭借家族关系居于高位的人都撵回家,换上有能力的人,让所有帝国的勇士们,没一顿都吃上羊肉,管够!” 赛义德口中称赞法兹勒英明,却腹诽着,这些都是想着容易做着难,杀几个小家族小部落出身的官吏容易,但那些真正难啃的骨头是帝国几大元勋部落,别说一个法兹勒亲王,就算哈里发亲自出手,也要有所顾忌的。 至于让每个普通士兵没一顿都饱饱的吃上羊肉,纵使官吏们上下一心,也未必能为数目庞大的帝国士兵人人都提供足够量的羊肉。 虽然这些想法的初衷都是好的,但如果真的想要付诸实践,收到的效果,往往则不是他们所想要的。 入夜熄灯,几通鼓响之后,军中除了某些特殊的位置,不许有星点火光,法兹勒与赛义德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胡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法兹勒早早起来等着见到唐朝丞相,然后提出何谈条件,完成此行的使命。 但一连两天,唐人丝毫没有和谈的意思,就连那位态度冷淡客气的唐朝丞相也再没有出现,向随行的军吏打听,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只说丞相这几日公务繁忙,料理完毕就会立即接见贵使。 法兹勒一面抱怨着自己受到了冷遇,一面又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这种情况在从前是根本不存在的,有帝国的威势做后盾,哪一个国家敢慢待呢? 在这里,法兹勒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了刺激!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尴尬再相见 直到第五天,才有人来通知法兹勒,他将要见一位重要人物。 法兹勒一再询问是否能见到那位年轻的唐朝权臣,得到的却始终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虽然心中不满,但总算是有了进展,总比终日无所事事要强得多。 他和赛义德分析,看对方的语气,这次负责接见的应该不是那位年轻的丞相,至少也应该是大将级别的人物。 “很可能是那日负责接待我们的,老成持重的将军!” 赛义德更倾向于,负责接见他们的应该是郑显礼。 只是等了一早上,也不见有人来,两个人都等的心浮气躁。 直到中午,终于有军吏过来通知,他们将在午饭时间,与那位重要人物共进酒肉。 这几日都是汤泡烤饼,法兹勒的嘴里早就淡出了鸟,听说有宴席招待,自是十分期待的。 他们跟着引路的军吏,来到了一处他们不曾涉足过的区域。 几日功夫虽然闲着,法兹勒和四阿姨的把整个军营里可以自由活动的地方都走了个遍,此处不曾开放,看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人物。 进了帐篷,待看清楚席间落座的人,两个人都呆住了。 赛义德反应的很快,赶紧去看法兹勒,只见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着又升腾起尴尬,愤怒……很快,这些情绪又都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的假笑。 坐在席间的重要人物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见到法兹勒与赛义德,他的脸上的尴尬并不比这两位少。 席间作陪的果然是郑显礼,他赶紧起身,招呼法兹勒与赛义德入座。 “贵使快请入席,酒肉已经备下多时了!” 还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如果按照法兹勒从前的性子,早就愤然而走,可现在是带着哈里发的任务,如此便走恐怕回去也无法交差啊。 哈里发对待失职者可从来不会怜悯的。 正是有着诸多顾忌,法兹勒把所有的愤怒都咽下了肚子,硬着头皮被郑显礼让入席间。 他们见到的重要人物正是前呼罗珊总督且贵为帝国亲王的阿巴斯。 只可惜,今日的阿巴斯早就不是昔日的沙漠雄狮了,充其量是一头被拔掉了所有牙齿和指甲的又老又病的狮子。 阿巴斯很配合的露出了笑容,向法兹勒打着招呼。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哈里发信任的宠臣,一个是毁家纾难的商人。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忽然凑到了一块,阿巴斯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这预感让他隐隐的有些郁闷和忧心。 当然,所有的预感即便成真,也与他这个阶下囚没什么关系了。 就算帝国在强大,就算哈里发击败了西征的唐朝军队,就算他们回到泰西封,也只会被当做无法宽恕的罪犯,被送上绞架,可耻的绞死。 与其屈辱的死去,倒不如在唐朝人的庇护下,憋屈的活着。 和秦晋接触了这么长时间,阿巴斯也算比较清楚这位来自东方的征服者,此人并不是个喜好杀戮的人,相反还是个待人十分友善的人,愿意给任何人活着的机会。 只要他们乐意能用自身的价值来换取这份安逸,唐朝人会给予这份安逸一个相对可靠的保证、 让阿巴斯牵肠挂肚的实际上是他的侄子,侄子离开了木鹿城以后,也是一路兵败,最后被生擒。 独独令他欣慰的,侄子最终得到了唐朝丞相的垂青,并受到重用,在印度的战场上立了不少战功,现在也是唐朝联军中颇有名气的将军。 而且,唐朝人并不排斥和压制异族或是异教徒,相对而言,这些并没有什么绝对信仰的人,对所有宗教都是持着一种开放态度的。 既不提倡任何信仰,也不打压任何信仰,这就很难得了。 所以,那些曾经被受帝国打压的部落族群都在唐朝人的庇护下过的很舒坦。 阿巴斯也不得不佩服唐朝人的包容力,这也许就是他们胜过大食的地方吧。 “法兹勒,你怎么来了?能在这里见面,真是太好了,我们可以痛快的喝上一顿!” “我虽然从不与打了败仗的人喝酒,但你是哈里发的叔叔,今日就破例一次,赛义德……” 说着,他扭头拉过了赛义德,要为他介绍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前呼罗珊总督。 赛义德为了避免阿巴斯过于尴尬,便率先行礼。 “赛义德愧见总督阁下!” 法兹勒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两个人。 “你们认识?” 赛义德笑道: “殿下怎么忘了,小人在来到泰西封宫廷之前,就在呼罗珊总督府邸做事,到泰西封也是奉命送信……” 闻言,法兹勒才恍然,从前赛义德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谁还关注他的来历呢? 就算被哈里发任命为自己的副使,法兹勒也没真正的重视过赛义德,毕竟两个人的出身和地位相差太远了,又没有战功作为根基,又怎么会得到法兹勒这种位高权重之人的重视呢? 赛义德心里清楚,唐朝人安排这次突然的会面,绝对不是为了羞辱阿巴斯或者法兹勒。 以他对那位年轻的权臣的了解,这么做绝对是有目的的。 所以,赛义德才格外的留心着法兹勒的反应,因为就算用脚指头去想,也能猜得出来,一定与战争的和谈有关。 看来唐人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还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只是那位前总督能否配合,那可能就是未知数了。 不过,仅从阿巴斯现下的表现来看,还是很配合的,不但没有拆台,还很顺从。 想想一年前的呼罗珊总督阿巴斯,虽然病体支离但与身俱在在气场永远都让人不敢直视,现在身体好了,但整个人却像只病猫,再也不复从前了。 很难想象,阿巴斯在成为唐朝人的阶下囚以后都经历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受到了不错对待,但就是为了这等程度的俘虏生活,就能把一个人所有的气势都磨光吗? 有着诸多疑问,赛义德不禁产生了一丝探奇之心。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突然的赌注 一顿精心准备的酒肉在法兹勒那里吃起来却味同嚼辣,虽然他很希望能饱饱的吃上一顿羊肉,可唐人将阿巴斯弄来,就好像在旁边摆了一盘屎,怎么还能吃得下去呢? 但是,由于郑显礼在宴席上表现的格外热情,法兹勒为了加深对此人的了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虚应,以进一步的熟悉此人说话做事的风格。 酒宴正酣,不知是谁提起了希尔凡之战。 那一战是决定大食与唐朝对峙了一个多月的关键一战,正是在此战中,大食哈里发的准继承人马赫迪战败北逃,同时又为了逃避哈里发的惩罚,选择了与优素福一样的路,与可萨人合作。 提起马赫迪更加让法兹勒觉得倒胃口,这个家伙实在让帝国,甚至让此时此刻的自己丢尽了脸面。但是,哈里发为了权位的稳固,又不得不为这个人擦屁股。 如果让马赫迪做了哈里发,简直难以想象,帝国还会不会延续曼苏尔时代与阿拔斯时代的荣光了。 “马赫迪如果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先知一定会引领着他,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态度一直颇为友善的阿巴斯忽然插了一句: “听说可萨人打算与神武军合作,说不定,马赫迪在先知的引领下,很快就会与我们共聚一堂了!” …… 此话一出,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连赛义德都吃了一惊,阿巴斯这么么说固然是对之前法兹勒冷嘲热讽的一种反击,但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了,唐人的确与可萨人做过深入的接触,甚至已经是半公开的了。 否则,以阿巴斯俘虏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又或是说,这个消息原本就是唐人有意透过阿巴斯的嘴,说给法兹勒吃呢? 赛义德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看来唐人针对大食的诸多举措中,远远不止自己一条暗线。 抵达神武军军营已经五天时间,秦晋甚至与赛义德连秘密接触都没有一次,难道是唐人已经放弃自己了? 这种想法只稍一闪过就被立即否定,绝不可能,先不说自己兢兢业业,就是唐人也还需要从他这里获取泰西封宫廷最隐秘最一手的消息呢。 只不过,这种联系九成以上是单向的,时不时就会有一个大食商人找上门来,接收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假若赛义德打算联系唐人,自打他到了泰西封以后,一切通路就已经断了。 唐人这么谨慎,固然是出于对赛义德的安全考虑,同时也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失去这不可多得的重要棋子。 赛义德通过阿巴斯的话联系到自己,便觉得唐人一定也在可萨人那里埋了沿线。 从与大唐丞相的接触中,他可以感到,对方是很重视这种看不到刀剑和血腥的手段,以此来间接的打击敌国。 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到成效,可久而久之,消息从敌国的中枢源源不断传出去,任何重大政策都成了不设防的消息被侦知。 试问这样长久下去,唐朝的敌人岂非就成了任人玩弄的傻子吗? 他忽然觉得,唐人在大食宫廷里恐怕也不止自己一个眼线,否则那位唐朝丞相为何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忽冷忽热呢? 正胡思乱想间,却冷不防的听到法兹勒提高了调门大声与阿巴斯争执着: “总督阁下自己做了这军营的座上宾,可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希望当这座上宾呢!” 依旧是言辞激烈的冷嘲热讽,虽然没有撕破脸,可对阿巴斯而言也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了。 眼看着再唇枪舌剑下去,这场精心准备的宴席就连掀桌子也是可能出现的。 郑显礼赶紧出面打断了两个人。 他示意阿巴斯稍安勿躁,然后又安慰了法兹勒几句,可忽的又话锋一转: “可萨人确实对丞相说过,马赫迪有意投效大唐,有意效仿伊普拉辛,到印度去,建功立业!” 郑显礼说的轻描淡写,可赛义德心里已经惊骇的像锅中沸水。 唐人居然直截了当的在宴席上威逼法兹勒,法兹勒这种宫廷文官,虽然搞内斗是一把好手,可对待这种出生入死的敌国将军,却未必能拿出勇气来。 这一次,赛义德想错了,法兹勒迎上了郑显礼平静的目光,大声的说道: “马赫迪王子是绝对不会与可萨人合作,也绝对不会投效贵国,他带着部众到北方区只是一次迂回行军,相信不久的将来,很快就会回到泰西封。泰西封的臣民们正期待着他的归来!” 岂料郑显礼冷笑了一声。 “不会?贵使不妨与郑某打个赌,看看马赫迪先到希尔凡,还是先到泰西封!” 法兹勒的目光中终于喷出了熊熊的怒火,愤然起身道: “将军的敌意使我难以继续坐下去!” 说罢,便转身离席,走了几步,法兹勒又停住脚,回头道: “赌一赌也无妨,不知将军愿用什么做赌注呢?” 见对方接诏,郑显礼呵呵笑着,从腰间抓起陌刀。 “郑某身无长物,就用这刀,如何?” 郑显礼突然拿出刀来,把赛义德吓了一跳,以为这位唐人将军打算动粗,听到是以刀为赌注,悬着的心不禁放了下来。 法兹勒显然是很自信,当即回应道: “既然将军以随身佩刀为赌注,应是十分自信,我也放言在此,如果马赫迪能出现在这军营里,我甘愿留下来,与那阿巴斯作伴!” 同时,他愤怒的一指阿巴斯,目光中有蔑视,也有怜悯。 头也不回的出了军帐,法兹勒才长长的透了口气,在里面实在太过压抑,唐人施加的羞辱和压力都从侧面印证了他的预感,唐人似乎并无多少诚意和谈。 亦或是说,仍旧打算对帝国中枢的两河地带用兵。 如果将战火蔓延到泰西封,对帝国的打击先不说,周边刚刚被降服的野蛮部族和小国恐怕就要纷纷起来反抗了…… 正心事重重间,赛义德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又抱怨着他在郑显礼面前把话说的太死,万一赌输了还真的留下来和阿巴斯作伴吗? 对于赛义德的担心,法兹勒完全不以为然,只无所谓的笑了笑,又指着天上的太阳。 “除非太阳从此不在草原上升起!”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祸福两相依 赛义德只是担心法兹勒过于自负,因此得罪了唐人,万一遭致唐人的狠辣报复,这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法兹勒虽然看着懦弱,可实际上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自己的脸面还在其次,帝国的利益是绝对不容侵犯的。如果唐人妄图以恫吓等手段,使得他屈服,那就大错特错了。 见赛义德如此为自己忧心,法兹勒心中多少还涌起了一丝感动,便说道: “赛义德,这次出使不管成败,你都是有大功于帝国的,将来我都会向哈里发如实奏报。” 这等于是在向他保证,不管如何,都会向哈里发为其请功。 如此保证,对法兹勒而言还是很少见的,毕竟法兹勒并不以体恤下属而闻名,只见他沉默了一阵,又补充道: “不管唐人如何用那些可耻的手段恫吓于我,我都不会屈服,必要时……必要时甚至可以放弃生命……” 说话间,法兹勒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天空,赛义德讶然,他一直以为法兹勒是个并无多少能力的宫廷近臣,但现在看来,对此人的认知多少有些偏差,同时也看低了此人。 “亲王殿下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如果唐人用强硬手段逼迫,小人宁愿,宁愿豁出去,也要护着殿下平安返回泰西封!” 赛义德表现的感激涕零,法兹勒也大为动容,同时笑道: “帝国何时到了这种地步了?放心吧,帝国并非不能与唐朝一战,只是出于不想立于四面作战的尴尬境地,选择暂时的退让而已。如果这些远来的唐人以为就凭借呼罗珊的两场胜仗就能征服帝国,那不是做梦吗?” 法兹勒说的都是真实情况,赛义德连连表示赞同,同时也不忘了表达他本人对法兹勒个人安危的担心。 “放心吧,我虽然不会让步,也不意味着蠢笨的要直撞向唐人的刀剑上!” 法兹勒感动于赛义德今日的表现,甚至暗下决心,将来回到了泰西封,一定要提拔重用此人,因为只有在最危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一个人的真心如何。 自打离开了泰西封以后,看起来很狡猾的赛义德却并没有表现出商人特有的唯利是图,反而不辞辛劳,尽心尽力。 “我累了,回去休息一会,你也回去休息吧,看情况唐人不会有多么痛快的与我们和谈,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啊!” 休息只是法兹勒的一个借口,实际上他要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静一静,想一想接下来的对策。 今日的宴席出乎意料,唐人的态度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充满的恶意,或许接下来在正式谈判之前,还会有更多可耻的招数使出来。 赛义德何等的聪明,自然看得出来法兹勒亲王的失态,此时的真情动容,也应该是失态之后的直接表现。 话说回来,如果因此能得到法兹勒的信任,将来回到泰西封,自己的路将更加好走。 泰西封宫廷中,以法兹勒为首的文官们一直是股可以左右政局的强大力量,正因为他们不掌握兵权,哈里发才放心大胆的信任他们,重用他们,而不会担心受到反噬。 而这些文官的权力基础都来自于哈里发,他们自然也只会站在哈里发一边,对那些部落元勋,以及将军们形成强有力的牵制! 尤其是近几年,哈里发年岁渐渐大了,对那些年富力强的将军更是猜忌,因此就更加的重用身边的文官们。 可以预见的,哈里发至少还能稳稳当当的执政十年左右,所以法兹勒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会更加的得到年老的哈里发的重用。 现在能够得到哈里发最信任的宫廷近臣的赏识,对自己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赛义德也知道凡事不能太过,不能表现的太过于殷勤,应该点到即止。 所以只简单的应承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躺在胡床上,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就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呼唤自己。 赛义德一向惊觉,登时睡意全无,再细细听,又好像没有人,难道是产生幻觉了? 从胡床上起来,他才发现地面上有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落款。 拾起信封,赛义德只觉得自己心脏砰砰乱跳,他有种特别的预感,拆开信笺,果然如他所料,是唐朝丞相的密信! 密信中的交代很短,也很明确,就是让他尽力配合法兹勒,不要暴露自己。 仔细辨认了信笺上的特殊暗记以后,确定系与此前约定好的一样之后,赛义德将信纸凑近了豆大的油灯灯芯上,缓缓点燃,随着几缕青烟,信纸化为飞灰。 外面天色渐黑,晚饭的时间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为防止晚上饿肚子,便出去看一看今晚的饭食送来了没有。 刚一出去,便瞧见了挑着饭食担子的军士走了过来。 赛义德客气的打着招呼,询问今日为何开饭晚了。 那军士也很客气,笑着回答道: “军中规矩,如果有突发事件,或者来了预计之外的人员,饭食的供应会按照优先级从新调整,所以今日送饭的时间才晚了!” 赛义德点点头,问道: “这么说,是军中来了不少人?” 那军士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便赶紧闭上嘴巴,连连摆着手。 “俺也不知道,不知道了,具体什么情况贵使可向旁人去打听,俺只管送饭,送饭!” 看到那送饭军士如此遮遮掩掩,反倒激起了赛义德好奇之心,究竟自己小睡的这段时间里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以赛义德以往的经验来判断,能够影响饭食对使节的派发顺序,要么是唐人有意羞辱慢待,要么就是当真来了要紧的人员。 赛义德结合现实情况在加上那送饭军士的反应予以推断,便更倾向于后者。 思来想去,赛义德打算去负责与他们协调的军吏那里去打听一下情况,这个军吏平日看起来很严肃,但私下里也收了不少好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他们不少生活上关照。 可见到那军吏以后,却死活套不出半个字来,这更让赛义德心痒难耐,究竟是谁来了呢?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可萨人来访 但是天已经黑了,神武军营中的宵禁令是很严格的,一旦违反基本上躲不过杀头的罪名。所以,就算赛义德自持有唐人的纵容,也不敢触碰了军中规矩的底线。 心不在焉的吃过了晚饭,赛义德就躺在胡床上睁着眼睛,瞪着漆黑一片的帐篷顶,久久没有睡意。 等他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放亮,从门口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落在地面上,看起来又是一个平静的早晨。 昨天入夜时的突发事件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赛义德抻了个懒腰,走出帐篷,正打算四处走走,却被两名陌生的军士拦住了。 “军营已经进入九级戒备,任何人,不得命令不准离开帐篷!” 赛义德暗暗咋舌,此前神武军中一直是最低级的戒备状态,他们这些敌国使者都可以随意走动,现在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嗅觉敏锐的人,意识到今日的异常戒备一定和昨晚的事有些关联。 “敢问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赛义德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抓着那军士追问。 军士的面色很冷淡,只机械的重复着: “军中机密,不得擅问!” 这是很不客气的,与之前安排在他们身边的军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自讨了没趣,赛义德只得退回军中,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等着早饭的派发。 神武军的戒严程度应该是到了最高一级,此时就算他想去见法兹勒亲王也是不可能呢。毕竟两个人的帐篷之间隔了几个帐篷,现在连出帐篷门都不可能,就更别提去见法兹勒了。 此时,他并不知道,法兹勒也遇到了与其同样的情况。 只不过,法兹勒担心的事情就更多了,亦或是说他现在还多了一些慌乱。 这位出身高贵的亲王并没有他在人前表现的那么镇定从容,昨天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让他一夜都没有睡好。 唐人可以毫不顾忌的用成为俘虏的阿巴斯来羞辱自己,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双方的和谈很可能成为一场闹剧,甚至这根本就是唐人的拖延计划。 仅仅一夜的功夫,军营中突然戒备森严,甚至连走出帐篷都不可能,将所有的事再联系在一起,由不得法兹勒不慌乱。 现在他急切的想联系上赛义德,商议一下对策,但刚走出帐篷,就被两名陌生的军士挡了回去,不管用什么理由,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戒严中,无令不得擅动!” 几次交涉无果,法兹勒也只好返回帐篷中,甚至连早就饿瘪了肚子都顾及不上了。 独自郁闷了一会,送饭的军士就推门进来,送来的还是烤饼肉汤。 法兹勒胡乱吃了两口,就被动的等着消息,哪怕是赛义德托人捎来的消息。 只是这一次他显然低估了戒严的程度,从早上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任何松动的迹象,甚至还越来越严了。 黑夜中,透过门缝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火把无数,甚至将半个军营上空都照的通亮。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定发生了什么……” 法兹勒搓着手,在帐篷内来回转着圈子。 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他做过无数种假设,最后都不能说服自己。 如果说唐人的军营遭受了袭击,那么为什么听不到一丁点交战的声音呢?如果交战的话,军营中的动向也不该是今天这个样子吧? 虽然戒备森严,可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如此种种,又怎么像是遭遇了袭击的模样呢? 然则假若不是遭遇了袭击,还有什么突发状况能使整个军营上下都这样戒备呢? 后来,法兹勒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唐人在做戏,只演给他们看! 让他们惊慌失措,接下来的谈判就会不自觉的软弱。 想到此,法兹勒暗暗冷笑,唐人当真小看了自己,就算他们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也一定不会屈服的。 现在他甚至觉得哈里发做出和谈的决定是错误的,越是在这种困境当中,才更要迎难而上,只有用胜利才能震慑那些野狼和狐狸们。 妥协只会让那些家伙越来越多得意,以为能够和强大的帝国相抗衡! 实际上,帝国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战胜周边所有的敌人。现在与从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哈里发老了,失去了年富力强时的争胜与冒险之心。 否则,就算马赫迪战败了又怎样,大不了亲率大军,杀来呼罗珊,像十年前一样,将唐人打的全军覆没,然后将大部分的俘虏都运往泰西封做奴隶。 只可惜,哈里发想的太多了,还要考虑继承人问题,而且还对身边的功臣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猜忌,只有他们这些不掌握兵权的文官们才会被无所担心的重用。 正胡思乱想间,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法兹勒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但看清楚进来的人则面露喜色。 “赛义德,你怎么过来的?难道外面的戒严解除了?” 赛义德道: “尚未解除,只是从九级降到了五级,小人这才得以来见殿下!” “你知不知道,唐人军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叛乱?” 叛乱也是法兹勒此前做的一种假设性的推断。 不过,赛义德摇了摇头。 “不是叛乱,据说,据说是可萨人的一位王子来了,与唐朝的丞相做了一上午的密谋,中午过后又来了一批人,但身份暂时不明,看来应该也是与唐人接触的某些蛮族!” “可萨人?” 法兹勒的面色阴沉灰败,他做了一万种假设,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是可萨人的使者到了! 不过,唐人对待自己和可萨人的使者显然是两种态度,这么明显的冷落与之对比,简直是奇耻大辱。 咬牙切齿也无济于事,他甚至产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招手让赛义德靠近自己,然后在其耳边低声道: “如果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将可萨人的使者杀掉,应该会给唐人带来不小的麻烦吧!” 赛义德听了以后却大摇其头。 “殿下身份贵重,决不能因为无足轻重的可萨人而折损在希尔凡……”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马赫迪落网 赛义德并非出于唐人细作的立场才反对法兹勒的想法,在唐人的军营中妄图刺杀可萨人的使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仅从这一两日的戒严来看,唐人就是非常重视可萨人的安全的,在这种情况下,唐人又怎么可能让法兹勒以及随从有机会接触他们呢? 只要他们踏出军营一步,便立即会有数不清的眼睛在或明或暗的监视着。 实际上,之前的七八日唐人看似毫不设防,可在暗中一样是严密的监视着,如果他们敢于做出越轨的行为,就必然会遭致阻挠。 法兹勒还是太小看唐人了。 更何况,可萨人向来勇武就算没有唐人的保护,也不是轻易可以杀死的。 但是,这些话赛义德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只能以法兹勒的安危为由加以反对。 见赛义德不由分说就反对自己的意见,法兹勒很生气,觉得赛义德是贪生怕死。可冷静下来以后再想想,也觉得赛义德的担心不无道理。 可萨人的劲敌永远都是帝国,就算在唐人的地盘上死了一两个使者,也不可能有所改变。 只要这一点没有改变,一两个使者的死活就不可能动摇他们联合唐人对付帝国的决心。 想到此,法兹勒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我们如果擅动,送死是在所难免的,也许这送死毫无意义,岂不是辜负了哈里发的信任和重用吗?” 赛义德见法兹勒终于松了口,连不迭的点头赞同。 “对对对,殿下说的正是,小人也是如此担心……” 尽管两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可法兹勒总是怅然若失,心中不知何故竟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可如果说这预感来自何处,又一时间搞不清楚。 这一夜赛义德没有回到自己的军帐,一直与法兹勒待在一起,两个人商量着各种情况的应对。 不觉之间,竟一夜无眠到了天亮,赛义德的一名随从突然急吼吼的闯了进来。 法兹勒有些不悦,赛义德身边有些随从确实不太有礼貌,虽然在敌营当中,也不至于如此没有规矩吧? 但是,法兹勒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此时身在危险之中,格外纠结于各种细枝末节是一种极度愚蠢的行为。因而,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反而还主动招呼。 这么做固然出于对赛义德做出拉拢的姿态,另一方面也是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淡定。 “小人拜见殿下,大事不好……好了……” 赛义德的这名随从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因为他是个唐人血统占了一半的人,常用的语言又是西域当地的突厥语,说大食话并不利索,法兹勒尚不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便好言安慰他慢慢说。 但那随从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法兹勒与赛义德一齐打了个冷颤。 “马赫迪,马赫迪王子被可萨人捉来了,就在,就在,此时就在唐人的军营中!” 直到随从重复了一遍,法兹勒才如梦方醒一样的站了起来,不顾失态的踉跄着,冲向他,大声的质问着: “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了马赫迪?” 那随从跟随赛义德已经有十几年了,对赛义德忠心自不必说,同时也是亲眼见过马赫迪面貌的,再加上他有一半的唐人血统,长了一副与唐人接近的面貌,在军营里暗中活动起来也更为方便,若然当真见到了马赫迪,也并非不可能。 也许是此前有着不好预感的原因释然,法兹勒竟相信了这么荒谬的说法。 “小人奉了主人的命令 ,去打探情况,确实见到了一位囚徒,那囚徒与马赫迪面貌至少有九成的相似!” 闻言,法兹勒只觉得自己的手在不断的发抖,无法控制的发抖。 “不,不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唐人玩的把戏……” 他有些语无伦次,转过身来看着赛义德。 “赛义德,你去确认此事,一定要确认,否则,否则……” 否则接下来会怎样,法兹勒简直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如果马赫迪被可萨人擒获并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唐人,这是真的,对帝国,丢哈里发都将是极为重大的打击。 哈里发此前所谋划的一切都将彻底失败,继承人危机恐怕就会游暗处转为明面上,那些手握兵权的亲王们大都是曼苏尔的兄弟或者叔侄,怎么可能放过从天上落在眼前的机会呢? 越想越是不安,法兹勒在帐篷里下意识的转着圈子,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对最坏局面的应对方法。 过了很长时间,法兹勒颓然的长长叹息一声,他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果马赫迪被可萨人俘虏并送给了唐人的消息是真的,那么自己将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更别提接下来的谈判了。 法兹勒又产生了一种更不好的预感,自己恐怕要在这里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赛义德忽然想到了法兹勒前一日与郑显礼打的赌。 “殿下那日与唐人将军做赌,所说的是气话,还是……”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法兹勒都已经把此事忘在了脑后,现在赛义德忽然又提起,他别提有多郁闷了。 赌注都是气话,怎么可能当真,可如果唐人用这些自己气急时的话来羞辱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只是想一想,法兹勒都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砍断的木桩一样,是无法接续回去的,说不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渐渐的,法兹勒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了下来。 “当下最重要的是确认这则消息,最好,最好你亲自能辨认一下,那人究竟是不是马赫迪,然后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返回泰西封!” 法兹勒知道,如果马赫迪当真落在唐人手中,哈里发势必会难以对此前的谎言向宫廷众臣与将军们做出合理的交代,一场内乱也许就近在眼前了。 赛义德答应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确认一下,只不知唐人是否会向自己吐露实情呢……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终见大丞相 两人商议了一阵,都觉得此事不能再拖延,否则变故将越来越多。 法兹勒不想自己出面和唐人撕破脸,这样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就让赛义德代替自己强烈要求面见唐朝丞相,且表达强烈的抗议和不满。 赛义德当即就出去和负责接待自己的军吏转述了要求面前秦晋的要求,否则他们将不再坚持和谈,而离开希尔凡,这样的话就等于唐朝主动选择了战争。 “帝国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任何部族,只要他们敢于与帝国为敌,帝国都不会有任何怜悯的消灭他们。现在你们如此欺侮逼迫法兹勒亲王,难道以为帝国现在迫于形势就不敢与你们决战了吗?” 赛义德声色俱厉,冷笑连连。 “只怕到最后得到的结果,绝不是你们想见到的!” 说穿了,赛义德威胁的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就算帝国大伤元气,唐人也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到时候别说进攻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域,就算守住已经到手的呼罗珊、吐火罗等地都是不可能了。 这些地方的蛮族向来都是随风摇摆的蒿草,拿头强势便倒向哪一投,一旦强势的帝国出现颓势,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上去踩上几脚,以求谋取最大的利益。 这些蛮族毫无道德与诚信,他们所求的就是得到更多的财货、牛羊和女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相信唐朝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们现在如日中天,对各蛮族的锦上添花才来者不拒。 那军吏见一向随和待人的赛义德突然疯了一样的发起脾气,也有些发蒙。 他毕竟只是个低级军吏,虽然奉命与大食人的使者交接,也接到过上司的一些授意,做一些隐秘的事情,可如果大食的使者当真在自己这里拂袖而去,失职的罪责是绝对难逃的。 军吏思忖了一阵,便好言安抚道: “贵使稍待,我这就禀报将军,一定尽力禀明贵使所要求……如果丞相肯相见,自是最好!” 赛义德语气依旧没有缓和。 “如果今晚见不到你们的丞相,法兹勒亲王连夜就要离开,不再与你们和谈,如果你们想动用武力拦着我们,我们也不妨血溅此地。到时候,大食与唐朝就只有开战了!” 一句话比一句话说的狠,那军吏真真头疼,看似随和的大食副使居然也是个藏而不露的难缠的主! 他立即将赛义德的变化禀报了自己上司,上司又去向上司请示。 本以为这件事今夜很可能要被上面敷衍过去,谁知道虽然丞相没有出面,却惊动了郑显礼。 希尔凡之战以后,郑显礼全面接管了防务,可说是大军中仅次于秦晋的二号人物,自是不容人他人小觑的。 赛义德被黑衣甲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郑显礼的军帐中。 这是一顶并不甚宽敞的军帐,就算作为将军的私帐也显得有些局促,赛义德正待装模作样的发作一番,却猛然见到了里面端坐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将身体弯了下去。 “赛义德拜见大唐丞相!” 意想不到的,秦晋居然就在郑显礼的军帐中。 很显然,这是一次极为秘密的见面。 赛义德心底暗暗兴奋,今日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见到了丞相,真是意外的惊喜呢! “赛义德,你辛苦了,你从泰西封送回来的消息,对神武军有着很大的帮助,今日相见,本该设宴款待,只是非常之时,西征尚未竟全功,大食与我朝大战一触即发,只能权益从事了!” 赛义德自是不会说辛苦之类的牢骚话来邀功,只说困难与危险,但终究是被自己一一克服了,同时也保证此后将更加尽心尽力的为丞相效力。 说话间,赛义德瞄了一眼郑显礼,郑显礼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帐篷门口,像一头狮子般的警惕,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秦晋拉着赛义德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今天向你交个实底,神武军原本还不想这么快与大食人开战,但现在不同了,可萨人全面倒向了我朝,他们俘获了大食的王子马赫迪,并亲自送来了希尔凡。现在,希尔凡就被囚禁在军营里,这两日的戒严便是为此。这势必会引发泰西封宫廷内部的继承危机,许多觊觎哈里发之位的人一定会跳出来,到哪时,曼苏尔内忧外患,绝对不可能全力对我军用兵,纵使他倾巢出兵,也必然会为我军所拖垮…..” 赛义德忽然会意了,立即说道: “丞相放心,小人这次返回泰西封宫廷,一定会暗中促成其内讧,让曼苏尔不得好死!” 说这话时,赛义德毫无心理障碍,纵然曼苏尔对他还算信任,可自己终究不能两头下注,既然一开始选择了唐朝,又得到了相当丰厚的回报,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是你侄子托人送来的亲笔信,他们在西域已经重新整合了商队,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第一批商队抵达呼罗珊了!” 忽然提及侄子,赛义德有些鼻头发酸,他是个一生都不停奔波的商人,和家人聚少离多。 尤其是两个儿子尚未成年,家族的商队便都交由死去兄弟的大儿子打理。 现在看来,这个侄子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嘱托。 羊皮纸质地的信笺上果然有熟悉的笔迹,确确实实是侄子亲笔手书,其中提到了从龟兹到吐火罗的商路,又说起了唐人发还被大食人侵吞的财产,一切待遇比从前不知优厚了多少倍。 末尾处又说及赛义德的两个儿子也都安好,请不必担心挂念。 看罢,赛义德抬起头来。 “丞相,小人有个请求,请丞相务必答应小人!” 秦晋笑道: “只要秦某能够做到的,自是尽力为之!” 赛义德道: “此事对丞相而言容易的就像随意翻动手掌一样,小人的两个儿子还年幼,希望丞相能将他们送到长安区,学习天朝礼仪,将来可为丞相效力驱策!”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另立一小国 赛义德说的情真意切,他十分希望自己的儿子到长安去,他看好唐朝在未来几十年间的发展,家族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做个垄断西域商道的商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进入唐朝权贵的权力核心圈才是唯一的出路。 作为异族异教的商人,想要在异域他国建立功业,这并非易事。但好在大唐自王朝开创之日起就有着胡汉共用,兼容并包的传统。这个障碍已经在事实上被降到了最低。 赛义德曾在十年前带着商队抵达过长安,彼时是玄宗皇帝最鼎盛的时期,壮阔繁华的长安城彻底震让他惊了,就算今时今日的泰西封其规模和繁华的程度也是远远不可及的。 正是因为有着两相比较后的结果,赛义德才更加坚定了依附唐朝的想法,将家族的复兴捆绑在了唐朝的战车上。 他自小就在西域长大,对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母国和泰西封没有半点印象和归属感,而从记事开始,身边的族人提起白衣大食的倭玛亚王朝和泰西封宫廷,便都恨得咬牙切齿。 这种家族上下所累积的仇恨很自然的也传递到了赛义德身上。 与赛义德家族共同逃亡的贵族还有很多,他们都是在政治斗争落败的,能逃出来的都有一线活着的希望,没逃出来的,不是被残忍的杀死,便是被卖到边疆地方永世做奴隶。 许多逃亡的贵族在数十年的颠沛流亡中彻底没落了,但赛义德的家族向牧草一样顽强的生存至今,而且还成了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商。 机缘巧合之下,赛义德结识了秦晋,并成为唐朝在大食布下的眼线。 如此种种,现在想来就像做梦一样,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机会。 “还道有什么难为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保证,你的两个儿子都可以进入官学,学成之后可选派地方历练,如何?” “丞相大恩,小人不知和以为报……” 赛义德颇为激动的拜倒,这固然是做一做姿态,但能够得到大唐丞相的亲口保证,还有什么比这更稳妥的呢? 向秦晋这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轻易不会许诺,一旦许诺便要践行,若有毁诺等行为,在官场上无异于在自杀! 他还了解过,有许多域外的未开化之国家曾派遣了不少人到唐朝学习,不少人学成后都在唐朝为官,其中比较有名气的就是大海之东的倭国人阿倍仲麻吕。 阿倍仲麻吕曾得到玄宗皇帝的重用,曾做过天子近臣的卫尉卿,到了秦晋掌权以后更是得到了擢拔,被任为安南都护。 所以,既然有着异族掌权的例子在前,赛义德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只要有真材实料,就不愁得不到重用。 更何况,唐朝想要在吐火罗、呼罗珊等新开阔的土地上站稳脚跟,是绝对离不开他们这些当地人支持的。 反观泰西封宫廷,却封闭保守的多了,权力核心圈的重要官职,永远在帝国几个贵族部落间流转,也就是说帝国的核心权力绝不容许其它部落染指。 而赛义德所在的部落早在白衣大食时期或被斩杀,或已逃亡,早就不存在了,区区一个商人或许可以凭借着哈里发的欣赏而坐上高位,可哈里发一旦死去,帝国宫廷内几大部落的权贵们,又怎么容许一个毫无根基的商人于他们并肩而坐呢? 所以,能够得到哈里发的赏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相对而言,唐朝的环境就宽松开放了许多。 各种默默的比较之后,如何选择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秦晋当然不知道赛义德心中的盘算,可他历来信封两利则和,所以也是真心为赛义德谋划出力,毕竟能够培养一名接近大食哈里发的细作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赛义德的家族被允许垄断了西域到吐火罗的商道,同时也同意了将他的两个儿子送往长安的请求。 在旁人看来,赛义德的两个儿子被送到长安,或许有挟为人质的意味,这在唐朝上下内外都是用惯了的,也不会有谁觉得过分。 但只有赛义德自己清楚,这么做的一举两得之处。 “丞相,小人这次作为法兹勒的副使,可以对法兹勒有着一定的影响,如果需要小人怎么做,还请示下!” 秦晋挥了挥手,对越发恭顺的赛义德说道: “你这次的主要任务和职责就是尽心尽力的协助法兹勒,谈判桌上的事情都做不得数,让他满意而归又有何妨?” 闻言,赛义德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秦晋居然打算在和谈中做一些让步。 “小人斗胆问一句,不知丞相打算,打算如何做出让步呢?” 秦晋也不隐瞒,直接来到帐篷一旁悬挂呼罗珊地图前,伸手在希尔凡一带从上到下比划了一下。 “从这里,到这里,可以化作两国的边界,大唐与大食约为兄弟之国,不得擅开边衅……” 赛义德大感惊讶,哈里发曼苏尔当时甚至做好了唐朝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他认为唐人历尽千辛万苦取得了针对大食的两场大胜,定然要谋取整个呼罗珊。可现在看来,秦晋的想法倒是有些小格局了,从希尔凡划界,至多也就把诺大个呼罗珊吃掉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的呼罗珊现在也算是无主之地了,自从阿巴斯与马赫迪先后惨败,当地的大食官吏要么被杀掉,要么举家逃亡,大食宫廷基本上丧失了对这些土地的控制权。 现在秦晋要几乎把到手的肉拱手让人,实在有些难以摸透其真意。 至少从表面看,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甚至会被哈里发解读为强弩之末的表现。 秦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赛义德,又伸手在剩下那将近一半的呼罗珊土地上比划了一圈。 “这些地方,大食人无暇顾及,可以另立一国……波斯……” 这下赛义德才恍然,原来唐朝并非不想吃下整个呼罗珊,只是做的更稳妥更迂回一些。对大食的伤害,比直接吃掉呼罗珊要甚于数倍乃至数十倍。如此一来,那些被大食灭掉的小国,怕是都会将希望寄托在唐人身上了呢。 然则曼苏尔会同意吗? 赛义德暗暗想着……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雄狮入囚笼 赛义德与秦晋会面的时间大概只有半个时辰,但谈话的内容却信息量极大。时至深夜,秦晋派人将赛义德秘密送到了关押马赫迪处,也算是辨认一下这个马赫迪的身份, 尽管在此之间已经有过很多的俘虏前来帮助辨认。 其中就有身份地位在大食十分显赫的前呼罗珊总督阿巴斯。 关押马赫迪的地方在看起来像是营中之营,三人多高的栅栏,将三间木房子圈在当中,里面的空地很局促,还站了不少警戒的士兵。 在栅栏的外面一样是三五步便有一名站岗的士兵, 这里整体给赛义德的印象就是戒备森严,被关押在里面的人,就算长了翅膀恐怕也难以从容脱身呢。 但是赛义德有着丞相亲卫的护送,在出示了通行令牌以后自是一路畅通,顺利通过了层层的检查。 此时,神武军军营给赛义德的观感立即为之一变,竟是外松内紧。他不禁暗叹,此前的种种假象不仅迷惑了法兹勒,甚至连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现在想来,那负责与自己交涉的军吏肯收贿赂金银,恐怕也是有着上司授意的,否则又岂能随随便便收人钱财行方便呢》 这如果按照神武军中的军纪进行处理,恐怕就里捅外贼的罪名了! 进入院子里,压迫感陡然而生,四圈高高的栅栏围着一处相对局促的空地,使人仿佛置身于井底一般。 这三间木屋分别关押着重要的俘虏,其余两间屋子里的囚徒身份不明,士兵指着靠东边的一处木屋,冷声道: “你们要见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赛义德又被告知不能单独和马赫迪见面,必须有一名校尉与两名士兵陪同,以防止出现意外。 说实话,赛义德在进入木屋之前,竟有些犹豫,想想马赫迪对自己也算不错,如今再见面时身份地位竟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厚重结识的木门被打开,里面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地面上,仿佛就像一张大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一般。 里面靠着墙壁处的木床上做着一个身罩黑色长袍的人,由于光线黑暗,再加上头巾遮住了面部,一时间难以辨认此人。 但从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气质而言,赛义德确信,这确系马赫迪本人。 此时的赛义德心中充满了好奇,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马赫迪带领着两万大*锐,虽是败军可毕竟战力犹存,就算只剩下五成,可萨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将他全须全尾的活捉了。 “殿下?” 赛义德的声音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 原本黑袍人是面朝墙壁盘坐在木床上,听到赛义德声音后身体突然一僵,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他并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你,你也做了俘虏?” 紧接着,赛义德看到黑袍人的肩膀剧烈而短促的抖了一下。 “嗯,差点忘了你和法兹勒奉命出使,现在应该是这些异教徒的客人吧?” 赛义德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 “殿下为什么没有回泰西封去?怎么,怎么……” 他是在质问马赫迪,为什么没有按照商定好的计划,立即率兵返回泰西封,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又怎么可能沦落为阶下囚呢? “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可萨汗与优素福联合起来欺骗了我,你回去告诉哈里发,一定要惩罚可萨人,剥下阿弗里的皮,铺在泰西封的广场上,任人踩踏……” 直至此时,马赫迪才表现的激动起来,语气中满是对可萨人的恨意。 赛义德苦笑,现在哈里发已经自顾不暇,短时间内都难以发动对可萨人的战争了。 罗马人、可萨人、唐人,就像三条铁锁链,牢牢的捆住了曼苏尔的手脚。 只要他轻举妄动的攻击任何一方,另外两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据他判断,秦晋与可萨人达成协议以后,一定会秘密派遣使者到西方去见罗马人,三方若达成攻守同盟,未来数十年只要不出意外,大食人的命运将大概率被压缩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难以再有大的动作。 这些情形赛义德当然不会告诉马赫迪,在得到了马赫迪的允许以后,他坐在了一张简陋的胡凳上。 这种胡凳是唐人军中比较流行的。 大食通常都习惯席地而坐,至多在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子。 “你能来见我,我很欣慰,你也不必同情我,我的命运已经结束了。回去告诉法兹勒,决不能向唐人妥协,这些人都是喂不饱的恶狼……” 说话间,他终于扭动了一下脖子,头巾缝隙里透出了泛着幽光的眸子,满是恨意的在负责监视的唐兵将士身上扫了一眼。 不管马赫迪说什么,赛义德均点头答应下来。 大食的王子都到了这般地步,又何必让他再多添烦恼呢! 在赛义德看来,马赫迪落到唐人手中,总好过落陷在可萨人的监牢里。 可萨人虐待俘虏是远近闻名的,仅仅近十年间,就有数位被俘的大食将军被他们残虐而死。 像优素福这种主动选择合作,又获得了优待的,也仅此一例而已。 反观唐人则大不相同,曾经背叛他们的葛罗禄人在幡然悔悟之后依旧得到重用,阿巴斯的侄子甚至还做了神武军领兵的将军,一年间在印度立下了不少军功。 其余投效神武军的波斯人、大食人、被得到重用的简直数不过来。 马赫迪作为大食王子,又是哈里发的准继承人,身份贵重敏感,想来不会被如此重用,但也会得到相当的优待。 他私下揣测秦晋的想法,觉得有极大可能,马赫迪将会被不远万里的送到长安去,再封个不大不小的官圈养起来。 这种结果比起做囚徒自然是很好的了,但对马赫迪这种胸怀大志的人,恐怕是毁灭性的结果了吧。 “赛义德,我邮件东西,你一定要待我转交给哈里发。” 马赫迪从黑袍子底下伸出了双手,捧着一样物什。 但赛义德的目光却全都集中在了马赫迪的手上,这两只手上都裹着破布条,布条被血染透凝固后变得发黑已经看不出本色。 右手完好露在外面的只有拇指和小指,左手则只有中指和小指。 赛义德心下一凛。 不难想象,在这位大食王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彼时此时也 短暂的失神过后,赛义德赶紧接过了马赫迪递过来的物什,是此前哈里发让他转交给马赫迪的小木盒。 木盒看起来只有拳头大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做工十分精致。 “殿下的伤……” 赛义德犹豫了一阵,还是问出口来。 马赫迪摇摇头。 “都是些皮外小伤,过一阵就会痊愈,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哈里发。除此以外,我再无所求!” 马赫迪的语气苦涩,但又陡而变得坚定。 看来这位大食王子就算做了囚徒,也还没有放弃作为一名王子的尊严。 只是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所谓尊严还真的那么重要吗? 短暂的会面就此结束,负责看管的校尉大声命令赛义德离开。 事实上,赛义德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就没有逗留下去的必要。他扬起手,示意手中的木盒是否可以带出去,对方不屑的点点头,一个木盒而已,倒也没必要如此为难。 不多,就算对方阻止,除了可以对马赫迪进行有限度的羞辱以外,恐怕也没什么别的作用了。 回到大食使者居住的帐篷处已经后半夜了,法兹勒还没有睡觉,焦急的等待着赛义德的消息,见他突然回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来是在为其此行的安危担心,继而又急促的问道: “怎么样?可,可确认了?” 赛义德重重的点了下头,算是当做回应。 只是法兹勒的反应有点大,竟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赛义德赶紧上前扶起他。 “殿下小心!” 法兹勒面色惨白,无力的回应道: “我没事,马赫迪王子,究竟,究竟是如何落在可萨人手中的呢?” “王子殿下不愿意说,身边又唐人的看守在紧密监视,小人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说着,将马赫迪交托的木盒拿了出来。 “王子殿下托小人将这个木盒再交还给哈里发!” 法兹勒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少兴趣。 他也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哈里发让他们转交给马赫迪的,也是为了取信于马赫迪之用。 现在,马赫迪已经成了唐人的阶下囚,他才不关心无关紧要的父子关系呢。 “嗯,既然马赫迪王子有交托,好好收藏就是,等到回泰西封,别忘了交还给哈里发。” 这么多说就等于在告诉赛义德,法兹勒对这个木盒没有兴趣,他可以亲自完成马赫迪对其嘱托的事情。 “唐人现在得到了马赫迪,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这次的和谈恐怕……” 法兹勒忧心忡忡,既恨马赫迪不遵守约定,终至落在唐人手中成了阶下囚,又对前路一片迷茫,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身为帝国的贵族和哈里发身边举足轻重的官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心境,一时间自是难以从容的接受。 自打唐人出现以后,一切就开始出现变化,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人就像瘟疫一样,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将帝国折腾的天翻地覆。 “马赫迪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唐人的底线,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我们一点可以力争的底气都没有啊!” 赛义德没有顺着法兹勒的话说下去,而是义愤道: “大不了就开战,唐人劳师远征,又能在帝国的领地耗多久?” “耗多久?” 法兹勒的声音有些变形,继而又恢复了标志性的低沉。 “马赫迪从泰西封出兵时,宫廷内外不也都是这种论调吗?认为唐人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很快就会撑不下去,甚至可能不战自溃!当时有多少人认为,马赫迪是白白捡了一桩军功,有多少人艳羡的口水直流?可现在,结果竟是这样,又有谁想得到了?” 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法兹勒无力的摆摆手,示意赛义德可以回去休息了,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第二天,一名军吏早早的就来到了法兹勒的帐篷,通知他丞相已经回来,有时间接见他们,让法兹勒准备一下,立即随他去中军大营谒见丞相。 态度很生硬,也很不客气。 此时,法兹勒已经无暇计较这些不实际的东西,招来赛义德简单的商议了一下,便匆匆去见唐朝丞相。 只是到了中军大营以后,并没有当场见到唐朝丞相,一直等到了午后,年轻的丞相才姗姗来迟。 如果是从前,法兹勒作为哈里发的使者早就大发雷霆,拂袖而去。而现在,他只能默默的承受这种近似于羞辱的慢待。 形势逼迫着法兹勒不得不选择软弱,否则,否则他还能当真不管不顾的离开吗?他自问不能!事实上,唐人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秦晋的态度还算客气,见面以后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又连连对自己的爽约致歉,并且表示,好事多磨,今日终要为两国的和睦友好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官样套话说的精彩之至,但听起来又味同嚼蜡,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开场白过后,秦晋竟又托辞有军务离开,委托郑显礼作为和谈的使者,全权负责与法兹勒交涉。 法兹勒已经无言以对,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撒泼打滚的拦着秦晋不让他离开吗? 更何况,就算他舍得脸面撒泼打滚,人家也未必会给他留脸面吧! 无奈的接受事实,法兹勒开始认真的看着郑显礼,这个唐朝将军对待他的态度并不友善,甚至无时不刻在其冰冷的表情下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仇恨。 法兹勒曾从赛义德那里了解过,这个郑显礼是十年前怛罗斯那场大战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当年一战唐朝全军覆没,绝大多数都成了俘虏,只有极少数人跟随他们的统帅逃回了安西。 看来,郑显礼对当年的那场大战一直耿耿于怀呢! 想到这些,法兹勒内心是复杂的。 当年在怛罗斯那场所谓的大战,甚至都没有在宫廷中进行过讨论,呼罗珊总督仅以少量的偏师就取得了胜利,这也是帝国上下轻视唐人的根源所在。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波斯波利斯 “什么?要复建波斯国?” 法兹勒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终于明白了唐人的 险恶用心,可是这么做在眼下看来,竟是对帝国最有利的。 只要复国波斯,唐人西进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数不尽的波斯人遗民会蜂拥至呼罗珊高原西部,在那里重温祖先的荣光。 如果唐人在这个时候选择背约,这片土地上的波斯人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所以,尽管法兹勒心里面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着郑显礼在一张奇怪的地图前比比划划。 唐人的地图比起大食人的地图,线条更复杂一些,法兹勒看的不甚明白,但总归是了解着各个城镇的大致位置所在,将郑显礼的意图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总而言之,唐人打算以希尔凡一线为界,将整个呼罗珊一分为二,东部以木鹿城为中心,划归唐朝的波斯都护府。 然后再西南部的波斯波利斯废墟上兴建新城,作为帝国的新都。 波斯波利斯曾经辉煌一时,作为波斯帝国的陪都,聚集了大量的祭司,因此还有一个灵都的别称。 只可惜,这座灵都在历次王朝更迭中逐渐消亡,以至于被废弃,到现在除了地面上奇形怪状的建筑遗迹以外,只有为数不多的波斯人聚居在此地。 当然,波斯波利斯所在的位置并不属于呼罗珊总督的管辖范围,而是在法尔斯总督的管辖区。 法尔斯总督区曾经是萨珊王朝的起家之地,因此尽管萨珊王朝的都城在两河地区的泰西封,可这里仍旧被视为帝国的最核心区域。 因此,法尔斯一带对波斯萨珊王朝的怀念情绪也是最强烈的。 法兹勒暗暗想着,唐人将不属于呼罗珊的波斯波利斯划给所谓的波斯国,这无疑于再从帝国身上咬下一口肉,真真是得寸进尺。 可帝国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再东方,而是在西方,如果能够以呼罗珊与部分法尔斯为代价,换来十年的安稳,只要唐人按兵不动,,帝国就有足够的时间扫平罗马人和来自高加索一带可萨人的威胁,并将可萨人赶回河中草原上去。 所以,妥协和让步是暂时的,这些都是为了帝国将来能够重振雄风。 紧接着,法兹勒竟有种莫名的羞愧感,他惊讶于自己产生了帝国重振雄风的想法,难道现在的帝国已经衰落了吗? 像法兹勒这些帝国的功臣,大都经历了阿百思王朝开创的时代,仅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的十几年时间,帝国的军队打败了它所有的敌人,所有的敌人都在帝国的脚下匍匐着瑟瑟发抖。 帝国的文官和将军们无不产生了一种先天的心理优势,而这种优势在唐人出现以后竟戛然消失。 消失的如此突然,以至于他们都无法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巨大的心理落差会让人痛苦至极,法兹勒就属于其中之一。 理智就像一只怪兽,无时不刻的啃噬着法兹勒逐渐变得脆弱的的内心。 他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能被愤怒占据了所有的思维,帝国现在不需要愤怒,内忧外困的局势下,他一定要为哈里发争取到最合适的谈判结果。 鉴于此前曼苏尔已经将放弃呼罗珊作为最后的底线,现在只是再割出去半个法尔斯,看起来也没没差多少。 事实上,法尔斯一直都是帝国最头疼的地方,那里曾经生活了大量的祭司和神职人员,可以说半个萨珊王朝的高贵种姓都生活在那里,但大食倭玛亚王朝消灭了波斯人的萨珊王朝以后,高贵种姓的统治者们瞬间就变成了异族统治下的异教徒和奴隶,在新的帝国里成为身份最卑微的贱民。 许多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因此在一百多年间,法尔斯的叛乱此起彼伏,一直令帝国很是头疼。 当然,也有许多人人逃离了法尔斯,定居到了帝国势力尚无法抵达的东方,比如吐火罗乃至更东方的安西。 现在,唐人打算在呼罗珊重建一个由波斯人组成的小国,规模上固然无法和当年的萨珊王朝相比,但那些一直坚守着信仰的百年遗民们,终于有了翻身之日。 波斯人可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法兹勒暗暗的冷笑着,在大食占据这片土地以前,波斯人可是当之无愧的征服者,他们就像最凶猛的狮子,攻击所有不甘臣服的部族。 就连西方的罗马人,也曾不止一次的败在波斯人手里,甚至连罗马皇帝都成了阶下囚。 据说,当年倭玛亚王朝的军队攻陷波斯波利斯以后,曾在波斯人的神庙里发现了罗马皇帝瓦勒良的人皮。 瓦勒良攻打泰西封时全军覆没,和整个元老院都成了萨珊王朝的俘虏。 这位悲惨的罗马皇帝更是被波斯人当做了上马石,波斯王每每出行,必定会强迫这位皇帝跪伏在地上,然后再踏着他的背跨上战马。 试想想,曾经最伟大的征服者,又怎么会甘心永远的屈居于人后呢? 法兹勒设想着,波斯人将会给唐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在大食有古老的句谚语,养狮子的人,早晚有一天都会被狮子吃掉。 所以,如果不想被狮子吃掉,就不要和狮子亲近。 唐人敢这么做,早晚也会应验了那古老的谚语。 在一番权衡之后,又经过了一番据理力争,法兹勒才勉强同意了唐人的条款,但却又提出了两个附加条件。 其一是不得与可萨人结为同盟,而且不准帮助可萨人进攻大食。 郑显礼想也不想的就一口答应了,这让法兹勒多少有点奇怪,他原本还以为唐人不会轻易的答应下来,一定会找出各种理由的反对。 现在,对方轻易的答应下来,反倒让法兹勒有些奇怪了。 其二则是,波斯波利斯所在地并不是呼罗珊的地方,如果想要将此地划拨给呼罗珊作为新国的新都,那么最好以赎买的方式缴付赎金,这样他也好像哈里发交代,哈里发也更容易向帝国的臣民们交代。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内忧与外患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法兹勒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种改变使得他更加容易接受在以往看来十分荒唐和难以接受的条款。 比如将尚未被唐人掌握的波斯利斯划给呼罗珊,复建波斯国一样。 唐人对于他提出的赎买方式表示乐于接受,郑显礼斟酌了一阵又补充道: “赎买的方式可以定下来,只是款项的具体金额尚需研究,以何种方式缴付款项,也需要进一步的磋商,不知贵使意下如何呢?” 法兹勒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只怕唐人不知道变通,死硬的不肯松口,那这会谈可就真真没法继续下去了。 所以,当郑显礼说出这番话以后,他连不迭的应承下来。 “应当研究,应当商议,这不是件小事,也希望贵国能从头到尾都依约而行!” 郑显礼不满的瞥了法兹勒一眼。 “贵使的意思,是我大唐向来爱出尔反尔吗?” 法兹勒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希望将军能够给我一个保证,否则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签了凭据,我又怎么回去向哈里发交代呢?” 郑显礼道: “你放心,丞相一定不会使你难做,如果依着我的性子,还谈什么谈,先打过去再说……” 说着,他有些戏谑的看向法兹勒。 “说实话,我神武军的勇士们都期待着饮马幼发拉底河的日子呢!” 所谓饮马某河,只不过是占领某地隐晦的说法,只可惜法兹勒的通译是个半吊子,对汉话只通晓其表面意思,而那些委婉绕弯子的表达却完全不懂了。 法兹勒还以为唐人有意向泰西封派出使节作为回礼,自然诚恳的笑道: “将军若去泰西封,我愿亲自为将军引路!” “哦?” 闻言,郑显礼显然一愣,继而又大笑起来。 “好好,如果贵使愿意带路,那再好不过了!” 这段尴尬的对话在座之人都听明白了,也都跟着哄堂大笑。 气氛忽然被这小小插曲搅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在后面的副使赛义德却看得大为尴尬。 他当然听懂了郑显礼的威胁和调侃,但此时此地又怎么能当众揭穿,让法兹勒下不来台呢?只能就此算了,也当做听不懂,跟着身边的人尴尬的笑着。 双方和谈的基本调子已经定下,细节问题自然不能一蹴而就,郑显礼很快以均无繁忙为由离开,法兹勒和赛义德也返回了居住的帐篷。 法兹勒的表情多少有些放松,显然今日事情的进展驱散了连日来因为忧心忡忡所带来的压力。 不过,轻松过后,却并不真的轻松。 如果当真按照这份草拟的协议,属于帝国的法尔斯与呼罗珊就要被割让出去,等于斩断了帝国的一条臂膀,哈里发必然不会乐于接受。对帝国长远利益而言,也必然是不能承受的,还有因此而带来的连锁反应,都是需要考虑和担忧的。 只是帝国宫廷内部正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出来。 一旦爆发,对帝国的伤害恐怕要远远甚于失去法尔斯和呼罗珊所带来的副作用吧。 “赛义德,派往泰西封的使者有消息送回来了吗?” 他们在抵达希尔凡当天就派了人回去告知曼苏尔一切进展顺利,知道确实知道马赫迪落入唐人手中以后,又派出了一批人返回泰西封,确保曼苏尔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坏消息,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 马赫迪的被俘很显然打乱了曼苏尔此前所有的计划,继承人危机恐怕难以避免了。 毕竟曼苏尔的儿子们大多都是无能之辈,为由马赫迪是出类拔萃的,可现在马赫迪再也不可能回到泰西封了,王朝开创者阿拔斯还有许多儿子年富力强,更是手握兵权的将军,他们原本多少暗淡了的夺位之心必然会因此被再度放大。 仅仅想一想,法兹勒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从倭玛亚王朝围绕着哈里发之位的争夺斗争就没有断过,大批的贵族和部落首领因此被卷进来,纷纷丧命或是灭族。 赛义德的族人就是在倭玛亚王朝时期被卷进了夺位漩涡之中,最终落得个破家灭族的悲惨下场。 法兹勒不是个心思刚强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家族也很可能将卷入夺位斗争当中,此前的对帝国的忧心现在则全部转移到了家族部落的担心上了。 但是,尽管他预感到了危险,却无力做出任何应对和改变,因为他的家族和部落一直是曼苏尔最坚定的支持者,如果曼苏尔能够成功的荡平这场危机还好,假若不能,他的家族和部落必然跟着曼苏尔一起被毁灭。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赛义德只能看到他皱着眉头在思考,却并不知道,这位亲王的心思早就飞回数千里之外的泰西封了。 “没有任何消息,计算时间,最快的一批人应该已经踏上了回程,再有三两日就能抵达希尔凡!” 法兹勒摇摇头。 “回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还是哈里发未曾获知马赫迪被俘时的,早就没有任何用处!” 赛义德道: “小人现在最担心的,可萨人和唐人有可能主动向泰西封宫廷散布这个消息,如果哈里发不能有效的遏制谣言散播,恐怕……” 法兹勒道: “这倒不必担心,哈里发远比你我想像中强大,那些卑鄙伎俩是不会得逞的,如果哈里发肯放下兄弟情面,杀几个组桀骜不驯的……想必应该能震慑住人心,不至于生出乱事……” 说这话时,法兹勒咬牙切齿,声音冷的就像从冰窖里传出来一样。就连赛义德都忍不住颤了一下,他可是第一次从法兹勒的脸上见到如此阴狠的表情。 现在明明应该担心与唐人的谈判才是,但法兹勒所思所想的竟然全是与泰西封宫廷有关的,看来泰西封的局面远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凶险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迁都避灾祸 “殿下,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赛义德斟酌着语言,打算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说服这位哈里发信任的亲王。 法兹勒对赛义德这种说话方式很是反感,是以并没有表态,但也没有制止他说下去。 “请恕小人直言,殿下的灾祸就在眼前了啊!” “灾祸?什么灾祸?难道唐人敢公然杀了我吗?” 这段时间里法兹勒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再加上今日压力更甚于以往,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赛义德口中的灾祸指的是什么。但话一出口,他立即就醒悟过来,灾祸并不在唐人那里,而是远在泰西封。 事实上,赛义德口中所说的灾祸,也一直是他所忧心并且无能为力的。 是以,法兹勒只是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已经清楚。 赛义德见法兹勒的态度不明,却并没有多少反感,便大着胆子说道: “殿下难道就不为子孙和家族考虑吗?灾祸临头,若不能及时脱身,终将会被大祸所吞噬啊!” 陡然间,法兹勒的目光变得犀利。他瞪着赛义德,咄咄逼人的问道: “难道你要背叛哈里发?你要投降唐人吗?” 法兹勒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一只手就按在腰间的大马士革弯刀上,仿佛只要一经证实赛义德有背叛哈里发的想法就要将这个叛变者杀掉。 “不不不,殿下误会了,小人的意思是,哈里发现在是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是什么意思?” 这时,法兹勒的面色才稍稍有所缓和,但目光依旧犀利,仿佛对赛义德的信任在一瞬间就消失殆尽。 “殿下请想一想,泰西封作为大食人的国都已经有上百年了,虽然期间经过王朝更替,阿拔斯王朝取代了倭玛亚王朝,但泰西封城内居住的贵族们还是那些人,掌握土地和人口的部落还是那些部落,王朝的根基没有变……” 赛义德说的云山雾罩,法兹勒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简单点,说重点!” “是,小人的意思是,帝国的旧贵族们在泰西封盘根错节,哈里发如果在泰西封和他们斗,自然是不占优势的,而且身边的人敌我不明,处境已经是十分的凶险,稍加不慎就会有灭顶之灾,再加上哈里发的年岁渐长,恐怕……”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赛义德相信法兹勒也会明白自己话中之意。 “你的意思是,迁都?” 法兹勒能够得到曼苏尔的重要,就足以说明他不是蠢货,立即就明白了赛义德所指的是什么。 迁都的计划其实在曼苏尔继承哈里发之位起就已经在谋划实施,新都也已经按部就班的建设了许多年,按照计划会在三年后完工,然后再慢慢的将帝国军政要害的官署搬迁过去。 现在赛义德突然提起了迁都,竟有让法兹勒茅塞顿开之感。 事实上,泰西封宫廷内外的旧贵族们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反对马赫迪王子的势力,他们更加希望拥戴曼苏尔的兄弟继承哈里发之位。 只是因为曼苏尔军功赫赫,积威多年,再加上残酷的镇压手段,已经没有任何再敢当面反对,至多在背地里发点牢骚而已,那些敢于付诸实践的人大都已经成了黄沙中的腐肉,抑或举家都被卖到了奴隶市场。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首先曼苏尔老了,被称为帝国魔咒的继承危机不可避免的开始显现,更为严重的,马赫迪的连续战败,以及叛逃,乃至称为唐人的阶下囚,这一连串的失败严重打击削弱了曼苏尔多年的积威。 一些对哈里发之位觊觎良久的人开始蠢蠢欲动,那些从前反对马赫迪的人也开始暗中活动。 这些情况在法兹勒与赛义德离开泰西封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现在,形势对曼苏尔更加不利,反对者的阴谋只会愈演愈烈。 迁都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换一个全新的都城,甩开那些顽固的贵族们,将他们排斥在核心圈之外,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想到此,法兹勒的目光逐渐变得兴奋,他甚至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赛义德一番,然后又郑重的冲着他行礼。 “你是哈里发忠实的臣仆,我不应该怀疑你,我们应该立即将这个消息送回泰西封,告诉建议哈里发立即迁都!” 赛义德岂能无所谓的受了法兹勒的行礼呢,赶紧跳开一旁,然后说道: “小人对哈里发绝无二心,但也不愿意看着殿下距离灾祸越来越近,迁都的事越早进行越好,那些反对者不会在明面上直接对哈里发下手,必然要从哈里发身边的人着手,先行剪除羽翼然后才会……” “对,你说的对,我这些天只想着如何应对唐人,却忘了那些反对者的威胁可能还要甚于唐人!” 思忖了一阵,法兹勒又道: “这里的谈判不是三五天能够结束的,移交法尔斯,商定赎款的具体数额以及缴纳方式,这些都肯定要经过反复的磋商,哈里发未必能等得急我们啊!” 赛义德想了想,道: “殿下,这件事不能太过着急,得先看一看哈里发的反应才行,须得先写一封信送回去,说明这里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做进一步的谋划!” 有一点赛义德没有明说,以赎买的方式割让了旧波斯帝国的重要行省法尔斯,哈里发未必不会发脾气,两件事如果捏成一件事说,很可能就会被气昏了头的曼苏尔一并拒绝。 所以,必要的试探是必须的,如果曼苏尔的反应不是很激烈,则可以按部就班的慢慢进行。 如果反应激烈,甚至强烈反对,那么便只能从长计议了。 因此而言,迁都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曼苏尔对法兹勒与马赫迪两人和谈成果是否认可。 如果不认可,那只能一切休提了! 法兹勒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赛义德所担心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便点头应道: “确实不宜操之过急,总要先看一看哈里发的态度,毕竟哈里发考虑的因素比你我更多更复杂……” 两个人在唐人的军营中,商议的却都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泰西封的军政要事……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泰西封之殇 希尔凡向西数千里外的底格里斯河左岸,炎炎的烈日炙烤着古老的泰西封,商旅们往来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疲惫和兴奋同时爬满了他们脸,间或走过的宫廷官吏则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应付公事一样的巡察一番便匆匆离去。 马赫迪的战败并没有影响这座古老的城市,现在的泰西封和数百年前一样熙熙攘攘。 只是与热闹的大街和广场不同,宫廷的大门在白天就已经上了锁,门里门外的士兵们也换上了新面孔。 出入宫廷的贵族和官吏们都连不迭的低声抱怨着,不知道哈里发这些日子还会抽什么风。 曼苏尔自从大肆的辟谣以后,就很少露脸,大臣们也有许多天没看到他们的哈里发了。 一时间,宫廷内外的谣言就像瘟疫一样一恐怖的速度蔓延扩散着,有人说哈里发得了重病,也有人说哈里发悄悄的离开了泰西封赶往敌前去指挥战斗。 各种夸张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但曼苏尔自从严厉惩处了散播马赫迪战败谣言的人以后,基本上也已经销声匿迹,无论谁以何种理由要求觐见哈里发,都一概会被挡在外面,也不给出具体的理由。 这就很不正常了。 曼苏尔是个权力掌控欲极强的人,从前宫廷内外大小事宜,只要他想起来都必须亲自过问,如果有谁因为汇报公事慢了,通常都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而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方向发展,大臣们摸不到头绪,远来朝见的部落首领们更是十分不满,认为自己受到了轻视和慢待。 宫廷的一角侧门慢慢敞开,一行十几人静悄悄的出来,并无声无息的离开,进入大街以后又汇入了负责巡察的士兵队伍当中,很快隐没在热闹异常的大街上。 曼苏尔就隐藏在这支队伍里,就在刚刚,他又接到了法兹勒送回来的消息,但这回与前次正好相反,坏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因为他最器重的儿子,并且在犯了严重错误后他依旧选择原谅的儿子竟然成了唐人的俘虏。 这对帝国对他本人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而且,比耻辱更加令人紧张的则是这则消息一旦披露,那些明面上或隐藏在暗处的反对者们又会如何闹腾? 思来想去,曼苏尔觉得在泰西封城内就好像坐在火炉里,每一处是安全的。 到现在也只有驻扎在城外的禁卫军军营是最安全的,所以他选择了悄悄的离开,并进入禁卫军中。 禁卫军中都是曼苏尔的铁杆嫡系,相对而言,背叛他的概率也是最低的。 确认安全以后,曼苏尔绞尽脑汁的想着,应该如何将这个令人蒙羞和震惊的消息公之于众。 毕竟纸包不住火,马赫迪迟迟不回来,战败的人马也都不知落到哪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疑问也都会浮上水面,谎言不能掩盖事实,那么久只能正面面对了。 首先,曼苏尔想到的是在自己的儿子们当中再选一个继承人,可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阵,不禁有些气馁。 他的儿子们不是未成年无法托付重任,就是只知道吃喝享乐的废物,到头来能真正辅佐自己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马赫迪啊马赫迪,曼苏尔对这个儿子不知道是爱是恨,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正在纠结之际,随从来到身边禀报,来自希尔凡的使者又道了。 曼苏尔虽然有些狼狈的偷偷离开了宫廷,可改交代的重要事宜一样都不曾落下,这其中就包括了如何对待来自与法兹勒的使者。 使者抵达宫廷以后,立即就被曼苏尔留下的禁卫秘密送到了禁卫军军营。 “什么,迁都?” 曼苏尔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法兹勒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在刚刚,他确实想到了迁都,将那些令人讨厌的部落贵族们统统留在泰西封,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只带着帝国的精英官僚们到新都区,到巴格达去! 没错,新都的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巴格达。 巴格达兴建在底格里斯河的左岸,与泰西封只有一河之隔。 迁都这件事本来应该事先筹划周祥,然后再徐徐实施,可时间不等人,那么就将本该一年后才开始进行的迁都提前开始吧。 曼苏尔首先想到的就是清真寺,将泰西封城内的清真寺最先迁过去,所有的神职人员,一个不留,统统迁走。 接着就是禁卫军,包括禁卫军的家属和家族在内,也要迁过去。 迁徙这两个群体实际上在半年前就已经在筹划了,包括统计人口和财产在内,庞大的系统工作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也有人以此为借口阻挠迁都,认为迁都耗费人力财力,甚至看不到会有什么回报。 但是,在曼苏尔的铁腕镇压下,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销声匿迹了,只有一种声音被允许留在宫廷内,那就是迁都! 曼苏尔已经不信任他的大臣了,此种情况下最直接得到重用的就是他身边的阉人,这些阉人都是没有家族没有妻子儿女的,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阉割了作为男人的象征,投入宫廷内成为哈里发的奴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效忠哈里发。 所以,在近一年以来,很多阉人开始频繁的出入宫廷,与大臣们和将军传递着哈里发的旨意,同时并获得了监管财政支出的权利。 比如兴建新都的监管人就是由阉人出任,其余的办事大臣都要听从指挥,进而失去了对新都染指的机会。 当天日落之前,泰西封城内的清真寺和禁卫军家族们就接到了哈里发的旨意,七日之内立即前往新都。 稍后,大臣们也陆续都被通知将在一个月内前往新都,如果有人延期不至,将会依照帝国的法律进行严厉惩处。 仅仅一夜之间,“迁都”两个字使得古老的泰西封就像铁锅中的沸水一般翻腾不止。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大火乱人心 深夜,曼苏尔被从睡梦中叫醒,睡眼惺忪中,他意识到应该是出大事了,否则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叫醒他。 “出了什么事?” “失火,失火了,泰西封城里失火了!” “失火?” 曼苏尔霍的坐了起来,失火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处理的不及时,甚至可能将整座城都烧毁了。 倭玛亚王朝士气,泰西封也曾经失火过一次,由于官吏们反应缓慢,致使半个城市都在大火中被烧成了废墟。 对此,曼苏尔还记忆犹新,他虽然有意迁都,可绝对不愿意将泰西封毁掉。 身边的阉人见哈里发尚处于反应迟缓阶段,就说道: “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他们早就对哈里发不满了,这是他们在发泄,索性就不去管它,烧毁了,正好,正好都迁去巴格达!” 此言一出,不想曼苏尔面色迅速阴沉了下来,盯着那个多嘴的阉人,冷冷道: “这些事岂有你说话的资格?拖出去,打死!” 阉人吓坏了,他自持哈里发进来越来越宠信他们,所以说话时自然少了些考虑,不想竟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饶命,饶命,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但曼苏尔对他的求饶不为所动。 “敢以私怨对公事,你死得不冤!” 左右侍立的阉人再不敢犹豫了,立即将那多嘴的阉人拉了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曼苏尔乐见此事,谁想到竟然恰恰相反。 “哈吉,你去火场督责,哪个不奋力就一刀杀了!” “是!” 哈吉是曼苏尔身边比较得宠的年轻阉人,善于察言观色,又十分的乖巧,是以曼苏尔很喜欢派这个懂得知进退的阉人去传达和执行自己的旨意。 泰西封的大火着的蹊跷,没人知道这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事实上火究竟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抓紧控制住火势,否则一旦蔓延成一定规模,想要救火也是不可能了。 城里上点岁数的人都记得倭马亚王朝时期泰西封的那场大火,半个城市都被烧成了废墟,如果不是天降大雨,整座泰西封被烧毁也不是不能。 因此,许多人开始未雨绸缪,不是救火,而是将家人和财产向城外转移。 负责指挥救火的是泰西封执政官卡扎尔亲王。 卡扎尔亲王找不到哈里发,又无权调动禁卫军来帮助救火,只好组织了大批的奴隶赶来扑火,并承诺,只要他们尽力扑火,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都会获得自由之身。 奴隶们得到了激励,自然人人奋力,但火势借着大风蔓延的很快,想要扑灭也不是一时半刻就成的。 看着火势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卡扎尔忧心忡忡。他曾亲历过倭玛亚王朝时期的大火,虽然那时候还小,可大火带来的恐惧,一直不曾被岁月的流逝而磨灭。 正在此时,哈里发派出的使者到了。 卡扎尔不情愿的赶去迎接,他不情愿是因为早就知道,这所谓的使者一定是个阉人。 让出身高贵的亲王去迎接一个最卑贱的阉人,尽管这阉人代表着的哈里发,同样是一种羞辱! 但是,还没有人敢于公然的挑战哈里发的权威,毕竟谁也不想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到家族和部落。 哈吉离开了哈里发以后,立即从温顺听话的小绵羊变成了,趾高气昂的狐狸,大臣和将军们向他行礼,都不能让他的眼皮多抬一下。 此时正在他面前恭顺行礼的是哈里发的兄弟,泰西封的执政官,出身高贵的卡扎尔亲王。 哈吉早就习惯了一群高贵的人对自己像条狗一样的摇尾巴,他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哼,算作回应。 “哈里发说了,让你们尽力扑救,否则都要抓起来问责,知道了吗?” 卡扎尔强忍着愤怒应道: “所有人都在奋力灭火,没有消极怠工!” 忽然,哈吉的眼皮张开了,瞪着卡扎尔。 “没人消极怠工?那我问你,那些奴隶是谁派来救火的?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哈里发的财产吗?” 面对质问,卡扎尔一时语塞,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阉人居然会借由此事刁难自己。 说到底,哈吉只不过是看卡扎尔不顺眼,随便寻个借口打压一下卡扎尔擒王的微风,只要卡扎尔说几句软话就算过去了。 但卡扎尔本就一肚子火气,又忧心火势的蔓延,偏生这个令人生厌的阉人不是真心来督责救火,反而先行刁难,便怒道: “如果火势得不到控制,别说这几千个奴隶,就算泰西封也很可能被烧成平地,到时候这些损失,难道有使者来负责吗?” “你!负责救火的是你,凭什么要我来负责?” 哈吉愤怒了,从来还没有人敢当众如此的顶撞自己,毕竟他代表的可是至高无上的哈里发,谁敢这么胆大妄为呢?就算卡扎尔是哈里发的兄弟又如何呢?要知道,此时的哈里发最猜忌的就是自己的这些兄弟们。 所以,年轻的阉人丝毫没有留情,当众指着卡扎尔的鼻子大骂起来。 “一定是你这头驴子不满意哈里发迁都,打算用防火来进行报复,现在又阻挠救火,你是要造反吗?” 一顶顶无中生有的大帽子扣下来,让卡扎尔怒不可遏,他猛地抽出了腰间镶满宝石的精致的弯刀,指着阉人哈吉。 “哈里发早晚会因为你们这些阉人陷入众叛亲离之中,我现在就要为哈里发除掉你们这些宫廷中害虫!” 借着主人威势狂吠的狗可未必有能力挑战狮子,这些平日里看起来像病猫一样的狮子一旦发作起来,狗儿们立即就吓得腿脚发软。 阉人哈吉也不例外,登时被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卡扎尔年轻时出了名的弑杀,对待敌人和俘虏动辄屠城,现在被个阉人欺侮的脸面扫地,实在是无奈至极的事情。 哈吉胡乱栽赃的罪名如果不加以反抗,“罪名”很可能就会变成真的,这是有前车之鉴的,所以他在瞬息间就动了杀心,与其让阉人得逞,不如先杀了他再说!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卡扎尔之乱 “你,你要背叛哈里发吗?先知会惩罚你……” 阉人哈吉的恐吓只来得及突出一半,卡扎尔的刀就已经捅进了哈吉的肚子,然后顺势横向一划,锋利的刀刃便轻而易举的剖开了他的肚皮,肠子瞬间就从里面挤了出来,红的黄的一大滩伴随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掉了满地都是。 哈吉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坏了,他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体正发生的诡异一幕。 “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明白过来以后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俯下身去去捧那些肠子,打算再塞回肚子里去,可身体的剧痛和生命的流失在下一秒间令其一头栽倒在地。 原本活蹦乱跳颐指气使的阉人竟昏死了过去。 卡扎尔不屑的在哈吉的头上踢了两脚,尽管这头驴子一时间还没死透,但送他去地狱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不等周围的反应过来,卡扎尔揪住了哈吉沾满血的头发,然后提起弯刀在哈吉的脖颈间轻轻一划,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就已经提在手里。 “阉人假借哈里发的名义意图烧毁泰西封,逼迫所有人迁都,以此来篡夺哈里发的权力,现在,我希望所有效忠于哈里发的人都站出来,杀光所有的阉人,救出哈里发!” 阉人借着哈里发的名义在宫廷内外上蹿下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实情,尤其近几个月一来,曼苏尔更是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甚至宫廷内外一度谣传曼苏尔已经死了。 好在那些都是谣言,并不是真的。但这次泰西封大火着的蹊跷,再加上那些阉人上窜下跳折腾迁都,而大部分人是不情愿的,甚至反对的,由此种种联系起来,真相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卡扎尔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哈里发是受了阉人们的蒙蔽才做出糊涂事。 但他聪明就聪明在不会将问题的矛头指向哈里发,而是戳在了哈里发身边的阉人身上,如此一来那些心存顾虑,抑或是还有些犹豫的人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以诛杀阉人的名义来反对迁都。 事实上,迁都损害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家的既得利益,或明或暗的站出来反对,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次以纵火烧城来逼迫人迁都做的就有些太过分了,难免不会进一步的计划矛盾。 