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难江山》 分卷阅读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 书名: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文案】 集阴厉于一身,净身入宫,符柏楠缺了种活法。 皇权之争,朝廷鹰犬爪牙遍地,气焰滔天。 浊身落狱,终负万众骂名。 谁想竟有女人深夜捡尸,黄土一抔,赠他一滴清泪。 而他生前,不过去她那里,吃过一碗面。 重生之前,他狮子开口什么都贪,最贪生; 重生之后,他还是来者不拒什么都贪,最贪她。 “白姑娘,你图什么。”“图你。” 【符柏楠,自我遇见你,从不觉你少二两肉,唯觉天下人,皆多长了二两。 符柏楠,不是你负他们,是他们负你。】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符柏楠,白隐砚 ┃ 配角:萝卜咸菜 ┃ 其它:病娇,痴汉,忠犬,太监,宦官 =================================================== ☆、第一章 “奸宦符柏楠,年三十有一,时任东西厂提督之职,兼御前掌印太监,五城兵马指挥使,御前带刀行走,光禄大夫,左侍承职,东黄门侍郎等二十余职,多年来仗权贪赃,多拓园林竟禁同王家。入朝而不趋,剑履而上殿,藐视王法杜弊主听,變橘游人,焚芝归田大贤,恶贯之盈罄竹难书! 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者,此贼子无悔过之心,欲行潜阻之事,今当于西市行大辟之刑,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圣旨宣完,烈酒顺刀背而下。 颈后乱发被拨开,符柏楠抬首扫视一周,忽然轻笑一声。 黑压压人众。 他紧盯模糊不清的人群,颈后蓦然一凉,剧痛袭来。 骚动间视野天旋地转。 世间在两三翻转后停落,他望见面前黄土中一只蝼蚁。 顷刻后,骚动变为哗然,菜叶烂泥粪浇盖在脸上,更多的砸在倒于市口的尸身上。人多脚杂间,视野又被人踢动,滚落在脏污堆中。 “头儿,上头让砍了挂到城门上,这下都埋没了那还能找着啊?” “废他娘什么话,让你干就干!” “可是头儿,你瞅瞅这满地的屎尿烂叶子,日头当中,家里婆娘还等着小的们回去用午食,这翻完了满手都是味儿,晦气不说回去还得挨数落,您看……” “我看,我看啥?” “咳,头儿,您不说上头也不知道,咱把这阉人衣服扒光了挂上去,不是也一样嘛。我家还有坛好酒,生女儿那年埋的,回头我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去。” “你小子,就他娘会偷奸耍滑。” “嘿嘿嘿,走走,头儿,今儿去我那吃去。我婆娘做鱼那一手,嘿!真绝了……我……说……” 当差的渐渐走远,断头台上几个小吏剥光符柏楠的囚衣,麻绳锁椴,赤条条的无头尸体打穿锁骨挂在西市口,随风微荡。 躯体白净细瘦,陈年旧疤横陈,远处看去几乎正反不辨。 买卖菜蔬的女子从旁经过,无不是吓得花容失色,却还用绣帕掩着口,偷偷去窥传说中阉人的下体。 有稚童顽皮,过时大声嘲笑那光裸的躯体,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上去,击得尸身晃荡。 日头偏西,一群幼童各人用衣袍下摆兜了石头,每人跳着去击打尸身,争相竟比谁能打到那个“和女人一样”的地方。 人来人往,地上新粪凝干,丛丛苍蝇停落又被挥走。 几个时辰后,金乌沉落。 各家闭门起灶,市井渐渐寂静了。 星子斗转。 夜愈冷起来,更声响起。 街上忽而静静冒出几个人,脚步无声,鬼魅般前行。行人低声交谈着,细听之下,却不是夏朝官话。 “师姐,走了半里了,到底在哪啊?” “前方。” “前方前方,次次都是这句话。” “思缈,你若不乐,可以不来。”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阿砚,我看小思就是见你有挂心的人,吃味了。” “……” “二师兄,你想找揍可以明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我找揍?哼,你倒说说——” “噤声。” 三人停下脚步,片刻前方巷中走出个老头,提灯拿响,和三人打个照面,笑道:“这么晚了,娘子怎地不在家中安睡啊?” 打头的白隐砚一示手中黄纸,道:“家父忌日,本说好与相公小妹一同祭奠,无奈相公跑货晚归,可祖先总不能不祭,这才夜半匆匆上路。” 她身旁男子也配合得一礼:“惊扰司更了。” 两人张口,讲得都是标准官话。 司更老头摆手道:“不扰不扰,只是今夜风大,小心火烛啊。” 几人谢过,待老人走远继续向着西市前行。 一路无话,两刻后三人赶到西市,白思缈对着一地狼藉皱了皱眉:“师姐,我恶心。” “那你与修涼一同将尸身放下来罢,头我来找。” 说话间脏物被翻动。 人言模糊着,拨扒声不断在耳边响起,不多时,附在头面上的菜叶被扒开,一阵轻动,视野上抬。 头落入片柔软,布料一响,凝血的断口被什么包上,视野中进入一只素手,白净纤长,它抹了抹头颅的眼皮,试图让它合上。 重物落地声。 起起伏伏间,人头前行起来。 “这阴阳人看着不沉,扛起来……好好,我说错了,阿砚你别这样看我。” “修涼,你先回去吧。” “行。” 风声起落,男人很快不见。 两个女人单独上路,白思缈陪白隐砚行了半路,见她只用荷叶半裹,大半头颅贴着衣襟抱在怀里,皱眉道:“师姐,要不我扔了纸钱,你把它放篮子里?上头全是血。” 她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还满脸屎,抱着脏衣服。” 白隐砚顿了顿,平淡道:“不要紧。” 白思缈没再劝。 两人行至城郊一家小饭馆,白隐砚在门上短促地敲了敲,门开了,正是早先一步回来的白修涼。 三人上板后走进后院,天井边搁着个大浴盆,无头尸被正放其中。 白隐砚放下头颅,边挽袖边道:“今夜多谢了。” 白修涼嬉皮笑脸道:“真谢就来香一个。”说着朝她凑过脸去。白隐砚淡笑一声,冲他伸出十指晃了晃,白修涼让那屎味儿冲得倒退两步,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下回吧。” 一旁白思缈冲他翻个白眼,又笑道:“师姐,小事不必言谢。” 白修涼望了望天色,道:“剩下的还要我们帮忙吗?若三师兄在就好了,你一人做,恐怕今夜是来不及了。” 白隐砚摇头道:“我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 一人来罢。” 白修凉欲言又止的望了望她,同白思缈二人清理片刻,走了。 白隐砚烧了两大壶滚水,加上香叶兑好倒进盆中,将符柏楠的头散开发泡进铜盆中。面上血污屎尿凝固已久,她用温水浮泡,站在边上望了片刻,低叹一声。 转身往木桶中倒水,里面白修涼已准备了半桶凉水,两相一掺,温度正好。 白隐砚用布巾将脖颈断处包上,先剪去他锁骨剩余的绳索,又托着腋下将尸身轻柔抱起,靠在自己身上,布巾从上到下擦拭着。 温水渐凉,她将尸身从浑水中抱出,披上件自己的长袍,泼水时低声道:“我屋中没有男子衣衫,委屈你了。” 一抬眼,恰撞上盆中符柏楠的头颅,那双眸子目光死寂,直直盯过来。 白隐砚心惊一瞬,片刻后又轻笑一声,摇摇头,兑着水道:“若被你知晓我看光督公全身,怕是再出不了这间屋。”言罢试了试水,又将那尸身抱起,搁进桶中,自语咕哝道:“好沉……师兄真没说错。我给你洗净,你莫乱动。” 擦擦洗洗间动作细致,连下方也没放过,合衣时,白隐砚望见几处石子打破的皮肤,抿了抿唇。 将尸身搁在卧室春榻上,她又换了盆干净水清洗符柏楠的头颅,血块粪便已被泡软,用手一扒便落下去。抓洗头发搓净面容,她连换三盆水,终于将符柏楠面部清完。 发尚湿,她用厚布扎在颈部断口搁在腿间,细细擦拭他三千乌丝。 天光泛白,白隐砚打个呵欠,低头望他眉眼。 额顶饱满,纤眉,细目,眸子沉黯,双颊微陷鹰勾高鼻,唇薄,薄至近乎不见,不知是因失了血色还是本就如此,肤色苍白,鼻侧眼角有两三点黑痣。 白隐砚细细打量下来,与他浑浊双眸对视片刻,轻笑一声,抬起头来。 “又是一日啊……。” 红尘滚滚而碾,没人会在意世间多少一个阉人。 发丝半干,她抱着符柏楠的头颅起身入室,将春榻拖到门口,取出针线,借着星点天光和烛火开始缝补他脖上大伤。 针脚起起落落,灯花爆响,白隐砚呼吸平稳,从断肉到脂层,直缝到外层皮囊。 颈后皮肉不好着针,白隐砚揉揉酸疼的肩将他托起,倒着手缝本就不便,他干顺的发又总落下,拨了两次,白隐砚敲了他脊梁一下,“你安分些!” 说罢自己一愣,先笑出声,又默默无言。 符柏楠靠着她,浑浊双眸直视地面。 穿针引线小半个时辰,白隐砚将他残尸收拾齐整。拖了床被褥盖在符柏楠身上,她烧水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卸板开门。 白隐砚的馆子在近郊瓦市算得一绝,许多有头有脸的官家子弟都来吃过。 能叫响名头凭着两个,一是她净琉璃三面透光的后厨。 她自己手上出来的饭菜好吃得人能嚼掉舌头,其中面是招牌,做法步骤谁都能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谁都能看,谁都知道步骤,偏谁都学不去。 再一便是日日限数的规矩。 用师父话就是【装逼】,来客有定数,到了点不伺候,达官贵人每月开席请客叫她去掌厨也有定数,白隐砚认识的人多,这边恼了她就搬出那边来,拉虎皮扯大旗,日子也算平稳。 早年下山时,她为在此落脚没少作打点。 年轻时白隐砚尚觉这样做有些趣味,年纪愈上,她反而越庆幸当时的决定,饭馆是忙活,一日歇业生意就垮一半,一年到头没有闲的时辰,她精力逐渐不济,好在给自己限得数够她干到四五十。 忙到近午时,请得厨娘准时到岗。 白隐砚做完最后一份,盛了两碗面端到卧房。 刚一推门,屋中便冲来股血腥气,昨夜屎尿横流的久了不觉,现在一进门,腥气分外重。 白隐砚搁下面,半推开轩窗,平静地推了一碗到春榻前。 “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言毕,她自己捞面吃起来。 一人一尸对坐,窗外雀声啁啾,平静得如寻常人家。 ☆、第二章 用过午饭,白隐砚给符柏楠掖了掖被角,收碗出去洗。 不多时她回到屋中,手中端着一小碗葡萄搁在桌上,从架上抽了本书,脱去外衫半卧到床上。 轩窗微敞,暖秋的风顺缝刮进来,前方馆子门面热热闹闹,隐约有酒声传来。 几刻后,视野暗了暗。 风又暖了些。 白隐砚手中的书落在了床前春榻上。 再睁眼,正阳下去了一些。 她打个哈欠坐起身,抬眼瞧见床前静卧的符柏楠,微惊道:“督公?你……”话刚到一半,就打住了。 尸停了有一日半,眼珠浑浊,尸身僵硬。 她和符柏楠对视片刻,轻笑一声站起身,换上外袍转头出去。 符柏楠死寂双眸望着梁顶垂下的几缕木碎。 院中辘轳摇响,凉水砸进桶中。 院门开了,嬉闹人群齐声欢呼,伴杂着敲碗声。 “老板娘出来了!” “白娘,生意兴隆生意兴隆!” “孙大人刘大人,久疏问候。小店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哎呀,有你这手艺在此坐镇,我等岂敢说喝不尽兴啊?来来给你介绍,这是我朝中同僚时钰迁,年纪轻轻便官途坦荡,久慕白娘你这儿的好酒菜。” “时大人,久仰。” “不敢,朝中担一闲职,礼不全处还请白姑娘多担待。” “你小子腼腆甚么!老板娘我同你言讲,这小子可不敢小觑,昨日刚斩了那阉狗符柏楠,今日他就接了圣旨任中书省左丞,我等以后恐怕还要仰仗他呢!” “哈哈哈是啊是啊,时兄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那,以后还望时大人多来小店走动。” “一定一定。” 又是一阵喧哗声。 人声嘈杂中,白隐砚向跑堂低语:“南子,去将院门掩上。” “好嘞。” 【喀——】 院中雀啾静静将嘈杂人声压了下去。 夕阳西斜。 星移斗转。 红尘又是一日。 送走最后一波客,白隐砚上板回院,搬出条凳子坐在屋前,灯下又静静翻起午时未读完的那本书。 灯花爆响,未几月上中天。 院中杏树一阵飒飒而过,鸢尾沉香溢来,白隐砚抬头,正对白修涼蹲坐于枝干上,冲她嬉皮笑脸。 “阿砚,一日不见可想我啊?” 白隐砚收起书,平静道:“思缈呢。” 白修涼跳下枝头,瘪嘴道:“六师妹,你好冷淡。” 白隐砚道:“二师兄,你别作死。” 白修涼大笑:“还是你学得最溜,我永远想不起用这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 词堵人。” 白隐砚勾勾嘴角,从院墙上收回视线,道:“可惜学了也没甚么用处,除了咱们,没人听得懂。”语罢站起身。 “师姐!” 二人闻声望去,墙头丢过一只沉香木棺,白思缈一身鹅黄跃墙而入。棺木震起的尘土让二人齐齐向后一退,白修涼反应最大,当即跳起掸着自己月白的衣衫。 “小鸭子,小心我的衣裳!” “呸,谁管你,你最好去土堆里滚两滚。”白思缈接过白隐砚的帕子擦了擦脸,踢踢棺木冲她笑道:“师姐,这只可好啊?” 白隐砚道:“……思缈,你可知这棺木多沉?” 白思缈愣了片刻,点点头。 白隐砚又道:“那你可知督公多沉?” “……” “两相一加,又有多沉?” “……” 白思缈苦着脸道:“师姐,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白隐砚道:“我原嘱咐你带张大草席来,是早在葬地备了棺椁,你这一来回,多花银子不说,还往我院中丢了口棺。” 