卡扎尔正是敏锐的嗅到了机会,才在哈吉耀武扬威的时候果断的出手。 现在,正可以用救火的名义凝聚人心,不用任何人去劝说组织,那些家宅被大火席卷,抑或是即将被火烧的人家纷纷有人主动站出来,加入到救火大军之中。 这一次,卡扎尔不仅要征伐奴隶,还要征调全城的年轻男子。 杀掉了哈吉以后,他的心思至少有一半都不放在救火上。 在卡扎尔看来,泰西封的大火究竟能不能熄灭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笔帐一定会记在哈里发的头上,而自己也由此笼络了人心,将大批的精壮力量名正言顺的征发,到时候只要发下去武器就是一支可以出征作战的军队。 曼苏尔啊曼苏尔,你英雄一世,却没想到到头来栽在了阉人手中。 阉人们对曼苏尔确实忠心,轻易不会有篡位弑君的事情发生,可他们大都是贪婪的无能之辈,用这些人成事不容易,败事却一个顶十个呢。 远处火光熊熊,卡扎尔竟生出一些唏嘘的念头。 很快,卡扎尔果断的做出了决定,下令以自家的部落私兵为骨干,然后加上两千分发下武器的奴隶以营救哈里发的名义向王宫开进。 此时的卡扎尔并不知道曼苏尔不在宫内,他带着亲卫徐徐跟在后面。 王宫位于泰西封城东北处的高地上,又从底格里斯河引出了一条运河作为护城河,因此大火绝难蔓延到宫内。 正当泰西封城乱成一锅粥之际,王宫内外却异常的平静,当大批的手持武器的奴隶奔至王宫大门时,守门的禁卫军甚至以为这些奴隶们趁乱造反。 宫墙上的禁卫军不等他们有进一步的行动便弩箭齐发,对于叛乱者他们从来不会手软,更何况哈里发将他们临时换防至此就有着防备叛乱的准备。 奴隶毕竟是乌合之众,不是经过训练和战争磨炼出来的百战士兵,几轮箭雨下来他们就彻底乱了阵脚,有人转身意欲逃命,有人则趴在地上装死…… 远远跟在后面的卡扎尔见此情形被气坏了,奴隶就是奴隶,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他们就一辈子都想做这卑贱的人下人吗? 要知道,双手沾满了鲜血既有可能永堕地狱,但同时也有可能重获新生,恢复自由。 为了自由,为了一生的富贵,难道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吗? 生气归生气,卡扎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这个时候自己必须站出来。 他在私兵的护卫下来到皇宫大门前,停在一箭之地以外,然后大声的向宫墙上喊话: “我是卡扎尔亲王,阉人假传哈里发的旨意在泰西封放火叛乱,我已经代替哈里发杀了那些作乱的阉人,现在来到王宫就是为了解救哈里发!如果你们还效忠于哈里发,就赶快打开宫门,否则阉人们随时可能对哈里发下杀手的……” 把守宫门的禁卫军都是哈里发的嫡系,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擅离职守,更不会仅凭卡扎尔几句话就打开宫门。 但对面既然是卡扎尔亲王,守门的千夫长也不敢轻易的下令射杀,便回应道: “城中大火不会蔓延到宫廷,我们没有接到命令是不会也不敢擅自打开宫门的,如果亲王殿下有意觐见哈里发,还请等到日出,到时自会有人引亲王殿下入宫……” 卡扎尔没想到这些把守宫门的士兵竟如此顽固,但又不能立刻翻脸于是一面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一面命人尽快集结精壮,做好强攻王宫的最后准备。 无论如何,天亮之前,泰西封王宫都必须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哈里发反击 卡扎尔发现自己把问题想的过于简单,本以为控制了泰西封城中的局面,攻下王宫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把守宫门的禁卫军一定会顺应时势望风投降。 可谁料得到,他带领的奴隶大军却在城下遭遇了激烈而顽强的抵抗和打击。 事实上,奴隶们对攻城完全没有什么经验,面对高大的宫墙就算冲过去也只能望而兴叹。 还是卡扎尔的私兵曾经上过战场,找来了两人才能合抱的原木去撞击宫门,但王宫的宫门都是经过加强的,寻常撞个两三百下根本就不会损坏,但城上的箭矢、石块、木头却不断砸下来,很快就对叛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奴隶们的士气来的快,退的也快,稍一受挫就开始有了逃亡的现象。 卡扎尔命令自己的私兵从后面督战,但凡有人撤退,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杀死。 这么做并不能阻止奴隶们的逃散,毕竟卡扎尔的私兵是少数,只有几百人而已,不可能一个不落的控制数千奴隶。 眼看着攻打王宫的战斗陷入困境之中,卡扎尔决定改变策略,转而攻打王宫的后门,同时又派人到城中去,继续征发奴隶,实在不行就算用人命堆也得把王宫堆下来。 只有占领了王宫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如果连曼苏尔的影子都逮不到,就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收拢人心。 卡扎尔虽然一早就有了觊觎之心,但却只是针对曼苏尔做了一些情报工作,说到底还没到武装政变的地步,今夜的情况是他抓住机会当机立断的结果,选择铤而走险也是隐忍多年以后的一种爆发。 但是,卡扎尔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还很是兴奋,一直活在曼苏尔的阴影里,终日战战兢兢,不知道那一条绞索就会套在自己和族人的脖子上,这钟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 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就算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带着族人逃出泰西封,在哪里不能谋到个容身之地呢? 哈吉的头颅被挂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卡扎尔反复向把守宫门的禁卫军强调,他已经杀掉了那些仗着哈里发权势耀武扬威的阉人,阉人们不知道感恩反而要杀掉哈里发造反,现在只要打开宫门,都会被当做保卫哈里发有功之人。 哈吉的头颅确实对禁卫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哈吉在王宫中的地位几乎已经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大臣们都要对他毕恭毕敬。 就是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现在居然像狗一样被砍下头颅,并且挂在旗杆之上。 然则禁卫军终究是禁卫军,在没有接到进一步的命令之前是不会打开城门投降的。 帝国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愿意被扣上投降的帽子,哪怕是在内斗中。 所以,负责把守宫门的千夫长态度虽然软了下来,但依旧不愿意打开宫门。 由于他们这些底层军官并不了解哈里发的真实行踪,于是开始向上报告,并确认哈里发的究竟是否安全。 负责统帅王宫禁卫的将军萨拉赫曾是哈里发信任的人,竟然也不知道哈里发去了哪里,就差掘地三尺来寻人。 不过萨拉赫历来是站在王子马赫迪对立面的人,曼苏尔用此人来平衡马赫迪的势力,以防止王子的势力过于膨胀而威胁到自己。 但是,马赫迪的被俘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萨拉赫与那些马赫迪昔日的反对者们越走越近,进而连迁都这些早就定下的决策都跟着一并反对。 这就遭到了曼苏尔的严重猜忌。 只不过因为萨拉赫的位置太过显眼,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换掉,才一直等待时机。 曼苏尔悄悄离开王宫而瞒着萨拉赫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遍寻不到哈里发之后,萨拉赫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他飞速的盘算着,哈里发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难道果然像卡扎尔说的那样吗?身为王中之王的哈里发居然被一群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很快,萨拉赫否定了这种想法,哈里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阉人们虽然胡作非为,可对哈里发还是有些忠心的,现在这种情势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曼苏尔已经不信任他,悄悄的离开了王宫,也没有通知他。 假如这是真的,就等于萨拉赫已经被曼苏尔所抛弃,将来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一般人,定然会选择与卡扎尔合作,但萨拉赫反复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尽责守城,在没有得到哈里发的命令之前,不会放弃抵抗。 但是,他也无意消灭卡扎尔,只要卡扎尔无法攻破王宫,大家最好都相安无事。 于是奇怪的场面出现了,城内的禁卫军不断的强调让卡扎尔天亮以后再来觐见哈里发,抵抗的烈度不似之前那么强,而宫城外的卡扎尔则拼了命的要打进去,然则却始终无法登上宫墙半步。 天光即将放亮,卡扎尔叛乱的消息终于被送到了泰西封城外的禁卫军军营中。 曼苏尔知道以后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反而觉得很失望,他的这个兄弟并非自己最忌惮的人,但既然第一个跳了出来,就总要给那些跃跃欲试的后来者一个警告。 从这一刻起,在曼苏尔的心中,卡扎尔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泰西封大地上时,大批的禁卫军涌出军营,由敞开的城门进入城内。 卡扎尔的人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住泰西封各门,亲自率领禁卫军的曼苏尔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在曼苏尔的印象里,卡扎尔并不是一个如此愚蠢的人,当年与倭玛亚的战争,他可是打过许多胜仗的。 难道是因为生活过的*逸,连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那些由奴隶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在帝国禁卫军面前不堪一击,甚至还未接战就吓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乱象来临时 象征着哈里发至高无上地位的黑旗在泰西封的大街和广场上席卷而过,造反的奴隶们好像受到惊吓过度的羊群,开始四散奔逃。当卡扎尔亲王得知哈里发平叛的军队已经进城时,他绝望了,忽然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可悲。 太阳升起,泰西封终于又重现于阳光之下,但对卡扎尔而言却好像地狱一样的可怖。 大火终究还是被扑灭了,就算卡扎尔在决定造反以后并没有尽心尽力的救火,火势还是因为蔓延速度的过慢而渐渐熄灭。这难道是哈里发仍旧得到先知庇护的原因吗? 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卡扎尔仅仅带着少量的亲信经由王宫西北方向的外城门逃离泰西封城。哈里发的平叛军队并没有将所有的城门封锁,这给了他逃命的机会。 但是卡扎尔的家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抛弃了,很快就被找上门来的禁卫军逮捕并关进了监狱。 对于亲兄弟的背叛,曼苏尔不但没有愤怒,反而还很满意。 正是因为有了卡扎尔的造反,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清除异己。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正在瞌睡,偏偏有人适时的送上了枕头一样。虽然送上枕头的是敌人,可曼苏尔才不管这些呢,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可以不惜动用任何手段,牺牲任何人。 异常血腥的风暴在大火过后席卷了整个泰西封城。 许多人没能死在了大火中,最后却都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那些历来在明里暗里反对哈里发的人都被逮捕了,监狱里人满为患,不管这些人是否参与了卡扎尔的叛乱,但只要曼苏尔想要一个人死,负责审讯的官吏们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认罪。 就在全城笼罩在死亡恐怖下的同时,王宫禁卫将军萨拉赫却惶惶不可终日。 在对待哈里发的态度上,他心里是有鬼的,总觉的哈里发会在平叛后的第一时间处死自己。 但是,曼苏尔不但没有对她施加惩罚,反而还大家褒奖,赞扬他死守王宫的忠诚。 表面上感激涕零的卡扎尔心里头直冒冷汗,他不知道曼苏尔的奖赏究竟有几分是出自真心。他跟随曼苏尔多年,自问可以洞悉哈里发的一切态度,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摸不透了。 萨拉赫为了自保,唯有放弃了所有的政治主张,彻底的站在曼苏尔一方,无条件的服从曼苏尔的命令。 在抓捕叛乱者的行动中,萨拉赫是最卖力的一个,几乎所有反对过哈里发的大臣和将军们都被他写进了一份名单中,并呈交给了曼苏尔。 曼苏尔在许多人的名字上划了叉,划叉代表了那些人必须被剪除。 萨拉赫毫不留情的将这些几日前还一同谈笑风生或是宴饮玩乐的同僚们抓起来投入了监狱,不管他们是否认罪,先进行了残酷的拷打,不为别的,只为折磨他们,达到警示心怀不轨者的目的。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彻底改变了泰西封的政治风气,原本相对较为宽松的氛围早就被烧成了灰烬,取而代之的除了恐怖,就只有恐怖。 最先被屠杀到灭族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卡扎尔亲王。 卡扎尔亲王的儿子孙子们被长长的绳子串成了一串,好像畜生一般被驱赶到广场上,全城的臣民都被召集到广场和大街上,来观看叛乱者的悲惨下场。 从前公然处死犯人要么除以绞刑,要么处以石刑,相对而言是很难见到多少血的。 但这一次,曼苏尔选择了另一种残酷的刑罚,用锋利的匕首一片片割掉受刑者身上的肉直至最终被折磨死。 随着阵阵凄厉的惨嚎,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出了阵阵哄笑。 人们并没有所谓兔死狐悲的感觉,底层的市民们才不在乎贵族的生死呢,如此难得一见的景况实在是满足了太多人的好奇心。 以往罪犯的妻子女儿一般都会被送到奴隶市场贩卖,但卡扎尔家的女人们显然是个例外,他们与卡扎尔的儿子和孙子们一样都被扒光了所有衣物,任由刀子零割碎剐。 惨烈的行刑连续不停的整整进行了三个日夜,看热闹的人们也从最初的兴奋慢慢转而麻木,甚至感到恶心。 对于底层的市民而言,这场行刑的热闹程度不亚于节日,但对宫廷内外的贵族们而言,却是不那么美妙了。 看着匕首割在犯人的身上,许多人就觉得好像割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样,那些曾经反对过哈里发,又侥幸没有上了逮捕名单的人被折磨的寝食难安,不知道悬在头顶的铡刀何时就会落下来。 果然,曼苏尔没有放弃继续清除异己,在第一波的抓捕过后,第二波很快又席卷全城。与此同时,接到迁都命令的僧侣祭司们不用督促,便纷纷踏上了赶往新都的道路,远远逃离了死亡的恐怖。 这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帝国政教合一,祭司们往往都由贵族充任,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自然也怕被牵连进来,不如早早的离开,以免遭到叛乱者的牵连。 曾经死活都不同意,也不愿意离开泰西封的贵族们,此时竟抢破了脑袋只为了能够提前一步加入迁都的队伍中。 但这是需要哈里发下达旨意的,没有接到旨意的贵族们连擅自离开泰西封的权力都没有。 底格里斯河向南一日的路程,卡扎尔和他的随从们狼狈的停留在一处绿洲里,他们在这里进行短暂的休整就要再次向东南逃窜,以逃离禁卫军对它们的抓捕。 不过卡扎尔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跟在后面的禁卫军并不急于抓住他们,而只是在跟踪抑或是驱逐一样。 他实在想不通禁卫军这么做的理由。 身体的疲惫已经让卡扎尔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要能活命,又管它背后有什么原因呢? 往东南就是伊拉姆省,他的部落被帝国分封在那里,只要能回到部落,凭借部众还有一战之力,也就暂时安全了。哈里发的注意力更多都集中在泰西封朝廷内,又怎么分得出精力来管偏远的伊拉姆呢?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末日到了吗 三日后,卡扎尔带着残余部众抵达了伊拉姆省的边界,而跟在后面追赶的禁卫军似乎也越来越小心翼翼,逐渐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看着狼狈不堪的队伍,卡扎尔百感交集,从泰西封出发的时候,他们还有数千人,到现在连战死带逃亡,竟然只剩下了数百人。 能留下来的都是极忠心的人,他暗暗发着誓,一旦回到伊拉姆并成功站稳脚跟,一定会十倍百倍回报这些人。 自从泰西封逃亡一来,第一天夜里睡得这么安稳香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 去埃兰城报信的人已经返回来,部落已经派出了一万士兵赶往边界接应,那些禁卫军之所以不敢过于深入,应该是惧怕中了伊拉姆本地部落兵的埋伏。 恍惚间,卡扎尔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埃兰古城,部落的成员们,还有妻子与儿子都盛装出城迎接。 虽然他在泰西封还有妻子和儿子落入了哈里发的手中,一定会遭到最残酷的惩罚。但是,帝国的贵族们哪个没有十几位或是几十位老婆呢? 就以卡扎尔来说,他大致知道有六十多个女人为自己生过孩子,但有多少儿子,有多少女儿,一共有多少子女,就连他本人也是一本糊涂账。 所以,泰西封有他的妻子和儿子,伊拉姆的埃兰也有他的妻子和儿子。 像曼苏尔这种只醉心于战争和扩张,儿子总数一双手就能数过来的贵族,还当真是极少数的。 “殿下,殿下,快醒醒……” 忽然,一阵猛烈的摇晃让他从这种虚幻中醒了过来,睁开眼以后身周还是低矮潮湿的帐篷,部将满脸惊恐焦急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短暂的失神以后,他猛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禁卫军包围了我们,派出去探路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闻言,卡扎尔彻底清醒了。 “那还犹豫什么?立即准备突围!” “殿下……” 部将欲言又止。 “不知道禁卫军有多少人包围了我们,如果贸然冲出去,万一……那就连拖延时间的机会都没有了,艾兰城的一万士兵最快也要明日晚间抵达,如果能熬过一天的时间,咱们就安全了!” 部将的建议还是很合理的,但卡扎尔想的更多。 “禁卫军如果当真有绝对优势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包围呢?直接突袭进来岂不是更痛快?他们这一定是虚张声势,让我们先乱了阵脚!然后再伺机突破!” 卡扎尔冷笑着。 “他们想的倒美,是时候给他们的教训了,在泰西封的时候还顾忌着曼苏尔,现在到了我们的地界,没道理还让这些人耀武扬威!” 不过,他话虽说的很硬,但终究是对部将的建议表示赞同。 “先拖到天亮看情形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传令所有人,加固寨墙,挖掘壕沟,做好打防守战的准备!” 由于时间仓促,此前搭建的营寨十分简单,为了增强防守能力,有必要连夜进行加固。 此时的卡扎尔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尚能亲自领兵出征的年代。 那时的阿拔斯家族还只是倭玛亚王朝一个实力颇为强大的部落,部落所有成员敢死上阵与倭玛亚王朝的军队作战,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热血沸腾呢。 自从曼苏尔继承了哈里发以后,就将他所有的兄弟都调进了都城泰西封,许以高官和爵位,但却不允许他们到自己的封地去,更不允许他们领兵。 如此数年过去,曼苏尔的兄弟们都成了养尊处优的亲王,如果说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在泰西封当这高贵的笼中鸟那是不可能的,包括卡扎尔在内,他们都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在哈里发身边的日子没有一刻不是紧绷着神经的,没有一刻不是担心着脖子被套上绞索。 现在,卡扎尔用自己的行动实现了日思夜想所期望的,虽然代价很大。 包围了他们的禁卫军只对营寨进行了零星的骚扰,卡扎尔渐渐放下心来,判断禁卫军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只要坚持到天亮,对方就再也不可能借着黑暗来吓唬自己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进行,直到天亮卡扎尔也没能看清楚禁卫军的虚实。 他们扎营的地方是一片林木颇为茂盛的绿洲,周边有着成片的沼泽地。 禁卫军就是借着这些林地和沼泽地做掩护,让卡扎尔无法看探清虚实。 这时卡扎尔才有些懊恼和后悔,也是因为到了伊拉姆的边界,放松了警惕,才在不适合扎营的地方建立营地。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卡扎尔一面命人继续加固营寨,一面派出游骑试探禁卫军的虚实。 情况也如昨夜一般,能回来的人只有十之一二,而且也说不清楚禁卫军的规模。 卡扎尔大为恼火,决定坚守不出,只要熬到了晚上援兵一到,这些师老兵疲的禁卫军将变得不堪一击。 只是一直到了太阳彻底隐没在黑暗中,援兵也没有出现,派出去联络的人也不知是否成功突围,卡扎尔的心里有打起了鼓,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大概到了午夜时分,部将捧着一个木盒赶来,说是有人偷偷放在辕门外的,里面是一颗头颅。 卡扎尔忐忑的打开,登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木盒里的头颅正是他的儿子,负责在埃兰城领兵的将军。 “这,这不可能是真的……” 不相信眼前一切的卡扎尔捧起了头颅,扒开沾满血污的头发和大胡子,仔细的辨认着。 最终,卡扎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这确实是他的儿子。 难道援兵已经被禁卫军伏击,全军覆没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终于蹦了出来。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他的末日恐怕就要到了!联想到援兵没有按期抵达,更从侧面隐证了刚刚的猜测。 卡扎尔绝望的看向部将,顾不得亲王的尊严,彻底失态。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们的末日到了吗?”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心向大唐朝 惶恐不安的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援兵还没有到来。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卡扎尔已经不报任何侥幸心理,清楚此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召集所有部下商议最后的对策。 大家一致决定,如果还能坚持到日落,就在天黑以后四散突围,能多活一个算一个。 如果援兵在半路被埋伏狙击,那么埃兰城的陷落也是迟早,失去了最后的根基之地,就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卡扎尔含泪点头,转折来的太快,让他到现在还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尽快突围吧,禁卫军现在之所以只围不攻,应该是将主力去对付援兵了,一旦他们腾出手,我们就算变成天上的鹰隼,恐怕也逃不出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卡扎尔最后的一点斗志也被磨平了,他将面临的命运就连祈求平凡的活着都成为一种奢望。 没等到天黑,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士兵逃亡的迹象,有些人干脆扔下武器,向绿洲内的禁卫军投降。 士兵可以投降,卡扎尔却不能。他知道,自己一旦落入曼苏尔手里,将会受到最残酷,最血腥的折磨和惩罚。 所以,他宁可战死,或者就此选择自杀。 眼看着无法坚持到天黑,卡扎尔对部将下达了遣散令,允许他们自行突围。 一名叫阿里的千夫长用拳头捶着胸口表示: “谁见过猎狗抛下主人独自逃命的?要走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话得到了其余人的赞同,卡扎尔激动不已,只有在身临绝境的时候才能有这种体会。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独自逃生,我们就再赌一次,跟着大家一起突围!” 其间,有人建议卡扎尔脱下那质地名贵的黑袍,换上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布袍。 卡扎尔想想也是,这身袍子太显眼了,只要出去就一定会被盯上。 不仅如此,另一名千夫长还主动将卡扎尔换下来的袍子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用意,口中没说什么,心里却是知道,此次一别应该就是永诀了。 卡扎尔混在了逃兵中,在十几个亲信的保护下逃离了军营。 事实上,外面的禁卫军也果如此前判断一样,之所以只围不攻是因为兵力不足,他们果然被假冒的卡扎尔所吸引,一路追击下去。这才给了卡扎尔得以逃生的机会。 逃离绿洲以后,跟在卡扎尔身边的人只剩下了五十不到。 不甘心的他又连夜赶往埃兰,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溃兵,询问之下才得知长子所率领的援兵尚未出师就已经瓦解,部将穆罕默德发动叛乱,与禁卫军一同将其彻底剿杀,其家族男女老幼数百口无一例外全数被杀。 此时的埃兰城已经在泰西封朝廷的直接掌控之下。 闻听噩耗,卡扎尔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登时昏死过去。 埃兰城的陷落已经在预料之中,但家族中的子弟一并被杀绝了却是他不敢想的,现在泰西封的妻子和儿子们死光了,埃兰城的妻子和儿子们也死光了,这就等于断绝了他所有活着的希望。 幽幽醒转以后,卡扎尔目光呆滞,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不言不语。 部将们着急,便提醒卡扎尔,当年受召到泰西封之前,他曾经将两个不受喜欢的儿子送往法尔斯的清真寺。 名为学习,实际上只相当于流放。 当年虽然不受喜欢,可终究是卡扎尔的血脉,如果能接回来悉心培养,尚有复兴振作的机会。 如此,卡扎尔就像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竟然奇迹般的振作起精神,沿途收拢溃兵,一两天的功夫,居然也聚集了一两千的溃兵。 这些人都是效忠卡扎尔家族的,回去也要面临被清算的命运,就自然而然的留在了卡扎尔身边。 虽然收拢了一些人,但卡扎尔知道他已经没有实力夺回埃兰城,不如远远的向东方的法尔斯省挺近,以求躲避禁卫军的追杀。 所幸埃兰城陷落之后,禁卫军似乎就失去了继续追杀卡扎尔的兴趣,只要少量的兵马不时的会出现在他们后面,但这都不构成致命的威胁。 数日之后,卡扎尔残部抵达法尔斯省边界,但与此同时却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 唐人占领了波斯利斯,这直接导致整个法尔斯省都直接或间接的脱离了帝国。 占据多数的波斯人更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唐人,许多地方的清真寺都被狂乱的波斯人捣毁。 这下卡扎尔傻眼了,原本以为可以在法尔斯谋求站稳脚跟的可能性,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 波斯人一直将大食人看做仇敌,如果留下来,下场也不会比落在曼苏尔手中好多少。 一名部将向卡扎尔建议,实在没有办法,不如投靠唐人,唐人一定乐于接纳他。 “投靠唐人?” 卡扎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而且唐人对于他而言,一直是个遥远的模糊不清的符号。 但仔细想一想,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如果唐人能够接纳自己,也未尝不是个活下去好办法。 而且,唐人初来乍到,一定迫切希望得到本地大家族的支持,再加上卡扎尔身上有着阿拔斯家族的光环,实在想不出唐人有拒绝的理由。 “听说阿巴斯的侄子在唐人那里做了将军,在印度还做了总督,以殿下的出身和声望,一定不会比阿巴斯还差!” “阿巴斯的侄子?不是和阿巴斯一起做了唐人的俘虏吗?何时,何时又做了印度的总督?” 另一名千夫长则说道: “阿巴斯的侄子被唐人重用领兵攻打印度不假,但好像并没有被唐人委任为总督,在印度那种新开拓的地方,唐人尚未设置官吏管理,权力应该比总督还要大吧……” 部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卡扎尔听的怦然心动。 “好,就去投了唐人,好歹也得替我们把埃兰城夺回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甘愿做鹰犬 对大食的战争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秦晋并没有急着返回木鹿城,而是一直留在希尔凡,甚至还与崔胤等人策划着扩建希尔凡城。 希尔凡小城在大食帝国中无足轻重,但在唐朝经略波斯的计划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以西半部呼罗珊再加上一部分的法尔斯省,这个即将重建的波斯国版图就已经基本确定,接下来需要确定的则是波斯国王的人选。 事实上,这个国王的人选也毫无悬念,非德高望重的扎马斯莫属,这个纵横吐火罗的老商人毕生都在谋求着复国的可能,但取代了倭玛亚王朝的阿拔斯王朝兵威更甚,他本以为再无希望,岂料想唐人的到来打破了一切,复国的希望就像石头里迸出的火星一样,竟然点着了一把燎原大火。 从希尔凡抵达吐火罗的信使将秦晋的亲笔信交在了老扎马斯手中,当得知即将在西呼罗珊复建波斯国的消息时,激动的老泪纵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现下,扎马斯的儿子库思老正在帮助唐人攻掠印度南部的小国,短时间内内无法返回。 但他一刻都没有犹豫,毅然决定跟随信使向西赶往希尔凡去谒见大唐丞相,同时也愿意当这个复国以后的波斯国网。 在秦晋的书信中,还与扎马斯做了一个交易,用西呼罗珊与一部分法尔斯交还他在吐火罗的领地,以及仓促建成的波斯国。 比起吐火罗这种非波斯核心地区的土地,呼罗珊与法尔斯自然更加具有吸引力。 尤其是萨珊王朝兴起之地的波斯利斯,听说可以在那里建一座新都,扎马斯兴奋的满脸通红。 他万万想不到,唐人可以如此轻易的击败了大食人,并夺取了大片的土地,更无法相信的是唐人居然舍得将西呼罗珊与法尔斯总给自己。 这个机会是绝对不能放弃的,所以他怕夜长梦多,便不等库思老返回吐火罗,直接带着臣僚们踏上了赶往希尔凡的大路。 在给扎马斯写信时,连马赫迪都尚未成为俘虏,现在仅仅过了半月有余,又一重大消息传到了希尔凡。 大食哈里发曼苏尔的同胞兄弟,卡扎尔亲王带着部众向大唐投诚。 卡扎尔不同于马赫迪,在阿拔斯家族中地位很高,王朝初建时,立下过很多军功,后来因为遭到了曼苏尔的猜忌才被招至泰西封虚位架空。 其号召力远非只有一个王子头衔的马赫迪可比。 此人投诚,自然要隆而重之的对待,但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许多人都怀疑卡扎尔这种级别的人倒戈投诚究竟有几分真心,秦晋暗中在听取了赛义德对泰西封政局的分析以后,又觉得此事有七八分可成。 无论如何,当要谨慎对待才是,不能操之过急。 卡扎尔是哈里发之位的觊觎者,而曼苏尔又是个权利欲极强的铁腕哈里发,也许就是马赫迪被俘事件刺激了卡扎尔,在与曼苏尔的对决中落败,无奈之下为了自保才选择了倒向大唐。 又过了旬日,派往伊拉姆的密探返回,确认卡扎尔的部族在埃兰遭到惨绝的屠杀。 至此,卡扎尔与曼苏尔这个亲哥哥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秦晋心中的疑虑又消减了一分。 在此期间,卡扎尔几次三番的派遣使者到希尔凡,要求到希尔凡谒见大唐丞相。 其急迫的心情可见一斑,但他越是着急,秦晋就越是要抻着他,让他更加的急,只要他多急一分,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就少了一分。 大约在第七波使者抵达希尔凡以后,秦晋终于同意了让卡扎尔到希尔凡来,同时又派遣了使者回访,并带去了粮食与衣物。 派出带着粮食的使者,是秦晋在了解了卡扎尔的实际情况之后做出的决定,据说卡扎尔和他的部众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两三日才吃得一餐。 实在饿的没有办法,甚至还洗劫了几个波斯人的村子。 但法尔斯与呼罗珊一带的波斯人并不像两河地区的波斯人那么温顺,进行了猛烈的反击。 同时派遣至此地的唐朝将领也对他们进行了警告,如果再抢劫平民,将会施以武力进行驱逐。 无奈之下,卡扎尔只能尽快的请求到希尔凡去谒见唐朝丞相,至少也得先混上个日日可以饱餐的日子。 好在,先期进驻此地的唐人并没有看着他们饿死,派人送来了几车粮食,让他们稍安勿躁。 卡扎尔大为感慨,觉得唐人并不如泰西封谣传的那么残忍和愚蠢。 看来在泰西封待的太久了,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已经逐渐失去。 同时,卡扎尔心中也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从唐朝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些端倪,他们应该会接受自己的投诚。 等待的日子是极其煎熬的,一旦踏上了赶往希尔凡的大路,卡扎尔就恨不得长出两双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抵目的地。 倒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当唐人走狗,而是打算尽快向唐人借兵,杀回埃兰,解救那些幸免于难的部众。 虽然卡扎尔的妻子与儿子大都被杀了,可他的部落仅男丁就数万人,穆罕默德有那个胆子都杀干净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穆罕默德还有赖以投靠曼苏尔的资本吗? 对待这种出卖主人的奴仆,曼苏尔向来很是残忍,又怎么可能让穆罕默德留在伊拉姆坐享富贵呢? 泰西封来的禁卫军终究要返回泰西封,不可能长久驻扎在埃兰,失去了禁卫军庇护的穆罕默德究竟能否慑服人心?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开始或许能以武力震慑,但只要卡扎尔领着大兵杀回去,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在第一时间崩塌掉。 五日后,卡扎尔抵达了希尔凡。 希尔凡草原上的风已经透着夏末的凉意,这与伊拉姆的炙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卡扎尔畅快的呼吸着草原上的空气,就像从来都没有闻过这么清新的味道一样。 他知道,自己距离夺回埃兰又近了一步。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心中有盘算 卡扎尔比起马赫迪这种年轻的大食贵族不同,不会对自己的身份与处境产生心里偏差,更对投靠唐朝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在被唐人晾了几日之后,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仅从迎接队伍的规模就可以看出唐人对他有多么的重视。 至此,卡扎尔的一颗心算是彻底落地,埃兰城迟早还会回到他的手中。 他甚至毫不怀疑唐朝军队的战斗力,只要他们肯帮自己仅凭默罕默德率领着一群与之貌合神离的部众,胜利只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卡扎尔曾不止一次盘算过自己可以用什么来作为筹码与唐人进行交换。 如果拿不出来唐人满意的条件,人家又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夺回埃兰城呢? 思来想去,卡扎尔觉得有一件事情,唐人必定欣然答应。 做到有备而来,就不用那么卑躬屈漆,他的脸上也挂上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 赶来迎接卡扎尔的是一个年轻的唐人,自称是大唐皇帝的使者,同时代表大唐丞相向他致以问候。 卡扎尔对唐朝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便问道: “贵国皇帝陛下可相当于我大食的哈里发?” 崔胤自然知道卡扎尔想的是什么,便道: “大体上相当于你们的哈里发,但掌权的却是丞相!”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卡扎尔顿时领悟,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才是唐朝权力最大的。 换言之,这才是可以决定其未来命运的人。 “丞相本来已经计划返回木鹿城,但得知殿下有意投诚,才特地多留了几日。还有,殿下此来一路劳顿,丞相特地交代下来,如有什么困难,尽管直言就是!” 两个人的交谈在通译之间传来传去,虽然经过他人之口,意思多少会有些偏差,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 卡扎尔希望得到的帮助有很多,但又知道自己轻易不能张口,如果张口便只能捡最关键的,像是吃穿这种东西多少有点就够了,只要饿不死人,冻不死人,又何必向人乞食。 说到底,他的内心还是有着阿拔斯家族的与生俱来的骄傲,只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而已。 这一点就比马赫迪强了太多。 由于过于看重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导致做出许多决定时,总是瞻前顾后,最终才一次又一次的错失良机,终至成为唐人的阶下囚。 “听说马赫迪王子在贵国军中做客,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卡扎尔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就开始询问一些想知道又不是很了解的事情。 崔胤也不隐瞒,大方的承认马赫迪确实在大本营。 “贵国马赫迪王子即将要启程东行,到长安去,朝见大唐皇帝!” 闻言,卡扎尔很惊讶,他本以为马赫迪成为唐人的阶下囚以后,少不得受到折磨,现在看来竟是得到了优待。 不过他却顾不上马赫迪是否受到了优待抑或虐待,重点在于马赫迪成为唐人俘虏的传言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此前哈里发进行的一切辟谣都是假的,徒劳的。 马赫迪即将取长安觐见大唐皇帝,这个消息早晚会传到泰西封,到那时,就算曼苏尔威信在高,恐怕也要大受打击了。 想一想卡扎尔竟有点可怜自己这位兄长,最得力的儿子突然成了最不争气的,其余诸子更没一个可以托付重任,还真是可悲呢。 然则,此时的卡扎尔不会真心可怜曼苏尔,他只会拍手称快。 曼苏尔杀了他的妻子和儿子,还派人攻占了伊拉姆,断了自己的根基之地,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无法调和,更无法化解,唯有在生死上分出个胜负了。 崔胤也是年轻气盛,见卡扎尔多少还摆着帝国亲王的架子,便又道: “在希尔凡的还有呼罗珊总督阿巴斯,以及哈里发的使者法兹勒,如果殿下希望见到他们,崔某尽可以请丞相从中安排!” “见,都见,还要劳烦贵使费心了!” 卡扎尔自是一口答应下来,尤其是马赫迪,两个人一直明争暗斗,每每都是马赫迪凭借着曼苏尔的庇护占据上锋,现在他倒要看看,成为了阶下囚的王子还有什么资格狂妄! 见马赫迪是存心羞辱之,见哈里发的使者法兹勒则是打算借此人的嘴将关于马赫迪的实情传回泰西封,尽管他知道对方是曼苏尔的亲信宠臣,不会轻易上钩,但总归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最后就是阿巴斯,卡扎尔与其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两人在政治立场上甚至还很接近,又在很多方面有着重叠的利益。 尽管以上种种都已经成了过去,阿巴斯同样是唐人的阶下囚,人身尚且没有自由,就更别提可以帮助卡扎尔了。 卡扎尔打算见阿巴斯也不是为了寻求帮助,只是想从阿巴斯那里套取一些关于唐人对待降臣态度的具体信息。 这几桩事崔胤都答应的很痛快,他扭头看着卡扎尔。 “崔某听说,丞相有意支持殿下争夺哈里发之位,不知殿下可有一战的决心?” 这话问的很突然,也很直接, 一时间卡扎尔竟然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他赶忙点头答应。 “曼苏尔残忍弑杀,早就不得人心,如果能够得到贵国的支持,我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将曼苏尔赶下哈里发的位子!” 崔胤笑了。 “丞相要的就是殿下这句话,曼苏尔确实是个残忍的暴君,推翻了他的统治,对大食,对大唐都有百里无一害,希望殿下做好准备,说不定明年此时,崔某便要到泰西封去拜见殿下了呢!” 言下之意,若一切顺利,卡扎尔就是未来的哈里发。 尽管一再的告诫自己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卡扎尔还是银止不住心中的兴奋。 虽然都是崔胤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切实可信的保证,但这也足以被视为唐人释放的一种绝好信息!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移民实西域 卡扎尔并没有被请进神武军大本营,而是在崔胤的引领下进了希尔凡城。此时的希尔凡城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大批的苦力正在挖沟掘土,大量的黄土倒入大锅内蒸煮以后被一筐筐的挑到指定位置,然后又被一层层的夯实。 希尔凡原有的土城墙没有动,崔胤经过了小半个月的调研以后,决定在原有城墙的基础上,每边各延展二里地修建外廓城。 眼见着唐人大兴土木,卡扎尔心中自有计较,仅从铸成的规模上就可以看出,这至少是地方首府的规格,看来此前听到的各种传言大致属实。 为了便于控制呼罗珊,希尔凡显然比过于靠近东方的木鹿城更具有优势。 “请问贵使,不知道何时才能觐见大唐丞相呢?” 崔胤笑道: “殿下且先进城休息,崔某回去将一切禀明丞相,自当尽快安排殿下见到丞相!” 卡扎尔很高兴,命人拿出了十个金锭送与崔胤。 崔胤如何肯要?他自幼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对金银这种身外之物原本就不怎么看重。更何况,神武军中军法森严,擅自收受贿赂按照军法是要被处死的! 他现在虽然不隶属于神武军,但想要被丞相高看一眼,便要忍住欲望,洁身自好。 崔胤坚决的拒收金锭,反倒给不了解神武军情况的卡扎尔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他暗暗想着自己这一路上是否有得罪对方的语言和行为,仔细筛查一遍之后,确信没有失误才堪堪放下心来。 现在,卡扎尔在希尔凡城内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大唐丞相的召见。 “阿巴斯不愿意与卡扎尔见面,已经告病,带着随从返回木鹿城了!” 崔胤惊讶。 “丞相放心让阿巴斯离开?” 而且阿巴斯还要回木鹿城,木鹿城毕竟是阿巴斯经营多年的地方,万一出点意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晋笑道: ‘阿巴斯最终的目的地在长安,他打算与马赫迪一同上路,准备’看一看我大唐气象究竟何等的雄伟! 秦晋甚少夸赞人,这番话在他嘴里出来,立即使崔胤有种违和的感觉。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如何对待特地赶来主动投诚的卡扎尔! 秦晋思忖一阵,又道: “卡扎尔毕竟是主动投诚,与阿巴斯父子不同,所以他的待遇至少也要提升一档,不能过于敷衍潦草。” 崔胤点头称是,然后就把这一路上对卡扎尔试探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向秦晋做了汇报。 汇报的内容大多是无关痛痒的,但有一点,那就是卡扎尔念念不忘的伊拉姆。 秦晋早就研究过了大食的地图,伊拉姆就在法尔斯的西北面,想来这是一定是希望借由神武军的力量为其收服根基之地! 对此,崔胤建议不必事事都满足卡扎尔,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条听话的狗,如果养了一年半载才发现是透恶狼,那可真是让人失望呢! 待遇的问题确定了,崔胤继续提及卡扎人希望见到的故人名单! 秦晋不愿意在这些细枝末节多浪费精力,便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下去,他有话要说。 “明日在大本营设宴,请法兹勒与马赫迪一并陪同,告诉下面的人,今日接纳投诚的大食人贵族,将是极好的开端,务求各方戒心尽力,不要出现纰漏!” 崔胤问秦晋,让这两个人出席款待阿巴斯的宴席,是否需要征得他们本人的同意,秦晋摇头道: “不必,我们正与法兹勒谈判,卡扎尔的突然到来只会使其心思更乱,如此便有的是机会迫使法兹勒妥协!” 法兹勒是个看起来软弱,但实际上又极为坚韧的人。 几次三番的恐吓,到现在几乎对法兹勒已经失去了效用。 经过数次故技重施以后,法兹勒多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于是开始注重自身的保密措施。 由于帐篷外站岗放哨的是他的亲信,是以许多机密信息不但被得以保存,更会帮助神武军在呼罗珊彻底站稳脚跟。 思忖一阵,秦晋又叮嘱道: “你回去先见一见法兹勒,此人是个老顽固,加之战术僵化,他带领的人马与神武军对阵必然百分百被刷掉。” 崔胤提醒道: “法兹勒现在正做着偷偷搜集讯息的勾当,不如派人警告他一下,也好尽快收敛一些胡作非为。” 此时秦晋已经知道了他经常偷偷的观察神武军练兵的具体情形,这些本来也不对各国使者封闭,只是各国的使者是否可以明白其中的道里,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那,那马赫迪呢?如果他不客气的拒绝了,又该怎么对待?总不能当面绑了过去,给卡扎尔一个下马威吧!” 秦晋道: “不,决不能这么做,卡扎尔投诚的意义居住轻重,绝不容许在没把握的地方出现纰漏。” “还有,希尔凡的外廓城进度如何了?能否赶在冬天上冻之前完成城墙主体的夯筑?” 卡扎尔的到来开了大食王族主动投靠的先例,秦晋甚至做好了帮助对方收回根基之地的打算。 除此之外,他还十分关注希尔凡修筑外廓城的工程进度,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城墙修好,那些汇聚在此地的草原蛮族们才会清楚的看到唐朝的实力,他们的敬畏之心才不会因为双方的距离拉近而变弱。 “入冬之前完工有些紧迫,但城墙主体可以完成七八成!” 秦晋点了点头,有七八成就够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外廓城的夯筑,几乎已经等同于奇迹。 在修建外廓城的同时,城内的规划也提上了日程,军衙和官署同时开建,将来驻军须驻扎在外廓城内,同时还要从西域征调移民,充实城内人口。 早在拿下木鹿城之初,秦晋就从西域征调了五万汉人,其中有这几年发配到西域苦寒之地的囚犯,也有举家迁徙避难的良家子。 届时,重要城市都要安置一定比例的汉人,令其与当地人杂居在一处! 而且随着西域形势的趋于稳定,朝廷将会征发更多的人口充实西域,其中死囚可以免死,囚犯能够免罪,良家子则直接发给良田百亩。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东返在眼前 一系列的移民计划其实在西征之初就已经制定,只不过没有料到进展如此顺利,大唐兵锋直抵两河地区,即大食帝国的核心区域。 如果要巩固这些战果,仅凭大量的驻军是无法完成的,这就要有足够多的汉人为基础保证。与此同时,南亚次大陆被征服以后,还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大量奴隶人口,用来做基础建设。 到现在为止,从印度地区征发的奴隶已经有两批抵达呼罗珊,第一批留在了木鹿城修复在战乱中损毁严重的城墙,第二批则按照秦晋的意思直接送来了希尔凡,此次修建外廓城,九成的人力都是他们。苦力中也有少量的大食俘虏,但出于安全考虑,这些敌国的战俘并不会大量的充入如此靠近战场的工地中。 秦晋不会放过那些被俘的敌国士兵,但又不会白白的养着他们,便穿成了串送到吐火罗去,卖做奴隶,实际上运输途中并不会给他们提供粮食,只是任其自生自灭,真正能或者抵达吐火罗的不过十之一二,而且就算活着到了目的地,也只剩下半条命,就更别提造反作乱了。 所以,贩卖奴隶能得多少钱再其次,主要目的还是将大食帝国的精锐力量用这种相对缓和的手段进一步削弱掉。 第一批迁到在外廓城里的汉人已经开始在划定的区域内盖房子和开垦荒地。 希尔凡在草原的最南边,又紧邻着大河,周边有大量肥沃土地可以用来开垦成农田。 不过,垦荒屯田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完成的,至少要有三五年的时间才可以见到成效。 秦晋将相关的具体措施交给崔胤来执行,他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最大限度的削弱大食。 现在,唐朝在这里扩张的过快,表面的成功之下实际上是有着隐忧的。 别看希尔凡会盟之后,各地的蛮部都先后宣布效忠大唐,但他们都是些随风摆的墙头草,一旦唐朝在此遭遇挫折,倒戈相向也是随时随地会发生的事情。 卡扎尔的到来,正给了秦晋进一步削弱大食的机会,甚至可以动摇曼苏尔的统治根基。他是曼苏尔的同胞兄弟,在大食人的眼里,血统高贵,又是阿拔斯的儿子,在王朝开创时期立下了赫赫战功,绝对有资格与曼苏尔争夺哈里发的位子。 “丞相打算何时见卡扎尔?” “再晾他几天,磨磨性子,省得一见面就狮子大开口……” 崔胤笑道: “丞相放心,小人这一路上没少给他警告,他是个聪明人,相信会有分寸的。但晾一晾也好,正好让他看一看我们是如何将希尔凡小城打造成呼罗珊第一大城的!” 呼罗珊的第一大城历来都是总督驻地的木鹿城,临近吐火罗与河中地区,但现在呼罗珊落入了大唐的掌握之中,其经略的重心自然向西转移,木鹿城过于靠近东方,显然不合适当做新的战略枢纽之地。 “如果所料没错,卡扎尔一定要求我们出兵,替他夺回伊拉姆省,那里是他的根基之地。只可惜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当初曼苏尔将那里封给卡扎尔,一定没存了什么好心思!” “丞相所言甚是,据卡扎尔说,曼苏尔自打当了哈里发以后,就一改从前善待兄弟的形象,处处打压甚至残害昔日的手足们。像卡扎尔还算是下场不错的,许多人早在数年前就被牵连进谋反案里,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曼苏尔是个狠角色,秦晋从各种渠道所获知的信息里也能看出一二,但卡扎尔是与之接触最近的兄弟,从其口中说出来的,可都是第一手的资料。 其中或许有加工的成份,但曼苏尔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可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兄弟,这一点必然真真无疑。 “伊拉姆的地图要尽快绘制,派出去的探子应该已经各自到位了吧?” “禀丞相,伊拉姆的地图卡扎尔也献上了一些,小人已经着人整理翻译,探子绘制的地图最快也要半月左右才能送到希尔凡。” “嗯,也好,先用卡扎尔的地图也行,制定进攻策略不能马虎,大军马上就要离开希尔凡,你要早早做好准备,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命人优先调拨的!” 闻言,崔胤一怔。 “丞相这么快就要继续西征了?难道,难道与法兹勒和谈只是,只是缓兵之计?” 秦晋摇了摇头,思忖好一阵才缓缓说道: “我要在大雪封冻之前赶回长安,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甚?丞相要……” 秦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制止崔胤的失态。 “刚刚从安西送来的消息,天子驾崩,新君待立,我必须回去!” 好一阵,崔胤才回过神来,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内重重一击。 “这,这可真不是时候啊,若再晚一年,大事底定,丞相便可从容东返!” 秦晋道: “也未必尽然,朝廷在西域最大的敌人就是大食,削弱限制它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非十年数十年之功不可。我制定下基本策略,你们只须尽力执行就是。” 崔胤咕哝了一下喉咙,然后说道: “这里急需的是人才,是读书人,如果丞相能够调拨几万到呼罗珊,最好弄些明经、进士……” 到这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声音已经越说越小。 读书人虽然渴求建功立业,但绝非到这远离政治中心的呼罗珊,在这里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到长安,仅此一点就筛掉了九成九的读书人。 倒是那些破落的勋贵与草莽们为了重振家族或许会到西域来找找机会。 不过,和大食商人接触的久了,他也知道什么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只要秦晋肯还价,送些破落的勋贵也是极好的。 果然,秦晋大笑。 “你倒是贪心,但也不是不能,只要你达到我的要求!否则……” 说罢,秦晋颇具玩味的看着崔胤。 这下崔胤有些摸不清情况了,不知道丞相对自己会有什么难以达成的要求,犹豫着要不要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闻风便丧胆 就在崔胤犹疑的当口,秦晋忽而面色郑重,沉声道: “如果你能留在波斯十载,别说数千读书人,就是搬迁几大家族门阀的支系偏房过来也未必不能!” 闻言,崔胤登时眼睛放亮,来西域建功立业本就是他的志向所在,莫说在这里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哪怕埋骨于此,只要能建立功业,名垂青史,那还有什么遗憾呢? “大唐经略波斯正如煮茶,须文火慢煮,本该做长久之打算,若崔胤能做到,也希望丞相不要食言!” 这番话说的极是诚恳,崔胤是清河崔氏的支脉出身,自父亲那一辈家中就已经没出过显宦了,他当然希望到自己这一代时可以重新振作。所以,为了这个目标,还有什么牺牲不得呢? 出乎意料的,秦晋竟正色对着崔胤郑重一揖。 “诚如你所说,我决不食言!” 在这个时代肯到远离长安定居的人几乎是没有的,除非有着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背井离乡,以崔胤世家子出身能够做出如此保证,怎能不令人钦佩呢! 现在秦晋的心思已经有一半飞回了长安,天子李亨在缠绵病榻数年之后终于撒手归天,相必又会激起许多心怀叵测的人对皇位的觊觎,就算太子之位早早就已经有了人选,依旧阻挡不住他们问鼎皇位的野心。 只是这些跳梁小丑早就失去了政治根基,在庞大的神武军系统面前根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关键在于新君登基,他这个做丞相的必须到场,否则将会面临许多麻烦。 丞相府长史的信是一个月以前的写下的,这是信使以接近极限的速度送来的,其中主要交代了,太子将会守丧暂不登基,等待丞相凯旋归来以后,再继皇帝位。 政事堂的宰相们仍旧负责着长安朝堂上的事务,并没有过多干预新君继位的意图,毕竟像韦见素、第五琦这样的人都有着各自的原因,不愿意过多的搅合进朝廷政争当中,反不如埋头做事,即可保身,又能有所建树,何乐而不为呢! 秦晋虽然身在波斯,但每日都会接到由长安急递过来的各类公文与消息,虽然有着一个多月的滞后性,但大体上仍旧对长安的形势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此时攻略波斯故地的计划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如果自己突然离开,会不会造成大食人的反弹,抑或是已经归顺的蛮部又生出了异心…… 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神武军必须进一步的巩固战果,以此震慑各地的人心,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有所收敛,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卡扎尔的到来就正是个绝佳的契机。 扶植卡扎尔在伊拉姆另立朝廷与泰西封的曼苏尔分庭抗礼,这才是唐朝在波斯长久经略的重中之重。 秦晋十分清楚,以唐朝目前可以调动的有效力量,在短时间内灭掉阿拔斯王朝的可能性极低,而且唐朝的经营重心毕竟不在西域,不可能倾举国之力来打这场灭国大战。 地域的限制就使得唐朝的核心力量鞭长莫及,便只能以制衡之术优先,此前打了几场硬仗,并且取得了可观的胜利,这也是必须要做的,只有如此才能使得大唐兵威为人所知,否则这里的人就只知道十几年前那场唐朝全军覆没的百战。 经过了近一年的攻掠,先打败并俘虏了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紧接着又俘虏了大食的王子马赫迪。 由此,使得呼罗珊北部的各蛮部彻底归顺唐朝,同时还间接的引发了泰西封朝廷内部的继承危机。 如此种种,固然有神武军的实力作为基础,但很大原因也是运气使然。 每每在关键时刻,神武军都交了好运气,甚至在交了好运气以后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深知这些的秦晋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将大食帝国彻底荡平。阿拔斯王朝初建仅仅十余年,正是蓬勃向上的时期,如果不是神武军交了好运气,这个横跨两大洲的大帝国还要纵横延续数百年。 即便是现在,曼苏尔仍旧有同时对付两个敌人的实力。只是内部的继承危机使得他不得不选择妥协,避免出现更坏的结果。 卡扎尔的实力比起曼苏尔差的太多,甚至远远不够资格与其相对抗。泰西封蹩脚的政变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一夜的功夫,在不合适的时间,发动了一场好似笑话一般的政变。 他现在的表现与十年前带兵打仗时几乎判若两人,完全失去了敏锐的洞察力,连一个勇士基本必备的机智和勇武都不复见。 从泰西封逃出来以后,卡扎尔一路奔向东南部的伊拉姆省,结果在伊拉姆边界又被曼苏尔派出的禁卫军打的打败,竟至只有数十人狼狈逃走。 好在卡扎尔一路上又收拢了不少从伊拉姆逃出来的溃兵,这才不至于成了孤家寡人,但失去了伊拉姆以后,他彻底的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从种种表现看来,这位亲王实际上在短短的十年间已经彻底腐化,堕落成了一个脑满肠肥的蠢货。 事实上,秦晋所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声望与资历足够高,能力又与之不甚匹配,这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傀儡。 从现有的情报显示,来自泰西封的禁卫军似乎并不打算在伊拉姆久留,神武军可以从容的向那里进发,并发起攻击。 此前,秦晋与郑显礼商议此事时,郑显礼认为神武军应当在禁卫军尚未撤离时与之开战,只要就势将之击败,必然会再度震动大食宫廷,对曼苏尔也是又一沉重打击。 接二连三的胜利,使得全军上下都有着空前的自信心,数百人就敢与数千大食人对峙,数千人就敢攻打城池。 呼罗珊地方的大食兵也几乎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只要听说唐朝的兵马靠近,便先不战自溃,要么弃城逃走,要么全军投降。 神武军对待降卒的温和态度现在显现出了效果,大食军队中大量的波斯人临阵倒戈,投向了大食的敌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花无百日好 卡扎尔惊奇的发现,原本小小的希尔凡城已经住进了大量的唐人,他们显然都是不同于军队士兵的普通人,就在外廓城如火如荼修建的同时,被划在城内的区域已经出现了被修整的齐齐整整的地块,这些都是即将被投入使用的农田。 大食人向来不喜欢耕种,在帝国境内这些繁琐的劳动均由波斯人来完成,在他们看来种地是卑贱人才干的活,真正高尚的大食贵族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养马和养骆驼。 卡扎尔自然也不例外,他觉得唐人不辞辛劳的做这些下等人才做的活计,实在令人称奇。 抵达希尔凡以后,一连三天都没能见到唐朝的丞相,只有那个与其同路而来的崔胤来过两次,都是询问关于大食内部情况的问题。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得到唐朝丞相的重视,卡扎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泰西封的情况,他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曼苏尔的确遇到了麻烦,而且宫廷内对哈里发之位觊觎的人也绝不仅只其一人。 只不过卡扎尔第一个跳出来,率先踢到了铁板上,成了警示后来者最鲜活的例子,相信短时间内若没有合适的时机,可能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武力反对曼苏尔。 隐藏在暗地里的觊觎者们行事将会更加的谨慎。 每每想到此处,卡扎尔都觉得很遗憾,如果他当初但凡能小心一些,也不会被曼苏尔打的如此之凄惨。 再想到伊拉姆的妻儿惨死在昔日的部众手下,卡扎尔内心的仇恨之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穆罕默德这只狡诈的公狗,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第四天,郑显礼设宴款待了卡扎尔,同时作陪的还有使者法兹勒亲王。阿巴斯与马赫迪并没有出席。 有过此前种种的屈辱经历以后,法兹勒的内心已经渐渐变得更加强大,连帝国王储马赫迪都能沦为阶下囚,卡扎尔投降了唐人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法兹勒甚至还十分热络的与卡扎尔打了招呼,并询问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其投降了唐朝。 虽然看起来有些揭人疮疤的意味,可卡扎尔却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甚至有些唏嘘的感慨道: “曼苏尔被魔鬼迷了心窍,铁了心的放弃泰西封,迁都到底格里斯河的右岸,在那一片蛮荒的地方耗费了上千万的第纳尔,部落的老家伙们嘴上不说,谁又真的赞成呢?现在为了这件大家都反对的事情闹的人心惶惶,我看他是疯了!” 法兹勒默然,他打心眼里也不希望迁都,毕竟泰西封作为帝国的中枢已经有数千年时间,巴格达那地方在确认为新都的选址之前仅仅是个只有百十人的小村子。 但是,自从马赫迪成为唐人的俘虏以后,蛰伏多年的反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如果哈里发打算摆脱这些觊觎者的掣肘,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迁都。 一旦迁都,觊觎者们经营多年的权力圈子就会被彻底打散,想要重头开始又岂是一朝一夕才能恢复的? 出于种种复杂情绪,法兹勒的心情很是矛盾纠结。 他与卡扎尔同属于阿拔斯家族,只是亲缘关系已经很疏远,能互相叫一声兄弟都是勉勉强。 卡扎尔在叛乱以前,其身份在宫廷内既贵且重,开国哈里发阿拔斯的嫡亲骨肉,又是哈里发曼苏尔的同胞兄弟,如果他一心站在曼苏尔的一边,足以蔑视宫廷内外的任何人。 然则人往往贪心不足,有了这么高的地位却只想着取曼苏尔以代之,这就是自不量力了。 法兹勒在肚子里暗暗评价者卡扎尔亲王,嘴上则附和了几句。 “谁又愿意这么折腾呢?但这是哈里发的选择,作为忠实的仆人,只能无条件的支持!” 卡扎尔嗤了一声,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仆人?我们都是阿拔斯家族的男人,都是他的兄弟,他却将我们当仆人?真是最可笑的事情了!” 法兹勒没有接茬,卡扎尔说得对,在曼苏尔的眼睛里,只有仆人和敌人两种人。 如果不想做他的敌人那就只能选择做他的仆人,别说亲生兄弟,就连亲生的儿子也逃不过这厄运。 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崔胤算是听明白了一点,这个曼苏尔当是一位刻薄寡恩的君主,这样的人向来只以武力服人。 但正如花无百日红,人总有老去的一天,武力也有变弱的时候,到那时他还拿什么来维持自己的权威和统治呢?只有鬼知道! 向来此时曼苏尔的处境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端倪,是以才急需以迁都扭转此种颓势。 卡扎尔已经铁了心的打算与曼苏尔为敌,是以对泰西封的问题毫不遮掩,只要想到就直来直去的说一通,弄的法兹勒真想上前去打醒他,他们这么不管不顾的议论泰西封宫廷,不是明摆着要让唐人听了去吗? 在希尔凡停留了这许多日子,他发现唐人中懂大食语言的人有不少,说话时以为用大食语就能有效的保密,实际上被人偷偷的听了去还不自知呢! 说着,卡扎尔仰天大笑,然后举起酒碗,冲着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郑显礼说道: “让我们敬尊贵的将军一杯!” 他听崔胤提及过,此人当年曾经与大食有过交战的经历,现在是希尔凡军营中仅次于唐朝丞相的人物,所以绝对不能得罪此人。 郑显礼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举起身前酒碗,放在口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算是回应。 卡扎尔却是一仰脖将满杯的酒都咽进了肚子里。 只有一旁的法兹勒冷眼旁观,他对郑显礼全无好感,就是这个人几次三番的对其折辱,如果不是身上担负着哈里发反复叮嘱的任务,恐怕早就与之翻脸了。 而且法兹勒也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将军多少有了些了解,此人与大食似乎有着刻骨的仇恨,绝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欲杀大亲王 法兹勒有些难以启齿,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怕郑显礼,就是这个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唐朝将军,常常目露杀气。有时候他真在怀疑,这个人已经动了杀心,但到最后总是能听到其不咸不淡的几句话,然后就是轻蔑的,若有若无的冷笑。 不知从哪次开始,法兹勒就有意无意的回避郑显礼犀利的目光。他不敢看这个人的眼睛。 卡扎尔并不清楚郑显礼对大食人的仇恨之心,还一门心思的打算在宴席上讨好对方。 郑显礼看着这个身材相对矮胖的大食亲王,脸上浮现出了颇有意味的笑容。 “郑某一会还有军务,这酒就不喝了,倒是殿下一路风尘仆仆,缺吃少喝,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多吃点,多喝点!” 这话说的卡扎尔有点莫名其妙,听对方的意思,好像现在不抓紧吃喝,以后就吃不到喝不到一样了。虽然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尽量表现的狠谦卑。 “尊贵的将军,我归顺大唐不只为了吃喝,更是希望能为丞相效力!” 他将话题引向大唐丞相,实际上就是想询问一下,自己何时才能谒见这位位高权重的人。 毫无征兆的,郑显礼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忽然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 “殿下有些耐心,很快就能见到丞相了!” 两个人对话的同时,法兹勒一直低头吃着面前的酒肉,他可不愿意触那人的霉头,每一次碰壁都会带来令人难堪的折辱。 而且,唐朝丞相似乎很自重身份,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总是在几次三番的请见之后才露一次面,即便露面以后,也不会深入谈什么问题。 也正是因为此,法兹勒才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唐朝丞相提出自己的条件,即是哈里发的底线。 郑显礼和他说的那些条款如果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哈里发一定会暴跳如雷,弄不好连他都会受到连累。 如果马赫迪没有被俘,他大可拂袖而去,但现在的形势是,帝国必须稳住唐朝人,不能让他们再对两河地区发起攻击,至少在一年内不要再攻击帝国。 不过,他担心的瞥了一眼卡扎尔,这个叛变者的到来恐怕会使这个目标变得越来越渺茫,因为如果唐朝的丞相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借着卡扎尔贵重显赫的身份大做文章,扶植此人以对抗曼苏尔似乎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一瞬之间,法兹勒内心中腾起了一丝不曾有过的杀气。 如果杀掉卡扎尔,会不会减少一些阻碍呢? 他觉得回去有必要和赛义德商量一下,选派合适的人手去刺杀卡扎尔。 不过看着郑显礼似乎并没有在短时间内散席的意思,想到前几次都是从中午枯坐到日落的宴席,法兹勒就有点坐在满是木钉的毯子上一样。 为此,他还故意做了个戏,假装肚子疼,离开了宴席。 郑显礼也没有深究,只浑不在意的放其离开。 回到军营中以后,法兹勒叫来赛义德,当即就冲着他鞠了一躬。 这可把赛义德吓了一跳,法兹勒是亲王,又是哈里发的使者,如果这么自降身份的向自己鞠躬,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法子饿了一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去刺杀卡扎尔亲王?” 卡扎尔投降唐朝的消息,赛义德也知道了,但却万没想到,法兹勒居然对此人生出了杀心。 “殿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且不说我们如何接近卡扎尔,就算臣工将他刺杀,又怎么能保证唐朝人不会羞恼愤怒呢?如果因此坏了哈里发的计划,我们就再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法兹勒的态度很坚决。 “如果卡扎尔不死,唐朝人一定会用他针对哈里发,哈里发修兵的计划一样会被破坏,我们哪里还有退路?” 赛义德还想分辨,法兹勒摆摆手,打断了他。 “接近卡扎尔我已经有了想法……” 法兹勒的计划里,赛义德是主角,因为他在泰西封宫廷时,借着哈里发提供的便利条件,和许多权贵都有过来往,卡扎尔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卡扎尔还表现的比较恭顺,对哈里发的决定大都率先表示支持和拥护,因此与赛义德的几次接触都相对比较融洽和愉快。 法兹勒自然之道这些情况,他希望赛义德能利用这些仅有的便利来接触卡扎尔,然后趁其不备突然下手,将之击杀。 换言之,法兹勒就是要用赛义德的命去换卡扎尔的命,因此才会有了对他鞠躬的举动。 所以,赛义德想的没错,法兹勒的反常礼遇,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赛义德强烈反对这个提议,并非是他怕死,而是如果他执行法兹勒的计划,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到泰西封宫廷,无法回到泰西封宫廷就不能继续接近曼苏尔,为唐朝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 他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其家族在唐朝的待遇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就是为了这一点,也必须要坚持,决不能妥协。 “殿下,就算哈里发在此,也一定不会同意这种冒险,一旦事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法兹勒本以为赛义德会一口答应下来,可他偏偏就坚决的表示了反对。 “你,难道,怕死吗?” 这是个愚蠢的提问,但他想要胆小来刺激赛义德。只是赛义德怎么可能会因为别人一句怕死或胆小就改变了初衷呢? “我绝不是怕死,这是为了哈里发负责,哈里发用我做副使,除了辅助殿下以外,有些时候更是要弥补殿下的不足,所以,请恕小人不能从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殿下去冒险!” 闻言,法兹勒有些生气了。 赛义德言下之意,哈里发竟然在用他监视自己,别看他在郑显礼面前可以吃哑巴亏,但在赛义德面前,只要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就会毫不犹豫的翻脸。 “你难道不怕回到泰西封以后,我会将你现在的怕死行为告诉哈里发吗?你知道的,哈里发最厌恶的就是大臣怕死……只会用最残忍的酷刑来惩罚你……”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心念十八转 赛义德马上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目光毫不躲闪,回应着法兹勒的直视。 “难道你以为杀掉卡扎尔就能迫使唐人与我们重新坐下来谈判吗?” “至少会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赛义德大笑,指着法兹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吧,此人连想法都变得天真无比。 “就算卡扎尔死了,马赫迪呢?难道唐朝人不会将马赫迪推到前面去?让他与哈里发分庭抗礼,岂不是更加具有破坏力?” 一连串的发问就像一柄大铁锤,重重的砸在了法兹勒的胸口上,他确实忽略了马赫迪,仔细想想,如果唐人扶植这位王子与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也是极有可能的,难道还能将马赫迪也杀了吗? 别说唐朝人对马赫迪护卫森严,其下落至今也是极为保密的,没人能说清楚他现在被送到了何处囚禁。 自打赛义德在一处囚禁高级俘虏的院子里见过马赫迪以后,就再没有人见到过这位王子,有人说他已经被送到了出于唐朝绝对控制下的昏陀多城看管,也有人说他将被送往长安,将被当做最高级的俘虏进献给唐朝皇帝。 总而言之,关于马赫迪去向的说法有很多,但却没有一样是得到过确实的,实际上也永远无法证明各种说法的真伪。 想到如此种种,法兹勒就像泄了气的尿泡,登时没了精神,既然这样刺杀卡扎尔还有什么意义呢? 唐人手中的棋子实在太多了,就算毁掉一两个,也会很快推出替代品,根本无法彻底铲除这个隐患。 法兹勒不是傻子,唐朝人虽然一拖再拖,嘴上承诺会罢兵休战,但卡扎尔的到来说明了什么,只要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很是懊恼,主动提出了用一部分法尔斯来交换停战的建议,这么做不但没能满足唐朝人的胃口,反而还使他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还想从帝国的身上再咬下几块肉来。 突的,法兹勒挺直了腰板,也不顾忌是不是有人在监视他们,大声的说着: “不行,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总要做点什么,决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放弃了!” 此时的法兹勒有些不正常的亢奋,在帐篷里无目的的转着圈子,赛义德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法兹勒这是在宣泄多日所受的屈辱情绪,总要找个机会释放一样,否则真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憋疯了。 但是,法兹勒这么不管不顾的在唐人的地盘上大呼小叫,如果被听了去,很可能做出危险举动的解读,到时候法兹勒能否活着回到泰西封都将是个未知之数。 赛义德觉得自己有必要组织法兹勒突然出现的癫狂行为,于是一把揪住了他脖颈处的衣袍,双手用力的前后摇晃着。 “殿下醒醒,醒醒!这是在敌营,虽然局势艰危,但还没到自暴自弃的时候!” 连摇晃带劈头盖脸的责骂,法兹勒总算恢复了清醒。 他当即就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感到后悔,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赛义德,你做得对,我险些做出最愚蠢的事情来……” 赛义德的声音很低。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关键在于我们该如何应对,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说罢,他满眼期待的看着法兹勒,等着他的决断! 到了这个份上,法兹勒哪里还有什么决断?他早就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赛义德,你说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赛义德沉思了一阵,答道: “既然知道用谈判换取停战已经不可能,留下来就再没有意义,不如早早返回泰西封,将此地的实情一一告知哈里发!” “就这么回去?” 听了四阿姨的建议,法兹勒有些犹豫,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最佳的选择,但世事就是如此,许多事该如何选择依据的并非全然是统一的利害得失。比如此时,选择回到泰西封或许对曼苏尔更有利,但对法兹勒本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了。 由于劳而无功,甚至还会被迁怒于马赫迪的被俘,曼苏尔很可能将法兹勒当做替罪羊来惩罚。 如果是这样的话,曼苏尔一定会用最残酷的手段来惩罚其家族,虽然两人同宗同源,但他连亲兄弟,亲儿子都不手软,又怎么会对他这个隔着大山大河的亲戚网开一面呢? 最了解曼苏尔的脾气秉性,既是法兹勒遇事做出有利决断的优势,也是他胆怯的根源之所在。 法子饿了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想到自己全家都可能被拉到广场上处以绞刑,他就忍不住打哆嗦。 曼苏尔对待失败者从来都是不吝惜各种酷刑折磨的,其目的自然是鞭策大臣将军们奋勇作战杀敌夺取胜利,但与此同时也使得很多人无法面对失败,很多时候导致了战败的将军们会临阵选择投降,抑或是出逃。 马赫迪就是最鲜明的例子,本来他还保存了将近两万的精锐士兵,如果在希尔凡战败以后就此返回泰西封,也不至于使得曼苏尔面临如此窘境。 但就是因为马赫迪也十分了解曼苏尔的脾气秉性,生怕回去以后受到残酷的惩罚,才选择了向北逃亡。 岂料这一逃竟然就踏上了条不归路! 法兹勒当然没有功夫同情马赫迪,他现在想得更多的都是自己将来回到泰西封以后的安危。 看着赛义德,法兹勒心底忽而又生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一经生出就像生根发芽了一样,迅速枝繁叶茂,只是他在犹豫着是否应该与其商议。 最终,法兹勒还是有了决断。 “赛义德,你认为,我们有没有可能投靠唐人 ?” 他说这话时目不转睛的盯着赛义德表情变化。 说实话,赛义德确实被法兹勒的话吓了一跳,他可绝对想不到一直对曼苏尔十分忠诚的法兹勒居然也产生了叛逃的想法。 “投靠唐人?殿下,别,别开玩笑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难再有擎天 法兹勒突然产生了背叛曼苏尔的想法,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难相信,如果在从泰西封启程东来之初,抑或是抵达希尔凡之时,有人告诉他,他将要背叛哈里发,他会认为这是比太阳不再升起更加不值一提的谎言。 然则,现在他偏偏就产生了这种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一经生出,就像洪水一样难以遏制。 出于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法兹勒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如果按照计划返回泰西封,他认为自己将有很大的几率成为曼苏尔平息大臣和将军们不满的替罪羊,谁又生来愿意做替罪羊呢? 而且按照曼苏尔的脾气秉性,一旦要拿他当替罪羊,以丢掉法尔斯省和马赫迪成为俘虏两桩大罪,恐怕全家族乃至整个部落都要受到牵连。 怎么选择都逃不开残酷的惩罚,与其是这样的话,倒不如留下自己一条命,将来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 而唐朝人对倒戈投降的人,甚至被俘之人都相当的宽容,有些能力出众的还被委以重任。 一向看起来对哈里发很是忠心的法兹勒此时也不禁开始变得三心两意。 但是,这种看似突然的转变,倒让赛义德犯难了,他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法兹勒背叛曼苏尔投靠唐朝人的。 因为他身上还有着秘密的使命,必须返回泰西封向曼苏尔复命。 赛义德沉默了很久,才终于缓缓的给出了答复。 “殿下当真思虑好了?这不是小事,轻易选择将给家族和部落带来什么后果,殿下应该比小人还清楚,现在小人不回答这个问题,希望殿下好生考虑一夜!” 这番话并不足以改变法兹勒的想法,但他终究还是犹豫的,并不像卡扎尔那样,身负血海家仇,铁了心要投靠唐朝人,以向曼苏尔复仇。 只是法兹勒想知道赛义德内心中的想法,所以还是继续追问着: “难道你就没有为后路打算吗?哈里发虽然是雄狮一般的王中之王,可对待失败者也从来没有怜悯之心,现在马赫迪成了俘虏,法尔斯省也丢了,如果仅仅如此,通过谈判能达成停战,也算没有辜负了哈里发的信任,但这一切都在卡扎尔到来以后彻底改变了,唐朝人一定不会同意停战,回到泰西封,你我能脱开责任吗?” 赛义德又沉默了,他沉默不是被法兹勒的话触动,而是在盘算着该怎么说才能表达的最恰当。如果拍着胸脯宣称自己对哈里发如何如何忠心,那才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做戏了。 而且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让法兹勒对他产生戒备怀疑之心。 “殿下所言甚是,但唐人阴险,若非没有办法,轻易,秦怡不要选择这条路!” 闻言,法兹勒叹了口气,喟然道: “如果有的选,我当然不愿意承受背叛了哈里发,背叛了家族和部落的耻辱与痛苦,但与其回去无意义的送死,不如活下来,或许还有翻身的一天……” 他说的显然是心里话,有意与赛义德一同做出抉择! “如果有办法不死呢?” 赛义德目不转睛的盯着法兹勒,一字一顿的问道。 卡扎尔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大唐丞相,对方年轻的让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冒牌货,但几句话聊下来,疑心登时尽去。 因为一切都能演,唯独权力熏出来的气场是无论如何都演不了的。 对方虽然年轻,可举手投足间都是大权在握者的自信,无时不刻都流露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态。 为此,卡扎尔甚至连之前打算见面时提出的条件都决定延后,先看看情形再说。他有种预感,此人看着年轻,却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如果贸然提出来,说不定会激起对方的反感之心,那就麻烦了。 这是一次私下里的会面,在场的就只有秦晋与卡扎尔。 他决定见卡扎尔,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在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之前,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伊拉姆之战必须结束,卡扎尔也必须被扶植上哈里发的位置,就让其在伊拉姆坐镇,与曼苏尔争夺大食的地盘和人心。 做这么多,说到底都是最大限度的削弱曼苏尔,曼苏尔越虚弱,唐朝在波斯就站的越稳。 波斯都督府负责边界最西部的安全,计划中至少驻扎五万人的神武军,而且还要由中土征发至少五十万的囚徒和良家子,用来充实这里的人口。 时间太短,关于波斯都督府的筹划只能交给有志于开疆拓土之人来具体执行,像崔胤这种既有能力又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尤为难得,假以时日所造成楷模在朝廷大做宣传,以此来吸引那些希望有所作为的世家子弟。 此时出现的卡扎尔就是诸多筹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扶植一个身份和地位与能力不匹配的家伙,肯定要比双优的马赫迪更为合适。 而且,扶植卡扎尔有马赫迪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卡扎尔与曼苏尔有着灭门破家的血海深仇,他们和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些想法卡扎尔并不知道,他在那张难分喜怒的脸上分析不出任何内容,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作何想法。 虽然客观分析,唐朝人一定会与自己合作,可真的见到了唐朝丞相本人,卡扎尔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不知道秦晋是否真愿意帮助自己多活伊拉姆,并保障自己的安全。 大食帝国虽然陷入了困境,但再瘦的狮子也能咬死身强力壮的野牛,卡扎尔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如曼苏尔,就算能多活伊拉姆,没有强大的庇护恐怕也不会长久。 奈何两个人见面以后所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并无一句涉及到正题。 渐渐的,卡扎尔失去了耐心,患得患失心理作祟,他迫切的希望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帮助自己。 如果在唐朝人这里得不到庇护,恐怕真的要做一个胆小的逃亡者了。 东方的吐火罗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对待逃亡者是很宽容的,然则现在已经置于唐朝的控制之下,如果遭到拒绝,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个容身之所……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愿做忠仆人 卡扎尔的心情变得低落,他不是个很擅长掩饰情绪的人,秦晋一眼就看了出来,但仍旧不动声色。国事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更何况卡扎尔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重新把他放在主宰权力的位置上,相信这个人会毫不犹豫拧断反对者的脖子。 之所以卡扎尔现在变得有些唯唯诺诺,归根结底是没有斗得过他那位胞兄,如果他成为了胜利者,恐怕也会使用同样凶残的手段去对付曼苏尔。 成王败寇,世事就是如此,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卡扎尔作为一个丧家之犬能够捡回一条命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还有了翻身的机会,怎能不患得患失呢? “尊贵的亲王殿下,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帮助,希望你能够直言相告,而不是绕圈子!” 在成功把控了卡扎尔的情绪以后,秦晋开始主动出击,他要探一探对方的底线。 卡扎尔先是一愣,继而又搓着双手,似乎在犹豫该如何说出自己的请求。 “希望大唐丞相能借给我兵,让我为死去的家人报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可做交换以后,唯一可做的只能是放低姿态,祈求对方的怜悯。 秦晋自然不会怜悯这头战败了的狮子,尽管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但这并不能成为出兵帮助他的理由。 “我会帮助你为家人复仇,还会帮助你和曼苏尔对抗,你需要做的只是向大唐臣服,成为大唐皇帝最忠诚的仆人!” 顿了一下,秦晋问道: “你能做到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做大唐丞相最忠诚的仆人!” 秦晋不紧不慢的纠正了卡扎尔的说法。 “不是做我的仆人,是做大唐皇帝的仆人!” “是是是,做大唐皇帝最最忠诚的仆人!” 卡扎尔不了解唐朝内部的情况,只要秦晋希望他说什么,做什么,他便无条件的去说,去做! “伊拉姆的禁卫军已经撤走了,相信回到埃兰城是很容易的事,我会派出五千人护送你回去,帮助你铲除背叛者!” “丞相说的,是真的吗?” 当得知自己即将可以在唐兵的护送下回到伊拉姆,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卡扎尔又有些怀疑,仅仅五千人,能够夺回埃兰城吗? 他确实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是以秦晋一眼就看出来了,便笑着问道: “你是在怀疑吗?” “不不不,不敢怀疑丞相帮助我的真心!” 秦晋大笑。 “你不用怀疑,曼苏尔的禁卫军车哦组以后,用五千人夺回伊拉姆省已经足够了。而且据我所知,从前大食人与唐人原本世代友好,只是阿拔斯夺取了哈里发的位置和权力以后,才将我们两国推向了战争,现在是时候结束战争了,希望亲王殿下能够以此为己任,保证两国的长久和平!” 卡扎尔苦着脸,他现在连自保都困难,还有什么能力改变曼苏尔武力扩张的战略政策呢? 但又不能忤逆了唯一有能力而且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就只好实话实说: “曼苏尔太强大了,在大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 秦晋大有深意的看者卡扎尔,缓缓道: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好半晌,卡扎尔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机械的指了指自己,颤声问道: “丞相说的,是,是……” 秦晋点头。 “没错,这个人就是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食帝国的哈里发,曼苏尔是暴君,是魔鬼,注定要被推翻!” 看秦晋极认真的说着,卡扎尔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虽然发动了兵变来反对曼苏尔,但那是他认为曼苏尔已经成了失败者的前提下,现在曼苏尔仍旧掌握着帝国八成以上的力量,自己怎么可能有资格与其公然对抗呢? 宣称成为哈里发,是怕曼苏尔忘了自己吗? “怕什么怕,曼苏尔倒行逆施,一定得罪了不少人,相信许多部落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是时候出面联络他们,只要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就算曼苏尔再强大,也终将被扫进垃圾桶里!更何况,在你的身后还站着五十万大唐士卒,他若敢来,便教他有来无回!” 那些联络曼苏尔的反对者云云,卡扎尔是压根不抱希望的,这些部落的首领们都是狡猾的豺,怎么可能在看不到明晰的结果之前就做出选择呢? 只有秦晋保证的武力支持才使得他多少有了点信心! 卡扎尔壮着胆子问道: “丞相说的五十万人,会借给我多少?” 秦晋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数字,一瞥眼皮问道: “你需要多少人?” 卡扎尔还真的掰着手指头计算了起来,嘟嘟囔囔一阵之后,一本正经的答道: “如果要守住伊拉姆,抵挡住禁卫军的进攻,至少要五万人!” 伊拉姆虽然有着肥沃的农田,可毕竟是个小地方,养活一两万人已经是极限,如果需要五万人,仅凭此一地是无法供应给养的。 不过,当他小心翼翼的说出这个数字以后,秦晋大感无奈。 这个卡扎尔虽然有造反的野心,但在失败以后器局终究是太小了,只局限于所谓根基之地的伊拉姆,如果要做大食的哈里发怎么能不放眼全局呢?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所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野心有余而能力不足的傀儡。 神武军初来乍到,在这片土地上需要一个出身高贵有一定声望的代理人,由这个代理人间接控制和统治这片土地,才会更加容易的站稳脚跟。 “放心吧,成为哈里发以后,你所拥有的不仅仅只有伊拉姆一个省,泰西封才是你终极的目标!” “泰西封?” 自打伊拉姆的老巢被曼苏尔一窝端了以后,卡扎尔的自信心在极短的时间内垮掉了,尤其是抵达希尔凡以后,心境变化的更快。 以至于他认为,只要能夺回伊拉姆,有个可以安居立身的地方就足够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法兹勒投降 赛义德连夜紧急秘密求见了秦晋,本来这是很危险的,但事关紧急,也不得不冒一下险了。 法兹勒自打见过卡扎尔以后就一扫此前哈里发忠仆的形象,开始有些三心两意,虽然他几次劝说,都不能打消其顾虑和想法。 因为赛义德的身份十分隐秘,就算郑显礼也不清楚,为了最大限度的把控事态发展,他认为有必要冒险求见秦晋。 秦晋本来打算连夜赶往希尔凡南部的一座小城视察军情,但在得知赛义德紧急求见以后,不得不推迟行程。 经过一番隐秘的安排,赛义德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军帐中见到了秦晋。 “什么事情,非得连夜见面?你的身份很特殊,如果被发现了,会危及你的生命知道吗?” “确实有大事,法兹勒已经对曼苏尔生了二心,他一方面有刺杀卡扎尔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有彻底背叛大食的意愿,此时正在两者间犹豫,不知最终将会如何选择,请丞相无比及早做好安排,另外,要让卡扎尔低调一些,那些大食故人一概都不要见了,以防在这关键当口出现意外!” 这个信息量很大,秦晋思量了片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法兹勒作为阿拔斯王族远枝,又是曼苏尔的亲信大臣,怎么可能说叛变就叛变呢? 他第一反应是此人可能要诈降,但见赛义德如此郑重其事,又不得不慎重考虑此事。 “法兹勒除了反复犹疑,还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还有,他的叛变意图有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理由嘛……” 赛义德揉着下巴上的大胡子,说道: “丞相应该知道马赫迪为什么叛逃吧?在战败以后,主力尚存的情况下,仍旧不敢返回泰西封,就是怕曼苏尔残酷的惩罚!法兹勒这次不但没能完成曼苏尔交代的任务,还大手一挥划出去了大半个法尔斯省,试问回去以后怎么可能不受到惩罚?还有马赫迪成为大唐俘虏的关键问题,曼苏尔也一定会让他承担责任的……” 闻言,秦晋赞同的点了点头,赛义德的这几个理由都说得过去,但还是不能排除其诈降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如果法兹勒投降了,小人将会直面曼苏尔的怒火,恐怕……恐怕要成为他的替罪羊了!所以,法兹勒绝对不能投降!” 这才是真正令人头疼的地方,秦晋拍着脑门,有些伤脑筋,法兹勒这种人对他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现在跳出来添乱,确实有点让人头疼。 “那就想办法断了他的念头,把他撵回去!” 说实话,秦晋有点烦法兹勒,仅从几次优先的交流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私心很重的人,看着很有能力,也很忠心,但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实际上都藏在肚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肯定是不合适的。 秦晋虽然收用了很多降将,可也都是有针对性的使用,像法兹勒这种擅长搞内斗的角色,实在没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正在思忖间,郑显礼急急寻了过来,声称有紧急军务,赛义德只得暂时回避。 “大事,大事啊,那个法兹勒找到我,说要投降!” 看到秦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郑显礼顿了一下,道: “丞相难道不惊讶吗?” 如果秦晋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惊讶的,但赛义德早就把法兹勒的心理动态一一汇报了,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时间问题,谁能想到这个法兹勒如此沉不住气,竟然连一夜的功夫都没过就急不可耐了。 而且,法兹勒做出如此选择,就等于主动放弃了他在泰西封的族人,他们势必要受到曼苏尔更加残酷的惩罚和报复。 但郑显礼也直接提出了他看法。 “下走认为法兹勒是诈降,丞相认为,我们该不该接受他?” 秦晋不置可否,只道: “应该问问他,对我大唐有什么用?咱们总不能收用一个毫无用处之人吧!” 郑显礼呵呵笑了两声。 “丞相与下走想到一处了,下走也如此问他,丞相猜猜,这是如何回答?” “哦?如何回答?” 这倒勾起了秦晋的好奇心,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回答连郑显礼都卖起了关子。 “他说可以亲自替神武军带路,去泰西封!” 秦晋两手一摊,看来法兹勒确实没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带路这种活,在俘虏里一抓一大把,比法兹勒更合适的人选太多了。 这时,郑显礼却又继续道: “当下走质疑时,他却说了一个下走无法拒绝的消息。” “甚?” “他告诉下走,曼苏尔有病,恐怕难以长久了!” “有病?什么病?” 其实法兹勒也并非全然无用,他作为曼苏尔的近臣,知道许多外人无从得知的,关于曼苏尔的私隐。 “他没具体说,只说泰西封大部分的贵族们都在暗中对抗着曼苏尔,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如果所言非虚,这可是咱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原本神武军的计划是步步为营,在占领呼罗珊以后,一点一点的蚕食大食帝国。 而现在大食帝国的中枢即将出现动乱,实际上已经开始进入了混乱的初期,自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从一个不靠谱的人嘴里说出的话,我们都只能信两三分,那个法兹勒就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咱们这里没有他容身的位置!” 郑显礼本以为秦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谁知道反应却是如此冷淡,一时有些错愕。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验证过才知道,而且卡扎尔的兵变不正可以佐证法兹勒的说法吗?” 他本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但眼见着机会如此难得,一举灭掉大食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过呢! “卡扎尔确实可以佐证他的说法,这与我们收用法兹勒却没什么直接联系,泰西封的乱局被曼苏尔平定了,禁卫军又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绝对是个硬骨头,决不能轻率!”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返回泰西封 赛义德回到军帐中以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在天刚亮时就像往常一样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法兹勒的军帐,并向他提及了是否向唐朝投降的事宜。 法兹勒出乎意料的坚决否认了投降的说法,并表示他会坚持完成哈里发交给自己的任务,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返回泰西封复命。 如果不是昨夜已经得知了一些内幕情况,赛义德当真要相信法兹勒摆脱了犹豫,可现在他十分清楚,这位亲王连他也一并出卖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手软的了,所有人都有为之坚持和战斗的东西,赛义德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回到泰西封。 毫无征兆的赛义德出手了,他和法兹勒的年岁相差不多,但常年走南闯北无数次面对生死的他远比养尊处优,从没上过战场的亲王贵族要动作凌厉的多。 一把精致的银匕首,搭在了法兹勒的后腰眼上。 “殿下,既然你铁了心的要背叛哈里发也就不要怪小人下手狠辣了!” 法兹勒做梦都想不到,一向顺从的赛义德竟然会暴起突袭,面对明晃晃的匕首短刃,他有些惶恐。 “你,你要做什么?” 赛义德冷哼一声,道: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但你,必须和我回泰西封!” “绝不可能……护卫,护……” 法兹勒惊觉自己的谋划败露,情知跟着赛义德回到泰西封只会比死更痛苦,便冒险大声呼唤护卫来解救自己,只要惊动了更多人他就是安全的。 但帐篷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护卫,而是赛义德那几个其貌不扬的随从。 他们已经将门外的护卫悉数解决了。 常年跑商的赛义德,身边有一群死士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精挑细选的随从都是看似普通,但都身怀绝技的人。 “赛义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请你不要将我带回泰西封!” 见到情势如此,法兹勒的口气又软了下来,用几近于哀求的语气说道。 “殿下,一切都晚了,我需要的是你和我一起回到泰西封,这是你不可能做到的,只能由我来帮你做到了!” 直至此时,赛义德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恭顺,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兴奋和冷酷。 作为一个在乱世中屹立不倒的大商,就要具备冷酷的无情的特质,在关键时刻必须能够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所以,将法兹勒押送回泰西封,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 “不不不,不要将我送回泰西封,你要钱吗?我在泰西封以外的地方上还有许多财产,你要多少?我都送给你,送给你!” 法兹勒特地强调了两遍,希望能用钱来挽回自己的命运。 赛义德知道困兽犹斗的道里,并不急于将法兹勒所有求生的路都堵死,便煞有介事的问道: “殿下在哪里还有财产,小人很好奇,想知道一些……” 法兹勒一连说出了几个省的地名,那里都是他所在部落的领地,自然有着许多的财产。 不过,赛义德却很可惜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到了殿下的领地,会不会遭到报复呢?说到底,你的这些财产都是不能带走的,又怎么能用来买殿下一条命呢?” 法兹勒自然矢口否认他的族人会施加报复,而且还拍着胸口一再保证: “我的部族在米底省和亚兹德省都有领地,那里每年的税收都有上十万的第纳尔,你要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就算再多,也能拿得出来!” 这一点倒是真的,米底和亚兹德虽然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省,但依靠人头税每年也能刮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为了表示诚意,法兹勒还保证道: “我可以让族人将财货都换成等价的黄金与宝石,让你便于携带,只要你不把我送回泰西封去!” 法兹勒不是个心存侥幸的人,他知道赛义德也不是个蠢人,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一定已经有所安排,甚至还可能暗中与唐人进行了勾连。 而且,昨夜他向唐人表示投降意愿时,甚至表示连自己的家族领地都可以划归唐人统治,对方都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如此拖了一夜,到现在赛义德的行动,说不定就是唐人的答案呢! 所以,不再抱侥幸心理的法兹勒是真心想用财产来交还性命,只要赛义德可以将其送回领地,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如果任由赛义德将其送回泰西封,那他所面临的可就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除此以外,法兹勒还一再的保证,绝对不会对赛义德进行报复,他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希望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足够了。 赛义德又煞有介事的提出了条件,让他即刻写信交与唐人,声称立即返回泰西封,所有的谈判都不会再继续下去。 法兹勒都很顺从的一一照做。 很快,辞行书被放到了郑显礼的案头,此时秦晋已经启程赶往南部视察,由他做全权处置。 法兹勒的行动有些出人意表,但秦晋的态度是并不希望容留此人,于是就顺水推舟,派人礼送他们离开希尔凡。 秦晋在路上接到了赛义德遣人送来的密报,得知法兹勒即将被强行带回泰西封以后,他轻轻出了口气,看来这个赛义德也不是像表面显露出来的一样,不仅仅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还有冷厉和狠辣的一面。 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安排此事,只要带着法兹勒回泰西封,这个替罪羊就不必由赛义德来充当。 身份地位远胜赛义德的法兹勒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而且,曼苏尔接连惩处王族和近臣,一定会使他的统治根基受到动摇,但这些都是他为了维持统治而不得不做的。 说起来有点像饮鸩止渴,可如果不这么做,近在眼前的危机也是很难避免的。 看来曼苏尔要焦头烂额了呢。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嘹亮的歌声,那是远处的牧民在驱赶羊群。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骨肉难还乡 这里相比于希尔凡北部的草原,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因为大量的逃兵和溃兵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向北方逃命,沿途的大量部落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洗劫。 尤其是马赫迪率领的军队,不但洗劫财货人口,还进行了大量的屠杀。也正是因为此,希尔凡山南山北的粟特部落才一股脑的选择了依附唐朝,并且成为了神武军在呼罗珊的重要支持力量。 秦晋在对待当地部族的态度也极为友好,为的就是争取他们的支持,从而尽最大可能减小劳师远征带来的不利因素。 但是,这些做法大都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最终还要神武军以结结实实的胜仗作为支撑才能行。 否则神武军在拉拢部落方面做的再好,也不可能使那些部落冒着得罪大食,且可能被灭族的危险来雪中送炭。 这是人之常情,而秦晋素来推崇两利则和的方针政策,只要符合双方利益,能够一并对付共同的敌人,均可以拉拢为盟友。 虽然拉拢的部落中素质参差不齐,其中也不乏心怀鬼胎,浑水摸鱼的,可只要形成了一种效应,这种趋之若鹜的投效势头也能成为瓦解和打击大食人军心士气的一种有效手段。 说穿了,这就是借势。 一旦投效唐朝背叛大食的风潮形成,大食人的威信就会随之大打折扣,而蛮部失去了对大食人的畏惧,就会有更多被压迫的部落站出来与之做对。 如此循环下去,大食人必定焦头烂额。 秦晋这次往南部视察,除了查看筑城的进度,还有两个重要的目的,一是向希尔凡南方的波斯人显示武力;二是积极示好,以便取得波斯人的广泛支持。 唐朝支持波斯复国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相信一定会有为数不少的波斯人对此是持着支持态度的。 呼罗珊有许多波斯人出于生存考量都改信了大食教,但毕竟时日尚短,大食教的影响还没有那么深远。在没了拥有宗教惩罚性质的人头税制约以后,相信抛弃大食教的波斯人会越来越多。 然则,大食人对呼罗珊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 农耕的波斯人被从土地上撵走,大片的耕地抛荒,草原蛮族不断的向南部迁徙。 这一路往南走,秦晋见到的波斯人村落寥寥可数,倒是随处可见大片的牛羊和甩着鞭子放牧的牧民。 不论农民抑或牧民,都是秦晋拉拢团结的对象。 许多部落的牧民见到神武军以后并没有选择逃走,甚至他们之中的首领还带着礼物赶来求见,并表达了对唐兵的恭顺之意。 当得知大唐丞相亲自接见了他们以后,有的部落首领则激动的表示,愿做大唐丞相最忠实的仆人! 希尔凡与草原诸部的会盟显然起了作用,方圆数百里的草原部族都知道了神武军愿意与各部落友好共处,并且还会提供帮助。 这些都是大食人做不到的,大食人不但不会友好的对待他们,除了以武力逼迫其改变信仰以外,还掠夺他们的人口和财货。 在唐朝军队数次击败了大食人并占领了呼罗珊以后,许多部落纷纷背离了以武力压迫他们的大食,转而投靠了唐朝。 负责在希尔凡南部两百里处筑新城的是新军指挥姜凤翔。 新城附近都是大片适宜开垦的农田,比之草原上的希尔凡更加适合定居。 而且那里也更加靠近波斯人聚居的区域,神武军如果想要在呼罗珊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就必然要与波斯人合作共处。 这次筑城也是长远计划中的第一步。 神武军随军的大量辅兵在离开木鹿城抵达希尔凡以后,被陆续派往南部筑城。 新城的名字还没有定下来,但规模却是不小,方圆十里的城墙可说是足以比肩木鹿城的。 秦晋的计划是,用十年的时间将这座新城经营成北呼罗珊首屈一指的大城,并且成为呼罗珊东西部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并且可以作为唐朝在呼罗珊站稳脚跟最稳定的支撑点。 这次随军西征的许多将领和官吏都被秦晋留了下来,而且,远在长安的朝廷也通过了一场全国性的考试,选拔了超过三千名年轻的官吏,即将派往呼罗珊、吐火罗、身毒等地。 与广阔的土地相比,三千名官吏杯水车薪,但这只是第一步,再接下来,秦晋返回长安以后,还要发起并促成一股西迁的浪潮。 将会有更多的人到西域之地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惠及子孙。 这个时代的人做官也好,从军也罢,所为的基本上离不开这三件事。 只要以足够的利益相诱惑,在此基础上再因势利导,势必会形成一股风潮。 越往南走耕地就越多,经过了一整天的行军以后,入眼处基本上已经见不到草原和牛羊。 虽然有许多是抛荒的土地,但已经零星可以见到精心侍弄的麦地了。 村落中的波斯农民显然对唐朝军队的到来怀有深深的戒心。 秦晋本想到村落中与当地的农人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但所到之处无不关门闭户,好似躲避瘟疫豺狼一般,就更别提什么迎接了。 也难怪,错落里的农人不比四处迁徙游走的牧人,他们获取消息的渠道比起牧人更加闭塞,自然也甚少听到过希尔凡会盟的事情。 而且,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未必会有什么改观。 毕竟所有军队抵达村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强征存粮和青壮人口。 这些都是战争的必需品。 随从们强行敲开了一户波斯农人的家门,屋子里面一老三少,四口人,都吓得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通译简单翻译了老人颤抖又有些语无伦次的话。 “我的几个儿子都被军队征发了,到现在也没有音信,如果你们还需要人,就带走我吧,我的孙儿还不到十岁,请放过他们……” 老人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绝望、伤心还有隐隐的愤怒。 秦晋可以看出来,他的几个孙子应该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之所以如此说,应该是不想他们和儿子一样在军队中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吧。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突发之状况 任凭神武军的几个士兵怎样和他们交流,老人的眼睛里始终流露出恐惧和压抑,秦晋无奈只得命人留下一些粮食,然后全数退出村子,以减少对他们的骚扰。 在赶往新城的路上,前来迎接秦晋的校尉疑惑道: “姜指挥先后在各处村子都分发了救济粮,许多农人基本上对我们维持了相当的善意,像这个村子的情况倒是少见。” 秦晋对此并不甚在意,收拢人心并非一朝一夕能达成的,而且就算他们再努力,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因此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是很正常的。 那校尉颇为紧张的解释,自然有为上官开脱的意愿在里面,也没有必要深究村人敌视神武军其中的根源。 正思忖间,行进的队伍却停住了,随之则是一阵阵的骚乱。 “报!前方有曝尸!” “曝尸?哪里的?” 很快,秦晋就看到了倒吊在路边胡杨树上的尸体,看情形死了没多久,样貌全是毛发浓密的波斯人。 此时正值夏秋交界之际,天气还很炎热,周围已经是臭气熏天。 秦晋只得命人将这些倒吊的尸体都放下来,然后就地挖坑掩埋,省得再因为尸体腐烂而引发传染性的疾病。 不过,尸体上的伤口很快引起了秦晋的注意,许多伤口大而深,甚至连里面的骨头都已经碎裂,这明显是锋利而又沉重的兵器所致。 看到这一点的不止秦晋,还有他身边的扈从们。 几个校尉都私下里交头接耳,觉得这十分像陌刀造成的。 而陌刀只有唐兵和扈从军才有装备,如果那些伤口当真是陌刀所致,问题可就不简单了。 很明显,有人任性而为,破坏了收拢人心的大局。 意识到这些,秦晋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忽然联系到了波斯老人对自己的戒备甚至隐藏着的仇恨,或许那并非是他们单纯的胆小和偏见,说不定事出有因呢! 秦晋立即下令停止掩埋,以便从这里搜检出更多的有用信息。 附近战马的蹄子印并不多,倒是有很多杂乱无章的步卒皮靴足印。 “找到了,找到了……” 一名士兵手中高举起了一只沾满尘土的装水皮袋。 看到皮袋,秦晋的面色越发阴沉,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安西军民惯常用的样式。 难道刚刚胡乱猜测的事情成真了? 神武军向来军纪严明,秦晋从没有因此而担心过,当初征讨安史叛军时,真真可做到秋毫无犯。 现在突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实在令其恼怒。 不过,任何事都需要证据,不可凭空的指责任何人。 秦晋又下达了一道命令,将今日负责这片区域巡逻的负责校尉找来,先从他们身上查起,如果没有问题,再责令他们自查部曲。 直到太阳落山,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负责督造新城的新军指挥使姜凤翔久久不见秦晋按计划抵达,也寻了过来。 “丞相如何在这里停下了?害的末将担心了一路!” 姜凤翔当然听说了这里出现几十具波斯人尸体的事情,在他看来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战乱时死人无数,多了几十个人又算得上什么呢? 偏偏秦晋就在意了,不但在意了,还弄的满城风雨,似乎不查处这些人的死因就不会收手。 正巧,几名士兵引着一群波斯人前来认领尸体。 秦晋下决心彻查此事,就必然要了解这些人的身份。 一连几波人领了过来,也不见有人认出自己的家人就在其中。 很快,秦晋注意到了,白日间他们见过的那位波斯老者也在其中。 波斯老者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在火把光影的勾勒下,显得更加苍老和憔悴。 秦晋注视着老者的表情,有那么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老者就要在那些死尸中认出一两具来。 然则,他只是挨个看了一遍之后,又是摇头,又是抬头望天。 这些动作显然是老者既担心且绝望。 那些尸体的惨状刺激了他,让他对几个儿子的情况越发悲观,也许他的儿子们也在某处成了这般模样。 秦晋来到老者的面前。 “这里没有你的儿子?” 他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直入主题。 老者楞了一下,似乎也不如白日间那么胆怯与戒备,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抬起左手分别在两个眼窝抹了一把。 “我也不指望他们回来了,只求能将几个孙儿养大……” 呼罗珊这片土地已经乱了几十年,自从倭玛亚王朝与阿拔斯王朝内斗开始,这里就一直是战乱的重灾区。 大食人不把波斯人当人看,随意抓壮丁,征发成年男子充作奴隶和士兵。 离开村子的,十个人有十个再没回来过。尽管老者希望儿子们回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们陆陆续续被破离开村子,真是再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他现在只想将几个孙子留在身边,也算是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连孙子都留不住,他宁可现在就死了,也省得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此痛苦。 经过简单的交流,秦晋知道了这个老者名叫巴赫拉姆,家族居住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虽然世道艰难,他也没有产生过离开的想法。 “请问尊贵的将军,你们难道是要为这些惨死的伸张公道吗?” 秦晋淡淡的点了下头。 巴赫拉姆满是沟壑的脸上显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所有沟壑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刺眼。 “怎么,你认为我不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巴赫拉姆还是笑,并没有正面回答秦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难道你能杀掉自己的将军吗?他们为你跟着你从万里之外来到这里,难道就是要为了那些毫无价值的异族人送死吗?” 秦晋问道: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巴赫拉姆摇摇头。 “我不敢说,如果说了,将来你一定要走的,受到报复的还不是我和孙儿们么?” 只是他口中拒绝,但眼睛里却都是等着秦晋继续开口追问的意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嘲讽……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巧遇名门后 秦晋笑了,如果老头子还是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确实无法交流,这样倒容易沟通了。 不管巴赫拉姆对自己有什么敌意,他相信只要没有原则性的仇恨,只要可以交流,敌意终究会化解。 “神武军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告诉我就可以。” “你?” 巴赫拉姆与白日间表现出了大相径庭的胆色,居然带着怀疑的目光与秦晋直视。 秦晋惊讶于此人的变化,甚至要怀疑此人与白日间见到的那个满脸惶恐的老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很明显,他是质疑秦晋没有能力保证他们的安全,虽然秦晋蓄着络腮胡须,但依旧无法掩饰其年轻的面庞。 “怎么,怀疑我不能保护你吗?” 老者终于叹了口气。 “将军是个好人,当然可以保护我们,但将军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能够指挥的人也是有限的,难道将军能够一直驻扎在这里?当然不能,为了我的几个孙儿,老家伙也只能保持沉默了!” 言下之意,秦晋人微言轻,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管得了所有人。 秦晋身侧的校尉终于忍不住说道: “老丈,你知道面前的是谁吗?” “是谁?” 老者随口答应。 “这就是统帅神武军,数次打败大食人的大唐秦丞相!” “这……真的?” 老者有些吃惊,他实在无法将手握重权的大唐丞相和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大胡子联系在一起。 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一军统帅至少也该是个四五十岁,结结实实的壮汉吧。 秦晋微微点头。 “如假包换!以我的能力,保证你一家的安全自是不难,实在不行,你们和我回长安去,我可以保你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孩子们还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十数年后,甚至出仕为官也不是不能!” “这,这怎么可能,你不是在诓骗我?” 巴赫拉姆无法相信这些,因为他所知道的与秦晋所言无法做等价交换。一个手握权力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他这种小人物许以重利呢? 当然,离开家乡也非他所愿,留下来或许还有能见到儿子们活着回来的一天,假如跟着唐人到了遥远的长安,恐怕此生再也无法回到呼罗珊了。 念及此,巴赫拉姆惨笑了一下。 “长安虽好,却终究不是家乡,老家伙留恋这片土地,再者也走不动了,走不了那么远,倒是几个孙儿,他们还年幼,如果贵人不嫌弃,收做仆人,将来在贵人左右效力……” 能够做大唐丞相的仆人,在巴赫拉姆看来绝对是天神对他们一家的垂青。 秦晋微微一笑。 “做仆人,未免委屈了他们,我正计划着带回一批波斯人,作为友好亲善的使者,让他们定居长安,如果老丈舍得孙子,可以给他们几个名额!” 到这里,巴赫拉姆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怅然若失的摆摆手。 “怎么舍不得?舍得,舍得,跟着贵人去了长安还能有好日子过,留下来,留下来,谁知道这混乱的世道还要持续到哪年哪月呢?” 实际上,秦晋此时也暗暗有些惊讶,一个普通的波斯农民居然能脱口而出“长安”二字,应该还是有些见识的。 以秦晋的经验,就算此地的一些贵族和官吏也未必知道大唐的京师是长安呢! “老丈听说过长安?” 一言问毕,巴赫拉姆的脸上流露出了神往之色。 “当然,那是个能够与泰西封比肩的城市,我的祖父曾经护送波斯王去过大唐,后来又追随波斯王返回到这片土地,只可惜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惜。 秦晋大概猜得出来,如果巴赫拉姆所言是真的,他口中的波斯王应该就是萨珊王朝末代国王,伊嗣俟的孙子泥涅师。 唐高宗时期,右卫大将军裴行俭曾奉命护送泥涅师由长安返回波斯,正与巴赫拉姆所言相契合。 如此说来,这个老者还是萨珊名门之后呢,只是因为王朝更替,家族被埋没在历史的黄沙之中,落得如今悲惨的下场。 只听老者缓缓说道: “杀人作乱的,是修筑城墙的那些人,如果丞相有意为他们主持公道,就从那里查起吧!” 闻言,秦晋的脸色不禁又是一沉。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又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 秦晋扭头去看身后的姜凤翔,此时姜凤翔的面色既尴尬又难堪,不知道如何回答。 从姜凤翔的表情看,他或许不知道此事,但不意味着问题不存在。 秦晋又回过头去问那老者: “你还能辨认出那些暴徒的模样吗?” 巴赫拉姆回忆了一阵,说道: “具体面貌记得不清,但那些人与贵人们长的好像不太一样,他们更像是吐火罗一带的人……” 这位老者果然是个有着非凡阅历的人,对于周遭以及极远的地理环境信口说来,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就算是家道中落,也一定有过一些不凡的经历。 “吐火罗人?” 秦晋马上意识到,应该是随军征募过来的那些蛮族部落,至于究竟是哪个部落坏了规矩,看来还要彻查一番。 现在既然有了头绪,只要巴赫拉姆所言不假,那就一定查出那些行凶的暴徒。 只是这又涉及到了神武军团结的另一对象,如果凶案果然是蛮族犯下的,对他们惩处的过重,又一定会激起这些人的不满之心。 看来惩处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假若真凶在神武军内部,就连主官都要受罚领罪,但那些部落的首领就可以暂且不论,但直接参与杀人者,一定要揪出来严惩。 姜凤翔看出秦晋的面色不善,不等其下令就吩咐手下人去召集蛮部的首领到此处来拜见集合。 见状,秦晋摆了摆手,制止了姜凤翔。 “不可,如果趁夜召集蛮部首领,敏感之人一定会心生误会,再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烦,你只须派出纠察队,名正言顺的到各营区调查,真查出什么问题,也不会惊了他们!”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骨咄禄之难 新城营造工地,突骑施部落驻扎地,丞相彻查波斯人遇害案的消息已经传至,骨咄禄一夜宿醉刚醒,蛮族军营里不用什么都守着神武军的军规,比如饮酒这一条就是不被禁止的。 当他回忆起前一日发生的事情以后,就当真再也无法安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滴落。 因为那些波斯人正是其下令斩杀的,不为别的,为的就是他们所携带的财货。 实际上,遇害的几十个波斯人并非本地人,而是呼罗珊到泰西封商路上的行商。 偏巧这些人带着驼队走到了新城附近,被负责巡逻的葛罗禄人发现,骨咄禄恶从胆边生,全然不顾丞相禁令,对他们痛下杀手。 抢掠一番回来以后,骨咄禄就痛快的喝了一夜酒,以至于醉倒一天一夜,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原本以为是发了横财,结果得知丞相誓要彻查此事以后,才知道大难临头。 骨咄禄投靠神武军的时间不短,当然知道丞相言出必践的脾气,不论哪个,一旦违背了军规,都会得到无情的惩罚。而杀死了这么多的波斯人,下场必定难逃以命抵命。 “造反,大不了造反……” 骨咄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被他的部将听到以后,许多人都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神武军在安西、吐火罗、呼罗珊等地都是战无不胜,几乎所有草原部族跟着一起都吃的膘肥体壮,让他们造神武军的反显然是极不明智的。 “怎么,你们都不想吗?” 此时的葛逻禄部已经被秦晋强行拆分为左右两叶护,默棘连为左叶护,骨咄禄为右叶护。 其中骨咄禄的右叶护中有许多杂胡与突厥人,他们对骨咄禄的认同并不比神武军高出多少,而现在让他们翻脸和神武军为敌,大多数都没有底气。 是以回应声寥寥无几,即便有人回应,也是小声劝说他再三思量,不要鲁莽! 骨咄禄不禁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豺狗,分战利品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说思量思量,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比别人慢了,现在事情败露,丞相意欲彻查,那些分了钱财的,都知道丞相的脾气和手段,哪个还想侥幸活命吗?” 此言一出,帐篷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突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唐人规矩,只除首恶,胁从不问!叶护莫如就认了这个首恶吧!” 乍闻此言,骨咄禄火冒三丈,脑门上青筋暴起,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于公然挑战和冒犯自己这个叶护。 “哪个没良心的豺犬?给我站出来!看我不砍死你……” 暴怒的同时,骨咄禄抽出了腰间所系出自秦晋亲手所赠的横刀。 现在的草原部族大多以获得丞相赠刀为荣,同时这在部落中也是威望的象征。 横刀刷的一声出鞘,帐篷内在此陷于寂静,无人敢于站出来承认。 骨咄禄扫视在座诸人,大声喝问: “胆小的土鼠,都不敢站出来吗?”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站在了他的面前,与此同时,一双铁钳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了过去。 仅仅刹那的功夫,骨咄禄手中的横刀就被其双手夹住,骨咄禄大骇,意欲夺回横刀,但一连用力三次竟然无法挣脱。 他的决断极快,在连续三次无法摆脱以后,便舍弃了横刀,从另一侧腰间抽出了惯用的马上弯刀,然后在电光石火间往哪壮汉的脖子上抹去。 只可惜,壮汉的伸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笨拙,魁梧的身躯猛地向一侧躲避,然后又将横刀抄在手中,高高举起,又斜斜的向下劈过去。 这一下如果劈在实处,骨咄禄必然身首异处。 但骨咄禄在战场上拼杀了多年,有着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仅仅稍微侧身,就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紧接着,已经挥出去的弯刀又翻转过来,砍向了壮汉持刀的右手腕。 猛然间,骨咄禄只觉得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不禁心下大骇。竟是被一名部将环臂抱住,只听他大声的喊着: “你们还等什么?咱们提了骨咄禄的头去见丞相,必能免除一死!” 这一声大喊登时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即便没有表明态度的人也仅仅是停留在原地没有加入群殴骨咄禄的队伍中。 片刻的功夫,骨咄禄众叛亲离,跟在他身边的几个随从虽然忠心耿耿,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被残忍的杀死。 只有骨咄禄被打翻在地,承受着众人的殴打。 他的部将们似乎并不急于将其杀死,而是尽情的进行着发泄式的殴打。很快,身为叶护的骨咄禄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双手死死的抱着头部,蜷缩在地上,口中大声的咒骂着。 只是再狠毒的咒骂也无济于事了,殴打过后,一众人将他用牛筋绳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骨咄禄越是挣扎,牛筋绳就勒得越紧,口中还是不肯伏低。 “你们这群卑鄙的豺狗,要么杀了我,要么我会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下地狱!” 那壮汉轻蔑的冲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 “清醒清醒吧,到现在了,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到丞相面前去多嘴呢?放心吧,你死了以后,丞相会重新选拔一个人任命为右叶护,你的那些女人和财产,自有新叶护来接收,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放肆的大笑激的骨咄禄双目充血赤红,他在地上徒劳的挣扎着,一张嘴长的极大,似乎要将那壮汉一口吞下肚中才解恨。 “突特你这头忘恩负义的杂胡小狼,如果不是我将你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你现在还是个手脚上拴着铁链,供人取乐的东西……呜……”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上就挨了重重一踢,顿时疼的说不出话来。 名为突特的壮汉是安西杂胡奴隶,只因远远高于一般人的身量被骨咄禄看中,才成了其军中的百人将。 然则这厮条养不熟的狼,竟然在这个时候,第一个跳出来发难,落井下石!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合并葛罗禄 骨咄禄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头发散乱被污血粘成一缕缕的,盖着青黑色的脸。 秦晋瞥了一眼地上的首级,就快速的扫视了排成一行的葛罗禄右叶护勇士们。 “很好,做得很好,你们之中,是谁杀了骨咄禄?” “我!” 壮汉图特站了出来,得意洋洋的看着秦晋。 他觉得自己应该交了好运,凭借着杀掉骨咄禄的功劳,应该会被任命为新的右叶护。 只是他没有觉察出秦晋话语中的寒冷。 “你是怎么杀掉葛罗禄的?又是为什么杀掉他?” 一连两个问题,图特回答的有些颠三倒四,但也将该讲的都说了出来。 “葛罗禄不应该有骨咄禄这样的败类,他该死,小人将他的首级砍下来敬献给丞相,就是要向丞相表明忠心。是他带着人杀了那些波斯人,手段残忍,所有人都反对,可又都害怕他的淫威……现在这个人已经下了地狱,再不会有人公然违背丞相的命令……” 秦晋淡淡的唔了一声,然后又对军法处的执行官道: “这件事应该如何判决?” 执行官表情颇为紧张,机械的答道: “骨咄禄违抗军令,抢劫财货,擅杀平民,按照军法应当斩首示众。但他已经伏诛,便只将其首级示众即可……” 到此处,执法官顿了顿,又提高了音量。 “图特擅杀上官,罪同叛军,亦当腰斩!由于战时缘故,本着只问首恶,胁从酌情轻判的原则,附逆者亦要抵受三十军棍!” 登时,在场之人一片哗然,秦晋厉声喝道: “都还愣着作甚?将这作乱的家伙拿下!” 图特这时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军法处的宪兵三两下就将其按翻在地,用精铁打造的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 百多斤的铁锁链加身,图特虽然健壮,但同样行动不便,只能频频哀嚎求告。 “小人冤枉,冤枉啊,小人杀掉骨咄禄就是因为他违背了丞相的命令,小人无罪啊!” 秦晋并不理会,只淡然转身离开,执法官则大声的教训着图特。 “骨咄禄罪该万死,自有军法处依律惩处,你擅自杀掉上官,亦违军法,乖乖领死吧,也少受些活罪!” 此言将图特惊得浑身一颤,他当然见识过神武军中执行腰斩军法的残酷。 行刑的刽子手利斧上下相差若干,就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若想罪犯少受些罪,就将斧子向头那一侧偏上几分,一斧子下去,重要脏器皆被砍坏,自然死的就快。 如果往脚的一侧偏过去,虽然不免一死,可因为避开了重要脏器,就要多活一会,多遭那惨绝人寰的大罪。 只要想一想那些受刑后惨呼哀嚎的景象,图特就吓得浑身发抖。 他现在真有点羡慕骨咄禄,虽然死的狼狈窝囊,却也死的干脆利落,几乎没遭什么活罪。 而即将遭受腰斩的自己,恐怕就要在众人的围观中,痛苦的死去。 “饶命,饶命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一定只听丞相的话,不……” 也许是烦他聒噪,不知哪个将一团破布塞进了图特的口中,便只能发出呜呜嗯嗯的声音。 鼻涕眼泪一股脑的流了出来,他现在只希望能够活着,哪怕做一个失去自由的奴隶也是好的。 图特就是奴隶出身,可以为了活着不择手段,也可以不要任何尊严,也正是这种性格,对杀死于自己有解救恩的骨咄禄时竟然没有半分的愧疚和犹豫。 这是骨咄禄可悲之处。 骨咄禄原本也是个残忍狡猾的家伙,死在他手下的草原英雄一双手也数不过来,可最后竟然悲惨的死在了一个奴隶之手,还真是让人唏嘘呢。 默棘连听说了骨咄禄被奴隶出身的图特杀死以后,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倒升起了兔死狐悲的感慨。 “骨咄禄虽然分裂了葛逻禄部,可毕竟是个狼一样的勇士,没了他以后,葛逻禄部恐怕自此要没落了!” 对于那个图特,默棘连觉得死不足惜,这种反噬主人的家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为人所憎恶的,亦不会有人同情他。 默棘连的胆子很小,生怕受到骨咄禄的牵连,影响了自己的左叶护,于是就急忙赶去拜见秦晋,希望摆脱自己与骨咄禄的关系。 秦晋自然也不会随便的迁怒于默棘连,这个家伙还算老实本分,在他的带领下,相信葛逻禄部会安稳不少。 所以,秦晋决定将左右叶护一并交由默棘连统领。不过,左右叶护的制度依旧保留,他只不过是同时出任了左叶护和右叶护的首领而已。 换言之,一旦默棘连犯了某些错误,抑或是死后,左右叶护也随时会各自任命新的首领。 即便如此,默棘连也是欣喜若狂,他万万没想到,骨咄禄之死对于自己而言竟是个极好的机会。 一时间,惊恐疑虑尽散,同时也越发的对这位大唐丞相死心塌地,此番西征,他一直谋求为葛罗禄部取得一块可以放牧的土地,现在看来距离这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只是默棘连懂得分寸,在平白的捡了个大便宜以后,就暂且压制了这个念头,等待以后寻着机会再向丞相讨封。 实际上,神武军西征,征服了大片的土地,用于控制各个地方的军队每每都是捉襟见肘,一路追随而来的各部族也都得到了相应的镇守地,尤其是那些奉命进入身毒国的蛮部,都得到了大片的土地。 然则,葛逻禄部由于曾经背叛的前科一直得不到重用和重视。 默棘连长长为此感到惋惜,如果当初他们的首领没有出尔反尔,也许现在的葛逻禄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惜想象毕竟只能停留在想象上,到现在为止,葛逻禄部干的都是最累最没人待见的活,比如跟着民夫么筑城。 良久,默棘连见秦晋没有撵自己出去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问道: “丞相何时攻打黑衣大食的京师?小人愿为丞相马前卒!” “不要着急,有你打仗的机会。很快,葛罗禄的勇士们就要再一次上战场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剑指伊拉姆 默棘连又惊又喜,既害怕这是丞相的随口敷衍,又觉得机会来了,如果能够打仗就可以赚军功,抢战利品。 葛逻禄部的战士们都是饿的嗷嗷叫的野狼,对于战争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希尔凡大战几乎所有的蛮部都属于看热闹助威的角色,甚至许多部落都是战争结束以后才堪堪赶到战场。 神武军在那一战里作为绝对的主角,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马赫迪王子,这位王子可是黑衣大食哈里发的继承人,居然仅仅一战就惨败如斯,甚至连其本人都成了俘虏。 经此一战之后,神武军的声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安西到呼罗珊,再没有蛮族敢于与大唐做对,就连强悍的黑衣大食都一败涂地,还有谁敢在撸唐人的胡须呢? 更何况默棘连本身就是个懦弱的人,比起凶残狡猾的骨咄禄,他是个合适的傀儡人选。 葛逻禄部不需要一个人野心膨胀的首领! 到此时,秦晋才直视着默棘连。 “我希望你在七日之内整合葛罗禄左右叶护!” 默棘连点头哈腰的保证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务,同时又壮着胆子问道: “小人斗胆问一句,丞相下一步的目标是……” 他是怀揣着小心思的,如果神武军的目标直指泰西封,那么他的葛逻禄部将有很大可能成为填命的角色。 这也是他不希望见到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如此,葛逻禄部也必须勇往直前,没有退缩的理由。 秦晋一眼就看穿了默棘连的小心思,笑着来到他的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短时间内不会进攻泰西封,我们先要将泰西封周边的所有支撑点全部打掉。你应该也听说了卡扎尔亲王归降我大唐的消息,他是哈里发曼苏尔的同胞兄弟,又是开创黑衣王朝的元勋,自然有资格成为取代残暴的曼苏尔成为哈里发。大唐将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使得呼罗珊以西的土地不再有战争,到处都可见到安居乐业的百姓,你的葛逻禄部将要帮助卡扎尔夺回伊拉姆省以及埃兰城。” 听闻不是直接攻打泰西封,默棘连的算是稍稍放下心了。 卡扎尔归降在希尔凡是个大事件,远比马赫迪被俘要知名的多,神武军甚至为此举行了一连三日的庆典。 至于卡扎尔的老巢伊拉姆省被来自泰西封的禁卫军占领,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禁卫军是大食军精锐中的精锐,默棘连虽然觉得麻烦,可只要不是进攻大食的核心地带就没什么好怕的。 秦晋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黑衣禁卫军已经全撤走了。你面对的都是伊拉姆本地的军队,他们昔日里都是卡扎尔的部众,很容易降服的!’ 这让默棘连老脸通红,他就是再懦弱,也是相对的,草原上向来崇尚勇者,强者,如果一个人被视作软弱,那将是最大的耻辱。 “丞相不要误会,小人愿为丞相啃最难啃的骨头,绝没有,绝没有畏惧大食禁卫军的意思!” 他这么说让秦晋好一阵笑,就连狡辩都如此的软弱无力,实际上此人之所以能被看中,也就是因为软弱二字。 葛逻禄部是个叛服不定的部落,如果让骨咄禄这样的当上了首领,将来自己离开了波斯,其人就必然成为隐患,一旦给了此中人机会,恐怕贻害无穷。 偏巧不巧,骨咄禄居然被自己的部将杀死,如此也省得费一番功夫控制此人了。 将葛罗禄的左右叶护暂且都交给默棘连,让他参与护送卡扎尔返回埃兰,重新夺回伊拉姆省。 除此之外,秦晋还计划派遣大约五千人左右的神武军作为中心骨干,以王仁礼为指挥使,与葛逻禄部合计共有三万人左右。 只要拿下了伊拉姆便可以此为根据地,向南切断了泰西封与法尔斯等东南地区的联系,向北还可以深入大食的根基之地,控扼大食沙漠。 如此一来,相当于在无形中斩断了黑衣大食泰西封朝廷的一臂。 因此看似只是帮助卡扎尔夺回领地的以此局部战争,实际上仍旧牵扯着攻略泰西封的战略大局。 而且这种局部战争不会招至曼苏尔过度的注意,即便他意识到了埃兰一地的得失能够关乎大局,但泰西封有着更多的麻烦等着解决,能否腾出手来派出大军与卡扎尔争夺埃兰,其概率是很低的。 除非曼苏尔放弃策划已久的迁都巴格达战略,除非他不顾泰西封人心不稳而派出精锐大军。 这些假设都有可能成立,但付出的代价则是惨重的。 正是基于这种判断,秦晋才只派出了由王仁礼统制的五千步军,然后再辅以两万左右的蛮部兵马,就足以夺回并控制住埃兰了。 王仁礼是在西征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仅仅一年的功夫,就从下级军吏升为一营兵马的校尉。 这次秦晋派遣此人,也是得了姜凤翔的大力举荐。 王仁礼在军吏的引领下进入军帐,秦晋向默棘连引荐。 “这是王仁礼校尉,此番攻打埃兰城,由他统领全局,希望你们二人通力配合,以最小的代价尽快夺下埃兰和全部伊拉姆!” “请丞相放心,末将必定不辱使命!” 默棘连暗暗咋舌,在神武军中他所见到的领兵之人,尤其是中等级军将,多数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默棘连既是在心中暗暗不服气,又觉得隐隐有些难堪,往前数十年,这些人都还是脸上挂着鼻涕的孩子,那时他就已经是葛逻禄部仅次于叶护的部落首领了。 可时至今日,他虽然更进一步做了叶护,成为葛逻禄部的首领,然则葛逻禄部的声威早就无法与当年想比了。 再偷眼看看那位年轻的大唐丞相,同样也不过三十岁,不由得暗暗感慨叹服,再不敢有与之争胜的心思了。 “小人愿全力配合王将军夺取埃兰!” 仅仅三天的功夫,默棘连就提前将葛罗禄左右两部整合完毕,大军提前三日开拔,在卡扎尔亲王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开往伊拉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骁将王仁礼 默棘连这回也是下了大力气,为了在秦晋的面前好好表现一把,一向和气的他接连杀了几个骨咄禄的旧部,一举将左右两叶护控制在手中,使得不再有人反对出兵攻打埃兰。 实际上,很多跟着赶来凑热闹的蛮族部落都是抱着跟在神武军后面捡肉吃的心态,现如今默棘连跳出来主动为神武军啃骨头,自然会招至许多人的反对。 这次出兵又临时加入了五千粟特骑兵,由马涅亚克的儿子阿斯塔率领。 原本在计划中,秦晋是不打算派出粟特人的,但阿斯塔知道了即将出兵的消息以后,软磨硬泡希望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粟特首领老马涅亚克也亲自出面,希望儿子能在这次攻打大食人的行动中崭露头角。 在此前的上百年间,客居在呼罗珊的粟特人受够了大食人的欺压,而且在各蛮部中也是地位很低下的,现在得了唐人的撑腰,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让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的人都看看,粟特人现在也可以骑在大食人的脖颈子上拉屎撒尿了。 所以,出兵的人马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跟着走一趟,五千人的骑兵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阿斯塔本想请缨作为此次大军的前锋,但负责指挥的王仁礼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此,阿斯塔满心的不乐意,甚至还想擅自行动,但终归是见识过神武军执行军法时的严酷,只得悻悻作罢。 无论葛罗禄人还是粟特人,只要加入神武军的作战序列,服从统一指挥,就要遵守神武军的军法,否则军法森严却是不杀无罪之人的。 如果老马涅亚克能够看到自己这个最爱惹是生非的儿子居然也能乖乖的服从命令必然要大呼奇怪。 王仁礼虽然年轻,但却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他此番还是第一次独自领军,所以也不搞什么骑兵突袭,只稳扎稳打,摆明了以优势的兵力猛扑上去, 如果让阿斯塔孤军深入,万一被大食人趁机占了便宜,等于未战就先挫伤了锐气。 倒不是他看不起粟特人的战斗力,也不是他认为粟特人的战力不行,这大食人就算瘦死的骆驼,也不容小觑啊。 从希尔凡出发的时候,阿斯塔一直围在王仁礼的左右问东问西,现在有点赌气只闷头骑马,一言不发。 王仁礼觉得有些尴尬,就咳嗽了一声,笑道: “听说阿斯塔兄弟曾在山北草原追着大食王子马赫迪的屁股打?” 这是一句恭维话,提起了得意之事,阿斯塔果然来了兴致,便不客气的点头承认,同时还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他和马赫迪大军斗智斗勇的故事。 毕竟是千把人袭扰上万人,他的战术大多是针对大食少数游骑,有时在夜间也趁机放一把火,虽然不能让大食人伤筋动骨可也不胜其烦。 在阿斯塔的口中,这些战绩都被夸大了许多,王仁礼听着也是连连咋舌。 王仁礼又对阿斯塔有了一番评断,其实这家伙也不是个刚刚出飞的鸡雏,只是求胜心过于迫切,很容易出现骄兵轻敌的问题。 如果是他的同袍,他一定会语重心长的提醒一番。不过,像阿斯塔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王仁礼知道,就算自己善意的出言提醒,也一定会使此前重新拉近的关系再度疏远。 葛逻禄部的军队走在最前面,他们率先遭遇了来自伊拉姆的大食军队。 王仁礼接到示警以后,当即下令,阿斯塔的粟特奇兵向葛逻禄部的侧翼运动,以随时策应葛罗禄人。 阿斯塔登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痛痛快快的接令,领着他的五千骑兵急驰而去。 正经八百的神武军只有五千人步卒,王仁礼自然不会轻易的就派了出去,他们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中军,不被敌人袭击和骚扰。 葛罗禄人的战斗力确实不俗,仅仅半日的功夫就击败了在伊拉姆边界上负责阻击的大食军。 仅此一战,斩首竟达一千人,俘虏超过三千人。 这对于半日规模的战斗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 倒是阿斯塔的五千骑兵只在外围负责支援,没有几个斩首,回来以后倍觉郁闷,嚷嚷着以后不去搞什么支援策应,一定要硬碰硬的拼一回。 王仁礼的中军抵达战场之时,战斗早就结束了,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战局,大食人在这里应该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伏击,如果这一路畅通无阻,那么一场恶战必然要在埃兰城下进行。 随军出行的卡扎尔亲王最感兴趣的是那几千俘虏,这些人曾经可都是他的部众,只是被穆罕默德那头可耻的驴子蛊惑了,居然背叛了他们的主人。 对于卡扎尔亲王的出现,俘虏们表现的很激动,纷纷表示愿意再一次做他忠实的仆人。 卡扎尔很满意,一面安抚着俘虏们,一面盘算着,向王仁礼讨要这三千俘虏充入自己的卫队。 “什么?要将三千俘虏充入卫队?” 王仁礼当即摇头拒绝,倒不是他有意想限制卡扎尔,而是这些俘虏半日之前还以敌人姿态出现对他们进行伏击,如果不加甄别整编就草率的充入卡扎尔的卫队,他只怕卡扎尔再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怎么向丞相交代呢! 但是,卡扎尔亲王的提议也不是全然行不通,最终经过慎重的考虑,王仁礼答应三人之中抽出一人,再经过甄别以后,混编入卡扎尔的卫队。 卡扎尔的卫队从泰西封逃亡开始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如此再充入一千人,也不至于有过多的不利影响。 而且,卡扎尔本人确实需要有一定数量的士兵以彰显实力,否则到了埃兰城下,又怎么能说服守城的大食人重新投入其麾下呢》 余下的两千俘虏该如何处置,卡扎尔主张就地释放,默棘连与阿斯塔的意见出奇一致,主张就地斩杀,省得放走了是祸患,留下来又浪费粮食。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阿斯塔离营 卡扎尔建议将俘虏就地释放自然是有他的私心,只要夺回了埃兰,这些人将来还会是他的部众,人口是宝贵的在短时间内难以再生的财富,但凡拥有领地的部落首领,没有一个不希望领地内人丁兴旺的。 “亲王殿下,这些俘虏都放走了,他们逃回埃兰,拿起武器还是我们的劲敌,还会与我军作战,难道战士们的血要这么白流吗?” 阿斯塔大声的抗议着,默棘连也在一旁表示赞同。 争执不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当中的王仁礼。 王仁礼则不紧不慢的抬起了左脚,用马鞭的鞭稍磕了磕靴角的泥土,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都放了!” “什,什么……都放了?” 默棘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掉两千生龙活虎的大食俘虏,他们逃回去必定还会被默罕默德武装起来,只须稍加整编就还是一支野狼般的军队。 这么做何异于放虎归山呢? “不能放,如果放了他们,将来攻打埃兰,不知道还要战死多少勇士呢!” 阿斯塔大声的反对着,不少军中的将领也都希望王仁礼能改变这个主意。 最终,王仁礼还是解释了一番。 之所以决定放走俘虏,并非是为了卡扎尔考虑,而是神武军打算在这里长久扎根,就不能与大食人过度结下仇恨。 否则,这种仇恨是二三十年都无法轻易抹除的,将会给唐朝在波斯的统治带来长久的麻烦。 对于王仁礼的决定,卡扎尔举双手双脚赞同。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卡扎尔投靠唐朝不久,这是他所学会汉语中仅有的几句之一。 出于和王仁礼拉近关系的原因,这句“将军英明”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也不管王仁礼爱不爱听,总是翻过来调过去的说。 “卡扎尔,不要用你的私心来蒙蔽将军的眼睛,草原上的狐狸也没有狡猾和阴险!” 骂的最凶的就是阿斯塔,他对所有人的大食人几乎都抱有一种本能的敌视态度,因此一直处处针对卡扎尔。 卡扎尔是个老狐狸,自然不会与深得大唐丞相扶持的粟特人翻脸,每每遇到阿斯塔职责时,要么点头哈腰的恭维一番,要么就笑而不语。 这总是让阿斯塔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撒不出来,现在卡扎尔又得到了王仁礼的支持,他只能再憋了一口气。 如此,两千俘虏在天黑之前全部被放掉。而且,每个人在放走之前还被发了半张馕饼,用作路上充饥。 卡扎尔对王仁礼的这种安排十分感激,甚至还觉得自己投靠唐人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不过,他的这种兴奋没能持续到天亮,正在王仁礼军帐中商议收复埃兰之战的具体细节时,一名军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甚至连请见的程序都没顾得上。 “不,不好,不好了,阿斯塔带着骑兵擅自出营,追杀那些被遣散的大食俘虏了!” “什么?阿斯塔何时走的?宪兵营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拦住他?” “拦了,没拦住,粟特骑兵强行离开,宪兵营人少,根本拦不住!” “赶快,召集骑兵营所有骑兵,跟我去追!决不能让阿斯塔追上那些大食人!” 王仁礼又气又急,抱怨丞相怎么将阿斯塔这种不服管的人派给了他,到现在还是要坏了自己的谋划。 “将军,我的护卫里也有骑兵,现在就召集在一起,和将军共同去追!” 卡扎尔更着急,因此也急着要和王仁礼一道去追阿斯塔。出于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的考虑,王仁礼没有同意让卡扎尔一同过去,否则阿斯塔再受了刺激,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片刻功夫,骑兵营集合在辕门外,大约只有五六百人规模,是以速度极快。 王仁礼甚至只穿着一身轻快的皮甲就翻身上马,数百骑兵旋风一样的急驰而去。 虽然此时已经日落,但头顶的月亮却像是一盏明灯,为大地涂上了一层银灰的亮色。 是以骑兵的行动完全不受限制,在旷阔的平地上向西北方向狂奔猛突。 粟特骑兵走的很快,王仁礼一连追了一个时辰都没能追上半点影子。 直到人困马乏之际,他不得不下令全营就地休息,防止战马因为过度奔跑而倒毙。 粟特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王仁礼的骑兵营只是一人一马,现在看来是很难及时追的上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王仁礼从急躁中清醒过来,自己这么急三火四的追出来,竟然忘了此地已经是伊拉姆境内,到处都可能有大食人的游骑,万一遭遇大食人的埋伏,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念及此,王仁礼产生了原路返回的念头。 这时,探马返回,带来了粟特骑兵的消息,声称在前面里许处发现了倒毙被遗弃的粟特战马,从鞍具来判断,确系粟特人所遗弃的无疑。 如此看,粟特人的确是从这条路追上去的。 除此之外,还在倒毙战马的周围发现了大食人的尸体,粗略数数至少有百人之多,似乎曾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冲突。 但是,在那里已经看不到活人,粟特人和大食人均先后离去。 王仁礼决定先去看看那里的情形,然后再凭此决断是否返回大营。 抵达了发现战马和尸体的地方,王仁礼和部下仔细查勘一番,又发现了不少粟特人的尸体,看来这里确实曾发生了一场规模中等的战斗。 他们从获知阿斯塔擅自离营,到追至此处,多说也就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内战斗发生然后结束,双方活着的人又都迅速离开战场,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尸体。 这与常识相悖,通常战斗结束之后,获胜的一方都会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一则搜集可用的军事物资,二则将己方阵亡的士兵就地掩埋不至于曝尸荒野让胡狼野犬啃噬果腹。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危险层层叠 王仁礼马上警觉起来,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正常现象,或许,或许不是阿斯塔的粟特骑兵追着大食人离开,而是阿斯塔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危险草草离开,连战场都来不及收拾。 “马上派出所有游骑,警戒范围十里!” 通常情况下,警戒范围不过五里,他们这支骑兵只有五百多人,行动目标小,三里就已经绰绰有余,现在突然将侦查范围扩大到十里,情形定然很不简单。 部下们意识到了王仁礼的紧张,便问道: “校尉,莫非有敌袭?” “小心为上,阿斯塔从此地走的匆忙,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的状况……” 此时此刻,王仁礼有点后悔,自己确实有些轻敌冒进了。 在他的眼里,伊拉姆的大食人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而且这是边界地区,怎么也不可能再有大股的大食军出现吧。 可现在看来与阿斯塔遭遇的未必是遣散的大食俘虏,或许应该另有其人,而且给他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仅从那些倒毙战马的数量就大致猜得出来。 “上马,上马,立即返回营地!” 撒出游骑侦查敌情,然后骑兵营迅速返回大营与主力汇合,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决定。在黑夜中,又有各种不明情况在侧,万一遇到什么意外,都是难以估量的。 此时的王仁礼很紧张,尽管周围暂时什么都没有,可他仍旧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一点点迫近,不好的预感始终如影随形。 返回的路上,游骑带回了令人紧张的消息,一股不知道来路的人马出现了。 至此,王仁礼不再抱有侥幸,他立即改变了此前返回营地的军令,而是准备随时作战。 一连串的奇怪情况出现之后,这样一支来历不明的人马挡在了他们回去的路上,将有极大概率是敌非友。 下一步所必须的是探明这股不明敌友的人马究竟数目多少,然后才可以相应的予以制定应对策略。 “敌袭!敌袭!” 凄厉的吼声划破了黑夜,伴着示警的嘶吼紧随而至的是震动大地的马蹄踏地声,一声声就好像踏在了王仁礼的心脏上。 现在王仁礼连肠子都悔清了,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贸然出来追阿斯塔。 而且现在更糟糕的是,阿斯塔的五千粟特骑兵也行踪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也遭遇了意外或者伏击。 对王仁礼而言,他一刻都不愿意恋战,只要不是被重重包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撤离此地才是第一目标。 既然对方拦在了自己返程的路上,那绕开就是了。 很快,向四面八方撒出去的游骑探马一一回报,只有西南方向尚未发现不明人马行动的迹象。 王仁礼不再犹豫,立刻带着五百骑兵向西南方撤离,至少那个方向在十里范围之内是没有人能够拦住他们的、其余方向则在五里到十里之间,参差的都发现了少量或是大量不明身份的人马。 他要的就是打一个方向上的包围差,只要在纵向拉开了距离,而且对方人马不足使用,随时都可以从缝隙中挤出去。 从安史平乱时王仁礼就加入了神武军,而且在那个阶段的神武军绝大多数时间都处于以少打多的状态,在层层包围中打穿插战的情况多不胜数。 而且此时还是夜间,想要脱离与这些人的接触还是很容易的。他所担心的是由于自己的轻敌而坏了丞相经营波斯的大计,那可就是不可原谅的罪人了。 相比之下,他王仁礼一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上什么呢? 就算他一个人不畏生死,麾下的五百骑兵也是不能随随便便战死的,必须全须全尾的带回大英,在这里出现任何意外都是不值得的。 果然,第二波撒出去的探马游骑在西南方向上探查到了身份不明兵马的踪迹,这也不算什么,王仁礼的五百骑兵又折向西,走了个长达数里的之字形。 一口气跑出去将近十里地,许多战马的体力消耗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在确认基本安全以后,王仁礼命令部下躲藏进树林里,积蓄马力。 与此同时,再一次向四面八方撒出去游骑,以探明他们所处位置是否安全。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情势也基本探明,那些身份不明的人马仍旧试探性的缩紧包围圈,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在包围圈的外沿。 所幸这是个松散的包围圈,他们先一步以不断穿插的方式离开了,那些人现在所做的行动已经毫无意义。 王仁礼轻轻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知道今日的一场无形危机算是过去了。 但是,此事决不能就此算了,必须查清楚究竟是在暗地中打算伏击他们。还有阿斯塔和他的五千粟特骑兵,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令人奇怪的是,在外围探查情况的游骑并不没有发现那五千骑兵的踪迹,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实在令人奇怪。 只是黑夜之中,又形势复杂,王仁礼必须先返回军营再作打算。 又过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天光方亮,马力也积蓄的差不多了,他们才又重新上路向东而去。 将近天亮时,终于遇到了赶来接应的神武军步卒。 经过询问王仁礼得知,昨夜就有不明身份的兵马袭击了大营,所幸防御得到,偷袭者在丢下数百具尸体以后草草撤离。 得知此种情况,王仁礼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轻视了伊拉姆的敌人,或许他们并不像卡扎尔描述的那么懦弱无能。 这不才抵达伊拉姆就差点中了埋伏。 与此同时,阿斯塔和他的五千骑兵依旧没有消息,王仁礼只得再派出了更多的游骑去探查情况。 在日上三竿时终于确认了阿斯塔的行踪,他果然被困在了昨夜的包围圈之内。 只是松散的包围圈在经过一夜的缩紧之后已经很紧密,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撤出来已经不能。 这些不明身份的兵马显然是大食军队,而且还穿着黑衣大食标志性的黑袍,就连卡扎尔本人都疑惑了,那分明是来自泰西封的禁卫军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突然遭遇战 “是禁卫军!” 卡扎尔的喊声有些撕心裂肺,他实在是被曼苏尔的禁卫军打落了胆,忽然发现发现本该离开伊拉姆的禁卫军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禁吓得魂飞身外。 “什么禁卫军?” 王仁礼轻声问道,他虽是发问,心中却一事明了,在此地能够如此用兵的,恐怕也只有曼苏尔的禁卫军了。 看来此前所谓禁卫军撤出了伊拉姆不过是他们刻意营造的假象,其真正目的就是要以此达到麻痹敌人的目的。很显然,他们的意图达成了,神武军以及附庸军成功的被骗过了,其中尤其以阿斯塔和他的骑兵为甚,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 “自然是,是曼苏尔的禁卫军,他们没走,他们不想我夺回伊拉姆,他们要,要杀绝我啊……” 陷于崩溃边缘的卡扎尔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身边之人都大摇其头,这个家伙哪里还有半分大食勇士的模样,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胆小鬼的气息。 “列阵,准备迎敌!” 如果是在昨夜的伏击圈里,王仁礼还没什么把握迎战四面之敌。 现在他们追了上来,要在野战中将自己这股人马全歼,那么就没什么好躲的了,真刀真枪的打回去,要彻底打断大食人的脊梁,让他们谈唐兵如问狮啸般色变。 很显然,他们发现了伏击圈内猎物已经逃了出去,于是就不再摆开猫戏老鼠的把戏。 王仁礼有种感觉,这些禁卫军不同于其他的大食军,他们有着极高的自信,甚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昨夜的围歼只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 大食人越是有这种心理,王仁礼就越不能回避,这一战不但必须打,而且要赢得堂堂正正,不能有一点瑕疵。 这也是丞相此前曾经定下的基本策略,在希尔凡之战以后,争取每次对战大食军队都要竭尽全力的取胜,做到要么不打,只要出手就要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要求看起来极难,但也不是无法做到,王仁礼虽然昨夜的经历有些狼狈,可他此时仍旧有着极高的信心。 因为神武军的绝杀武器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还没有哪些敌人能够以区区肉身抵挡得住呢。 “火炮准备,让这些大食人尝一尝炮弹的滋味!” 震动大食人的希尔凡之中几乎没有使用火炮,所以大食人对这种武器的印象并不深刻。但在那一战没有使用火炮是有客观原因的,清虚子率领的主力火器营由于走的慢,距离战场至少有两三日的路程,这就导致了等他们赶到希尔凡时,大战已经进入了尾声,胜局也早就锁定。 现在则不同了,王仁礼出发之时就带了至少二十门火炮,这种火炮配置对于五千人的神武军步卒而言已经是绝对的高配。 其中*炮弹更是拉了几十大车。 除此之外,围绕着新式火器而组建的新军就占了将近一半,可以说此一战也是新式火器及新军试水的一战。 在各种演习中,火器营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可毕竟参与实战的机会甚少,此番也是秦晋有意试一试他们的战斗力。 王仁礼下令神武军步兵列阵,炮营列阵,炮兵们忙着测算距离,装填火炮,只等敌人进入射击范围就点火轰他娘的。 大食禁卫军不亏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术使用的娴熟至极,两股骑兵分从两翼袭扰而至,大队步兵则居中向前突进。 他们似乎对于唐人没有据营而守的应对表示愤怒,认为这是嚣张的挑衅,任何人在大食禁卫军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弩箭从天而降,这是大食人的劲弩,其射程当远超过唐朝的蹶张弩,不过只有零散的百十支,看起来他们的进攻很高调,弩手们也都是冲在最前面,试图以这种气势压倒唐人的心理防线。 只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王仁礼的脸上挂起了冷酷的微笑。 很快就会让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心惊胆裂的滋味了。 两翼袭扰的骑兵并不会对神武军步卒军阵造成致命的威胁,仅以蹶张弩齐射就可以将其驱离,真正的目标在于中心突进的大食禁卫军步卒,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射击范围,炮兵们不紧不慢的准备着水桶,猪毛帅子,将火把点燃……一份份用油皮纸包好的*,撬开箱子的弹丸,一颗颗码放好。 炮营往往需要冒着更多的危险,他们为了将火力覆盖的更靠前,就必须列阵于步卒军阵之前。 “开炮!” 点火的令旗重重挥下,战鼓咚咚响起,火把点着了火炮尾部的捻子,火星子呲呲的胡乱跳跃着。 毫无征兆的,地动山摇了,二十门大炮齐齐发射,弹丸在瞬间被烧的通红滚烫,带着巨大的轰响从炮口打了出去。 正在前方游弋的大食禁卫军骑兵首当其冲的受到了打击,弹丸重重的砸落在开阔平坦的地面上,然后又接连向前弹射,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向耙子一样犁了过去。 被扫中的战马登时骨断筋折,纷纷倒毙在地,马上的骑士也跟着跌落,不幸者被庞大战马身躯压住腿脚或是整个人都被砸扁了。 然则这都只是开始,尽管这山崩海啸的火炮齐射来的突然,大食步兵也不会因此而退缩,他们仍旧狂呼着向前冲击,要碾碎一切敢于阻挡他们的敌人。 终于,禁卫军步兵冲进了火炮的覆盖范围,没有什么人再能阻挡他们与死神近距离接触。 呼啸而至的弹丸砸进了密集阵型冲锋的步兵军阵内简直就是灾难,弹丸在军阵内翻滚跳跃,每一次起落都会带起真真血浪。 直到神武军的大炮被打的通红,炮兵们不得不暂时停止齐射,一瓢瓢从水桶里盛水泼在炮身上,以达到降温的目的。 禁卫军不亏是哈里发的亲军,虽然遭到如此猛烈的打击,仍旧没有丧失斗志,趁着火炮降温的空档,他们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嗷嗷叫着向前猛冲。 王仁礼直觉口舌发干,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初战即失败 在不知名的一处小山包上,数百黑袍黑甲的禁卫军像石像一样矗立不动,只有一个穿着官吏长袍的人在手舞足蹈着。 “将军这次亲自出马,一定打的那些唐人像遇见猫的老鼠一样逃窜!” 此人正是篡夺了埃兰的穆罕默德,他也参与了昨夜对唐朝军队的围攻。 伊本是禁卫军中的副统领,这次曼苏尔交代给他的任务并非仅仅是夺取埃兰,更要死死的守住这里,因为伊拉姆是沟通帝国西北与东南沿海的重要枢纽,万不能有失。 当初将这块地方封给了卡扎尔作为封地,一方面考虑到安抚有着开创功勋的亲兄弟,另一方面也绝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叛投唐人,并给帝国带来了更加深远的潜在危机。 夺取埃兰以后,本以为卡扎尔就会彻底失败,然则此人竟然投靠了唐人,并且还亲自带着唐人杀了回来。 在这之前,伊本就预见到唐人一定会跟着卡扎尔杀过来,于是为了迷惑他们,就故意放出了禁卫军返回泰西封的消息。 果然,卡扎尔和唐人都上了当,非但如此还意外的逮到了一条傻呵呵撞上来的大鱼。 “不要太得意,得意就会轻视敌人,情是敌人就很大可能被敌人趁机打败,明白吗?” 伊本并不因为整体策略的成功而得意,反而教训穆罕默德不要过于得意,否则已经取得优势也会变成劣势。 善于打仗的曼苏尔最喜欢用素来稳重的人,这个伊本尤其是典范中典范。 “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小人记下了,一定不会……” 不过,默罕默德的连胜附和却被伊本粗暴的打算了,他发现唐人的军镇中忽然出现了自己无法理解,抑或是说前所未见的情况。 正在冲锋的禁卫军步兵似乎遭受了惨重的打击,由于距离的远,伊本有些摸不清楚情况,。于是当即带着护卫离开了这处小山包,向距离战场更近的位置转移。 之所以将观战地选在此处,伊本预计会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但现在看来应该无法按照计划结束战斗了。 “将军,将军,等等我……” 默罕默德被甩在后面,他和他随从害怕被落单被唐人抓住,赶紧追了上去。 伊本来到了距离军阵五百步左右的位置,这回他看的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那种奇怪的雷声也越发隆隆震耳,甚至让人误以为这没有一丝云的战场省竟然在闷雷滚滚。 一切都变得莫测起来,伊本的心很沉重,就在今天早上,一切还尽在掌握之中,歼灭这股不自量力撞上来的唐兵也应该是狼吃羊那么简单。 可谁知道意外出现的就这么突然,唐人竟然拿出了这种骇人的武器。 大食的步兵还在没命的冲锋,唐人那种可以发出闷雷声的武器拥有恐怖的力量,让他的士兵出现了大量的伤亡。 伤亡并非令人觉得恐怖的,让人骇然的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势头。 就在他心中暗暗惊骇的同时,大食步兵开始出现溃败的迹象,火炮不断的轰击令得他们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精神上和肉体上的重重压力。 这种突然出现的状况竟让伊本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努力的使自己镇静下来,决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已经出现了慌乱。 正好穆罕默德带着人追了上来,也看到了大食步兵溃散的一幕,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从战马上跌落。 “将军,将军,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军在诈败吗?” 伊本被这个穆罕默德搞的不胜其烦,恨不得一脚将其踹下马,让他自生自灭。 但理智告诉其不能发火,必须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是诈败,唐人的武器太厉害,先撤兵吧!” 撤兵是伊本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如果继续硬撑下去,士气已经崩溃,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还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 “什么?撤军?那不是让卡扎尔得逞了?” 穆罕默德吓坏了,一开始他还是有些忐忑,现在见一向沉稳至极,进退有据的禁卫军副统领都在唐人面前表现出了软弱的以免,已经彻底乱了。 “不不不,将军一定还有办法的,卡扎尔是头蠢驴,他怎么,怎么能……” 伊本冷冷的道: “放心,卡扎尔没那么容易夺回埃兰的,今日之败不在敌人太强,而是没有预估对方的实力,从现在开始,他们再也不会尝到胜利的滋味!” 说道最后一句时,伊本甚至开始咬牙切齿。 禁卫军出身的伊本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立即令一路骑兵袭扰唐人的侧后翼,另一路骑兵则留下来断后,以阻止敌人快速追击,给步卒尽快撤离战场争取时间。 穆罕默德实在是怕极了,卡扎尔这些年虽然渐渐显得无能,可当年也是号称雄狮一样的人物,对待敌人和背叛自己的人也从来没有手软过,他曾亲眼看见过卡扎尔将一个背叛者投进了狮笼,任其活生生的被咬死。 关于卡扎尔曾经残暴的事例,许多人都只是听说,而他是亲眼所见过的。 这个家伙就算现在蠢的像一头驴子,可残忍却不分聪明或愚蠢的,一想到卡扎尔夺回埃兰城,穆罕默德就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和家人一定会遭到最残酷的惩罚和和折磨。 他绝对不能看到这种情形发生。 “一定要坚持住,将军,我们不能撤啊,第一仗就败了,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还能守住埃兰吗?” 伊本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说卡扎尔蠢的像一头驴子,实际上他自己才是一头蠢的可笑的驴子。 “你这个蠢货,今日一战已经出现了颓势,只能另寻机会再战,给我让开……” 这一次,伊本没有手软,一鞭子抽向了挡在自己面前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躲闪不及,鞭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脸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得他嗷嗷直叫,差点坐不稳跌倒马下。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偷袭埃兰城 “赶快撤退,留下来,你就等死吧!” 伊本没好气的呵斥着,这个穆罕默德实在是个愚蠢的家伙,明知道打不过还要坚持,这不是拿脑袋撞石头吗? 帝国的禁卫军虽然有着百战百胜的名声,但也不是一味的猛冲猛打,要懂得战术,如果都是死脑筋早晚必败。 真不明白当初卡扎尔是怎么让这种人留下来看守领地的。 如果换了别人,恐怕还未必能轻而易举的策反并拿下埃兰吧。 伊本收起胡思乱想,他必须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安然撤走所有禁卫军上,虽然失败来的突然,也不至于使他彻底气馁,只要应对得当一样可以重新夺回属于他的优势。 最先撤出的是步卒军阵的后方人马,紧接着是中间和两翼,只有冲在最前面的有些麻烦,因为唐朝军队已经冲了上来,双方纠缠在一起,很难从混战中抽身。 遇到这种情况,伊本也不会马上放弃他们,而是派遣两路骑兵中的一路赶去支援,进行三次侧翼冲锋,以求打乱唐人的进攻节奏,以为友军从混战中抽身争取时间,如果这么做无法奏效,就只能无奈放弃这么部分士卒。 用他们的战死来为大部队赢得撤离的足够空间和时间。 一般而言,一支军队与敌军交战之初,陷入混战的大概只有整支人马的二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如此程度的损失对于伊本而言是可以接受的。 骑兵的三次冲锋并没有扰乱唐朝军队进攻的节奏,反而被一顿炮轰打的死伤了近百人。 见状如此,伊本只得下令骑兵尽快撤退,一面损失更多人,骑兵可是他的宝贝。 损失了一千步卒伊本不见得心疼,可如果是骑兵,就算损失十个都会心疼不已。 现在一次性就损失了上百人,伊本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滴血。 包括派往*后翼进行袭扰的骑兵也一并被召回,他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目前的情况是严重低估了唐人的战斗力,还有那种可以发出巨响又威力巨大的武器,他一定要弄明白这种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才好研究该如何应对。 见伊本和大队人马当真撤了,穆罕默德更是害怕,又紧赶慢赶的追了上去,生怕自己被丢下没人管,再做了唐人的俘虏。 到时候落在卡扎尔的手里还有自己的好下场吗? “将军,等等我,等等我!” 伊本不理会这头名副其实的蠢驴,他愿意留下来就让他送死,他如果不想死就乖乖的跟在后面,什么也别想。 事实上,就算穆罕默德再蠢再笨,也不会选择留下来等死的。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笨蛋,只不过在伊本面前束手束脚,再加上事涉自己和家族的安危,才会于此时争上一争,也如此才显得什么事情都搞不明白一样。 还有一点,穆罕默德是个懂得收敛锋芒的人,换言之就是懂得装傻,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没有威胁的人才能始终让自己置于安全的位置。 当初卡扎尔选中了穆罕默德留下来,也正是看中了他没有威胁性。可谁又料得到,到头来还是看走了眼,终至连根基之地的埃兰都丢了。 如果卡扎尔一早就知道穆罕默德如此包藏祸心,又怎么可能留下此人放心大胆的让其辅佐自己的儿子呢? 穆罕默德还是个心黑手辣的人,他为了斩草除根,将卡扎尔留在埃兰城的所有家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几个在法尔斯清真寺学习古兰经的幼子,基本上一个都没留下。 仅此一点,穆罕默德也绝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愚蠢。 伊本带着禁卫撤到了距离边界大约二十里的位置,太阳彻底落山,天色也黑了下来。 唐人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在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之后,只是稳扎稳打的追了五里地,在确信大食人当真撤离了此地以后,也大摇大摆的选择了回师。 王仁礼阴沉着脸,坐在军帐中听着军吏对今日之战的汇报,死伤的情况双方大致敌重我轻,经过清点至少有数百人的伤亡,还有一部分炮击的战果因为天黑的原因,尚未来得及清点,总体而言这是一次颇为漂亮的防守反击战。 只可惜,昨夜的历险始终像一块乌云遮在王仁礼的心头,还有生死不知的阿斯塔。 这个家伙是粟特首领的爱子,同时也是老首领认定的继承人,如果阿斯塔在这里送了命,势必将会影响粟特内部的安定,弄不好会影响丞相关于呼罗珊策略的大局。 一想到这些,王仁礼就忍不住忧心忡忡。 “还没有阿斯塔的消息吗?” “没有,就连粟特的骑兵也不见一个,他们好像在战场上消失了一样!” 军吏的汇报更使人难以安信,许多人甚至揣测他们已经被大食的禁卫军全歼。 但也有人怀疑,即便是全歼,也不可能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那些侥幸逃出来的溃兵也一定会寻到大营来的。 可是神武军在这里驻扎了一天一夜,一个回来的粟特人都没有,这就十分令人奇怪了。 大食亲王卡扎尔对阿斯塔的印象很不好,这个家伙经常为难自己,又时时对自己冷嘲热讽,可说是讨厌至极了。 但是,出于对自己未来利益的考量,自然是希望阿斯塔没有遇到危险,这样才不会影响夺回伊拉姆的整个计划。 他试着出了个主意。 “不如派个人去与禁卫军交涉,就说我们要赎回阿斯塔。如果他们活捉了阿斯塔必然会欣然应允,就算他们杀死了阿斯塔,也一定还有活着的俘虏,也可以卖个好价钱呢。这样就可以知道粟特人究竟有没有落在禁卫军的手里!” 当地人作战时向来有用赎金赎买被俘将士的习俗,卡扎尔的注意确实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还可以进一步迷惑禁卫军,让他们觉得这是我们在示弱,实际上将军可以同时派出军队,趁着埃兰空虚进行偷袭,说不定……”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直抵埃兰下 新一天的太阳升起,阿斯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近百里的急行军让他疲惫到了极点,但看到了眼前的城墙,再累在危险也是值得的。 “这就是埃兰城,粟特部的勇士们,有没有信心在神武军抵达之前将它打下来?” “打下埃兰,打下埃兰!” 任谁都想不到,阿斯塔居然带领着五千粟特骑兵神不知鬼不觉以常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杀到了埃兰城下。 就是这样,埃兰城内的守军竟还不知道大敌已经当前。 实际上穆罕默德随伊本出兵阻击神武军,已经带走了埃兰城内大部分的精兵,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 阿斯塔不是个鲁莽的蠢人,可也知道用骑兵攻城是很吃亏的,于是让人打起了大食军队的旗帜。 旗帜上面的标志有别于地方部落首领,也和泰西封的禁卫军大不相同。这些旗帜都是在希尔凡山北大战马赫迪时缴获的,本来是当用作炫耀的战利品,不想在今日此地派上了用场。 埃兰城上的人早就发现了大食旗帜的骑兵,经过辨认都是属于泰西封朝廷的直属军队。 守军自然不会过于紧张,毕竟禁卫军刚刚肃清了一场骚乱,现在又派来了朝廷直属军队,进一步打压卡扎尔的残余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早期埃兰城的城墙在倭玛亚王朝与萨珊王朝大战时就已经毁掉,现在的城墙则都是倭玛亚时期一百年间断断续续修建的,只是在规模上已经远远不能喝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相比。 阿斯塔用马赫迪军中缴获的旗帜也仅仅能在一开始迷惑城内的守军,一旦对方派人来交涉就必然要露馅。 为此,他也不抱侥幸心理,为了一战破城甚至做好了牺牲两到四成人马的准备,为的就是在反攻泰西封的大战拉开序幕之前打出粟特部的名声。 果然,城内派出了人前来交涉,一方面要问清楚这股人马的来意,另一方面也是妥善安置它们,一面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但阿斯他们的打扮可是与黑袍黑甲的大食人迥然不同,大食话也说的口音很重,前来交涉的官吏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不过,想要走却已经是晚了,几名粟特部的骑兵像老鹰提小鸡一样将其提到了阿斯塔面前。 “我是神武军前锋粟特人阿斯塔,埃兰城马上就要换上唐朝的旗帜了,你们如果还想好好的活着就不要负隅顽抗,好生与我合作……你应该也听说过了,唐朝的军队刚刚在希尔凡打败并俘虏了马赫迪,就连亲王卡扎尔也慕威名而降,就凭小小的埃兰,怎么和大唐朝的军队抗衡呢?” 那官吏吓坏了,前几日穆罕默德带走了大部分的精锐与禁卫军一并向西开进去阻止唐人的进攻。 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唐朝的前锋竟然已经打到了埃兰城下。难道,难道他们也与马赫迪一样被唐朝人打败了吗? “穆罕默德和伊本也被,也被你们打败了?” 阿斯塔一愣,继而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他在穆罕默德和伊本的手下吃了不小的亏,差一点就被全歼。好在他们不是刚刚出飞的雏鹰,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终是在禁卫军合围之前如王仁礼一般撤了出去。 可也正是那夜的一场有惊无险让阿斯塔对禁卫军另眼相看,尤其是伊本,其作战指挥的能力应当在马赫迪之上。 所以,阿斯塔在师出无功之下远远的躲开了伊本,他当然不会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见王仁礼,于是就选择了进一步冒险。 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意外,也没有遭到任何伊拉姆当地军队的阻拦,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抵达了埃兰城下。 在阿拔斯王朝的地方上,除了靠近边疆的地区会有总督一手抓着军政大权,也有着战斗力较强的军队,向伊拉姆这种相对安全的地方则只有部落男丁在遇到战事的时候充当士兵。 而现在埃兰城的情况是大部分的男丁都被穆罕默德带走,留来来的多半都是老弱和妇女,只有少部分的壮丁却是很难形成多少战斗力。 阿斯塔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迫使那个官吏全都招了出来,把伊拉姆埃兰城的基本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得知这种极好的消息以后,阿斯塔又威胁那个官吏带路,让他们拿下并控制住埃兰城的其中一座城门,只要控制了城门,就等于控制了埃兰城的门户,再没有什么能阻挡粟特勇士进入埃兰城。 