白修涼在旁边幸灾乐祸,抱胸冲她挤眼:“多事多事,哈哈。” 白思缈剜他一眼,又勉强道:“师姐,我、我能搬得动。” 白隐砚摸摸她发顶,无奈道:“算了罢。”她转向白修涼,“修涼,又要麻烦你了。” 白修涼耸耸肩,进屋连人带被将符柏楠尸身搬起,出门便见白思缈又抬起那沉香木棺,白隐砚带上东西,三人飞檐走壁越瓦而去。 夜沉沉,云层后月暗而无光。 星点辉光下三人在枝头疾行,白思缈一马当先领在最前头,气息平稳,白修涼功夫只略高于白隐砚,二人所长均不是飞檐走壁舞刀弄枪,他又多负一人,跑得气喘吁吁。 白隐砚在他身侧,张了张口,终是没做声。 三人疾行了半个时辰,赶到城郊一座荒山半山腰,白隐砚微喘着停下,白修涼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去了,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他能当即将符柏楠扔在地上,再补两脚。 彼此知根知底,白思缈也没多嘲讽,打开水囊递与他。 待白修涼喘匀气息,三人合力将符柏楠葬进棺中。 撕开纸钱,白隐砚望了他面目片刻,忽而轻声道:“还是没能合上这双眼。” 白思缈和她一同将纸钱银角往棺木中填倒,忍了两忍,忽道: “师姐。” 白隐砚抬了抬眼。 “你……你与他……你生前许过他吗?”她咬咬下唇,余光见到白修涼身形一僵。 白隐砚淡淡摇首。 “那你为他收尸是做什么?” “……” 白隐砚将剩余的纸钱填入棺中,拿过酒壶,冲白思缈平静道:“入殓吧。” 三人无话。 寂静中,四十年陈酿酒香满山。 棺盖缓缓划上,良夜如许,一片混沌的模糊中,那清凉的女声缥缈响起,隐约似有,隐约若无。 “符柏楠,愿你来生,莫再投此处。” . . . “走水了!雁回居走水了!走水了!督主、督——哎哟!” “!” 符柏楠霍然睁开眼,下意识掐住来人脖颈,看清那人面目后猛地甩开,揉着眉心坐起身。 “走水该多唤宫女寺人去平火势,在本督这嚷嚷些甚么!” 话刚落,他手一停。 【雁回居走水该多唤寺人平火去,在本督此处嚷嚷甚么!】 场合。 来人。 言语。 经历。 一切似曾相识,记忆犹深。 喉头微动,符柏楠摸向后颈。 庄周梦蝶,还是两生再世。 顿了顿,他冲跪在地上的寺人道:“陛下如何了?” “回、回督主,圣上无恙。”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纤长枯指紧紧摁在窗柩之上。 “什么时辰走得水。” “二更刚过时。” 天色已近三更,远远黄光冲天。外间寒风过境,初冬的风刀眼锋利,迎面扎穿他全身,又自背后狠狠透出来。 符柏楠浑身血肉一紧,彻底清醒了。 他深吸口气,手下用劲儿,一把抓碎了窗沿。 回头望向哆嗦起来的寺人,他道:“多派人手增援,若火势过大,先遣人披上棉服用冰水浇透,冲进火场抢救用物,不必在惜人命。” 寺人深知他威重,不敢质疑半个字,躬身退出房中。 符柏楠在原地停了一停,即刻开始更衣。 束发簪髻,宫帽朝服。 半刻后符柏楠打理完毕打开房门,脚方踏出半步,忽而一顿,回头望了一望。 “……” 他眼睑微垂,回身掩上房门。 雁回居的大火长明到天亮方熄,宫殿尽毁,金黄的琉璃瓦熏得焦黑。 一场大火焚去了宫中近半数的财物和用人,最主要的,雁回居的宠侍郑雁也被烧死了。 大夏自开国以来,四朝更迭延续百载,清一色的女人把政。 当今女皇夏邑年正当中年,好男色,后宫面首人数众多,奈何早年朝事繁忙,多年来膝下只得七女,又夭折了一双,只余五个。 皇后不诞子嗣,朝臣可以上疏废后;皇上若是生不出孩子,百官也只能齐齐闭嘴。 侍君郑雁半年前同二弟郑孔一同进宫,此君是京郊一个五品京官郑伯佘的嫡子,生来一副跌月的好皮相,唇红齿白,声低而绵长。 夏邑年睡前常常命他入殿念些不相干的奏本史话,一来二去,便受宠起来,赐宫位不说,弟弟郑孔亦住进宫中明月居,父家也是恩赏不断,近缘亲族有官职的均加封一级,老父郑伯佘更拔至吏部侍郎,外戚隐隐有抬头之势。 这次一场大火不仅烧死了郑雁,烧去了皇上睡前的金嗓子,更烧没了郑伯佘位极人臣的最大依仗。 消息传出宫,火将扑灭,老头子就赶来跪在宫门外哭得老泪纵横,喊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符柏楠刚刚赶到火场便接到回报,沉吟片刻,道:“皇上起身了么。” 寺人恭敬道:“半刻前皇上已起了,现下正在洗漱准备。” 符柏楠道:“火势起因可查明了?” 寺人道:“回督主,还在日夜排查。” “……” 果然如此。 五年一场轮回,梦中那年便是此时埋下的祸患,牵出了后来一连串的颓败。 符柏楠在原地立一立,手遮口,讥笑一声道:“多添人手,加紧排查。”言罢转身向暖阁疾行而去。 行至半路,他停下脚步,循着记忆做了个手势,身旁檐低阴影处瞬时跃下两名厂卫。 “主父。” 符柏楠点点头,道:“明月居可有人守着。” “有。” 符柏楠道:“‘明月’可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 在宫中。” “是。” 顿了顿,符柏楠低低出声,话语几乎不可闻:“想必明日夜半阴天,明月升不起了罢。” “属下遵命。” 为首的厂卫领命而走,符柏楠冲另一个道:“清理火场,动作要快。” 面目寡淡的厂卫点点头,道:“属下等该去何处?” 符柏楠道:“雁回居死者中有个名唤郑易的寺人,打扫干净他。” “属下遵命。” 几句话随风就散,不过半刻符柏楠重新上路。 疾行一阵后他方到暖阁,便听得内里一声瓷器碎响,龙颜震怒。 压下通报等了许时,符柏楠才遣人入内,片刻后宫人出来高声传唤。他理了理宫服,跨过门槛,恰路过二进摆着的龙凤雕花大镜。 镜中人朝服乌琛一丝不苟,面青目厉。 符柏楠垂下眸,想起戏话里白脸的厉鬼和小人。 掀开门帘,熊熊暖意扑面而来,暖阁内响起声沉沉的吾皇万岁,极尽谄媚,道尽心酸。 ☆、第三章 待他再出暖阁时,天已经大亮了。 天上飘起细微的雪,零星地落在头上脸上,抬头去寻却又不见了。薄阳灰蒙蒙照在雪地上,反出光来,映射宫墙。 今日原定朝休,可这场火事一起,刑部和宫正司的不得爬出被窝清查火源,收拾烂摊子。 符柏楠这日,本是不在宫中的。 他当时并未将这场火当作什么大事,吩咐手下查明火情后,便去东厂处理之前被秘密抓捕的驸马,等赶回宫中时却已经晚了。 宫正司先一步查明了火情来源,是雁回居的一个洒扫宦寺,那人曾在符柏楠手下任职。他跟刑部右司郎王颖川、吏部侍郎郑伯佘三方联合上疏,指责符柏楠玩忽懈怠,顺带狠狠参了东厂一本。 女皇正在悲恸中,未细查之下便对符柏楠罚俸降级,宫正华文瀚接手了他后宫近三分之一的势力,刑部封赏,郑伯佘更是因痛失爱子被安慰得妥妥当当,东厂颓势初显。 符柏楠撩下袍子,与早候在暖阁外的华文瀚错身,瞥见他面上压不住的惊愕,抬眉道:“司公一早便在这冷风中候着,真是兢业勤勉。” 华文瀚拱手,勉强道:“不及督主。” 阁内出来宫人传唤,符柏楠讽笑一声,道:“方才陛下还是龙颜震怒,本督进去时被批骂得一文不值,现在心绪稳泰,反轮到司公入内,司公好运道。” “……”华文瀚面色紧绷,眯了眯眼道:“想来是督主口灿莲花,我等也跟着沾光了。” 言罢,打帘入内。 三言两语,刀剑铿锵。 符柏楠垂眸收刀入鞘,回身往宫外走,半道上远远见到小竹子拎着拂尘和一包细长的东西向他疾奔而来,口中一连串的主父。 符柏楠停下等他走近,皱眉道:“何事。” 小竹子住脚,扶正宫帽,喘着气道:“主、主父,您的……鞭子……。” 符柏楠一摸怀中,果不见腰间的钢鞭。 小竹子喘得像头牛:“主父晨起时忘……忘在衣架上,小的原想您不会这般,但今日事起匆忙,天又暗,小的不放心,就忙跑来跟您说一声。” 符柏楠连鞭带布收进袖中,片刻将布还给他,拍拍他肩膀,他将布放进怀里,跟符柏楠一同向宫外走。 “符肆呢。” “肆公公还在哭丧呢。”小竹子擦擦汗,压着嗓子回答:“九哥和几个弟兄们把周围口舌都封了,雁回居那个小子收拾干净之后,肆公公就一直守在那哭,绝不能让人说出什么,主父放心。今日先换小的跟着您。” 言毙,见符柏楠将两匹马牵出来,他笑嘻嘻道:“主父不坐轿子吗?” 符柏楠看他一眼,道:“上马。” 他当即苦下脸:“主父,小的不是肆公公,不会骑马啊。” 符柏楠嘴角扭曲,哼笑一声道:“那你便跟在后面跑吧。” 双腿一夹,人便出去了。 待小竹子气喘吁吁地赶到,符柏楠已经表完哀思,从郑伯佘家宅邸中出来了。 从宫里到宫外,小竹子跑了一个早晨,跟在符柏楠身后,正阳下蔫儿得跟朵小白菜花似的。 符柏楠这回没再骑马,打从郑府出来后,便一路慢慢踱着去得东厂。同前世一般处理完秘密抓捕的驸马,晌午回到宫中时符肆已经回来了,手下人回报,雁回居的事了了。 火源乃是侍君郑雁睡前点起的熏香,香炉被宫中豢养的猫扒倒,掉在地毯上,点着窗帘,焚了一整间宫殿。 符柏楠甩去手上的水,擦着手道:“宫正司那边怎么说的。” 符肆道:“司公上奏,火事起因为昨夜值守的那名洒扫,我已照主父吩咐先一步去证实,昨夜火起前同他在一起。皇上已斥责了司公办事不严。” “嗯。”符柏楠坐下端起茶杯,道:“刑部有奏本么。” 符肆摇头:“没有半点动静。” 符柏楠讥笑一声:“本就是个破碗,一震便碎,郑伯佘还平白搭进去个儿子。”喝了口茶,他抬头道:“可还有事?” 符肆低声道:“主父,明月居那里,事没成,郑孔不知什么原因起得极早,一早将父亲劝回去,守在雁回居废墟前哭丧,小九他们扑了个空。” 符柏楠沉吟半晌:“此事先延后罢。” 符肆点点头。 符柏楠道:“圣旨估计明日就下了,今日事毕,你去吧。” 符肆不答,停了一阵,符柏楠看他一眼。 符肆笑道:“主父下午有约?” 符柏楠抿起嘴角。 符肆耸耸肩:“您牵马回来,却没让人喂。” “……” 符柏楠搁下茶碗,垂眸静了片刻,道:“去见个人。” 过午的瓦市热闹非凡。 一条大道两边,酒楼饭馆茶堂鳞次栉比,店中刺啦下锅的油烟声,行酒令的高声喧闹,暖热的黄酒倾倒入杯,喧嚣烟火,民以食为天。 转过向紧西街是清一色的烟花巷,倦梳妆的小姐小倌打着哈欠凑些铜板,一齐买上七八份餐饭送到楼里,多数倚窗梳妆,等待申时楼中开业。 街东头则是绸缎铺子,绣庄胭脂店面,穿插着书肆澡堂,用过午饭的老爷小姐们擦擦唇上的油脂,在道口兵分两路,各自寻欢。 大夏朝自建朝起四代女皇,女官满朝,先代的男尊女卑经过百载更迭,早让奴性与平和日子磨得七零八落。 自古来民从不求多,一箪饭一瓢饮,管你坐上是谁,管这天下姓夏姓唐。 符柏楠到了街口,在马上坐了半晌,忽而拨转马头又往回走。 符肆跟在他身后也往回去,结果没走多远,符柏楠却忽然下马,将缰绳递给符肆道:“你先回宫。” 语罢在原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 地望了瓦市片刻,又将他叫住,道:“算了,我同你一齐回去。” 符肆自入宫跟了他七八年,极少见符柏楠如此举棋不定,不禁目瞪口呆,小心道:“主父……不去了么?” “……” 符柏楠不答,眉心紧蹙。 符肆不敢再问,二人在薄雪中一路跑马回宫。 符柏楠回到屋中,符肆在外头候着他,半盏茶后,符柏楠开门出来,褪下东厂的朝服宫帽,换了身玄青色的私服,月白腰封间盘着钢鞭,袍下滚着暗纹。 “……” 这身衣服相较沉暗内敛的官服明显骚包得多,符肆喉咙梗了梗,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 符柏楠面无表情,掸掸衣袖冲他道:“走吧。” 符肆刚要去马廊牵马,符柏楠对他摇了摇首,二人便一路走去了瓦市。 这一来一回得折腾耽搁了时间,待两人再回到瓦市,天已有些暗。冬日天短,过了饭点很快就黑沉沉地昏暗下来,多数店家掌上灯了。 符柏楠肃着脸,在昏黄天色和盏盏灯笼间一路穿行而过,快到白记饭馆时,他停在一家书肆前,指尖一划道:“你在此等我。” “……属下遵命。” 符肆心中那份好奇像有上百只猫爪挠来挠去,可张了张嘴,只得领命。 待他进了书肆,符柏楠收回目光,踏进白记。 “哟,爷,您来啦?爷几位啊?” “一人。” “好嘞——贵客一位——!” 白记常有微服的官宦子弟来此用餐,跑堂的扫了眼他一身行头,就要将人往雅间里请。 符柏楠随意挑了张桌子,撩袍坐下,道:“在此即可。” “这位爷,这大堂尘土飞扬的哪合您的身份啊,您——”跑堂的让符柏楠扫了一眼便住嘴了,“呃,好嘞,您今日想用点儿什么啊?” 望了望墙上的餐牌,符柏楠点了碗臊子面。 现下不是饭点,堂中人稀少,墙角炭盆噼啪,暖而寂静。 不多时小二将茶水小菜上上来,赔笑道:“这位爷,您可能也知道我们小店儿的规矩,这过了午时啊,我们老板娘就不在店里了,您要想吃她的面,现下是没有了,得请早儿来。所以您点的面是我们后厨孙师傅做的,要是有哪不合口味啊,”他将最后一样菜摆上,“还得请您多担待。” 符柏楠喝了口茶,动作一停,抿着唇咽下茶水将杯子推远,道:“你们老板娘可是去了坊市?” 跑堂笑道:“哟,这可说不准,我们手下人只管干活儿,上哪儿知道当家的去哪了啊。” 符柏楠不再言语。 待面上来后,他抽出双筷子,捞起把面。 【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符柏楠闭了闭眼,张口正要吃,门外忽然打帘跨进一人。 帘子起落,隔绝街上的冷风,符柏楠自碗沿抬眼,正巧对上来人的视线。 那人掸衣襟的动作停住了。 半晌,她挪开目光,对跑堂淡淡道:“南子,怎么不请督公雅间里坐。” 跑堂的瞬间变了脸色,冲符柏楠一连迭声地告饶,口中尽是些小的有眼无珠,罪当万死一类的话。 符柏楠也不吃了,搁下筷子擦了擦手,惯常讥笑一声道:“是本督说在此即可的。” 白隐砚道:“缘是这样,那是我错怪你了,还落得督公看笑话。” 她扫过桌上分毫未动的饭菜,卷袖子道:“不过小店终是怠慢了督公,若不嫌弃,请等上一时三刻,白娘亲自为您做上一桌,以滋补偿。” 