那个军吏却大摇其头,连连表示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我只是个小小的官吏,否则也不会被打发出来负责与泰西封直属军队交涉了,这种活吃力不讨好,弄不好还会得罪来自泰西封的权贵……” 他一边说一边摊着两手,脸上挂着恐惧的眼泪和鼻涕。 阿斯塔嫌弃这个家伙太胆小,于是斥道: “大食人不都说自己是沙漠中的雄狮吗,为什么你被吓成了老鼠模样?真是给你们祖宗丢脸啊!” 那官吏连连点着头。 “我确实胆小,确实没用,将军放了,放了我吧,我一定,一定会听将军的吩咐!” “听我的吩咐?让你出力诈开一座城门都不肯,这又怎么说?” “小人确实没有这个能力,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无不听从将军的吩咐!” 脸上满是惶恐与无奈,那官吏就差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阿斯塔看看,只要能逃离户口,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犹豫。 阿斯塔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派出了两个百人队,并亲自强行压着那官吏前往埃兰城。 管它能不能成功,先诈一诈再说,万一城里的守军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驴,再把城门打开了呢。 只要城门被打开,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阿斯塔也有信心凭着两个百人队可以杀进去。 只要一举控制了城门,五千骑兵呼啸而至,埃兰城马上就会成为待宰的肥羊。 阿斯塔捅了捅满脸惶恐的官吏。 “向上面喊话……”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陈兵沙里河 大食禁卫军暂时退却了,但那是他们主动选择的撤退,并非战败之后的溃逃。王仁礼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在某个地方重新集结,然后再一次展开对神武军的阻击。 王仁礼分析了大食禁卫军几种作战的可能性,觉得他们必定会在前方二十里处的沙里河沿岸进行埋伏,这条河虽然并不深,但却是前往埃兰的必经之地。 另一方面,又遣人返回希尔凡像秦晋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粟特部阿斯塔的意外。 这次意外对于王仁礼而言算是当头一棒,让他十分恼火,也是憋足了劲要挽回颜面。 他不是个鲁莽的人,此人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秦晋委以重任,得其看重的正是沉稳二字。 然则,就算再沉稳的人也有失策的时候,就如王仁礼那晚带着人去追阿斯塔一样。 结果是放走的俘虏被大食人重新收拢,阿斯塔也不知所踪,好在神武军主力并未因为大食禁卫军的突袭而受到损失。 相反,大食禁卫军算是硬生生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与之前战术上的成功算是一胜一败,双方也因此扯平了。 但神武军的年轻将领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如此吃了亏又怎么能轻易的就算完呢? 正是因为如此,王仁礼反倒不急着向埃兰城进发了,反而研究起了在哪里与伊本的禁卫军进行决战。 想要攻下埃兰城,左右都绕不过大食的禁卫军,与其急着赶路,不如停下来将这个*烦一次性的彻底解决。 王仁礼的主旨是敌人想要做什么,就片不能让对方如愿。比如伊本很可能在沙里河沿岸对神武军进行伏击,那么他就一定不能顺着大食人,而是将其引至他划定的区域,然后再进行决战。 实际上,整个伊拉姆的地形都是一马平川,没什么大山也没什么深谷,只是沙漠戈壁与绿洲交错存在。 在白日间,很难掩藏千人以上的军队,大食禁卫军就算要在沙里河埋伏,也会很容易的暴露目标。 事实果然如此,游骑仅仅用半天的功夫就探明了沙里河沿岸的大食禁卫军是如何布置的。 以大量的骑兵在两岸游弋,步卒则分列两岸,似乎随时都可相机而动。 这与王仁礼的预期大致降服,如果大食禁卫军的将领是个草包蠢货的话,也不可能摆出那一夜的包围阵。 卡扎尔是最着急的,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打算借着唐人的势力重返伊拉姆,在听说来自泰西封的禁卫军撤退以后,本以为夺回埃兰城就像才是一条虫子那么简单。哪成想禁卫军居然只是虚晃了一下,竟调头打了过来。 实话说,卡扎尔怕曼苏尔的禁卫军已经怕到了骨子里,早就失去了与之对敌的勇气,他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唐朝人的身上。 此时见王仁礼不紧不慢,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打算,他早就急的肚子里像是着了一团火。 可他又不敢三番五次的去催促,这些唐朝的将军个个都很年轻,脾气也不怎么好,万一惹恼了,可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关系修不好。 在确定了应对策略之后,王仁礼下令,将默棘连的葛逻禄兵马分作前中后三部,其中前军跟随他直奔沙里河,其余两军他另有安排。 王仁礼猜测的没错,伊本就是要在沙里河沿岸等着他,等着他半渡之时而放手一击。 摆在沙里河沿岸的骑兵是用作侦查敌情的,一旦返现唐人打算在某一处渡河的迹象,便会立即通知主力兵马,然后主力就猛扑过来,将唐人彻底按死在沙里河。 这个计划也用不着掖着藏着,除非唐人不想渡河,只要去埃兰就必然要选择渡河,那么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避免的。 穆罕默德为伊本的计策拍手叫好,一连串的马屁拍下去,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伊本早就对穆罕默德那粗鄙的语言生出了反感,一个奴隶出身的家伙,窃取了主人家的财产,不管其立场如何,是不是为哈里发效忠,这件事本身就会让所有的贵族所鄙视。 就算平民出身的伊本同样也对穆罕默德十分之厌恶,但为了哈里发的全局大计,才不得不忍住了厌恶之心,捏着鼻子与之合作。 可穆罕默德就像不知道自己讨人烦,每天都和苍蝇一样在伊本的身前身后喋喋不休着。 有时候,伊本实在听的烦了就一顿臭骂将他撵了出去,但过不上半天功夫,这家伙立马又会厚着脸皮出现,依旧围着伊本喋喋不休。 当伊本彻底失去耐心之际,好消息传来,唐人出现了,至少有五千人的前锋出现在沙里河附近。 这显然是试探着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伊本并不着急,只下令各部就位,静观其变,一旦确定了唐人的具体过河地点就四面合围。 对于唐人那种可以发出巨大声响的神秘武器,伊本也有了应对之法。 这种东西说到底与弓弩一样,都是远距离才能发挥威力的武器,一旦被步骑兵抵近,就和牛羊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到时只须以骑兵猛冲,顶住一开始的损失,很快就会将其压制下去,对步兵主力也不可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经过反复的分析与推演,伊本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同时又觉得那一日过于保守,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唬住了,如果当时没有产生畏惧心理,此时恐怕早就已经大破唐人的军队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过去的事想的再多也没有意义,只有把握住即将开始的决战,才能不辱使命,不辜负哈里发的信任和重用。 “走,去看看唐朝人这回要耍什么把戏……” 伊本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愣在原地的穆罕默德。 “怎么?不想看看唐人是如何被打败的吗?” 这时,穆罕默德才反应过来,连不迭的说道: “在将军面前,唐人就是胆小的土鼠,怎么有资格与将军作战呢?小人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他们必败,必败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围歼神武军 王仁礼早就窥破了伊本的策略,此时亲自过来正是因为他有了针对其半渡而击的把握。 大炮就是无往不利的法宝,这东西可以攻城,也可以在野战中打掉敌人的士气。 这种武器许多人最初以为是杀伤敌人的利器,实则其最主要的功能则是打击敌军的士气。 以猛烈的轰击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大量的杀伤,又辅以隆隆炮响在听觉上给人以全方位的震慑。 炮营的士兵是神武军中最勇敢的,野战之时他们永远是第一个奋不顾身的冲到最前沿,排开大炮,对远处冲锋中的敌人给予迎头痛击。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神武军的前锋摆开了即将渡河的架势,大食禁卫军就迅速做出了两面夹击的反应。 与此同时,列阵于沙里河对岸的禁卫军也随时准备着在唐人渡河时发动突袭。 伊本面无表情的看着五千人的唐兵前锋在河岸边展开了大战一场的阵型,穆罕默德则有点紧张,他怕再一次出现前日大举撤退的景象。 如果是那样的话,禁卫军连败两场,守住埃兰城的希望也就又降低了几分。 想到此处,穆罕默德偷偷的看了一眼伊本,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登时就被吓得一个激灵,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解释什么才好。 伊本只在鼻息间发出了一阵不屑的冷哼,对于这个胆小又狡猾的家伙,他才没有功夫多加理会呢。当然,他也看出了穆罕默德的怀疑,自然更是不爽。 不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滚滚闷雷声毫无征兆的从河对岸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伊本暗暗冷笑,这一次他要让唐人把所有这种可以发出巨响的武器统统留下来,然后抱头鼠窜。 相信哈里发一定会喜欢这些战利品的。 只可惜,设想是好的,但真到打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唐人并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火炮只是朝着列阵在河岸边的军阵中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伤亡很快就出现了,可唐兵竟没有借此发动突击,只是单纯的列阵,擂鼓呐喊。 似乎都只满足于看着火炮的独角戏。 这让伊本大觉难堪,如果对方不发动进攻,自己所设下的陷阱都没了用处。 但如果坐视不理,又会让对方的火炮对己方造成更多的伤亡。 如此情形之下,伊本做出了一个令他今后若干年都后悔至极的决定。 “全军突击,想灭所有敌人!” 此时战场上只有五千唐人,他们在人数上远远占据着优势,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管敌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兵力可都是实打实的,做不得半分假,尤其是在这种极度开阔的地方。 当然,伊本也早就得到了侦骑的汇报,唐人确系将人马分作前中后三部,此时进入战场的只是占据一部分兵力的前锋。 其主力尚在后面,只是如果能够速战速决,伊本有信心在唐人的后两部人马赶到之前,将之彻底全歼。 特别是在窥破了火炮这种只能远距离发挥火力,无法近战的缺点以后,伊本更觉得唐人的所谓大杀器实际上只是个吓唬人多于实用的东西。 只可惜,伊本再一次撞倒了铁板上,而且还撞得头破血流。 炮营在大食禁卫军发动冲锋以后立即换装了散弹,无数的铁珠铅弹射了出去,立时就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糜烂。 不同于实心弹,这种散弹正可以在中近距离上对冲锋中的敌人进行无死角的大面积杀伤。 仅仅一轮齐射下去,冲在最前面几排的大食禁卫军几乎全部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第二轮再一次向战场上投射了数量恐怖的铅丸铁弹,大食禁卫军就像被割的韭菜一样,又倒下了一茬。 仅仅两轮齐射,就重创了大食禁卫军数百人,这也是占了他们以密集阵型冲锋的便宜。 因为只有密集阵型的冲锋才能拥有更大的冲击力,在步军交锋中,哪一方拥有绝对优势的冲击力,是占着很大先机的,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胜算。 只可惜在火炮密集的散弹轰击下,密集阵型就成了大食禁卫军噩梦。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算伊本此时下令前队便后队即时撤退,他们也不可能在瞬间就脱离火炮的射程。 伊本突然发现,自己又低估了唐人的战斗力,抑或是说智计能力。 事到如今,确实退无可退,士气可一挫不可再挫,否则会给这支禁卫军造成长久难以磨灭的阴影。 在此前的历次扩张战争中,帝国禁卫军经常将这种阴影带给敌国的军队,让伊本难以接受的是,他自己竟然也有被迫接受此种阴影的一天。 除了设伏的军队,伊本又派出了包括伊拉姆部族军在内的军队,一并冲向列阵在河东岸三里之外的唐兵。 伊本铁了心的要一战将这只唐人前锋彻底击败,就算不能按照设想中全歼,也必须将其打散击溃,然后才能从容应对接下来的主力。 如此一来,炮营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眼看着敌人越冲越近,他们进行作战的空间和时间都被大幅度的压缩,在敌人进入安全距离之前,所有人和大炮必须撤离,躲到步兵军阵的后面。 终于,炮营士兵们开始推着大炮急急向后撤去 ,使得原本齐整的神武军军阵出现了一丝凌乱。远处的伊本注意到了这一点,暗觉得计,神武军没了大炮,和普通的敌国士兵还有什么区别呢? 是时候让他们尝尝帝国禁卫军的厉害了,在伊本的指挥下,大股军队开始往唐人前锋的前后左右方向运动,在运动中逐渐收紧,然后像扎口袋一样将敌人死死的围困在当中,让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休想逃出去。 合围一旦彻底形成,就是这支唐人前锋的末日。 穆罕默德偷偷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比亲自在战场拼命的人还紧张。当见到禁卫军在伊本的指挥下渐渐取得了战场上的优势之时,这位可耻的背叛者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覆灭在眼前 王仁礼实在捏了一把的汗,这次行动大有军事冒险的性质,胜则满盘皆赢,输则一败涂地。 大食禁卫军的将军是个狡猾的家伙,轻易不会与之决战,一旦发觉形势不妙立马就选择调头撤退,等待整军之后再重新杀回来,如此往复进行,一场预计简单的战争将不知道打到哪一天才算完。 因此,王仁礼决定以自己与核心的五千神武军作为诱饵来吸引伊本的兵力,在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产生轻敌心理,他赌的就是伊本敢在沙里河东岸与自己这个诱饵决战。 事实上伊本的确轻敌了,压上了半数以上的兵力,试图在短时间内解决掉王仁礼的人马。 这也是伊本自信一面的体现,不单单是王仁礼的诱敌之计成功了。 如果王仁礼不能发起绝地反击,如果他挡不住大食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发动的围攻,或许诱饵就要变成真正的鱼肉了,被野兽从容的咬下拖走,吞到肚子里。 “将军,唐人这回算是完蛋了,他们就算每个人有着狮子一样的战斗力,也难逃被歼灭的厄运!” 穆罕默德观察过战场局势后,觉得此战把握十足,再也不会出现那一日被翻转的情况,此时他也有点蠢蠢欲动,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也捞点好处。 所以,找着话题希望能让自己的部众也加入到战场中,锻炼一番,成为真正见过血的野兽,如此才能更好的帮助他保住刚刚到手的伊拉姆。 说起来穆罕默德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武力来保住伊拉姆,毕竟禁卫军是曼苏尔的亲卫军队,不可能长久的留下来。 卡扎尔只要一日不死就会惦记着夺回伊拉姆,这个隐患将会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永远不会消失。 有着这种对未来未知的恐惧,穆罕默德希望借着禁卫军的能力来锻炼一下自己的部族军。 原本埃兰城的部族军战斗力也不差,但是在穆罕默德推翻了卡扎尔家族的统治以后,就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以将卡扎尔家族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这么做诚然巩固了他在埃兰的地位,但是大量的精英士兵和首领都被投入监牢,或者卖为奴隶,导致了埃兰地方的部族军战力大规模下滑,已经低到了极点。 也是因为如此,穆罕默德在伊本面前没有任何底气可以昂着头说话。 换言之,穆罕默德许多故作懦弱和愚蠢的举动,都是一种出于自保的伪装。 “小人愿意带着部族军加入战场……助将军彻底歼灭唐人……” 不过,伊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是个很自信的人,但也仅仅只信任自己的部将,其他人参与进来,会增加变数。 此一战绝不容有失。 “不用了,你只须看着就行,一会战斗结束以后,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去清理一下战场!” “是,将军,小人,小人明白了……” 就在穆罕默德失望之际,他的目光又瞥向了战场,他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最先与唐人军阵接触的禁卫军居然显得有点混乱,似乎并不像是正常的现象。 但是,他可不会傻到立即指出来,那样只会更增加禁卫军对自己的反感。他只在伊本身后静静的看着战场的变化,或许战场上遇到点麻烦,他的部族军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伊本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阴沉发黑,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可他的内心中却已经惊起了高头大浪,滚动翻涌。 大食禁卫军确实又遇到了麻烦,在冲过了火炮的射程之后,本以为可以砍瓜切菜一样的痛快厮杀,谁曾想对方军阵突然投掷出了无数的拳头大小的铁球,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铁球,不但可以砸的人满头包,更会凌空爆开,无数的铁砂铁片瞬间就可以割伤周围的大食兵。 数不清的铁球爆开以后,杀伤了大量的大食禁卫军士兵,这种铁球在短时间内的投射量十分惊人,因此造成的伤亡也十分恐怖。 冲在前面的上千人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其中半数已经倒地不起,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爆燃后的硝烟迅速在两军交战处蔓延开来,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再加上特有的*然后的臭味,更使大食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接战的一瞬间,大食禁卫军的士气竟然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很快,大食禁卫军的口袋越收越紧,四面八方都开始与神武军军阵接触。 这支神武军显然在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排成了一个可以四面作战的庞大军阵,任何一方都可以对进攻发起猛烈的反击。 神秘的掷弹兵营大显身手,这些膂力齐大的勇士们将随身携带的开花雷用尽力气甩向敌人,把他们炸的浑身开花。 开花雷的恐怖之处并不在于它有多致命,而是对敌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惨烈的现场不但会给敌人以心理上的震撼,更会拖累敌人的行动力。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抛下伤兵不顾而走,死掉的士兵到也算了,如果仅仅是受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的士兵,那他们还有痊愈的可能,自然不会轻易的被放弃。 掷弹兵营用自己恐怖的战斗力证明了他们得到的待遇是与之城正比的。 选拔掷弹兵有着一整套严格的标准,一般而言每百人只有十个人可以顺利入选,因此能够入选神秘的掷弹兵营就成为了每个神武军士兵梦寐以求的事情。 王仁礼率军攻击伊拉姆,秦晋就派出了甚少参加实战的掷弹兵营,此时被亮出来用来反击大食禁卫军的围攻,确实取得了极为可观的成果。 大食禁卫军的包围口袋有两个方向对神武军发动的突击,但都无一例外的陷于崩溃边缘。 另两个方向虽然尚未发动攻击,但也可以预见,他们在仓促中并没有针对掷弹兵的应对战术,如果盲目的发起进攻,也只会重蹈覆辙。 此时的王仁礼已经胸有成竹,面前这支大食禁卫军的覆灭就在今日!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无能为力也 战斗持续了小半日的时间,整个沙里河的东岸彻底被白色的硝烟所弥漫遮蔽,在西岸观战的伊本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在此战之前,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无法预计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困于硝烟中的禁卫军不知战况如何。 伊本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对禁卫军的控制,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后果。 这时,穆罕默德又跳了出来,大呼小叫的向伊本求助。此前他软磨硬泡的恳求伊本,让自家的部族军也到河东岸去助战,伊本不胜其扰之下才勉强答应其,部族军可在外围伺机而战。 现如今,帝国禁卫军被困在硝烟中不知情形如何,穆罕默德的家底也都一同困在了那里。他想过河去挽救部众,但又知道如果没有伊本的支持,恐怕连起本人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将军,救救小人的部众吧,他们,他们的妻子父母还在家中等着他们,如果他们回不去,埃兰城中不知要添上多少个寡妇……” 这都是些什么理由,伊本眉头紧皱,为了稳定军心,他又不能当众呵斥穆罕默德,只得耐着性子道: “禁卫军不会对你的部族军坐视不理的,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派一个百人队保护你过河去收拢部众!” “这……” 穆罕默德犹豫了,他虽然心疼自己的部众,但说到底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过河容易,可想要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与穆罕默德说话的功夫,伊本已经下了决心,必须亲自到河东岸去,亲自指挥禁卫军与唐人作战。 他不管穆罕默德怎么想,立即带着随从并召集了西岸所有的禁卫军,准备渡河援助困在硝烟中的禁卫军。 “将军,将军你这是要过河吗?小人,小人也愿意助将军……哎,将军等等小人……小人……” 穆罕默德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伊本,伊本去哪他就去哪,否则真要落了单,没准就成了唐人的俘虏或是干脆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他表现出了与发动埃兰兵变时不相符的胆小和懦弱。 这也是伊本瞧不起他的根本原因之一。 胆小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更加谨慎,反而会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穆罕默德就是要做那个活下来的人,至于怎么活下来的则完全不重要。 伊本心急如焚,不等部众集结完毕,就先一步带着数百亲卫渡河,他要尽快知道河东岸禁卫军的战况和伤亡情形。 抵达东岸以后他才发现,战况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不少,唐人并没有发动更大规模的反击,他们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伊本的心脏猛然一阵收缩,他骤然想到了,面前这支唐兵仅仅是一支前锋而已,其大部队此时尚未现身,如果…… 接下来会有很多种可能,每一种都会让伊本心惊肉跳。 只可惜,军令已经下达,所有的人都已经开始渡河,任何战术上的改变也只能度和完毕,重新集结以后才会起作用。 也就是说在此时此刻,如果唐人的主力忽然道了,并且对正在渡河中的禁卫军发动突袭,他将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的伊本只能向先知祈祷,一定要庇佑他和他的将士们。 忽然,远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隆隆之声,伊本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如纸,常在军中作战的他太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了,只要成千上万匹战马奔跑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敌袭!敌袭!” 伊本终于抑制不住高喊了出来。 “赶快传令,所有禁卫军停止渡河,停止渡河!” 然则,现在已经有三成的人马来到了河东岸,余下的也都按照此前的军令争先抢渡。 不管有没有用,伊本命令亲随立即赶去像各个千人队传令,立即停止渡河,返回西岸,列阵准备迎敌。 瞬息之间,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东岸的禁卫军大部溃败,那么西岸就必须留下一部分人阻止唐人乘胜过河。 这条河是唐人抵达埃兰城之前最后的屏障,如果让唐人顺利过河,从这里到埃兰城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渡河以后,穆罕默德也顾不上再跟着伊本,而是到处寻找自己的部众,他的部众倒还老实,并没有杀进包围圈中,仅仅只是在外围做一些佯动,是以并不是很分散,收拢起来也相对比较容易。 恰逢伊本下令已经渡过沙里河近一半的禁卫军停止渡河,并且调头返回西岸准备列阵营地。 穆罕默德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妙,伊本可不是个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人,之所以在短时间内下达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命令,那就是一定出现了什么无法预料的危险情况。 这时他再也顾不得跟在伊本的后面,收拢了部众以后,唯一的希望就是安全的离开此地,回到埃兰城。 至于伊本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爆炸声依旧稀稀拉拉的响起,白色的硝烟也没有在短时间内散掉的迹象,反而愈发的浓密。 借着硝烟的掩护,穆罕默德带着部众沿着沙里河岸边向西北方运动,伺机避开伊本的耳目偷偷过河,然后再静观其变。 反正伊本在渡河后并没有对他下达任何命令,是以不管如何行动将来都会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解释。 与此同时,葛罗禄部的骑兵杀到了,刚刚过河的禁卫军尚未集结整队,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硝烟中作战,神武军有着丰富的经验,包括神武军诸多胁从,如葛逻禄部也都有着可观的经验,他们知道该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持上下联络,知道该如何运动彼此掩护杀敌。 大食禁卫军则完全被硝烟所牵制住了,他们一方面由于心慌而乱了阵型,另一方面更是以为阵型大乱而失去了彼此之间的联络。 千人队乃至百人队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伊本发现就算自己亲自来到河东岸,也对此无能为力! 第一千四百章:兵败如山倒 禁卫军首领伊本正经历着此生前所未有的煎熬,他的部众在弥漫于整个河岸的浓烟中失去了控制,唐朝的骑兵顷刻即至。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穆罕默德,穆罕默德!” 他高声的叫着默罕默德的名字,这个一直像跟屁虫的家伙在此时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伊本打算让穆罕默德和他的部族军先冲上去抵挡一阵,毕竟这些部族军没有陷入混战,可以比较容易集结起来,只要能阻滞唐朝骑兵的兵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穆罕默德也不是傻子怎么会让自己的部众去当填命的挡死盾牌呢? 在伊本与唐朝骑兵陷入混战之际,这位胆小又狡猾的背叛者再一次背叛了他的主人,带着部众经由沙里河的西北方向过河,然后迅速向西逃窜,打算返回埃兰城。 在确认唐朝骑兵突袭而至时,穆罕默德几乎可以断定,这一战伊本必败无疑,如果运气差一点的话,甚至可能就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丢掉一条小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该死的胆小鬼,懦弱的爬虫,我一定要杀了他!” 任凭伊本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对战场的局势没有任何影响,他的禁卫军终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难之地。 在此之前,禁卫军中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他们的失败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交战后伊本才发现,唐朝的骑兵都是来自于草原部族的协从军,并非所谓神武军的本部人马,这让他的内心深深受到了伤害。 众所周知,协从军历来只能锦上添花,大食军中有着众多的胁从,甚至在兵力规模上可与大食人相当,但他们更多被用来充当壮声势的道具,真正的硬仗是指望不上他们的。 然而唐朝人居然敢用协从军来单挑帝国最精锐的禁卫军,这究竟是唐朝人对禁卫军的蔑视,抑或是敌人已经强大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 留给他愤怒和焦虑的时间不多了,葛罗禄部的骑兵以狂风一般的气势横扫了沙里河东岸,零零散散三五一堆的禁卫军在刚刚过河,尚未完成结阵之时就已经被冲散,冲垮。 本来布防在西岸的人马此时大概有三成过了河,他们就像暴风中的败絮一样被狂风卷的到处都是,余下的七成人则停止了过河,惊恐的看着河东岸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首领此时正陷于乱军重围之中,不知生死,但没有任何会擅自行动,他们只能遵从最后在伊本那里得到的军令,结阵自守,等着对岸的同袍们突出重围。 聚集在伊本身周的只有数百人亲卫,他们比任何人都勇敢,死死的护着伊本向岸边转移。 但骑兵兵锋过于凌厉,再加上过河的禁卫军并未及时结成军阵,没能挡住葛罗禄人的冲击,他们只能像一叶小舟,努力的保持着自身不被打翻,再想做些额外的事情亦是难上加难。 伊本愤怒的几乎咬碎了牙齿,他无法接受这种现状,禁卫军怎么可能被一支协从军打败?而且还败的这么狼狈,这么莫名其妙。 在此前的侦查中他也已经判定,此次攻击伊拉姆的唐兵只是一支规模中等的偏师,是以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十分的大胆和激进,搞了一次突然的合围袭击,如果不是被突然出现的火炮搅了局,极有可能一战就会击退唐人。 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他最终还是吃了唐人火器的亏,禁卫军虽然勇武,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凭借爆出巨响就能伤人的武器,在身体和精神的多重打击下,陷于奔溃的边缘也是情有可原的。 道理虽然说得过去,但战场上是不会给失败者机会的,赢的人可以夺走一切,败的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要双手奉上,不论他甘心与否。 伊本勉力控制着战马,近在咫尺间又传来了闷雷一样的炮声,战马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坏了,这次的距离过于近,不少战马突然就想发了疯一样上蹿下跳,完全不受控制。 倒是葛罗禄人的骑兵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如潮水一样冲刷着沙里河的东岸,试图将一切来自大食的鱼虾蟹都扫的干干净净。 伊本不知道的是,所有在波斯的唐朝军队,包括神武军与协从军在内,都接受过习惯于炮响的训练,而且又在战时用棉絮塞住了马耳,因此才会在炮声隆隆的战场上如常飞奔。 大食禁卫军则不同,他们的骑兵都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尤其是禁卫军首领的护卫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就连战马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马。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对手是前所未见过的,他们的失败不单单是战力的原因,如果单轮战斗力,唐朝的这支偏师未必是对手,可各种因素综合在一起,不论情况怎样,最终使得胜利的天平偏向了唐朝。 眼看着抵达岸边,突然有葛罗禄骑兵发现了这支紧紧抱团的数百骑兵,于是立即蝗虫般围了上来,分别从两个方向发起冲击,试图在一次冲锋后就将他们彻底冲散。 葛罗禄骑兵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冲散所有在河东岸结阵的大食军,然后再由步卒对这些溃散的士兵进行剿杀。 伊本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忽见这些蛮人居然两路包抄自己,登时大怒,命令部下发射骑弩,让这些人吃一点苦头,然后再寻机渡河。 实际上,他们到了岸边可以立即渡河,葛罗禄骑兵也不会为了几百人一根筋的追过河去,但是驻马以骑弩攒射就显得不是很明智了。 一次齐射的弩箭数量不够多,不足以阻滞抵消两股骑兵的冲击力,除了造成至多百十人的伤亡意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骑兵的战马会越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击,直到彻底咬住敌人将之冲的四分五裂才算完。 伊本很快就为自己的不理智尝到了苦果,殿后的几十个骑兵就像被被踩死的虫子一样,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猛然从热血上脑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雄狮岂甘心 如果继续不理智下去,那么他自己也会像被踩死的虫子一样,肚皮撑爆,白白丢了小命。 “快护着将军过河,护着将军过河!” 不管伊本心中作何想法,他的部下亲随都十分的忠心,已经有人准备牺牲自己,挡住追兵,换取伊本的安全。 霎那间,伊本的眼睛发热发酸,这并非他感动的缘故,而是想不到自己竟也到了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刻,让部下争着为其去送死,所求者不过是让一条烂命苟活下去。 然则,他却提不起勇气拒绝,如果拒绝就意味着与他们同死。 尽管无法接受失败,但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送死。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伊本半推半就的选择了逃避。 一个在阵前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将军,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做一个懦夫。伊本似乎听见自己胸膛内部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碎裂的不仅是他的尊严,也是他的勇气。 沙里河的水忽然间暴涨,原本只是没过大腿的河面居然变得汹涌起来,仿佛顷刻间就涌起了令人咋舌的暗流,整个人踩空了,身体在湍急的河水中悬浮起来随着冲力左摇右荡。 被浸湿的伊本猛然间醒悟,这哪里是什么暗流,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在上游挡住了河水,然后又故意放开。 虽然猜中了其原因,但事已至此早就于事无补。 伊本以为自己一直智计在握,实际上早就被唐人耍的团团转,一切都是针对自己所为,亏得自己一步步将自己送到了陷阱中。 他发现自己就像一条愚蠢的猎狗,本以为能够轻松的将奔跑的猎物扑倒,实则早就沦为了走兽的猎物,在不知不觉中,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彻底完成了转换。 作为猎物的悲哀,伊本仰天长叹,他明白自己完蛋了,丢掉了手中半数的禁卫军,已经无法挽回败局,又怎么回到泰西封去见哈里发呢? 哈里发向来是奖罚分明的人,那些失败者没有一个不是遭到了最残酷的惩罚。 否则,马赫迪又岂能叛逃,最终成为了唐人的俘虏? 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登时在伊本的眼前挨个浮现,还有许多人做出了与马赫迪截然相反的决定,毅然回到了泰西封,认为哈里发会顾念曾经的交情网开一面,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盛怒之下的哈里发眼里根本没有交情,对战败者施以了最残酷的惩罚。 由此以后,人人不敢一败,争相求胜,一直百战百胜的铁军就以如此残酷的形势维持了十年之久。 这种由残酷维持的胜利终于在唐人到来以后彻底解体,随着马赫迪的战败成为俘虏,帝国的大厦好像在一夕之间就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迹象。 此时的伊本已然分不清脸上是恐惧悔恨的泪水,还是浑浊苦涩的河水,他不擅长水性,一连喝了几大口水,很快在湍急的水流中失去了平衡。 大食的宫廷贵族么会游泳的人不在多数,伊本就是那多数人之一。他努力的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可不争气的身体就像惯了铁水一样,死死的向下沉去,手脚也不听使唤的乱踢乱刨着。 忠心的部下亲随们被这突然而至的河水冲散,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将军垂死的挣扎着却无能为力。 事实上他们也都自顾不暇了,大食本就是个缺水的地方,会游泳的人并不多,谁又能想到本来最深只没到腰间的沙里河忽然成了一条可以吞噬性命的怪兽。 那些被葛罗禄骑兵冲散的溃兵本来纷纷都下到了河中,争先往西岸逃去,只需要一刻钟,他们就可安然的回到西岸边,然后有可能被重新集结起来,或坚守,或反攻。 但现在他们没有机会了,突然而至的大水将他们彻底吞没,徒劳的挣扎也难以挽回被淹死的命运。 还有那些接到命令以后,尚未来得及撤回到西岸的禁卫军也同样面临着如此厄运。 伊本终于放弃了挣扎,也许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哈里发对待战死者还是相对宽容的,至少部落中的亲族和家人不会受到连累。 在离开泰西封之前,他就在宫廷中听到过关于唐朝人的描述。 而泰西封甚少有与这个神秘东方国度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所有人对唐朝只有一个呆板模糊的印象,那就是狡猾! 唐朝人最擅长利用身边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不择手段的谋求胜利。 看来这个描述不假,只是他一开始理解的并不深刻,只以为那个叫赛义德的家伙只是为了博得哈里发的信任与重用才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假话。 他终于想起了赛义德的名字,一个从东方逃回来的大食商人。 泰西封的宫廷中,甚少有人瞧得起这个商人。他的祖上是倭玛亚王朝的逃犯,这样的出身就已经很令人鄙薄了,现在又凭借着哈里发的恩宠成为宫廷内外令人眼热的当红人物,试问又有几个人会对他抱有好感?又有几人回对他的话当真呢? 一切不过是争宠的手段而已…… 一连喝了几大口河水,伊本的意识开始随着身体的下沉变得模糊,但赛义德的名字和形象却在脑子里越发的清楚。 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个人在自己的军中,也许就能够避免这令人不甘的结局了吧。 真是不甘心那!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伊本心中如此大声的呼喊着。 终于,眼前彻底变得漆黑,一切都结束了! 硝烟渐渐散去,王仁礼指挥着神武军军阵发动了反击,那些原本包围着他们的大食禁卫军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一条突然泛滥的大河成了拦住生路的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随时吞噬一切敢于靠近的生命。 大溃散来的比想象中更快,这些大食帝国的禁卫军在经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以后,再也难以维持军心士气。 葛罗禄部的人也杀红了眼,他们像恶狼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杀死任何出现在眼前的猎物,然后一把割下他们的首级,别在马鞍子上……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俘虏的悲哀 土罗是葛罗禄部年轻的战士,他的马鞍上已经挂满了血淋淋的头颅,衣甲的裙边上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在阳光下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但他毫不在意,笑的裂开了嘴,露出一嘴大黄牙。 “土罗,你这次又砍了多少大食狗的脑袋?得胜凯旋以后计功,怕是要破例得到大唐丞相的召见了呢!” 各草原蛮部虽然位列神武军的胁从,但论功行赏的时候却与神武军遵循同样的规则,一旦有表现突出者,身为大军统帅的秦晋会亲自召见其以示嘉奖。 听着同伴们的玩笑话,土罗认真的点了点头。 “召见算什么?你们都看着吧,我土罗早晚会成为大唐丞相的护卫!” 众人闻言无不哄笑,纷纷揶揄他做白日梦。 “丞相身边的勇士就像草原上的飞鸟一样,成千上万,你怕要等到孙儿都白头了呢……” 秦晋并不排斥军中的异族,他会在各部中择优征召一些勇士,充入自己的亲卫营中。 这些人虽然干的都是值夜护卫的琐碎事物,但只要得到了秦晋的认可就有很大机会被投入到精锐的新军中历练,由此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那都不是什么遥远的梦。 看看秦晋身边被得到重用的人,几乎有半数以上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此不拘一格的使用人才,久而久之便在军中内外形成了一种趋势,所有的年轻人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大唐丞相的亲卫营。 土罗是无数个有志年轻人中的一个,虽然他的出身在神武军协从军中也是地位很低的葛罗禄部,毕竟葛罗禄曾经背叛唐朝的行为让他们名声狼狈了太多,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杀敌的数量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得到大唐丞相的青睐。 将身上和马鞍上挂的首级一个个扔在地上,负责记功的军吏上前清点,然后记录在案。 记功的军吏都是神武军派驻在各部的专员,既负责功劳的统计防止作假,也可以顺便监视蛮部的一举一动。 “啧啧!一次作战能斩获二十首级的,你还是头一个见到呢!” 就连记功的军吏都忍不住赞叹,在他的从军生涯中,确实没见过比土罗斩获,抑或是说身上带回来首级更多的人了。 土罗对同伴的揶揄满不在意,但得到了记功军吏的赞叹登时兴奋的像匹脱缰的小野马,在马上手舞足蹈。 “真的吗?那么,那么我会被丞相召见吗?” 记功军吏认真的回答道: “我会如实上报上去,说不定老天会眷顾你,下次凯旋你就可以站在丞相的营帐中了!” 他说这话有一定慰勉的成份,丞相日理万机,怎么会接见一个普通的葛罗禄士兵呢?恐怕就算他一次斩获了上百颗敌军的头颅,也未必有此殊荣吧。 即便如此,土罗也觉得自己距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劳烦将军,可别数错了呢!” 他跳下战马来认真的扒拉着地上的头颅,又数了一遍,再确认没错之后才满意的站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旁边军吏脸上露出的尴尬之色。 很快,葛罗禄部众的注意力就从点验首级转移到了最终的战况上。 大食人在东岸的人马死伤不少,也逃了不少,因为暴涨的沙里河水,也淹死了不少。 这一战可谓让大食禁卫军吃尽了苦头,颜面扫地。 跟随神武军的协从军大多数来自于河中地区,那里也是大食人重点攻掠的地方。 在唐朝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以后,河中地区就彻底沦为了大食人的狩猎场,直至神武军出现以后,这种情况渐渐开始出现了转变。 阿巴斯的大食地方军战力非凡,每每打的各蛮部抱头鼠窜,就更别提名声在外的大食禁卫军了。 现在,大食禁卫军就如此轻易的背打败了,而且大食人还败的如此之惨,在葛罗禄人心中他们已经和那些曾经被征服的部族没甚区别了。 几乎所有人都炫耀着自己杀了多少大食人,活捉了多少…… 除了首级的斩获以外,还有为数中的大食人成为了俘虏。 只是清点俘虏的工作远比清点首级复杂的多。 首级被清点以后会挖一个大坑,集中烧掉,然后覆土掩埋。 处理战俘显然就不能这样简单直接,首先需要清点人数,登记姓名、年龄、所属部落的各种个人信息。 所有的信息统计完毕,然后再报由王仁礼决定改如何处置他们。 俘虏中级别比较高的人会被单独关押,经过进一步的甄别后再押送希尔凡。 曾经小小的希尔凡现在俨然已经成了神武军在波斯故地的军事重镇。 葛罗禄人对待俘虏残忍是出了名的,他们会用烧红的烙铁在每个人的脸蛋上烙上奴隶的印记,然后再发卖到各地。 只是神武军决不允许这么做,所有的俘虏以及战利品必须上交然后统一按劳分配。 除非那些被特许的情况下,一些军队可以直接将战利品收为己有,否则必须遵从这个规矩。 因此,这些大食俘虏的状况还好,只是被绳子以二十人为单位穿成一串串的,防止他们逃跑或是闹事。 众多俘虏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大胡子并不显眼,但他身边的不少人都若有若无的流露出了一丝恭谨。 如果那些远在泰西封享受美食美酒的贵族们见到他此刻的模样,想必都会大吃一惊。 这不是哈里发的禁卫军副统领吗! 对伊本而言,现在的处境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他成了唐朝人的俘虏,幸运的是他没有被淹死在泛滥的沙里河中。虽说每个人都会大义凛然的说自己宁可战死也不能可耻的活着。但只要有机会活下来,哪怕像一条狗样的狼狈悲惨,也没有几个人会放弃这机会。 但伊本是更悲惨的,他几乎没有选择的机会,在河水中失去知觉以后,再次醒来就惊恐沮丧的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名俘虏。 好在葛罗禄人并没有识破他的身份,包括负责甄别身份的唐朝人也没有发现异常。 作为普通的俘虏,想必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逃出去的吧,伊本如此想着……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俘虏不甘心 高长河是神武军派驻葛逻禄部的专员之一,今日的清点工作让他忙的焦头烂额,数千俘虏的清点统计工作繁琐而又复杂。 长长的舒展了一下双臂,他放下了手中的硬笔,这是一种经过改良的笔,区别于毛笔的狼毫软毛,其笔尖是一种半硬半软的毛管制作而成。 这种硬笔写出来的字虽然远不及毛笔大气磅礴,但胜在携带方便使用方便,因此很快在军中普及起来。 俘虏的清点并不顺利,许多人都说了虚假的信息,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供甄别,也只能听之任之。 如此情况之下统计出来的各类信息的水份是可想而知的,他决定抽查一些俘虏,亲自讯问。 很不幸,伊本就在在被抽查之列。 伊本看起来很镇定,但心里已经乱到了极点,他不断的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哪里不慎露出马脚被察觉了,可想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被抽查的不止一个人,与伊本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 许多人一开始并没能认出伊本,但当他们被单提出来圈在一起之后,伊本就很快引起了俘虏们的注意。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的主将居然也做了俘虏,而且还隐藏在他们这些普通俘虏之中。 这让伊本很是焦虑,他的部将亲信自然不会出卖自己,但普通的禁卫军士兵恐怕就无法保证了。 毕竟伊本在军中执法甚严,难保哪些人在受到惩罚以后不会怀恨在心。 高长河在远处打量着这些俘虏,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很多人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角落中那个不起眼的大胡子。 而那个大胡子也只低着头,完全不理会身边的人。 “去把那个大胡子叫过来!” 高长河决定就先拿大胡子开刀,看看能在他的身上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通译是精通大食语的粟特人,他跟着士兵去向大胡子传达命令时,很不客气的在他身上踢了两脚。 大胡子很愤怒,但也只是怒瞪了一眼就马上低下头去。 被圈在一起的俘虏们也愤怒了,发出了一阵骚乱的呼声,但这种举动很快招来了葛罗禄看守的一阵皮鞭,顿时他们就安静了下来。 伊本心中很是郁闷,越想低调却越是引起了唐人的注意,那些士兵的行为虽然看似在为自己的遭遇不平,然则实际起到的效果却只会对自己越发不利。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 高长河的问题都是些寻常问惯了的,但这种问题重复的次数越多,越有可能看出真假来。 “穆罕默德,来自泰西封……” 许多俘虏用谎言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多时候都是随口一说,过了一段时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说过些什么。但这些用假话编造的信息却都是记录在册的,几次三番的讯问之后,与册子上记录的信息一一对照,自然可以分辨出真假了。 所幸伊本对自己编造的信息都一一默记着呢,就怕被反复盘问之下露出马脚。 穆罕默德是大食人中最常用的名字 ,因此也不用担心过于引起注意。 “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毫无征兆的,高长河问了一句。 “什么?” 伊本忽然有些发蒙,不知道这个唐朝人何出此问。 通译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给大食人难堪的机会,借着高长河的势大声的呵斥着: “回答校尉的问题,要不给你吃鞭子!你想吃鞭子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伊本刻意把自己装的十分卑微,赶忙点头哈腰的向那粟特人通译示弱,示好。 “不不不,我不想吃鞭子,将军有什么话我一定全都回答,不敢,不敢有隐瞒!” 看到这个大胡子如此胆小恭顺,粟特通译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向高长河道: “这个家伙不老实,一定有什么向校尉隐瞒,应该抽他几鞭子!” 对于这些通译自作主张的添油加醋,高长河也很是无奈,他虽然听不懂大食话,但仅从这个大胡子的表现来看,也不至于说些什么顶撞的话。 粟特人通译大都与大食人有着血海深仇,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任何教训大食人的机会。 “好了,我知道了,挑紧要的问,抽鞭子就算了,他们都是上好的劳动力,打坏了可没有药给他们医治!” 对于俘虏们的处置,从希尔凡刚刚送来了处置的方略,不准放生,也不许就地斩杀,全都解送往希尔凡等地,充入苦力营,为各类基础建设填充人力。 对于苦力的押送,神武军也有一整套流程。 首先并不会给俘虏们吃饱饭,一般而言,每天提供浅浅的一碗水,隔天会发下半块硬馕。 食物和饮水只够勉强维持生命的量,用不上几天,俘虏们都饿的虚浮无力,就更别提生乱制造事端了。 往往只派少量的士兵就可以押解十数倍数量的俘虏。 高长河又看了一眼大胡子胸前用黑漆涂写的数字,那是为了便于管理而写上的,所有俘虏都有一个不同的编号。 “你可以回去了!” 伊本忽然冲动上头,在走之前问了一句: “请问,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粟特人通译被大胡子的无礼激怒了,在这里只有他们才能讯问,哪里有大食俘虏发问的资格呢? “你这头蠢驴,难道真的想吃鞭子吗?” 但他也只是骂的狠,并不敢在高长河身边过于造次。 高长河制止了通译的斥骂,让他翻译大胡子都说了些什么。 通译只得如实说道: “这头大食蠢驴在问校尉,会如何处置他们!” 高长河面色忽然变冷。 “不该问的不要问,难道做俘虏的觉悟都没有吗?” 顿了一下,他反问道: “你觉得,泰西封会不会用黄金来赎回你们?你们这些人每个可值多少?” 当通译将这些话告诉伊本之后,伊本心下又涌起了希望。 赎买俘虏的确是此间各国的惯例,如果此生还能有幸活着回到泰西封,哪怕做一个平民也是甘愿的!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难逃的宿命 俘虏的处置措施很快就确定下来,高长河终于可以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是第一次被分派到部落协从军中负责此事,自然怕从重出现问题和纰漏 所有人都登记造册以后,名册会有专人先一步送往希尔凡,用来作为对葛逻禄部有功人员论功行赏的凭据,俘虏的押解工作则在稍后展开进行。 “那个大胡子似乎有些可疑,校尉是不是再针对他做一番讯问?” 粟特通译一直对那个大胡子耿耿于怀,这个家伙看人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虽然他一直试图掩藏,但很可惜还是露出了一些问题的端倪。 高长河对于个别俘虏的甄别工作并不会钻牛腱,毕竟他的主要工作是从总体上负责俘虏的处置问题,还有监视葛罗禄部的一举一动。 当然他也不会打击属下的工作热情。 “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记着,不能闹出人命,否则你要负相关责任!” 不能出人命是高长河的底线,粟特通译则像得到了尚方宝剑一样的兴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 见那通译兴冲冲的离开,高长河无奈的笑了,这些粟特人都有一股钻牛角尖的劲头,有时候还真让人想不通呢。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力和精力都有限,不妨让属下们放开手脚去做事,也会弥补自己的一些疏漏。 粟特通译名为康出律,是正经八百的康国后裔,只是因为战乱缘故才流落到了波斯。 所谓康国,乃是粟特昭武九姓之首,以康为姓。康国别灭以后,大部分的康国人被各部落瓜分,少部分则向西迁徙,以躲避战乱。 位于希尔凡以北的粟特各部就有许多康国人。 康出律来自的部落正是其中一支。 与绝大多数的流落异乡的粟特人一样,康出律自小就恨透了大食人,现在他们依靠着唐朝才能翻身,自然极为珍视这个机会,同时也要不遗余力的打击大食人。 就说那个大胡子,只看他眼神闪烁,语言避重就轻,可以判断一定有什么问题。 只是因为唐朝的校尉不懂大食语,需要通过转译来做出各种判断,自然不能从重捕捉到那些细微的问题。 康出律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又苦于无法针对性的讯问,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通译,所以也无法对自己的猜测做出验证。 现在不同了,他得到了高校尉的授权,可以在那些被怀疑有问题的俘虏进行再一次甄别了。 俘虏们都是二十人穿成一串,被击中关押在三人高的栅栏里,想要逃出去可堪比登天还难,一个人或许能够轻松的翻越三人高的栅栏,两三个捆在一起的人或许也勉勉强强,但如若让一串二十人翻越这么高的栅栏,基本上绝无此种此种可能。 伊本坐在露天的沙地上,忍受着饥渴与疲惫,还有身体上的痛苦。与二十个人串在一起,手脚相互捆绑,连单独活动都不可能,高高在上惯了的他都须时时刻刻压制着心底的屈辱。 唐朝人今夜并未提供饭食,只是送来了有限的饮水。 至少不会让他们渴死,仅此而已。 今日被单独提审,有惊无险,也消耗了他过多的体力,现在倍感虚弱,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忽然,栅栏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是铁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被锁住的栅栏门打开了,如狼似虎的葛罗禄战士冲了进来,凶狠的俘虏们进行踢打,接着又将一批人押解了出去,其中就包括伊本在内。 俘虏们被吓坏了,以为这些葛罗禄人要大开杀戒,有人大声的咒骂着,有人哭喊着求饶,顷刻间福露营乱成了一锅粥。 康出律不屑的努了努嘴,高高在上的大食人又如何?在死亡与恐惧面前,表现的和那些所谓卑微的贱民们没有半点区别。 俘虏们按照要求跪成了一长排,明晃晃的陌刀闪映着幽冷的月光,令人心底生寒。 许多人预感到这是要准备行刑,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的伊本心底也是一片冰凉,想不到自己堂堂禁卫军副统领居然一如此屈辱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真是不甘心啊。 偏偏与他捆在一起的人是个胆小鬼,非但哭泣不已,还在看到葛罗禄人擦拭雪亮幽冷的陌刀时吓得尿了裤子,顿时臊臭气阵阵透了出来。 由于两个人的腿部也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起,尿水顺着大腿染到了伊本的身上。 伊本忍不住怒斥着这个没用的士兵: “你是哈里发的警卫军,是最荣耀的士兵,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还尿了裤子,真是给你的部落增添耻辱……” “我不想死啊,将军!” 那个尿了裤子的士兵哭泣着辩解,却把伊本吓了一跳。 如果这一声“将军”让葛罗禄人听了去,自己将要面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折磨人的羞辱了。 好在四周嘈乱一片,应该没人注意到这里,伊本闭上了眼睛,决定不再挣扎,平静而不甘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去的命运。 夜色黑暗中,火把光摇曳明灭,康出律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容。 他当然听到了那一声将军,而被称为将军的人正是个那十分可疑的大胡子。 想不到只是单纯的一个下马威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呢。 康出律的授权不包括处死俘虏,他至多也只能吓唬吓唬他们。 “去,把那个大胡子给我带出来!,先关进地坑里!” 这种地坑是粟特人常用的关押俘虏和奴隶的一种坑。 说是坑,其实上面还用树干与树枝搭建了屋顶的结构,目的是防止被关押的人逃跑。 一个匆匆被挖好的地坑只能勉强容得下一个人,伊本被抢塞了进去,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沙土,被关在这种环境里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关押大胡子只是康出律的第一步,他要先从大胡子身边那几个人开始讯问,他们一定知道大胡子的底细,也一定比大胡子更好对付。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粟特之复仇 事实上康出律想的复杂了,大胡子身边的人并不是什么钢铁之身,经历了刚刚的死刑演练之后,稍稍吓唬一番就什么都招认了。 “禁卫军统领?你不是被吓傻了吧!” 这让康出律有些疑虑,如果那个大胡子当真是禁卫军统领,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就成了葛罗禄人的俘虏呢?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为了确保真实性,他决定深入了解一番,可不能在校尉面前汇报了假消息。 “你们说他是禁卫军统领,有什么可以佐证的吗?这么空口白牙,我说他是大食的哈里发也可以呢!”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大胡子就是禁卫军统领,他叫伊本,伊本……” 康出律通过名册副本进行了核实,这个人登记的名字叫穆罕默德,也不是什么大部落出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禁卫军士兵。 从表面上看,这毫无破绽可言。 “小人是普通的士兵,哪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统领呢?只求绕过我们不死,可以让小人的家人将小人赎买回去……” 这些大食俘虏还在幻想着可以被家人用赎金赎买回去,就算会受到哈里发的惩罚也胜过做俘虏。 听着俘虏断断续续的求饶,康出律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始终让对方陷于一种未知的恐惧之中。 好半天,他才说道: “就算这样,你们还难免被砍下脑袋,要知道唐朝以斩获头颅论功行赏,十颗头颅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呢……” 在他的威胁和提醒下,终于有人好像想起了什么。 “伊本常常会随身携带哈里发赐予的印章,在他发布的军令上都会盖着那个印章,去搜一搜,说不定能有收获……” 这个俘虏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大胡子出卖的彻彻底底。 康出律决定正式讯问那个大胡子。 伊本在地坑里被折磨的生不如死,被葛罗禄人粗暴的拉上来以后,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样的折磨给身体带来的痛苦统统转化为屈辱,像一条毒蛇疯狂的噬咬着他的心脏。 满身的沙土,蓬头垢面,伊本狼狈的趴在地上。 长时间的蜷缩身体,使得他一时间不能自如活动。 康出律审视着这个爬虫一样的家伙,哪里有半点像一个禁卫军的副统领呢? “伊本!” 毫无征兆的,康出律大喊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让他心神剧颤,但超乎常人的定力还是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内心中是不安和焦虑的。 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才装作迷惑不解的问道: “你是在叫我?” “除了你以外,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大食狗吗?还不快站起来,趴在那里丢人现眼!” “我叫穆罕默德,不是伊本!” 看着这个嘴硬的大胡子,康出律大笑着弯下了腰。 昔日高高在上的大食人如今卑贱的像个虫子,实在是一件令人舒畅至极的事情。 他真的希望有朝一日大食的哈里发也会如此一般匍匐在地上,像条卑贱的爬虫一样,只须轻轻一脚就可以将之踩得肠穿肚烂。 “你们两个,将他架起来!” 康出律让身边听从吩咐的两个葛罗禄人将大胡子架起来,放在了一个胡凳之上。 这并非是对于大胡子的礼遇,而是要更好的看清楚其第一反应的肢体变化。 “以下我要问你的问题,想好了再说,如果你是伊本的话,相信哈里发会为你支付一笔不菲的赎金,可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小兵穆罕默德,很快就会被发配到北方的边地修城墙,能不能顺利的活过今年这个冬天都不一定,那里已经有无数的尸骨成了夯筑城墙的材料呢!” 半真半假的话从康出律口中一一串串的蹦了出来,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大胡子的身上。 伊本并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是如此屈辱的死去,如果当真如这个卑贱的粟特人所说,自己一旦被送往北方修筑城墙,确实很难活过这个冬天。 哈里发修筑新都巴格达城,动用了数以十万计的奴隶,其中很多都是来自罗马帝国的俘虏,仅仅两年时间,这些人就已经死伤的连一半都不到了,如果自己被送往北方去修城墙,恐怕下场会更悲惨。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轻易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自己又何必这么忍辱负重了? 他相信如果能顺利的挺过这一关,就算被押解到北方去修城墙,在路上也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逃走。 一旦逃出去,就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康出律的反应总是超乎寻常人预料,前一刻还在威逼利诱,下一刻就动手了。 “把这个大食狗的衣服全扒了,好好检查,一丁点都不能放过!” 之前有俘虏招认过,伊本会随身携带哈里发赐予的印章,想必就算逃难这枚印章也不会被轻易的丢弃,毕竟是块不大的东西,很容易随身携带和隐藏。 伊本想要反抗,但他实在太疲惫,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听之任之,很快扒了个溜光。 从伊本山上扒下来的衣服被一寸寸的搜查,连一个铜币都没有漏掉,一一被翻了出来,独独没有俘虏招供的那枚印章。 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结果,没有证据,就不可能凭着一面之词将他当成重要人物送到高校尉的面前,这个唐人在葛逻禄部可是连叶护默棘连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 正在他思考对策时,有人来通报: “高校尉来了!” “他怎么来了?难道是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校尉确实知道了这里有人指认那个大胡子就是禁卫军的主将,他特地赶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处置此事。” 高长河的确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大胡子被指认为禁卫军统领伊本,尽管没有证据,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可以当做疑似人物送往希尔凡,那里有不少大食宫廷贵族,像禁卫军统领这个级别的人物相信是能够轻易辨认出来的。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夺回埃兰城 清晨,一辆木质的囚车摆在了伊本的面前,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听说是专门用来押解自己的,心情有些沮丧。 如果被关进这种木笼子一样的囚车里,路上别说是逃跑了,就算憋也能把人憋死。 但他现在犹如困兽,早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凭敌人摆布。 伊本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人最难的就是迈出这一步,说到底在他的心里仍旧没有放弃侥幸,希望有天出生天的一日。 那么,就要忍受在这之前的任何折磨与屈辱。 唐朝军队在沙里河沿岸驻扎修整了大概七天,这七天中又有更多的溃兵被抓获。溃散的禁卫军并没有走远,而是伺机袭扰,又被葛罗禄人的骑兵咬住一阵猛攻猛打,损失了超过三成的人力,终是远远遁逃。 就在俘虏们被押解启程的前一天,从埃兰城传来了消息,埃兰被唐兵攻陷,伊拉姆已经易主。 当伊本得知这个消息之时,他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自己的禁卫军被打败了,还有谁能挡得住唐兵的魔爪呢?只让他想不到的是,仅仅七天时间,唐兵主力尚未出动,埃兰城居然就丢了。 这可真真给帝国丢脸啊,这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大食帝国吗? 伊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些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唯一能够联系起来就是自己曾经守卫过那里,现在也因为战败成为了俘虏。 葛罗禄人粗暴的将伊本按在地上,将手腕粗细的铁栏拴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然后将一根烧红了贴掉塞进开孔处,用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死,这样没有锁头和钥匙的锁链是最安全的,想要拆下来要花费比现在更多的力气不可。 好在葛罗禄人的手下准头还可以,如果砸偏了一下,手脚的骨头怕是要被砸的粉碎。 紧接着,伊本被粗暴的塞进了木笼囚车里,一切准备完毕,由两百人组成的押解队驱赶着数千俘虏缓缓向北而行。 高长河认真的审视着在这次清点俘虏中卖力表现的通译康出律。 粟特人在神武军中的被信任度是很高的,因此许多工作由于人手有限,便均由通晓文字的粟特人参与其中。 康出律并不是在粟特部罗中出生长大的,严格的说他是在安西出生的粟特商人之后,只是他的母族部落迁到了呼罗珊。许多滞留在安西的粟特人与其一样,都和呼罗珊的粟特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校尉,那大胡子一定是个大人物,如果到了希尔凡,也肯定有人能将他辨认出来!” 高长河笑道: “放心吧,如果当真被辨认出来他就是伊本,这个功劳足以让你连升三级了!” 听到高长河的保证,康出律笑的脸上像开了花,赶紧俯首向他表着忠心。 “小人的一切全凭校尉栽培,愿为校尉出生入死!” 高长河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生入死,只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没有辜负丞相的期望和信重就足矣!” “是,绝不辜负丞相的期望!” 在神武军中,丞相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支军队在丞相的手里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军,兵锋所向披靡,无人可以阻挡,无论是安禄山、史思明叛贼,还是大食的精兵,没有谁是例外。 埃兰城易主的消息传到军中,最兴奋的莫过于卡扎尔,数日间他的心绪大起大落,本以为伊拉姆有哈里发禁卫军的把守,定然难以攻下,谁曾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了下来。 他现在恨不得立即返回埃兰,想要看看自己的部众究竟还剩下多少。 与在军中宣传的不同之处在于,高长河知道这是阿斯塔与粟特骑兵擅自做主的结果,好在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最坏情况。 穆罕默德还关心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穆罕默德这个叛贼的下落。 不过,埃兰城陷落时,穆罕默德本人并不在城中,据说是带着部众跟随禁卫军出征了。但他部落中的族人与妻子儿女却大都成了俘虏,并被关押在监牢之中,等着卡扎尔返回时再行处置。 扫平伊拉姆的反叛余孽几乎就像刮一阵风那么容易,卡扎尔借着神武军的兵威重新打起了自己的旗号,当地的许多部落本就对穆罕默德阳奉阴违,现在见到卡扎尔亲王大胜而回,自然纷纷表示拥护,在大军尚未抵达埃兰时,就已经有人早早的赶过来迎接。 王仁礼虽然在神武军中只是个校尉,但卡扎尔依然对其毕恭毕敬,每个人都有对强者最本能的敬畏之心,所以言必称将军,三五不时的就鞠上一躬。 “亲王殿下不必这么拘谨客气,我是奉丞相之命护送你返回埃兰,马上你就要成为大食帝国的哈里发了!” “是是是……” 卡扎尔本能的附和着,但立即又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唐朝人的计划是要将自己推上哈里发的位置,一开始他只觉得这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曼苏尔的铁腕没有人不枫稳丧胆,和他争夺哈里发之位,开什么玩笑! 就算暂时占据了伊拉姆,一旦哈里发的精锐大军全力来攻,守住伊拉姆连半成的把握怕都没有。 彼时,他想的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夺回埃兰再说,至于是否称哈里发,可以先虚与委蛇的拖着。 可这件事真真的就到了眼前,卡扎尔又心动,犹豫了。 沙里河一战,神武军几乎以硬撼之势力挫禁卫军,不但半日的功夫,就将曼苏尔最精锐的禁卫军打的作鸟兽散,这就大大增强了他的信心。 如果唐朝人当真可以拥立自己与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曼苏尔未必能轻易的讨了便宜去。 想到泰西封那场蹩脚的,甚至可以被称为笑话的兵变,早已萎缩的的野心忽而又膨胀了,卡扎尔连忙说道: “只要卡扎尔不似,就永远为大唐丞相效忠,若真能夺回泰西封,大食,大食愿意向大唐朝称臣纳贡,永为藩属!”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漫步古城下 大军修整七日,正式开拔向埃兰城进发,走了一个上午的功夫,王仁礼忽然接到了由丞相行辕送来的急递。 在此之前,丞相已经接到了军报,得知伊拉姆发生的战斗以及夺下埃兰城的事实。 “将军再说一遍,丞相让我去哪里?苏撒城?” 卡扎尔难以置信,为了确认又向王仁礼问了一遍。 “没错,丞相已经到了苏撒,计划在哪里停留三日,正等着亲王殿下呢!” 于是卡扎尔又问: “知不知道丞相招我前去要做什么?” 王仁礼笑道: “丞相打算在苏撒正式扶你坐上哈里发的位子!” “当真?”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如果有这位大唐丞相亲自出马,势必会使自己的声威有着大幅的提升,周边部落恐怕也自会衡量其中的厉害。 帝国的核心部落也不是和气一团,与泰西封的宫廷中一般,同样是派系林立。有支持曼苏尔的,就有反对曼苏尔的。 曼苏尔继承哈里发之位以后并不可能将所有的反对者全部铲除,只能在宫廷内重点打压。 那些地方的部落,不管是否支持他,他都只能以笼络为主,除了有人明目张胆的发兵叛乱,就绝不会选择动武。 在这种情况下,卡扎尔自有他的盘算,如果自己当真在唐人的扶持下成为帝国的哈里发与曼苏尔分庭抗礼,再加上此前唐人数战大胜的抢眼表现,许多反对曼苏尔的部落一定已经蠢蠢欲动了,到时候只要稍加策动,便一定可以站稳脚跟,至于拿下泰西封,这对于他而言还十分的遥远。 “好好好,我这就去苏撒,去拜见丞相!” 王仁礼的任务依旧是前往埃兰,彻底接管那里军政事物,便只能另行派人,率领两千人护送卡扎尔前往苏撒。 苏撒是波斯帝国古城,已经有着五六千年的历史。但岁月长久,沧海桑田之下,昔日辉煌的达成至今也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废墟之上只存留一座大概拥有数万人的小城。 他觉得秦晋此行一定另有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扶卡扎尔坐上哈里发的位子,但又一时间摸不着头绪。 想了一阵,想不通透索性就不去想,这些大人物需要铜盘考虑的事情,自己一个校尉也没必要去为此头疼。 当天下午,卡扎尔就在两千神武军士兵的护送下前往苏撒。 苏撒在伊拉姆的东南方,距离波斯利斯已经不远,秦晋之所以绕了一大圈到这里来视察,除了要扶卡扎尔上位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要东返了,要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尽可能多走几处地方,务求将此番西征的影响力遍及到所征服土地的各个角落。 秦晋心里十分清楚,此一去也许就再没有机会重返波斯了,在长安还有更多的地方等着他回去战斗。 留下来镇守各地的人选要尽快全部确立,包括扶植卡扎尔这个傀儡成为哈里发,使得此人可以代唐朝与曼苏尔斗争。 他打算将半数以上的西征军留下来,让他们成为镇守波斯等地的骨干,然后再以粟特人、吐火罗人、波斯人作为胁从力量,稳定这些新近征服的土地。 只要卡扎尔不倒,曼苏尔就一定无暇顾及与唐朝的战争,没有哪个统治者会在内部不靖的情况下选择与外地决战。 如此一来,波斯等地的神武军就可以获得喘息的机会,等到曼苏尔真的腾出手来,优劣之势也早就已经易位。 更何况,曼苏尔能不不能迈过卡扎尔这个坎还是未知之数。 苏撒有着大量的上古遗迹,昔日的宫殿神庙只剩下了孤零零交错着的柱子,城墙沿着河岸断断续续也仅能看见一些散落于四周的基石,遭受风沙侵蚀的巨石壁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壁画。 秦晋缓缓行走于其间,他无法想象这里在数千年前是何等的繁华与壮阔。 只有石壁上模糊的刻画无声的讲述着上古波斯大帝与将军们的荣光。 现如今,这里早就成了一片无人居住的区域,甚至连杂草都没有几棵,除了碎裂的石块就是无尽的沙地。 经历数千年之后,此时的苏撒城在遗迹以东数里之处,只是一座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小城,城中道路狭窄逼仄,石头房子低矮破败,就连沟通东西的商人也很少经过这里。 这里和东面不远处的波斯利斯好像都已经成为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 但秦晋却知道,这两处地方对于波斯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波斯利斯虽然已经衰败,可依旧保存了大量的神庙,虽然这些神庙在大食人的重税之下已经十空其九,但还是有许多虔诚的祭司们依旧留了下来,等待着重新光大的一天。 同时,为了争取人心,大食人也在波斯利斯修建了不少大食寺。 波斯利斯虽然不再是帝国的军事重镇,却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宗教圣地。 相比较之下,苏撒就相形见绌的多了,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村落。 秦晋勘察了这里的地形以后,觉得是一个修建新城的好地方。 将来新城修好,就是神武军控扼南部波斯的一条锁链。 “丞相,卡扎尔已经到了苏撒近郊,是不是带他过来?” 这让秦晋有些意外。 “他来的这么快?看来已经等不及哈里发的那顶帽子了呢!” 秦晋还没说话,一直陪同在身侧的清虚子哼着不甚畅通的鼻子说道。 “不必了,让他进城休息一日,明日再见也不迟,此间勘察地形亦有许多不方便让其知晓的……” 军吏奉命而去,秦晋转过头来看向清虚子。 “真人,我不是即将东返,究竟是走是留,你想好了吗?” 神武军的许多骨干都主动要求留下来,镇守波斯。 清虚子一直有些犹豫,一方面舍不得长安城大好的花花世界,可也想留下来建功立业。 如果回到长安,中原已经承平,不会有多少打仗的机会,这里紧邻大食,开疆拓土,动辄灭国,只想一想都让人神往呢!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苏撒定长策 念及此,清虚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贫道留下来,只是一直做这火器营的执事也太腻味了,丞相不如再给贫道分派些别的差使?” 口中问着,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晋,等着秦晋的回答。 闻言,秦晋笑了,他当然知道清虚子脑袋里转的什么主意,当真是做这火器营的执事腻味了吗?自然不是,所为者不过是想要官而已。 这在神武军中也算得上独一份了,从来还没有任何敢在秦晋面前公然讨要官职差使的。 但对这个牛鼻子老道秦晋偏偏就无法发怒,事实上清虚子依旧是在籍的道士,按照军法在神武军中也没有任何职司差遣,负责火器营的各项事务也都以执事的名义去做。 按照清虚子所积攒的功劳,封个开国候也是够的了。 不过,秦晋纵使已经为他想好了去处,但还是有意吊一吊他的胃口。 “秦某确有意使真人为波斯地方大吏,然则出家之人亦多有不便之处,若真人舍得,不若还俗?” “还俗?” 顿时,清虚子瞪大了眼睛,连嘴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山羊胡子都立了起来。 “贫道曾在三清祖师驾前发下大宏愿,如今宏愿尚未实现,丞相就要断了贫道的根,这不,这不是把贫道往坑里退吗?再说,再说贫道当真还俗了,丞相舍得让贫道做个大都护或是节度使?” 清虚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是一番叫难,然后突的话锋一转又将球踢回给秦晋。 秦晋被问的愣了一下,继而点头道: “当下乃用人之际,倘若真人为了朝廷肯有如此大牺牲,秦晋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舍不得?” 清虚子立马一拍大腿,砸吧着嘴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改日贫道给三清祖师汇报一下,为朝廷大业还俗了!” “还俗倒不必,朝廷也未有明文规定,出家人不得为大吏,无非是各自教中的规矩有所约束,久而久之成了惯例,今次就打破惯例也无妨!” 在秦晋看来,清虚子留在教中比还俗要更加有用。 大唐中原有儒释道三家对中华民族影响甚深,三者在近千年的进化中早就相互交融,互有吸收。如今唐朝既然要经营波斯等地,这些宗教文化自然也要跟上。 清虚子的脑子也转的当真快,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丞相莫非要在这里广布道教?” 秦晋笑道: “那就要看真人的本事了!” 清虚子大言不惭,拍着胸口保证。 “贫道三寸不烂之舌,死人都能说活了,传道布教而已,小菜一碟!” 到此,他又一转话锋,提了个要求。 “为了事半功倍,也请丞相先禁了大食教和那波斯教,嗯,波斯教或可缓一缓,大食教定得禁了,大食教一日不除,黑衣大食对波斯等地的影响就一日不减,十年数十年之下怕再生反复事端,早晚是个隐患。” 对此,秦晋早就有想法。 “禁绝宗教的事,朝廷在长安没这么做过,在波斯也不会!” 不等他说完,清虚子就撇了撇嘴。 “丞相在长安时,不是接受了第五相公的灭佛之策么,怎么到了这里又对大食教网开一面呢?” 当初在长安灭佛,所为的是土地和人口。唐朝建立百年以后,尤其是武后当政及玄宗统治的六七十年,佛教的发展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宗教那么简单,仅仅以关中为例,其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而且寺庙的这些土地是不需要缴纳税赋的,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永业田,依附于寺庙的人口自然也不会再向朝廷纳一文钱或是一粒粮食。 各大佛寺实际上早就是最大的地主,而且还是那种不用纳税的大地主,拥有各种世俗中人不具备的特权。长此以往,就好像有无数条寄生虫寄生在大唐帝国的肚腹中,试问国还如何能国? 在安史叛乱之际,各大佛寺并没有感念昔日各种照顾,向朝廷伸出援助之手,反而趁火打劫,进一步兼并无主土地,隐匿良家丁口…… 如果放任不管,恐怕国本都要动摇了。 第五琦提出灭佛,实际上针对的根本不是宗教,只是希望让刚刚恢复的国家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这些问题,秦晋自然不会和清虚子去争论抑或解释。 针对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政策,比如这里,他绝不会步大食后尘,用收人头税这种方式禁绝宗教。 换言之,他不会告诉人不能做什么,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该做什么,才会有好处。 “很快会有禁令颁行,官署任职者不得信大食教,黑衣大食乃朝廷大敌,自然要严加防范,至于普通民众百姓则不受此令约束!” 清虚子双掌交击,笑道: “此计甚妙,那些有意向上钻营的人,自然要接受引导,这种自上而下的影响,一如春风润物,无声无息呢!” “得了,别只顾着拍马屁,新近征服的波斯土地过多,计划中会分出四个州置于总督之下,你会出任一州之节度使。置于将会执掌哪一州,还要看你的意愿。” 清虚子登时又发愣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要做节度使了,而且还毋须还俗。 “丞相不是再哄贫道吧?” 他一开始要官有开玩笑的意味,也是一向嘴贫习惯了,就算在秦晋面前也张口就来,哪成想竟然成真的了。 秦晋正色道: “朝廷大事岂有玩笑的道里?我只恨人手不够,留下来更多的人,但这也是短时间内急不得。等着吧,回到长安以后,会专门为这里选拔人才,并制定相应的奖励措施,鼓励士人西进,建功立业,报销朝廷。” 前半截话是对清虚子说的,后半截则有自言自语的意味,听得清虚子一愣一愣的。 看来丞相是要动真格的啊,朝廷经营西域都已经十分困难了,更何况这离着长安有十万八千里的西域之西呢?也不知道十年乃至十数年之后,这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夷狄入中华 所有的想象和憧憬现在看起来都和空中楼阁一样,他们实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不能继续抑制住大食人,现在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果实也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败坏干净。 至少已目前的形势,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清虚子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河水,水面映照着泛红的夕阳,在一片戈壁中透着异域的别样神奇。 这里和他熟知的中原大地风格迥异,没有崇山峻岭,没有大江大河,更没有田间地头劳作的农人们。 不知何故,这位化外真人居然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思乡之情。 一队骑兵卷着黄沙快速奔了过来,领头者所打的是大唐丞相旗号,那是秦晋的护卫骑兵。 在抵达苏撒城开始,他就派人往散居在此的大食部落送信,要求他们来参加三日后卡扎尔亲王的登基典礼。 这注定是一次简单而仓促的典礼,但秦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没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 从白衣大食到黑衣大食,一直尝试着对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进行改造,压迫、排斥等等方法无所不用,也因此在百年来积累了许多的怨愤。 在怨愤的驱使下,无论波斯人,抑或其他族人,都选择了站在大食人的对立面上。 这种情况对唐朝经营波斯故地是十分有利。 对此种复杂情形的应对策略,秦晋也是多管齐下,一面在新征服的波斯故地中划出一片区域来复建波斯国,另一方面择优招募当地部族的人才和勇士编入神武军,一次壮大神武军的实力,同时也可以进一步的借助地方部族的影响力来稳固统治。 清虚子看着秦晋目光远眺,却似有些出神发呆,便提醒道: “丞相,卫队来了,应该是有什么要事,看来这三日也不能平静了!” 秦晋扭头看过去,他现在对任何意外都不会觉得奇怪,神武军扩张的太快,短短一年的时间由葱岭进抵扎格罗斯山脉,再往西走就是黑衣大食的核心统治区域底格里斯河畔。 清虚子猜的没错,确实有意外发生了,木鹿城附近发生了一场叛乱,黑衣大食的余孽趁着神武军西调的档口试图夺回木鹿城的统治权。 但留守的军队并不是吃素的,仅仅一天就挫败了叛乱者的阴谋,只不过由于兵力相对捉襟见肘,并没能及时的出城追剿。 也就是说这股叛乱势力尚在木鹿城一带活动,对于当地的稳定和治安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秦晋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道: “回师的路上还要顺带将这个麻烦解决了,地方协从军系统必须尽快建立起来,以神武军为骨干,以当地部族的协从军为枝叶,内外配合才可更加稳定的控制这片新征服的土地!” 清虚子摇头晃脑的,有些不以为然。 他看起来是个有些轻挑的道士,实际上在不羁的外表下掩藏的却是一颗颇为智慧的内心。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一直都对其委以重任。 “请恕贫道直言,我中原地阔万里,之所以能以统一为大势,根源在德,却不在武力啊,如果丞相只一味的迷信武力,红花绿叶尚且有凋零败谢的时候,武力也自然有盛极而衰的一天,到那时,又该如何维系这片土地呢?” 这个问题戳到了秦晋的痒处,以他所熟知的历史中,突厥人、大食人、蒙古人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活动过,并且建立过国家,但从来未有长久的统治,少则几十年,多则二三百年,必然分崩离析,波斯还是波斯,吐火罗还是吐火罗。 “真人可有高见教我?” 秦晋郑重其事的看着清虚子。 清虚子颇为玩味的笑了。 “儒生有华夷之辨,贫道不甚了解,丞相倒要好好请教一下那些儒生了呢!” 实话说,秦晋对儒生好感欠奉,而且在唐朝这个时代,儒生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儒家也远没有后来宋明那么高的地位。 然则,这倒给秦晋提了个醒,所谓华夷之大防,反过来也可以说,出身异域的人只要有心归化,便不可谓之为夷。 而中国历朝历代区分夷狄并不唯血统种族,由五胡乱华到宋忘明灭,中华正统从未断绝过,所谓汉人有着强大的同化能力,并非是血统的因素,根子就在文化这二字上。 这个建议与秦晋头脑中本已有之的模糊思路正好不谋而合,经营这些土地怕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就算一切按部就班的去做,恐怕也非二三百年不可吧。 到那时,他们这些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成败与否又有谁能预知呢? 忽然间,秦晋有些意兴索然,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此执着于这些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对自己究竟有些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的感慨归感慨,秦晋从不会因为这些复杂的情绪而放弃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次日一早,他在丞相行辕再一次接见了卡扎尔。 多日不见,卡扎尔的身上也不见了丧家之犬的倒霉相,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 秦晋开门见山,向他建议会在自己离开波斯之前,亲自主持其承继哈里发之位的典礼。 对此,卡扎尔自是感恩戴德。 “秦某也还有些疑问,亲王殿下如果承继哈里发之位,不知会有什么打算呢?” 卡扎尔毫不犹豫的答道: “一定向丞相效忠!卡扎尔愿永做大唐丞相的忠仆!” 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忠心,但曼苏尔虎视眈眈,可绝不会容许大食帝国境内有两个哈里发,你也要有所打算才是!” 这番话可把卡扎尔吓了一跳,甚至不自觉的连身子都离开了胡床。 “这,这……难道丞相不打算再庇护小人了?” 卡扎尔当然知道,自己与曼苏尔做对,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唐人,但从秦晋的话中,他又似乎听出了一些其他意思,不禁骤然紧张起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典礼筹备中 “殿下不要误会,我和神武军都会不遗余力的保障你的安全,但争夺哈里发毕竟是贵国内部事务,我想知道殿下是否已经有可堪施用的策略?” 话说的比较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唐朝对卡扎尔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优先保障他的安全,但是若要攻打泰西封和曼苏尔争夺皇位,还要靠自己的力量。 “丞相说的是,小人也常常在想,怎么才能将曼苏尔这个暴君赶下台,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的泰西封实力依旧强大,如果要和他为敌,首先要以伊拉姆为基础,渐次兼并周边地区,直到拥有足够的实力以后,自当可如河渠之水,顺流而下,一举拿下泰西封。” 不管卡扎尔此前多么的狼狈,他终究不是个只知道享乐的蠢货,对于未来还是有自己的思考的。 秦晋心中如此暗暗想着,也不急于表态,等着听他说出更多的想法。 “小人逃出泰西封之时,曼苏尔正在筹划着迁都,已经有不少人先一步被迁走,相信未来一到两年间,会陆续将绝大部分的人都迁往巴格达。这样小人在伊拉姆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供发展,希望丞相能够帮助小人训练新军……” 终于,卡扎尔还是说出了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那就是神武军在沙里河边一战成名的武器。 火炮这种东西,以及各种围绕着*衍生出的新式武器,并没有什么技术壁垒,因此秦晋也不打算掖着藏着,为了支持卡扎尔与曼苏尔之间的内斗,在武器技术与战术上对他予以一定程度的帮助也未尝不可。 当秦晋点头答应下来以后,卡扎尔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种镇国利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与外人的,他本以为秦晋还会以各种理由婉拒,现在得到了允诺之后,兴奋的就有点坐不住了。 “听说殿下的亲人在埃兰城的兵祸中大都已经罹难?” 秦晋提起了卡扎尔最不想提及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妻子儿女都被穆罕默德那个背叛者残忍的杀害,他就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卡扎尔是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一时间眼眶发红,忍不住掉下泪来。 “幸好殿下曾将两个未成年的儿子送到波斯利斯学习,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回来,相信今日或者明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卡扎尔千恩万谢,他确实一直在担心着那两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孩子。 从前子女多,卡扎尔并不在意,尤其还是死去小妾所生的儿子,小妾的出身多是贫民或者奴隶,这些孩子没有母亲家族的支持,自然不如有着强大母家的正妻所生的孩子得宠。 忽而,卡扎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连声的又说道: “小人一直就仰慕大唐文化,不如让他们跟随丞相到长安去学习,等到将来学成了再,再归国……” 此时的卡扎尔一扫往日贪婪愚蠢的形象,每一句话都像是钻到了秦晋的肚子里一样,说的恰到好处。 所谓将仅有的两个儿子从到长安去学习,不过是表面的说法,其真实用意是有意用他们当做人质,好让唐朝放心,自己不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对此,秦晋欣然同意,大食的贵族们如果有意前往长安学习,他都会一并带上,甚至还可以资助这些人的吃穿用度。 马上与之一同返回长安的,还有前呼罗珊总督阿巴斯、大食王子马赫迪等等重量级人物。 战俘们会被当做奏凯献俘的战利品,当然他们并不会因此而遭受虐待。秦晋会好好的养着他们,让他们在长安一直活到老死。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卡扎尔继位典礼的各项章程。 如果按照唐朝皇帝登基的规格,没有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是绝对来不及的,但现在他们只有三天时间,只能一切从简。 秦晋征询了卡扎尔大食国内王位交替时的各项惯例与流程,才发觉大食人在这些方面所学的大多是波斯人,他们几乎从头到脚都在学习着已经灭亡了的波斯帝国。 最后秦晋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选出军中石匠以最快的速度用玉石雕刻出一枚玺印,将其以大唐皇帝的名义赐予卡扎尔,作为卡扎尔继位后的权力象征,同时也以此象征着他本人对大唐帝国的臣服。 周边的十几个部落酋长都来了苏撒,他们都知道这片土地的主人已经更换,远在泰西封的曼苏尔已经不能对他们的背叛进行惩罚。 大大小小数百人来参加典礼,出乎了卡扎尔的预料,他本以为注定要在冷冷清清中登上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寒酸。 在苏撒的第二日,卡扎尔竟意外的收拢了数千由伊拉姆逃出来的难民,由于穆罕默德的铁腕清洗,不少人家都受到了牵连,能够坚持逃到这里的,大都是强壮的成年人,正好可以收拢整编,训练成军队,将来返回埃兰城时,可以作为哈里发的第一批禁卫。 逃难的人大都是卡扎尔的支持者,他们在见到自家的部落酋长并没有如穆罕默德所说的一样,被曼苏尔杀死,都很高兴,但他们实在太饿,太狼狈了,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活脱脱的就是数千个聚成堆的乞丐。 如果让他们一这个状态参加继位典礼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此时的卡扎尔已经丢掉了一切财产,想要给部众们一身体面点的衣服都做不到。为此,他不得已又求到了秦晋,希望秦晋能够给他们提供衣服和粮食。 跟随秦晋来到苏撒的,除了卫队还有部分辎重人马,自然有衣服和粮食。 秦晋也没什么犹豫,当即下令给他们调拨五千套单衣,粮食百石,并责令卡扎尔在一天之内负责将部众整理的干净整齐,否则明日一概不许参加典礼。 当然,所谓不许参加典礼之类的话都是玩笑话,这他还嫌时间仓促,人不够多,场面不够大呢。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军帐有定策 神武军的中军大营被简单布置一番就成了继哈里发位的“宫殿”,卡扎尔穿着大食人传统的贵族长袍出现在万众瞩目的中心,焕然一新的大食难民纷纷高声欢呼,许多人竟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就算大食人同样也受不了这种煎熬此刻见到他们的酋长在唐朝人的支持下成了帝国的哈里发,有了和曼苏尔分庭抗礼的资本,心中自然腾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每个人都在高呼着哈里发的名字,每个人都在祈祷着哈里发可以带领着他们重返家园,赶走叛乱者,夺回财产和土地。 作为扶立哈里发的大唐丞相,就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的向卡扎尔训话勉励,然后亲手将象征着权力的玺印郑重递给了他。 卡扎尔双手捧着那枚拳头大小的玉石玺印,脸上庄重肃穆,这块普通的石头经过工匠的精雕细刻之后,竟然成了权力的象征,对他而言还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 大食人并不像唐人那样,习惯于用这种印信一类的东西来象征权力。 但既然唐朝人愿意帮助自己,那么他也不介意按照唐人的习俗来做这个哈里发。 清虚子就跟在秦晋的身后,看着着草草举行的典礼,一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滚动出来,“沐猴而冠”! 他忍不住想笑,但也知道这种场合是万万不能发出讥笑声的,否则将会给丞相带来不小的麻烦。 作为这片土地将来的节度使,清虚子已经开始勾勒未来的图样了,传教布道,应该与武力并行,只有如此才能长久的稳固下来,否则他们这一批经略波斯的先行者很可能在若干年后被赶回东方。 清虚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如果就这么回到了中原,还有什么脸面和神武军中的故人见面呢? 相比较经略波斯,天竺更是一个比较容易的选择。 天竺并非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在那片土地上大大小小遍布着数百个小国,神武军派过去的将军和校尉们,随便来出来一个,身上都带着灭国的战功。 换言之,攻略天竺使得灭国之功在神武军中有点烂大街的趋势。 这一点一直让清虚子愤愤不平,为什么他们这些啃硬骨头的反而军功要排位靠后了。 此时看着毕恭毕敬的卡扎尔,清虚子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将来这厮必然要仰仗于他这个最靠近伊拉姆的节度使。 可以利用此人多割一些底格里斯河以西的土地。 虽然秦晋没有胶带这些,但他十分清楚,扶植卡扎尔做哈里发是为了与曼苏尔分庭抗礼,掣肘曼苏尔,可不是对曼苏尔取而代之,如果将一个强大的大食帝国交给卡扎尔,又何异于刚消灭了豺狼又冒出了狮子老虎? 思量间,卡扎尔正在用大食语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绝大多数唐人听不懂的话,=。 清虚子猜测,这不是他在座即兴的言说,而应该是祷告一类的经文。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卡扎尔终于停止了祷告,然后向秦晋投去了询问的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进行下一步。 典礼在午时之前结束,然后就是酒肉大席,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可以敞开了吃,管饱管够。 秦晋则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闭目养神,连日来的赶路让他很疲惫,而且返程即将开始,也使得他有种莫名的焦虑,抑或是说压力。 即便闭着眼睛,秦晋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着,思考着对波斯等地的布局还有什么疏漏。 此时的他可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人力所不能及,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把所有实情安排的天衣无缝,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失误,他就只能趁着休息闭目养神的功夫思考这些问题。 此时还可以听到外面若隐若现的欢呼声,那是卡扎尔在尽情的表演,作为有资格和曼苏尔竞争的哈里发,必须让他在部众面前重新树立威信。 包括被重新武装起来的亲王卫队,每个人都是一身闪亮的铁甲,统一制式的唐朝横刀跨在腰间,高头大马希律律打着响鼻,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强大。 清虚子一撩门帘走了进来,他是神武军中屈指可数的可以不经通报就可以见到秦晋的人。 一进门,他就按捺不住的对所谓哈里发继位典礼进行揶揄和嘲讽。 “甚的哈里发,还不如道观一观主来的风光……” 他说的没错,终南山中的道观多数都得到过朝廷的赏赐和优待,有些名气大的道观,还会有天子亲笔所书的敕令。 再看看今日的所谓典礼,真真是寒酸到骨子里了。 秦晋无奈的摇摇头,清虚子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嘴巴太过刻薄,这样是很容易得罪的人,须知许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 “马上就要做节度使的人了,还学不会三缄其口吗?” 他丝毫不给清虚子留面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但清虚子这个人脾气却好,对训斥并不以为意,反而还振振有词。 “天性无人能改,但贫道也只在丞相面前不加掩饰本性而已!” 这话到让秦晋无从驳斥了。 继而,秦晋又提及了心中一直所思忖的事情。 “卡扎尔现在势力太弱,声望极低,那些肯依附他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你留下来以后,要帮助他争取大食内部几大部落的支持,至少也要让他们先两不相帮,这样才会对曼苏尔有所影响,否则曼苏尔一旦不管不顾的大举进攻伊拉姆。以神武军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宜与大食进行决战。” “贫道以为这一战迟早会有,知不知道丞相觉得,决战的时间控制在何时比较合适呢?” 亲徐子问到了问题的关键处。 “时间尽可能的往后拖越好,要让曼苏尔一直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身心俱疲,让大食国力在这种绷紧的平衡重加剧损耗!”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哈里发送礼 苏撒是个相对荒凉的地方,这里早就已经不适合有大量人口聚居,仅个别古老的部落一直定居在附近,依靠着季节河与一块块绿洲生活。 秦晋和清虚子离开了喧闹的大营,沿着这条无名季节河向东南方向走着。 这里可说毫无风光可看,极目望去,除了戈壁沙地还是戈壁沙地。 两个人的目的自然不是欣赏风光,他们只是在分别之前,再做最后一次的详谈。 回想当初清虚子来投奔时,秦晋忍俊不禁。彼时,几乎所有人都将其视作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他当然也不例外。 每次见面,清虚子都会向秦晋兜售那个梦中的天命,就算到了现在,秦晋也不清楚清虚子究竟有没有做过这种梦。 就算现在,每每提及此事,清虚子依旧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人十分挠头。 有过两世为人的经历,此时的秦晋可以相信许多曾经认为是无稽之谈的事情。 “波斯这片土地辽阔富庶,是个值得好好经营的地方,只可惜距离中国太远,真人留下来以后,千万要小心大食人,不能让波斯重新落回他们手中。” “丞相放心,神武军历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土地,怎么可能轻易的丢掉,咱们扶持卡扎尔不久是为了让他们狗咬狗吗?这厮还幻想着取曼苏尔代之,这可真是春秋大梦呢!” 秦晋举头望向河对岸,能看的除了地上的沙子就是被大风卷起来的沙子,到处都是灰黄一片。 “起风了!” 他看似无意的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清虚子附和道: “是啊,起风了,有好戏看了!” 秦晋知道清虚子是个聪明人,自己仅仅是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就能猜的七七八八。 “现在卡扎尔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曼苏尔狗咬狗,要好吃好喝的养着,直到他长的足够强壮,才可以放出去!” “丞相此言极是,卡扎尔急着回伊拉姆,应该已经开始做梦了。但他想不到的是,王仁礼会成为第一个架空他的人!” 清虚子可以参与到神武军的核心会议,知道王仁礼到埃兰城身负的使命。 卡扎尔回去以后,绝对不能像以往那样再搞什么部落首领负责制,要按照唐朝的典章制度给他重新支起个足够与泰西封朝廷封停抗力的小朝廷。 而这个小朝廷将会掌握核心权力,部落首领们只是在身份地位上尊贵而已,如果想要参与军政事务,就必须在小朝廷拥有官职差使。 “敢问丞相,将来在埃兰城组建的小朝廷,要不要对大食人有所限制呢?” 秦晋笑道: “大食人自家的朝廷如果连大食人都限制,还怎么叫大食人的朝廷了?不过要找那些与我们关系近的人,最好是那些在安西生长活动过的。” 闻言,清虚子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 “这个好说,自打神武军打到呼罗珊,从安西来的商人就断过,可以适当的选拔几个,这些人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具体措施就由你们来决定,我只能大致定个策略,好了,不说这许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丞相早早回去,卡扎尔那些人恐怕还要闹腾呢!” 秦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军法森严,再过半个时辰,便都要各回各位,他们既然在我答应中,也必须遵守规矩!” 卡扎尔自然在昨天就已经被告知了神武军中的规矩,部众们起哄着说今日难得庆贺,相信唐人也会理解的。 有那么一刹那,卡扎尔差点就被说服了,但一想到神武军中森严的军法,登时就一哆嗦。 “赶紧,赶紧都散了,各回各位,唐人规矩多,万一惹了麻烦,你们谁能承担得起?” 自打来到唐营以后,唐人一直亲和有佳,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与歧视,这也使得卡扎尔的部众们多少有点肆无忌惮。 “尊贵的哈里发,唐人敢拿我们怎样?” 不知哪个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登时吓得卡扎尔魂不附体,但好在是绝大多数唐人都听不懂的大食语,这才稍稍定了下神。 “我们既然是客人,就要遵守主人家的规矩,否则就是失礼,都散了吧,散了……”: 其实,就算他们不散,神武军的宪兵也已经开始准备清场了,如果有人胆敢违抗,就必须依军法办事。 别人不了解,卡扎尔是十分了解的,立即命令身边的亲卫开始撵人。 终于,闹腾了一个上午的军营安静下来,绝大多数的卡扎尔部众都被撵了出去,他们的营地在距离这里三里以外的河边。 卡扎尔没有走,他在等着拜见大唐丞相,他已经得知大唐丞相即将东返的消息,有必要探一探这位能够左右自己命运之人的真实想法。 秦晋回到了军营,正看见卡扎尔在他的军帐外徘徊,便请其入内谈话。 尽管卡扎尔已经在名义上是哈里发,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哈里发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在大唐丞相面前半点分量都没有。而且,如果离开了唐人的支持,恐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也可以放下许多不必要的尊严。 秦晋并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对人向来谦和有礼,甚至客气的让卡扎尔都不自然了。 但越是这样客气,卡扎尔就越是心里没底,不知道对方口中会说出什么令人失望的内容。 在他的想法中,身在上位掌握权力的人,根本不必在意手下人的想法,如果非要在意,那只能说明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了。 “丞相明日东返,小人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丞相收下!” 卡扎尔囊中羞涩,根本没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情况秦晋是十分了解的,况且他也不在乎金银财物。 “伊拉姆经历战乱以后百废待举,你的财物要留下来,用在关键处,知道吗?” “这,这全是小人的心意,请丞相万万不要推辞。” 秦晋的目光落在了他放在身边的一口木箱子。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书箱存历史 卡扎尔打开了箱子盖,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这可让秦晋大为惊讶,想不到以贪婪著称的大食亲王给自己送了一箱子书。 “小人听人说,丞相来到波斯以后,曾大量收集波斯的古书,这是小人搜罗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丞相所需要的……” 秦晋的确大量的收集了波斯古籍,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如果不加以保护,其中的大多数都会被毁于战火之中。 在启程东返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尽可能的收集一些,将来带回长安,交给有需要的人去研究。 来到木箱子前,秦晋随手拿起了一本,随意翻看,却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波斯文字。 波斯文字不同于以字母书写的大食文,是一种楔形文字,到现在能看懂的人越来越少。 “殿下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吗?” 秦晋掂着手中的书,抬头看向卡扎尔。 “能,能看懂一些,小人幼年时,部落中曾有一位波斯教师,教过小人一些!” “哦?” 这个看起来好像满肚子草包的家伙居然还懂得一些古波斯的楔形文字。 看扎尔见他一副满脸不相信的样子,便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试着为秦晋解读。 书中记载的是居鲁士大帝生平,这位赫赫武功的古波斯大帝曾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将波斯国势推向极盛,但他本人却盛极而衰。 河中地区的马萨格泰并不甘心屈服于居鲁士的征服,部落女王奋起反抗,带领部众抗击波斯人的侵略,并发誓让这个嗜血的君主饱饮鲜血。 谁都想不到,以征服闻名的居鲁士大帝竟败在了小小的马萨格泰人手下,军队惨败,其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马萨格泰女王找到了他的尸体,割下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的头颅,将之浸泡在装满了鲜血的皮囊中,以实现让他“饱饮鲜血”的誓言。 卡扎尔摇头惋惜着。 “高贵的皇帝死在了东方野蛮人的手下,好在他的儿子冈比西斯打败了马萨格泰人,夺回了他的尸体,并归葬在帕萨尔加德。” 帕萨尔加德就在法尔斯,距离此地并不远。 “这么说,居鲁士的陵墓也在这里了?” “丞相说的没错,居鲁士就葬在帕萨尔加德,如果丞相打算去看看,小人愿意做丞相的向导。” 秦晋摆手道: “不,那里不过只剩下了一些没有任何生命的石头,没什么好看的,我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你也是时候返回埃兰了,那里将是你的都城!” “小人明白,小人回去就回按照丞相的吩咐,向帝国境内广发檄文,让曼苏尔成为热锅上的蚂蚁!” 热锅上的蚂蚁是卡扎尔从秦晋他们的交谈中学来的,这货好像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短短没几日的功夫,就学会了不少汉语。 但是,卡扎尔却用的并不恰当。 “好了,不要卖弄你那半生不熟的汉话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尽一切可能的羞辱曼苏尔!” “小人明白!” 这可是卡扎尔最乐意做的,羞辱曼苏尔让他尝一尝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的难堪滋味。 十多年来,曼苏尔为了自己的权位,对亲兄弟门不遗余力的打压,甚至稍有不从就会大开杀戒。 卡扎尔是个聪明人,主动放弃了兵权,甚至主动离开了自己的领地,住到泰西封城中,就在曼苏尔的身边,让这位残忍多疑的哈里发放心。 也正是因为此,卡扎尔的命运才不同于诸多受到迫害的兄弟们,顺风顺水的活到现在。 但他终究是没能掩饰住内心中真实的自己,趁着曼苏尔焦头烂额之际,带着自己的亲信发动了兵变,结果自然是遭到了镇压而惨败。 泰西封的兵败也不算什么,可禁卫军策动默罕默德背叛了他,并且杀光了他留在埃兰城的家人。 想到这些,卡扎尔就恨得浑身发抖。 如果不是曼苏尔做的这么决绝,他又怎么可能低三下四的投靠唐人?还不是为了仰仗着唐人为自己报仇! 秦晋补充道: “羞辱曼苏尔也要掌握一个度,否则将他激怒的热血上脑,万一当真不顾一切的直扑伊拉姆,对你和我可都不是个好消息啊!”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十分之低,以曼苏尔此时此刻的处境,最佳的选择就是一不变应万变,一一解除四面八方的威胁,然后再伺机各个击破。 无论罗马人,可萨人,抑或是来自于东方的波斯人,哪一个不是等着曼苏尔出错呢? 如果曼苏尔全力来攻伊拉姆,神武军必然要全力保住卡扎尔,如果是这样的话,秦晋也就无法在此时返回长安了。 但是,长安的局势也在暗流涌动,皇帝李亨驾崩已经快三个月了,如果不及时赶回去天知道还有哪些魑魅魍魉会从地底下蹦出来。 除此之外,攻略西方的第一目标已经基本达成,经营西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秦晋也不可能一直长时间的留在这里,他还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长安的大唐朝廷。 因为只有长安才是大唐帝国的心脏。 “丞相放心吧,曼苏尔不是个会被愤怒冲昏脑袋的人,对于现在的一切羞辱,他只会咬牙切齿的忍着,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会千倍百倍的将那份羞辱还回去!” 仅仅是说一说,卡扎尔都觉得身后冒起了一阵凉风。 到目前为止,曼苏尔打算惩罚谁,还没有失手的时候,包括罗马帝国的皇帝,因为派遣使节大肆羞辱于他,最后也在打击下受伤而死。 卡扎尔怕曼苏尔已经怕到了骨子里,实际上帝国境内没有几个人对哈里发的恐惧不是深入到骨髓里的。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但他马上又意识到,此时身在唐营,唐朝的军队曾经屡次让曼苏尔尝到了灰头土脸的滋味。 “小人一定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曼苏尔愤怒上头,也让他有去无回!” 尽管卡扎尔挺直了腰杆,可这话说的却没什么底气,心里头透着掩饰不了的虚。 秦晋呵呵一笑,只摇头不语!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波斯波利斯 卡扎尔送上了一箱子书,带着心满意足的离去。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箱子书是微不足道的,能够得到唐人的支持,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可利用价值。 只要曼苏尔一日不死,只要泰西封的朝廷一日存在,伊拉姆就必然成为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强劲对手。 草率简单的典礼,难民组建而成的禁卫军,这一切都不像一个哈里发应该有的样子,然则只有如此,曼苏尔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具有威胁的。 那些赶来参加典礼的部落酋长,一定有人会向哈里发密报此间发生的一切。 在苏撒的任务完成,秦晋又开始向东巡视,巡视的过程也是东返的过程。 与此同时,确定东撤的神武军也会陆续在路上与之汇合。 一日后,秦晋抵达波斯利斯,那里官吏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老扎马斯拖着颤巍巍的身子,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按照此前的约定,这里将作为波斯复国以后的新都。 跟随扎马斯赶来的亲信先一步抵达波斯利斯,开始筹备新都与复国的各项事宜。 进入波斯利斯城内,给秦晋的第一印象与绝大多数的波斯城都很不相同。 这里的接到两边遍布着各色寺庙,有波斯教有大食教,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大食国没有焚毁异教的寺庙,也没有禁止其它宗教,只课以重重的人头税。 这么做是比较温和的,不会激起强烈的反抗,百十年下来,异教寺庙已经萧条至极,距离断绝灭种也没剩下多远了。 “大食的人头税还继续征收吗?” 秦晋忽然向身边陪同的扎马斯发问。 扎马斯楞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 “我来的时间尚短,一切法度措施还维持着大食人所在时的……” “先把人头税停了,这个必须立即做,波斯利斯不应该排斥任何宗教!” 在秦晋的计划中,波斯利斯会成为一个各教精英僧侣汇聚的地方,所以人头税必须立即取消。 “是,我记下了!” “还有,通知库思老返程了吗?” 库思老作为扎马斯的继承人,自然要赶回来参加复国典礼,不能一直领兵在外。 “天竺国的战事接近尾声,让他打完最后的仗,再回来也来得及。” 扎马斯显然并不急着让库思老回来,倒是将昏陀多城中的许多亲信招了过来。 有他们在,才能尽快的接管波斯利斯。 波斯利斯不是通过战斗夺下来的,当神武军战胜马赫迪以后做出了南下的姿态,负责守卫当地的大食地方官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投降,献出了原本属于大食的城市,来换取各自家族的利益。 秦晋毫不吝啬的满足了他们,他们每个家族的既得利益都得以了保全,甚至还得到了更多的好处与许诺。 大食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许多地方贵族甚至连谁做哈里发,甚或另行成立一国也毫不在意。 在绝大多数大食人的脑袋里,始终有着一个固化了上千年的意识,部落才是他们的一切。只要本部落可以长久的兴旺,哪管得什么大食、大唐还是波斯呢。 对于这一点,秦晋多少也有所了解,也是对唐朝极为有利的一面,不走极端才能更好的兼容并包。 库思老带领着一支精锐的波斯军,他们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历练成了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扎马斯不急着让他们回来,也是有意再进一步的锻炼锻炼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是扎马斯的宝贝,在出征印度之初,扎马斯是不怎么同意的,害怕他们成了唐人的垫脚石。 但事实证明,唐人并无意用波斯人当做垫脚石,从安西来的边军很快击败了盘踞在印度西北部的各个土邦,紧接着势如破竹直入印度内部。 在库思老的强烈请求下,扎马斯终于不再阻拦,大量的波斯人跟随者唐人的脚步进入天竺国。 秦晋并不习惯于当下人们对印度的称呼为天竺,是以一直称之为印度,在他的带动下,许多人也改称天竺为印度。 那里的土邦军队战斗力底下,甚至几百个神武军士兵就可以追着上万的土邦军队狂追猛打。 而且,据说印度遍地黄金,扎马斯希望库思老能多带回一些战利品,毕竟波斯复国以后用钱的地方太多,带回的战利品也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扎马斯离开昏陀多以后,已经开始向神武军移交昏陀多等在吐火罗的领地。他百分之百愿意接受秦晋以地易地的方略。 无论从任何一方面看,波斯利斯都远胜偏远闭塞的昏陀多太多了。 而且波斯利斯还曾经是波斯的都城,这里居住着大量的波斯人,都是他赖以建国的基础。 实话说,扎马斯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唐人,一直在心里有着诸多戒备,每一次和唐人打交道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掉进了唐人挖好的坑里。 到目前为止,唐人并没有这种意图,而且波斯人供唐人驱使也换来了丰厚的回报。 所以,扎马斯是比较满意的,也由此渐渐放下了戒心。 秦晋在进城的路上大致观察了一下,扎马斯作为波斯国国王,身边的卫队并不多,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便善意的提醒道: “这里在大食人统治下已有百年,安全方面必须要重视,防止被刺客趁虚而入!” “多谢丞相的提醒,只是这一两日用人的地方太多,所以才都派了出去,这里的官吏也是从昏陀多带来的,都十分的可靠,也请丞相放心,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混进来!” 对于扎马斯的保证,秦晋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不想干预扎马斯的施政方针,而且这个老家伙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如果说的多了,反而会惹其反感。 况且,扎马斯这些表面的硬气是没有多少底气的,无论昏陀多还是波斯利斯都没有足够产量的粮食可以养活这么多人。 果不其然,扎马斯话锋一转又吞吞吐吐的提出了他的请求。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限制叵测者 要粮食本就是扎马斯见秦晋的重要任务之一,他知道秦晋有可能马上就会返回东方,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要点承诺和好处,到时候那些留下来的官吏未必会向大唐丞相这般大方痛快。 “波斯波利斯的粮仓还有多少存粮?” 秦晋忽而问道。他自然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清楚的无能上位者,如果扎马斯认为他这么简单可欺的话,那就太过天真了。 扎马斯一阵语塞,他的犹豫来自于他的心虚,此前秦晋对他是有求必应,就因为这个他曾经要了许多不是必须的物资,现在突然提出来要一大批粮食,也有点商人骨子里多占些白占的便宜的想法。 但是,这一次秦晋并没有满足扎马斯的要求,反而还阴沉着脸,将不满写在明面上。 人总是有底线的,如果一直是这么得寸进尺,那就有必要敲打一番了。 实话说,秦晋在骨子里是厌恶商人的,虽然他一直嘴上声称两利则和,但对于商人唯利是图的这种属性,实在是不齿的。 扎马斯虽然有着萨珊王族后裔的身份,可经过百多年的战乱洗礼,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利是图的,令人生厌的商人。 “波波斯利斯的储粮历来充足,就算从现在起一粒粮食都不再运往这里,粮仓中的存粮也足够吃上三年的。粮食,并非你的急需物资吧?” 秦晋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只看他如何回答自己了。 扎马斯迟疑了一阵,才说道: “陆续还有波斯遗民从吐火罗等地迁回来,恐怕仓库存粮并不一定足够!” 他这么说除了想要粮食,还有堵秦晋嘴的意思,如果秦晋不想给他粮食,也不要打粮仓的主意。 看着扎马斯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秦晋忽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他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张脸。 “如今百废待举,不仅仅你们,神武军也有诸多困难,粮食要省着用,不论如何也要撑持到来年秋收!” 整个波斯故地的大食存粮比想象中少太多了,泰西封朝廷连年的对周边发动征服战争,耗费了民间过多的粮食。 就在他们占领法尔斯之初,正好有一片粮食准备起运,送往泰西封。 现在,整个波斯故地都不必向泰西封输送粮食,泰西封朝廷的一大粮食收入被断掉,这也是对曼苏尔的一个不小的打击。 扎马斯砸吧了一下嘴,人就没有放弃。 “丞相再想想办法吧,这么多的波斯遗民,如果安置不好,会出大乱子的!” 对此,秦晋自然知道扎马斯的真实用意,便道: “遗民的问题,可以暂不迁移,等到波斯波利斯做好了足够的接收准备,再组织迁移也不迟。如果这么仓促草率,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吗?” 秦晋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这么大规模的百姓迁移,又是从吐火罗千里迢迢的迁往波斯波利斯,这么漫长的路途,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 扎马斯急着迁移百姓肯定有他的想法,秦晋本不想过多的干预,但如果将神武军当成随意可欺的大头傻子,那就有必要好好敲打一下了。 果然,此言一出,扎马斯的脸色都变绿了。 “不不不,波斯遗民们等了上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如果暂缓迁移,他们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说不定乱子会更……” “这一个问题待定商议,你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全面接收波斯波利斯的各级官署,要做到确保它们能够及时有效的运转。” 秦晋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 “如果你觉得人手不足,精力不够,我可以派人先期接管,待各级官署运转稳定以后,再择机交给你们!” “不,不不,人手足够,不牢丞相多费心……” 他内心是惶恐的,连说话都顾不上仔细斟酌,显得十分刺耳。 对于扎马斯这种老狐狸就不应该客气,他本来只是打算派出一些人,协助此人。现在看来,神武军有必要亲自掌握一些要害官署,掐住这头老牛的牛鼻子,省得它时不时的生出些非分的想法。 与扎马斯的会面就在这种尴尬气氛中结束,秦晋甚至没有住进扎马斯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而是回到了城外扎下的军营中。 这也是给他一点颜色看看,除此之外,秦晋向希尔凡发出了数道命令,其中有一半是针对波斯波利斯的。 现在此时,并不适宜让扎马斯这些波斯遗民自成体系,必须将他们置于神武军有效的控制之下。 驻军也要从两千人增加到不少于八千人。 想必扎马斯此时此刻也后悔极了,不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秦晋甚至想到了要针对库思老下达一连串的制裁指令,协助神武军征服印度的波斯军也不能任其毫无节制的疯涨。 为了打乱扎马斯那些小心思,至少在扎马斯活着的时候,库思老是绝对不能回到波斯波利斯的。 于是,秦晋根据南亚次大陆当地的情况,在东部封了一大片土地,让库思老做了那里的总督。 这是一块很大的肥肉,相信没有人会轻易的拒绝。 等到扎马斯死的那一天,库思老势必要做出选择,是留在印度做总督,还是回到波斯波利斯做波斯的国王。 其实,结果都不用想,扎马斯父子做了那么多年复国波斯的梦,秦晋可以肯定库思老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但库思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样过于强势,会不利于神武军对新建波斯国的控制。 这样把他限制在印度,让他远离波斯波利斯,使其难以对这里构成影响,等到若干年后,即使他回到了波斯波利斯,神武军的影响力也早就已经深入到波斯波利斯的各个角落。 正是扎马斯各种桀骜不驯的表现让秦晋生出了警觉,觉得有必要对这父子二人多加警惕,如果有问题,甚至可以推翻他们,重新扶持一个萨珊王族出身的傀儡。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波斯王之悟 扎马斯的桀骜不驯引起了秦晋的警觉和不满,这父子二人都是有大志的,在对付大食这个强敌的时候,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可一旦强敌变弱,外界的压力消失,维系同盟的微弱平衡关系将会被打破。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这样做只会损害神武军在波斯的声誉,进而使得那些有心归顺的人儿心怀戒惧。 团结一切大食的敌人才是神武军经营波斯地区的主要策略。 扎马斯很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不加掩饰的贪婪惹恼了这位一向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大唐丞相,甚至离开了波斯波利斯城住进军营中,这种毫不掩饰不满态度的行为让他懊悔不迭。 到了日落之前,扎马斯终于忍不住亲自出城到军营中拜见大唐丞相。 没什么意外的,他在辕门外就被挡住了,甚至连半只脚都没能跨进门里。 扎马斯为自己低估这位年轻的丞相而后悔,实际上波斯波利斯粮仓中的存粮足够吃上五年之用,他一直哭穷要粮,就是想以退为进,让秦晋的神武军别打这些粮食的主意。 只可惜,秦晋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如果扎马斯坦诚相商或许还有的谈,但若打算以此种心机手段进行蒙骗,那就必须还之以颜色了。 扎马斯苦苦恳求把守辕门的校尉,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这时,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根本不用通译从中传达,就可以表明自己最真实准确的想法。 但不论如何软磨硬泡,那校尉都只是一句话: “此事需要通禀,得丞相钧命才可以放你进去!” 中军大营重地,如果在天黑以后,原则上是不允许任何出入的,除非有紧急重大军情。 扎马斯与神武军接触的日子不短,自然了解这个情况,眼看着太阳即将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急的好似火急火燎。 迫不得已之下,他甚至拿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块,打算用钱财来贿赂那校尉。 这遭到了守门校尉的严词拒绝。 神武军中擅自收受贿赂,一旦被军法处抓获查实,受贿人便会立即被逐出神武军,永远不得叙用。 这是仅次于斩首的惩罚,离开了神武军也就意味着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而且,由于有着在神武军中的不良记录,地方官署乃至中央朝廷都不会在容留这种人。 在西征之前,就有一位从新安起兵时就追随秦晋的校尉,因为收受了大量的财物被当时掌管军法处的陈千里杀一儆百,公开撵出了神武军,不留任何情面。 原本离开神武军的有功人员,出于照顾也会在地方上给谋一个衣食无忧的差使。 但陈千里为了警示军中众人,特别重点“关照”了此人,以至于他离开了神武军以后就断了生活来源,甚至因为背负着耻辱骂名连家都回不去,最终竟在野外冻饿而死。 此案当时在神武军中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谈及之人无不唏嘘。 由此以后,军中的将领就再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与名誉冒险,收受他人财物了。 所以,这个把守辕门的校尉非但没给扎马斯好脸色,甚至已经有翻脸的架势了。 扎马斯算是比较了解神武军军中规矩的,这么明目张胆的送金块,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校尉一把打掉了金块,大声的呵斥着: “难道你不知道神武军中不得收受任何钱财吗?违者会被从重严惩!你这么做是在害我!” 严厉的呵斥让扎马斯老脸发烫,他也是急病乱投医。 毕竟所谓的波斯复国,一切都要依赖和仰仗着神武军。 从抵达波斯波利斯的这段时间依赖,从接收地方物资到掌握地方官署,扎马斯的内心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一直在唐人面前所掩饰的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轻易冒头。 但马上,他就被一闷棍当头打醒,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实力与唐人讨价还价。 就是因为这点狡猾的心思,以至于他失去了唐朝丞相的信任。 这并不是个小问题,其严重性足以中断其策划了多年的波斯复国大业。 由此种种,不论受多少白眼,不论有多么不受欢迎,他都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直到可以进入军营,见到秦晋。 问题的严重性不单单是表面上这些,波斯波利斯当地的地方势力也在见风使舵,如果这些地方豪强发现他们这些外来人失去了唐人的信任,很可能会翻脸不认人,没准再向唐人推举一个更合适的人接管波斯波利斯。 对扎马斯而言,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是我糊涂,还请将军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求见丞相也是因为心中发急,才坐下了这等糊涂事。” 波斯国网如此低声下气的赔不是,那校尉的火气也消了,但也只能做到继续派人通报这一点。 至于让不让扎马斯进入军营,丞相接不接见他,都不是一个校尉可以做主的了。 在日落之前,好消息还是传来了,允许扎马斯进入军营。 在军吏的引领下,扎马斯进入了一顶看起来很高很大的帐篷。 他原以为大唐丞相就在这里,但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些忙碌的军吏,他们或在抄写文件,或在将一份份的公文分门别类……就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扎马斯这位不速之客。 只有军吏引着他到一处座位前坐下,然后淡淡的说道: “请在此处稍后,丞相忙完军务,自会传见!” 这在接待规格上实在不和波斯国网的身份所匹配,但能够进入军营就已经不容易了,扎马斯也没什么心里不平衡的,只客气的答道: “将军只管忙去,我在这里等候便是!” 他现在逢人便叫将军,如此恭维,总是不会错的。 那军吏嗯了一声,也就转身离去。 诺大的军帐里只剩下忙碌的脚步声、沙沙的硬笔书写省、低低的说话声……见此情景,扎马斯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生怕再惹得这些人不满!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无人可挑战 扎马斯最终还是见到了秦晋,在就寝之前,他在军吏的引领下来到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将军们一一落座其中,扎马斯偷偷的向里面观看,却见一众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只可惜听不清楚。 “请进入账内,丞相等着你呢!” 军吏在他身后出言提醒,扎马斯这才走了进去。 秦晋和部将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扎马斯身上,这位波斯国王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兔子,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很是有些别扭。 “小人扎马斯拜见大唐丞相!” 扎马斯学着唐人的礼节一揖到地。 秦晋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扬手,示意他可以免礼。 “不知老国王连夜求见,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原本他来是为了求情和解除秦晋对自己的误会,然则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许多话就难以说出口,一时间有些犹豫,便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状,秦晋呵呵一笑,这才一指旁边的胡凳,说道: “请先落座,歇一会,喝口水再说也不迟!” 这总算解除了扎马斯的尴尬,秦晋并不打算太过为难他。 秦晋挥挥手,结束了与部将们的例行会议,一众人等鱼贯离开了中军帐,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中军帐立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数名军吏在忙活着打扫散会后各个胡桌、胡凳。 扎马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 “丞相走后,小人思来想去,觉得此前说的话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波斯波利斯的存粮虽然不足,但比起神武军攻打大食的计划,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所以,小人愿奉上全部存粮,以全力支持神武军……” 扎马斯是个聪明人,自然之道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手握波斯国生死大权的年轻人心中所想是什么。 无非就是波斯波利斯那满仓的粮食而已! 当然,在更深层次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波斯国的小朝廷对神武军的忠诚度。 只有表现的无比顺从才能重新赢得秦晋的认可,但是这一次扎马斯的服软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秦晋对他的示好只报之以淡淡的冷笑,不置可否。 扎马斯充分发挥了商人厚脸皮的优势,又继续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说道: “请丞相给小人一个尽心尽力的机会!” 在达到了目的之后,秦晋还是点到即止,没有过于为难扎马斯,适当的给予颜色,让此人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可以了,如果此人仍旧表现出与神武军离心离德,那也就只能痛下决心,在情况稳定之后,将其换掉。 好在扎马斯是个既聪明的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后,及时的赶来表态,以弥补所造成的后果。 实际上,秦晋并不满意,所谓误会也是好听的客套话而已。 这位年迈而又富有的波斯商人出身的国王对任何人都无所谓忠诚,唯一指导着他的行为的利益之所在。 其家族的利益之所在全都系在秦晋一人之手,如果秦晋不想再支持他,此前所得到的一切怕是都可能成为梦幻泡影。 老扎马斯在意识到这些以后,被吓的冷汗淋漓,觉得自己此前志得意满的行为是愚蠢到了极点的行为,如果脱离了神武军,他便什么都无法做。 况且,秦晋马上就要东返,留下的神武军将领才是继续经营的对象,与其现在把秦晋得罪死了,不如将来好好的巴结留下来的人。 但是在旁敲侧击得知了未来一手掌握波斯故地的人选之后,扎马斯不禁有些头疼。 秦晋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即将东返的消息,相信这里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其卫队将要离开的消息,与其让人瞎猜测,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留下来控制局势的是郑显礼,然后由清虚子辅之。 两人都是神武军创建之初就在军中的元老,而且都在安史平乱中立有赫赫战功,更重要的是,作为大都督人选的郑显礼似乎对波斯复国并不以为然,对扎马斯父子也是持有保留态度的。 这让扎马斯在瞬间沮丧急了,本以为深不可测的唐朝丞相走了以后,他就可以喘一口气,谁能想到留下来复杂掌握权力的竟是对波斯复国并不甚友好的郑显礼。 但不论如何扎马斯都得强打起精神,既定的事实不能改变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然后想出如何才能让郑显礼信任自己的办法。 同时,秦晋也表示,波斯遗民同样需要粮食,神武军不会枉顾波斯人的生死,而强行征调粮食,但也会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做出一些决定,希望波斯朝廷能够予以配合。 秦晋的态度算是很温和的,也没有过于强硬的要求,扎马斯大感如释重负,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并再三的表示感谢。 是夜,秦晋邀请扎马斯住在军营中,并与之详谈了许多计划,其中多数涉及到波斯正式复国以后的各项策略与施政方向。 当扎马斯得知神武军正在扶持一个全新的哈里发与曼苏尔分庭抗礼时,甚至难以置信的愣怔了许久。 哈里发在这片土地上的威望和声势,此前十年间都是无人可以挑战的,尤其是黑衣大食的第一任哈里发阿拔斯病死以后,曼苏尔更是以残酷血腥著称于各地。 帝国内部的任何反对者都被曼苏尔撕得粉碎,以至于在这几年内,几乎没有人再敢公然的挑战曼苏尔的权威。 现在,唐人轻而易举的就撕碎了曼苏尔不可挑战的神话,接二连三的重创了曼苏尔的威信与权力基础。 “未来许多年,波斯国一定要与卡扎尔的埃兰朝廷搞好关系,守望相助,你们共同的敌人也是神武军的敌人,那就是黑衣大食!只有将泰西封朝廷彻底消灭,各方才能在现有的基础上长治久安!” 秦晋说的没错,目前为止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黑衣大食的泰西封朝廷,曼苏尔在缓过气来以后,早晚会有大规模的报复行动,这一点他有着清醒的认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抵达木鹿城 秦晋离开波斯波利斯时,带走了一大批精美而又年代久远的波斯帝国时期各式器物,这些东西是扎马斯当做朝贡的礼物交由其带回长安的。 对扎马斯这种态度的转变,秦晋暂时持有保留态度,并针对此事专门修书一封送往希尔凡交给郑显礼,让他务必留意扎马斯在波斯波利斯的动态,一旦发现问题,应当毫不留情。 这些都是他在离开波斯之前尽可能做出的交代,攻略波斯的计划是一个长期而又艰难的过程,既离不开统筹全局的长策,也离不开每个人的尽心竭力。 秦晋从来没有为离开某地而觉得不舍,但在归期越来越近之际竟也忍不住有些踟躇了。 五千骑兵护卫往东北方向直奔木鹿城而去,那里是呼罗珊的东部边缘。当初阿巴斯将自己的总督治所设立在木鹿城,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攻取河中地区以及纷乱了数百年的吐火罗。 现如今,那里已经置于唐兵的掌控之下,这座千年古城也成为了唐朝控扼东西的军事重镇。 目前负责镇守此地的乃是经由吐蕃出兵的秦琰,吐蕃兵骁勇善战,秦琰的部众大多招募自吐蕃勇士,自打逻些城被唐朝派兵进驻以后,这个曾经屡屡挑战大唐威严的高原政权就此彻底陷入了膜拜强者的循环中。 逻些城中贵族们纷纷倒向了唐朝派往吐蕃的掌权大臣,赞普曾经的亲信被统统清洗出了权力中心,许多顽固的人甚至被杀死,或者交给了唐朝任由处置。 秦琰得知丞相即将东返,提前上百里赶来迎接自己曾经的家主。 数日之后,秦晋抵达木鹿城。 木鹿城的旧城墙在去年的大战中几乎全部内大炮炸毁,仅仅经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城墙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工期进度都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秦晋这才发现,秦琰不仅在兵事上有着过人的天分,而且负责一般政务也很有些能力。 看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秦琰,秦晋暗暗唏嘘,这个家伙的成长速度超出了预期,当初那个能打仗又频频冒失惹祸的家伙现在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在秦晋面前,秦琰脱去了平日里冷酷的面具,就像不曾离开过神武军中郎将府一样,亲自跑前跑后,斟茶倒水。 “秦琰,你现在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了,在我这里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秦晋如此说,自然是顾及秦琰在军中的威信,不想让人将其联想成点头哈腰的巴结之徒,这样对他的伤害是很大的。 但秦琰却裂开嘴笑道: “俺不论到何时,都是中郎将府的狗儿……” 见他如此执拗,秦晋也就不再坚持,紧接着又谈及要紧的军政事务。 秦琰捡着重要的亲口汇报了一遍,紧着又满怀期待的询问何时才可以返回长安。他得知丞相行辕即将东返,自然也打算加入护卫的行列,随同一起返回阔别了数年之久的长安。 但是,秦晋并没有让秦琰在短期内回到长安的打算,包括驻逻些城的大臣人选也已经重新拟定。秦琰的新任务是镇守木鹿城,并巩固河中与吐火罗地区的控制。 在地理上,木鹿城比安西四镇更适合控扼这两个地区。 毕竟经由安西出兵要穿过沙漠,翻越葱岭,长途奔袭只能使得唐兵疲于奔命。 而木鹿城则不同,这里本来与那两个地区就是一体的,当初阿巴斯企图控扼河中与吐火罗,以此为根基之地,也是这个原因。 当秦琰得知自己不能随同秦晋返回长安以后,心情有稍许沮丧,不管他如何成长,毕竟年岁尚轻,二十出头的人即便再老成也是有个限度的。 “狗儿愿护送将军一同返回长安,木鹿城就交给郑显礼或者姜凤翔来镇守也可保安全!” 秦琰一直称呼秦晋为将军,即便秦晋已经身为丞相。因为他离开秦府,脱离奴籍之时,秦晋还是神武军中郎将。 “不,他们都已经各自身负使命,镇守木鹿城的差使,除了你以外,无人可以取代。而且,除了河中与吐火罗,还有更向南方的印度,那里曾经土邦遍地,数十里便可自成一国。朝廷经略此地,必然要大量投入人力物力。还有波斯故地,其地位不下于安西四镇,木鹿城位于诸多要地之间,实为枢纽重镇,你身上的胆子比任何人都重,知道吗?要做好长期驻扎的准备,至少十年为期!” 目前控制这些新近征服的土地,地方大将的权力限制并不在第一位,长治久安才是硬道理,他不怕养成地方军阀。 即便大都督节度使这一类的长官都暂时没有限期,但朝廷派驻的巡抚与总督却是有限期的。 秦琰的沮丧明白的写在脸上,即便是笑容也难掩失望之色。 “十年不回长安,俺怕是连乡音都忘了呢,现在连说话都带着波斯人的胡椒味呢!” 见秦琰还有心思说玩笑话,秦晋不禁一笑。 “留下来美女金银,任你挑,做土皇帝还不比在长安做磕头虫快活?” 这些本是秦晋任神武军中郎将时,府中奴仆们平素里的玩笑话,经由秦晋之口说出来,秦琰顿感脸上有些发热。 只不知秦晋是如何得知他们这些私下里的调侃之言的。 为了转移这种尴尬,秦琰主动问起针对大食两河地区的攻势,那里是黑衣大食的核心地区,大体上相当于唐朝的关中地区。 秦晋也不隐瞒自己此前制定策略,将扶持卡扎尔、扎马斯等人与曼苏尔的泰西封朝廷分庭抗礼之计划简单介绍了一番。 以唐朝目前在波斯故地的实力,并不适宜与黑衣大食决战。 提起决战,秦琰又有些跃跃欲试。 “若决战那日,狗儿愿率军直捣泰西封!” 秦晋笑道: “若真有那一日,我在长安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 “你的主要任务并不全在西方,巩固呼罗珊与安西之间的大片土地才是重中之重!”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忽闻叛乱至 木鹿城到了神武军手里的时间并不长,但周边已经几乎没有大食人的反抗势力存在。大食人作为一个外来的征服者对当地的外族尤其是异教徒并不友好,经历了百多年的统治以后,这种经由武力维持的压力一旦消失,反弹将变得极为迅猛。 在唐朝的军队摧毁了阿巴斯苦心经营十数年的总督府以后,这里的大食人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木鹿城被包围时十分突然,以至于许多大食贵族都没能来得及逃走,就此被一锅端掉。 秦琰负责整顿木鹿城时,对这些大食贵族以及依附于大食的波斯人并没有进行简单的清算,而是搜集各色证据,以各种罪名对他们进行了公开的审判。 这些人或被执行了绞刑,或被罚为奴隶,也有的判入苦力营终身作为苦力。 总而言之,昔日高高在上的压迫者现如今都成了为人所不齿的垃圾。 一系列的做法使得神武军在木鹿城迅速赢得了超高的支持,许多土生土长的波斯人纷纷响应号召,加入了神武军。 所以,秦晋在木鹿城安排了三天的行程,一般也只打算进行旅游一样的走马观花,看一看神武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所取得成绩究竟如何。 但是,毫无征兆的来自东北方向的一场叛乱吸引了秦晋的目光。 叛乱是在河中地区突然出现的,主要的叛乱者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昔日石国的粟特人。 粟特人在何种一带素来有昭武九姓之称,石国是其中的一支。 玄宗天宝年间,高仙芝曾大破石国,以灭国之功威震西域。 所以,石国人对唐朝的印象是很恶劣的,也可说有着灭国之仇。 只不过在多年来的混战中,昭武九姓先后亡国,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部落还在维持着当年的荣耀,实际上早就无法和当年同日而语。 自打黑衣大食将触手伸进了河中地区,这里更是战乱频仍,大食人的目的就是让河中各族自相残杀,然后再轻而易举的将这里纳入帝国的版图。 然则,天道往复,大食人也在极盛的顶峰骤然跌落,高楼大厦几乎毫无征兆的崩塌,一时间使得混战多年的河中又增添了一分乱象。 河中一带不仅有粟特人,还有铁勒各部以及突厥人。 他们不会效忠任何人,只会在最残酷的环境里依靠本能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 所以,只要能生存下去,这些人可以与大食人为敌,也可以与其为伍。反之,同样与大唐也有着如此关系。 秦晋仔细的看了那几份关于石国人叛乱的军报,其中并没有大食活或者突厥人的影子,应该是他们打算趁着大食势力萎缩,唐朝尚未及时进一步的情况下,打算浑水摸鱼一番。 对于这种叛乱,秦晋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剿抚并用。 打到他奄奄一息,再重新整合其部落,让叛乱者们得到足够的教训,在今后数十年内都不敢再造次。 秦琰得知河中发生叛乱以后,第一反应不是愤怒,竟然有些不自觉的兴奋。 这是个天生就为战争而生的家伙,在听说可以打仗以后,甚至打算亲自带兵赶过去平乱。 但是,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这是不能做的。 于是他只派出了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吐蕃骑兵赶过去平乱,战斗力低下的粟特人不堪一击,数千骑兵足矣。 然则在一天后,再次传回来的军报令人目瞪口呆。 有人竟然打起了废太子李豫的旗号,这似乎不是一次简单的叛乱。 理所当然的,五千吐蕃骑兵遭遇了预想之外的抵抗,啃在了硬骨头上。 当秦晋听到李豫的名字以后,眉头突突乱跳,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名字,那就是此前在吐蕃进犯长安之时与部众一齐失踪的郭子仪。 有人说他到了西域,也有人说他带领部众进入了吐谷浑故地,甚至还有人声称在回纥人的地方见到过他。 总而言之,各色传言都是有声有色,却又大都不靠谱。 现在有人在河中打起了李豫的旗号,或许是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早早的成了边缘人,现在又站在了历史潮流的对立面,悲剧早已经写下,任何人都无力更改,就算秦晋本人也无意为此多做干预。 每个人在面临抉择时的选择不同,命运就会相应的有所改变,同样他们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各种后果。 秦晋很清楚,在河中这片土地上,来自于关中的叛逃者是无法掀起风浪的,就算木鹿城的神武军不出手,没有任何根基的他们也很难在混乱的河中长久维持下去。 纵使一时得到了些支持,也终将会因为各方利益的纠葛而被背叛。 归根结底,李豫这个前太子的身份,在西域各部族间是没有任何影响力和号召力的。 秦晋主仆只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对于这次叛乱的意见以后,就将话题的重点放在了如何处置叛乱者的问题上。 秦琰主张不管打出废太子旗号的人是不是冒牌货,都要统统杀掉,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如果让这些人跑了,再经由河西走廊流窜到陇右或者关中,那就有些棘手了。 秦晋的意见正好相反,这些人既然跑到了一片蛮夷西域之西的河中之地,就是不敢在陇右河西一带活动,生怕被朝廷的大军所剿灭。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秦晋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如果能够活捉要尽可能的活捉,将之一一押送回长安,甚至可以让他们安养余生。 对于李唐皇族,秦晋不想过于残酷,如此也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此时的他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如果打压过甚,反而会生出更多的阻力。 善待叛逃的李豫,正好可以拉拢那些李唐皇室同情者,使他们不至于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这次微不足道的叛乱没有改变秦晋归期的计划,或许叛乱者想制造些麻烦,阻止其行程,但掀起的浪花终究太小!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登高望东方 按照秦晋身边幕僚的分析,打着废太子旗号在河中一带发动叛乱的人,或许是受了皇帝李亨驾崩的影响,觉得在这个关键时刻有必要为远征波斯的神武军制造一点麻烦。 尤其是作为神武军统帅的秦晋,打算在年内返回长安,如此一来或可阻止或者延缓其归期,给那些在长安反对秦晋以及神武军的势力制造机会。 只可惜,所有的想法都是不错的,然则神武军的强大早就超出了叛乱者的预想,根本用不着神武军亲自出马,只须协从军就能够轻易的解决。 所以,尽管战争看似有逼近了,但秦晋的行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抵达木鹿城的次日视察了城墙修复的工地。 木鹿城的城墙与其说是修复,倒不如称之为重建。 大量的夯土碎块与碎石堆满了工地,新城的墙基以此为参照,向外延伸了百余步。 如此一来,就等于扩建了城墙的规模。 这个计划是得到了秦晋的批准的。 目前为止,神武军在波斯故地主要兴建两座城市,一为希尔凡,另一就是木鹿城。 希尔凡相当于从零起步,而木鹿城则是有着相当的基础,阿巴斯将这里作为其总督治所,经营了达十年之久,无论财富还是人口都堪称呼罗珊之最。 然则经营的再好也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整个木鹿城都被唐人所接收,作为这里昔日的统治者,阿巴斯踩着脚下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但在所有的战败者当中,其作为俘虏的待遇已经算得上十分之优厚了。 秦晋的随员中,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食男子,此人就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呼罗珊总督阿巴斯。 阿巴斯曾经是一头冷酷的雄狮,对呼罗珊周边各族的反抗进行了残酷的镇压,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关在笼中的老弱狮子,除了任人观赏意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价值了。 “阁下认为,这城墙修复的如何?” 秦晋回过头,点名让阿巴斯对木鹿城城墙的修复工作进行评断。 阿巴斯作为黑衣大食最有能力的亲王之一,自然对这些工程有着独到的见解,一开始他是有些看不起唐人的,哪怕自己吃了败仗,成为唐人的俘虏。 直到再一次返回木鹿城,看到了仅仅用半年多时间就已经重建了一半的木鹿城城墙,这种速度几乎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至于夯筑城墙的方法,无论唐人抑或波斯人、大食人都大致差不了多少。 “质量暂且不论,速度之迅速,无人能及!” 阿巴斯从来都不是个善于奉承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是有所保留,表面看是夸赞其建造城墙的速度,实则是对城墙的质量持保留态度。 但秦晋却不在意阿巴斯话中所隐含的质疑,笑道: “夯土筑城,原本就是汉人的拿手好戏,这种速度在中原却称不上有多快呢!” 此番修城的民夫多半都是从印度等地抓来的俘虏,这些人一向懒散蠢笨,就算干活也差的不少,好在现成的人力可以无限制的补充进来,这也是能够保持建造速度的原因之一。 异域诸国称呼他们为唐人,但他们却自称为汉人,秦晋当然也不可能用唐人以自称。 一行人鱼贯登上了已经成型的城墙甬道,秦晋扶着女墙指向远处一片混沌的天空,大声感慨道: “要不了多久,木鹿城就会成为真真正正的东西方枢纽重镇,你们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木鹿城……” 后面秦晋又说了些什么阿巴斯没听得清楚,此时此刻的他心潮激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失落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始终紧扼着他的脖颈,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作为昔日的主人,今日的仆从,巨大的落差,任谁都难以接受。 阿巴斯只想尽快结束今日的行程,既然命运已经注定,又何必在这里触景生情呢?倒不如早早的到长安去,做个安享余生的老翁。 关于这一点,阿巴斯还是比较乐观的,在跟随秦晋左右的这段时间里,也看过不少神武军处置战俘的手段与政策,大多都极为宽容,很少有赶尽杀绝的时候。 像他们这种大食的贵族更是待为上宾,除了失去自由以外,其他待遇则十分之优厚。 包括马赫迪王子在内,都得到了高规格的优待。 只不过,马赫迪的自由度很低,多数情况下都被神武军的密探严密的监视着,哪怕吃饭拉屎撒尿都要受到监视。 作为阿拔斯王朝曾经的准继承人,曼苏尔对其抱有十分之大的期望,只可惜希尔凡一战失败,继而成为神武军的俘虏。 如此人生境遇实在令人叹息。 念及此,阿巴斯暗自摇头,比起这个堂侄,自己算是幸运的,至少还能享有一个人的安静时间。 忽的,他觉得脑门一凉,一大颗数珠落在脑门上,继而有更多的水珠齐齐洒落。 一场急雨不期而至,秦晋等人躲进了城墙上大致完工了敌楼中。 敌楼内部空空荡荡,堆满了建筑材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竟有瓢泼之势。 大雨在木鹿城并不常见,尤其这种规模的大雨,或多或少都会对城墙的修建进度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秦琰有些不耐烦,用脚尖踢着码放在墙边的原木。 他知道家主马上要离开这里,心中多少有几分不舍,现在大雨瓢泼,又致使心情变坏。 秦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便道: “秦琰,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切莫掉以轻心,我回到长安以后,会时刻关注着你的,不要让我失望!” 登时,秦琰挺直了腰杆,拍着胸口道: “请将军放心,俺若让丞相失望,便提头回长安请罪!” 闻言,秦晋哈哈大笑: “这倒让你如愿以偿的返回长安了……提头大可不必,只须好生与留下来的诸君合作即可对得住我了!” 他最担心脾气火爆的秦琰与郑显礼等人合不来,如果神武军内部因为不和睦而使大食人钻了空子,那才是令人失望透顶的呢。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雨中欲吃羊 大雨转而瓢泼,敌楼内避雨的人都不再说话,哗哗的雨声让人听得心烦。 秦晋就站在门口,雨水一点点溅湿了他的靴子尖,这是一双典型的波斯牛皮靴,看起来与之身上的窄袖宽袍格格不入。 他不是个很讲究穿衣搭配的人,抑或是说不怎么在意这些表面话的东西。 跟在后面的阿巴斯与之正好相反,说实话他对唐朝人这样的不讲究身份的生活习惯是带着一些鄙视的。 然则,这就是个成王败寇的时代,取得了成功以后,成功者的一切行为都成了走向成功和通往胜利之路的各种左右因素。 阿巴斯暗暗叹息了一声,也许就是没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与战胜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唐朝才会取得关键性的胜利吧。 秦晋不知道身后的大食贵族俘虏正在腹诽着他的衣品,只是因为大雨耽搁了今日的行程,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他已经打算冒着雨赶往下一站位于木鹿城内的神武军军营。 这里是除希尔凡以外,驻扎有大量神武军的地方,在离开波斯东返之前,自然有必要视察一番提振士气,毕竟此次带回长安的人马只是全部在波斯神武军的三分之一。 终于,秦晋等的失去了耐心,也不管外面是不是大雨滂沱,便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这一举动让一干随从大惊失色,如此冒雨而去,万一因此着凉受风染了风寒,可不是他们能负责起的。 “丞相,丞相,雨停了再走吧,万一……” 不等他们话音落地,秦晋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骑兵卫队们护持着大唐丞相绝尘而去,至于其他随从则被安排在城墙敌楼内等候雨停。 像阿巴斯这种身份的人,自然有专人随扈,不会有半刻离开。 军营就在此处城墙的附近,片刻功夫秦晋一行人就抵达了辕门。 这时本已经到了预定的视察时间,军中仪仗也早就集合完毕,随时迎接统帅的到来。 因此,就算大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他们也依旧没有解散离开。 终于,期盼已久的大唐丞相到了,所有人都振奋无比,大声高呼着万岁,其声势甚至盖过了铺天盖地的大雨。 “万岁,大唐丞相万岁!” 这些喊话与行为若再以往,足以成为勒死一名众臣的绞索,但现在的唐朝皇权旁落,根本不会再有人追究什么逾矩了。 军容整肃,士气磅礴,在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们,唯一能打败他们的便是他们本身。 在大雨中,秦晋检阅了这支虎狼一样的军队,所有人都激动的难以自持。 本以为遇到大雨,今日的视察可能也会取消,谁都想不到丞相居然冒雨而来,这份激动承载着太多太多的情绪。 同样,秦琰也由一开始的担心转而亢奋。 整个神武军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就像点着了的*,无法遏制的燃烧着,爆炸着。 在走完了一遍视察流程之后,秦晋来到了秦琰的私账,换下了湿衣服,包括那双已经湿透了的波斯皮靴。 他还很喜欢这双跟脚舒适的靴子,相较于厚底发硬的唐朝靴子舒服多了。 只可惜,牛皮靴浸水之后就会变形发硬,这倒让他觉得有点可惜。 秦琰发现家主居然对着一双靴子唉声叹气,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一双靴子而已,就算浸水泡坏了,大不了再买一双新的便是。 这里是木鹿城,居住着大量的波斯人,在集市和店铺中,这种靴子随处可见。 “将军若喜欢这种波斯皮靴,俺让人买上一大车,一并带回去!” 闻言,秦晋笑了,他可不是因为一双靴子呆呆的出神,只是在看到靴子的瞬间想到了更为关键的问题而已,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无法去实践而已。 很快,他将话题转移到了平叛的事情上,并进行了一系列详尽的交代。 在预计中,叛军大概率的在战败后会选择向北遁逃。 北方是可萨人的势力范围,可以遣人与可萨汗商议,共同围剿,在南北夹击之下,将其斩草除根。 在彻底击败叛乱者之前,一切雷霆手段都要用上,绝对不能手软。 但是,只要首恶除尽,对于那些附逆的普通部众则大都可以网开一面。 秦琰却对这个提议有所不以为然,本地的叛乱者不同中原的安史叛乱者。首先,他们都有着对唐朝中央政府的认同性,在失败以后会下意识的选择重新依附于强大的朝廷,在这种基础之上对绝大多数的叛乱者施以怀柔之术,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纷乱的人心,尽可能弥合战争以后的社会裂痕。 但那些来自粟特旧贵族的叛乱者则不同,他们对任何人,不论大食人、波斯人、唐人都没有认同感,之所以叛乱就是为了生存,以及获取更多的利益。 石国人与废太子的残余势力纠集在一起,也是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 对这种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进行怀柔笼络,按照秦琰的意思,就以当地人的习惯,将所有战败俘虏卖为奴隶,赚上一大笔军饷,这才是正理。 秦晋耐心的听着他的解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反对,而是在沉思一阵后点了点头。 “如此也有道理,如果他们果然冥顽不灵,也就没有必要怀着一颗慈悲之心了!” 紧接着话锋又一转。 “但是,他们的首领必须解送长安,奏凯献俘之后,再明正典刑,让世人都知道,组织叛乱者是没有好下场的!” 秦琰点头称诺。 这时,外面的大雨转小,秦晋的肚腹之中也响起了咕咕的叫声,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去,弄只烤羊过来,今夜就不走了,喝他个一醉方休!” 这时,秦琰咳嗽着提醒道: “将军,这里可是军营,不能,不能带头破坏了规矩,否则一顿军棍是在所难免了……” 秦晋大笑,然后摇着头道: “如何吝啬的连头羊都不舍得拿出来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丞相忽遇刺 离开军营,返回临时住地时,雨已经停了。木鹿城的大街在瞬间又恢复了活力,普通的行人以及贩卖生活必需品的波斯商贩又重新走了出来。 虽然刚刚经历了战乱,但在这里的人们脸上却很难见到多少因为战争所带来的迷茫和麻木。 恰恰相反,秦晋甚至能在这些人洋溢的热情里觉察出一丝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自打神武军占领了木鹿城以后,这里已经很少能够见到来自西方的大食商人,除了那些一直扎根于安西的大食行商,在集市和街道上所能看见的绝大多数都是波斯人。 仿佛在一夜之间,大食人的势力就彻底退出了统治上百年的波斯一样。 至此,秦晋也总算明白了,当初扎马斯为何产生过谋求木鹿城作为未来都城的想法。当然,这种想法扎马斯并没有向秦晋表露过,都是安插在其身边的密探所汇报的。 木鹿城的繁华远超秦晋想象,在关注西域之前,他甚至连木鹿城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现在看来,阿巴斯当初选择此地作为总督治所,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 相比较而言,呼罗珊地区的其他城市要么规模太小,要么过于靠近蛮族地区,都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这里还有一点与唐朝大不相同。如果在唐朝任意的一座城市中,有像秦晋这种大人物经过,必然会引来大量的百姓围观,甚至连嗅觉灵敏的小商贩们都会赶过来,趁着人多,多卖些钱。 但波斯人就不同了,对于他们这种来自于异域的征服者并没有多少好奇心,有些人或许会驻足多看上几眼,但也仅此而已。 忽然,一个黑影从接到上冲了出来,秦晋的卫士下意识的护在了他的身前。 就连秦晋本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有刺客打算行刺。 但当他看清楚黑影的样貌时,又觉得这绝不会是个刺客。突然冲出来的是个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波斯女人,准确点形容是个美丽而又年轻的波斯女人。 或许美丽的女人天生就不会散发出杀气,秦晋的卫士们本来绷紧的神经又骤而松懈下来。 有人想着,这或许是个拦路喊冤的女人吧,毕竟大食人被打败以后,受压迫多年的波斯人必定有着许许多多的冤屈。 一名卫士扶起了差点跌倒的女人,女人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一些很难听懂的波斯话,脸上挂满了泪痕和恐惧。 这也许果真是个有冤屈的女人,她甚至学着唐人的礼节跪了下来,语速极快的说着什么。 秦晋身边也随时都跟着大食和波斯通译,为的就是随时随地与当地人打交道。 命人将那个女人带到近前,秦晋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事情会冲撞自己的队伍呢? 来到秦晋的面前以后,女人的惊恐似乎更加严重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的弟弟和丈夫都不见,家里的财物也不见了…… 虽然通译极努力的翻译着女人的话,但还都是一些断断续续无法成句的只言片语。 即便如此,也足够了,秦晋已经隐约可以猜到,这或许是神武军进驻木鹿城以后所引起的系列扰民事件之一。 秦晋一直对神武军与当地人之间的关系十分重视,对扰民的军将与士兵也从来都是严惩不贷。 现在看着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冒险拦路喊冤的地步,就觉得有必要将前因后果调查清楚。 如果是一场误会,自然皆大欢喜,但背后果真有个别神武军将士仗势凌人,势必要让军法处的刀见血了。 念及此,秦晋下马,来到年轻女人身前,打算仔细询问一番,但猛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带着亮光的东西直奔自己胸口而来。 秦晋骇然之下向后疾退,但身体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也就是这一跌,让他躲过了飞掷过来的匕首。 匕首划破了一匹战马的腿部皮肤,不过眨眼的功夫,战马竟然口吐白沫倒毙在地。匕首上显然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时,秦晋的卫士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拥上前拧住了还欲投掷出第二把匕首的年轻女人。 女人毕竟是女人,力气要比男人小得多,只几下功夫就将其双臂反剪,用拇指粗的牛筋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卫士们又从她宽大的衣裙中搜出了三把匕首,而且都是喂着剧毒的。 这时那女人彻底卸下了伪装的面具,恐惧和伤心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怨毒与仇恨。年轻的身躯挣扎扭动着,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美丽,但却是毒蛇一样的致命 至此脱险之后,秦晋才冒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恐怕今日就要死在这木鹿城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与沮丧,作为赶跑了征服者的征服者,或许在波斯人眼里并无多大区别吧。 街上突然出现骚乱,街上的行人和商贩也渐渐聚集在一起围观。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卫士们更是紧张不已,觉得每个人都有行刺丞相的嫌疑。 秦晋也清楚此时不宜在街上久留,就带着随扈卫士们快速的返回了临时住地。 这里曾是呼罗珊总督阿巴斯的一处豪华的居所,秦晋住进这里并非看中它的奢华,而是此地有着超过三人高的围墙,是城内一处极安全的所在。 秦琰很快得知了丞相遇刺的消息,他赶来亲自审讯了被抓的女人。 女人的牙关很紧,自打被关进了监狱以后就一言不发,任凭审讯的人如何威逼恐吓,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 秦琰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当时就打算动用酷刑,他就不相信还有人可以熬过酷刑而不招供的。 但监狱看守的提醒又让他有点泄气,因为秦晋特地交代过,不要动用酷刑,最好用比较温和的手段迫使其招供。 务必要在伤害较低的前提下,弄清楚这个波斯女人究竟因何对其有着如此为之拼命的仇恨。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丞相审犯人 即便不对波斯女人进行严刑逼供,神武军的情治系统也有多种办法找出刺客的身份背景。不到一个时辰,此人的基本身份就摆在了秦琰的面前。 从表面上看,波斯女人出身自一个普通的商人家庭,而且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帕尔米斯。这是个典型的古波斯名字,自从大食人征服了波斯以后,绝大多数的波斯人起名都已经渐趋大食化。 帕尔米斯的家庭能够坚持使用波斯名字足见其对自身族群的身份认同与坚持。 “还有其它更详细的信息吗?” 秦琰身兼了情治系统的头目,遍布木鹿城的密探都要听其调遣。 “回将军话,这一家波斯人有些离群,与外界接触的很少,家道似乎也中落了,大多数情况下以变卖家产为生!” “变卖家产?”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不可置信,木鹿城中大商人都是有数的,帕尔米斯的家族虽然比不得那些依附于大食人的家族,可烂船也有三斤钉,也不至于靠变卖祖产来维持生计吧! 他怀疑这背后有什么猫腻,便又派遣了密探相察其内情,但最终得出的结论与之前并无二致。 无奈之下,还得将突破口放在那个叫帕尔米斯的波斯女人身上。 波斯女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皮肤白皙细腻,举止优雅动人,就算身陷囹圄,一言一行也不自觉的流露着富贵人家女儿所应有的仪态。 只可惜秦琰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他冷笑着来到囚禁帕尔米斯的监房外面,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这个女人痛不欲生,看她还如何保持这份傲慢与高冷。 秦琰在刑室里亲自挑选了几件刑具,部下却小声的提醒着: “将军,丞相说过,不要对那女人用刑的!” 秦琰白了那部下一眼,斥道: “你知道什么?丞相怜香惜玉,咱们底下人可不能任由丞相胡来啊……” 这话说的欲言又止,就算傻子也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丞相看上了这个高头大马的波斯女人,似乎也没什么令人觉得奇怪的。 秦琰想了想,又对部下说道: “你这就去挑几个这种类型的波斯美人,要亲自去挑,然后给丞相送去……” 常年出征在外,他还真没看过丞相碰过几个女人,想来是军务繁忙自己也顾不上,但这种事情就像日升月落一样,是不能避免的自然规律,若让一个在青壮时期的男人清心寡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部下心领神会的出去了,也觉得秦琰猜的没错,丞相对这个刺客怜香惜玉,或许就是长时间没有碰女人的关系。 天黑之前,秦晋就收到了四个波斯美女,以时人眼光来看,这几个女人确实是美艳动人。 尤其是甚少接触波斯女人的唐人,无不被这异域风情所吸引。 当秦晋得知这是秦琰安排的以后,不禁莞尔一笑,这家伙或许是会错了自己的意,但有几个美女在侧,也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这时,他才想起了那个行刺自己的波斯女人,便问亲自来送美人的秦琰部将: “刺客的底细查的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禀丞相,表面看并无可疑,但越是没有可疑之处,这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否则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又凭什么敢来行刺大唐丞相?” 秦晋点了点头,此人的分析确有道理,但不能因此就断定其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问题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木鹿城处于大食势力所能波及的嘴边缘,即便有阿巴斯这种铁腕总督在任,对与波斯人的控制也必然不如西方那些城市。 “走,带路,我亲自去看看!” “这……” 部将迟疑了,他忽然想起,此时秦琰或许在对那波斯女人进行拷打,如果被丞相亲眼见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愣着作甚?” 秦晋的语气稍稍带着些不满。 “是,丞相请随末将同去!” 来到监房以后,并没有见到严刑拷打的场面,透过窗子上的铁栅栏依稀可以看到波斯女人面朝墙壁和衣而卧在胡床上。 这是一间打扫干净整齐的监房,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凌乱,应该没有受到拷打。 部将松了一口气,自家主将总算不会因此而受到丞相的责备。 秦琰不在这里,据说是接到了密报以后急匆匆赶出去的,至于去了哪里,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的。 这也十分正常,监房里的看守自然不可能掌握镇守主将的行踪,更何况其行动许多时候都是需要对内外保密的,就更不能轻易的说出去。 此刻,秦晋不关心秦琰去做了什么,他有他的事情要去处理,如果事事都要过问,早就被累死了。 波斯女人的身体僵硬的动了一下,应该是察觉到了监房外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把门锁打开。” 门锁稀里哗啦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女人,女人赶紧坐了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手不自然的放在大腿上,显得局促不安,哪里还有半点亡命刺客的影子。 秦晋暗叹,这女人本该在家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为何偏偏来做这送死的事情呢? 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没有人说话,秦晋一直细心留意波斯女人的反应,只是她一直低着头,黑色的长卷发遮挡着大半张脸,也看不清楚是何表情。 “大唐丞相在此,还不下拜?” 通译的一声大喊打破了监房的安静。 这通译是波斯人,常年在安西做行商,所以精通汉话,被选做了秦晋身边的通译之一。 波斯女人吓了一跳,竟然乖乖的起身又跪在了地上,肩头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 如此乖巧顺从,以至于监房的看守都以为抓错了人。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晋淡淡的问道。 就在此时,一名军吏急吼吼赶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骤然之间,秦晋面色一变,忽而提高了音量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行商露马脚 一个不是很起眼的消息引起了秦晋的注意,木鹿城中在两三天前,陆陆续续进驻了一大批行商,这其中有一多半是来自于安西等地。 本来安西的行商随着神武军西征的脚步将贸易版图向西扩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此事奇怪就奇怪在汉人居多,而本应大量出现的波斯人、粟特人居少。 在汉人的传统观念中,经商尤其是做行商,不是什么地位高尚之人该做的事,一般而言有钱了广置良田才是正道。 现如今,有大量的汉人行商带着大量的财货进入木鹿城进行交易,而且这些还与神武军密探所掌握的情况大有出入,甚或是说这些汉人行商压根就不再此前所掌握的信息当中。 势大如杜乾运,其商社影响力也只在关中、陇右、中原一带,若出了河西,也是鞭长莫及。 那么这些汉人行商究竟来自哪里呢? 这些事情秦琰本来并未在意,直到出现了帕尔米斯行刺秦晋的事件,在派遣密探调查其背景身份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一直未曾注意的问题。 如果在往常,这并不算什么,但此时河中一带正在闹叛乱,再加上行刺事件突然出现,一系列的问题串联在一起,绝对不能是巧合两个字能轻轻巧巧就解释清楚的。 秦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抽噎的波斯女人帕尔米斯,这是个仅看身形就散发着妖娆气息的女人,如此佳人倒成了阴谋者手中的刀子,实在是可惜。 他才不相信一个与其无冤无仇的女人会公然行刺,其背后一定另有隐情和指使者。 只是现在并非全力穷究此案的时机,要先解决木鹿城安全之隐忧才是正理。 “看好她,不要让他出现意外!” 一行人匆匆离开了监房,还没出官署大门,秦琰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见到秦晋在此赶忙下拜,并汇报其查到的问题。 “已经有八成的把握,混进木鹿城中的行商里,有废太子的支持者!” 秦琰的脸上露出了冷笑,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李豫的蔑视,这种丧家之犬也只能在背地里搞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阴谋。他甚至笃定不必出动神武军,仅以维持治安的一干皂隶就能将之彻底解决掉。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关键问题不是如何对付阴谋叛乱者,而是何时才是剿灭这些人的最佳时机。 以秦琰的建议自然是速战速决,争取在苗头刚出现时就将火苗掐灭,但秦晋却主张慢慢来,不着急。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者自己暴露出来,如此再一网打尽。 然则,这么做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万一局势不受控制,造成的后果则是灾难性的。 但几经商议之后,最终还是采取了后者。 经过简单的摸排,这些行商中,似乎以一个名为李忠的商人为首,此人是关中长安县人士,其家族在当地也小有影响。 只不过由于关中距离呼罗珊远隔重山万水,也无法查探其具体背景,只能一次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断。 半日功夫下来,李忠先后接触了七八个人,其中三个是一同来的商人,另外几个则是木鹿城当地的官员,其中有波斯人也有粟特人。 看来李忠早早的就与这里的官吏打好了关系,而相对于掌权稍晚的神武军,其派遣的官吏则很难被拉拢。 当然,李忠没有接触神武军派遣的官吏,有以上的原因,也很可能是出自于习惯性的谨慎小心,在无法摸透对方真实情况时,保持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秦晋在李忠接触的那几个名字上扫了几眼,都是些没听说过的,但他们所担任的职司却都是举足轻重的。 仅门监与市监两个职司就能让人联想到极其不妙的事情。 买通门监可以出其不意的攻击官署,买通市监则能够在开市之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集市之中。 如果趁此机会将乱子闹大,神武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还真有可能手忙脚乱呢。 以上种种都是依照现有掌握的信息所作出的合理推测,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还要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然则,不管用何种手段,绝对不能让叛乱者在集市上搞破坏,否则木鹿城的安全问题将会成为阻碍其发展互市贸易的最大绊脚石。 “严查所有发放入市凭据的行商,尤其是汉人!” 秦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西域第一个要严加防范的竟然是皆为炎黄子孙的同胞。 很显然,对方的阴谋应该策划已久,应该是秦晋抵达木鹿城以后,才触发了阴谋启动并进行下去的关键因素。 秦晋倒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再背后搞这些小打小闹的阴谋诡计。 在秦琰的特地安排下,木鹿城展开了外松内紧的排查,表面看只是一些例行的检查,但大致的可疑身份名单与具体数目却在经过分析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摆在了秦晋的案头。 秦晋计划中停留在木鹿城只有三日,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明日开市之后,如果不能揪出那些躲在地洞里挖洞的老鼠们,这将会成为一个不能被忽视的长久存在的潜在威胁。 但李忠再活跃过一阵之后,就制作一些正常商人才做的事情,清点货物,为开市贸易做准备。 秦晋和秦琰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看他们早晚都会出现的小动作。 恰逢此时,派往河中平叛的骑兵送回军报,声称在木鹿城以东五十里消灭了一支打着废太子旗号的乌合之众,稍后会将头目的首级以及旗帜送来木鹿城。 在秦晋看来,这应该只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叛乱者阴谋策划了许久,一定会做了充足的准备,那股被消灭的所谓“乌合之众”很大几率应该是用来迷惑神武军的疑兵。 秦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用兵使诈样样都了如指掌,根本不会为一次小胜欢欣雀跃。 关注点还是要放在木鹿城城内,那个以李忠为首的行商集团究竟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盖子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行商惹惊奇 开市还是如期举行了,一切都在严密的监控下,虽然处于暗处的秦琰心中很是忐忑,并发誓一定要将那个在背地里捣鬼的老鼠揪出来,可毕竟敌暗我明,任何一点小小的差池都可能毁了这次开市。 令人最纠结的是,他不可能因为一些疑点就将开市的日期推迟,否则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们会因此对神武军的一系列举措产生质疑和不信任,那么开市的初衷或许就全毁了。 象征着开市的钟声正点响起,早就急不可耐的行商们纷纷挤进了市场。木鹿城关闭近一年的市场被重新修葺,规模扩大了一倍,地面都用青石子铺就,可谓是旧貌换新颜。 但一批批的驴子和牛马被牵了进来以后,牲口的粪便和尿液以及车轮上携带的泥土迅速将干净整洁的十字路给毁了。 几乎在一瞬间市场上就充斥着屎尿的味道,这种味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籍由鼎沸的吆喝声迅速升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烈。 与随行的官员们不同,秦晋反而很享受这种“特别”的味道。 只有如此,才象征着集市的兴旺,才证明木鹿城可以成为汇聚东西方货物的第一枢纽重镇。 这是秦晋对木鹿城的期待,也是交给留下来的秦琰的第一个任务。 唐朝想要进一步控制波斯,就必须让安西与波斯之间的贸易迅速并大量的流转起来。同时,还要加强关中与安西之间的联系。 如此,河西走廊安西一线就像一条牵着风筝的长线,即便波斯再远也将在大唐帝国的股掌之中。 贸易流转之下更为深刻的一层就是文化之间的交流,如果没有文化的渗透,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长治久安的问题,如果不能长治久安,就更加无从谈起长久控制波斯了。 当然,秦晋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会多么的厉害,甚至不确定在未来几十年内对波斯等地能够有什么可观的影响。可他坚信,只要做一些事情,就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依靠武力维系的帝国永远都是不可靠的,红花终有枯萎的一日,大厦亦有倾倒之时,武力自然也会盛极而衰,唯有中华文明是不会萎缩灭绝的。 历史证明,中华文明在数次的浩劫中不但没有枯萎凋零,反而汲取各族之所长,变得更加枝繁叶茂,强壮有力。 铛啷啷…… 一阵清脆的响铃声将秦晋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这是一队大食的商队,看衣着服饰应该是来自于幼发拉底河所在的两河地区。 虽然大唐与黑衣大食出于敌对交战状态,但神武军并不会阻止商队的东进,在进行了严格的检查之后,会给他们认为安全的“商人”发下照身,成为可以合法在神武军控制的土地内活动的行商。 然则,谁都不能保证,这些行商就真的是存粹的行商,在这个时代,行商出了赚钱之外,通常都身具着刺探敌国国情的隐秘任务。 铜铃铛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驼队携带的大都是些金银宝石,只露出的“一角”都透着奢华瑰丽。 秦晋暗暗咋舌,将这些精美度堪比宫廷器物的珍品带来集市上摆地摊,实在有些违和。 但集市就是为了让东西南北的行商到此进行货物交易,可没有规定不能拿金银宝石来贩卖。 一行人饶有兴致的看着集市上种种前所未见的千奇百怪的人和事。 “这些奇装异服的家伙,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吃米饭饼子长大的!” 神武军的将领们在西域打仗已有年余,早就见过各种形形*的人,见怪不怪,但在小小的集市上突然汇聚了来自千里之地的各色人等,还是觉得开了眼。 不过,商人们似乎并不对神武军有多大的仇恨,母国的被消灭,并不会激起多少同情之心,就更别提什么同仇敌忾了。 这也是唐人所难于理解的。若母国受难,莫说行伍士人,就算区区匹夫也会怒发冲冠,有奶就是娘的心理实在令人鄙视。 对此,秦晋倒是看的很开通,所谓汉人的家国情怀都是在儒家思想上千年的熏陶下熏出来的,崇尚强者本就是人最本来的天性。如若不是这样,神武军在西域之西的军事行动也许就会遭受到难以预计的抵抗。 反过来讲,这样的臣民就像一张白纸,可以随时随地的任意涂抹,让他们变成想要的样子。 “丞相,那人便是李忠!” 在众多异族行商中,唐人打扮的李忠很是显眼。 秦晋忽然心中一动,对随从道: “去将李忠带过来!” “丞相莫非要……切莫打草惊蛇啊……” 秦琰急忙出言阻止,如果此时惊动了李忠,那么在李忠背后的阴谋者恐怕就会有所警觉,随时可能彻底隐藏起来,再想彻底清剿便没那么容易。 “打草惊蛇吗?如果在一群奇装异服的异域商队中见到我大唐的行商,对之不理不睬才更奇怪吧?” 如此反问,倒让秦琰怔住了。确实,他只顾着避免打草惊蛇,却全然忽略了这里是异域番邦的实际情况。 很快,面貌忠厚的李忠被带到了秦晋面前。 在此之间,并没有人告知李忠这位“大人物”的身份。但李忠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有些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晋,然后迅即拜倒,口中高呼: “一介行商草民,拜见大唐丞相无恙!” 秦晋一惊,此人非但目光如炬,还是个懂得礼数的人,看来不仅仅是个行商那么简单。 “先生请起,便服相见,就不必拘泥于常礼了!” 他不故作什么矜持,话说的很结实,但对李忠的话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这回轮到李忠大为受惊,连忙道: “卑贱之人何敢被丞相称为‘先生’?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其时,商人虽能富甲天下,但实在是被权贵们瞧不起的,秦晋习惯性的称商人为“先生”,自然让对方受宠若惊了。 秦晋只想以一个普通唐人的身份与李忠对话,在扰乱敌方视听的同时还能试探虚实。 但这个李忠看起来,并不像个简单的阴谋者。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奸商有谏言 李忠似乎在一开始就猜透了秦晋的身份,且直接道破了,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应该将这个发现小心翼翼的藏起来才合乎常理。秦晋审视着面前的商人,面目轮廓方正,浓眉大眼,胡须既黑且密,整个人甚至还有几分英气,没有半点商人唯利是图的猥琐。 既然被道破了身份,秦晋也不矜持,笑道: “我就是秦晋,但你我素昧平生,你又如何识得我了?” 李忠起身,摇头道: “非也,丞相不识得小人,小人却见过丞相!” 闻言,秦晋也有些惊讶了。李忠又补充道: “天宝十五载,叛将孙孝哲围攻长安,丞相曾亲自出面激励军心民心,力挽狂澜,小人有幸曾一睹真颜,而今虽已经过去数年,但丞相的真颜却一直不曾忘记!” 秦晋哦了一声,并没有觉得多么奇怪,当年长安的所有均历历在目,有人至今还识得自己也是正常,可看李忠如此形容气质,倒真不能小觑了。 “先生不远万里行商至此,乃是身体力行支持朝廷经营西域的国策,称一声先生不足为过!” 轻巧的一嘴带过,秦晋又指了指远处的商队,问道: “商队从何处来,都带了些什么货?” “回丞相,小人由河西出发,本来只到安西四镇,后来听说神武军荡平了河中之地,遍地商机,又有都护府的政策鼓励,便打算到这里看看!” 但秦晋也知道,西域商路多为大食人所把持,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赛义德所在的家族,然则这个李忠可以冒出头来,又没有受到阻挠,看来还真不简单呢。 “货物多是丝绸和瓷器,也有少量奇巧器物!” 几十大车的丝绸和瓷器,当真不是小数目,河中一带并不太平,能够安全抵达木鹿城可不是容易事。 “听说河中不太平,这么一大笔价值连城的货物,一定会遇到不少险阻吧?” “险阻确实有,但小人走的乃是疏勒经昏陀多一线,那里沿途有神武军巡逻,山匪野人也不敢过于造次!” 这个李忠还真是明白人,河中一线虽然好走,但神武军在那里并没有多少驻军,多是归附的部落自行统治,其间各种势力交错复杂,如果没有与当地部落交好的条件,贸然走那条商路,怕是送羊入虎口了。 “好,昏陀多一线虽然难走了一些,但安全,你回去可以多加宣传,告诉商人们,都走这条路!”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商人精明的就像老鼠一样无孔不入,趋利避害本就胜过寻常人,就算没人提醒,昏陀多路线怕也被踏破了。 秦晋说废话还是头一次,在他身后的秦琰忍不住咳嗽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不以为然的提醒,如此不是让这个奸商笑话吗? 却听李忠轻轻叹息了一声。 “丞相虽惦记着我大唐的商人们,但这条商道却被大食人把持着七成以上,剩下的三成,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只能算是喝汤,所以河西的商人们都只到安西四镇止步,不愿意走的更远。再者,大食的商人与来自关中的不同,他们大多与河中的粟特人有勾连,所以,所以丞相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 秦琰不满的哼了一声,这是在讽刺丞相吗?他实在忍不住出言斥道: “你这奸商,若无丞相西征,尔等连安西都到不了,哪里还有在这讨价还价的机会?” 别看秦琰年轻,但早就是统御一方的大将,率军在吐蕃时就已经是无人可以忤逆的人物,就连昔日高高在上的赞普也被玩弄的像是个婴儿一般。现在又是木鹿城一言九鼎的人,跺一跺脚城墙都要颤抖。 可李忠偏偏无所畏惧。 “将军此言差异,商人虽然逐利,却不都是奸商。小人渺小如浩瀚之星辰,但却驼载着货物,联通了长安与木鹿城,看起来只为百倍的利钱,可在无形中也是在支持丞相经营西域的国策啊!” 秦琰哪是好糊弄的,冷笑道: “牙尖嘴利之徒,你这商队的货物在此地销尽,得利岂止百倍?敢问那些驮车上的丝绸与瓷器,离开长安时又缴了多少的商税呢?获利千百倍,缴税却不足九牛一毛,这笔帐谁的心里不清楚?神武军提着脑袋开疆拓土,尔等奸商捡着便宜,却还要赚个好名声,难道要将士们鞠躬谢你不成?” 李忠面色一滞,但口中没有迟疑。 “明公施政从不诛心,朝廷规矩如此,敢问将军,小人所作所为触犯了哪条唐律?” 这回轮到秦琰语塞了,李忠说的没错,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没有一样违反了唐律,可见着听着就是让人咽不下气。 瞬息间,秦琰的面色竟又缓和了。他毕竟是做过一方镇守的人,怎么会让一个商人激的过度失态? “还多亏了尔提醒,将来丞相回朝,必定会推动朝廷增添律条,使财物分配更加合理!” 李忠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一时的斗嘴最终可能使得商人获利被削,这是商人最不愿意见到的。 秦晋面无表情的观察着李忠的神色变化,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流露于自然,有多少出自于做作,还真的不好平判。 “好了,都不要斗嘴,朝廷不会与民争利,但也会公平公正的制定律条,不使一方得利受损,也不使一方得利不公,这就是天道平衡。” “丞相所言甚是,是小人失言,失态了!” 秦晋刚想将李忠打发了,却见李忠又一揖到地,震声道: “小人有一言谏与丞相!” 秦晋眯起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说来听听!” “丞相若要长久经营西域,便该鼓励中原百姓迁居,百姓若不愿来,便以囚徒充之,否则丞相一走,威势消减,异域之民终究不会心向大唐的!” 秦晋点了点头,这是老生常谈,西域之地背井离乡,迁民的难度可不是一朝一夕简简单单就能达成的。 “此理甚好,先生可有具体措施相教?”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敲山欲震虎 “具体措施,小人曾详细写下,稍后遣人送往丞相行辕!” 这倒让秦晋有些吃惊,究竟李忠乃有备而来,还是此人一直心存忠义,惦记着江山社稷?想想都觉得可笑,就在刚刚还担心着李忠会对朝廷经营西域的方略制造麻烦,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成了忠义之士! “好好好,秦某先行谢过先生了!” 随后一摆手,令人引着李忠离开。 看着李忠的背影,秦晋低声自语着: “此人身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直阴着脸,盯着李忠的秦琰答道: “区区商贾,管它背后有什么秘密,一旦抓到他们的不法之事,当严惩以儆效尤就是!” 这倒附和秦晋处置阴谋叛乱者的一贯态度,如果有切实可信的证据绝不手软,若证据存疑便当静观其变,随时做出应对。 毕竟振兴木鹿城并不容易,现在人心初定,稍稍有一点波动都会使得刚刚定下的人心又浮动起来,这就必然会影响朝廷经营西域的方略。 进入集市的驮车都要经过木鹿城内治安军的仔细检查,刀*箭等兵器是绝对无法带进去的,更何况市场外面有驻扎着神武军的军营,李忠等人就算有意作乱,怕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地了。 集市很快人声鼎沸,比想象中还有热闹百倍,秦晋打了个哈欠,他觉得有些累了。 这些日子连续赶路,处置各项必亲自过问的事物,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身体一直像拉开了弦的长弓,死死的绷着。 “丞相若疲乏了,不如先回行辕歇息,这里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秦晋点了点头。 “今日开市算是开门红了,那些人也没有可能在今日闹事,但那些神秘的行商似乎还另有动作,不要将目光只放在集市上!” 此言说毕,就连秦晋自己都打了个激灵,登时便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 “集市可能是幌子,或许贼人的目标本就不在集市,一定是什么比这里更重要的地方!” 秦晋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再数着木鹿城中究竟有多少重要的目标。 “粮仓,一定是粮仓!” 阿巴斯经营木鹿城多年,作为呼罗珊总督的治所,这里建有粮仓,储藏了足够吃用的粮食。 如果有人盯上了木鹿城,那么气目标十有八九就是这里的粮仓。 “粮仓的护兵有多少人?” “有大约一营的治安军!” 由于粮仓周边的城墙已经修好,所以神武军所负责的防卫地段大都是那些城墙尚未封口的地方,防止外面的敌人突袭。对内,则用当地招募的治安军足矣。 经秦晋提醒,秦琰的脸上登时渗出了冷汗,如果阴谋者的目标是烧掉粮仓,仅凭一营治安军或许难以护得周全。 “你立刻下令,把守粮仓的治安军与周边换防,然后加派一营神武军过去,严密注意可疑动向!” 交代下去以后,秦晋再也抑制不住排山倒海涌来的睡意,带着随从赶回了行辕去休息。 倒不是他不担心粮仓,而是相信秦琰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此事,否则凡事都要躬亲,又怎么能当一个合格的统帅呢? 秦琰当下接连下了数道命令,一面命人严密监视那支神秘的行商队伍以及一同赶来木鹿城的同伙,一面外松内紧的调整粮仓防务,务求以最小的动静完成换防。 他现在担心的是负责粮仓守卫的治安安军有可能被收买,所以这些换下来的人均被要求返回军营等待训话。 治安军的校尉均由木鹿城本地人担当,他们都是从本地贵族子弟中择优选拔出来的,作为重点的培养对象。 即可拉拢地方贵族,又能够尽快使神武军融入地方,以达成稳定木鹿城的目的。 现在,一旦出现问题,这些治安军的忠诚度也成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究竟有没有可能被收买? 随即,秦琰召集各治安军正副校尉开会,他要观察一番,究竟哪个人最有可疑。 这是一次突然召开的军事会议,校尉们都不知道上头有什么新的命令要传达,抵达会场以后一个个都交头接耳的猜测着,有人甚至揣测,或许是丞相有意召见,以鼓励军心。 直到秦琰抵达,各正副校尉们才算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个家伙的厉害,论起军法六亲不认,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诸位,诸位安静,今日召集诸位,相比都已经直到了,丞相刚刚遇刺,好在没有受伤。但是,这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大唐丞相,其背后的阴谋者是否还有后续的行动,这些人的余党究竟还有多少人藏在木鹿城阴暗的角落里?” 秦琰话音一顿,随即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 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吃惊,有的担心,也有的无甚变化。 这并无多少异常之处,紧接着他又说道: “治安军成立的初衷就是维持城内治安,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诸位责无旁贷。” 其中一位年轻的波斯人校尉站了起来。 “末将这两日负责城中巡察,愿领罪受罚。也请将军准许末将戴罪立功,将那些阴谋暗算的老鼠们从洞子里揪出来!” 对于这种表态,秦琰很满意,道: “很好!不逃避责任,不回避问题,堪为楷模。但我神武军奖惩分明,不会有任何情面可奖,该罚的一定要罚,该奖的也一定不会吝啬!今日,暂且记下你的惩罚,待揪出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允许抵过便是!” “末将谢将军体恤!” 秦琰再一次满意的点了下头,然后抬起头来扫视像会场众人。 众人见状哪里还迟疑,纷纷急着表态,要全力揪出那些阴谋叛乱的老鼠。 今日的集市关闭以后,各治安军的正副校尉们返回军营,立即布置任务,重点盘查搜索那些近半月来进入木鹿城的外乡人,打算以此为突破口,一举擒获所有阴谋叛乱者。 尚未到日落时分,木鹿城内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行商再谏言 白日的热闹喧嚣尚未散尽,街头巷尾就已经弥漫着宵禁的味道,住满了各地行商的旅社客店虽然紧闭着大门,却仍旧管不住里面的人头攒动。 李忠所在的客店在这条街上算不得奢华,但规模却够大,有着独立的院子,独立的马厩,三层结构的砖石房子可以容纳下数百人。 “执事,神武军看来已经有所警觉,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李忠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同伴,神情淡然的答道: “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让他们警觉吗?否则又何以牺牲掉帕尔米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本以为他至少能伤了……” 刚说了半句,那人话头就被李忠打断了,一阵低低的私语声取而代之。 继而,便是一阵拳头砸墙的声音,继而又听那人忿忿道: “便宜了那些家伙!” “小心隔墙有耳,今日秦晋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难保他们不会派出密探监视。” “监视便监视,怕她个鸟?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去!” “住口,你的命不值钱,但哪个若坏了大计,休怪我手下无情!” 李忠的话已经有些愠怒,那个忿忿的声音忍了忍,终是反问道: “执事还不是在秦晋面前多言,露了马脚?” 李忠曾在秦晋面前建议移民的事情,这使得秦晋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但是,这正是李忠想要达到的目的,他正愁着如何才能接近这位身份贵重的丞相,想不到对方竟双手将机会送了过来。 “看着吧,用不上半个时辰,秦晋必定派人来请我去他的行辕!” 话还没落地,街上突然传来的急促而嘈杂的马蹄踏地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了,这种马蹄声他们再熟悉不过,除了骑兵以外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果然,啪啪的叫门声响起,店主慌忙开门,见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这种小商人和那些常年走南闯北的行商不同,既没见识过腥风血雨,也甚少有和兵马土贼打交道的经历,自然是见到穿盔戴甲的就已经从头抖到脚了。 但为首的军将很是有礼,只听其沉声问道: “行商李忠可住在这里?” 通译一连说了数变,那店主才算听得清楚,赶忙回去拿了账册查看,见上面有这个名字,又连不迭的点头。 李忠料想的没错,秦晋果然派人来请他了,只是给这里住店的行商们制造了一场虚惊。 秦晋住在前总督阿巴斯的私宅里,李忠进入这里也有些难以置信,就算在繁华的长安,也未必有如此建造精美绝伦的院落。 但是,他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在思考着见到秦晋以后,对方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按照李忠的想法,他们见面以后一定还会继续在集市上未完成的对话。 但超出意料的是,秦晋似乎忘记了那一次对话,只不停地扯着闲话,扯到李忠已经有些失去了耐心。 然则,李忠的身份不过是个小小的行商,在手握重权的秦晋面前,哪有不耐烦的资格呢?他只能静静的,耐心的听着。 终于,秦晋总算提到了一丝正题。 “你们的商队由河西至此,消耗靡费,纵使货物全是丝绸瓷器这种在波斯价值连城的东西,不知又能带回河西几何呢?” 秦晋不了解商道,但也曾听赛义德说过一些基本的东西。 行商所垄断的商道并非越长越好,能够获取足够多的利润是有个前提的,那就是一条陆上商队所跨越的地域最好不要超过一千里。 否则利润变化将逐级下降。这里不仅有地方税收不一的因素,更有运送者消耗靡费的因素。 当西域等地小国林立,战乱不止时,前者的影响将将会使税收的支出大到可以抵消所有的利润,甚至血本无归。而一旦前者不是主要问题,那么后者影响利润的严重性就会凸现出来,消耗会随着路程的增多而加大。 驮马与人每日所消耗的食物与水,都是一笔不容忽视的支出,而且尤其是长途运输,随商队所携带粮食与水的驮马和人同样也要有所消耗。 总而言之,这笔支出就会随着路程的累加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李忠愣了一下,没想到秦晋回问出这种问题,但他反应十分迅速,立即答道: “得闻王师开拓至此,就算赔的血本无归,小人也要来支持助威!” 这是一句政治正确的话,对一般人或许可以糊弄过去,但秦晋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被糊弄了呢? “先生商队规模不小,人吃马嚼的,总不能连回去的路费都赔掉吧?到时,可莫要打我的注意啊!” 看似玩笑话,实际上却委婉揭穿了李忠刚刚所说的谎话。 李忠面色一红,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秦晋,让对方看出了破绽。但好在,他们所带来的货物价值不菲,绝对达不到赔干净路费的地步,否则可就真不像个商队了。 “小人来见丞相,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丞相能够成全!” 秦晋倒也痛快。 “若不违法度,公平,答应你也无妨!” “小人先谢过丞相!” 原来,李忠希望秦晋能够取缔那些从昏陀多到木鹿城道路上遍布的税卡。 安西四镇重新归于朝廷,自然不会出现一地一收税的情况。但翻越葱岭,抵达昏陀多以后,几乎每几十里就会有税卡存在。 因为神武军虽然已经占领了沿途各个地方,但施政在短时间内尚无法与安西看齐,就更别提陇右关中和中原了。 来到呼罗珊,真正让行商肉疼的是这些多如牛毛的税卡。 取消了牛毛一般多的税卡,商人不必反复遭受盘剥,商路自然而然就会越发的活跃,繁盛。 这些举措也是秦晋一直在计划之中的,如果取消了大部分的税卡,将商税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使税收能够集中在各都护,总督与巡抚的手中,将大大有利于朝廷对西域的控制。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归心已似箭 但是,这些举措如果贯彻下去,各地的收入必然减少,神武军从地方上获得的补给也就会相应的降低。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情况下,显然是不合适的。 只是这些复杂的情况,秦晋却不会一一向那个李忠明说了。 秦晋有种感觉,这家伙提出的建议总是似是而非的,虽然触及了一些问题,但终究有种转移话题的意味。 比如说,秦晋问过他,如何在漫长的商路上不亏的底朝天,他除了转移话题,并没有更确实的回答。 因为他也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从遥远的河西到这里,如果还存在不怕亏本的商人,那么其必然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忠嘴上说的大义凛然,但在这个时代指望着唯利是图的商人有高尚的节操,比指望着青楼里的妓女更加贞烈还不靠谱。 尽管如此,秦晋也不揭露他的谎言,只与其有一句每一句的扯着闲话。这些看似闲扯的话,倒有一多半是有意无意的试探。 从李忠的籍贯,家世背景,到成年以后的经历,秦晋都一一的了解过。 其回答在秦晋看来也是半真半假,如果全然是假的也说不上,至少有个三四分为真。 总而言之,李忠是个不甚高明的骗子。 表面上,此人总处处流露着对朝廷的挂念和忠诚,但仔细分析其行为,或许就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为了种种掩饰,谎话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秦晋最厌恶的一种人,随着聊天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以后,他逐渐失去了耐心。 终于,有军吏轻轻的进来,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封军报。 军报用防水的皮纸做封皮,封口火漆上压着三个羽毛。这显然是由西面急递而来。 秦晋不作声色的拆开信封,里面露出了几张纸,将其全部抽出,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 这是赛义德送过来的消息,他已经安然返回了泰西封宫廷,哈里发曼苏尔对兄弟卡扎尔的背叛愤怒异常,尤其是得知了卡扎尔在伊拉姆宣布与其分庭抗礼以后,一度召集禁卫军,打算彻底将其消灭掉。 但因为迁都已然开始,从宫廷到官署,乃至臣民均陆续搬迁往新都巴格达。 这种情况就好像箭已经上弦,而且刚刚松开了弓弦,箭矢不可阻挡的疾射出去,就算曼苏尔权倾天下,也无法阻挡了。 如果在此时选择出兵,剿灭擅自称哈里发的卡扎尔,等待曼苏尔的也许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因为宫廷内外赞成迁都的人连半数都不到,他再将大部禁卫军派往伊拉姆进剿卡扎尔的叛乱,就等着那些反对者趁机造反吧。 再者,曼苏尔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早就猜透了,卡扎尔的背后必然有唐人的支持,否则仅凭这个丧家之犬,又怎么可能打败上一次派往伊拉姆并取取得胜利的禁卫军呢? 赛义德不但罗列了泰西封此时的种种实情,还详尽的分析了曼苏尔的处境和想法。 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家伙尽管愤怒,有着强烈的报复心,但也不得不咽下了卡扎尔送给他的苦果。 因为曼苏尔不管有多么愤恨,多么想杀死卡扎尔,他也必须稳定自己的根基,然后才会出兵报复。 否则,只要他出兵,从泰西封到巴格达就必然乱成一锅粥。而这,也是神武军所乐见到的,一个四分五裂的黑衣大食 正符合唐朝经营西域的方针。 密信还附有他写给儿子的亲笔信,秦晋并没有去看,这毕竟是赛义德的家书。看罢,他将书信慢慢的塞回信封,又轻轻的放在了胡桌上。 李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但他掩饰的很好,并不担心被窥破。 他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静静的等着,等着有机会看一看,那封密信里究竟写的什么内容。 这当然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绝难接近秦晋的机会,又怎么如此白白的放过呢? 然则,他立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太过冒险了,万一落入对方设置好的圈套,岂非连累了这次潜伏入城的计划? 终于,李忠决定离开了,因为他也看出了秦晋并不怎么加以掩饰的不耐烦。 提出离开以后,秦晋也不挽留,仅仅客套了几句,就让军吏领着他出去。 这家伙闪烁的眼神,更坐实了秦晋对他的猜想,如果不是想要将其背后的人一举挖出来,就不可能让其如此大摇大摆的出去。 秦晋相信,李忠其人也定然觉察出了对他本人的怀疑,但人的心理往往就是如此,在谜底没有揭晓之前,都会存在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秦晋的目光落在密信上,随即将里面的密报抽出来,凑近蜡烛,几页纸片刻间便化为灰烬。 然后,他又将赛义德写给儿子的家信塞进了另一页信封中,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些不相干的内容,封口之后放入一叠信笺当中。 如果不是秦晋本人,相信任谁都无法找出赛义德的这封家书。 对赛义德的保护是必要的,潜入泰西封的密探不知他一个人,这些人都不是相互联系的,均与秦晋保持着单独的联络,等大军还朝以后。 留在希尔凡的郑显礼接代替秦晋与所有潜入泰西封的密探进行联系,并指挥他们的行动。 毕竟长安距离这里有数万里之遥,消息传递就算最快也要一两个月的功夫,在这种情况之下,遥远的长安显然不适合再做具体的指挥,只能进行方略和政策的指导。 各种具体措施,必须放权,交给地方镇守将领去做。 秦晋静静的坐着,陷入了沉思,全然没注意蜡烛噼噼啪啪的响着,已经快要燃尽。 此番西征的目标已经超过预想了太多,但没有攻下大食的国都终究是有些遗憾的。 烛火摇曳,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打败一个大帝国岂是孩童过家家那般容易轻松? 回到长安去吧,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舞台。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闷雷滚滚来 军吏轻轻的走了进来,汇报着粮仓附近的防备情况,经过大半日的调防换防,基本已经杜绝了内外勾结的可能性、阴谋者若要混进去堪比登天一样困难。 这下秦晋算是放心了,粮食是现在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如果出了问题,还会严重影响军心士气。 “李忠回到客店了么?” “回丞相,李忠和他的随从都已经安歇了,并没有异动!” 秦晋点着头,又摇了摇头,难道是过于敏感了?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李忠其人必然有问题,他们阴谋策划的事情也肯定是针对神武军和自己的。 这时,又有一名军吏进来。 “禀报丞相,粮仓附近巡逻的治安军抓住了几个奸细,都是粟特人!” “抓住了奸细?可拷问过了?” “都不说,嘴巴倒硬的紧!” 这让秦晋心头又是一紧,看来阴谋者并没有放弃,那么在如此严密的情形下,阴谋者又该如何应对呢? 秦晋百思难得其解。 许多事必须未雨绸缪,否则一旦出现意外就会事事被动。 “去把秦将军叫来!” 他觉得有必要和秦琰再商量商量,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是如影随形。 此时,秦琰刚刚巡城完毕,马不停蹄的来见丞相,汇报了其对城中是如何布防的。 秦琰虽然只二十出头,但却已经打了六七年仗,是个十足的老卒,无论进攻抑或防守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他说没问题,大体上七八成就是稳妥了。 当听说李忠在晚间来过,秦琰撇了撇嘴。 “这家伙眼神闪烁,一看就是心怀鬼胎的家伙,在将军面前净说些看似逆耳的忠言,实际上就是为了麻痹咱们,好实施其阴谋!” 他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对李忠其人的厌恶和蔑视。 但也绝非轻视此人,除了密探以外,还在李忠居住客店所在的街道附近增加了两倍数量的巡逻治安军。 就算这些家伙公然作乱,治安军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出马将他们剿了,根本就不用神武军出马。 秦琰是个表面看起来很鲁莽的人,但内心却颇为细腻,再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就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任何计划都可以布置的完美无缺,若有人想钻他的空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秦琰表现的信心十足,既然知道了李忠是阴谋者之一,那么久死死的盯着他们,看看这家伙能不能把天翻过来。 自信使然,秦琰反而希望李忠别是愚蠢的不堪一击,傻呵呵的自动自觉的上门送死,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重点保护对象是有着大量存粮的粮仓,这里的粮食足够全城人吃上三年。若计划得当,四五年也不在话下。 秦晋忍不住抻了个懒腰,随之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了上来。 数月一来,打仗,行军,半刻都没停过,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体力和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 可现在还没到放松休息的时候,东返之前,木鹿城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必须尽可能的做出各种安排。 “既然累了就好生歇息一晚,俺今夜不回去了,在外面执勤站岗,哪个赶来绕了将军清梦,俺就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秦晋笑道: “你好歹也是一地的镇守,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呢,站岗交给近卫们就可以了。这几日各地的行商进入城内,各色人等混杂,不只是一个李忠,还有许多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者。” 秦琰咧嘴露出了齐整的两排牙齿,抬手挠了挠头。 “这些行商还真是些令人头疼的家伙,人多,货物多,牲口多,满城的街道都是屎尿,臊臭气熏天,真想将他们都轰了出去,还城内一个干净!” “牲口多,屎尿多这是好事,虽然让人难受,却为木鹿城带来了人气,如此货物流转才能得以持续。不过,将来可以针对这种情况做出一些法规,或是在近郊划出一片专门的区域用来市易货物,如此就可以避免人畜的屎尿污染了街道!” 闻言,秦琰罕有的叹了口气。 “现在木鹿城百废待举,要做的事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修城是头等大事,开辟新的市易区,就先等等吧,又不是什么急事!” 秦晋满意的点点头,秦琰既然懂得轻重缓急,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睡意像海浪一样阵阵袭来,一浪高过一浪,让他几乎难以抗拒,两只眼皮激烈的打着架。 不过,今日还有许多军务没有处理完毕,秦晋使劲摇了摇头,起身来到墙边木架上的铜盆前。 通盆里盛满了清水,他痛痛快快的洗了把脸,擦拭干净以后,又推开了窗子,新鲜空气扑面灌了进来,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当日的工作没有完成,秦晋无论如何也不会躺倒胡床上休息的。 忽然,他只觉得脚下的地面晃了一下,就在他以为这是幻觉时,地面又大幅度的晃动了起来,紧接着隆隆闷雷声传了过来。 秦晋的那点困意彻底消散无形,身体不受控制的一颤,不祥的阴云拢上心头。 他太熟悉这种情形了,大地的震动和滚滚闷雷分明是*爆炸造成的。 可现在没有任何战斗,那么又是哪里爆炸了呢? 当秦晋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秦琰时,只见他的整张脸都紧张的扭曲发绿了。 很显然,他也不清楚这一阵阵的爆炸是什么情况。 “卫兵,卫兵!” 下一刻,秦琰反应了过来,大声的唤着随从,他要立刻确认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阵猛颤,闷雷声也紧随其后滚滚而来。 爆炸再一次发生了。 卫兵满脸惶恐的本了进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处爆炸?速去了解具体情况……” 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秦琰也紧跟着离开,他要出去确认神武军没有生乱,只要神武军在,任何人都无法在木鹿城翻了天。 屋中静了下来,秦晋皱眉举头望着窗外的夜空,远处已经隐隐可以见到发红的火光……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火光半边天 这种情况很显然比看到的还要严重,就算探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秦晋已经可以断定应该是存放*的仓库出了意外。 而且,这意外还一定不是什么小意外,恐怕木鹿城储存的*在今夜都付之一炬了。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军吏慌乱的跑了进来。 果然,木鹿城军械库的*出了意外,*爆炸导致军械库中所有的武器和铠甲都毁于一旦。 “大火还在蔓延,秦将军已经调遣治安军赶过去救火,清理出隔离带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预计损失不会低了!” 军械库的围墙东侧就是密集的居民区,大火借着风势往这个方向蔓延,如果控制不住,很可能会酿成足以烧毁全城的大火。 秦晋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打算亲自到火场去看看情况。 但军吏却阻止了他。 “秦将军交代过,怕有反贼趁乱行刺,丞相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万一……” 军吏斟酌着语气,说的很慢,秦晋挥手打断了他。 “好,我不给你们添乱就是,告诉秦琰,没半个时辰必须派人来报告具体情况!去吧!” “谢丞相体谅,末将告退!” 待那军吏出去,秦晋在卫士的簇拥下登上了宅子里的一处塔楼。这处塔楼足有三层高,站在最顶层可以看到大半个木鹿城。 此时,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秦晋担忧的望着那里,只能干着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忽然想到了行商李忠,如果此人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粮仓呢?如果从一开始他们计划打算袭击的目标就是军械库呢? 这个想法突然从眼前闪过,秦晋几乎可以百分百的确定,李忠此前在他们面前使了诡计,让治安军在粮仓附近抓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以此来使神武军确信,其打算袭击的目标就是粮仓。 实则,军械库才是阴谋者们真正的目标。 神武军的杀手锏就是火炮,凭借着火炮的威力和震慑力,神武军在西域所向披靡,几乎没打过败仗。 到现在,很多人也都明白了*对于神武军的重要性,是以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军械库储存的*身上。 毁掉了*,神武军的火炮就成了破铜烂铁。 没了火炮的神武军,或许在那些阴谋者眼里就成了失去獠牙的猛虎。 秦晋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是不是他对那些反对者太过仁慈了呢? 以往不管正面作战的敌人,还是叛乱者,只要失态被平息下去,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得到原谅和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神武军向来手软,就算有些反反复复的与之为敌,也没有多少心理包袱,不会担心遭到猛烈的报复。 现在是时候改变这种既有印象的时候了,趁着这个机会杀一批叛乱者立威,警告那些心中没有畏惧之人。 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能否控制住火势,如果不能及时的在居民区拉起隔离防火带,木鹿城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猛然间,他脑中灵光一现,立即招来近卫。 “带些人,去将那些行商控制起来,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谨遵丞相钧命!” 他相信,军械库爆炸事件,一定是李忠那伙人策划的,就算不是他们策划的,也一定与其脱不开干系。 李忠的来历可行,行事说话又很怪异,如果说此人没问题,那才是见鬼了。 很快,派去的近卫送回消息,李忠等人已经有一多半不在客店了,至于到了何处还要继续探查。 得知李忠不见了踪影,秦晋心头已然雪亮,这些家伙见阴谋得逞,留下来就没了意义,不连夜逃走又更待何时呢? 然则,李忠等人能在重重严密监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脱,看来还真是小觑了其人的能力。 “丞相,要不要通知秦将军,全城锁拿李忠?” 秦晋摇了摇头。 对秦琰而言,最要紧的是救火,如果不能控制住火势,就算抓住了李忠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者说,军械库爆炸以后,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李忠如果有心趁乱逃跑,想要捉住他堪比大海捞针。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有限的人力都用在救火上。 这时,负责看守宅子的神武军校尉登上了塔楼。 “禀丞相,外面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 木鹿城夜间实行宵禁,寻常人很难出来行走,是谁可以无视宵禁呢? “来人自称李忠!” “李忠?” 秦晋吃了一惊,这个人的胆子可真大,难道就不怕自投罗网再难脱身吗? “带进来,让他在待客厅等着,派人严密监视!” 校尉愣了一下,问道: “丞相不打算见他吗?此人难道有问题?” 秦晋不置可否,只让那校尉依言行事。 暂时还没有见李忠的必要,他料定这家伙在此时求见,必然有挑衅或者迷惑自己的意图。 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控制起来,然后既不接见,也不处置,等到秦琰有了具体的调查结果以后再行处置。 不可否认,李忠是个聪明人,但如果以为任何人都义务配合他的那些把戏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在确认外面求见的的确是李忠,而且李忠其人已经被控制起来以后,秦晋的心思就转到了别处。 趁着天没亮,他开始思考爆炸和火灾以后的善后问题,包括受灾的百姓如何安抚在内,要尽可能的将影响降到最低。 还有,阴谋者能够引爆军械库中的*,想必在神武军或治安军中藏有奸细。 除了已经暴露的,还有未曾暴露的,应该用什么办法一并揪出来严惩,以儆效尤。 相比较而言,神武军混入奸细的可能性极低,毕竟其兵员大都来自关中的良家子,只有治安军成分相对复杂,就算混进一些心思不纯正的人也不奇怪。 这一夜,时间过的好似特别慢,直到远处的火光渐渐暗淡下去,天边泛白,秦晋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行商不要命 木鹿城的火势被控制住了,秦琰在日出之前赶回了前总督的宅邸,带着一身的烟火味进了屋子。 只见他的身上、脸上满是黑灰,脸颊上的汗水将黑灰淌成了一道道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查清楚了,协助看守军械库的治安军出了奸细,末将昨夜逮捕了五个人,剩下还有多少涉案密探和宪兵还在调查之中!” 治安军的成分复杂秦晋是知道的,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阴谋叛乱者策反了,看来严格的政审还是有必要实施的,哪怕会因此而影响兵员的数量。 “昨夜在军械库的治安军,我建议整建制的取消掉,在场的人每一个都要进行审查,确认没有可疑之后再行遣散!” 这样一支有着劣迹的治安军已经不适合作为协从军存在了,他们本来是比较受到信任和重用的,否则也不会派遣了协助神武军看守军械库的任务。 “被逮捕的罪犯要尽快讯问,必要时可以饶他们一命,但务必将治安军中隐藏的更多的奸细揪出来!” 秦晋的语速很快,他还有一天就要离开木鹿城,现在发生了这种意外事件,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丞相放心,那些奸细末将定然会一个个都揪出来,罪犯也不可能被饶恕,他们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话时,秦琰咬牙切齿。这些家伙早不作乱晚不作乱,偏偏等着丞相路过木鹿城时才发难,这不是叫他难堪吗? 实际上,他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动了杀心,现在只需要丞相点头同意而已。 只不过,秦晋一向对待反对者颇为仁慈,秦琰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 然则,秦晋却主动的提了出来。 “以往我们对待反对者过于仁慈和纵容,现在是时候用铁腕行动震慑宵小们了!” “丞相英明!” “城内的损失严重吗?有多少百姓受到了火灾的波及?” “幸甚,防火隔离带布置的及时,火灾没有蔓延开去,受到影响而无家可归的人大概有数百,具体数字还在统计当中。末将已经安排人为这些受灾的百姓提供临时住处,提供饮水和食物。” “你做的很好,对受灾百姓,尤其是设置防火隔离带时损坏的房屋,要做好善后赔偿,一定不要激起当地人的不满。这场也是一次赢得民心民意的机会!如果处置得当,坏事也许就变成了好事!” 秦琰连连点着头。 “城内神武军贮存的*还剩下多少?” “这次爆炸大概烧毁了三成,神武军的*大多数存放在军营中,军械库里的*是地方造办处送上来,尚未来得及分派往军中的……所以,叛乱者以为炸了军械库就能使我火器营失去战斗力,怕是有点一厢情愿了!” 秦晋嗯了一声,又道: “那些人应该对我神武军的火器有些了解,你说,能否与石国造反的那帮人有关联呢?” 石国的造反者据可靠消息,确系打着废太子李豫的旗号,而今李忠等商人潜入城中,大概率与之是有勾连的。 “对了,那个李忠自投罗网,我已经命人将其看管起来,一会,你和我去亲自审讯,看看他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自投罗网,这怎么可能?” 秦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晋。 秦晋点点头,确认无误。 “我也想不明白,此人明明可以趁乱逃走,是什么原因让他又回来的呢?实在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 “此人定然有问题,末将昨夜就已经派人去逮拿他,在军士抵达之前,相关的主要人物就已经走掉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不知实情的家伙,大都在安西等地雇佣的……想必安西也一定有不少这种奸细,丞相抵达安西以后,一定要告诫当地官吏,将他们一网打尽!” 既然是奸细,就没那么容易抓到,除非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让这些人一起暴露了,就像昨夜军械库的爆炸一样。 秦晋也想弄清楚这个李忠到底是什么来历,但以此人的表现来看,想要撬开他的嘴巴,肯定不会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安西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去看看那个李忠!” 此时,李忠已经被从会客厅转移到监房看押。隔着石壁的观察孔,可以看到他悠然的坐着,好像并没有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和焦虑。 这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家伙,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能成就大事。 如此胆识皆佳的人,奈何要为反贼卖命呢? 就连秦琰心中都忍不住升起了这种感慨和遗憾。 随着稀里哗啦的声音,囚室的铁门被打开了。 阿巴斯在私宅中都修建有设施如此完备的监房,可见其对待反对者的残暴和铁腕,但现在他的一切都已经被剥夺了,为东方的征服者所用。 李忠抬起头,看向门口,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秦晋回亲自过来。 “昨夜的爆炸和大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你的杰作吧?” 秦琰开口问道。 李忠微微一笑,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 “你们来见我,一定不是只为了问这个问题吧?” “你明明可以逃走,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偏偏这个问题,使得李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只见他缓缓的说道: “我回来,是想和丞相做个交易!” “你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做交易呢?你身上背负的罪责已经足够腰斩了!如果没有意外,你会很快送命的!” 秦晋的态度看起来很和缓,甚至连腰斩都说的轻描淡写。 至此,李忠苦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自己所处的绝境。 “谁说我做了交易以后,一定要活着呢?” 这倒让秦晋大感意外,李忠回来自投罗网,竟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看来他要做的交易,一定比性命还重要。 又是什么事情能让李忠看的比自家性命还重要呢? 秦晋也不急着追问,只静静的等着李忠自己说出来。 果然,李忠没有过多磨蹭,很快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亦为有情人 “帕尔米斯? 如果不是从李忠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秦晋几乎已经将这个女人遗忘了,他面现疑惑,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秦晋发问的同时,秦琰也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那个女人是你派来刺杀丞相的?” 李忠苦笑的摇摇头。 “我怎么会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做这种事呢?他是与神武军有家仇,偷着跑出来的!” 现在反轮到秦晋奇怪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个波斯女人有仇呢?就算到了波斯以后现结的仇,可能性也不大啊。 李忠似乎知道秦晋的疑惑所在,顿了一下之后便又说道: “不要觉得奇怪,帕尔米斯的父亲和兄弟都在黑衣大食的军中领兵,优素福的东征军在安西死伤大半,其中就有她的父兄。所以,恨丞相入骨也很正常!” 这一点却是秦晋所没想到的,优素福的东征军其实伤亡并不大,主要在安西四镇等地溃败逃散,还有很大一部分成为了俘虏。 那些俘虏后来都被当做苦力充入苦力营,分发到安西各地做苦工去了。 如果帕尔米斯的父兄没有当场战死,则有很大可能性在安西等地垒城墙呢。 当然,也许他们也经受不住残酷恶劣的生存环境,死在了苦力营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你自投罗网的目的是想要交换帕尔米斯了?但是,你现在已经身陷囹圄,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与我交易呢?” 秦晋很快将问题指向了李忠自投罗网的目的上。 李忠舒展了一下眉头,似乎丝毫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然后颇为玩味的看着秦晋,问道: “难道丞相就不好奇,我打算用什么来和丞相做交易吗?” 秦晋道: “这就要看你用来交换的筹码对我是否有用了!” 李忠道: “如果没有用,我怎么会来?” “那就洗耳恭听了!” 李忠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说道: “丞相可能已经听说了,在石国发动叛乱的是废太子吧?” 听到“废太子”三个字从口中说出来,秦晋眉头一拧,他早就猜到了李忠其人与废太子有关系,但还是没想到此人能够为了一个波斯女人亲口承认。 “说吧,如果筹码合适,我会考虑放过那个女人的!” 李忠却不紧不慢的说道: “在没见到帕尔米斯之前,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迅雷不及掩耳的,秦琰一巴掌扫在了李忠的脸上。 “什么时候轮到囚犯讨价还价了?你所谓的筹码,全凭你本意,别以为几句话就能牵着我们走!” 秦琰下手极狠,连李忠都大感意外,他揉了揉被甩疼的脖子,又觉得鼻子发热,抬手去摸,竟满是鲜血。 “来人,给他上镣铐,押入行刑室!” 拷掠囚犯是重头戏,秦琰打算让这个猖狂的家伙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如狼似虎的卫兵冲了上来,将李忠按到在地,铁链加身,拖着便往外走。 秦晋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大为惊骇的李忠,此人确实胆识过人,但显然过于高估了自己。 “丞相,你,你难道不想知道小人的筹码吗?难道不想知道与废太子有关……” 李忠挣扎着,大声的冲秦晋叫喊,希望秦晋能好好坐下来与其谈判。 所以,李忠并没有得到回应,尽管他挣扎呼喊,仍旧被拖进了行刑室。 行刑室内的军卒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很快凄厉的惨叫声就响彻整个牢房内外。 秦晋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坐下来静静的等着。 “这个李忠看样子不会因为严刑拷打而招供!” 秦琰讶道: “既然如此,丞相为何又要刑讯此人呢?” 秦晋无奈一笑。 “炸了军械库,烧掉了上百间民房,给神武军制造了如此大的麻烦,难道不能打他一顿解解恨吗?”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秦琰愣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笑的前仰后合。 想不到秦晋拷打此人的原因竟是为此。 “也是,那边折磨他半个时辰,再带过来交易就是!” 秦晋点了点头。 “一会先把那个女人带过来,让他们见一面,看看李忠掌握了哪些关于废太子的秘密!” “这家伙也是奇怪,既然效忠了废太子,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又背叛了废太子呢?莫非,此人还是有诈?” 秦秦晋叹了口气。 “为情所困也未可知,知不知道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李忠的惨嚎声在监牢内响彻了一个时辰,等到他再一次被带到秦晋面前是,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你们,你们不要妄想,妄想我会屈从,除非,除非好好的与我交易,放,放了……” 断断续续的李忠忽然停止了说话他目瞪口呆的盯着门口,门口的波斯女人颇为清丽,但容颜憔悴,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与恐惧。 “你,你还是来了?” 李忠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竟变的温柔了许多。 “他们,没,没为难你吧?” “我好好的,你却为我受苦……” 波斯女人呜呜的哭了起来,秦琰看的大眼瞪小眼,对两人的变化大感意外。这个叫帕尔米斯的女人此前虽然也很害怕,但采取的却是一种软对抗的不合作态度。 现在,她见到了李忠以后,竟然好像变了个人。 还有李忠,多么骄傲强势的一个人,居然也如此轻声细语的说话,好像声音大一点,语速再快一点,那个女人就会被吓跑一样。 帕尔米斯小步奔至李忠面前,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男人的血肉模糊的胸口,上面除了鞭痕还有烙铁反复熨烫的烙印。 她何曾见过一个人如此遭受折磨,纤细的手指竟迟迟难以抚下去。 “你何必这么做,让他们这么折磨你?我身负父兄的仇恨,绝不会在这个世上独活,如果不能报仇,宁愿死了,到天堂去追随他们。可现在你来了,我就算想去见父兄,也不能无牵无挂的走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愿做同林鸟 帕尔米斯和李忠的对话证实了秦晋的猜想,看来李忠果然是个情种,居然到了能为心上人甘心赴死的地步。 然则,这些都不可能抹平他曾犯下的罪恶。就在昨夜,有上百个家庭因为他失去了房子和财产,几十个人因为他丢掉了性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怎样,从李忠踏进这座宅邸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冷冷的看着这两个人说着些不相干的话,秦晋并没有急于打断,因为这已经是他们最后能享受到的温情了,如果帕尔米斯是可以饶恕的,那么李忠必然要为其犯下的罪行付出相应的代价,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让你安然无恙的出去,记住啊,出去以后不要再想着复仇了,大唐的丞相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对抗的……出去以后,找个,找个好人嫁了吧,安安生生的过完这一辈子……” 一向表现冷静睿智的李忠,此时说话竟似有些艰难的结结巴巴。 帕尔米斯上前抱住了浑身是血的李忠,身体抽动着,啼哭起来。 “不,不!除了你,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的……” 这一番腻乎看的秦琰大为撇嘴,两个做贼的叛逆妄图以这种方式博得同情么?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可与李忠交易的,两个人一并拉了出去,当做奸夫*的典型都砍了头,这才是最合适的结果。 只不过他有种预感,这一回丞相恐怕又要心软了。 秦晋并没有心软,他只是打算和李忠做这笔交易,如果这笔交易有足够的理由。 良久,李忠安抚住了啼哭的帕尔米斯,抬起头看向秦晋。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秦晋自然满足了他的提议,换到旁边的囚室中,李忠被两个人架着放在了一张胡床上。 由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直吸气咧嘴。 “你会答应放过帕尔米斯吗?” 秦晋不置可否,只说道: “我们的谈话,你可以看成交易,也可以看成是对我的祈求,帕尔米斯的命运也只在我一念之间!” 话毕,囚室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终于李忠先沉不住气,轻轻叹息了一下。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关于废太子的消息,他的确在石国,而且与长安的某位大人物取得了联系,现在的叛乱就是要拖住丞相,拖到长安方面有足够的时间发生某种变化!” 秦晋冷笑。 “仅凭你一面之词,我又如何相信呢?即便可以相信,恐怕也不足以让我满足你的祈求吧?” 李忠并不着急,慢慢的说道: “如果我可以帮你揪出长安的那些人呢?” 闻言,秦晋眯起了眼睛,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人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恐怕他还奢望能够活着回到长安呢。 “假如丞相能允许我活着回到长安,那些躲藏在洞穴里老鼠,我会一个个都给揪出来摆在丞相面前!” 秦晋没有直接给予答复,而是继续发问着: “你为什么要背叛废太子,难道就为了那个女人?” 直至此时,李忠才有些放肆的笑起来,牙齿上沾染着鲜血,看起来狼狈而狰狞。 “丞相怎么忘了,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啊?对任何人都无所谓忠诚,我为废太子做事,是因为他开的价钱无法拒绝。现在我可以为了帕尔米斯背叛这个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包括送了自己的性命?你不要心存侥幸,就算让你活着回到了长安,你身上所背负的罪行也是不可饶恕赦免的!否则那几十个死在大火中的怨魂岂非永远无法瞑目了?” 这一刻,秦晋看向李忠的眼睛里充满了不齿与轻蔑。虽然这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忠字,但却明显的不符其实,作为唯利是图的商人,甚至可以牺牲满城无辜的百姓。 在他的计划里,大火会蔓延全城的,最终导致整个木鹿城被烧毁。只是没料到神武军行动迅速,以极快的速度扑灭了*库爆炸引发的大火。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四十多个人死在了大火中,他们都成为了这个家伙内心中贪欲的牺牲品。 就算李忠还肯为了心爱的人牺牲自己,在此前种种恶行面前,也都无法为他在秦晋这里扳回一丝一毫的好感了。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知道了李忠所掌握的筹码,秦晋也就没有继续与之谈下去的必要,命人将其看押起来,顺便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不至于没到长安就因为感染死掉。 秦琰发现家主闷闷不乐,便小声的说道: “那个家伙又说了些什么?” “废太子与长安的某些重要人士有着勾连,可能需要将他带回去,一一指认!” 秦琰啐了一口。 “便宜这家伙了!” 秦晋冷冷道: “他早晚还是免不了一丝,让那个波斯女人来见我!” 离开了充满霉味的囚牢,帕尔米斯随后也被押了出来,送到了秦晋平素里办公的一处房间。 波斯女人的皮肤很白,略带卷曲的黑色长发披散着,勾勒出动人的面部轮廓,两只手在身前不安的搓动着,显示了她内心中的局促与不安。 “你的父亲和兄弟都死了吗?” 秦晋习惯性的直入主题,让这个女人有点猝不及防。 她看起来是个很坚强的人,但实际上内心却柔弱的不堪一击。 想到疼爱自己的父兄,仇恨还是敌不过伤心,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他们叫什么名字?或许他们还在俘虏的名单上,现在正在某处苦力营中。” 原本帕尔米斯早就心如死灰,认为父兄根本就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可能,一定死在了该死的东方。可秦晋的话让她愣住了,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还是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真的吗?尊贵的丞相,如果我的父兄还活着……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他们的自由!” 秦晋摊了摊手,他知道波斯有着赎买战俘的传统,战败被俘者可以支付一定数额的赎金用以交换自由。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对牛在弹琴 秦晋实在搞不清楚,这个波斯女人的脑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就在此前还将父兄的死赖在他的头上,现在居然又腆着脸要花钱赎买。 实际上,这为公战而死,根本就无法将恩仇落实在某个人的头上。比如去年发生的河西之战与安西之战,难道挑起战争的是他秦晋吗?如果非要找个负责人的话,发起战争的优素福责任应该更大吧? 哭笑不得的秦晋冲着帕尔米斯点了点头,然后说他自当尽力,但同时也质疑帕尔米斯为什么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就把这笔帐算在了他的头上呢? 如果按照这种逻辑,恐怕来找他算账的波斯人应该不止帕尔米斯! 听了秦晋的质疑,帕尔米斯低下了头,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毕竟现在有求于人,父兄很可能没死,如果再像从前那样粗鲁的对待人家,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不瞒丞相,我的族人中,确实有不少人对丞相喊打喊杀的,只可惜他们都是胆小鬼,提起来复仇就都没了声气!” 秦晋更是无语,这些波斯人还都是脑子有问题,难道自己就像是一个专门搞屠杀的刽子手么? 神武军在西征的过程中,很少搞报复性的屠杀,无论战俘还是当地负隅顽抗的居民,大都秉持着宽大为怀的政策。 至多也就是将战俘和坚持抵抗的人投入苦力营,让他们的一腔“热血”好有个发泄的地方。 也正是如此,被投入苦力营的人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活下来,那么这笔烂账怎么看都不应该算在他的头上啊。 但是,秦晋越是一本正经的掰扯这笔烂账,帕尔米斯越是装着大度的表示可以不在意,反倒让人觉得他越是心虚一样。 说了一阵,口干舌燥,秦晋端起了案头的凉茶,大口灌了一碗,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对牛弹琴,于是便挥了挥手,让帕尔米斯哪来的回哪去。 帕尔米斯迟疑了一阵,却始终低着头没有走出去。 秦晋不耐烦了,便道: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我还需要回到囚牢里吗?还有李忠……” “李忠身负罪责,被关押是没有任何余地的,至于你,出去以后自然有人安排你的住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李忠的自投罗网。” 说起李忠,帕尔米斯的眼睛又忍不住湿润了,一颗一颗的眼泪掉了出来。 看到帕尔米斯又要哭,秦晋更觉不耐烦,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偏偏这波斯女人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就好像没察觉到秦晋的不耐烦一样,想跟木桩子一样站在那,抹着眼泪。 这下秦晋彻底无语了,便也不再理会,任她在那里站着,自己则处置起当日未完成的公务。 耽搁了小半日,案头已经叠起了小山一样高的公文。 不知怎的,帕尔米斯忽然带着哭腔说道: “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丞相,如果丞相愿意放了李忠……或者……” 秦晋投起头来,锐利的目光下了帕尔米斯一跳,后面的话立时就咽了回去。 “你这是在讲条件吗?李忠策划的大爆炸引发了火灾,全城数百人受灾,四十多人因此而死,背负着这么重的罪责,难道靠交换条件和赎买就能脱罪吗?对那些死难者的亲族人们公平吗?你的父兄仅仅是生死不明,都要将仇恨记在我这个大军统帅的头上,那些人又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也该任凭那些人找李忠寻仇呢?难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一连串的反问让帕尔米斯猝不及防,她毕竟还是天真了,以为可以用自己替李忠赎罪,但四十多条人命,又其实可以轻易赎买的? “你出去吧,我不会为难你,但也希望你明白,你想要的公平,外面受灾的人也同样需要!” 帕尔米斯沉默不语,依旧只抹着眼泪。秦晋道: “两军交战死伤或在所难免,可外面那些普通的民众,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李忠的野心白白丢了性命呢?你可能还不知道,李忠原本的计划是要烧掉整座木鹿城,至于会死多少人根本不是他在乎的,这样的人与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妄图为这种人开罪,除非你能亲自去那些死难者家人面前领死,恐怕也难以消除他所惹下的罪孽与憎恨吧!” 秦晋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发抖,他还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的,但自己戒心尽力的做事,到头来还是遭人记恨,这就有些委屈了。 反而是随意草菅人命的李忠,难道还要因为被囚禁,被施以酷刑而遭到同情吗? 这还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了! 他在波斯等地施行了较为宽松的民族宗教政策,就是为了平复战争带来的创伤,以尽可能的不激起当地人对他本人和神武军的反感,只有如此才能更有利于唐朝对当地的统治。 但是,像帕尔米斯这种人也必定大有人在,他们不仅憎恨大食人,同样也憎恨来自东方的唐朝人。 如果这样的话,秦晋终究是没有办法了,毕竟没有什么人可以一次讨好所有的人。 帕尔米斯低着头,轻声问道: “难道,难道李忠真的杀了人吗?” “你觉得我是个随意烂施酷刑的人吗?如果他没有罪,我会惩罚他么?” 帕尔米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好像意识到了不妥,赶紧使劲的摇头。 见此情景,秦晋气的笑了,想不到自己就算做到了这样,这个波斯女人还是认为他是个烂施酷刑的人。 “我何时对你烂施酷刑了?” 帕尔米斯歪着头,看似认真的反问道: “我,我如果说了,你不能迁怒……” 实际上,刺杀秦晋事败以后,在审讯帕尔米斯的时候,秦琰用了一些相对温和的折磨人的法子来对付她。这让帕尔米斯觉得受到了很大的痛苦,自然将那些相对温和的折磨人的法子也归类到酷刑一类了。 秦晋忽然觉得又头大又好笑,真不知道该说这个波斯女人是天真还是愚蠢呢……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亲见前总督 午夜时分,秦琰兴冲冲的赶了回来,他带着人抓住了李忠的党羽,几乎是一个不少的连锅端了。 原来,李忠自投罗网以后,他的同伙倒也仗义,居然打算着劫狱,将李忠和帕尔米斯一并救出来。可他们也太小看神武军的密探了,这些人刚刚从藏身地出来,就被注意并监视起来。 直到秦琰得到了禀报,并确认了这伙人的身份以后,亲自带着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来也是可笑,他们精心策划了军械库的大爆炸,成功欺骗了神武军,最后经因为这种几乎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而全军覆没。 “全都抓到了?” 秦晋处理着因为意外而耽搁下来的公文,当听到禀报以后,他抬起头来淡淡的问道。 “一个不落,而且还是零伤亡,他们没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现在那个李忠应该懊悔当初了!” 提起李忠,秦琰禁着鼻子问道: “丞相真的打算将李忠带回长安?” 秦晋点了点头。 “抓到了李忠的同伙正好,也可以给木鹿城的百姓有一个交代,不至于激起民心的变化。李忠知道不少秘密,带回去长安,榨干了,再砍脑袋也不晚!” 听到砍脑袋三个字,秦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说,丞相必杀此人了?” 秦晋故意哼了一声。 “你看我何时食言过?” 他很了解秦琰这个人的性格,恩怨分明,但也睚眦必报。 李忠在他的地头上搞事情,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死了几十个人,这笔帐说什么也不能稀里糊涂算了。 现在得知秦晋早晚会处决李忠,心中多少有了点平衡。 “已经夜半,快去休息吧,身体是最大的本钱,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如果等不到平定波斯就累垮了身体,是你后悔还是该我难过呢?” 这半是关心半是责备的话让秦琰很是感动,但表面上还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 “丞相放心,俺这身体像石头一样硬,就算石头碎了,身体也垮不掉!” 天已经破晓,这是秦晋在木鹿城停留的最后一天,所以他没有时间多作休息,只简单的眯了一个时辰,又精神饱满的跑出去视察了。 秦晋先是去了爆炸和火灾的现场。 鼻息间充满了*燃烧后的硫磺臭味,整个军械库已经被烧成了白地,里面的兵器和铠甲也都成了灰烬,只剩下一坨坨被烧化的铁疙瘩。 陪同的人表示,这些铁疙瘩被收集起来以后,可以重新冶炼锻造兵器。 至于皮革制成的骑兵轻甲,以及长弓箭矢的损失则再难挽回。 军械库中存放了从波斯时代就有的武器铠甲,经过昨夜的大爆炸以后,现在连一件能用的都没有了。 好在昨夜爆炸之时,正好是交接换班的时刻,只有几十个治安军因此而受伤,且大多是身有嫌疑的勾结者。 然则也正因为此,神武军当时几乎没人在场,才被阴谋者钻了空子。 这处军械库也没必要原地复建了,建筑毁坏的太过彻底,倒不如整理成平地,用来建造日渐稀缺的民房。至于,必须重建的军械库,则可以改建在因为重修城墙而扩建的新城区。 如此则是一石二鸟,新城区多的是空地,就连新的集市也可以规划在那里,既避开了老城区,也不至于使得居民聚居区涌入了大量的外地人而出现过度的治安问题。 当然,这些都已经不是秦晋需要过多考虑的问题,自有秦琰以下诸在其位者谋划。 现场的治安军都撤掉了,神武军将士们面色凝重的站在当场,实际上再守卫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他们只是在尽量找补昨夜丢掉的脸面而已。 这是一场因为失职而引发的灾难,秦晋对他们没有过多的责难,也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 直至离开,他都用不发一言来表示对军将士卒们的不满。 接下来就是今日行程中的重头戏,秦晋挨家挨户的走访了受灾的人家。 对于家中房屋财货俱毁的,他亲自送上了衣服食物以及慰问金,并再三表示,木鹿城市政厅会对所有受灾的损失进行一定程度的救济,做到不让任何一个人流离失所。 其中有人要求严惩凶手,秦晋也信誓旦旦的答应下来,并且透露,神武军在当夜就抓住了纵火犯,只隐去了废太子的关系,只声明与石国造反的粟特人有关联。 木鹿城作为泰西封朝廷在东方的重镇,拥有大量的波斯人和大食人,对于向来桀骜不驯的粟特人存有本能的敌视与偏见。 在得知凶手和粟特人有关以后,他们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许多人都表示,愿意加入新军,帮助神武军尽快平定这场叛乱。 危机竟然如此轻易的转化成了有利的因素,使得民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凝聚,促使新军的兵员有了相当程度的提高,可能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吧。 离开受灾现场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草草的吃了一口饭,他又赶去城外军营见了前总督阿巴斯。 此时,阿巴斯对木鹿城内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只通过夜间所听到见到的,隐约猜到了城中发生火灾。 他毕竟是个受到监视的重要人物,负责的军将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任何事都是对其保密的。 最初,阿巴斯对自己的这种处境很不满意,但现在也渐渐的适应了,毕竟还没有哪个战败者会像在神武军这里一样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优待,甚至连折磨都没有遭受过。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便阿巴斯这种曾经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一旦被打落神坛成为最底层的俘虏也厚,也很快就能习惯失去一切的现实。 秦晋并没有隐瞒昨夜的灾难,将有人作乱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 “木鹿城内有各国的奸细,据推断,他们在城内潜伏的时间不短了,阁下当初是如何防范这些人的呢?” 这并非是对阿巴斯的揶揄奚落,他希望能从这位前呼罗珊总督的口中得到一些经验,来给秦琰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祸根已深植 阿巴斯虽然已经成了没爪子的老虎,但内心中仍然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仅从秦晋的问题里,他就大致推测出了昨夜城内的异常或许与奸细有关。 然则,曾经作为铁腕总督的他,对于奸细问题也是颇为头疼的,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束手无策的。 但阿巴斯是不会向秦晋承认自己的无能的,他只会避重就轻的选择几个实际的例子来表明自己当初对于奸细的防范办法和处置手段。 防范的办法实际上很简单,就是控制城内人口信息,将城内分为若干小区域,然后由官吏负责监视,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层级上报,然后又市政厅迅速做出反应。 凡因此抓获的奸细,经过简单的审判以后就会被立即当中处决,以此来加大威慑力。 除此之外,在木鹿城内还施行了更为严酷的连坐制度,城中的居民,不论官吏抑或贵族,只要被证实与奸细有勾连,轻则会被驱逐,或者被没收财产,本人被罚为奴隶,最重者甚至连坐受死。 如此一来,严重的奸细问题并不多见,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却从未平息或减少过,总有人不怕惩罚,为了某些目的铤而走险。 做了以上措施以后,阿巴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只能尽可量的加大侦查力度。 只是侦查力度与投入的人力和物力是息息相关的,而且长时间的搜捕还会在城内造成恐慌的蔓延,长此以往依旧是弊大于利的。 对于阿巴斯遇到的问题,秦晋也深以为然,打仗和守城显然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一座大城必然鱼龙混杂,不可能一棒子把所有的鱼打死,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听之任之。 阿巴斯看向秦晋,只见这个年轻的掌权者眉头紧锁,他似乎还是头一次在秦晋的脸上看到如此表情。 确实如此,李忠制造的麻烦,让秦晋十分头疼,如果新近征服的城市里,总有这样那样的阴谋者在筹划着作乱,对于神武军的统治将是不能忽视的*烦。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秦晋在短时间内没有定论,他更加擅长的是打仗,处理复杂的民政事务,还是颇有些力不从心。 秦琰作为一个以军功起家的地方镇守主将,恐怕更欠缺处理此类问题的经验和能力。 一味的使用暴力手段加以震慑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样做会伤及许多无辜的民众,他并非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伤及民众就会伤及民心,伤及民心就等于动摇了神武军统治的根基。 对于神武军而言,根基就是一切,没有了根基,他们就会像当年的波斯人和大食人一样,从这片土地上被打败,被赶走。 如果不想在短时间重复这样的命运,就必须要做出改变,只是如何改变,对于秦晋而言还是个未知之数。 阿巴斯没能给秦晋更多好的建议,他在对内统治上,也是个乏善可陈的暴君,还达不到秦晋所需要的标准。 这一日也不全然是坏消息,出乎意料的,派出去平叛的骑兵打了个打胜仗,一支超过两万人的叛军被全歼,斩首数千,俘虏数千,而且还住了一名叛军主将。 叛军的兵员大多数是属于石国的粟特人,但这位主将是一个姓郭的唐人。 此人在大战中受了重伤,因此没能突围成功,被迫成为了一名俘虏。 秦晋身边的幕僚大为兴奋,据他们所掌握的情报,废太子李豫身边的支持者便有在吐蕃攻陷长安时始终的节度使郭子仪。 后来河西大战与安西之战时,李豫亦干涉其中,郭子仪便在其中出了大力。 但是,自从长安始终以后,郭子仪的一切事迹都只是经由旁人之口传说,并没有亲眼所见,至于真真假假一直无从证实。 而今,抓获了郭姓的叛军首领,或许便与郭子仪大有关系。就算不是郭子仪本人,也定然是他的子侄辈。 与幕僚们的兴奋不同,秦晋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的情绪,因为对于此事他本就情绪复杂。 郭子仪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中兴名臣,由于自己的出现使其成了叛军首领,这固然对他的个人命运造成了影响,可更加令人惋惜的是,唐朝失去了一位可以任为股肱的大臣。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掌握中枢权力就难以体会用人任人的难处。 有志于做官的人比比皆是,但真正有能力有原则的人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而且,这件事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影响,那就是代表着朝廷内外还有着大量的有识之士会对废太子报以同情之心,如果不能妥善的处置这次叛乱,也许会对未来数十年造成更加深远和长久的影响。 念及此,秦晋改变了行程计划,他打算彻底处置完石国叛乱以后再继续东返。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因为废太子李豫带来的各种明面的和潜在的麻烦,最要紧的就是将其活捉,然后光明正大的带回长安。 是夜,秦晋召集秦琰等人正式商讨这个问题,并表示会亲自带着将归国的神武军参与围剿。 被秦晋带回国的神武军大概有两万人,其中七成左右都被留在了波斯和安西,这两处区域是朝廷经营的重点,留下足够强大的军队加以镇守是必须的。 秦琰自是大为欣喜,木鹿城的兵力对于剿灭叛乱而言还是稍显捉襟见肘的,而且按照丞相的要求,必须活捉居于幕后的废太子,这就十分困难了。 丞相将中军两万人支援平叛,兵力立即就变得充足了。 现在的问题是情报的快速性与准确性,须得确认废太子李豫的行踪,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包抄围攻,勿使其逃脱。 这就是密探大显身手的时刻了,神武军在这一年时间里与各个地方大量培植密探,包括最为混乱的粟特各部中都有眼线密探。 “粟特各部也必定不是铁板一块,石国的那些残余分子或可有能被收买的合适人选,挑一个出来,谈谈条件,封疆建国也不是不可以谈!”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乱臣贼子也 次日,被擒住的郭姓被送到了木鹿城,并非是郭子仪本人,但也与郭子仪有大有关系,为其同母幼弟郭幼明。 这是个爆炸性的发现,此前安西等地一直在疯传郭子仪投靠了废太子,协助其举兵作乱,只可惜一直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持。 现在抓到了郭子仪的幼弟,便间接证明了郭子仪和废太子的存在。 由此足以见得,石国的叛乱绝不是有人假托废太子之名,十有七八乃废太子借助石国人的力量所为。 郭幼明受伤并不是很重,只是他一直闭着眼睛,任谁询问都不说话,态度极不配合。 当秦晋见到此人时,他依旧躺在简易的担架上,假装受伤很重的样子。 “郭家八郎,你们郭家世代忠良,如今都猪油蒙了心吗?跑到西域来阻碍朝廷的西征大计?” 郭家八郎四个字显然触动了郭幼明,只见他的眼皮明显动了动,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现在,黑衣大食已经被神武军打败,敌国内部也将陷于混乱,当此之时正是朝廷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尔等突然跳出来,难道就不怕成为朝廷的罪人,而留下千古的骂名吗?” 秦晋一连声的指责,显然让郭幼明很是不忿,终究没忍住睁开眼睛,当他看到秦晋咄咄逼人的目光时,竟下意识的躲避开去,只口中抗辩道: “乱臣贼子不除,哪里还有朝廷在?” 秦晋冷笑。 “朝廷是全天下百姓的朝廷,尔等为了一人之私利,不顾天下百姓的利益,还有脸面在这里装作义正词严吗?” 对此,郭幼明语塞,只是冷笑不语。 秦晋也不多说,命人抬着他往前日受灾的街市赶去。 绕过了军械库所在的街口,原本颇为繁华的接到忽而变色,尽是焦黑的废墟,鼻息间充斥的也是大火过后的焦糊味道。 成队的治安军在清理碎石瓦砾,不少受灾的百姓守着废墟哭嚎不止,伤心在火灾中死去的家人。 秦晋揪着郭幼明的脖领子,让他睁开眼睛看看。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正义吗?你们的正义是让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吗?让满城的百姓都为一人之私利而惨死吗?如果不是神武军警觉,今日你见到的就是整座木鹿城的废墟!试问,如此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就算来自地狱的魔鬼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晋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一声声的质问却像鼓槌一样敲在了郭幼明的胸口上。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打量着两遍的街市,曾经的街市现在只有焦黑的废墟,早就不见当初的繁华模样,在街道上啼哭的妇人,其声音亦如刀子一样扎在了他的心口。 郭幼明并不知道李忠这种人的存在,他当然终于那个人,也坚定不移的认为乱臣贼子必须诛杀。可以这种残害无辜百姓的手段来打击乱臣贼子,则是他难以接受的。 是以,在秦晋的深深责问下,郭幼明竟然满脸发热,再一次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你低头了?是不是也觉得那个人做的过份了?政敌之争本无可厚非,但将无辜之人拉进这一潭的浑水中,是不是有些过于无耻了?” “你,你才无耻!” 这一声反驳苍白至极,秦晋大笑。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所谓的无耻之人,在为你死保的那个人擦屁股呢!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连草芥都不如,这样的人,我秦晋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他有执掌天下的一日!” “你……乱臣贼子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也许郭幼明已经被气的失去了理智和最基本的逻辑性,竟说出来一句毫无理由的没头没脑的话来。 旁边抬着他的一个士兵被逗乐了。 “俺说你这呆瓜,俺们丞相救死扶伤,倒是露出乱臣贼子的面目了,你倒说说,甚才是忠臣孝子呢?像你这样,还是像那个策划了纵火大案的李忠?俺也劝你一句,说些不中听的话,既然做了俘虏就要安安心心的考虑如何恕罪吧,免得连累了家族都成为朝廷的罪人!” 朝廷对谋叛者的家族从来不会手软,强如开国在想房玄龄的家族,亦在其死后卷入了谋反案而被诛族。 郭家虽然不是普通百姓家,在长安这种权贵多如牛毛的地方,根本就不算什么。 此前虽然有郭子仪附逆的传言,但一直查无实据,朝廷自然也不会对他留在长安的族人子弟下手,可现在不同了,郭幼明作为郭子仪同母兄弟被抓了现行,且态度又如此冥顽不灵,势必将影响到郭氏家族的命运。 这时,郭幼明才忍不住浑身发抖,才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家人。 当年他可是怀着满腔的忠义之心才追随着哥哥千里迢迢,不顾艰难险阻的投奔了那个人。 谁又能想到,到头来自己所憧憬的一切竟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 与神武军一战而败,本人也可耻的成为了俘虏,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了。 此前热血上脑,一时没顾得及长安的家人子弟,现在醒悟过来突然觉得十分难过,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郭幼明又想到了一死了之,可那个士卒语带讥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这呆瓜啊,可别怨俺说话难听,到了这个地步,是求生困难,求死也难啊!活着,躲不掉朝廷对你的审判,死了,还要背负着骂名连累家族,最可怜的,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了呢……” 那士卒絮絮叨叨的说着,郭幼明心乱如麻,原本视死如归的精气神好似猪尿泡一样被扎破了,泄了气,再也没有那股大义凛然的气概了。 他看向已经走开的秦晋,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噎住了,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呆瓜啊,听俺一句劝,别和丞相做对,俺们丞相是个仁慈心软的人,你张句嘴,求个饶,说不定还能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呢!说句最实在的话,不光朝廷,就连满天下的人都没人觉得那位是天命所归了,如果一条路走到黑,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啦……”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折辱再加身 “翻身?我还能翻身吗?” 那士卒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郭幼明嗤笑了一声,忍不住自言自语着。 自打成了俘虏以后,他就再没有什么机会了,所谓翻身云云不过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有啊!怎么没有?只要你肯改恶从善,丞相历来都不会吝啬给人机会呢!别说翻身了,就是光宗耀祖,也不是不能呢!” 郭幼明虽然有些直,但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相信抬担架的普通士卒呢?这厮嘴里说出来的话十有七八都是拿自己寻开心的。 也许是郭幼明轻蔑的眼神和态度刺激了那士卒,只见那士卒大为不满的质问道: “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告诉你,丞相此刻正因为一件事头疼呢,只要你肯为丞相解决了这个难题,自是可以脱离囹圄了!” 这时,郭幼明才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问道: “什么事?” 岂料那士卒却发起了脾气,冷哼了一声。 “有人不识好歹,偏偏以为俺在拿他开涮,实话说了吧,就算让你知道了,你也未必有那个能力和决心替丞相解决难题!” 这反倒激起了郭幼明的好胜之心,他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容易因为挫折而灰心丧气,也容易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而产生争强好胜的心思。 比如,原本高傲的他忽然感受到了来自于一个普通士卒的轻蔑,那就是万万无法忍受的了。 “你说,这世上只要有心,难道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士卒似乎在吊着郭幼明的胃口,一面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丞相的背影,一面不怀好意的笑着。 “当然有,难道你认为只要有人就能打胜仗吗?否则你现在又怎么会沦为俘虏阶下囚呢?接受现实吧,任命吧,你的机会只有丞相才能给予施舍,做个服从命运安排的人,或许还能在这个世上苟活着!” 这番话已经近似于直白的羞辱,郭幼明的眼睛登时腾起了愤怒的火焰,他要从担架上起来和那个讥讽嘲笑自己的普通士兵拼命。 可那个士兵却好像瞧出了郭幼明的心思一般,又用那种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怎么,要和我拼命吗?若果是这样,你又和那些没长脑子的蠢货有甚区别呢?被一个身份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人所激怒,还真是羞耻呢!” 这已经不单单是冷嘲热讽了,赤.裸.裸的羞辱成了一把利刃,好像在一瞬间刺入了郭幼明的胸口。 作为一个有着理想和抱负的人,在他内心的深处,是瞧不起这些最底层的丘八的。这些为了一口饭吃就能把脑袋别再腰带上出生入死的家伙们,就算死也死的和枯枝败叶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然则,偏偏就是这种连枯败落叶都不如的卑贱的家伙,居然在嘲笑和羞辱自己。但比这更难忍受的,则是来自于这种人的怜悯。 正是这种来自于目光深处的怜悯,深深的刺激了一向心高气傲的郭幼明。 这种怜悯给郭幼明带来的伤害,是任何语言上的羞辱都无法比拟的。 倒是另一个只在静静抬着担架的士卒冷不凡说了一句: “告诉你也无妨,丞相本来在今日要东返回京的,但就在昨天夜里,又改变了主意,要带着那个人一起回去,只有如此朝廷在西域的经营策略才不会受到阴谋者的破坏!” 郭幼明大怒,那个人在这些家伙的口中竟然成了自私自利,只知道使用阴谋诡计的不择手段之人。 如果秦晋以丞相之尊如此说,他尚可在理智上勉强接受,但随随便便一个丘八都做此想,就是绝难接受的了。 “尔等丘八,可知何谓卧薪尝胆?乱臣贼子早晚有一日,必遭天谴的!” 后来搭话的士兵并不因为郭幼明的斥骂而动怒,相反还摊了摊手。 “如果乱臣贼子能让俺们这些出身低贱的人有田有婆娘,还能凭着军功赚回个爵位,俺们也甘愿做乱臣贼子的拥护者,舍得一身剐也不能让这样的好人遭了你们的诅咒!” 郭幼明觉得自己几乎要出离愤怒了,真不知道秦晋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让这些丘八们连最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了,可真真有奶便是娘呢! “尔等狼子之心,助纣为虐,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回再好脾气的人也该生气了,士卒抬担架的手滑了一下,郭幼明登时就跌落在地,摔的惨叫连连。 郭幼明的惨叫声吸引了秦晋的注意力,他本来在安排着处理战俘事宜,许多战俘都是汉人,他们显然都是废太子带来的亲信,这些人能够抛家弃子来到异域他乡,必定都是废太子的忠实拥护者。 秦晋觉得有必要对这些人进行一番洗脑,近最大可能的影响他们的思想,然后再放回去,让他们成为废太子阵营中的不安定因素。 虽然这个计划未必可行,但放与不放这些俘虏,实际上并无多大区别,无非是苦力营中少了千把个劳力而已。 相比较任劳任怨又逆来顺受的印度苦力,不安分的汉人可不是苦力营最佳的选择呢。 到了现在,郭幼明的伤也装不下去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受到折辱,他愤然起身,打算和那几个羞辱自己的士卒理论一番。 但他想错了,对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而是冲着另一波人喊道: “这厮的伤果然是装的,还不过来给他上了锁链,防止逃跑……” 郭幼明怔了一下,他一直装着自己受了重伤,还未受过锁链加身的侮辱,听说对方要这么粗暴的对待自己,内心多少还是挣扎了一下。 这时,一名校尉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神武军对待俘虏还是太过仁慈了,如果你落在大食人或者粟特人手中,别管受没受伤,恐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想必你也听说过,大食人会将俘虏的额头用烧红的烙铁烫上印记,然后发卖成奴隶,给那些部落的权贵们当牛做马。所以,好好珍惜现在还能做人的大好时光吧!”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投入苦力营 “奴,奴隶?” 这两个字像黄蜂的尾针刺了郭幼明一下,刺激的他浑身恶狠狠的抖了一下。 他也在西域诸国流转了很长时间,自然见识过当地的部落是如何处置战败后的俘虏以及抢掠来的人口。 一般而言,这些人都会被粗暴的对待。实际“粗暴”这种词已经说的很文雅了,真实情况则是他们根本就像牲口一样被随意的处置,有时候甚至还不如牲口。 牧民们出于对牛羊马匹的珍视,往往会小心仔细,可这些得来十分之容易的俘虏,可就根本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被轮流强.暴的年轻女子,被当做出气筒任意打骂羞辱的老人。这还不算完,在经历了以上折磨以后,还要被在脑门上用烧红的烙铁打上识别奴隶的标记。 最终,这些在重重折磨下仍旧活着的人会被送到交易奴隶的市场上,被买者像挑牲口一样挑走。被买走以后,只是奴隶们悲催人生的开始,他们会被当牛马一样过着非人的生活,用不上三五年就会病饿而死。 “怎么?你还没见识过被神武军发卖的奴隶?告诉你也无妨,神武军纵横西域未尝一败,俘虏岂止十万?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就算神武军再财大气粗也是顾不过来的,将身强体壮的俘虏跳出来,发卖到奴隶市场上,还能赚到一笔可观的军费,何乐而不为呢?” 郭幼明忽然笑了,梗着脖子道: “我毕竟是一军之主将,尔等怎么会舍得将我卖为奴隶?还不是希望从我身上多压榨出一些价值罢了,奉劝尔等还是省了力气,少做这些虚言恫吓的无用之功吧!” 那校尉被气的一跺脚,指着郭幼明鼻子骂道: “这呆子,以为老子不敢将你投入奴隶营么?到那时就算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了!” 其实,郭幼明心中也是没底,但通过察言观色和对基本形势的判断,他得出的结论则是,秦晋就算不重视自己这个俘虏,恐怕也不会当做阿猫阿狗一样的处置,毕竟身份地位有别,其身上所拥有的价值也不一样。 所以,不论是抬担架的普通士卒,抑或是虚言恫吓的校尉,怕是都在自己面前做戏呢! 这时,那校尉看似生气,可眼睛里却见不到多少怒火,演戏的痕迹十分明显,郭幼明便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了。 只见那校尉一抬手,招来了两名身强力壮的波斯人,在神武军中除了汉人以外,还夹杂着大量个部落族人的辅兵,其中以粟特人和波斯人占多数。 仅仅一下挥手,那两个波斯人就好像心领神会一样,拎起郭幼明的领子,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郭幼明虽然是领兵的主将,可他并非战场上的厮杀汉,在两个健壮的波斯大汉面前,就像小鸡仔一样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徒劳的抗议着: “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能对我处以死刑,我要见丞相!” 那校尉冷笑道: “现在想到俺们心软的丞相了,可惜啊,丞相诸事缠身,可没多少精力来注意你这像虫子样不值得一提的家伙!” “我要见丞相,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郭幼明绝对不是迂阔之人,否则也不会豁出脸面来装着受了重伤,其实他吃准了神武军诸将不敢过分难为自己这种身份的败军之将。 但是,一切在今日都不可思的改变了,那校尉似乎铁了心要私刑报复。 挣扎了一阵他反而冷静下来,也许这也是恫吓的一部分呢? 据说神武军中军法森严,违反者从无幸免惩罚的,那个校尉敢于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恐怕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授意。 再联系到其中一位抬担架士卒口中所说的丞相的难处,这里面多少会有几分失言的成份吧,他们应该将这一系列的恫吓当做使自己服软的手段了吧。 念及此,郭幼明心中暗暗冷笑,如果是这样的话可就过于看低了他,他虽然不是什么震铄古今的大英雄,可还是个有些勇气的人。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跟随着哥哥到尽是危险的西域来,早就做好了直面危险的心理准备。 然则,当这种勇气随着他本人被抛到里奴隶营中以后,一切便都改变了。 即便没有告知,郭幼明也看得出来这里是奴隶营。 所谓的奴隶营中到处都是皮肤棕红,个子低矮的异族人,看样貌十有七八该是从天竺国一带掠夺来的人。 神武军征服天竺国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西域,而且随着这个消息来到西域各地的还有天竺国廉价的奴隶。 郭幼明当然也见过这些长相丑陋的异国奴隶。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和这些丑陋之人一般的下场。此时,他身边几乎已经没有会说汉话的人,相互交流也都是用听不懂的波斯语,或者粟特语。 自进入奴隶营中开始,空气中的味道似乎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骚臭味道,就像来自天竺国的香料一样奇怪而难闻。 更可怖的是,许多奴隶正在被二次打上烙印,这是奴隶抵达目的地以后,为了加以区分归属,会被最终的奴隶主烙上独有的标记。 很显然,这批奴隶的奴隶主应当就是神武军无疑。 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可与郭幼明想象中大为不同,据他所知还没听说过神武军有在西域大量使用奴隶的先例,可仅从这个奴隶营来看,其至少有上万人的规模。 正疑惑恐惧间,一个穿着粟特服饰的凶神恶煞从两名波斯壮汉手中接过了他,也同样拎着他的衣领,将其扔到了一群肮脏不堪的奴隶中间。 天竺奴隶们许多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郭幼明,在他们中间还是头一次被混入了唐人身份的奴隶。而唐人对于他们这些而言,始终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忽然见到了和自己身份同样卑贱的唐人,便觉得不可思议。 其中有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揪他的头发,戳戳他的脸……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释放郭八郎 苦力们扒拉着郭幼明的头发,捏着细皮嫩肉的手指,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但这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如果自己的余生都将这样牲口一样的苟延残喘着,将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不,不,你们别碰我,别碰我!” 然则,他愈是反感的推开那些肮脏误会的手,便越是激起了那些人的好奇之心。 负责看守的波斯人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幸灾乐祸的起着哄。 很快,来自于印度的苦力们发现郭幼明身上的衣物十分罕见,一个胆子很大的人率先扯下了他的裤子,然后套在了自己光着的大腿上,还一面得意洋洋的向周围之人炫耀着。 有了带头的,苦力们便一拥而上,不消片刻功夫,郭幼明身上只剩下了残破的布条,连最基本的遮体都无法做到。 苦力们虽然都是受惯了欺侮的最底层之人,可一旦有了可供消遣踩踏的对象,他们同样会毫无同情之心的对其恣意羞辱和作践。 这些皮肤棕红的矮子们朝着歇斯底里的郭幼明吐着口水,用脚狠狠的踩在他细皮嫩肉的脊背上,仿佛这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欢盛宴。 过了大约两刻钟时间,波斯人驱散了苦力,将郭幼明拎到了一处马厩的外面,地上有一堆木头烧的仅剩红通通的火炭,波斯人从火炭堆里抽出了烧的通红的烙铁,还装模作样的在上面吐了一口口水,立时就是兹拉一声激起一股白烟。 看的郭幼明胆颤不已,他已然发现,自己并不能从容面对被俘后的悲惨命运。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求速死,而避免被过多的折辱。 可是,波斯人寸步不离,根本就没留给他了结自己性命的机会。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士可杀不可辱!” 只可惜波斯人听不太懂他文绉绉的话,脸上的肌肉因为狞笑而显现出可怖的线条。 烧红的烙铁眼看着就要落在郭幼明的脑门上,波斯人却又突然松手了,地面上的枯叶沾着掉落的烙铁,扑的一下就燃出了火苗。 那波斯人哈哈大笑着踢开了烙铁,大踏步的离去,只留下了惊魂未定的郭幼明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回没有苦力拥上来拿他寻开心,但他哪里还会在意那些点点戳戳与揪揪掐掐呢。 这个曾经孤傲的年轻人伏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抽噎着,哭泣并非源自于懦弱和胆怯。在绝大多数人中,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可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是有极限的。 没有什么比尊严被剥夺掉更让人觉得屈辱的了,失去了衣服的保护,几乎赤.条.条的身体失之彻底失去了坚强的动力。 忽然,一双靴子出现在了郭幼明眼前的黄土地上,这是一双波斯风格的牛皮靴子。 他以为又是那个波斯人回来了,可抬头一看确实秦晋。 不知何时,秦晋出现在了苦力营中,他猛地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命的抓住了秦晋,恳求着对方让自己死个痛快。 郭幼明根本不奢望能够活命,或者是他内心深处也无法接受,受了难言羞辱之后还苟活在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上。 所以,干净的速死已经是他最大的期望。 秦晋将一面大氅轻轻的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将其缓缓扶起,又命人拿来了粗麻布的士卒衣裤递了过去。 “人固有一死,郭八郎如此蝼蚁一样的死去,岂非白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此时的郭幼明已然没了刚刚见到秦晋时的锐气,只哀叹道: “残败失节之身,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呢?” 秦晋反驳道: “一次战败,稍有折辱加身,如此都无法承受,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呢?” 郭幼明报之以苦笑,也无意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秦晋争口舌之长短。 但秦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古时勾践丧师亡国,深受奇耻大辱,你这点挫折比起来算的什么?韩信亦曾有胯下之辱,不还是成就了一番大业么?” 这回轮到郭幼明不解的翻着眼皮。 “我不明白,丞相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和勾践、韩信相比呢?”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的能力绝无可能与这两位相比,只不明白秦晋为何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上天有好生之德,秦某有爱才之心,所以并不愿意见到八郎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郭幼明突而冷笑道: “你先折辱与我,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施恩,难道当我是三岁孩童好骗吗?我虽然德薄力弱,但也是非分明,若要我改投于乱臣贼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秦晋大笑。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非但如此,我还要放你回去!” “放了我?” 郭幼明再次疑惑的看着秦晋,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放了你!” “你何必这样绕圈子呢?想如何处置我就直接说吧,猫戏老鼠的把戏用在一个卑微之人的身上,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秦晋道: “我会派人将你送回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送一封信给乃兄,你的价值就是信使!” 郭幼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他恼恨于对方只将自己当做一个信使,因为这样苟活下来,还真是奇耻大辱呢。 但不论如何,有了生的机会,就绝难再生出必死之心,这一点希望就像熊熊大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着,烧的他燥热难耐。 “不过,八郎的表现倒是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原本以为你会屈服,现在看来是低估了你的意志,将来,将来你或可成为名留青史的人物也未可知!”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夸赞了,郭幼明反而觉得秦晋在变着法的讽刺自己,他对秦晋的愤恨与憎恶已经到了可以掩盖黑白的地步,看到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用刀子扎上一千遍一万遍。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返程遇马匪 秦晋没再和这个年轻人做过多的口舌纠缠,很快就安排人将其释放,与之一同释放的还有上千的被俘士兵。 这些人做梦都没想到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本来按照西域的通例他们早就认为自己将大概率被卖为奴隶。今后等待着他们的,也将士无休无尽的折磨。 然则一晃数日过去,俘虏们竟被释放了,揣着一颗无比迷糊的心踏上了归程。 那日的一战,于他们而言最大的震撼则是神武军的强大,没有什么曲折就被打的四分五裂,然后像撵牲口一样到处逃跑,最终逃掉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成为了笼中的囚徒。 这次被释放的大概只是俘虏的一部分,所以有幸选中被释放的人都万分的庆幸。 众多的俘虏里,唯有郭幼明垂头丧气,在两个人的搀扶下,像行尸走肉的一样向前挪动着身体。 郭幼明的身体并没有多么严重的伤,可心里遭受的打击却使他履步维艰。 秦晋派了十二个人护持着他,防止这一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至于其他俘虏由于无人统领,整支队伍更像是集体逃难的难民,根本都无暇顾及这个使他们陷入失败境地的昔日主将。 事实上,认出郭幼明身份的人几乎没有。 此时,郭幼明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裳,带着当地流行的波斯毡帽,打眼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士兵也没甚区别。 再加上郭幼明身边有十几个同样便装的带刀战士若隐若现的护持着,那些试图靠近的人也早就被驱赶开了。 郭幼明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对身边的“看守”恶狠狠说道: “尔等这样随我去见家兄,难道就不怕被五马分尸吗?就甘心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 其中一个领头的人裂开嘴笑了。 “丞相说了,令兄绝不会加害我们,还会好生招待,然后放我们回去。再说,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保护着你,你们总不至于像禽兽一样忘恩负义,加害于我等吧?” 郭幼明也不继续争下去,阴恻恻的笑着,只要到了他的地盘,这几个乱臣贼子的帮凶一个都逃不掉,如果不将他们明正典刑,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吃点东西吧,饿了大半日,没气力赶路!” 那头目丝毫不在意郭幼明眼睛里射出来的敌意,反而还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馕饼和装水的皮囊一并递过去。 郭幼明本想不屑的将之扔在地上,再说几句解气的话,可这一路的俘虏生涯实在饿得怕了,竟生生没舍得将馕饼和水囊扔掉。 狼吞虎咽的吃了半个馕饼,又咕咚咕咚喝了半囊的水,大大的饱嗝打了出来,身上竟泛起了一丝懒意。 只可惜这不是休息的地方,郭幼明咬了咬牙,揉了揉满是油汗灰泥的额头,拖着麻木的双腿向前挪动着身子。 这时,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突然冲了上来,几个战士似乎没反应过来,一齐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就在郭幼明满心不解的时候,那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已经一把抢过了他腰间揣着半个馕饼的布袋,紧接着还要去夺水囊。 郭幼明很生气,如果对方求取,他一定会痛快的将剩下的食物和水双手奉上,可如此粗暴野蛮的行抢劫之事,这是绝难容忍的。 “放手,你这么做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那人恶言恶语的骂道: “都到了这般地步,做强盗有怎的?再不撒手,休怪老子手狠!” 郭幼明气坏了,这个被释放的俘虏昔日间也是他的士兵,现在被其抢劫,还真是讽刺呢! “你知不知道你抢劫的是谁?我是郭幼明!” 然则,这三个字没有令对方产生半点戒惧之心,反而还遭到了一阵嘲笑。 “郭幼明?那蠢驴早就被神武军拉到苦力营去当做奴隶了,俺们亲眼所见,那满脸鼻涕的怂样子,就像个没骨头的磕头虫……” 一连串的话像一把大锤将郭幼明重重的砸晕,只见他愣怔在当场,任由对方抢走了自己手中的水囊绝尘而去。 好半晌,郭幼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仿似有一万条毒蛇在噬咬。 “行了,别在那发愣装傻,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如果在天黑前不能赶到前面的水源地补给,后面不知道还要饿死多少人呢!” 这里是一片无人的戈壁,如果无法及时的补充饮水,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 郭幼明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水囊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抢走了,现在想要喝口水,恐怕都要和身边这几个可恶的人乞求了。 他一面下着决心,就算饿死渴死也绝不向人伸手乞求,一面强忍着脚底下水泡所引起的疼痛,继续踏上了返回路。 那几个带着刀的战士对于郭幼明的处境也没有过多的嘲讽,只确保其人身安全不受到威胁即可。 经历了盗抢饮水粮食之后,郭幼明的精神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浑浑噩噩,甚至连看向身边那几个看守时,眼睛里的恨意竟也淡了不少。 前方突然生出了一阵骚乱,引得几个战士警觉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横刀上。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都没有装备蹶张弩这种利器,因此面对规模稍大的袭击时,并无多少还手之力。 一开始,俘虏们都认为是郭大帅派人来接他们了,可直到有人看清楚了破烂的黑旗之后,都慌乱的大声疾呼: “马匪,马匪!” 这一带的马匪大都是被各国通缉抓捕的亡命之徒,随便一个人身上都是累累的罪恶,杀人更是不眨眼睛。 有时候连一些小国小部落的军队都不敢与之正面交锋。 郭幼明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慌张,反而还面带嘲讽的冷笑着。 “哼!你们的计划要失败了,马匪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上好的成群结队的奴隶呢?你们,你们也将要像牲口一样被套上绳索,额头烙上耻辱的印记,悲惨的度过余生!” 一个战士不屑的反驳了他。 “大丈夫死也要站着死,怎么可能让自己活着落入贼手遭受耻辱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军旗展神武 很显然,这些乔装的神武军战士并不把面临死亡的威胁当成惶惶然的理由,他们甚至以一种十分悲壮的心境去坦然面对眼前的困境。这一点就连郭幼明都自愧不如,在这种无畏的表现面前,他甚至觉得有点自卑,想想此前的种种患得患失,根本就可笑的令人发指。 “你们不怕死吗?” “怕死?” 一个战士对郭幼明的发问很是不屑,撇了撇嘴。 “谁能不怕死呢?但俺神武军历来以敢战闻名,又怎么敢轻易就堕了这来之不易的威名呢!” 这话说的有些冠冕堂皇,郭幼明心中半是不信,如果神武军没有优厚的抚恤政策,恐怕就没人愿意为之送死了。 可道里虽然如此,但就算将兄长的军队与神武军同等待遇,恐怕也未必有其一半敢战吧。 想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有个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那就是“精神”! 对,就是精神! 自他所见到的神武军,不论将领士卒,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精气神,仿佛他们心中有着朝阳大海一样的开阔,任何困难都仿似不值一提了。 说话间,马匪已经越来越近,杂乱凶狠的马蹄声让所有俘虏为之颤抖。 这些俘虏也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虽然因为战败被俘失去了勇气,可毕竟还是有着战场经验的。他们都十分清楚,仅凭借着两条腿是绝对跑不过那些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的马匪的。 嗷呜之声随着密集的马蹄踏地声越来越响亮,郭幼明望了一阵,发觉自己并不识得这些人的旗帜,看来今次遇险凶多吉少了。 “不要害怕,俺们答应了丞相,定要护得你全须全尾的去见郭子仪,如果这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岂非堕了俺神武军的威名?” 还是刚刚那个与之对话的战士安慰了他几句。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然郭幼明惶惶然的心理安稳了许多。 但那战士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除非俺们都力战而死了!” 至此,郭幼明反倒平静释然了许多,连那些出身低贱的丘八都能如此坦然的面对生死,自己好歹也算有着良好的家世出身,又怎么能不如他们呢? “如果你们为我死了,我也必不独活!” 这倒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了。 虽然他们的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但在这共同所面对的生死险境面前,也不自觉的生出了些同仇敌忾之心。 人心都是肉做的,那几个神武军的战士能够为自己力战,那么他也不想像个懦夫一样只顾着独自活命,不管对方为自己而战的目的究竟出自于什么。 “好!,郭家兄弟也是条好汉哩!俺叫李武,以后直接叫俺大号便成!” 普通士兵们原本就没那些上层人物的心思和偏见,他们分辨一个人好坏,抑或是对一个人的好恶,绝大多数都出自于这种最简单的印象。 一开始,这几个神武军的战士们还是有些瞧不起郭幼明的,觉得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而从刚刚和现在的表现来看,似乎也并非全然懦夫一个。 马匪来的并不快,比起奔雷洪流一样的马蹄声有着排山倒海之势,他们的攻势则迟迟不见锋芒。 “这些马匪也是奇了,雷声大雨点小,莫不是在虚张声势?” 李武有些不耐烦。 “马匪不是虚张声势,他们在熬,将我们的士气和最后一点敢战拼命之心都熬的尽了!” 郭幼明看着攻势迟缓的马匪做出了他的判断,他在西域也有些日子了,和马匪也打过交道,多少了解一些河中这一带马匪的行事风格。 这么做的一个好处就是能够以尽可能少的伤亡取得尽可能多的战果! 领头的神武军战士冷笑了一阵。 “区区马匪,还不至于生离死别了。李武,亮出神武军的军旗!看看哪个赶来!” 这话说的极是霸气,如果他们身边有着三五百的战士,郭幼明也不认为这是昏话。可看看他们身边,除了十几个装备了横刀和几杆长枪的战士以外,便都是垂头丧气的被释俘虏,怎么和那有着上千匹马的马匪对抗呢? 郭幼明正要阻止,李武却从北上的布袋里抽出了猩红的站起,麻利的绑在在了长枪头上高高竖起,又迎着戈壁上的烈风用力的挥动了两下。 面对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郭幼明心中不抱任何希望,只觉得这么做怕是会换来更多的耻辱,仅此而已。 然则,马匪的马群里忽然传出了啾啾的号角声,短而急促,紧接着所有的战马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统统止住了脚步,列阵而待。 郭幼明大为惊愕,不明白马匪当中发生了什么,却见一个穿着铁甲的马匪在十数名卫士的护持下急速向这里奔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神武军军旗所在的位置。 俘虏们早就被吓的抖如筛糠,尽管只有十几个人冲了过来,竟也没有一个敢于冲上去拼命的,纷纷闪开了一条通路。 马匪顺顺当当的来到了郭幼明等人的面前。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是个突厥人,也可能是铁勒人,仅从衣着面貌并不能加以区分。 “敢问贵军可是大唐丞相的神武军?” 命令李武亮出军旗的头目毫无惧色,大声的回应道: “正是!我等小队奉丞相将领,押解俘虏奔赴石国!” 除了表明身份和自家的使命以外,连半句客套话都不说,甚至神情面色还带着明显的倨傲。 “原来是大唐神武军,我们没看清楚就草率的行事,贵军请放心通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力的,必定鼎力相助!” 双方的交流用的是突厥话,郭幼明并不怎么会突厥语,所以只听的七七八八,但从两人之间的语气神色来看,必定不是谈崩了。 几句话的功夫双方进行了简单明确的交流,马匪头目决定带着几十个卫士亲自跟随护送他们。 神武军的小头目没有表示反对,这可以说是一种礼貌的监视,拒绝不得。 即便如此,郭幼明也为此大为震惊,想不到一面小小的旗帜经由如此效用!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巧计安军心 马匪的意外是谁都没料到的,但一面小小的旗帜成了他们的护身符,则更令人瞠目结舌。那些马匪在确认将一干人“送出”了自家的地盘以后,也都纷纷绝尘而去。 再往前走,就应该到了自家哥哥领兵驻扎的地域了。 然而等他们到了惯常活动的区域以后,却哪里还见到有什么军队在此驻扎。 很显然,这里刚刚被放弃了,地上随处可见到各式被丢掉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刀剑一类的武器。 看着满地的狼藉,郭幼明傻眼了,原本还满怀着希望能够见到哥哥,可现在眼前所见到的,只会让他越发的绝望。 “看样子他们走的狠仓促,许多物资都没来得及带走。” 神武军小队的头目观察着附近的情形,如此说着。在他看来,正是郭幼明的惨败,才导致了这场不战而溃。 当然,一路上的相处,使得他多少对郭幼明还产生了一些好感,此时说的委婉一些,也算是留了面子。 但别人不说明白了,不代表郭幼明自己不明白,他本就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虽然刚刚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挫折,可不代表失去了自由思考的能力。 “这都是因为我啊,如果不是我被打的全军覆没,哥哥的军队也不会如此仓促,仓促的便撤走了!” 与其说是撤走,可能用哗变和溃散来形容更加的贴切。 他只害怕最坏的可能性,那就是哥哥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 别看废太子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拥趸,可内部斗争从来都不会缺席。 反对郭子仪的人也大有人在,许多人以郭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为由大泼脏水,试图将其赶出废太子身边的决策圈子。 但是,废太子对郭子仪十分重用,尽管他来的很晚,但依旧给予了无条件的信任。 这次全军覆没则正好给了那些人以口实。 想到这些,郭幼明心如刀绞,可除了痛哭流涕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哭了一阵还不见郭幼明有动静,神武军小队的头目不耐烦了,便道: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咱们也不能总这么耗着,万一再遇到乱兵,可未必有之前的好运气了!” 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以神武军军旗震慑住马匪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神武军西征对待马匪的态度相对比较温和,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马匪没有昏了头自己撞上来,神武军一般都不会轻易的将其剿灭。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在昏陀多时,曾经有一股势力不小的马匪,因为与波斯巨商扎马斯有着很深的矛盾,便连神武军都不放在眼里。后来被秦琰派出了一千吐蕃兵打的屁股尿流,但这还不算晚,这股吐蕃兵制止将这股马匪杀的干干净净才反悔了昏陀多。 至于马匪被杀后的尸体,就被钉在了官道两旁的胡杨树上,被烈日晒成了人干,甚是可怖。 正是这次事件导致了吐火罗河中等地的马匪都十分的忌惮神武军,为了防止自家也重蹈覆辙,大都选择对神武军避而远之。 甚至有些人干脆便连人带马都投了神武军。 这支神武军小队救了上千人的俘虏,俘虏们才愕然发现,那个穿着普通麻布衣裳的人,不是郭幼明又是何人呢? 俘虏们仿佛像是重新有了主心骨,都纷纷聚拢在他的身边,希望郭幼明能够带着大家伙走出困境。 现在情况突变,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又有了崩溃的趋势。 神武军小队的头目不希望这些人走散殆尽,在找到郭子仪之前,尽可量的留住一个是一个。 出于此种目的,他便出面大声的安抚着人心: “大家伙都不要散了,这附近乱兵太多,只有人多了才有力量自保,才能活着,都明白吗?” 这个道理大家自然都明白,可最现实也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眼前,大家伙都饿着肚子,等到身上携带的粮食吃干净了,难道和西北风吗? 他们身上的粮食是神武军发放的,足够三日吃用,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日,如果再找不到大队人马,得不到补给,所有人就算不饿死,恐怕也得自相残杀,用来填肚子了。 吃人这件事,哪里都不罕见,遇到灾年,或者军队断粮了,都会有吃人的事情发生。 甚至许多因为战乱而断了粮的部落会大量的杀掉俘虏和奴隶,当做维持活下去的粮食。 为了避免各种可能出现的惨剧,这个区区小队的头目也算伤透了脑筋。 这时,郭幼明忽然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地窖,是埋藏粮食的地方,如果找到了,自然就不用饿肚子!” “那还磨蹭什么?找啊?发动所有人,一起找!” 郭幼明却有气无力的反问道: “如果里面都被搬空了呢?” 言下之意,如果发现了希望破灭,哗变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事到如今,你们也不必留下来,秦晋交给你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赶紧回去复命吧,别陪着我们在这里,万一再把命送了……” 小队头目大不以为然,反而大声的对众人说道: “大军在撤走之前在秘密地窖里埋藏了粮食,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可供使用!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粮食搬出来,生火做饭!” 他们几个自打只身退了马匪之后,在这群俘虏中还是很有威信的,虽然大家也都知道他们神武军的身份,但现在连命都顾不上了,谁还在乎什么身份呢。 就是这样一种微妙而又奇怪的关系,竟然维持了上千俘虏的稳定。 小队头目借着这种并不多的威信,以地窖的粮食相诱惑,对俘虏们进行了简单的整编。以最常见的伍为基本单位,任命了十几个伍长。 然后,他只须通过这十几个伍长进一步的控制所有俘虏,如此便避免了和上千人打交道的窘境。 天色渐晚,小队头目承诺明日中午时会带着大家打开地窖起出粮食,众人都以刚刚划分的伍为单位聚拢在一起,安心的休息。 只有郭幼明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他小声的问着: “如果明日在地窖里不见一粒粮食,又该如何?”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队正有谋划 “没有再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郭幼明气的嘴都歪了,如果这样欺骗士兵,将来说过的话不能兑现,就再也无法取信于人了。 他气愤的指责着那神武军小队的头目,同时又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以便不让不相干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好在神武军的战士很是警觉,警戒的也十分到位,不相干的人也难以靠近他们。 “如果不这样,他们连今夜都过不了,直接就哗变四散了,你可曾想过,那些马匪到时候还会不会给军旗面子放过他们?” 郭幼明一阵气短,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如果不能控制住舆论,俘虏们又没人约束,早就散散而去了。 这头目如此做,看来也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了,至少他还没有放弃。 想到此中关节,郭幼明不禁暗暗生出了几分佩服之心,神武军中就连个小小的头目都如此勇于任事,难怪在短短数年的功夫就控制了朝野上下,连皇帝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最初他以为这不过是秦晋耍弄权术的结果,现在看来,实是离不开这支神武军啊。 “说来无礼,敢问将军名号?” 他一直瞧不起身边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几个神武军丘八,是以就算之前那个李武自报名姓也不曾还之以礼。 好在对方都是粗惯了的军汉,也不以为意。 现在,郭幼明则是出于真心,希望能够与对方真心实意的相待。 “在下周文遇,不过区区一个队正,不敢当将军之称!” 双方抱拳还礼,倒是一派和谐气氛。 只不过和谐过后,他们还要面对眼前的残酷境况。 “周兄,明日如何应对,终究还是要想个法子的!” 此时,他已经抛开了阵营的偏见,决定与周文遇等人戮力同心,一切解决现下的难题。 周文遇道: “实不相瞒,具体对策还要看有没有粮食,区别在于如何尽最大程度的控制住军队!” “所以,所以周兄对,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整编?” 郭幼明自然很聪明,一经点播就明白了周文遇此前任命伍长的缘由!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 “既然周兄打算控制住军心,何不委任身边的诸位兄弟作为伍长队长,因何又就地选拔呢?如果一旦遇到了意外,他们未必会肯于服从军令的!” 郭幼明对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就要靠人心自私的一面了,被任命的伍长们都掌握了普通士卒不具备资格了解的信息,身为上位者只有给他们以希望,这些人总会尽力维持的!之所以留着诸位兄弟,实在因为他们才是撑起这支人马的骨干刀锋啊!” 闻言,郭幼明恍然大悟。他在长安时,读过不少兵书,一直自诩为知兵,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呢。 兄长让他领兵,他却将全部人马都葬送了,心中实在惭愧的狠。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又中了敌人的伏击,这才兵败。此时再分析当时兵败的原因,也许就不单单是出于偶然了。 他心里明白,口中却不肯自道其短,始终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是因为愚蠢导致的。 “一会还要召集伍长们开个会,到时候还要劳烦将军讲几句,稳定一下军心!就拍天黑以后,那些马匪不肯死心!” 见周文遇几次提起那批马匪,郭幼明这才觉得对方怕是始终没有放松了警惕,一直担心那些人出尔反尔! “难道他们还敢杀个回马枪?” “月黑风高夜,谁知道会有什么铤而走险呢!这些马贼都是野蛮凶残成性的,一面军旗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吓退他们。知不知道在黑夜的掩盖下,这些人的罪恶之心会不会突然膨胀的几百倍!” “周兄说的有理,确实不得不防!” “所以啊,召集伍长们开会,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防着马贼杀回马枪!” 实际上,召集马贼开会的过程十分简单,只用了大约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先是郭幼明说了几句提气的话,然后就是周文遇做具体的交代,那几支小队休息,那几支小队值夜巡逻,包括那支小队巡逻哪里都面面俱到说的十分详细。 郭幼明从旁观察亦是暗暗赞叹,这种能力放到任何一支军中,最低也得是个校尉,而在神武军中却只是区区一个队正。 念及此,他竟生出了爱才之心,想着是否能将其留在兄长的军中加以重用。但马上,他就对自己这种想法觉得好笑,此时生死难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又知道呢! 伍长们先后离开以后,郭幼明心中又是一动。 或许马匪杀回马枪云云也不过是周文遇胡诌的而已,究其根本目的,不过是打算以适当的外部压力来稳固团结松散成一片的军心而已。 想到此,他越发的觉得有这种可能。 周文遇老道的带兵手法,实在令其忍不住击掌赞叹。 这时,周文遇来到了郭幼明身边,低声道: “今夜咱们还不能休息,要先去查看贵军秘密藏粮食的地窖!” 郭幼明一拍脑门称善。 “好,我这就收拾一下,周兄和我同去吗?” “不,我派四个兄弟随将军同去,天亮之前,不论是否找到了粮食都要赶回这里,万一遇险,不要恋战,能跑便跑!” 这里是及危险的地方,就连行商通常都会避而远之。郭子仪将军队驻扎在此,也是看中了这个条件。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即便再凶悍的马匪也没那个能力和胆子敢于挑战数万人的大军,他们只能避而远之。 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千把人的残兵败将,在马匪眼里那就是人形的肥羊啊,到了嘴边的肥羊有几个会轻易的放弃? 就算找到了粮食,也必然要小心谨慎的处置,否则一旦被鼻子灵敏的马匪们嗅到了味道,就凭他们这千把人,恐怕根本就无法阻止狼群一样的马匪。 很快,郭幼明带着四个神武军战士消失在了夜色的深处。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夜间有警来 郭幼明走了以后,周文遇表面上冷静,可实际上却是紧张到不行,在这种复杂的情形下,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 为了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务,他也算是拼了,好在郭幼明还不完全是个愣头青,知道些轻重,在关键时刻没有找麻烦,还十分配合,也就比较容易控制那些俘虏了。 俘虏们经历了战败以后,大部分都失去了斗志,加以控制并不难,但最难的还是如何应对外部的危险。 比如此地横行的那些马贼,看起来都给神武军几分面子,但只要不大张旗鼓的,哪个不想对这上千人形肥羊咬上一口? 在河中与吐火罗之间贫瘠的地带,贩卖奴隶永远是来钱最快的生意。 而且,沿途抢掠过路的人当做奴隶又是不用本钱的买卖,像这种一次性遇到上千手无寸铁的人,机会可是绝对不多的。 若想在乱世之时能够活命,那就必须得将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都算计到了。 除此之外,周文遇更加头疼之初则在于郭幼明去寻找的粮食。 如果证实秘密储存粮食的地窖并不存在粮食,那么军心也就必然无法维系,在这种几乎寸草不生的戈壁想要弄点吃的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 一旦出现此种情况,他能做的也只剩下尽人事听天命了。 此前周文遇在郭幼明面前还算信心十足,表示车到山前必有路,其实那也是暂时安定人心的一种手段。但不管如何的自信,能够起到的作用都是暂时的,唯有粮食才是真真正正能稳住人心的东西。 如果没有粮食,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放弃那上千的俘虏,只护着郭幼明去寻找叛军主力了。 到了后半夜,简陋的营地外静的连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安静虽然意味着没有外来的袭击者,可更潜在的则是昭示着这里寸草不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 在这种死一般的地方能够活下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为被地为席,既没有挡风的帐篷,也没有照亮的烛火灯光。一切都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进行,有些人因为患有夜盲症干脆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忐忑与焦虑折磨着周文遇,他在等着郭幼明带回来好消息,可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忽然,一种不通寻常的震动让他从这种焦灼中清醒了过来,侧耳仔细倾听,远处黑暗中似乎传来了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而且这种脚步声并非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人同时前进所产生的声音。 这意味着,危险可能到来了。 能够听到行军的脚步声,证明对方已经距离他们非常之近,而负责巡逻的小队并没有示警。 周文遇暗叹一声,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叛军,他们并非因为战败以后变得迟钝和胆怯,而是原本就不行。 仅凭如此成色的军队就敢在西域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武军做对,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敌袭敌袭,赶紧吹角示警!” 作为一支乌合之众,没有战鼓也没有金铁之物用来示警,唯一可以随身携带的吹角自然而然就被约定为遇袭示警的最佳物什。 嗷呜!嗷呜! 吹角声骤然划破了夜空,原本静的连呼吸声都十分微弱的营地猛地乱了起来。刚刚被任命的伍长们还试图稳定手下的几十号人,但能够听从命令的只有一小半。 绝大多数人在被惊醒以后第一反应都是逃命。 这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羊,就连几声狼叫都会惊的失去了理智而没头没脑的四处奔逃。 “逃命啊……” “马匪来了……” 许多人仓皇中呼号的不是整队拼命自保,而是可耻的逃命。 周文遇自知无法挽回大局,只能暗叹倒霉,马匪们最终还是抵受不过诱惑,打算将这群人形两脚羊一网打尽。 他以很快的速度安排了手下的亲信们任务,有三分之一的人要借着夜色的掩护逃回去,告知神武军此间的情形,只要大军荡平这片区域的马匪,杀的一个不留,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此时,周文遇并不打算逃走,丞相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郭幼明生死不知,总不能死在了此人前面。 就在他安排好一切相应事宜之后,几个伍长带着手下还受约束的士兵突然赶了过来。 “将军,俺们前来听命,该如何杀贼?” 周文遇多少感到一些震惊,愣怔之际,又陆续有伍长带着为数不多的手下赶了过来。 大致清点了一下,竟也有三五四百之多。 虽然散掉的人占了六成以上,可终究还是有勇敢的人留了下来。 既然如此,周文遇则改变了此前借着夜色遁逃去寻找郭幼明的打算。 “都拿起趁手的家伙,不管木棒还是石头,只要能战斗!列阵!” 此时所列之阵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一字阵,对方没有骑兵,冲击力并不高,列阵唯一的目的就是拖住并抵消敌人的攻势,将其拉入混战之中。 一旦战斗进入混战阶段,便是毫无章法的打法,若人数相当则看运气的好坏。 若敌众我寡,至少也能杀回本来,就算战死也值了! 并非周文遇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实在是战场上的厮杀汉大都明白自己是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只要一日尚在战场,性命就永远不是自己的。 这种“勇敢”大多来自于见惯生死的麻木。 “杀贼!” “杀……” 列阵以后,周文遇例行带头含了几句话提起,余下的人也有样学样跟着大喊,开始喊的前前后后并不齐整,数次之后才勉强算作白扣同声,但数百人齐声大吼出来,竟颇有几分震慑人的声势。 黑暗之中的袭击者不明虚实,多半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有人燃起了仅有的几支火把,打算提振一下士气,周文遇大声呵斥,命令他们立刻熄灭火把。 火把这种东西,点的多了自然可以虚张声势,可如果只有寥寥几点火光,与在敌人面前自曝其短也没甚区别。 听得脚步踏地之声越来越近,周文遇的右手攥紧了横刀的刀柄。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化险而为夷 这嘈杂的脚步踏地之声和催命也没甚区别,周文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生是死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如果对方不管不顾的冲上来,那么他们只能拼死一战,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但是,黑暗中杂乱的脚步踏地声越来越小,周文遇不觉松了一口气,看来刚刚的虚张声势管用了。 如此一来,他们至少在天亮之前暂时是安全的,不用马上拼命就是周文遇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的不行之际,前面忽然有人在试探的低呼着: “是郭二将军的队伍吗?是郭二将军的队伍吗?” 周文遇一愣,这个郭二将军很显然是在指代郭幼明吧。 军中有熟悉郭幼明的人马上就向周文遇低声说道: “在军中,将士们为了区分,都称郭将军为郭二将军,这,这好像不是马匪啊!” 周文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他沉吟了一阵,又问道: “郭大将军就是郭子仪了?” “没错,正是!” “如此说,是郭大将军来寻自家的同产兄弟了?” “大致如此!” “派个人过去接洽一下,假若确系如此,咱们可真真是逃出生天了呢!” 实话说,此时的周文遇心情是复杂的,他不知道郭子仪会不会因为郭幼明而接纳自己,如果对方铁了心的与神武军为敌,憎恨任何出身自神武军的人,那么今日所谓的逃出生天,谁知道是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呢? 正在关键时刻,郭幼明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也是坏消息,地窖所藏的粮食全部都被转移,连半颗都没有留下来。 他震惊于形势变化之快,想不到天还未亮,竟然便真的有人追击上来。 郭幼明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明说此事,只用两个人都听到的音量简明扼要的低语几句,阐明情况,然后又忧心忡忡的问道: “这是,这是马匪又追了过来吗?” “不,他们在找郭二将军!” “郭,郭二将军?” 这个回答大出郭幼明所料,周文遇虚空一指黑暗中,有些揶揄的说道: “你听!” 果然,郭二将军之声断断续续,显然对面黑暗中都是汉人,而并非当地的马匪。 “已经派人前去接头了,如果对方果真为令兄所派之人,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怎么?周兄这就走吗?” 两人曾并肩作战,郭幼明在不觉间早就将其当做了自家袍泽一样,这虽然看似矛盾,但在复杂的心绪下并不奇怪。况且,他一心觉得周文遇是个将才,如果能收揽此人,也不虚了这趟俘虏之行。 念及“俘虏”二字,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胸膛,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以后,自己在军中恐怕只会成为反对者嘲笑的对象,成为兄长的拖累吧。 此前在路上,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兄长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被俘的兄弟,也许会冷言冷语的责备,也许会大为不屑的斥责,可就是没想到,能够在大队人马撤走之后还返回来寻找自己。 很显然,他们离开了神武军的军营以后,郭子仪就得到了消息,并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一阵鼻酸眼热之后,郭幼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又对默不作声的周文遇说道: “周兄还考虑什么?在神武军中,只不过让你做了个区区队正,如果到了太子军中,我敢保证,至少,至少领一营之兵是没问题的!” 能够领一营之兵的是校尉,这对普通的丘八而言是连想一想都觉得奢侈的。 但是,周文遇显然不为所动,并没有预想中的回应。 郭文玉有些着急,他实在是猜不透这个家伙的心里最深处的想法,为什么以如此能力而甘当个队正呢? 队正只比普通的士卒强那么一点,如果上阵拼命,就算死了也不会得到朝廷的恩典抚恤,只会和所有的丘八一样,得上几吊钱,再免去几年的租庸调,仅此而已。 但作为校尉就不同了,活着的时候朝廷会有恩赏,死了更会追加抚恤官爵。 无论怎么想,但凡有点功名之心的人都会做出合适的选择吧,但他就没想想,神武军背后的朝廷和所谓“太子”背后的小朝廷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吗?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周文遇只得严词拒绝。 郭幼明大失所望, “回来了,回来了……” 士兵们兴奋的大声呼喊着,派出去接头的人平安回来,就是个好兆头。 非但如此,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是郭子仪的卫队校尉。 与郭幼明相见以后,对方显然很是兴奋,他没料到郭二将军居然能够平安的从神武军那里逃回来,也总算没辜负了郭大将军冒险派兵赶来接应。 “大将军惦念二将军得紧啊,能够虎口脱险真是阿弥陀佛!” 郭幼明也很激动,之前猜得到是一回事,现在切切实实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陈将军?” 此人是郭子仪的卫队校尉,程孝节。 “我愧对兄长,愧对太子啊!出兵时领兵数万,回来,回来却只剩下了这数百人……” 程孝节几步赶了上来,虽然穿着笨重的铠甲,但还是与之抱在一起,安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人活着就有雪耻翻身的一天!太子和将军等着二将军回去呢!” 这时郭幼明才想起来问候: “太子和家兄都安好?”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利用自己的战败而向兄长发难,如果太子抵受不过压力,兄长最终便可能失势。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所有的一切便都渺茫至极了。 “放心吧,太子与将军都安好,大家的士气都很旺盛,纷纷主动请战,要为二将军报仇呢,现在好了,二将军平安归来……” 说到此,程孝节顿住了,目光落到了郭幼明身边的周文遇身上。 这个人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令他十分的注意。 郭幼明见此,便向程孝节引见。 “这位是周兄弟,我在逃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人才,堪当领一军的人才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安全至营地 郭幼明说的比较隐晦,并没有向程孝节直说周文遇的出身,而是有所保留的介绍了一番。 程孝节大为惊讶,上下打量着周文遇,似乎有点恍然。 “莫非刚刚是周兄在指挥?” 不等周文遇说话,郭幼明便大方的替他承认。 “如何?我这位周兄弟可是不世出的将才啊!” 将才之说是郭幼明说的夸张,但他不遗余力的推崇这一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说实在话,郭幼明在军中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年轻有为,锐意进取。这次大败令其名誉受损,可终究没有一棒子被打到底。 郑茹茹程孝节之前所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因为一次战败就看死了一个人,显然也是不切合实际的。 程孝节作为郭子仪的亲信,自然对郭幼明也是十分尊重的。 由此,他对周文遇更是高看一眼。 “周兄能以数百残兵将程某吓住,实在惭愧的紧啊!” 都是心怀坦荡的人,程孝节并不讳言自己刚刚被吓住的一番经历。 黑暗中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确实让他下令停止前进,这些表现与残兵败将的特征并不相符,在没有摸透情形之前,谨慎行事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 如此被周人吹捧,就算周文遇在危险之前面不改色,此时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惭愧,惭愧!” 含混的一番谦虚,同样也不提神武军之事,这让郭幼明放下心来,只要他本人不说破,自己便可向兄长大力推荐此人。 大丈夫从军无非都是为了功业,以周文遇的能力岂止做个校尉?可惜在神武军中却只是区区队正,他相信就算太子的势力暂时影响甚微,可鸡头终究强过了凤尾吧。 一夜平安过去,之前逃散的俘虏们也得到了消息陆续赶回来,程孝节带着众人一路往北而去。 郭幼明大感奇怪。 “再往北就是可萨人的地盘了,咱们这么闯进去,就不怕招来了那群蛮人的攻击吗?” 程孝节嘿嘿笑道: “有甚怕的,可萨人虽然野蛮,却鞭长莫及,他们现在正举国动员,打算进攻黑衣大食呢!” 河中北部一带已经是可萨人势力范围的最东端,影响力不比西部几个大海子沿岸,再加上征调了绝大多数的部落壮丁,导致这里出现了大片的两不管地带,由此李豫郭子仪等人才正好趁虚而入。 听了程孝节的介绍,郭幼明不禁大为感慨,想不到前后不过旬日功夫,形势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否则,以太子微弱的势力,恐怕很难在可萨人与神武军两强的夹缝间生存。 郭幼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周文遇拉到一旁,低声道: “周兄可千万不要在众军面前说漏了身份,这些人与之仇恨不浅,没见到兄长之前,可不敢百分百保证周兄的安全!” 周文遇道: “一起回来的军士们都知道军旗退马贼的事,这件事就像纸包不住火,早晚会有人知道,瞒是瞒不住的!” 他很清楚,上千俘虏各怀心思,人多嘴杂之下,根本就不可能保守得住秘密。 那个程孝节怎么看都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在此人面前卖弄心思恐怕只能是适得其反。 尽管如此,周文遇在一定程度上还是配合了郭幼明。 身负丞相所交代的秘密任务,终究要冒一点险的,怎么可能平安无事的就达成一切所愿呢? 一路上,周文遇始终在暗暗观察着程孝节,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同他们始终都是谈笑风生。 郭幼明笑他过于胆小,但周文遇却始终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得知了真相。 郭幼明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许多事都一厢情愿,这种人作为朋友自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可若从第三者的角度看待周文遇的出现,那就十分可疑了。 郭子仪的主力军队驻扎在大河北岸的一处山地,这里可以见到南方十分罕见的高树森林。 依托大河可以抵御来自南部的进攻,如果实在打不过还可以遁逃进北方茂密的森林中,让敌人无法继续追击。 营地的气氛并不像之前想象的满是败军仓皇逃窜的味道,士兵们喊着嘹亮的号子,高一阵低一阵的进行着操练。 河岸边早有负责接应的人马在等候多时。 大约小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仪式,毕竟郭幼明是以败军之将的身份逃回来的,一切都低调从简也在意料之中。 令郭幼明感到奇怪的是,进入营地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兄长。 程孝节只说郭大帅正在与太子商议军务,请他们先沐浴吃饭,休息一阵,养足了精神再见面也不迟。 但是,敏感的郭幼明还是察觉到了营中将士对待自己态度上的微妙变化。 他在回来之前,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可真真面对这种冷淡的目光时,在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说到底败军之将在哪里都要遭受白眼和嘲讽的,如果郭幼明不是郭大帅的同产弟弟,恐怕今日之待遇就应该是锁拿问罪了吧。 幸好周文遇被与之安排在了一处,简单洗漱一番之后,热腾腾的饭食也端了上来。 军中条件简陋,胡桌上摆了一个超大号的铜盘,里面是乱炖的骨肉,或许因为蒸煮的次数过多,已经快成了肉糜。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不管不顾的动起手来,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起来。 非但有肉,军中杂役还端来了一壶酒。 这酒是当地粮食酿造而成,与产自中原的酒味道有很大区别,出入口时似乎有一股子怪味,但细细品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则是酒只有一壶,两人几口下去就已经见了底。 郭幼明打了个饱嗝,拍着被酒肉撑起的肚皮大声道: “郭某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喝过这么醇的酒……” 话音未落,却落下泪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仓促定妙计 吃酒喝肉在郭幼明而言何曾看做人生的快事?在他的内心中,至少也当以胡虏之肉为餐,将胡虏之血为饮才是大丈夫所为。 而今,为了区区一顿酒肉竟大感满足,怎能不让这个心高气傲的人备受挫折呢? 况且,兄长的冷落和袍泽的白眼更让这位新败之将难以接受。 “且来吃肉喝酒,管那许多心烦之事作甚!” 稳定了情绪以后,郭幼明便劝着周文遇与之一同吃喝。 但周文却将酒推到了一边,大有深意的往军帐外看了一眼。 郭幼明何等的聪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瞥所包含的意味。本来已经有了的三五分醉意立马没了,他顺着周文遇的视线向外看去,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可一旦心疑起来,倘若不彻底将这心中的疑团解决掉,便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周兄且先安坐,小弟去外面方便一下!” 喝酒之人尿急也是寻常事,他刚出了军帐,外面的阳光倾洒下来,让人有点睁不开眼。 “将军休息的可好?” 两名军吏赶忙迎了上来,殷勤的询问着他的身体状况。 郭幼明稳住了有些摇晃的身体与之回礼,但却总觉得对方的殷勤有些故作的嫌疑,至于因何如此,则找不到具体原因。 “只是赶路有些疲惫,其余一切都好的紧,我这尿急,借过,借过!” 但是,两名军吏并没有放弃寒暄,反而一前一后跟了上来,口中还振振有词。 “俺们兄弟也尿急,将军如果不嫌弃,便一起,一起……” 郭幼明大笑。 “战场袍泽,有何不可?任事体都同去,这本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走走走,同去,同去!” 片刻功夫,郭幼明回到了军帐中,但当他迈进门口以后,脸上本来挂着的笑容则立时尽去。 “这些混账,居然赶来监视我,莫非太子和兄长有意惩治与我?” 此时,他已经没有半分再继续吃酒的意思,脸上的寒意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周文遇在胡桌前正襟危坐,见他如此态度,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难道将军不觉得这种氛围,也许是令兄出了意外呢?” “兄长?你是说……” 此前,郭幼明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经由周文遇的提醒,马上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假使太子与兄长意欲惩治于他,那么势必不会做出这样不明不白的事体来。但如果连兄长都出了意外,那么今日归来的种种待遇和蹊跷之处也就不奇怪了! 周文遇道: “刚刚,我已经无法和我的兄弟们取得联系,事情的发展可能将朝着更坏的方向!” 他敏锐的预感到,今日进入这军营之中,可能是送羊入虎口了! 倘若郭子仪当真要处置自家的同产兄弟,必然会昭示众军,明正典刑,似此刻这般透着阴谋味道,恐怕银镜是有宵小在背后策动了。 据此推测,郭子仪十有八九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 “山雨欲来之时,必有其征兆,倘若他们当真如此对待我们兄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心寒只在一念之间,虽然一切都只是没有切实证据的猜测,坐实也只在早晚之间。 周文遇摇了摇头,现在他们已经被严密的看管起来,任何异动都可能导致对方提前动手,更何况他们又与可以信任的兄弟们被隔离开,仅凭着两个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冷静一番以后,他便问郭幼明: “此间可与令兄争权的人,可能有哪几个?” “还用说么,必是独孤家的大郎!” 郭幼明口中的独孤家大郎是废太子李豫侧妃之兄独孤良佐。 独孤良佐曾在朝中为太子中允,并在李豫掌权时领右武卫将军,太子的麾下除了郭子仪叛离朝廷时带来的万把人,便全是此人的部下。 当时太子以郭子仪为帅时,独孤良佐口中虽然表示赞同,但心中必然大为不满。 此前郭子仪统帅大军屡屡取得胜绩,独孤良佐自然也无话可说。但是,这一次郭幼明所部全军覆没,而且半数以上都是郭子仪由关中带来的部下。 这对于独孤良佐而言必然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又怎么能轻易的错过呢? 想及此,郭幼明一拳重重砸落在胡桌之上,震得酒壶酒碗发出稀里哗啦之声。 外面必有人在偷听监视,他纵然心有愤恨,也只能独自暗暗发泄。 与此同时,懊悔与自责再一次让郭幼明倍感难受,如果不是他在与神武军对战时过于轻敌而导致全军覆没,兄长又何至于受到自己的连累? 一时之间,郭幼明也想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可又不能如此坐等末日临头,他不甘心,就算死也要拉那独孤贼子填命。 迟疑间,周文遇忽道: “若能拖延到天黑,我们或许还有脱身的可能!” “脱身?这里到处都是监视我们的人,外面又有高大的军营寨墙,就凭我们两个人恐怕就算加上你那些兄弟,也只能多杀个百十人而已!” 周文遇却道: “都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只要天色已黑,便有几分希望可籍此脱身!” 闻言,郭幼明虽然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过于跳脱,且不说太子和独孤良佐的军帐不是等闲之人能轻易靠近的,就算出这个军帐都立马会有无数只苍蝇围上来。 不过这个办法也并非全然行不通,那两人在营地的位置他是熟悉的,假如真的可以偷偷潜过去发起突然袭击,说不定就能收到奇效。 “独孤良佐的营帐距离这里只有数十步,如果我们能联系到你那些兄弟发动突袭,或可有成功的一线希望!” 但周文遇却大摇其头,颇有些神秘的说道: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趁夜求见,只说在木鹿城附近探知了关于神武军的可乘之机,对方必定会欣然相见,虚与委蛇一番,以探知其中内情。在此之前,他们必定不会翻脸!” “那又何必等到天黑再如此?” “若不到天黑,即便见到了独孤良佐,恐怕也没有多少成算!”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中允来相见 军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郭幼明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突然,周文遇说道: “这样内忧外患还忘不了内斗,若能成就大事,便见鬼了!” 这句感叹是出自于他下意识的想法,在神武军和当地部落的挤压下,废太子其实没有多少生存空间。现在,神武军风头正盛,北方的可萨人又在全力对付黑衣大食。 河中北部出现了权力真空,他们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力发展,反而在第一时间进行内斗,意欲清洗掉郭子仪在军中的势力。 想一想还真是让人寒心啊! 长安朝廷对郭子仪其人是十分信任和重用的,包括秦晋在内都对郭子仪的出走和不告而别大为惋惜。 可就是这样一个忠心耿耿扶持李豫的人,居然遭遇到了这种不公正的待遇。 郭幼明摇头苦笑,到了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动摇了,迟疑了。一腔热血换来的是怀疑和欲置之死地的结果,就算心中再怎么火热也被一盆冷水浇的透凉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的意义?先有命出去再说吧!” 话未说完,郭幼明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悲凉自胸膛内直冲头部。 想起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劝说周文遇投靠兄长,不免大为羞惭,现在看来这还是拉了人家入虎口了。 突然,外面出现了一阵骚乱,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一名军吏进入了军帐。 “独孤中允来了,将军请收拾一下,准备相见吧。” 独孤中允就是指独孤良佐,他在李豫出逃之前任太子中允,因此就一直以此官职自居,并信誓旦旦的表示,直到回到长安他才会接受更高秩级的任命。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是有着所谓匡扶之志的,实际上都是做给人看的,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之徒。 身为李豫侧妃的兄长,再有显赫的家族作为支撑,根本不需要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秩级抬高身价。 但独孤良佐如此表态确实很有用,至少李豫大为感动,从那以后对此人十分信任,并使其做隐秘重要之事。 如果按照李豫的想法,他们这支叛军的形势固然是好的,郭子仪主持兵务,独孤良佐负责诸事的沟通与协调。 可独孤良佐志不在此,一直希望染指军中事物,成为李豫身边军政一把抓的大人物,奈何郭子仪军功名望太甚,实在无法与之争功。 “他来作甚?我要见兄长!” 郭幼明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他对独孤良佐的不屑,这与以往的态度是一致的,因此并没有人怀疑。 “将军息怒,郭大帅正与太子殿下商议要务,暂时还不得脱身,中允此时来也是,也是知道将军出征辛苦,特表慰问!” 军吏的话中规中矩,郭幼明无从驳斥,便只冷哼了一声。 “让他来吧!” 独孤良佐与周文遇想象中大相径庭,只见一个矮胖的家伙摇晃着,堆着满脸油腻的笑容走进了军帐。 “八郎,八郎辛苦了啊!” 人还没进来,高亢的声音就已经令人耳朵嗡嗡作响了。 周文遇眯起了眼睛,细细的打量着这个长于内斗的家伙,能够将郭子仪拉下马的人也必定不是简单角色,虽然他的能力没有用到正地方。 “为太子效力何来辛苦之说?我要见兄长,烦请中允代为安排一下吧!” “八郎不必这么急嘛,大帅与太子有要事商议,稍晚便会过来的。” 说话间,他看了一眼胡桌上简陋的饭食,便又笑着说道: “军中饭食简陋,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是这一盆肉糜也很难得了呢,八郎可不要责怪俺啊。” 郭幼明与独孤良佐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算此时此刻也不隐瞒自己的态度。 当然,他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麻痹独孤良佐,如果此时态度比起以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那才引起人怀疑吧。 “何时可以安排我与兄长见面,中允给个准话吧,至于你我,怕也没甚闲话可叙!” 独孤良佐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当做没事发生一般做了下来,他在郭幼明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比较奇怪的意味,此前这位郭家八郎最不喜欢见的就是身为兄长的郭子仪。 寻常时候也只有公事才会急着相见,似今日这般张口闭口请见,显然是与往日风格大为相悖的。 而且,一个犯了错的人,应该下意识的避免去见即将责备自己的兄长才是。 独孤良佐的眼睛一直盯着郭幼明,虽然他的脸上挂满油腻的笑容,可瞳仁里却一丁点笑意都不见,他只是在观察着对方的一言一行而已。 郭幼明什么都不肯说,又急着去见郭子仪,势必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罢吧,抑或是这个生瓜蛋子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 独孤良佐想了想,以郭幼明现在的言行来判断,应当不至于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意识,否则怎么还会这般趾高气昂呢?他习惯了郭幼明这种态度,是以仍旧以寻常态度笑呵呵的待之。 “好了,如果八郎觉得饭食还不满意,我这就命人去杀只羊烤了,也算慰劳一番,不过令兄知道以后恐怕要发脾气了!” 郭幼明半真半假的怒道: “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酒肉饭食!” 独孤良佐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哎呀,八郎还是这般急脾气,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妨先告诉我,我大为告知令兄便是!” 郭幼明装作一愣,道: “你怎知我有紧急事情?” “否则八郎何以如此急着见大帅呢?往日里可都是无事便躲呢。” 在军中郭子仪对同产兄弟郭幼明要求之严格是众人皆知的,一丁点不是毛病的问题都会被放大了一番训斥,久而久之,郭幼明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只要没有军务便能躲就躲了。 所以,独孤良佐拿此事来取笑,也算是情理之中。 这时,一直没有发言的周文遇突然插道: “中允有所不知,将军在神武军营地探知了一则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叛乱陡然起 周文遇的话让独孤良佐一愣,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骚乱。所以,话到嘴边就改成了对部下的发问: “外面发生了何事?不知道军中严禁喧闹么?” 这让他觉得很丢脸,如果连军纪这种看起来没什么难度的事情都搞不好,还凭什么打胜仗呢? 他的部下也是一脑袋的发蒙,刚要派人出去询问,就已经有人急三火四的奔了进来。 “不,不好了,那些败军俘虏,造,造反了!” “甚?造反了?” 听到部下禀报以后,独孤良佐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愤怒。 区区几百个逃回来的败军只俘虏,居然还敢不自量力的造反,真是令人可笑啊! “都还愣着作甚?派兵镇压,所有人,不问身份一概就地正法处决!” 这就是独孤良佐愤怒爆发的表现,凡事在这种时候惹怒了他的人,都别想有好下场,包括郭家兄弟。 不过,此时郭幼明手中还掌握着他迫切想要得到的消息,所以暂时的隐忍和虚与委蛇也是很必要的。 独孤良佐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在郭子仪那里碰了不少钉子,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反击,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的。 年轻气盛的郭幼明没少让独孤良佐在大庭广众下丢面子,今日贸然赶过来实际上是打算当面报复一番,然后再拿下押送军营中的监狱。 之所以要亲自过来处置,原因便是出自于这种性格。 只不过实际情况和预计中总是有所不同,先是一个陌生人指出了郭幼明掌握着神武军的秘密,然后又突然爆出了败军俘虏的叛乱。 此时此刻,当然是先把这蜉蚍撼树一般的叛乱解决掉。 对部下分派一番之后,独孤良佐扭过头来的时候,突然又有了新的主意。 “不知道八郎有没有兴趣看一看军中平乱呢?这可是不多见的好戏啊!” 这些败军俘虏搞叛乱多半与郭幼明脱不开干系,现在就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掉,这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啊。 对于独孤良佐而言,郭幼明越是绝望,他便越是开心。 这是个可以折磨对方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呢? 他仔细的观察着郭幼明的表情变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的更多是惊讶,就好像其本人也没料到一样。 会还真会演戏呢,一会将这个家伙所有的伪装都扒掉,看此人还如何装模作样。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将士们虽然经历新败,但都对太子忠心耿耿,这一路上每个人都历尽了千辛万苦,怎么可能安全返回了还,还要造反呢?” 独孤良佐冷哼了两声。 “到底什么情况,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 话音落地,卫士们也不管郭幼明答不答应就半拥着郭幼明和周文遇往外走。 发生了叛乱这种事,不论郭幼明抑或周文遇都是完全没料到的事,究竟所谓的叛乱出自于误会,还是独孤良佐的有意陷害,然后一举都消灭掉,实在难以下定论。 出了军帐以后,外面的情况甚至也超出了独孤良佐的预想。 在他想来,区区败军俘虏的叛乱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可是,看眼前的阵势,竟然是负责围剿的军队左支右绌。 但这还不足以动摇独孤良佐平乱的信心,他忽然看见叛乱者居然还似模似样的竖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帜,嘴角勾起了轻蔑的笑容。这些家伙,还想要揭竿而起吗?真是不自量力。 “弓弩手,陌刀手,准备上!” 这是军营中最忠心精锐的后备力量,一齐派了上去,那些败军俘虏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但接下来的紧张却是独孤良佐始料未及的,那面看起来极是荒谬的红旗居然在左冲右突中始终高擎不倒,真是咄咄怪事。 实际上,在相对狭窄的营地里,弓弩手和陌刀手都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尤其是弓弩手,箭矢发射必然会误伤围攻叛乱者的同袍,正因为此束手束脚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至于陌刀手,更多的适合大开大合的战场对阵,这种近身肉搏厮杀,确实很难周旋的开。 所以不是弓弩手和陌刀手不够厉害,而是独孤良佐的调派出了问题,最可笑的则是此人至此都没预料到自己的指挥出了问题。 “压上去,压上去,就算一个换一个,现在也该将叛贼杀的干干净净了!” 独孤良佐大声的斥骂着,不过对部下的作用却微乎其微,理论上一换一这种打法确实是合理的,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每个人都有爱惜性命的本能,谁会不顾一切的和敌人拼命呢?就算在战场上,士兵们绝大多数也都是本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再考虑如何才能击败敌人。 毫无意外的,独孤良佐看似人多势众的围剿竟然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郭幼明道: “这些人都是忠于太子的勇士,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难道都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吗?中允如果还顾及袍泽情谊,就应该立即停止攻击,解开误会!” 独孤良佐怒道: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他们杀了我多少勇士?这是误会?可笑,可笑至极!他们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一连声愤怒的回应彻底让郭幼明没了言语,抑或说他本来就没指望着独孤良佐能够网开一面,如此说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在如此困境面前,总要做些什么,不能看着自己昔日的部下就这样无辜的枉死吧?说到底,是他连累了这些无辜的可怜人。 郭幼明的愤怒不比独孤良佐少,却无法发泄,他知道现在还不到彻底和这个人翻脸的时候。 轰隆! 猛然一阵爆响,白色的硝烟骤然生出,扩散。 围剿的士兵显现出了一些明显的慌乱,水泄不通的阵势似乎也松动了,就连独孤良佐都惊的瞪大眼睛,口中喃喃道: “这,这不是神武军的火器吗?”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擒贼先擒王 军营里的士兵多数没和神武军打过仗,与神武军打过仗的也都是郭子仪的部下,到了现在这个情况,郭的旧部自然大都被看管了起来。剩下的人对独孤良佐而言虽然足够忠诚,却都没有与神武军接触的经历,是以很快就被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吓得不知所措。 “都给我冲,哪个敢退,立斩不饶,督战队……” 独孤良佐开始呼唤督战队,只有督战队是独孤良佐最信任的,但凡敢于撤退下来的人,都会被督战队的弓矢一顿乱射。 督战队的出现稳住了阵脚,混乱被成功的阻止,没有不可遏制的蔓延开去。 郭幼明和周文遇都对独孤良佐的表现而腾起了希望,这样一个蠢货应该没有多少可能将他们赶尽杀绝吧。 “中允,这都是忠于太子的袍泽兄弟,你,你如此下狠手,难道,难道就不怕离心离德吗?” 独孤良佐发出了怪异的大笑声。 “离心离德?你们不早就离心离德了吗?现在还想指望着我网开一面,是不是也太过一厢情愿了?” 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已经不再对郭幼明虚与委蛇,一双眸子转过来看向郭幼明,里面充满了怨毒。 郭幼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右手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独孤良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独孤良佐冷笑数声。 “和你的那些兄弟们一起下地狱吧!” 轰! 话音落地,就在他们附近发生了一次爆炸,硝烟瞬间蔓延开去,众人的鼻息间充满了令人恐怖的硫磺燃烧味道。 周文遇大吼了一声,通用抽出腰间的横刀,借机直扑向独孤良佐。 擒贼先擒王,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这个家伙,他和他的兄弟们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 那些逃回来的俘虏们敢于在此时此刻造反,一定是他的十几个兄弟从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之前的整编也同样使得他们能够有机会与所有人进行有效的沟通。 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一次值得发动的冒险,比起等到天黑才能行动的法子都强了数倍百倍不止。 十步,五步,三步…… 周文遇默念着距离,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独孤良佐这个家伙斩首,只要此人一死,那些所谓的拥趸们必定会有大半作鸟兽散内 等到独孤良佐反应过来以后,猛然觉得身侧寒光袭来,下意识的矮了下身体,锋利的横刀贴着他的左肩扫了下去,左小臂瞬间被消去了一大片皮肉,露出了森森的骨头。 “啊!” 独孤良佐捂着伤口痛苦的惨嚎起来。 郭幼明目睹了这 不可思议的一幕,又一极快的反应速度高呼道: “独孤良佐已被斩首,尔等放弃抵抗吧!” 独孤良佐怒道: “我没……” 死字尚未出口,周文遇的第二刀又砍了下来,这回则正对着脖颈而下,想要躲过去难比登天。 当啷一声,横刀砍在了一块金属上,发出了巨大的金属交击声。 周文遇定睛一看,原是他身边的卫士及时出手,以横刀当住了致命一击,这才避免了独孤良佐当场丧命。 “救命,救我!” 此时的独孤良佐也顾不上辩解自己未死,只高一声,低一声的呼救着。 更多的卫士反应过来,开始围在独孤良佐的身边,周文遇再击不中便已经知道事不可为,扭头冲着郭幼明大喊: “郭兄弟快走,我来断后!” 郭幼明闻言身体一震,他知道所谓断后意味着什么,有岂肯独活而去? 他毫不犹豫的提着横刀朝周文遇的方向杀了过去。 “周兄小看了郭某,今日此战,只求同死!” 周文遇不禁大为感动,他保护着郭幼明一直是奉了丞相的命令,此刻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洒然道: “便同死!” 两把横刀冲着十数名卫士乱砍了过去,独孤良佐的卫士们虽然人多,在气势上却输了,被逼的连连后退。 “给我顶住,顶住,不然让督战队杀了你们!” 督战队的名头对卫士们并不管用,这种威逼在生死关头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卫士们阵型一乱,周文遇又对*大喊: “郭兄向左方撤退!” 与此同时,他第一个向左侧窜了过去,郭幼明的反应很快,也紧紧跟上。 将独孤良佐的卫士杀退,再借机逃走,这是他们成功率最大的机会。 “别让那两个贼子跑了,给我追上去,抓住一个赏千金!” 独孤良佐咬牙切齿,他要这两个人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用各种方法进行折磨和羞辱,才能解了今日受袭的耻辱和仇恨。 轰! 又是一声爆炸,周文遇将最后一枚开花雷扔了出去,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卫士躲避不及纷纷被炸伤,疼的躺在地上打滚。 眼见如此,余下的人也不敢轻易再追,只任凭独孤良佐在那里大喊大叫。 独孤良佐的小臂受伤不轻,鲜血将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如果再不及时救治恐怕难以活到天亮。 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再催促部下对郭周二人斩尽杀绝,任由卫士们抬着他赶往后方进行包扎救治。 没有了独孤良佐的督战,督战队也不再下狠手,负责围剿的人也与造反者拉开了距离,场面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趁着这个机会,郭幼明和周文遇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就逃回了袍泽兄弟之中。 造反者们开始欢呼,然后周文遇立即便考虑到撤退。 而郭幼明则希望再坚持一会,如果兄长尚未失去自由,抑或是当真被太子召见,便一定会趁机与之呼应。 周文遇则直言不讳的说道: “到了这种时候还将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因素上吗?难道你还想做一次俘虏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郭幼明的胸膛,兵败被俘和兄长生死不明都是他心中的隐痛,而今被周文遇的一声大喝转而清醒。 是啊,独孤良佐敢于翻脸便必然吃定了兄长,想必兄长此时已然身陷囹圄,抑或是身首异处了! 眼里噙着热泪,郭幼明决定立即撤离这个危险之地。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逃出乱兵营 面对围剿,这些前一日还懦弱的败军俘虏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郭幼明还来不及为他们的表现惊诧,他知道这军营的基本情况,首先寨墙高大,其次辕门并不会轻易的被击破,那里有着重兵把守,一头撞上去反而可能出现自投罗网的不利境地。 “咱们不能走辕门,去马厩,那里有战马,只要将寨墙弄倒就能轻而易举的脱身!” 审时度势之后,郭幼明提出了他的计划。 周文遇觉得十分有道理,当即下令以神武军勇士为尖刀的人马往马厩方向冲击。 由于独孤良佐受伤以后军营中人心惶惶,对于这些造反者的围剿不再尽全力,主营的校尉多以保存自身实力为要务,只要将他们撵到别人的阵前便算完成任务。 所以,郭周二人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力就冲破了围堵,马厩方面没有多少兵力,多是喂马的军卒,战斗力不行,面对突然出现的危机多数人都选择了逃命。 马厩因此对他们几乎成了不设防的地带。 郭幼明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实现了,心下大为振奋。 “兄弟们,赶紧给战马上鞍套,争取一人两马!” 战马自然是越多越好,如果一人两马至少能六十里可以不停歇的行军,追兵自然就没那么容易的追上来。 “时间太仓促,能一人一马就不错了,为免迟则生变,一人一马即可。” 周文遇当即否决了这个建议,同时又命令一部分人在周围观察地形。 马厩附近竟然发现了另一处辕门,这里不似正门有重兵把守,粗略观察大概只有几十人用作警戒。 当即,他就把攻击这处辕门选座了攻击目标。 一部分人不去马厩,直接向这处辕门发起攻击,其余的则给足够数目的战马上好鞍套。 负责把守马厩处辕门的士兵也得到了营中有叛乱的消息,可也万万没想到自家竟成了第一被攻击的目标,纷纷准备迎敌。 与此同时,周文遇又派人向他们喊话: “把守辕门的兄弟们听好了,我们只求逃出去,并不想死战,如果能网开一面必会秋毫无犯!” 这么说就是向把守马厩处辕门的士兵表明态度,他们并不会与之拼命,双方各退一步便可相安无事。 郭幼明觉得周文遇这么做似乎有点异想天开,但事实偏偏就成了,把守辕门的人不但没有进行抵抗,反而将辕门的锁打开了,就差亲自为他们将两扇厚重的木门打开。 但这也足够了,周文云当即领着人将辕门占领,然后推开了大门,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 令人尴尬的是战马此时并未上好足够数目的鞍套。 周文遇当机立断。 “不能再等了,带着鞍套,先把战马赶出去,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再说!” 