符柏楠嘴角扭曲,讽道:“听这口气,白老板似乎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信。” 白隐砚颔首道:“不错。” 符柏楠道:“自信到这一碗面便足以补偿对本督的怠慢?” 白隐砚道:“的确如此。” 符柏楠手掩鼻,一双细目微眯,道:“可不瞒白老板,本督对你的厨艺,并不那么相信。” 白隐砚道:“那督公要如何?” 符柏楠讥笑道:“简单,若不合本督胃口,我取白老板项上人头,如何?” “……” 刀剑交锋瞬息而过,迅速开场,又极快落幕。 符柏楠话落,垂下眼睑,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 言语过快,他出于惯性拔剑,光影过去才看清来人。 但人已死了,话已说了,覆水难收。 他缓缓抬眼,一旁的南子吓得面色铁青,扶着桌沿发抖,白隐砚无声息地站在方桌对面,静静望他。 堂中一片死寂。 “……” 片刻,白隐砚忽然皱着眉头笑了。 她从鼻中微出气,面上有些淡漠的无奈,笑容莫名而宽和。 “督公要换种口味,还是仍吃臊子面?”她走到柜台后,将墙上扣下的牌子全翻开,转头望着符柏楠,方才的肃杀似乎不曾发生过。 “……” 符柏楠喉头上下滑动,深吸口气,许久低声道: “不必换了。” ☆、第四章 白隐砚点点头,将牌子翻回,转身走进后厨。 门后隐隐传出交谈声,一个胖硕的中年女人开门将手中围裙递回,去偏房休息了。 片刻,厨房中爆起油花声。 刚才一番险象过去,跑堂的也不敢再多嘴,哆嗦着收了桌,重新给符柏楠沏了一壶茶,他却再没碰过。 堂中零星的几位食客知道是他在这,吃到一半便绕道付了饭钱,从门帘缝里溜出去了。 堂中悄无声息,只余符柏楠一人。 帘外不时有脚步声匆匆而过,闹市中孤岛一座,倒像个和他相称的广口棺材。 锅台碰撞声持续在后厨。 符柏楠指尖不断在腿上敲打,过了一会,他终于肃着脸起身走到白记外面。 堂中很暖和,乍一掀帘,寒风穿衣给他浑身扎了个通透,肌理僵硬。 符柏楠不自觉牙关紧咬,深吸口气,他绕到店面与店面间一人多宽处,站在两三步外往里看。 净琉璃的墙面映出后厨,面上有些许雾气,下方多上方少,映出里面忙碌下厨的女人。 因有雾遮着,看不分明,只能见到她眉目温和地低头,对着手中的锅。 符柏楠望着她,目光阴冷,唇角渐渐扭曲,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 白隐砚将面捞起来,动作间和他对上视线,朱红嘴角弯了一弯,又低下头切起菜来。 “……” 符柏楠呼出口白霜,垂首从袖中掏出帕子掩起口鼻,勉强遮住破碎的表情。 他身边不远处零散站了几个人,有的常来吃饭,和白隐砚相熟。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初冬就下雪,这后又是老板娘下午掌勺。六子你赶明儿试验试验,说不定能怀个大胖小子,比你家婆娘还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 能生。” 身旁那人啐他一口道:“呸,闭上你那张臭嘴!” 那人揣着袖子杵了杵六子,又道:“哎咱俩去问问,说不定凑个热闹还能吃着她家的面,这大冷天的。” 两人又咕哝了几句,齐齐向白记门前走。 打符柏楠当前走过时,揣袖子那人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低骂了一句烧包。 符柏楠早恢复了面色,后退半步让开两人,没什么反应。 两人没能在堂中呆多久,出来时神色有些匆忙,慌慌张张得扫了他一眼就向街头跑去。 符柏楠眼风都懒得给,做个手势,对身后跃下的厂卫懒声道:“不用抓回去,找个荒郊处理掉。” “是。” “等等。”他停了停,笑笑道:“话多的那个,扒光他衣物,若是他真如看上去一样臃肿,捉回去蒸熟了喂狗。” “是。” 厂卫领命而去,他收起帕子跨进白记,恰好此时白隐砚也打后厨出来,见他进门,轻声道:“督公还坐原位置?” 近乎条件反射般,符柏楠讥笑一声:“不然白老板给本督安排安排?” 白隐砚没有接话,又皱眉淡笑,隐隐露出那种宽和而无奈的神情。 符柏楠的手在袖中紧握起来。 待他撩袍坐下,白隐砚将托盘搁在符柏楠面前,托盘中除了面碗还有个小碟,里面搁着一根银针。 “……” 符柏楠盯着那根银针,喉头微动,勉强讽道:“世上总有许多用银针验不出的毒物,白老板不必如此故作玄虚。” 白隐砚淡笑道:“督公身份比不得我们寻常人,谨慎些好。再说总不能因为这种小事,让我砸了招牌不说,还丢了脑袋。” 符柏楠没有做声,拿起针象征性地探了探,执起筷子捞面。 白隐砚不再看他,背身走回柜台后。 收拾片刻,她对缩在角落的跑堂道:“南子。” 跑堂应了一声。 “我的茶壶呢?” 南子起身,朝柜台后边探头边道:“在柜上呐,我没动——哎,这不在这呢么,这儿这儿。”说着指向右角一张桌子。 堂中一趟来回,南子把大茶壶递给白隐砚。 那茶壶大得很显眼,天青色的碎瓷,壶口都磨旧了,没盖盖子,符柏楠眼尖的看到里面浓茶近满。 白隐砚接过来喝了一口,低头开始写账。 适才那种寂静又回来了,却不是死寂。 算盘不时清响,炉火劈啪中,多出来的那道呼吸格外刺耳。 堂中因为多出一人,似乎连空气都带上一些淡漠的香,如白骨沉棺中开出幽兰。 兰当然是美的,可那白骨,却连骨带棺都显得局促而不搭调。 门帘迅速起落。 白隐砚从账本中抬起头,堂中已空无一人,桌上只剩吃到一半的面,和一锭十两的金子。 白隐砚一碗面两钱银子。 南子眼有点直,收着桌子叹道:“当家的,这有钱人脾气是怪,可架不住是真有钱啊。” “……” 打柜中走出,白隐砚执起桌上的金子,垂下眼帘,半晌道:“南子,把这金子找开,寻个人将找钱送回东厂。” 符柏楠从白记出来,使上轻功狂奔,跑出瓦市半里才停。 他面色沉郁,咬牙在空巷里站了许久,才唤出费劲跟上来的厂卫,叫符肆回来。 符柏楠神情极为不善,符肆心中纵使有再多好奇也不敢多舌,二人一路回到宫中。 收拾一番后,符柏楠去暖阁请安,处理了些公务,临睡前他散着发靠在官椅中,桌上搁着一小包银子,扎口得结很秀气。 静默许久,他忽然将符肆唤进屋中。 “主父。” “……” 符柏楠神色阴冷,灯影中看不分明眼眸。他缓慢地低道:“符肆,你道世人在我身上,图得是什么。” 符肆照实答道:“权。” 符柏楠低笑一声:“她不做官。” 符肆道:“那便是利。” 符柏楠顿一顿又道:“她未收赏银。” 符肆笑道:“那便是伎俩,总不会是图色。”两人都是太监,这玩笑话讲出来,颇有几分心酸。 符柏楠却没有作声。 符肆本是玩笑,但看符柏楠神情仍旧沉郁,不禁惊异道:“主父,此人……” “……” 符柏楠指尖在那个包袱的耳朵结上拨了拨,停住半晌道:“着人去详查白记的当家人。” 言罢不再多话。 符肆领命退了出去。 禁卫军换岗,宫中深灯隐隐。 夜,很长。 第二日天明,符柏楠早早起床梳洗。 一夜失眠,他胃部隐痛,铜镜中的人面目有些灰败。 他在面上铺了层淡淡的脂粉遮掩眶下青白,换上朝服,先百官一步进了玄武门,腰上装饰用的佩剑并未卸下。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当日朝事不长,女皇不出他所料,下旨追封郑雁平阳侯,授三千单户,以皇族礼节厚葬,并加封郑伯佘益阳侯,官升半级。 反观刑部和宫正司,出功出力不说,加班半天连根毛儿都没捞着,华文瀚还挨了一顿训,被罚俸三个月,气的心口窝疼。 外戚和言官的脆弱联合,在这次封赏中轻易被打破。 第二日早朝时,徐贤上朝第一个递折子,上疏反对以皇制厚葬郑雁,并同为刑部侍郎王颖川叫屈,甚至还好心捎带了身为太监的华文瀚一把。 洋洋洒洒千字奏折,话里话外,全是拐着弯指责夏邑年偏袒外戚,于百官朝臣不公。 户部尚书徐贤是个翰林老笔杆子,人清而耿直,跟冬日民家门栏上挂的老腊肉一样,又老又硬,文章写得还漂亮,两朝为官手底下门生众多。 徐贤男尊思想根深蒂固,虽然私底下看不起王颖川女人为官,但事及君臣之纲,还是国家礼法更占上风。而且这老头嘴碎事儿多,每天有事没事他得参一本,有话没话他得评论评论,别说夏邑年头疼,符柏楠都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他会递折子在符柏楠意料之中,他原想朱批之前先把折子扣下来,结果这老头在不仅早朝上呈递,还展开念了半个时辰。 夏邑年听得脑仁儿疼,加之之前符柏楠请安时所说的话,便没多给百官好脸色,牵连昨日刚讨得赏的郑伯佘也被扫了两眼,抖着胡子下得朝,也算意外之获。 回到宫中已近正午,夏邑年换下龙袍,听华文瀚回报了些宫务,揉揉额道:“今日便到此罢,朕乏了。” 华文瀚躬身道:“那臣便将剩下的事捡些重点誊成文书,过午递交给陛下,万事以陛下龙体为主。” 夏邑年接过郑孔递来的茶,点点头道:“嗯,你去罢。”待华文瀚退出书房,冲一旁等候的符柏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 楠道:“今日三品以下递来的折子,你替朕打发掉。” “臣遵旨。” 符柏楠领了旨,又说了两句恭维话便退出了御书房,转头便吩咐御厨,做碗安神醒脑的汤膳呈递上去。 午饭过后,陪着夏邑年的郑孔将汤递给女皇,底下寺人趁机谄媚道:“这汤说是符公公专门遣人做的,他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可记挂着陛下的安危呢,不像有些人,光会耍嘴皮子。” 夏邑年没有说话,从碗沿扫了眼他。 郑孔立刻吩咐人将他驱出了殿外。 夏邑年性情温吞,甚至为人、为皇都有些惫懒,但龙威犹在。寺人被赶出去后,余下的宫人不敢再多嘴。 待她喝完汤,郑孔凑近用帕巾给她拭净嘴角,一双琉璃似的眸子会说话般,脉脉望着夏邑年。 夏邑年向后一靠,懒笑道:“直面见君,冒犯天颜,该斩。”话起话落间,眼角的笑纹暴露了年纪。 郑孔和他兄长一般,生来一付好嗓音,低而绵长地划过地面,攀到人耳中:“陛下生得好看,若能一直这般望着陛下,臣甘愿领罪。” 恭维得话怎么说都好听,夏邑年维持着温颜,等他的下文。 郑孔果不其然垂了垂眸,轻轻执起她左手,摩挲着道:“臣恨不得日日伴在陛下身边,只可惜生性愚钝,没有符大人那样一颗七巧玲珑心。” “……” 夏邑年抽出手来,拿起本奏折,半晌才随意接道:“那你欲如何?” 郑孔低声道:“臣只要能陪在陛下身旁,怎么都好,只是替符大人感到不忿。陛下不若下旨赏赐他些什么,再说,此次兄长的居所起火,最先也是符大人查明的火情,臣……甚为感激。” 说到此处,他喉头适时梗了一下。 夏邑年慢条斯理地抬起眼帘,打奏折上沿看他片刻,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第五章 第二日早朝,符柏楠接到圣旨,夏邑年同赐他三千单户,加封郁南候,赠田千亩,特准他在宫外另设私府。 这圣旨下在早朝,群臣霎时炸开了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符柏楠连缓转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跪地接了。回宫时他一路上唇抿得死紧,那条淡白的线近乎不见。 及到屋中,他将圣旨搁下,金黄的绢帛让内力捏碎,中间溶出一个大洞。 符肆摸摸鼻子不敢多话,只道:“主父,这计太恶心。” 符柏楠讥笑一声:“圣天子搭台,郑伯佘唱戏。他当跳梁把火引来,六部那批老腊肉就能饶过他。” 符肆道:“那……。” 符柏楠扫了一眼桌上残破的黄绢,嗤笑道:“怕甚么,给便要着。君要臣死,臣岂有不死之理。” 符肆领命,正要退出去,符柏楠忽然叫住他,蹙了蹙眉,却又不言语。 符肆了悟道:“白老板那还未有回报。” “……”符柏楠垂了垂眸,道:“你去罢。” “是。” 转过天来,一切毫无悬念。 符柏楠让朝臣上疏弹劾,喷了个狗血淋头。 下朝后,提交去御书房的文书中,还有翰林院太学生联名写的一份千字文,文中痛斥皇上亲奸佞而远贤臣。 更有甚者借此次不合规制的赏赐,搬出故人论调,引用思论家唐甄之言,批骂众宦奴“豹声阴鸷,安忍无亲。” 天家起用,以奔走宫中传递书信端茶递水,已经是皇恩浩荡,而如东厂白靴校尉,或符柏楠之流,从头至尾便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 十几封奏折,符柏楠阅完便全数压下,没做任何反应。 下午朝休后,他走在宫道上将厂卫唤出,问道:“今日朝堂上怎么不见左佥都御史。” 厂卫道:“回主父,薛大人今日称病在家。” 符柏楠眯了眯眼,低声道:“什么病。” 厂卫摇头:“属下不知。他是今日忽然病的,那片又是九哥辖区,还不到换钟的点,故而不清。主父,要属下替他回来吗?” 符柏楠道:“不必,你去吃饭罢,晚上叫小九来一趟。” 厂卫点点头,一个鹞子翻身消失在暗影中。符柏楠继续前行,回到居所,他同符肆道:“明日随我出去一趟。” 符肆将帕巾递给他,笑道:“主父,明日休沐,还去吃面?” 符柏楠从帕巾中抬起眼帘,缓缓看了他一眼。 符肆瞬间收起戏谑,跪下道:“是符肆失言。” “……起来。”符柏楠将帕巾扔回铜盆,撩袍坐下,淡淡道:“薛沽今日称病朝堂,未见人影。” 符肆起身:“昨日见他,他还一副神清气爽的样,怎么突染恶疾?” 符柏楠揣起袖子,靠在春榻上,眯着眼随意道:“今日弹劾本督啊。” 符肆瞬间了悟。 他思索片刻,躬身道:“主父,明日坐轿还是骑马?” 符柏楠眯着的眼几乎要闭起来,半晌才懒声道:“坐轿。” “是。” 片刻,房门被轻声阖上。 符柏楠在春榻上静躺一阵,忽然伸手到身下,缓缓摸了摸榻上的缎面。 大夏朝实行高薪养廉,皇帝比官员惨,朝臣十作一休,仅有刑部、兵部等重部终年不能缺人,年节无休,由皇帝亲任军队直升的武将担任。 符柏楠任东厂提督,又负掌印,身背十多项官职,手下阉军一万,按例也照国制休沐。 符柏楠轿子还在两条街之外,薛沽便听说他往这来,他本想借故逃出府去,可被符柏楠先一步堵在弄巷中。 见薛沽出门,符柏楠也不坐轿了,慢条斯理打帘出来。日头下一身玄色,从宫帽到朝服乌沉沉反不出半缕光,死牢一样锁住生气。 薛沽握着扇子的手全是冷汗,只觉得符柏楠每靠近一步,天就暗一分下来,待他走到近前,薛沽连衬裤都要湿了。 符柏楠扫了眼他打颤的双腿,哼笑一声道:“御史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薛沽咽口口水,干笑道:“随、随便转转,随便转转。” 符柏楠帕巾掩口,讽道:“本督听闻薛大人身染恶疾抱病在身,怎么,今日便好了?” 薛沽擦去头上冷汗,颤道:“大好了,大好了,承蒙符公公挂念。” “哦——”符柏楠刻意拖长声道:“既已无恙,那今日本督请薛大人酒楼一叙,大人不会拒绝吧?” “这,这老……老夫……” 符柏楠没留下半分缓转的余地,旋身上轿。 “薛大人,”符肆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请吧。” 请字咬得极重。 薛沽前后一望,街头巷尾站满了东厂厂卫,他皱着老脸,用纸扇敲了下手心,也进了轿子。 行至京畿一家酒楼,二人入内请了雅间。 饭菜流水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 般上上来,席间符柏楠不发一语,只顾点上烟杆,半歪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 薛沽在软椅上坐立不安,紫烟中符柏楠那张肃白的脸影影绰绰,细目蛇一样紧盯,薛沽每次同他客套,他却只笑劝他多吃些菜,其他事宜半句不说。 一场饭局拉拉杂杂下来一个时辰之多,桌上饭菜却几乎没动,直到符柏楠换第三管烟时,薛沽终于坐不住了,一撂筷子道:“符公公,老夫家中还有要事,若无他事,薛某就、就此告辞。” 符柏楠懒道:“薛大人,急甚么,再坐一会。” 薛沽一推桌子站起来,语气有些强硬:“薛某告辞。” 符柏楠瞬间眯起眼:“你敢!” “……” 薛沽张了张嘴,强道:“符、符公公,你敢拘禁朝廷命官?” 符柏楠低笑一声,恶目道:“问得好。本督也不知自己做不做得出,这可全取决于薛大人啊。” 他懒懒起身将烟杆儿搁下,慢条斯理地走至薛沽身边,附耳轻道:“你说,若这临时称病的左佥都御史,朝中四品大员家里搜出买卖官位,盗取税银的证据,本督做不做得出拘禁他严加审讯的事呢?” 薛沽面色一白,抖着唇道:“你……你……你这……你这纯属子虚乌有,构陷……构……哈……”说到最后,捂着心口喘不上气来。 符柏楠拍拍他肩膀,道:“薛大人,在朝为官,又有妻儿要养,本督非常理解你的做法,甚至看见了,还要交手称赞。” 他将薛沽扶到座上,双手撑在他肩两侧,笑容可掬地道:“本督只是给咱们的谈话做一个良好的起始,并不是为此事而来,薛大人万不要误会。” 薛沽脸上已是汗如雨下,听他这么说,心中刚松,符柏楠忽然厉声问道:“薛沽,你昨日为何称病!” “我、我……” “本督要实话!” 薛沽慌神道:“昨日群臣弹劾宦官,我身为御史必要联名同叱,但……我……”话刚出口他立刻后悔,可已覆水难收。 符柏楠又笑起来,轻声细语地替他接下去:“但薛大人不愿弹劾本督,又不好得罪党人,故而称病,可是这样啊?” “……” 薛沽半张着口和符柏楠对视,他望着他眼神,知道一切为时已晚,他此番已站在悬崖边缘,若不咬牙吞下着碗毒酒,转身便只有粉身碎骨。 他吞咽一下,闭目点点头。 他感到肩被放开,耳边听得符柏楠轻笑一声,睁开眼,便见他身形歪斜地坐回原位。 “薛大人,”符柏楠撑着头,轻慢的声音仿若毒蛇吐信:“本督记得,你大儿子薛绍元可是今年初夏被送进宫中了?” 薛沽猛然握紧双手,咬牙道:“老夫所做之事与我儿毫无牵连!符柏楠,你不要欺人太甚!” 符柏楠低笑道:“薛大人误会了。本督只是觉得,郑家一双儿子在皇上身边侍奉已久,她老人家想必腻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背,缓缓道:“皇恩……可是很难揣测的。” 薛沽眉心一跳。 屋中时间仿佛停滞了。 良久,薛沽将纸扇搁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忽然没头没脑道:“我答应你。” 符柏楠微眯起眼道:“薛大人不会回府后酒一醒,便将今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吧?” 薛沽抿着嘴,摇了摇头。 符柏楠道:“那薛大人,明日可否表一表您的诚意啊?” 薛沽捋捋胡子道:“符公公想要甚么。” 符柏楠道:“明日早朝,要劳烦您递本折子。” 薛沽用膝盖想都知道是什么:“为避今日之嫌,可是要老夫弹劾符公公?” “对也不对。”符柏楠再次将烟杆拿起,轻声道:“弹劾是不错,只是不只本督,还有宫正司。” 薛沽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符柏楠笑起来,他伸手倒酒,冲他举杯:“薛大人,官运亨通。” “……” 薛沽亦默然举杯,一饮而尽。 酒落入肚,符柏楠打袖中掏出个瓷瓶,推到薛沽面前:“还有一事,要劳烦薛大人决断。” 天青色瓶肚上映出符柏楠的笑脸,扭曲容颜一闪而过。 薛沽此人,本是前朝进士,论资排辈不在徐贤之下,但他身材五短长相颇丑,符柏楠高他近乎两个头有余。 当年殿试,朝堂之上国策文书他对答如流,可惜满腹诗书全被一张丑陋容颜压住,惜落一甲,加之他颇有些懦弱,官途也被横在中游的四品左佥都御史多年,未前进半步。 薛沽有个容貌极美的妻子,家中两房妾室也是天仙之姿,又得老天垂怜,妻子小妾都战胜了他丑到不行的基因,一双儿女没有半点像他,常被人拿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说他生儿子不用自己出功出力,净是邻人的骨血。 他送儿子薛绍元进宫,原是想从偏路上一搏,谁知儿子不仅被埋没后宫,自己也还是没有出头之日。 他已在四品御史位置上待了十年,这职位低权重,得罪人不说还捞不到半点油水,十年,十年又十年,何时才是头! 舔符柏楠的鞋底虽为士人同僚所不齿,但他是被这妖人强逼而行,说来说去,怎么也错不到他头上。 阉人这种东西,怪得很,它们是世事夹缝中的怪物,非男非女,左右不容,苟且偷生。 世人惧它,士人厌它,可到头来,却还是要靠它。 靠它,靠一只阉狗。 薛沽站在群臣之中,沉沉一声吾皇万岁过后,他视线上抬,望了眼坐在皇帝下首的符柏楠,出列,躬下身去。 “臣,有本奏!” ☆、第六章 日子很快滑过又一个轮休,那天早朝过后敲定了两件事,一是整顿吏治,二是华文瀚又被罚俸了。 打一个月前雁回居失火之后,这小子已经被二度罚俸,满打满算下来得替皇家干上半年的白工,气得他脑仁儿疼,背地里没少骂符柏楠。 虽说明面上的收入减少并不影响生活,可宫正司和东厂头子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原先不过打照面时互相喷两句毒汁,现在华文瀚恨不得撕巴了符柏楠,一天踹他八遍。可他武功没有符柏楠高,只能暗自怄气。 华文瀚和符柏楠就是后宫中的两扇大门,华文瀚掌北司,宫正司、□□、内宫宫狱、朝臣家眷,跟这些扯上关系的他都能伸手,只是重刑轻武,且每日琐碎宫务繁重,手下人也不多,身上背的官位就少;而符柏楠手握东厂,又拿着很大一部分批红权,一万阉军直属禁卫,话便比他有分量得多。 武乃权之根本,一切阴谋权术必须建立在此之上,抛去武力,剩下得俱是空谈,世事历来如此。 “呼……。” 冬深了,出口成霜。 近夜,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 华文瀚提灯走在宫道上,白霜不时顺口鼻呼出。他走得不快,故而当身后那人戳他肩胛时,他能迅速转身抓住对方。 “……你干甚么。” “还能干什么,叫你啊。” 那人眨眨眼,歪头冲他笑起来,一双秋水翦瞳在宫灯映衬下熠熠生辉。 她反手抓过华文瀚的手一顿乱搓,口中一连串地说道:“冷不冷冷不冷?我快冷死了,咱们靠一块,我给你暖暖。” 华文瀚连忙将手抽回,张张嘴恼道:“不、不知廉耻。” “……” 他眼看着那小宫女瘪起嘴,眼里上了雾,抽抽鼻子,大红披风里的小脸皱起来,带着三分哭腔大声指责:“你骂我!” 华文瀚慌了手脚,结巴道:“我……我不……”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嫌弃我了,你不想和我好了!”小宫女说着,两颗热泪顺颊滚落,伸手推他一下:“你走!” 华文瀚脑仁儿又疼起来,但这疼里夹着点甜,夹着点心甘情愿。 他将宫女拉到道边冬青丛中,又不会安慰人,用宫服袖子给她胡乱擦擦脸,手足无措了片刻,僵硬地伸手虚抱住她。 “好了好了,别哭,多大人了……。” 他拍着小宫女的背,手法木得很。 她吸吸鼻子,闷声道:“刚才谁说我不知廉耻的,现在怎么抱着我啦?” 华文瀚头疼道:“……狗说的。” 小宫女破涕为笑。 她回抱住他,把眼泪胡乱蹭在他大氅上。两人靠得很近,隔着厚衣服,体温仍旧缓缓传来。 抱了一会,华文瀚僵直道:“我……能放开了吗……。” 小宫女低低地问:“为什么呀?” 华文瀚道:“……这样不大好。” 宫女瘪嘴:“可是你也不准我去北司找你,叫你来明月居找我你也不来,自从入了宫,白天见面你也不理我,就低头走过去,我还以为进来了就能多见你几面,结果反而更见不着了……”她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一顿乱蹭,又抬起眼看他,软软地道:“司公,人家好想你……。” “……” 华文瀚让她叫得从头到脚连心尖都酥了,哆嗦着打颤,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宫里……宫里人情险恶,我……” “嚯哟,谁敢找我家司公的不痛快,小宛扑上去咬他。”郑宛说完,竟真的踮脚咬了咬华文瀚的耳垂。 他浑身一僵,庆幸此刻天光不明,看不清脸。 “那也要小心,不要成日来找我,知道吗?快回去罢。”他温声劝她,冰凉的指尖摸过郑宛颊边。 郑宛皱皱鼻子,哼一声,嗔道:“死太监,讨厌你。” “……” “死太监。” “……” 华文瀚忍不住想掐她,心里又极舍不得,脸上表情微妙。郑宛和他凑得很近,睁大双眼看了一会,咯咯笑出声,仰头道:“司公~。” “……嗯。” “亲亲小宛好不好呀?”说着期待地眨眨眼。 华文瀚僵在原地。 “亲亲我我就走,快点快点。”说着她又朝他伸脖子,华文瀚条件反射向后撤,两人拉拉扯扯,最后靠到棵树前。 “哈,”郑宛低笑一声,女魔头一样抓住他衣襟道:“司公,你跑不了啦~”说罢踮起脚啾地亲了华文瀚一下。 华文瀚脸上的颜色彻底暴露了。 郑宛嗤嗤地笑着,不再逗趣,使劲儿抱了他一下,轻声道:“司公,小宛是真想同你过一辈子的。” 说罢她灿烂一笑,提裙转身出了冬青丛。 “……”华文瀚停了片刻,忽然伸手拉住她胳膊:“小宛!” “嗯?” 郑宛方转头,却猛被人拉到怀中,吻住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整道冬青丛。 宫道深深。 万物寂静,忽然,暗影中有什么瞬间消失。 符柏楠从奏折中抬起头,思索片刻道:“那宫女叫什么。” 厂卫回道:“郑宛。她是明月居的侍女,在郑孔手下做事。” “郑……孔?”符柏楠缓缓吐字,撂下奏折又想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可还记得这女子的容貌?” “记得。” “好,你即刻把她容貌找人描出来,拿去询问明月居值守的人,如当真无二,”他眯一眯眼。“那他华文瀚便是自己送到我手上来了。” 第二日去暖阁请完安,两人见面时,符柏楠注意到华文瀚步伐轻快。出入阁时两人交锋了几句,但他都好似哑火一样,攻击性不强。 领命下朝后,符柏楠去和几位大臣通过气,临回宫时他路过瓦市街口,脚步不自觉缓了缓。 符肆适时在他身后道:“主父可是饿了?” “……” 符柏楠站了片刻,摇摇头,低声道:“回罢。” 路上符柏楠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间回到宫中,厂卫回报,前一日宫道旁的小宫女确系郑宛无疑。 此女自打随郑孔入宫以来便一直黏在华文瀚身边,二人似乎在宫外便认识。她与郑家主母关系极密,郑孔能够跟随郑雁入宫,有一部分她撺掇的功劳。 “……” 桌上一张画像一份文书,符柏楠对着两份物件,沉沉不语。 静默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必是贪图地位。” “主父?” 符肆抬头。 符柏楠讥笑一声:“此女必是贪图华文瀚的地位,是郑伯佘下钩的饵,利用她牵线搭桥。”他面色阴冷,声音听不出情绪。 “……” 符肆默然不语。 符柏楠手猛地收紧,桌上画像被他抓做一滩齑粉:“他华文瀚也是鬼迷心窍,竟被这种小伎俩骗去神志,昏头转向栽了进去,不过一个阉人,以为爬得位高又如何?嗤。”他越说越快,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其他什么。“他不是愿意扎进这温柔乡里不出来吗?好,本督正好让他替郑伯佘陪葬,符肆,你去同——” “主父。” “——值守说,叫他们……。” “主父!” 一声主父炸雷般阻住符柏楠,他猛然顿住话头,豁然而起。 他背身走向角落,朝着阴影而立,浑身绷得死紧。 