数百匹战马轰隆隆的被撵出了马厩。 离开时,周文遇觉得有必要再弄一点更大的破坏,一把火点了马厩附近的草料。 此时正值初秋,草料干燥的很,一点就着,眨眼的功夫就起了浓烟,火苗也开始四处蔓延。 见此情景,周文遇冷笑: “这回看他们还如何追出来!” 与之相反,郭幼明大为痛心。 他的内心是复杂的,抢了马匹是为逃命,可如果烧了草料,战马也会跟着遭受损失,难免有些心疼。 但只要想一想独孤良佐做的那些愚蠢事,心中的愤恨又难以平息,再加上兄长此时此刻又生死不明,难免对太子失去了信心。 事情进展的超乎预想的顺利,离开营地十里,没有一个追兵追上来。 为了恢复马力,他们在河岸边停下来休息。 这时,郭幼明才有心思考虑兄长的问题。 周文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郭兄是否在考虑解救郭大帅?” “我只怕独孤良佐那贼失心疯将,将兄长……” 那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又像一把刀,始终在一下又一下割着他的心脏。 “兄长生死未知,我却独自逃生求活,实在是汗颜无地啊!” 周文遇安慰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这点兵力自保逃生勉勉强强,想要反击却是绝无获胜的可能。” 郭幼明点头赞同,说道: “我也知道,士兵们为求自保时,能够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勇气和战斗力,现在外部的危机消失了,再想与独孤良佐拿贼子对战已经不可能。我只恨独孤良佐贼子野心,坏了太子的大事……” 对此,周文遇大不以为然。 “说句郭兄不爱听的话,李豫以一己之力凭什么与强大的朝廷相对抗呢?再说,当年之事是他御下不严,被身边的小人撺掇着欲杀丞相。丞相辅助朝廷平定叛乱,是有大功的人,若因此便早来杀身之祸,岂能不让人心寒?导致今日之祸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君要臣死,臣便要死,秦晋……” 周文遇反唇相讥: “那郭兄刚刚何不引颈就戮?” 一句话将郭幼明噎住了,不等他说话,周文遇又冷冷道: “太子如此对待你们两兄弟,不过是当年欲杀丞相的翻版,这种任由亲戚随意兴风作乱,擅杀功臣的人,纵看古今,岂有能成事的?” 顿时,郭幼明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顿在地上。 眼见如此,周文遇就不再多说话,敦促着士兵们将鞍套都套上战马,又在河边取了足够的饮水之后,下令继续行军。 郭幼明像行尸走肉一样被扶上了战马,任由旁人拉着他前进。 经过粗略的统计,这次逃出来的人大概坐在八百人上下,大都是跟着他们一同逃回来的人,也有少量在此前战败以后并未成为俘虏先行回来的人。 独孤良佐对此前战败的将士统一进行了隔离,甚至杀掉了几个侥幸逃回来的校尉,众人早就人心惶惶,所以才跟着他们一起造反了。 此前大家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命,现在命已经保住,立时就失去了目标,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欲投神武军 郭幼明失去了斗志,浑浑噩噩的骑在马上,目光有些呆滞,他昔日的部下们反倒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周文遇身上。 “俺们都跟了将军,去投神武军!” 周文遇和神武军大有关系,在这支临时拼凑的军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挂在嘴边上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实际上早就在意料之中,但此行最关键的在于找到郭子仪,这才是秦晋交给他的最终任务。 迟疑中,周文遇将目光投向了沉浸在痛苦中的郭幼明。 “郭兄,关于我们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情况,你现在应该站出来说句话!” 就算是投了神武军,郭文玉一个人显然也比那八百士兵重要得多。至少在周文遇看来是如此的,但又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郭幼明以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说道: “投便投,反正现在也走投无路了,不投神武军,难道等着被太子和独孤良佐拿狗贼抓了去杀掉?哈哈……” 末了竟失心疯了一样的大笑起来,众人见状都面面相觑。 倒是俘虏中有明白人,有一个便站出来大声的建议道: “俺们本是终于太子的,奈何又宠信独孤良佐这个小人,将俺们逼上了绝路。既然他们不仁,也不该怪俺们不易。现在军中刚刚经历了大变,战斗力大打折扣,如果此时丞相来攻,必定马到成功,将军还犹豫什么呢?” 如果此战成功,投靠神武军的将士们可以将此当做投名状,周文遇也是大功一件,这种双赢的好事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上哪找这种好事呢? “对,请丞相派兵,除掉独孤良佐这狗贼!” “当初太子离京就是这些小人撺掇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人心明显都是倾向于投靠神武军的。 这时,郭幼明才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 “程孝节将军呢?让他来见我。” 听说此人姓名,有人忿忿然大骂: “这狗贼背信弃义早就投了孤独良佐那厮,他去把二将军诳回营,就是心怀叵测……” 郭幼明叹息了一声,他是很看好程孝节这个人的,当初在大哥手下也很有能力,一直备受信任和重用,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背叛就背叛了,真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啊。 事后据周文遇分析,程孝节带兵前去,大概率应该是直接剿杀那些逃回来的残兵与郭幼明的。只是因为那一夜残兵声势颇旺,程孝节行事很谨慎,只得改变计划,便将郭幼明诳回了军营。 本以为在军营中就可以任意处置,哪想到又出了这档子意外。 有人又恨声大呼道: “有朝一日定杀了程孝节这叛徒!” 在他们看来,就算不跟随郭二将军,至少也不能对郭家兄弟落井下石,这种人品实在为人所不齿。 有一件事,周文遇一直没告诉郭幼明,早在见到程孝节并跟随其赶回军营之时,他就已经派遣心腹赶回丞相所在的中军大营,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知。 有了向导,丞相率领大军也必然会轻而易举的寻上来。 除了废太子军中发生兵变的事尚不知晓以外,一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想必大军距离此地应该已经不足五十里。 “派人,去找丞相!” 现在还需要再派个向导去寻找丞相的大军,而他们则还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进一步打击独孤良佐的军心和士气。 而且,独孤良佐受伤不轻,左小臂被周文遇削去了大片的皮肉,甚至可以见到骨头,弄不好半个胳膊就废了。 这种情况之下,其军心肯定更加不稳定,如果他不能及时的站出来稳定军心,很可能还会有兵变发生,如果郭子仪未死,甚至还有翻盘的机会。 周文遇并不认为独孤良佐会蠢到这个地步,还留着郭子仪的性命,在斗倒了军中最大的敌人一面,还“仁慈”的留着对方一条性命。等着对方死而不僵,再反戈一击吗? 临走之前,他们放了一把火,烧掉了马厩附近的草料,使得独孤良佐军中的战马受损,至少会使其骑兵受到重创。 失去了大量的战马以后,骑兵若不能出战,仅仅有步兵将会带来很大的局限性。 如此情况,抵御神武军的进攻几乎已经不可能,以周文遇为独孤良佐谋划,若想活命怕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趁着神武军尚未开到,抓紧逃命。 就算他选择了投降,丞相也一定不会绕过此人。 废太子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要被当做替罪羊押回长安处死的,也只有废太子可以凭借着身份保留一条性命而已。 周文遇简单的分派了一番,遣出五路人侦查并监视独孤良佐军中的基本情况,每一路十人,共计五十人。 此时他们只有八百壮士,不能按照神武军的惯例,一次性就派出数百人进行侦查,当下另一要务就是保存实力,以便在丞相大军没有赶到之前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任务分派下去之后,大部主力仍旧就地休息,同时又派出了一部分人前往附近的高地进行警戒,观察情况。 在这种地方,威胁不仅仅来自于独孤良佐,其间还有大量的马贼。 马贼在平时轻易不会招惹军队,但假若军队势单力弱,他们也不会手软,抢一票补充人力或马匹也是绝好的,如果不缺少人力便将抢到的人统统卖给奴隶贩子也能赚上一大笔钱呢。 河中吐火罗一带战乱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奴隶贸易在此期间极为兴盛,甚至成为了可以比美金银的重要财产。 来到此地的汉人最畏惧的就是成为奴隶,一旦成为了奴隶此生几乎就没有再返回中原的可能,只能悲惨的度过下半辈子。 与其成为奴隶,不如拼死一战来的划算。 如果无法力敌,除了逃命,便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 所以,上一次他们遇到了马贼以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选择留下来,而是作鸟兽散,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不愿意成为奴隶。 周文遇的出现则改变了之前的情况,使得这伙残兵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内斗终致祸 “周将军,别犹豫了,俺们都跟着你,该何去何从,一句话的事!” 一名在整编时任命的“伍长”大声向周文遇表着忠心,他们曾经是郭家兄弟的兵,效忠着出逃的太子。但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以后,郭家兄弟和太子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前者声威大不如前,后者则是有眼无珠,残害忠良。 为了生计和前途,怎么看也只有这位周将军还算靠谱,至少数次在生死存亡的境地将大家伙拉了出来,保住了性命。 许多人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抛家舍业万里迢迢到这异域他乡来拼命。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将军,俺有句话想问……”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瘦弱士兵有些胆怯的说道。 “但问就是!” “俺们,俺们还能回家吗?” 回家二字湿润了所有人的眼睛,似乎这已经成了比活着还奢望的事情。 只见周文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能!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活着,一年之内必会返回关中!” 太子和郭子仪的部众多是关中人,因此周文遇才有此一说。 众人开始渐渐沸腾,渐渐成为奢望的事情忽然间就有了可能,又怎能不让人激动? 回家!回家!回家…… 有人大声的说着,有人默默的念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迫切的了。 突的,周文遇眼前灵光一现。或许回家二字可以用作进一步瓦解废太子的军心。 “探马何在?丞相大军此时已经到了何处?” 周文遇当然不会拿八百人冒险回去搞什么攻心战,这个建议可以让丞相的大军去完成,到时候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叛军,东返之路也便正式开始了。 紧接着,他又询问派往废太子驻扎地的探马是否回来了,以便进一步的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好做出相应的对策。 与此同时,与之相隔数十里的军营里,独孤良佐咬牙切齿,忍受着左臂钻心的疼痛。 周文遇那一刀不但削去了小臂的皮肉,还伤到了骨头,好在并没有伤及筋腱,否则这条胳膊就算彻底废掉了。 让他愤怒的还不仅仅是自己受了伤,马厩的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的草料,不少战马因为困在马厩里吸入了浓烟死伤不少。 数百个残兵居然闹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而他的部下们居然眼睁睁的看着郭幼明和残兵逃出了营地。 后续的追击也极其敷衍,追出去十余里地便都草草收兵回来,连一个首级都不曾带回。 “中允,太子召见!” “甚?此事惊动了太子?”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又立即叹了口气,军营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此事早晚都要对太子有所交代,不如现在就去请罪,说个明明白白。 太子的军帐并不大,甚至比独孤良佐的军帐还有不如,一身粗布衣的李豫端坐在军榻上,尽管他才三十出头,可头发却有半数都白了,显得十分苍老。 “听说,八郎的部下造反了?八郎现在何处?” 独孤良佐脖子上吊着受伤的胳膊,重重闷哼一声。 “殿下,你不问问俺伤的如何,却问那郭家八郎,他背叛了殿下,勾结乱兵造反……” 不等独孤良佐说完,李豫幽幽叹息。 “看来,你们还是让八郎跑了,也好,省得让世人说我忘恩负义,已经对不住郭家大郎,不能连八郎都不放过吧。” “成大事者便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似殿下这等优柔寡断,婆婆妈妈,难道忘了当初在秦晋手下吃的亏么?如果放任郭家兄弟在军中培植势力,难免就是第二个秦晋,正是有了前车之鉴,才要当机立断,痛下杀手啊!” 李豫不置可否,抬起眼皮看了独孤良佐一眼,道: “现在你一家独大了,焉能保证不做秦晋第二呢?” “这……” 独孤良佐涨红了脸,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大声的辩解道: “殿下如此说,臣万不敢当,便请殿下收回兵权!” 李豫反问道: “你舍得交出兵权?好了,留着你的兵权吧,打几个好仗,证明给大家看,你是可以胜任的!” 很显然,李豫对独孤良佐并不满意,只因为他有着“亲”这一层关系,实在已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独孤良佐发动兵变,谋得兵权并未与李豫商量,这也是李豫不满的原因之一,可究其不满的根源则是对独孤良佐能力的不信任。 仅从他围剿叛乱者一事上就可见一二,区区数百人的乌合之众,居然就让他们烧掉了马厩,然后又堂而皇之的逃之夭夭。 就凭这点能耐又怎么去和实力强大的 神武军去作战呢? 经历了这次变故以后,李豫有些心灰意冷。 他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独孤良佐被太子讥讽了一阵,觉得没趣便要告退,但李豫偏偏又叫住了他。 “慢着,有句话我要有言在先,郭家大郎的命不许害了,否则我不会饶你!这是我的底线,决不能碰,知道吗?” “这……留着他后患无穷啊,殿下不可心软!” 李豫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解释,挥手制止。 “郭家大郎千里迢迢投奔于我,如今得了这个下场,我已经无颜面对,如果连他的命都要害了,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呢?” “殿下!” “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独孤良佐早就对郭子仪动了杀心,留着此人绝对夜长梦多,本来要劝说太子尽早杀了此人,现在看来希望已经不大。 他暗暗决定,一会出去就背着太子将此人杀了,已成既定事实,太子又能如何? 忽然,有宦官慌慌张张的一溜小跑进来,也顾不得帐中人,便大喊道: “不,不好了,河对岸发现大量人马,看旗号好像,好像是神武军!” 闻言,独孤良佐腾的站了起来。 “甚?神武军如何找到这里的?又如何来的这般快?” 瞬息间,他就明白了,这一定与逃回来的俘虏残兵有关系。 此时的他更是悔恨,当初就应该狠心下令,将这些人统统在半路劫杀,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树倒猢狲散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独孤良佐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可又在表面上不得不装作镇定的样子。 “中允,中允……该如何应对,请中允示下!” 在部下的一再催促下,独孤良佐才回过神来,口中嗯啊了一阵,究竟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交代给部下。 最终,他看向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李豫,惭声道: “是进是退,请太子示下!” 到了此时此刻,在独孤良佐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可这个锅他不愿意背,也不能背。 刚刚取代了郭子仪就弄出这种败绩,弄不好是要背责任被执行军法的,现在也只有寄希望让太子来背这口黑锅了。 李豫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疲惫的抬了抬手,好半晌才道: “敌人锋芒难挫,当躲避为上策!” 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就逃跑,逃的慢了都有可能被追上。但好在他们扎营的地方前面隔着一条河,神武军就算想追上来也要先渡过这条河。 一旦涉及到渡河,军中的大量物资辎重都是大难题,要么搭建浮桥,要么有选择性的舍弃一些。 总而言之,行军速度大都会因为渡河而被拖累一两日。 假如轻兵先行,战斗力和持久力又可能因此大打折扣。当初,郭子仪选定此地扎营也是有过这种盘算。只可惜,世事变化太快,郭幼明的惨败导致了军中对其不满的人发动兵变,这才让一直野心勃勃的独孤良佐钻了空子。 奈何独孤良佐是个志大才疏的人,他得了权力却无法有效的整合军队,只知道一味的搞清洗,弄的军中下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士气一落千丈。 导致他们连区区数百人的叛乱都无法镇压,甚至还吃了不小的亏,更别提与神武军正面相抗了。 “听太子殿下的,撤兵,撤兵!” 独孤良佐大声的喊着,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撤兵的命令一经传出,军中上下顿时乱成一片,本来之前的叛乱就已经搞的士气低落,现在听说神武军杀过来,上面又放弃了抵抗,便也都各自打算着逃命,总好过留下来等死。 不出半个时辰,已经有许多人私自离营,选择逃命。 维持秩序的士兵一开始还试图控制局面,杀了一些逃兵以示警告,可逃兵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于是便都放弃了。 很快,躲在自家军帐里的独孤良佐得到了关于逃兵的军报,一些人请示是否进行残酷惩罚和镇压。 独孤良佐惨笑道: “都到了这般地步,靠杀人又怎么能凝聚人心呢?想要逃的,便让他们逃去吧。” 说罢,他将脸痛苦的埋在了双手之间。 军权到手还未捂热,他的巅峰之路竟这样戛然而止了。 “将军,将军……太子殿下下令,要放了郭子仪……” 一名校尉急惶惶进了军帐,也顾不得通报与否,脸上尽是焦虑与绝望。 “郭子仪不能放,你现在就带人过去,杀了他!” 独孤良佐自打与郭子仪公开决裂以后,就绝不容许此人重新掌权,哪怕恢复自由也不行。 就算此人有可能带领大军走出困境,他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冒险。 校尉刚刚领命而去,转而又进来一个人,正是郭的旧部程孝节。 他在独孤良佐发动的兵变中没能始终如一,选择了变节背叛郭子仪。 “程将军,请从速随军撤离,尽力维持人马完整,路上好生整肃军队,不要,不要都逃了去。” 程孝节拱手领命,但他却是没甚军权的,更别提整肃旧部了。独孤良佐一直都不信任他,到现在也只干一些清洗郭部嫡系的脏活,弄的许多人都对他恨的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 所以,许多人都有退路,唯独此人没有。 非但原本的郭部将士瞧他不起,就连独孤良佐都觉得此人不可重用,将来有机会将其打法了便是。 在这个节骨眼上,程孝节到这里来实在给他添堵、添乱。 领命却并不离去,这让独孤良佐很不高兴,眯起眼睛看着他,想搞清楚这家伙究竟有什么意图。 “中允,下走冒死进言,大军不能撤,若依托河流或可一战,如果就此拔营撤军,用不上一天,大军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啊啊!” 程孝节人品低劣,但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他说的确实没错,现在许多人都开始逃营,局势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倾向。 如果把所有人都关在营地里,或许还有稳定人心的机会。 假如放弃了军营,失去了最后一层阻挡的士兵们还能甘心接受约束吗? 陡然间,独孤良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 “太子殿下打算放了郭大,怎么,要重投旧主吗?” 闻言,程孝节的脸上立时流露出惊恐之色,双膝跪地,诚惶诚恐。 “中允何出此言?下走尽心为中允扫除心腹之患,早就不见容于郭家兄弟,怎么,怎么还能有这种非分之想呢?下走今日冒死进言,确系为了中允的安危和前途着想啊!只有中允强大了,下走才可能有容身之所。” 说话间,程孝节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几许落寞之色。 独孤良佐心下冷笑,做了变节叛徒就改料到有这种下场,不管曾经多么英雄了得,也永远不可能挺直腰杆了。 “心里有数就好,留下来死战是不明智的。拔营撤退是太子殿下定的,已经不容更改,只要嫡系人马尚在可控之中,余者想走便走,也不强求他们留下。” 到此处,独孤良佐话锋一转,阴阳怪气的看着程孝节。 “如果你想走,我亦不会拦着,还会送你马匹川资,如何?” 程孝节做流涕状,拍着胸口保证。 “就算所有人都逃了,下走也不会离开中允!” 这时,独孤良佐才满意的将程孝节扶起来,安慰道: “知道你对我是忠心的,一旦度过今日之难关,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愿为中允效死!” 程孝节在次下拜,低头之际,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孝节又反复 独孤良佐转过身走向桌案,他想写一封手令交给程孝节,却慕然间发现自己的肚子上居然多处了半截血淋淋的刀身。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站立,只得用双手扶住了面前的桌案边沿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独孤良佐,因为你的野心和无能,几乎陷太子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现在是时候了……” 与此同时,独孤良佐只觉得自背部插入腹中的横刀扭动了几下,更加剧了疼痛,几乎立时就昏死过去。但是,他不甘心,他恨啊,只是一时的心软,竟然让程孝节这个小人钻了空子。 他觉得身体的力量在迅速流失,但还是努足了劲,要转过身来,看一看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由于横刀插在腹中的缘故,他的努力还是失败了。 “程孝节!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亏得你名为孝节,可惜啊,既不忠,且不孝……” 受到了辱骂的程孝节手下继续发力抽动刀身。 “啊……” 程孝节疼的终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下意识的发出痛苦的惨嚎。 “中允,你安息吧!” 冷笑数声,程孝节猛然抽出了插在独孤良佐腹中的横刀,然后对准了他的颈子横向狠劈过去,一颗大好的头颅噗的一下应声滚落。 在独孤良佐头颅滚落的一瞬间,腔子里的鲜血像箭一样四处喷射,溅了程孝节满身满脸。 程孝节好似一点都不在乎,弯下腰去揪着头颅上凌乱又沾满了血污的头颅,然后又直起身目视着手中的头颅。 “用你的人头买平安,也算你这蠢货物尽其用了,哈哈……” 独孤良佐的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辱骂他,只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提着首级,程孝节出了军帐,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下赶往了太子所在的营地,那里有最后的精锐,也有尚未被处死的郭子仪。 “反贼独孤良佐已经授首,尔等如果对太子殿下尚有一丝一毫的忠心,就应该放弃抵抗,将郭大帅救出来,只有郭大帅!” 到此处,程孝节特地加重语气,提高音调,重复了一遍。 “只有郭大帅,才能带领我们走出困境,战胜神武军!” 话毕,程孝节的亲信门齐声大呼着: “郭大帅,郭大帅!” 血淋淋的首级被扔在地上,众军见确系独孤良佐无疑,便都知道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自然不肯再坚持一个死人的命令。 其中甚至有人见机极快,连忙向程孝节禀报: “将军,独孤反贼刚刚下令要害了郭大帅,若不快快去救,恐将……” 程孝节打了个冷颤,知道不宜在磨蹭,便大声道: “愿意效忠郭大帅的都袒露左臂!” 军卒们齐刷刷的露出了左臂,程孝节又一指刚刚那个家伙。 “带路,救了郭大帅,进三级,赏千金!” “小人谢程将军赏!” 那人欢天喜地的表了忠心,然后带着程孝节去寻郭子仪。 李豫大营向西十里处,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安静的潜伏着,就像一头在黑暗中等待猎物出现的野兽。 侦骑一波接一波由东面返回,带回了绝好的消息。 “营地已经乱了,许多士兵越过寨墙私自奔逃,一开始还有士兵往回抓人,后来干脆放任不管,管也管不过来……” 一口气听完汇报,周文遇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直苦苦寻觅的机会想不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送到了眼前,而将这个机会亲手奉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以为是又无能的独孤良佐。 李豫身边得到重用的如果都是这种野心膨胀又毫无能力的人,还真是天下之福呢。 周文遇决定冒险一试,继续向李豫大营靠近,再寻机掌控局势。就算不能占便宜,想必对方也已经无暇他顾了。 “上马,进击!” 这些人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气,独孤良佐辣手清洗的做法让绝大多数人都寒透心,现在此人倒霉了,大伙自然乐见其成,都恨不得立即赶回去一人踩上一脚。 世事就是奇怪,不过一日的功夫,同一条路走了两遍,心境却已经大不相同。 来的时候是逃命,一个个如丧考妣,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命活在世上,回去时却都雄赳赳气昂昂,好不痛快。 就在半路上,周文遇再一次得到了侦骑的禀报,李豫大营发生了内讧,有几处地方甚至被乱兵放火点燃,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大营也难以保全。 得报之后,周文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倒李豫连丞相都等不到就要众叛亲离,分崩离析了吗? “加快速度,争取天亮之前抵达大营!” 捡便宜就要趁早,大营虽然有兵数万,但几次内讧叛乱之后,内耗极为严重,再加上外部有神武军极大的压力,这伙叛贼的丧钟已经敲响。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看到了军营中的火光,沿途抓到了逃兵也越来越多,简单的讯问之后又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独孤良佐已经被程孝节杀死,程孝节的部众一部分投靠了程孝节,一部分还在负隅顽抗,在大营中放火打算玉石俱焚。 听到程孝节这个名字,一路上浑浑噩噩的郭幼明竟然也有了反应。 “这个卑鄙反复的小人,早晚有一日,必取此贼项上人头!” 周文遇道: “何必等到来日,今日冲杀过去,让他偿债便是!” 郭幼明的眼睛里有点火光迅速膨胀腾起,瞬息间就成了熊熊的复仇火焰。 “对,杀程孝节,为兄长复仇!” 他觉得兄长在独孤良佐那里八成难以全身至今,但奇怪的是,其对独孤良佐的恨意竟然不及这个吃里爬外的程孝节。 最可恨的就是程孝节这种吃里爬外的叛徒,就算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也难消心头之恨。 “走,去近处看看,说不定能混入营地,活捉了李豫也未可知呢!” 对此,郭幼明并不抱多大希望,李豫怎么说也是一路如履薄冰到现在,就算被手下人搞的众叛亲离,也不至于到了坐地等死的地步。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众叛已亲离 独孤良佐的首级被人挑在了高杆上,发动兵变的军卒们无不鼓噪激动的呐喊着。这厮虽然名声不好,可毕竟在军中还是有一些拥趸的,这些人不肯放弃,欲为自家主将复仇。 双方杀的激烈纠缠,眼看着军营中的形势恶劣到难以收拾,李豫不肯出面,军中的其他将领又没有足够的威望,纷纷绝望的准备逃命。 最后被寄予希望的郭大帅被救了下来,可他此时深受重伤,已经不能亲自出面视事了。 独孤良佐虽然没有害了他的性命,但严刑拷打也是免不了的,被解救是只剩下了半条命。 李豫并没有去见郭子仪,在得知其并未被杀死以后,只是命人好生照料,不再奢望此人能够再次为自己卖命。 “殿下,再不出去主持大局,将士们就要在自相残杀中……” 一些将士们不肯放弃希望,劝说李豫出面平息内讧。但李豫却叹了口气,表示军中的形势早就难以收拾,随着郭子仪的被抓,大量郭系亲信被清洗,今日独孤良佐被杀,各派系之间的矛盾早就难以调和,就算他这个所谓的太子出面也已经无济于事。 这一点,李豫心中十分清楚。 他虽然一直对此种情况洞若观火,然则身边的人过分掣肘,亲信与亲族之间的斗争稍不留神就落得个今日的下场,想要尽力平衡却早就无能为力,至今日再抱着弥合裂痕的幻想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没人比这位逃亡多年的太子更加了解了。 “殿下……” 一声女人的哭号将让李豫更加头疼,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兄长死的冤枉啊,殿下可要为兄长报仇,否则,否则臣妾……” 这个女人是李豫的侧妃,也是独孤良佐的妹妹。 “到了这般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他能听从我的劝告,恪尽职守不去阴谋夺权,又何至于有今日之悲惨下场呢?” 实际上,李豫对独孤兄妹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对他们兄妹过分的纵容,又何至于有今日之乱呢? “赶快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去吧,否则乱兵杀将进来,拿你泄愤,我亦不能救!” “殿下?” 独孤妃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那殿下呢?” 李豫恨声道: “你又何必管我?” “不,不,臣妾要跟着殿下一块走。” 独孤妃有些慌乱,声音也陡而变得尖利。 李豫却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跟我一起?我已经打算留下来等死,你也要一起吗?” “殿下是在说笑吗?秦晋那贼早就恨死了殿下,留下来不是,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毕竟李豫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如果离开了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 一时之间,兄长死亡带来的愤怒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自打逃亡以来,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的恐惧过。她在李豫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怜,这是最让人恐怖的。 “殿下不要丢下臣妾啊,臣妾到死也要跟着殿下!” 李豫凄然冷笑。 “你跟着我?我已经决意等死,你还会跟着我吗?” “不,不不,殿下一定是在骗臣妾,臣妾不相信……” 独孤妃慌乱的摇着头,摆着双手,她试图从李豫的眼睛里看到其真正的意图和想法,然则很快她就失望了,李豫眼睛里只有冷淡和绝望。 这种眼神令独孤妃遍体生寒,哪怕现在只是夏末初秋,竟让她生出了三九寒冬的错觉,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看到独孤妃这种反应,李豫又是一阵冷笑。 “如果不是你们兄妹屡屡干涉军中事务,将士们又岂能寒心?你我也不至于这么快落得今日的狼狈下场,你记住了,你自此以后的一切遭遇都是咎由自取!” 说道最后四个字,李豫几乎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悔恨啊,他恨自己过于心软,纵容身边的人胡作非为。然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再悔再恨也不能像杀掉外人一样杀掉身边的人。 “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走,别留在这里让我难堪!” 李豫大声的驱赶着独孤妃。 独孤妃哭泣着,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便离开了。 尽管李豫大发雷霆驱赶独孤妃,可这个女人当真头也不回的离开以后,他还是觉得自己胸口好像被铁锤重重砸了一下,沉闷痛苦。 这就是众叛亲离吗? 他曾经对身边的人过分纵容,可真到了大难临头,竟没有几个愿意与之同生共死。 一丝悲凉涌上心头,掩盖了愤怒和绝望。 众叛亲离是比失败更加难以接受的,除了独孤妃以外,其它几个妃子此时竟然无一人来看望,那些昔日间围绕自己身边所求不断的妻弟们,现在也不见了踪影。 那些人现在应该只顾着逃命吧,他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所求的了,那些人怎么还会留下来呢? “殿下,奴婢已经收好了东西,何时,何时走……” “我何时说要走了?我们哪都不去,就在这等着,等着神武军到来,我要亲自问一问秦晋,他打算如何处置大唐皇帝的嫡子!” “不可如此啊,殿下,秦晋那贼造反之心路人皆知,这么做何异于送羊入虎口?常言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全了实力,早晚还能卷土重来,如果就此放弃了希望,彻底放弃了将士们,寒了将士们的心,还有谁,还有谁会为殿下尽心卖命呢?” 李豫癫狂的笑起来,想不到最后竟然只有一个阉人与自己同进退,那些昔日里信誓旦旦效忠的人一个都不见踪影。 “李会,你很好,如果你也想走,我不会怪你的!” 李会闻言,顿时大哭。 “殿下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就算死也要陪在殿下左右,奴婢哪都不去……” 一时之间,李豫心绪也大受感染,眼中涌出泪来,上前扶起了李会,温言道: “快换了衣服走吧,我不愿你陪着我一起等死。”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终于要离开 “不,殿下,奴婢哪都不去,奴婢……” 李会看起来是个极是忠心的人,一面拒绝了李豫的好意,一面又大张旗鼓准备着张牙舞爪的军队。 “请殿下尽速上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呢?既然身在此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生便生,死便死,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李豫的态度至关重要,但是这位废太子并没有获得军中人的广泛支持,所以打算和他一起留下来的人只占了一成不到。 这里是荒漠戈壁,留下来未必能活下去,可如果放弃了希望,他们这成千上万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李会,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活着,带着人们走出去,知道吗?” 此时,军队几乎已经分崩离析,各自都有各自的一小撮人。 比如李会,他虽然是个宦官,但手底下的人却都十分信任彼此,因而大约有超过五千人并没有加入逃亡者的队伍。 不逃亡就是选择留下来,而留下来显然是分外艰难的,从补给到军心都要有着相当的条件才行。 补给的问题不大,军中的物资和粮食带不走,便都留了下来,李会等人一直负责运输保藏,现在振臂一呼,听命的人便不在少数。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奴婢等人一直不满于殿下选定的统军之人,便擅自保留了此前临时扩充的编制,大概有几千人上下。独孤良佐作乱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附逆,现在正当用人之际,愿意护得殿下周全!” 李豫点了点头,他想不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人敢于任事,就连他本人都已经放弃了多时,这些人仍然不肯放弃,实在令人感佩莫名。 然则,感佩归感佩,他仍旧没打算与这些人共同进退。 “大河挡不住神武军,如果想活命就尽快组织人离开,否则一旦受到内外夹击,到时候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知道吗?不要心存侥幸,神武军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强大的多,没人知道秦晋用兵为何如鬼神一般,也许只有老天知道吧……” “殿下如何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家威风呢?将士们尚有一战之决心,他们敢来,我们便敢战,大不了人死卵朝天!” 这话说的有些滑稽,宦官哪里还有什么卵呢? 李豫忽然想笑,但他马上憋了回去。 他十分清楚,这样做是对李会的羞辱,像李会这么终于自己的人实在已经是凤毛麟角。正常人都在逃命,而且唯恐逃得慢了,只有这个没卵的人,领着部下留下来,肯为之拼命。 这种经历给李豫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群臣不可信,唯有阉人是个例外。 阉人对于群臣来说,一直是不被放在眼里的,甚至没有人将之视为竞争对手。 但是,李豫暗暗发着誓,如果他有重新掌权的一天,身边的负责领兵权的重要职位,一定要留给阉人。 因为只有阉人才不会背叛。 “报……有人,有人打进来了……” 忽然,军吏急惶惶的赶来报告。 这是为数不多的尚能坚守岗位的人,自打几个将军们带头离营之后,许多人都跟风一样选择逃命。 独孤良佐死了,郭子仪也只剩下了半条命,军中再也没人可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再说,现在大家都个人顾个人,就算有人肯站出来振臂一呼,也没多少人肯于响应了。 归根结底,独孤良佐的兵变彻底将本就不多的凝聚力打散了,独孤良佐本人没意识到,李豫其人也没意识到。 至于那些有着明显危机感的中下级军将们,则因为不掌握话语权,根本就没有能力影响太子的想法。 李会是李豫身边的宦官,此前一直被独孤良佐压的死死的,不敢有半点企图越雷池半步。 现在,独孤良佐身首异处,太子殿下也失去了所有的斗志,他是唯一一个还在尽力保护着太子的人。 然则,区区数千人又如何能与人多势众的神武军对抗呢? 其实李豫说的很对,不管从哪方面看,逃跑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 留下来,只会落入神武军的重围之中,到那时就算想跑也未必能走得掉,只能任人随意宰割。 可如果逃跑,就连这尚能勉强维持简直的几千人都有可能随之溃散。 李会只是个中人之才,并没有过人本事,唯独对李豫是极忠心的,让他去送死也不会有多少犹豫。 李豫大声的斥道: “还愣着作甚?赶紧召集人,走,走!” 到了这般地步,李豫根本不想再进行任何抵抗,不管偷袭营地的人有多少,都没有必要进行阻击,离开这里才是第一要务。 李豫其人向来和颜悦色,很少有像部下发火的时候,包括身边的阉人也很少假以辞色。 突如其来的爆发令李会呆立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殿下,殿下,不能走啊,否则就连这几千人爬都保不住了……” 实际他是想留下来保护李豫。 “能有多少人留下来,便有多少人,总比一个不剩要强。别再拖延了,再拖延,谁都别想走!传令,与我共同撤退!” 原本已经打算留下来等死的李豫决定带着这些人离开,总要对最后忠于自己的人负责,不能眼看着他们留下来等死。 李会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太子总算放弃了等死的打算,既然选择了离开,便总要试一试。 “传令,拔营起寨,全军从速往东北方向前进!” 他打算好了,就算逃出去的只有几千人,只要太子还在,希望就在。 北方的可萨人离开以后,留下了许多无主之地,他们可以到那里休养生息,召集旧部,甚至可以集结那些反对神武军的粟特人。 比如石国人便恨唐人入骨,此前他们成功的煽动了石国余脉叛乱,对神武军造成了不小的震动,甚至改变了神武军在当地的部署和计划。 当然,这只是郭子仪统兵时的一次试探,独孤良佐突然掌权以后放弃了拉拢粟特人,自然也就放弃了石国人。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与王子之谈 乌浒河上,浮桥已经搭建起来,大军陆续向北岸开拔。神武军第一次下大力气对粟特的叛乱者进行清剿,这其中也包括了煽风点火的废太子一系人马。 李豫最终在乌浒河以北数十里的一处谷地被俘获。据闻,其时跟在他身边的仅有数名宦官,这些人没有进行多余的抵抗,而是顺从的选择了放下武器。 秦晋站在大河的北岸,这里有着与中原和关中迥异的自然风光,没有高大的树木,没有灌木,放眼尽是无边无际的草地和戈壁随着地势起起伏伏。 秋天的凉意越来越明显,一阵风刮过来,秦晋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随从关切的询问他是否受风着凉了,又赶紧拿出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 这次东返的路线没有沿着靠近小勃律的和盘陀山口进入安西四镇。 向北渡过乌浒河与药杀水,进而抵达白水城。怛罗斯,再转而往东途径碎叶城,翻越葛罗岭,最终抵达安西四镇的姑墨州。 此番临时更改的行军路线横穿了粟特主要各部的领地,对那些尚有二心的人进行震慑,或者干脆除掉一部分,换上更听话的头领。 神武军兵锋直抵乌浒河北岸,便已经有许多粟特部罗开始见风使舵,纷纷放弃了此前支持的李豫,这也是李豫集团迅速瓦解,走向穷途末路的关键因素之一。 粟特人在这个时代一般都被成为昭武九姓,比如石、曹等国。不过,自打天宝年间以来,除了高仙芝等大将的攻伐,还有新兴起的黑衣大食步步蚕食,这些曾经称雄于乌浒河与药杀水之间的粟特部罗已经不复当年的强大。 被回纥人驱赶至此的突厥人与突骑施人也杂居于此,形势比当年更为复杂。 因为没有一家强大到可以吞并或消灭对方,部落混战一直持续不断,李豫的到来给许多人看到了机会,不过这个机会亦如昙花一现。 押错了宝的人愕然发现,神武军才是在这片土地上强大的存在。 黑衣大食惨败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两河草原。 各部落的首领争先恐后的赶往乌浒河觐见这位令黑衣大食都闻风丧胆的魔鬼! 此时,秦晋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葱岭以西的上万里土地,对于许许多多的部落,甚至可以制止小儿夜啼。 石国的首领奋战到了最后,他们没有选择投降,十几颗头颅被浸在石灰中运来中军,以待各部首领抵达时进行示众。 秦晋虽然并不赞同滥杀,可为了维护地区稳定,对于那些敢于发动叛乱的人必须施以雷霆手段,否则不足以震慑人心。 人心是叵测的,没有天生的驯服和效忠,草原人唯一信奉的就是武力,谁更强大便附庸于谁。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乌浒河的北岸已经聚集了几十个部落的上万人。 李豫就是在各部落的配合下被围追堵截到了一处无名谷地,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丞相,废太子已经押解到了!” 秦晋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见他,想起数年前两人曾经在一起并肩作战,那张方正而又年轻的脸至今想起来还让人禁不住扼腕痛惜。 对于李豫,秦晋的心绪是复杂的。 他十分清楚,自己能有今日之地位,李豫被逐出权力中枢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斗争是残酷的,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现在能留着他的一条性命已经是格外的留情了。 按照隋唐以来的官吏,胜利者通常会清算掉所有的对手,从精神到肉体予以彻底消灭。 不过,秦晋之所以手下留情,对许多政治对手留有余地,实际上不想将矛盾彻底激化,不将那些政治对手的同情者彻底逼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掌权者不代表着他可以恣意妄为,杀人可以震慑人心,但滥杀的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秦晋一直试图在复杂的平衡之间获取并拉拢更多人的支持。 秋天的乌浒河水位下降,已经有尽一个月没有下雨。 近卫军的士兵们下河捞了不少鱼,这些难得的美味可以改善一下枯燥的伙食。 整日里吃羊肉,吃的里里外外都有一股子羊膻味,又岂能轻易放弃这机会呢! 站在秦晋身后的是一名年轻的大食人,一些投靠了神武军的大食将军有不少都认得这个人,他就是希尔凡大战中落败被俘的大食王子马赫迪。 在过了一阵俘虏生活之后,马赫迪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随着神武军一步步东返,他知道自己获救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好在东方人对待俘虏似乎并不像大食人那么残忍,神武军的统帅从未对他进行过人身上的羞辱,反而待如上宾,这令他多少有些安心。 “马赫迪,那些粟特人,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指着河对岸绵延的旗帜,秦晋回头问道。 “粟特人反复无常,如果是我,会杀掉至少一半的人,不管他们是否无辜,然后迁走一部分幸存下来的人,再从其他被征服的土地上迁过来一部分人,可以保证这片土地上三十年内不会有大的战乱!” “那三十年后呢?” 马赫迪一怔,显然没料到秦晋回问到三十年后的事情。 他想说,三十年后也许就是别的哈里发在位了。大食人还很少有哪个哈里发在位三十年而不死的。 见状,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做只会激化矛盾,被屠杀的部落会更加仇恨你们,强制迁来的部落也不会心怀感激,无论谁在混战中取得胜利,都会将矛头指向你们。” 马赫迪不服气的反问: “难道丞相有更好的办法吗?” 秦晋叹了口气。 “没有,族群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这些都是无法跨过的难题,两河地区距离统治核心太远,注定了这里会更容易滋生叛乱。” 马赫迪对秦晋的态度十分不解,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何不杀干净了这些反复无常的蛮族省心?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丞相之策略 想法不同,理念不同,也不能说马赫迪的做法就错的离谱,秦晋同样不敢为自己所制定的政策打包票。神武军所代表的毕竟不是野蛮人,况且历史早就证明了杀戮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后世称雄亚洲大陆的蒙古人如何?几乎征服了整个亚洲大陆,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然则,不过三五十年许多蒙古人便都成了当地人的奴隶。 武力虽然可以加速征服的步伐,却不是万能的,黑衣大食迷信武力,国运也仅仅百多年。用不了多久,哈里发就会被奴隶们杀掉。新立的哈里发成为地方贵族们的傀儡,再也不能呼风唤雨,征服的土地也都成了军阀们作威作福的乐土。 这些话,秦晋当然不可能对马赫迪说,就算说了,马赫迪也只会当做笑话一笑置之。 再者,秦晋与马赫迪之间的对话并非是为了说服对方,他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黑衣大食统治阶层的固有想法。 事实证明,不论大食人也好,波斯人也罢,最自身征服者的认知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偏差,都一厢情愿的以为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连中央王朝都没有永久错在的,那些被征服的位于帝国边缘的土地,在没有融入帝国主流文化之前,被新的征服者征服,抑或是建立新的国家,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而且,武力有强便会有弱,即便帝国的核心土地,在武力孱弱的时候,同样会被外敌强占。比如后世的燕云十六州,丢失了数百年才又重新回到中央王朝手中。 “丞相,按照计划,该过河了。” 天黑之前,他们要赶到在乌浒河北岸扎好的营地。 秦晋抬头看了看太阳所在位置,知道不能再多做耽搁,便在随从的簇拥下,与马赫迪一同上了浮桥。 浮桥很稳,神武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能力很强大,就连马赫迪都暗暗佩服,自问以大食禁卫军之能,也做不到这一点。 从希尔凡绕了一大圈至此,马赫迪以随军俘虏的身份见证了神武军的一系列军事举措,心中比较之下得出的结论也失之十分沮丧。 就算哈里发曼苏尔亲自指挥希尔凡的大战,恐怕也未必会获胜。 希尔凡战败之初,他还天真的以为曼苏尔一定会集结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神武军进行报复。 可谁能想到,神武军竟然在短短数月的功夫内,扶植了曼苏尔同父同母的兄弟,卡扎尔另立朝廷与之分庭抗礼。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亲王,在极短的时间内露出了本来面目,随着造反者的野心浮出水面,帝国也迅速的陷入了分裂。 泰西封朝廷内部的反对势力蠢蠢欲动,迁都巴格达的行动又陷入了僵局,种种不利情况叠加在一起,竟使得哈里发被束缚住了手脚,不能迅速走出困境。 马赫迪在这段作为俘虏的日子里,曾无数次假想过,如果自己在哈里发的位置,如何应对才能打破僵局呢?无数次的假设,居然都没有结果。 在内有叛乱者,外有强敌的情况下,二者同时发力,能够勉强保住哈里发的位置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想必远在泰西封的哈里发,此时此刻早就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报希尔凡战败之仇呢? 乌浒河以北,纵横交错着神武军清理出来的道路,这里的河岸有着数量不少的沼泽地,在茫茫戈壁草原中也算是稀罕。 废太子将营地驻扎在此,自然有希望借助自然之力的考量。 然则,一场内讧使得废太子最后的武装力量陷于分崩离析的境地,使得一切归结为零。 “丞相,周文遇在候见,何时接见,请示下。” 抵达营地后,军吏赶来汇报。 周文遇在这次行动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远远超出了秦晋的预计。 原本他只是打算让周文遇当个先行的探马,以打探清楚废太子的具体行踪与实力,后来,周文遇果断抓住了独孤良佐内讧的机会策反了郭幼明和一大部分的废太子旧部。 这些人在独孤良佐死后反攻并一举拿下了营地。 废太子李豫在少量亲信的护持下仓皇出逃,最终在乌浒河以北数十里处被生擒活捉。 穷途末路之际,这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身边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宦官。 当秦晋得知这种情况以后,以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唐朝皇帝在安史叛乱之后大量的任用宦官掌权。 往往在关键时刻,还是这些无牵无挂的阉人们更可靠。 但可靠只是相对的,他们同样也有着野心,如此不加节制的赋予阉人权力,最终导致了阉人集团的膨胀,甚至在唐朝中晚期反奴为主可以任意废立皇帝。 这当然有违唐朝皇帝的初衷,然则细细思量此中原因,皆因权力制衡出现了问题。 而制度,则是保证失衡的最有效的前提。 熟知立时的秦晋当然知道,自结束了藩镇割据时代的赵宋王朝之后,便再无权臣篡位,军阀割据的情况之下。 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就是统治者充分汲取了前人的教训,建立了一整套相对完备的制度,对各方进行制约。 将权力分散虽然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效率浪费,可在稳定性上则有了长足的进步。 仅此一点就值得秦晋学习。 所以,秦晋在远离中央政府的各个地方不但保留了都护府与节度使的配置,还以天子的名义派遣了巡抚与总督。 作为天子使者的巡抚总督对成为地方官的节度使拥有节制监察之权,地方官吏再也不能为所欲为的使用地方税收,任命官吏的权利也由这些新一代的天子使者所分流。 而总督和巡抚之间,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上下级,除了官阶品秩的高低,总督并不对巡抚有着绝对的发号司令权,如此一来,则可以保障不至于某一方因为长期掌权而出现叛乱的问题。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命运多不同 秦晋东返带着许多重要人物,除了大食王子马赫迪以外,还有前呼罗珊总督阿巴斯。这些人物当初在大食帝国内部都是握有实权的,跺一脚土地都要颤三颤。 除此之外,还有从波斯波利斯等地招募的各类型人才,加起来总共有数千人之巨。之所以如此,为的便是在回到长安以后,可以进一步的研究并记录波斯与大食的人文历史。 这些人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战俘,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对唐朝的长安怀有无尽的憧憬,渴望着能够在异域的都城一展所长。 经过木鹿城以后,他们遇到了石国的叛乱,一开始不少人多少有些慌乱,生怕这场仗打起来就会延续个一年半载。但形势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这场叛乱仅仅持续了十几天便宣告失败。 神武军几乎没怎么出手,叛乱者就陷入了分崩离析,作鸟兽山的境地。 尤其是向北渡过乌浒河以后,大批的粟特人首领向这里聚集,赶来谒见大唐丞相,一派万众归心的场面,实在是很多人难以预料的。 秦晋屏退了一直跟在身侧的马赫迪,让他回去休息。 望着这位大食王子的背影,秦晋的脸上凝出一丝冷笑,不难猜测,此人内心中究竟有多少分是盼望着神武军陷入战争泥沼的。 可惜啊,让他们这些人失望了。 “末将周文遇拜见丞相!” 秦晋再次抬起头来之时,周文遇已经跪在了面前。他赶忙起身离座,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周校尉此番冒险收获甚巨,可远超计划啊,废太子能够被活捉,免去了神武军离开以后,一大隐患,实在是大功一件。” 周文遇当然不是什么队正,而是近卫军中一名校尉,此番主动请缨,其任务是侦查废太子军中情形,并相机拉拢其内部可以被分化的人。 想不到,一直颇为倔强的郭幼明竟然成了被拉拢的首要对象。 “快说说,独孤良佐是如何一手促成了叛军崩溃的。” 在此前的军报中,周文遇已经简明扼要的叙述了基本情况。现在,他主要想了解一下,叛军内部究竟有多少人适合改编加入神武军中。 毕竟秦晋一直最重视的就是人才的吸收。 周文遇思忖了一阵说道: “废太子本不至于这么快就失败,都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掣肘添乱,竟然对郭子仪这等忠心耿耿的大将下黑手,焉能不失败?” 他对此多少还有几分愤然,如果李豫不是对身边的那些亲戚纵容包庇,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败,说白了也是自食其果。 秦晋轻叹一声。 “这注定了李豫不能东山再起,与朝廷分庭抗礼,是朝廷之福气,也是他本人之福啊!” 从秦晋的话里,周文遇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暗自揣测着,难道丞相并不打算杀死李豫吗? 要知道,像李豫这种亲自举兵造反的废太子,历朝历代都要斩草除根的,如果一味的追求仁义名声,唯恐横生祸端。 在他看来,秦晋这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为此,周文遇直言不讳的提及了李豫将来的命运。 “末将建议,宜将废太子秘密处决,可将其遗体带回长安,择地安葬,既免除了无端之祸,亦能对朝野有所交代。” 总而言之,一个活着的李豫比死了的李豫危害大得多。 秦晋并不避忌与部下商议这等隐秘大事,只摇了摇头,说道: “李豫不能死,这些造反的罪名只能往他身边的人栽,杀一些人是在所难免了……” “难道,郭……” 周文遇心中一凛,说了半截的“郭”字是指郭子仪。他有个秘密一直未对郭幼明说起,他曾经是郭子仪的部下,后来在长安保卫战时才被编入了神武军。 就实而言,周文遇对郭子仪其人还是抱有一些期待的,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亦期望秦晋能够原谅他,让他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现在看来明显有些一厢情愿了,像郭子仪这些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郭家八郎也算有些功劳,丞相……” “此人或可免死,但回到长安以后,只能发回原籍,永不叙用!” 郭幼明是一心附逆的,如果不是有独孤良佐等人从内部作乱,他和郭子仪都是不遗余力与朝廷和神武军做对的。 而且,郭子仪的命运已经注定,此人定然不忿兄长的遭遇,对朝廷和神武军多半也会心怀怨恨,所以能够让其返回原籍而不追究其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郭子仪身有伤在身,独孤良佐没少难为他,李豫身边出了这等蠢货,不败才怪呢!不知丞相打算如何处置他本人及其部下?” “你的建议呢?” 秦晋不答反问。 “末将建议,安全押解回长安以后,明正典刑,以警告天下心怀叵测之人。” 秦晋赞同的点了点头,郭子仪确实活不了,只要他死才有价值,也算是对朝野上下有所交代。 原本他对此人抱有很大的期望,但在吐蕃人攻陷长安时,其选择了叛逃,从那时起其人的命运早就不能更改了。 “丞相要不要见一见郭?” 周文遇试探的问了一句,秦晋摇头道: “道不相同,见又何益呢?不过,可以见一见郭家八郎,可惜这个年轻人了。” 他的话中充满了无限惋惜,郭幼明这种人如果加以引导,确实可以成为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才。然则,以他此时复杂的背景与经历,已经不适合留在朝中为官。 郭幼明见到秦晋时,脸上多少还带着点尴尬。此前他一直对秦晋抱有相当的敌意,又想到了在俘虏营中那些丢尽脸面的事,不禁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还是秦晋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坐吧,这次平叛你是有功的,回去以后,我会向天子为你请功。” 闻言,郭幼明亢声道: “郭某愿与兄长一同赴死,若独善活命,岂非让世人嘲笑贪生怕死,变节求荣吗?” “咳……郭兄失言了……” 不等秦晋说话,周文遇赶忙提醒郭幼明,不要犯糊涂。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石国节度使 秦晋一阵冷笑。 “对作恶者如何惩处,朝廷自是依照法度判决,如果你若觉得无颜苟活,自裁与否便与朝廷无干涉了,又何必在这里斤斤计较呢?” “你……” 郭幼明顿时语塞,秦晋的话让他汗颜了,所有的尊严都被打落在地,这让生性骄傲的他如何能够承受呢? 秦晋冷冷的看着这个年轻人,此人虽然骄傲,也有些能力,可终究受不得挫折,到现在竟像个鸵鸟一样,以为自己将投扎进沙土里,外界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吗? 当初战败时,郭幼明没有选择自裁殉战,就改料到了前路是何等的艰难,难道还指望着所有人和事都会同情他妈?天真,幼稚! 郭子仪何等的英雄,奈何却有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否则又怎么可能被独孤良佐这种小人所乘呢? “去看看你的兄长吧,他病的厉害,能在独孤良佐那里捡了一条命,实属不易。” 独孤良佐派去杀郭子仪的人只迟了一步,有宦官奉了李豫的命令将其先一步转移,才没有落得个身死异乡的悲惨下场。 也总算李豫还有些良心,没有坐视忠于自己的大将枉死。但深思其行为,半生都为身边的亲族所累,进而失掉了大唐王朝继承人的身份,这又能怨得了谁呢? 秦晋和他的神武军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谋朝篡位的野心,总归是身为上位者无德无能,失其鹿,有能者逐之而已。 打发走了郭幼明,秦晋又顶住周文遇。 “粟特人反复无常,不能对它们有多少好脸色,造反首恶的石国首领必须交出来严惩,至于石国首领的土地和人口统统予以收缴,另置都督府直接管辖。” 周文遇有些奇怪,这些战略层面的事宜,丞相怎么会突然和自己商量了呢?正自疑惑间,秦晋接下来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我打算让你留下来,镇守石国,领石国节度使。此地的粟特人自高宗时代就左右逢源,落井下石的事也没少干。对他们不宜强攻,宜分化瓦解,互相消耗。当年高大夫前车之鉴至今犹在眼前,不可不慎重啊。” 建功立业是投军者的毕生追求,回到长安等于远离了建功立业之地,留下来虽然背井离乡,可只要用命十载,换个封侯拜将却不是做梦。 “丞相,小人唯恐能力不足,辜负了丞相的信重!” “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在护送郭幼明返回营地的过程中已经显露无疑,只要切记莫贪功,被狡猾的敌人所乘便可!驻扎在呼罗珊和法尔斯的神武军中重用了不少粟特人,在这里却不能如法炮制了,突厥人、铁勒人、波斯人都可以重用一些,尤其是波斯人可以委任为地方官。至于,突厥人、铁勒人包括各杂胡在内,只任用为将冲锋陷阵便可……” 秦晋从未如此事无巨细的交代,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也无怪乎秦晋如此,河中是勾连安西与波斯的重要枢纽,百多年以来形势复杂,就连大食人对此用兵多年,都不曾完完全全的征服这里,所以神武军也要慎之又慎。 “丞相,小人认为,经略河中之要务是筑城,只要在几处关键要隘筑坚城,控扼住乌浒河与药杀水沿岸的肥沃土地,就等于在昭武九姓的脖子上套了枷锁,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昭武九姓便是粟特人,只是时人习惯性的称呼不一样。 秦晋点了点头,来到一副画在羊皮纸上的地图前,这是老波斯王扎马斯在昏陀多时绘制的河中地图,虽然简陋,但上面的信息却十分丰富,其中就包括许多东西商路的必经之地。 “你来说说,大城建在何处,方便经略河中各部粟特人?” 周文遇显然对河中的局势颇有些了解,他的手指掠过乌浒河向东北划去,最终停留在了乌浒河的一条支流那密河附近。 “这里有康国的萨末鞬城,米国的钵息德城,土地肥沃,又是东西往来商旅的必经之地,适宜建城。不过,如选址这里,只怕康国人和米国人会有所不满。” 那密水沿岸实在是河中地带最肥沃富饶的土地,不仅康国、米国,包括何国、安国、曹国等亦在沿岸筑城为都。其中尤其以康国与米国最为富庶。所以,周文遇才提议在此地筑城。 秦晋想了想,便道: “他们若一心臣服,就不该有非分之想。如果仍有二心,不妨驱虎吞狼!” 只须几句话,周文遇心领神会,所谓驱虎吞狼正如借刀杀人一样,策略虽然歹毒了些,可没有比这代价更小的办法了。 河中地区早就不是粟特人一家独大了,这里有逃亡的突骑施人、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甚至在北部还有不少可萨人。 随便哪一方势力都可以用来当做虎,只看他们与神武军的远近亲疏了。 周文遇十分清楚,神武军能够拨给河中的兵力恐怕不会超过一万人,他预计只在四五千上下,用这么少的兵力控制如此广阔而又复杂的地区,就注定了不可能以优势兵力横扫一切,谨慎经营才是上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丞相打算在河中布置多少兵马?” 秦晋稍坐思忖,道: “神武军扩张的太快,大部分兵力都用来监视大食人,这里能给你的神武军,至多只能有一千人!” “一千人?” 尽管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周文遇还是被这个数字惊呆了。这里规模稍大的马匪,规模恐怕也不止一千人呢。 “除此以外,收编的废太子旧部,可以交由你整编,满打满算,凑足一万人应该不难。然后再由粟特、铁勒、突骑施等部招募敢战之士补充不足的兵力,应该绰绰有余了!” 这还算是个不错的法子,否则废太子那些旧部就地遣散肯定是不合适的,都押回长安耗费也将不知凡几,重新整编加入神武军正是两全其美。 突然,周文遇心中一动,便向秦晋提了个要求。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抵达那密水 “既然丞相打算让那些叛逆戴罪立功,不如,不如将郭八郎也留下来,他至多只是个从犯,放在河中总比回去送死强得多!” 秦晋沉吟着不置可否,周文遇有些忐忑的继续说道: “攻取叛军大营,郭八郎也算有反正之功,如果……” “如果什么?” 秦晋眯起眼睛,看着周文遇,这让他打了冷颤,但还是坚持道: “如果让他留下来,一定会对朝廷有所价值的!” “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再次造反?” “这……” 周文遇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秦晋这一问中所隐藏的另一层意思,当即一揖到地。 “末将替郭八郎谢丞相宽恕之恩!” 秦晋道: “我知道你有爱惜人才之心,但也不能过于信赖这种本能,郭幼明这种出身的人,既然有过叛乱的经历,难免在何时的时机会再次出现摇摆。你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不能使这种机会出现。否则,你将自己的一条命交于他人之手,若被其人反噬,算是查察不明,咎由自取,可朝廷经营西域的总体策略却要因此而蒙受重大的损失,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啊!” 他很少说话这么不客气,但此次东返恐怕就再没有来到西域的机会了,不说的透彻一些,唯恐这位正值而又感性的近卫军将领有所麻痹大意。 周文遇当然听得出来这是丞相在敲打自己,身边尽是降将降兵,一个不小心当真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末将多谢丞相提醒,定然不如使命!” “好了,我话虽说的严重了些,可现实残酷,你若大意了,敌人们可不会心慈手软啊。” 从安西向西到大食的法尔斯,神武军的势力遍布其间,看似形势一片绝好,可危机却也与之相伴相随。 首先,神武军的兵力不足,只能分散在几处重要的城镇枢纽地区,在短时间内并不能形成有效的统治。这就给了一些人机会产生觊觎之心。 为了避免不利情况出现,秦晋这些日子以来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为的就是将一切尽可能的安排妥帖。 在石国之乱前,秦晋本打算授意镇守木鹿城的秦琰攻掠河中之地,但现在他的中军跟着李豫的脚印闯进了粟特人的核心地带,昭武九姓最富庶的那密河沿岸,便不能错过了机会。 周文遇是他近卫军中的一个校尉,在此次行动中崭露头角,展露出奇过人的一面。 如此,秦晋才临时起意,决定让周文遇留下来并派给他少量的兵马整合降兵,伺机降服粟特各部。 而他的补给则由波斯都护府与安西都护府共同负责。 秦晋只留给粟特诸部首领一天的时间,分别接见之后,便大军起行开拔赶往那密河沿岸。 此次造反的石国位于药杀水的北岸,其主力在那密河以南被悉数歼灭,其覆灭只是迟早之事。但这其中说明了一个问题,粟特其余各部对石国的叛乱是持有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的,所以才会任由石国的兵马,李豫的兵马在自家的领地内自由通行。 秦晋在接见各部首领时曾明确的告知,神武军将会在那密河沿岸择地筑城,希望各部能够予以支持。 部落首领们自是摆出一副欢迎又支持的态度,其中康国的首领甚至有些谄媚的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将王城萨末建交出来作为河中节度使的治所所在地。 萨末建就是后世闻名中亚的撒马尔罕城,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秦晋与周文遇商议之后对康国首领的热情表示了感谢,表示只会借住在萨末建城中,待新城筑好自会搬走。 粟特诸部的首领们没有离开,而是跟随神武军一同赶往那密河,打算在那里再为神武军举行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 路上,周文遇向秦晋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惑,比如康国首领为什么愿意将王都献出来,这种行为在粟特其余各部看来恐怕与引狼入室无疑了。 秦晋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无非有两点。 第一种可能是康国面临严峻的外敌威胁,需要以神武军的势力保全自身,此时便顾不得是否引狼入室,饮鸩止渴了,总要先活下来才能考虑其他。 第二种可能则比较耐人寻味了,康国人大概率在暗中与石国甚至是李豫有着密切的勾连。 这一点也并非无端揣测,因为李豫大军驻扎地便是康国的领地,李豫如果没有得到康国人的同意,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驻扎于此呢? 不论哪一种原因,秦晋都不打算戳破,在神武军到来之前,粟特诸部所做的蝇营狗苟之事他都不打算追究,但从今日开始,若再有人存心与神武军为敌,那夜只能让他们做骇猴的鸡了。 康国首领是个聪明人,知道昭武九姓就算全家在一起也不是神武军的对手,毕竟连黑衣大食这么庞大的帝国都被打的分崩离析,谁还能没有自知之明呢? 与其被动的等着对方找上门来来,不如主动示好,也能多一分可以回旋的余地。 行军只用了三日功夫,萨末建便遥遥在望了。 在进城之前,秦晋和周文遇特地在其周围转了一大圈,最终选定萨末建东南十里处作为新城城址。 此处再往东南五十里就是米国的王城,神武军驻扎在这里可以轻易的控扼康米二国,任何一方有所异动都可以在一天之内迅速做出反应。 那密河发端于波悉山,自东向西流经粟特诸国领地最终汇入乌浒河中。 只是近年来水量减少,那密河在穿过粟特人最西面的安国以后,会在更西面的沙漠里断流。 听着康国向导详细的介绍着当地的地理水文情况,秦晋若有所思,他担心这条河究竟是否适宜大规模的开垦和移民,将来形势稳定之后,第二步就要在安西乃至河西陇右等地向这里大规模的移民。 如果那密河的水量不足以承载更多的人口,在这里筑城是否合适就要打个问号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将军入王都 “那密水是否有断流的趋势,你一定要做好了详尽的调查,如果确定在这里选址筑城,那就是百年大计,轻易不得更改的。” “是,末将记下了,不过粟特诸国的王都都在那密水沿岸,应该,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河道突然断流改道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只是人们通常都忽略了之前的各种征兆而已,咱们神武军在西域立足不易,必须万无一失才是!” 秦晋还是头一次在具体执行方面对手下人如此事无巨细的叮嘱,周文遇满头满脸都是汗,大感不适应,还以为自己的表现令丞相很不满意呢。 起风了,不知名的野鸟在河水上空叽叽喳喳的盘旋着,如果不是身在军中,很难想象,这片土地已经招受了上百年的战火蹂躏。 河中地区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却又从未出现过统一强大的政权,每逢战乱都会被强大的敌人占领,抢掠。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数百年的粟特人因此养成了一种趋利避害,依附强者的性格。 说到底,就是没有血性,不值得信赖。 秦晋不喜欢这些仍旧掌权的粟特首领,让他们参与到西域大计中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 “丞相似乎不是很信任粟特人,在他们的土地上大量重用的都是突厥、铁了、突骑施人,万一这些人心生不满又该怎么处理?” 周文遇当然知道秦晋向来不赞同以简单暴力的手段处理民族纠纷,是以才有此一问。 “有不满的就让他们不满,看看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秦晋的话音有些发冷,周文遇一时间没理解透彻,便侧着身子等着,等着接下来看似未说完的话。 “如果他们敢于起兵造反,那就正中我下怀,一体剿灭,也省得费尽心思的削弱了。” 周文遇心下一寒,他一直以为丞相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从来都不舍得对敌人痛下杀手,现在看来此前的印象有着不小的偏差,或许种种仁慈的表现仅仅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 “走吧,去萨末建,康国人应该等的急了。” 康国首领康多思在城门外已经占了一个多时辰,久久不见大唐丞相的马队抵达,又不敢擅自离开,只得俯下身子捶着因为久站而发麻的大腿。 对于这些强悍的外来者,他向来都不敢在明里得罪,只得尽力的巴结。 因为心虚的缘故,他甚至主动提出来将萨末建交给唐人使用,用来当做节度使府的治所。 派出去的骑兵陆续回报,神武军在城东五里处扎营,秦晋的大纛旗就在营地里,却并未看到丞相的车马仪仗往萨末建的方向赶来。 康多思心下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唐人知悉了自己在私下里做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唐人翻脸,只须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康国灭了,到那时便真的只有走向灭亡一条路。 还有一个细节,也让康多思很不安,周文遇明明只被委任为石国节度使,可为什么不在北方的石国境内设置治所,偏偏将治所选在了康国和米国之间呢? 在康多思看来,唐人的用兵策略与大食人和突厥人这些曾经强大的外来者大不相同,许多时候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愤怒还是高兴,往往当面说笑,一扭头就翻脸了。 “来了,来了……” 一名骑士距离很远就大声的喊着,一时间所有疲惫已极的人都立时振作精神,等着迎候这些可以左右他们命运的唐人。 秦晋率领千名护卫随后抵达,这些护卫清一色的都是铁甲骑兵,马蹄踏地如洪流一般,声势十分骇人。 看着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面前,康多思心中又是一哆嗦,这怎么看也不像赶来与自己商议国事的,倒像大兵压境,准备大战一场。 “吹角,擂鼓!” 随着一声令下,嗷呜,隆隆之声顿时响起,康多思紧张的看着那些骑兵,生怕他们亮出了弓弩和刀剑。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出现,周文遇率先一步抵达与康多思接洽,并向他报以敬意。 康多思顿感受宠若惊,也顾不得秦晋没有出现是否失礼了,脸上堆着笑,一溜小跑的上前去为周文遇牵马。 他知道这家伙将来可是唐人在河中一带最有权势的人,就算为之牵马也绝对不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倘若巴结好了,说不定还能谋求到其他各国得不到的好处呢。 “丞相一路劳累,暂且在营中休息,委托周某代为问候,希望不要见怪啊。” “不不不,节度使亲来,小人就已经不胜荣幸了,哪里,哪里还会……” 一阵密集的鼓声掩盖了康多思的说话,周文遇听得不清楚,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种毫无意义的寒暄,实在像嚼蜡一样索然无味。 进城以后,康多思准备了丰盛的酒宴,对于连日来急行军作战的周文遇而言,酒肉才是最具吸引力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席间还有美人歌舞助兴,实在是爽快极了。 自打离开了法尔斯以后,还没有这般享受过,周文遇及一干随从都很是尽兴。 从旁观察的康多思见状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他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将军不计其数,还没有几个不喜欢酒肉美人的。 当然,酒肉歌舞仅仅是其中一部分,等到酒宴几近尾声之际,一溜衣决飘飘的美人手捧精美的木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都是珠光闪闪的各色宝石,映衬着两侧如玉脂嫩葱般的手指,更是别有一番诱人之处, 醉眼乜斜着,周文遇看向了康多思,一指那几个美人。 “这是……” “将军辛苦,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还望不要拒绝。还有,丞相的那份,小人已经遣人连夜送到军营去了,将军且放心收下就是!” 周文遇的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嘿嘿着。 “好好好,你如此知进知退,倒让人省心了不少。这些东西暂且先寄存着,等到节度使府清扫完毕,再送到那里去也不迟!”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胆怯康多思 周文遇看的清楚明白,康多思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和他的名字太贴切了,暗暗寻思着必须找个由头敲打敲打此人,否则还真以为神武军人人都可以被这套小伎俩可以收买。 “丞相大军不日还要北上,继续扫平石国余孽,诸位首领须得尽心出力,尽快使河中恢复和平才是!” 神武军北上的消息让康多思眼睛发亮,他本以为这么多兵要在河中驻扎个一年半载,甚至已经做好了搬空府库的心理准备,现在不由得心头一松,至少大军所需耗费的粮食用不着自己出了。 但他不会只心存侥幸,便主动问道: “是否还要小人准备粮食,供应丞相大军?” 周文遇道: “神武军大军出动向来都有完备的军资,贵国如若有心,出些粮食自也无不可,总要量力而为。最主要的,丞相希望各国能够派出精锐人马一同北上,将石国这匹害群之马彻底铲除才是!” “这是小人等义不容辞的事,小人愿出兵五千!” 以康国目前的实力,出兵一万也绰绰有余,这只是康多思的一次试探,他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浪费更多人力物力,但也清楚各国出兵乃是向唐人纳投名状,绝对省不得的。 如果哪一国不肯出兵,恐怕神武军消灭了石国之后,掉过头来就要打这一国了。 康国肯定不能挑这个和唐人做对的头,哪个愣头青蠢货愿意做,康多思却乐见其成。 “让歌舞都散了吧,我还要回军营向丞相复命。” 小心翼翼的送走了周文遇,康多思一直弓着的腰才稍稍直挺了一些。 跟在他身后的国相多有抱怨的说道: “大王这么小心的伺候着唐人,就怕唐人扭头翻脸,真成了引狼入羊窝。在唐人面前,咱们都是没有多少反抗能力的羊啊……” 康多思却笑道: “国相放心吧,唐人还要用咱们康国做急先锋,十年八年内都不会翻脸的,倒是米国与何国,两位国王都是脾气暴躁的人,很容易就会成为唐人的下一个目标。” 听到康多思这么问,国相更加担心了。 “如果十年八年以后,又怎么对待唐人呢?” “别说十年八年,就算三五年后谁又知道呢?我康国只要左右逢源,国祚便会绵长不断,这出头鸟是万万不能做的。” “但愿入大王所说,赶紧让这些人退回东方吧!” 康多思却摇摇头,叹了口气。 “难啊,黑衣大食内忧外患,曼苏尔能不能平定内部的叛乱都是问题,更别提打回呼罗珊了。再说,黑衣大食鼎盛时期,阿巴斯手段狠毒,也没能让河中诸国彻底臣服,唐人大军过境,摧枯拉朽,无人可以抵挡,大食人远非对手,驱虎吞狼不可行啊!” 国相被吓了一跳。 “难道唐人就这么厉害?难道就没人能抗衡他们吗?” 声音很大,把康多思吓了一跳,赶紧做噤声状。 “小点声,天知道这里有没有唐人的密探。” 国相又吓了一跳,赶紧偷偷的向周围看看,只见仆人奴隶忙忙碌碌,也看不出哪个鬼鬼祟祟。 “大王过于谨慎了吧,唐人就有这么厉害?” 康多思见国相满脸不以为然,便大有深意的说道: “可能你还没听说过,唐人在泰西封的宫廷都有密探,就别说咱们这小小的康国了!” “真的吗?哈里发身边有唐人的密探?怪不得,怪不得……” 国相显然受了不小的刺激,自言自语的时候,连神态都有些不自然了。 康多思又道: “泰西封宫廷距离康国太过遥远,你可知道,以铁血威震河中的阿巴斯,此时就在萨末建城外吗?” 这一次,国相真真被惊掉了下巴。 “什么,什么?阿巴斯就在城外?”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现在已经是唐人的阶下囚,那城外的军营里不但有阿巴斯,还有曼苏尔的儿子马赫迪,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这些曾经威名赫赫的人物!” 国相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也许过于惊诧的缘故,竟然一口又返了上来,被呛得直咳嗽。 “大王可见过他们了?” 康多思摇了摇头。 “听说唐朝的丞相对待俘虏们很是优待,轻易不让他们出来,也许就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吧。” “这么说,唐人倒还算仁慈,就连昔日强大的敌人都不轻易羞辱,如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康国……” 国相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他实在不愿意想象从出生到现在生活的康国会有彻底灭亡的一天。 康多思则看得很开,与国相闲聊时也不掩饰内心的想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让我做个萨末建的城主,也就满足了。” “做个城主?” 国相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家大王这么悲观,居然只想做个城主。当年的突厥人,后来的大食人,哪个兵锋不盛?都没见康多思如此怯懦畏缩过,难道唐人真就比突厥人和大食人都可怕吗? 在他看来,唐人比起前二者还算文明,对人也不凶狠,以前长长发生的抢夺财物,奸.污女人的事件也几乎没有发生,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怎么看也与虎狼狮豹不相干。 “对,做个城主。只要唐人肯开恩,让我做个城主,就心满意足了。我年岁大了,还有几年可以领兵征战?那几个儿子又都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没一个能挑大梁的,不如让他们安安稳稳的继承萨末建城,终老一生岂不好?” “大王……” 国相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大王早就放弃了与唐人做对的打算,据他所知,米国与何国一直在暗中积极联络,希望能够伺机赶走唐人,否则一旦让唐人将节度使府的治所之城筑好,那密水的核心之地就再也难逃唐人的桎梏了。 就在刚刚,国相还接到了米国国相派人送来的密信,希望说服康多思积极与他们合作,搞一番风雨,不能让唐人安稳的在此地筑城。 “那米国,米国派来的……” 康多思摆手制止。 “让他们回去,咱们不参与。”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康国战米国 转而,康多思又改变了注意,对国相说道: “如果就这么拒绝,恐怕米国与何国还会反诬咱们,不如,不如推他们一把,也为康国的百姓做一点牺牲。” 听着康多思的话如此奇怪,国相不禁问道: ‘大王难道要向唐人告密吗?’ 除了,告密也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件坏事变成好事了。 按照国相的想法,粟特诸国百多年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不帮忙也最好不要把事情做绝,如果与近在咫尺的米国生出了无端的仇恨,将来才真是国无宁日呢。 但康多思铁定了心思,不打算与米国一同阴谋对付唐人,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便尝试着说服一直反对的国相。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唐人在那密河筑城,就是存了长久经营河中的心思,灭掉粟特诸国一定是早晚的事情,如果现在不与他们表明立场,将来等待我们的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别看米国现在闹的欢腾,一旦唐人动手,碾平米国就像踩死一只虫子那么容易!” 既然米国都灭了,就算结了解不开的仇恨,那又如何呢? 在国相看来,大王的想法很不正常,就像一个得了怪病的人,只要提到唐朝就会无原则无底线的恐惧和妥协,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得觉得有一丝安全。 “你去告诉米国的密使,就说我们同意策应……” 夜深如墨,萨末建城门悄悄的打开了,一队骑兵疾驰而出,直奔东面五里处的唐朝兵营。 秦晋尚未休息,就算闲下来也有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和军报等着他处理,周文遇刚刚带回来了关于康多思的一些情报,此人心思油滑,不得不防,但也仅仅是油滑而已,对神武军的威胁并不算大。 秦晋询问周文遇根据什么得出的这种结论,周文遇便笑着说道:“末将只是凭直觉觉得如此,康多思不敢与我天朝做对!” 秦晋笑道: “但愿你的直觉准确!” 两人正说话间,军吏禀报,康多思连夜求见。 周文遇陡然警觉起来,此人连夜求见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但秦晋却笃定的很,笑着让他坐下,并开玩笑一样的问道: “你猜猜,康多思连夜赶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难道是城内有叛乱了?” 秦晋摇了摇头。 “莫非,莫非……” 周文遇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但每一种到了嘴边又总觉得不太可能,因而就犹豫了起来。 见状,秦晋笑着摆手,让他不要瞎猜了。 “他能连夜赶过来,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这番话出口,周文遇更加奇怪了。 “救了自己一命?” “对!米国与何国暗中合谋要对神武军不利,打算在大军开拔以后突袭你的营地,他们拉拢康多思,想不到康多思比其他人明智多了,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我们这一边。此次,米何二国之乱平定以后,可以让康多思打前锋,进一步整合粟特各部的势力,这样阻力也能小了不少。” 周文遇讶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丞相是如何得知这许多隐秘的。 神武军的情报系统虽然秘密而发达,可到了这般令人咋舌恐怖的地步也令人难以置信。 诚惶诚恐的进入军帐,周文遇不等康多思说话,便率先问道: “大王连夜求见,可是为了米国与何国之事?” “啊?” 康多思大骇,心中惊恐莫名,他与国相的谈话也是小半个时辰前的事情,自己在谈话结束以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军营,唐人居然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得知了所有谈话的内容。 惊恐过后,又是一阵庆幸,庆幸自己当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否则,城内驻扎的一千神武军,还有城外的数万大军,随便动一动就能让萨末建城彻底易主。 从此以后,他这个康国之主恐怕也要成为令人所不齿的奴隶了。 在河中生活数十年,他见过太多贵族与国王因为战败成了别人的奴隶,其中的惨状也只有亲历者才能知道个中艰难。 从前,康多思对这种人毫无同情之心,甚至还取笑作乐,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也距离这种惨况只有一步之遥。 “对,对,小人此来,就是打算向丞相汇报,汇报米国与何国的阴谋。他们派人来与小人合谋,但小人早就下决心效忠丞相和大唐,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二心。” 秦晋笑着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很好,也希望你能始终如一。” “请丞相放心,小人一定不会辜负丞相的期望!” “具体说说吧,米国人的阴谋是如何的,他们打算怎么对付周使君!” 周文遇现在已经是石国节度使,将来很可能会成为河中都护府的大都护,秦晋称其一声使君也正合适。 被秦晋如此称呼,周文遇倒显得有些不自然,从一个小小的校尉一跃而成封疆大吏,这种变化快到连他自己都犹如在梦中一般。 “米国人打算趁着丞相离开那密水以后,偷袭,偷袭周使君。周使君不敌,不敌之下,丞相大军肯定要回援。然后米国再联合其余各国在半路伏击,妄图,妄图一战而胜……” 整个阴谋计划与秦晋所说的一般无二,周文遇也不禁生出几分冷汗来。他的确对这些粟特人产生了一丝轻视之心,如果康多思忧心暗算自己,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挫败。 但在此之前,丞相就已经通盘掌握了粟特诸国的所有秘密,就好像没有任何人做的任何事能够瞒过他的眼睛一样。 康多思已经彻底被吓傻了,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敢有半分隐瞒,也不敢有半分的谎话。 本来他还存着些小心思,但自从得知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下,哪里还敢做哪些自以为聪明的小手段呢? “为了尽快解决这件小麻烦,看来我要尽快拔营东返了!” 三日后,大军开拔,走的彻彻底底,只留下了周文遇和一千神武军。 诺大的军营空空荡荡,看起来倒有几分荒凉之色。 游离于萨末建城内外的米国密探立即向本国汇报了这种情况。 米符继承所谓的国君之位只有三年,这三年来他经历了大小战斗不下百次,有针对突厥人的,也有针对大食人的,包括盘踞在吐火罗的波斯人。 不论对手是谁,他都没吃过亏,无论多么凶狠的野兽都能从对手身上撕下一块皮肉。 现在,唐人又来了,米符当然不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之前所以跟着诸位首领去迎接唐朝丞相,也是借机打探一下虚实。经过一番虚与委蛇,虚实也探到了,该联络的盟友也联络完毕,只等着神武军的主力北上离开那密水,就是动手之时。 这个时机没让他等多久就到了,神武军的主力行军速度极快直扑石国而去。他在等,等到神武军离开五十里开外,一切伏兵准备就绪之后,就是动兵之时。 米国的国都距离康国的国都萨末建只有不倒二十里,早上出发中午就能抵达。 米符历来都是随大军先行,沿着那密水一路往西北而下,此时已经可以看到萨末建城墙上飘荡的旗帜了。 据报,萨末建城外的军营里只驻扎了几百人,还有几百人驻扎在城内的节度使府中。 按照与康多的计划,康多思解决城内的神武军驻军,米国的人马则用来对付城外的驻军。 此次米符带了大约有五千人,其余主力大多都派去了伏击大唐丞相将要回援的主力。 在河岸的一处无名高坡上,米符细致的观察了军营中敌人的动向,一切看起来都静悄悄的,与此密探的汇报前别无二样。 米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微笑,都说唐人厉害,在屡屡获胜之后还是犯了大食人一样的毛病,敌人的轻敌大意永远是他最好的同盟。 “唐人这么大意,连哨探都不派出来警戒,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话音刚落,游骑便斩杀了一名隐藏在伏击的康国哨探。 米符责怪麾下的士兵下手太快伤了友军,这些隐蔽的哨探也许是负责与他们通风报信的。 但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事后赔偿康国人一些金银和奴隶,只要赔偿的丰厚,也不怕对方有什么不满和抱怨。 再说,康国人当初也没少误伤了米国人,赔偿也不见得有多丰厚。 仔细的观察了地形与敌营的状况以后,米符下令全速前进,争取一次冲锋就攻进神武军的军营,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天黑以后可以进城喝酒吃肉,顺带着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骑在马上如此想着,却突觉耳朵里炸响了一阵阵的闷雷,霎那间腿部传来了钻骨挖心的剧痛,低头看去登时吓的丢了魂魄,只见右腿在膝盖以上的部位被齐齐削断了,鲜血喷涌而出…… 战马受惊,嘶鸣乱跳,米符受伤之下无力控制缰绳,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落地的瞬间,眼前顿时只剩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