静了片刻,符柏楠压着声音道:“……符肆。” “是。” “明日遣人将‘学舌鸟’召来。” 符肆出口气,点点头:“白天还是夜里?” 符柏楠道:“夜里。”接着又道:“去弄一套明月居的女用宫服。” 符肆跟随他多年,立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张了张口道:“主父……。”符柏楠转身看他。 他垂下头,宫道上那两条模糊人影在脑海中闪过,犹豫片刻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 ,终还是低道:“此计一用,司公……怕是要疯的。” 符柏楠嗤笑一声:“符肆,你还记得那日,我问你世人在我身上所图何物,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符肆道:“属下记得。” 符柏楠道:“那他华文瀚,又与我符柏楠有何不同?” 符肆道:“并无不同。”话落不等符柏楠言语,压着话尾又道:“主父,白记之事已有眉目了。” 符柏楠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讲。” “白记当家人白隐砚时年二十有三,五年前忽然来京开起白记,属下着人查证了她的户籍,她原籍苏州,为当地大户白家长女,因家中大火逃难来京,但属下派人详查后发现,白宅实存,可他家长女早在出生三月便已夭折,家中大火更是子虚乌有。” “……”符柏楠道:“可查到她的师门?” 符肆一顿,道:“未曾。” “……” 符柏楠垂下眼帘,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一片死寂中,符肆的声音静静响起:“主父,您与司公,并无不同。” 静默良久,符柏楠抽出佩剑递给他: “符肆,你来刺我一剑。” 寒风过境,嘶吼呼啸着打窗缝中唱出一曲咆哮,一旦有机会便猛挤开轩窗,肆虐而入。 白隐砚已不记得这是晚上第几次起床关窗了。 她窗柩上的扣搭坏了,夏秋时又不碍事,便一直拖着没修,谁知今夜忽起大风,来来回回折腾到最后,还是自己受苦。 用力合上窗,她打个哈欠正要上床,却听得外间细微的叩门声。 她一停,从枕下摸出匕首收在袖中,走到门旁冷声问:“谁?” “……” 门外无人应答。 ☆、第七章 白隐砚思索一瞬,迅速披上外袍,打开那扇坏窗攀出窗外,自房后绕到屋前。 门前阴影中倒着一滩不知什么玩意,白隐砚悄无声息地走近它,猛地厉声道:“甚么人!” “……” 那滩东西动了动,白隐砚又凑近了两步,睁目惊道:“督公?!” “给。” “……多谢。” 符柏楠靠着春榻接过茶杯,面容因失血过多现出一派青白之色。白隐砚将门窗关牢,自柜中拿出一个小箱,坐到他身边,挽起袖子温声道:“督公,外袍脱得下来么?” “……” 符柏楠垂下眸,灯下睫毛投影在颊上,显出些许赧然之色。 白隐砚动作一顿,望着他几不可闻地皱皱眉,声调不变:“我烧些热水罢,血液有些凝固,直接扯想必很疼。”说罢自院中提了桶水搁到屋中炉上烧热,又顺手给符柏楠被中塞上只温热的水囊,抵在足间。 “还冷吗?” 话落她伸手进被里,隔着布袜握了一下符柏楠的脚尖。 “……!” 符柏楠立马向后缩腿,脸上瞬现的肃杀很快隐没在羞赧下。偏偏头,他低声嗫喏:“白姑娘,不……不必如此。” 白隐砚笑了一下,洗洗手,将热水壶提下,轻声道:“督公怎么会来找我?” “夜巡晚归,被仇家暗算,不料一时失察。”符柏楠咳了两声:“白记面馆离我遇刺之处最近,我想姑娘又是可信之人,便大胆叨扰了。” “……哦,缘是这样。” 水壶落回炉子上,白净的布巾入水又出水,半干着被提起来。 “督公,劳烦您坐直些。” “……” “疼吗?” “……” 帕子落回水盆,染红清水。 “失血量有些大,等会包扎完了,我给您熬点汤罢,您有什么忌口么?” “……”符柏楠望着她背影,轻声开口:“白姑娘似乎对这些极为熟悉啊。”白隐砚侧过脸对他笑了笑,视线仍在水盆中。 屋中静了片刻,符柏楠再度出声:“白姑娘想必——” “我道督公为何深夜来此,原来是为这个。” “……” 白隐砚转身坐下,将颈边披着的发向后一撩,再度伸手轻摁在他伤口上,声线平静:“您若想来吃面,可以直入前厅,若想打听我的来历,可以直入后堂。”她视线从猛被攥住的手上移:“督公想问什么,白娘都会讲,您不必委屈自己用这般伎俩,同我强笑做戏。” “……” 符柏楠脸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 他肃白的脸面具般静静直盯着白隐砚,渐渐地,她看到那面具扭曲起来,挺直的鼻梁上皮肉堆垒,眉心紧紧蹙起,细目微眯,整张面孔豹变。 蛇蜕假面,嘶嘶吐信。 “白隐砚,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隐砚垂一垂眸,再抬起后,她语调平淡:“民女年二十有四,姓白,双字隐砚,苏州人士,长居通州,现居京城,以京郊小饭馆白记为生,白日里奉公守法,不曾短赋。”顿了顿,她语调轻抬,笑道:“至今待字闺中,未曾婚许。” 听到最后两句,符柏楠被烫到一样甩开她的手,伤口离了按压,原止住的鲜血再次泊泊而出。 “啊。” 白隐砚慌了一下,忙扔下帕巾将绷带递给他,有些急道:“我知督公不愿我近身,您自己用温水洗一洗包扎起来,我去熬汤。”话落边擦着手上的血边向外走,方打开门,她又回头嘱咐,语气微横:“您不要提前跑掉,一定等喝完汤再走。” “……” 门户掩上,隔绝外间寒风。 良久,一室暖寂中响起声嗤笑。 待白隐砚再回来,屋中只余一只空盆。 血迹脏衣俱都不见,春榻和水囊也已归位,只有短了一截的绷带昭示着梦的真实。 她端着碗在屋中站了片刻,垂下眸,仰头将汤尽数喝掉,洗净了碗,脱衣躺下了。 符柏楠回到宫中时,天已亮了。 他重新换了身朝服,午时下朝后,符柏楠换过伤药,洗净手对符肆道:“明月居那有动静么。” 符肆道:“不曾。” “嗯。继续盯着,尽可能让华文瀚和那个宫女在宫中碰面。” “是。” “白记老板娘的事儿,继续着人去查。” “是。” 符柏楠甩去指尖的水,抽出帕巾拭净,顿了顿忽然道:“本督记得,宫狱里可是有个叫凉钰迁的?” 符肆一愣,思索片刻道:“似乎是有,不过兴许职位不大,属下去查问查问。” 符柏楠点点头,符肆躬身退出去,不过两刻便回来了。 符肆道:“主父,确有此人。” 符柏楠道:“什么职位?” 符肆道:“狱吏。” “……” 果然如此。 符柏楠饮了口茶,起身道:“走,去宫狱。” 近年末,狱中潮而湿冷。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1 宫狱监牢按新旧入牢关押犯人,越新越靠近门口。现在正是午饭时,符柏楠刚踏进牢狱,新囚不顾来人一顿喊冤,深处的死囚也跟随起哄。 唾沫饭粒四处乱飞,敲碗声混杂一片。 符柏楠面色不变,抽出帕巾掩住口鼻。 狱卒间很快走出一人,宫靴方帽监服紧束,眉眼有些艳丽,脸上有些将睡未睡的样子。他同样拿条帕巾拭着嘴角,跨过地上泼洒的饭菜,径直走向喊冤声最高的牢房,将那犯人拖出,单手按在牢柱上,道:“小指,无名指?” “你,你大胆!一个小小狱卒,竟敢威胁与我!我父乃当朝要员!我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让我见皇上!我冤枉啊!” 那人右手拂拂鬓角,道:“小指罢。” 语罢抽刀。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被扔回牢中,那人将桌上一小节指肚拂去,擦着手,踏过一片死寂。 待推开狱卒间,他抬眼看见端坐里面的符柏楠。上下打量两眼,他收帕坐下,拿起筷子。 “东厂的人来做甚么?” 符柏楠不答反问道:“你为何不剁下他整根小指?” 狱卒道:“剁下小指,他就只剩四个坦白罪行的机会,只剁去小指指肚,他就还有十三次,做人不可太不厚道。” 符柏楠哼笑一声,缓缓道:“凉钰迁,你不觉此处太过阴冷了么?” 凉钰迁从碗沿看他一眼,道:“不觉。” 符柏楠道:“可本督于心不忍啊。” 凉钰迁搁下碗,冷笑道:“我对锦衣玉食并无兴致。” 虽然是早已重复过一次的对话,符柏楠却仍旧兴致勃勃。他指指上面,道:“那倒也好,既然你不怕冷,本督便不惧将你向上推了。” 凉钰迁手一顿,挑眉道:“东厂人五千众,北司汲汲营营者也不乏千百,你为何挑我。” 符柏楠揣起袖子,慢条斯理道:“你不怕冷啊。” “……” “……” 屋中寂静片刻,二人相视而笑。 符柏楠在狱卒间坐了很久,再回宫中时天已暗了。 他边收拾洗漱边听宫务回报,说到华文瀚时,手下人报,那名叫郑宛的小宫女又在道上哭了。 晚间无事时,符柏楠对符肆道:“符肆。” “主父。” “他华文瀚是心瞎还是眼瞎?”他描摹着茶杯边缘,缓慢道:“这种作天作地的女人,宫里哪不是一抓一把,你当真看见他放下身段哄那宫女,不是做戏?” “……”符肆道:“当真看见了。” “……” 符柏楠不接话,沉默中却显出惊奇来。片刻,他喝了口茶,低道:“本督与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符肆忍笑不语。 二人在屋中呆至深夜,忽然有人敲门三声,门外有女声轻道:“督公,奴家来啦。” 符肆开门引人入内,来人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 那人在符柏楠对面坐下,再开口时,却是老妇的嗓音:“督公深夜唤老身前来,有何指教?” 符柏楠将一包金鱼推到它面前。 那人伸手拨了两下,道:“扮谁?” 这回又换了京师壮汉的口音。 “符肆,带它去听听那宫女的声音。”符柏楠偏偏头道:“还需得在宫中多待几日,你不必着急。” “多待?”小倌的欢快笑声一阵马踏银铃,“那得加钱。” 符柏楠道:“剩下的符肆会给。” 那人听罢起身,轻笑道:“朕知道了,天凉夜深,爱卿早些歇息罢。”惟妙惟肖,赫然是当今圣上。 符柏楠抬抬手指,倚在春榻上懒声道:“那臣,恭送皇上大驾。” 学舌鸟随符肆走后,符柏楠也不解衣,就着榻便睡下了。 他眠得很浅,不怎么安稳,时睡时醒着,在梦里穿梭来去,这个破灭便去往那个。梦里带起很多,现事掺杂往事,似也有些臆想,染缸一样糅杂在一处。 他梦见刚入宫那一阵的事,他被宫里的侍君深夜召入,扒下衣服用藤条狠敕。濒死之际,梦又转了,他坐在竹溪边,和养父符渊浮世偷生,持着钓竿打瞌睡。 不多时大鱼上钩,鱼出水一瞬,他跃入水中扑鱼,水花四溅。水幕涨又退,符柏楠抬头,望见自己在枯井前绞杀宫人,擦去面上鲜血,抛尸入井。 水再涨起来,波纹冲刷,他见朦胧中万千军士叩首,口称督调使行军大司马,他离开坐骑踏马而起,直刺前方军队中明黄的宫轿,人冲进去却换了番景象。 坐下乌压压人众,身旁烈酒顺刀背而下。 他冷笑一声,头离身前一瞬,忽然在庸民中瞥见一人。 【嚓】 视野翻转。 片刻,他被人拾起来揽在怀里,又搁在春榻上。 耳畔朦朦胧胧,有水声,有寂静,有辽远的行酒令,也有人说,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第八章 十日后,隆冬,大雪。 近年了。 “……日前暨南大雪,京畿流民增多,五城兵马司上疏,请求城防增派人手。” “准。” “祭酒回报,旧处部的祭天文书潮腐,司礼监已着翰林院拨派人手修整。” “嗯。” “礼部……” “今日到这吧。” “陛下,还有十二三册。” 夏邑年揉揉眉心道:“朕乏了,剩下的你拿回司礼监批了罢。” “是。” 夏邑年蹙眉长叹,一旁夏芳赶上来帮揉额角,符柏楠躬身来到她近前,轻声道:“陛下,可要臣通知各部明日罢朝?” “不必了。” 夏邑年倚着靠背,随口道:“近来夜里本就睡不安稳,若再休朝,劝谏的折子又要增多,图添烦恼。” 符柏楠道:“那,可需臣将郑侍君为您唤来?” 夏邑年思考片刻,微摇头道:“也不必了,你去罢。” 符柏楠恭顺道:“那臣再尽力想些其他法子来。” 夏邑年抬抬手,待符柏楠退出殿外,她蹙眉靠在椅子上。 殿中静若无人。 片刻,她忽然道:“夏芳。” “奴才在。” “叫人来。” 华文瀚下值走在宫道上,灯花在笼网中摇曳,拉的人影远近不定。和换岗的龙武禁军擦身而过,他回到自己房里。 放下手中的卷宗,刚翻过个茶杯,华文瀚的手猛然停顿。 “滚出来!” 话未落,剑已直指帐幔。 “……” 一只莹白的指头穿过缝隙伸出来,两根,三根,然后是整只手。帐幔被拉开几分,接着噗地冒出个小脑袋,眨眼望着他。 “你……”华文瀚眉目俱停,半晌才想起收剑。 “你怎么在这?”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2 郑宛皱了皱小鼻子,道:“侍君去龙啸殿侍寝,我被燕子替下来啦,今天不当值。”接着又不满地哼道:“司公,你回的好晚,让我好等。” 华文瀚第一反应迅速检查过四周的门窗,确认无事后,才走回床前。 他自然而然单膝跪在脚踏上,和郑宛平视,低声道:“我不是说过,无事时莫要来么?符柏楠势大,被他的人看见了我护不住你。别闹了,赶紧回去。” 郑宛猛地瞪大双眼:“你又赶我回去,我不回去!” 华文瀚低声道:“小宛,你乖,小声些……” 郑宛一甩帐幔钻回去:“我不回去!!!” “小宛!” 人影一前一后穿过帐幔,一暗一明两重世界。 华文瀚毫无准备,一头栽进那个狭窄天地之中,厚重幔帐内明珠微华,云锦堆叠,眼前披着被单的姑娘,香鬓如墨。 他彻底呆住了。 郑宛和他脸对脸,被下裸足伸出,踹了他一脚,咬着唇道:“我就不回去,我今天要和你睡觉!” “你……你……你别……我……” 华文瀚连脖颈都已红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吞咽了数次,才抖着手给郑宛拉好被单,垂着眼低声道:“你……你别闹……。” 郑宛猛地抓住他双手带进被里:“你睡不睡我?” 华文瀚倒抽口凉气,只觉得手掌下的肚兜烙铁一样烫,刚要抽手,却不知怎么,根本没她力气大。 一收一放,那绵软的触感如此明显,直叫华文瀚哆嗦起来。“……别……闹……。” 郑宛执拗道:“华文瀚,你到底睡不睡我!” “……”华文瀚咬牙道:“小宛,你别作践自己,我……” 话未落,华文瀚眼前一花,他便倒在床榻间,腰上盘坐着怒目俯视他的郑宛。 静了片刻,他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小宛,你是不是沉了……。” “……” 郑宛没出声。 又过了几息,无声的咸雨落到了他脸上。 华文瀚张了张嘴,听到她带哭腔的声线在隐隐珠光下递过来:“华文瀚你个混蛋!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 “我跟你十年,你什么时候主动过?每次都是我上赶着来找你,你从来没有去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我一来,你就赶我走,我往你身上贴一贴,你就凶我。 我跟人家一起做活儿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她们私底下抱怨的都是什么?她们咬着耳朵,说结的对食休沐出宫,给捎了这个捎了那个,守在当值的地方巴巴地等,说自家那个夜里脾气不好,办事儿的时候又掐又挠,弄得像打仗一样,你知道我听了是什么心思吗?人家问到我,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我心气儿高,等着出宫外放,看不上这满宫里的太监!” 郑宛说着,越说泪越多,猛一推华文瀚,把被使劲儿摔在他身上,穿起衣袍,抹了抹泪道:“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你不行,可是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守两三个时辰,就为作践自己,就为羞辱你吗?我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十年了,华文瀚,咱们就是盖被睡觉也没有过吧?对着吃饭也没有过吧?你到底把我当回事吗?你把我搁在心上过吗?!” 语罢甩开华文瀚伸过来的手,抽泣一声,夺门而出。 华文瀚心焦如焚,顾不得其他,迅速追她而去。 他被郑宛一席话说得心如刀绞,顾忌着宫里境况不敢大声呼唤,想及早追到她一刻也好,这一跑便用了全力,可郑宛却总在近前七八步,伸手够不到,却让人觉得再跑快两步便能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顷刻越过小半个禁宫。 待华文瀚回过神来,他已随郑宛从偏门闯进了明月居。近前人影忽而一闪,消失在殿门中,他一时收不住脚,也随之冲了进去。 殿中火暖,香炉微燃,一片寂静中,不远处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华文瀚脚步一顿,立即反应过来,转头向外疾退。 【锵——】 三招。 电光火石。 出鞘一半的剑被人按回,华文瀚的头被狠狠掼在绒毯之上,耳畔响起符柏楠的声音。 “司公怎么不追了?” 华文瀚感到下身一凉,未及挣扎,又听符柏楠轻声道:“司公,本督送你去见郑姑娘,可好啊?” 下一秒,他感到后庭被什么狠狠贯穿,冰冷的白液随它抽出滴答而落,模糊中,华文瀚听到远远的正门前,传来一阵山呼海唤。 “恭迎圣上!” 当夜,华文瀚、郑孔下狱。 华文瀚剥官,撤一切身负之职,宫正司之职暂空;郑孔贬入贱籍,第二日提审时,狱卒发现其自缢于牢内。 事起后,天子龙颜震怒,下旨斥郑伯佘教子不严,贬官流边,举家迁都,不得二度入京。 第三日过堂后,华文瀚对通奸罪行供认不讳。 符柏楠走进牢房。 他帕巾掩口,打量角落那人片刻。 华文瀚自眼帘上盯住他,道:“你我约好的事呢。” 符柏楠将丝帕顺手扔在他身上,揣着袖子踱回牢门口:“哦,那事啊。”言罢,倚着牢柱淡淡道:“郑宛早已死了,那夜根本不是她。” “……!” 符柏楠看着华文瀚扭曲的面孔,低笑道:“你莫不是还心怀希望,以为她活着吧?她那般瘦,腰身本督两手便能盈握,喂我的狗都嫌骨多肉少,本督套出你们的过往后她便没甚价值了,留有何用? 在牢中时她成日的哭,喊,求我放你一马,对我说你何等之好,何等温柔,对她何等回护。” “‘督主,求您放过他,他虽然嘴坏,可心是好的,您不要杀他,您同他说我在您手里,他一定会听您的,您不要杀他,求您了!’” 他惟妙惟肖地学腔,在华文瀚渐渐充血溢泪的目光中一阵讽笑:“华文瀚,想必你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经手了多少人命,害了多少官吧?宫廷倾轧,她傻到这般地步,能活到如今也是身背大运道。” 符柏楠挑挑眉:“可惜遇上你。” 华文瀚喘息不止,强撑着冲他恨声道:“符柏楠!棋差一招我华文瀚认了,可你竟……你竟逼迫小宛……” 符柏楠嗤笑道:“你说那些旧年疏影?还是你从未碰过她的密辛?本督可没逼供,那是她自己说的。”他边说边缓缓扣上牢门,叹道:“唉,可怜美娇娘独守空闺十余载,你不得,本督便在她死前送了她个男人,也算做件善事了。” “……” 听到此处,华文瀚伏在乱草间身体不断颤抖,终而似受不了身负的重压,一口血喷在地上,咳吐不止,再起不来。 符柏楠面无表情地在牢外静望他许时,转身走出宫狱。 见他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3 出来,候在外间的符肆跟上来道:“主父,凉钰迁的交接文书已备好了,就等您动作了。” “嗯。郑孔那边没露什么马脚罢。” 符肆道:“主父放心,刑部已检定自缢了。” “嗯。” 两人拐过宫墙,僻静处符肆压着声音问道:“主父,那厂里还押着的郑宛该如何处置?” 符柏楠脚步慢了一瞬,长久没有应答。 临及暖阁时,他低声道:“她留不得。” 语罢,撩袍踏进暖阁,符肆迅速离开。 待符柏楠请安出来后已是午时,他在宫道上略站了站,往回走时恰逢符肆赶来,二人目光相撞,符肆对他微微颔首。 “……” 符柏楠拢着袖子,吸口气道:“符肆,午后随我出宫一趟。” “是。” ☆、第九章 瓦市热闹如常。 符柏楠方打帘入门,身边便窜过一阵灰风,险些擦到他。 余光扫过,他没做停留直入白记,恰见到白隐砚收拾东西,搁下账簿敲敲柜台,冲跑堂淡淡道:“南子。” “好嘞,当家的您请好儿吧!” 跑堂一甩毛巾,扔下脏碗就冲了出去,边跑边喊:“哎客官!客官您帐还没付!一共三两五钱!小店小本经营——客官——三两……钱……” 喊声渐远。 食客哄堂而笑,有人敲碗高声道:“白老板,在下若此时撺掇这满堂之人也一同跑了,你怎么办啊?” 白隐砚笑道:“我告诉他,遇到吃霸王餐的,追回的银子三七分账,您各位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南子也能顺着银子味儿讨回帐来。” 众人大笑。 此时后厨忽然一个高声,扎破满堂哄闹:“阳春面一碗——!”柳三端面而出,搁下面后她抬眼看到站在角落的符柏楠,忙跑过来赔笑道:“哟,二位爷对不住啊,小店今儿正在饭点上,让二位久等啦,您……怎么坐?” “……” “三儿,你收拾那边去吧。” 女声由远及近。 “呃……好嘞。” 跑堂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两趟,转身离开。 白隐砚缓缓抬目,和他对上视线,温声问道:“督公今日还坐大堂?” “……” 符柏楠动了动嘴角,嘲讽之色浮现,接着缓慢地镇压下去,终而沉默地点点头。 白隐砚一顿,将角落桌子清理出来,问道:“您这回用点什么?” 符柏楠道:“面。” 白隐砚嗯了一声,又看符肆道:“这位是?” 符肆拱手道:“不过区区家奴。” 白隐砚点头,又道:“那这位大人用点什么?” 符肆不语,符柏楠视线撂在桌面上,低道:“同本督一样。” 白隐砚苦笑道:“这怕是不行。”她迎着符柏楠抬起的眼帘道:“督公忘了我店中规矩,白娘过午不为外人下厨。” 符柏楠挑眉:“这世间,怕还没有什么规矩是银子和几条人命打不破的。” 白隐砚道:“话是不错,但不过小事一件,扯上人命不说,万一劳动上头几位大人出面,这可怎么好。”她将茶杯推至符柏楠面前:“再说东厂这千里之堤,怎能溃于我白记这个小小蚁穴呢。” 符柏楠嗤笑道:“脉路再广,堤坝若倒,塌石照样砸垮蚁穴,且若说规矩,白老板日前即已破了,再一何妨再二。” 两个回合,光影交驳。 白隐砚略一停,低笑道:“可白娘总不忍见这符姓高楼起又塌,况且——” 未等符柏楠再出剑,白隐砚忽而弯腰微伏在桌面上,和他猛然拉近距离,芷兰幽香将喧闹声拉远。 她看着他,轻轻地吐字。 “况且白娘从未破誓。毕竟督公的事,哪能算外人的事呢。” 符柏楠的剑被温柔按回了鞘中。 “……” 幽香瞬近又瞬远,白隐砚从容起身掸掸衣袖,对符肆点了点头,转入后厨。 符肆看着符柏楠的脸色,犹疑片刻,小心道:“主父……” 符柏楠扫他一眼。 符肆道:“属下先前不知此女脾性,胡乱谏言,还请主父恕罪。”他压低声倾身道:“主父若感冒犯,京畿九十八食坊,不少她一家白记。” 符柏楠几乎是瞬间道:“不必。”话刚落,他停了停,补救般道:“她……手艺不错。” 符肆不敢乱言,低头称是。 二人沉默许时,白隐砚自后厨掀帘而出。 众食客鲜见她午后掌勺,纷纷侧目,有的还掏出银子敲着碗相询,白隐砚一一辞过,一路穿花拂柳走到符柏楠桌前。 她递出口气,将面搁下,偏头对符肆轻声道:“孙师父的手艺不逊于我,这位大人,这次对不住了。”符肆忙说不打紧。 语罢她正欲转身,符柏楠忽然道:“这是什么。”目光直视着桌上一碗暗红色的汤。 白隐砚偏着身停住,道:“督公不知么?”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道:“督公知道的。”语气有些微妙。 话落她不再多言,回到柜后。 符柏楠将视线收回,冷目盯着那碗汤,片刻提筷捞面。 二人用食俱是快而静,不过一刻左右两碗面便见了底。饭毕,符柏楠擦净唇角,抬眼恰对上白隐砚。 她捧着天青碎瓷的大茶壶端坐在柜后,眉目恬淡,目光微懒。 她就那样望着他,双方视线相撞,她唇角微动,却并未移开目光,符柏楠亦未移开。 两人默然对视着,隔着风,隔着人,隔着两世而生,隔着万物壁垒。 “……” 看着看着,符柏楠渐渐不自觉皱起眉,攥起拳。 白隐砚见他这样,面目舒展,噙着笑视线下移些许。 符柏楠跟着她看下去,目光落在那碗汤上,待再抬起眸,她亦抬起双目,片刻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她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符柏楠收回目光,冷脸盯着那碗汤。 符肆见他不语,在旁低声道:“主父,若不愿喝,属下叫他们撤下去罢。” 沉默片刻,符柏楠终而端起碗。 “罢了。” 妥协的第一口下去,舌刹那如泡在汤池之中,唇齿间迸发的暖香从前至后微酸回甜,又细入百味,整条舌每处味蕾被照顾到极舒坦的地步,甚至不消片刻便要化个干净。汤滑下食道,它还要倒追入胃,企图再多一刻去品尝那瞬间之味。 “……” 符柏楠忍了两忍,本已离开碗沿的手生生被拽回。 汤大口大口流入喉管,奔涌着通四肢达百骸,如咽下一团文火,暖和温吞地在怀中烧着,揣它在怀便能敌数九寒天,百世风雪。 和这碗汤相比,那日日流水堂中的面霎那失味。 整碗汤,最后一滴未剩。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4 符柏楠扔下碗,狠狠道:“结账!” 二人结账出门,符柏楠走得飞快。符肆费劲儿跟着,边走边道:“主父,吃的不痛快么?” 符柏楠憋了半晌,低声道:“不是。”片刻,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无怪她能干出头,这满京畿,也不知多少人喝过她白隐砚的汤。” “……” 符肆不敢接话,两人沉默着走回宫中。 第二日例行上朝,各部回禀了些琐事。 一月伊始年近尾声,各地公文激增,边关瑭报亦是快马加鞭。宫正司缺位的情况下,符柏楠暂理内宫宫务,网布眼线,很快忙得脚不沾地。 为应付年时的七日长休,朝堂各部都暂时取消了休沐日,夏邑年日日早朝,夜理公文批到三更,即使推了三分之一奏折给符柏楠,也还是觉得自己快批瞎了。 人一忙,火就大。 皇帝心郁气躁,带得满朝文武也躁动不安,整个禁城亦是战战兢兢,连清晨时枝头叫的的雀都遣人捉下来。 月及中后旬时,五成兵马司的一个阶官,和符柏楠手下白靴校尉发生了点口角。起因是那校尉以查案为名虐杀孕妇,剖开心腹,掏出了八月大的婴孩。 这种事,东厂的人不是第一次干了。 那阶官是军功出身,刚烈耿直,直接将校尉当街腰斩,挂在菜市口,百姓称道而乐。 东厂的厂卫校尉乌泱泱近五千人众,只要叫符柏楠一声“主父”的,多少都受过他提点,也多少随点他脾气。 阉人虽平日里私下耍心眼儿,阴阳怪气的互相倾轧,但凡遇外敌,东厂内上下便是抱团过江的蚁,死了一个,便倾巢出动。 事儿报给符柏楠时,他问清了前后原委,第二天上面便下旨,将这阶官调离,发配到岭南伐木。 刚出城五十里,人就横死在了道边,大雪一埋,湮了。 而这种事,符柏楠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官员随意折贬,人命频出,朝臣之愤滔滔而起。 刑部直系将官气得咳血,星夜赶了折子,上疏要讨公道,却被早朝时的插曲盖了过去。 御史大夫陈庵是薛沽门生,此人不知何故,忽然上疏皇帝即便政事繁苛,但对后宫众侍君不可冷遇,当庭宣读的千字奏折总共说了四个字,雨露均沾。 夏邑年气得发抖,怒斥陈庵多言生事,越职犯上,命左右卫拖下去庭仗二十。帝王拂袖而走,朝事草草收场。 午后六部各官轮番觐见,口舌费尽,劝夏邑年保重龙体,却被皇帝尽数赶出御书房,帝王一时无心朝政,朝事暂滞,奏折大批积压到了内阁和司礼监。 符柏楠彻底要忙吐了。 在司礼监午膳稍加歇息时,符肆劝他去安抚帝心,符柏楠听了两遍,冲他懒散道:“陛下的心思,是该我们奴才管的么。” 这话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夏邑年的耳朵里,此时她正在国子监书房外。 夏邑年听后,无甚反应道:“你去罢。” “是。” 锦衣卫退下,夏邑年又在门外站了片刻,推门而入。 门内琅琅书声立时停下,齐整的吾皇万岁中冒出几声谐音。 “母皇!” 夏平幼跳起来扑进夏皇怀里。 太傅朱子夫持卷道:“五公主,此行失却体统,君臣之礼应先于……”“老师,罢了吧。”夏邑年摸摸夏平幼头顶,道:“朕今日不坐殿堂,平儿又还小,不必虚礼了,你们也起身吧。” 众人依言起身,夏邑年在屋中环绕一圈,随口问道:“老师在教习什么?” 太傅道:“在统授《战国策》。” 夏邑年将朱子夫递来的厚卷随手翻了翻,倒扣在桌上,笑道:“今日不读这个。” “陛下,这不合——” “朕坐下了,老师也坐。”夏邑年伸了伸手二度打断他,朱子夫坐下后,她将夏平幼抱在膝上,懒倚着靠背道:“朕今日得闲,一来看看你们学业进度,二来,有个问题,想让你们帮朕解一解。” 作者有话要说:  白隐砚:让你那天不喝汤就给老娘跑了。 ☆、第十章 这种机会实属少见,众人精神俱是一振,连坐在角落里翻书的六公主夏宛烟也抬起头来。 夏邑年道:“日前朕见有苍鹰盘旋苍穹,射其三箭而不落,朕心向往之,该如何才能得到它?” 下首一片思索的寂静,夏邑年低头看看夏平幼,柔声道:“平儿怎么想?” 夏平幼本在玩她衣襟上的金穗,闻声缓缓眨眨眼,慢慢地道:“母皇射不中,可以叫箭术更好的人来呀,反正只要坐在那说‘唔,干得不错。’就可以啦,要是他不满意,大不了……大不了就,亲亲他。”她扬起笑容,学舌模样与夏邑年的温懒七分相似。 五公主夏平幼年方总角,心思纯直不谙世事,十三岁的年纪心智却仅及六岁。她父家多病,入宫三年便早早亡故,但因夏邑年的宠爱回护,夏平幼吃穿用度不曾短过半点。 夏邑年抚着她的头顶低笑不止,抬头笑道:“平幼已经替朕出了个主意,怎么,你们心中可有计较?” 三公主夏觅玄看看四周,站起身道:“母皇,儿臣认为可命卫队兵分两列拉网围林,母皇带一队人马在网中策马,逐渐缩小包围,”说到此处,她森然一笑:“三方合力,定能绞杀这畜生。” 话落,她见夏邑年面色澹澹,在椅子下踩了脚身旁的四公主,四公主连忙起身,结巴道:“儿、儿臣以为,三姐所言为上上策。” 后方角落传来一声细微的蔑笑,夏觅玄猛转头:“怎么,六妹有何高见?” 六公主夏宛烟打个呵欠,摇头道:“没有没有,三姐所言极是,小妹钦佩不已。”语调平仄,字字刻薄。 夏觅玄咬牙正欲反击,左侧的八公主夏倾颜忽然开口:“母皇,儿臣有一计。” 众人目光齐聚向她。 夏倾颜腰板直挺,缓声道:“苍鹰盘旋必为猎食,可将之前射猎的活鸟绑于枝头,以饵诱之,趁起掠食时射箭投网,双管齐下,必能生擒。”她停了停,继续道:“擒住之后,母皇可命人剪其羽,刺其哀鸣,顺着雌鹰回应之声寻到鹰巢,取其幼子驯养。” 夏邑年面色不明,她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训其后代,那这只该如何处置?” 夏倾颜明显愣住,片刻道:“不该……放归山林么……。” 夏邑年沉下面孔道:“你既射伤此鹰,又削去其羽,即便放归山林下场恐怕也难逃一死,且照你说法已尽取其后代,若是此鹰成活,转而复仇必可预见。”她放下夏平幼,行至垂首不语的夏倾颜面前,“优柔寡断谋而不全,又意欲强出,只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5 会招致恶果,难撑大局。罚你今夜闭门夜读,不准用晚膳。” 言罢拂袖而出。 立于一旁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立马跟上鱼贯而出,人潮一时退了个干净,最后闭门的宫女还能听见夏觅玄嘲讽的话语砸向夏倾颜。 众人跟着发怒的帝王行出国子监,身后夏芳揣思片刻,刚想开口,后方忽而传来个软糯的女声。 “母皇——” 那身影窜得很快,夏邑年方停下转身,她便猛地冲进她怀里。 她抬头迎着夏邑年,攥着她明黄色的外袍,软声道:“母皇不要生气。”言罢踮起脚,用力拉下夏邑年的脖子,在她颊上留下个轻吻。 “平儿给母皇亲亲,母皇不要生气。” 夏邑年溢出声轻叹,笑纹爬上面孔:“朕没有生气。” 夏平幼拉住她的手,软软的五指从她金龙纹戒摩挲到指尖的老茧,大眼睛狐疑地观察她一会,噘着嘴道:“母皇说谎。”她蹭蹭夏邑年弯下来前襟,转身拉着她边走边道:“平儿带你去个地方,很好看的地方,母皇去玩了就不会生气了。” 夏邑年没防备被她拉了个趔趄,夏芳连忙赶上来道:“五公主,这使不得啊!陛下万金之躯——” 夏平幼回头:“嗯?” 夏邑年平静道:“你退下。” “这……陛下这……” 夏邑年扫了他一眼,老太监顿了顿,躬身退到后方。 夏平幼转回头,专心致志地走,夏邑年任她拉着,一大一小母女二人在宫闱中穿行而过。 “母皇你真的不要生倾颜的气,她可好了,别的姐姐来看我,就看我一下,倾颜总是来,虽然她就只是坐在边上看书啊,写字啊,还有总说夫子坏话,但是她会看我画的话本子,还会说哪里画得好,夫子没收我话本子的时候,她还会去烧夫子的胡子,把话本子抢回来。”夏平幼絮絮叨叨地讲着,不时扭头看一下夏邑年。 “母皇你手上有好多茧,倾颜手上也有好多,她老是看书写字,眼睛都坏了,我跟她说,她还揪我的头发,啊,”夏平幼连忙扭头看她,“也没有揪的很厉害,就是拽了一下,因为我把她的书藏起来了,她很好的,真的。” 夏邑年看着她有些畏惧的表情,低嗯了一声,“朕知道,朕没有生她的气。” “唔……”夏平幼蹙着小眉头审视片刻,问道:“那母皇为什么骂倾颜?” 夏邑年淡笑了一下,抬起眼指指前方枯竹林道:“是这儿么?” 夏平幼立刻被转移注意,用力点头:“嗯!” 她牵着夏邑年的手走进竹林,一路叽叽喳喳:“这里面可漂亮了,有个很好看的小湖,完全不结冰,还有仙鹤!” 夏邑年失笑:“仙鹤?这个时节哪来的仙鹤?” 夏平幼辩解道:“半个月前就有啦~” 她话刚落,风便起了。 枯竹飒飒,黄叶斑驳兜住高阳,漏过细碎缝隙打在雪地上,疏照间显出一串不与人群相同的脚印。 风停了。 枯林豁然而开,湖水静谧,湖畔坐着个散发的青衣背影,揽袖望着湖面。 众人呼吸俱是一停,禁卫军第一时间上前护驾,快,却快不过夏平幼的脚步。她大叫一声仙鹤哥哥,三两步扑到那人背上,对方单薄身影被压得一弯,半晌才缓缓转过头。 眉目初显,夏邑年不自觉停了脚步。 林中一时寂静,沉寂片刻,那人缓缓伸手摸了摸夏平幼的脸颊。 “……小棉袄……” 夏平幼欢呼一声,拉着夏邑年跑了个来回,对他笑道:“我今天带母皇来啦~”语落仰头看夏邑年:“母皇,仙鹤哥哥总说他冷,我的衣服都太小啦,你能不能让人给他做点衣服?” 夏邑年打量他一瞬,迎上他缓慢抬起的视线道:“你是哪宫的侍人。” “……” 男子和她对视片刻,没听到一样垂下头,向夏平幼伸手:“小棉袄……” 身后太监提起嗓子:“大胆侍人,不知进退,陛下问话你竟不回?” “夏公公你不要吵。”夏平幼摩挲着男子冰冷的手,冲夏邑年道:“母皇,他听不懂的。虽然我有时候也听不懂,但他比我还听不懂,你要直接问。”言罢转头道:“仙鹤哥哥,母皇问你睡在哪里呀。” “……”男子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般指指竹林西面,缓慢道:“……很冷的……地方……” 夏邑年挑眉,忽然撩袍蹲下,同夏平幼一般握住男子另一只手。那手纤细苍美,冷而僵,她握了片刻,低语道:“果真如鹤爪一般。”抬头又道:“你姓什么?” 男子愣愣地望着她,缓慢道:“薛……” 夏邑年笑了一下,哄孩子般温声道:“朕让你暖和起来,好不好?” “……” 男子和她对视许久,极慢地笑起来。 林风又起,送远了他的话。 “……好。” 日晷流转,金乌西沉。 刚入夜,符柏楠回到东厂,符肆命人端了盆药汤搁在矮几上,符柏楠将沁血的右手泡进盆中,符肆奉茶后躬身道:“主父,明日……是否早些去请安,也好劝劝陛下莫把朝事全推给司礼监,再这样下去,不出两日朝官那就顶不住了。” 符柏楠倚着春榻,懒声道:“不麻烦了,今夜拖延朝事的借口一去,最迟后天陛下就正经上朝了。”话落又道:“给薛沽备份升迁礼。” 符肆一愣,旋即低声道:“五公主那儿成果竟如此之快?” 符柏楠半眯起眼,随口道:“嗯,能说服贴身宫女背主不是简单事,赏小竹子两天假罢。” 符肆笑道:“这小子准得乐疯了。”他见符柏楠亦勾了勾嘴角,添茶后小心问道:“主父,属下有一事不明。” 符柏楠动了动眼皮。 符肆道:“主父如何确定半月前五公主必会经过那竹林?若五公主未发现薛绍元所在,即使小竹子说动那宫女,诱其劝五公主今日去竹林,也已经晚了,薛大人这步棋便也毫无意义,不过白损一个儿子。” 符柏楠闭着眼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我并不确定。”他睁开眸拿起茶杯,低声道:“即便没有这虎毒食子的破釜沉舟,他儿子也不过老死宫中。”他咽下茶讽笑一声:“左右都是死棋,搏一搏罢了。” 符肆默立片刻,不死心道:“那主父又如何知道陛下定会……宠幸这般性情的薛绍元?” 符柏楠将右手抬起,虎口的血已止住了。 他抽出帕巾拭净手上的药汤,淡淡道:“出去时带上门。” 符肆垂下眼帘。 “……是。” 他将药盆端起,领命而出。 三日后,薛沽果然被调离那个呆了十年几乎发臭的老窝,两级连升做上了正三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6 品吏部侍郎,恰好顶了郑伯佘被流边空出来的缺,其子薛绍元也从西苑被迁出,安置到了离龙啸殿一墙之隔的椒房殿。 薛家大宅迅速门庭若市起来,薛绍元却对这样的改变,并不那么开心。 【砰——】 瓷碗碎在门槛前,一地汤药险些泼脏了夏邑年的金靴。 “……”她抬起眼帘,方推开门,便见薛绍元抱着锦被缩在床头,皱着脸双手拼命往外推。 “不喝药!不要……喝药……!” 夏邑年唤起跪地的寺人道:“怎么回事。” 寺人垂着首战战兢兢道:“回皇上,薛侍人体寒血虚,太医院嘱咐需得按时服药,可……可无论奴才怎么劝,薛侍人就是不听,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们先下去罢。” “遵旨。” 夏邑年撩袍坐在床畔,抱住从锦被下迅速钻来朝她伸手的薛绍元,揉揉他头顶,“为什么不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后天来。 ☆、第十一章 “大棉袄……大棉袄好凉……” 薛绍元叽里咕噜地反手搂住夏邑年,双手在她脸上搓着,眨着眼痴笑道:“躺下……嘻……躺下……暖和……” 薛绍元比之夏邑年要高上许多,她顺着他的劲儿侧躺在被上,喟叹一声敲了敲后腰。 薛绍元歪头看了片刻,也学着伸手在她后背乱敲了两下,又觉得无趣,便搂紧夏邑年,头卧到她颈侧。 两人这般静卧了片刻,薛绍元闻了闻她,皱鼻子道:“好臭……” 夏邑年低笑:“嗯,文士迂腐,宦寺腥臊,朕整日跟这种人接触,自然臭不可闻。”她执起薛绍元细白的指,吻了吻指尖。 “还是你好闻些。” 薛绍元不明就里的歪头看她,学着她的样子也亲了亲夏邑年指尖,见到右手虎口上的凝血,伸舌舔了下,旋即皱起一张漂亮的脸。 “苦……呜……” 夏邑年笑着坐起来,“朕去洗手。”话刚落,薛绍元便爬起来把她压回榻上,整个人攀在她身上,依恋之情毫不遮掩。 “别走……大棉袄……别走……” 夏邑年并不为这冒犯恼怒,她抚抚他散落的青丝,低语道:“真是纯然……”顿了顿,夏邑年柔声问:“为什么不愿喝药?” 薛绍元瞪着眼睛停了一会,慢慢皱起脸来,小声道:“不喝……不要……荣华富贵……疼……小棉袄……不在……坏人……不喝……” “……” 夏邑年眯起眼。 “是谁说荣华富贵的?”见薛绍元无甚反应,她坐起身将他按在怀中,轻声哄道:“乖,告诉朕,谁同你说的?” 薛绍元宽袖遮手,指尖抓着夏邑年衣襟,乖乖地仰头看了她片刻,慢慢启唇:“——” “母皇!” 【嘭——】 门被猛地推开。 风雪卷进来一众慌张的宫人和两只小毛球,一只进门便跳到榻上,和薛绍元嘻嘻哈哈地滚在一块,另一只挥退宫人,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 “儿臣参见母皇。” “起吧。” 夏倾颜起身将外袍递给寺人,又走近榻边,皱眉脱去夏平幼的缎面靴,“好好脱掉鞋再上榻,弄脏了又要给尚衣局的阿姐添麻烦。” 夏邑年和默立四周的宫人都看了她一眼。 “吩咐太医院,想法子将给薛侍人的汤药制成药丸呈上来,夏芳,去取碗参粥来。”太监领命而去,夏邑年走到铜盆边,道:“怎么不在国子监,反跟来这里。” 夏倾颜回头,恭敬道:“回母皇,今日那位夫子所授儿臣俱已悉知,便跟五姐去看她的话本子,被她带来的。”顿了顿又道:“儿臣即刻便离去。” “母皇,别赶倾颜走~”夏平幼从被中露出头来拉着夏倾颜,又晃晃薛绍元的袖子:“仙鹤哥哥,你也喜欢倾颜,对不对?对吧?”薛绍元愣愣点头,“母皇你看!” 夏邑年擦着手回头,正见夏平幼坐在薛绍元怀里,两人发丝乱翘脑袋顶脑袋,一大一小垛在被里,眨巴双眼望着她。 夏邑年不自觉面上柔和,接过参粥挥退众人,笑坐回床畔,舀了一勺送到薛绍元唇边:“哪个说朕要驱倾颜出殿了?张口。” 薛绍元乖乖垂眸张口,夏平幼见此也张大口:“母皇,我也要——。”下一勺粥喂进了夏平幼的口中。 “晚间在此用膳罢。” 夏倾颜自然明白这话并非对嚼参粥的二人所说,点头道:“儿臣遵旨。” 殿中静了片刻,夏邑年又喂了薛绍元一勺,随口道:“你可想好怎么处置那鹰了?” 夏倾颜愣了愣,低头道:“儿臣……仍选择放之归于山林。” 夏邑年视线仍在另外二人身上,轻笑一声道:“慈心仁政固然无错,当断时却该拿出杀伐果断来,不可妇人之仁。为君者,皇字便是性别,男女亦然。”她扫了一眼夏倾颜,“不要因为你天赐之身,让为臣者拿捏把柄。” 几句话已近乎赤裸,夏倾颜呆立当场,抑制不住地深吸口气,冲夏邑年道:“母皇误会了,儿臣此为并非仁慈。儿臣不过自信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过苍鹰一只,还逃不过这大夏浩土千万!” “……”夏邑年打量她一眼,又喂了夏平幼一口粥,开口道:“日前宫中处决了宫正司华文瀚,依你看,朕该如何定夺?” 夏倾颜思索片刻,道:“继任者可从亲近中寻,便于掌控。” “嗯,话是不错。”夏邑年给薛绍元擦擦嘴角,“但若寻近人,朝官必然弹劾,若不受谏,内阁必有人称病不上朝,即便有司礼监在旁帮衬,你觉得一人一日能批多少本奏折?” 夏倾颜抿了抿唇,道:“那便由百官举能,择优而选。” “嗯。”夏邑年淡淡点头:“然百官不居后廷,所举宦寺必与前朝有密切联系,若此人居宫正司位,长久之下,必然——” “必然前朝后廷密谋勾结,外戚扰政。”夏倾颜懊恼道。 夏邑年笑了一下。 夏倾颜垂首许时,斟酌道:“母皇不若征询司礼监之意,由东厂推举,锦衣卫探查案底,现下两方势同水火,必不会轻视此事,若此人确实清白无错,即可用之。” 夏邑年刮起碗底最后一勺粥,喂进薛绍元口中,“但若此人有过呢。” 夏倾颜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夏邑年放下粥碗,转朝她道:“若此人有过,即可以此为柄,撤去荐人者的职位,将近人换之。” 夏倾颜道:“那……那空缺的宫正司职位呢?” 夏邑年淡淡道:“近人不正可兼领其职么。” 夏倾颜顿了顿,恍悟道:“母皇您欲以此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7 换司礼监掌印符柏楠?”她跨前一步,“那他为何此时仍稳坐权位?儿臣不解。” 夏邑年望了夏倾颜几秒,后者咬咬唇,忽道:“可是……可是他确荐了清白贤能之士?” 夏邑年颔首,勾勾嘴角:“也对。” 她起身摸了摸喝饱粥,窝在一块翻花绳的一大一小,“也不对。” 夏倾颜昂首。 “从王府到如今,他满打满算跟了朕十年。”夏邑年搁下碗回首,“狗养久了,就成了老狗,老狗即便偶尔乱咬人,做主子的也会舍不得罚。” 夏倾颜垂下眼,“……母皇仁德。” 夏邑年道:“你可知日前在国子监,朕因何发怒。” 夏倾颜淡道:“母皇在说什么呢,您并未发怒过。” “……” 夏邑年低笑一声,穿上外袍默默行至门口。 殿门方启,外间风雪大作。 薄阳透框照入昏暗殿堂,逆光中那身披明黄的女人疏影暗淡,在背后的夏倾颜眼中,竟显出几分无力,几分疲倦。 一只金靴跨出门槛,她忽然转头,对跟来的夏倾颜低道:“朕福德薄,身后,你要照顾好平儿。” 一瞬间,天地屏息。 “……儿臣,恭送母皇!!!” 椒房长殿,夏倾颜深深跪了下去。 殿外积雪深重,洒扫不停。 一月终结,二月初临,三天大雪便洋洋洒洒。 二月下旬便是十天的长休沐,此时的士人与宦官总是格外默契,所有摩擦动作齐齐停火,大家都想早些完结一年最后的杂碎,清闲下来,赶回家放俩鞭抱抱老婆,而那些娶不着老婆的,最起码一年之中能少干两天工,少伺候一阵主子。 内阁与司礼监对于批红权的争夺此时也暂告一段落,两方除了进出口角几句,理事上,合作还是比较利索的。 整整半个月,符柏楠司礼监东厂两头跑得熬红了眼,本就清瘦的身子更瘦下去,颧高眼陷,远看去实在不亏“朝廷鹰犬”四个字。 “刘阁老。” 符柏楠将删校过的奏折扔在案上,指尖点点上面红圈:“本督说过,吏部的奏折一概由我司礼监朱批校阅,怎么刘阁老如此勤勉,放着自己分内之事不做,跑来审阅我司礼监的奏折?” 刘启乾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四品员以上所呈奏折由内阁与司礼监共同审阅,此制古来有之,符公公不会忘了罢。” 符柏楠冷笑一声道:“自古还有制,内阁大学士七十便该荣归故里,刘阁老年已七十有二,您可需本督承奏一封,跟陛下提个醒啊?” “你……!” 多日劳作消磨了符柏楠的耐心,他不愿多费口舌,眯着眼低声道:“本督说了,自此月起吏部所有奏折归司礼监批阅,阁老若有异议,本督不介意在请安时为您美言几句。”言罢一把抓起桌上的奏折,转身走向门口。 刘启乾猛地起身,喝道:“符柏楠!你威胁得老夫一人,可压不弯内阁其他六位大人的铮铮铁骨!” 符柏楠扶着门框冷笑回头:“那便有劳刘大人替本督说服他们了。”话落甩门而出。 他方回到住处,便见凉钰迁倚在官椅上,随手翻着桌上几本不痛不痒的瑭报。符柏楠放下奏折,抽出他手中瑭报,斜眸道:“何事。” 凉钰迁打量他一眼,道:“几日不见,督公清瘦不少。” 符柏楠冷笑道:“凉司公倒是日渐富态,怎么,来本督这讨要差事?” 见他语气极为不善,凉钰迁也不多同他啰嗦,打怀中抽出一沓银票搁在桌上,用奏折压住。 符柏楠挑眉。 凉钰迁抚了抚鬓角站起身,“二十四衙门私下齐凑的银子,说是给我上任的贺礼,现下人人知晓我乃皇帝扎在你心头的一根新刺,都蛆见了肉一样往上凑。” 符柏楠坐下,拇指略一点,道:“三千两不多不少,倒也合仪。” 凉钰迁手撑桌沿:“给你了。” ☆、第十二章 符柏楠道:“我不缺这几两银子。” 凉钰迁道:“我知道。” 符柏楠抬眼看他,凉钰迁扬扬下巴:“我不想要,以后有这种人,也得请你做黑脸给我挡了。” 符柏楠蹙眉,摊开右手道:“不过几两银子。” 凉钰迁点头:“不错,不过几两银子。” “……”符柏楠望他片刻,轻笑一声倚向靠背,“我倒不知你清简到此等地步。” 凉钰迁道:“我早已言明志不在此。” 符柏楠将银票收进袖中,执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还有何事?” 凉钰迁道:“你知何事。” 符柏楠垂下眼帘,缓声道:“我尽力而为。” 二人又交谈两句,凉钰迁起身离开。出门时,他恰与回报的东厂理刑打个照面,对方冷淡施礼,跨进屋中。 “主父。” 符柏楠抬起眼:“有事?” 理刑符糜道:“巡城的弟兄回报,有锦衣卫的探子在当值时越界刺探,和咱们的人起了点冲突。” 符柏楠合上奏折拿了本新的,“怎么处理的。” 符糜道:“照主父吩咐的,同往常一样任其施为了。” “嗯。” 静了片刻,符柏楠扫了符糜一眼:“还有事?” “……是。”符糜神色古怪的纠结半晌,面上五味陈杂:“今日晌午时,西角门抓到个女扮男装混入宫中的女人。” 符柏楠视线又回到奏折上,随口道:“小事而已,交由宫正司审理。” 符糜吞吐道:“不是……主父,这人……实际是瓦市里的娼妓。” “……”符柏楠顿了下,“娼妓?” 符糜有些哭笑不得道:“是,她为讨债进宫,被逮后非说人家欠了她嫖银三月未还,不得已装扮进宫的。” “……欠了,嫖资?”符柏楠足足停了半刻才道:“何人所欠。” 符糜道:“说是……咱们东厂的人。” 符柏楠手中的奏折彻底放下了。 “呜哇——!东厂的大人!您可得给民妇做主啊!你手下的人睡完了不给银子,赖了民妇仨月了,仨月!呜呜……仨月啊!” “……” 符柏楠帕巾掩口,在女人震天价响的撒泼打滚中,用力拔出被抱住抹泪的左腿,咬牙道:“报上名——” “呜啊啊!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符柏楠的右腿又给抱住了。 “……” 站在一旁的一众厂卫快忍笑忍出内伤来了,符肆捅了捅符糜,后者干咳两声连忙上前道:“主父,此女名虹月,是瓦市西栏的贫娼,据她所述,应是三月前九哥领队里人做的。” 符柏楠铁青着脸道:“带她去认人!” 旁边厂卫将虹月拉起带走,半刻后回来,身边还跟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8 着蔫儿得小白菜儿一样的小竹子,厂院里的笑声终于憋不住了,此起彼伏起来。 虹月掐着小竹子的手腕尖声道:“大人,就是他!哼,这张衰脸化成灰老娘我也认识!” 小竹子苦着脸道:“你……你别拉我……” 虹月猛一拽他:“睡老娘的时候甜言蜜语,睡完了就跑,怎么?现在知道找补脸啦?” 小竹子往符九身后缩着,忍不住道:“那、那是我睡你吗,你简直能生吃了我,到底谁买谁还不定呢……” 院中笑声更大了。 虹月瞪眼,一把揪住他耳朵:“嚯哟,床上叫得响,现在翻脸不认人啦?怎么,老娘伺候得你不舒坦是怎么着啊?再说了,”她斜着眼扫了小竹子下半身两眼,忽然一把抓在他裆上,骇得小竹子猛踮起脚,一个高音就飙出去了。 “哎哟!姑奶奶你轻点!我……” “——再说了,老娘就是要你睡我,你有吗?” “九哥……九哥救我……” “够了!”符柏楠抓住小竹子后领把他拖到一旁,打怀中掏出张十两的银票,克制道:“银钱已讫,你走罢。” 虹月瞟了眼银票,哼了一声道:“这点钱,连给老娘买胭脂水粉的零头都不够。” 符柏楠道:“你要多少。” 虹月绞着发尾扬头道:“老娘的身价可是一百两。” “……” 符柏楠嗤笑一声。 院中气氛为之一变。 他扔下帕巾猛攫住虹月的下巴,轻声道:“你可知这是何处?”他眯了眯眼:“你听听,仔细听听,听到那头院子里的哀嚎了吗?闻到铁烙人肉的熟香了吗?” “你……”虹月张了张口,颤声道:“你……你别唬我,滥用私刑,我可要、要报官的……” 符柏楠柔笑道:“那你去啊,看看官府,是升堂还你一个贫娼三四贯银子的公道,还是对我东厂点头哈腰。” 他猛地放开虹月,将银票搓成一团抛给她,蔑声道:“十两银子够你躺着花上一整年,若再闹,”他微微一笑。 “本督不介意让这世上少一条贱命。” “……” 目送虹月跑远后,符柏楠回头冲小竹子道:“以后再做这种事,给老子把屁股擦干净了!” 言罢走出厂院,翻身上马,符肆紧随其出。 二人出了东厂已近晚膳时,街边排排灯火,细雪之中,食肆门房白烟袅袅。 符肆赶了两步马,在符柏楠身边道:“主父,薛侍人那……似是在被锦衣卫的探子秘密纠察。” “如此之快?”符柏楠左调马头,垂了垂眸道:“此事应该拿不到把柄,叫薛沽不要自乱阵脚。”讽笑一声又道:“便是露出马脚,只要痴傻是真,皇帝必也不会深究。” 符肆点点头。 二人又转一条街,路旁夜食摊林立,热闹非常,驾马极难过去。符肆探头望了望,道:“主父,不若绕道而行罢。” “……” “主父?” “……” 符肆扭头,却见符柏楠目光直远望着深巷,一时有些出神。 他刚要出声,符柏楠忽然道:“你回去同司膳司说,本督今日不回宫用晚膳了。” 符肆不知他为何突下决定,只得领命,调转马头而去。 符柏楠在街口下马套缰,只身走进里弄,越过熙攘食客,在家蛇羹摊前撩袍而坐。 “这位爷,来碗什么啊?” 符柏楠揣着袖子,冲对坐人偏偏下颚:“同她一样。” “……”低头进食的女子动作一顿,抬起头,咽下口中食道:“督公,劳烦把那瓶醋给我。” 符柏楠没有动作。 二人对峙片刻,他慢吞吞抽出手,两指将醋瓶推到对面,白隐砚倾了些在碗中,继续安静用食。 不多时符柏楠那碗上来了,雪白的蛇羹热气蒸腾,雾气中模糊了眼前人像。他拿勺搅了搅羹汤,忽然开口道:“白老板似乎极中意这蛇羹。” 白隐砚自碗沿抬眼道:“嗯?还可以,用料考究手法得宜,虽多食与血行不宜,但偶尔吃吃还得。”她擦擦嘴角,又道:“我每年年末都要挑一个月,吃一遍京城各大食肆酒楼。” “哦?”符柏楠挑眉讽道:“怎么,偷师么。” 白隐砚托颌笑道:“对也不对。食业需得活做,常年常新,采他人变化之长补自己之短,若不懂攀爬学习只固守本业,必有一日要被甩下去的。”她喝了口茶道:“我已算惫懒了。” “……” 符柏楠垂下眼帘,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旋即皱眉将碗推远,抽出帕巾拭了拭嘴角。 他抬眼见白隐砚含笑直望着他,对视片刻,符柏楠禁不住恶目:“你看甚么。” 白隐砚玩笑道:“督公不请我一顿么?” 符柏楠立刻讥讽一声:“本督为何要请你?” “因为这样,”白隐砚视线下落,飘在他按着帕巾的苍白手掌,“下回白娘便有理由,名正言顺的邀督公一回啊。” 语落,指尖轻轻和他的靠在一处。 指尖方触,那手迅速由掌变拳,丝帕霎时化作齑粉三分。 白隐砚目光上抬,在近前见到一个终而支撑不住破功的人,他神情可怖,嘶声低道:“从初见到如今,你三番五次戏耍与我,到底图谋何在!” 符柏楠双拳紧紧摁在桌面,话语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既知本督身份,必然知本督脾性,白隐砚,你真当我不敢让你从这九京十八坊中消失么!” 言语如拳般狠狠砸下,说着说着,渐真带了七分杀意。 “……” 白隐砚愣住了。 闹市人声喧闹中,一桌死寂。 停了一阵,白隐砚缓缓垂下眼帘,摊下灯影中神情克制。再抬起眸时,她又冲符柏楠笑起来,眼角一闪的湿被笑纹遮住了。 “讲笑罢了,白娘怎能叫督公为难呢。”她搁了几个铜板在桌上,站起身,微点头道: “那,督公,回头见了。” 语落转身,白衣红伞,头也不回没入风雪中。 “……” 符柏楠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悸。 这心悸陌生而庞然,它安静而迅速地奔来,猛将他长久的壁垒撞碎,把躲缩的失防和慌张拖拽出来,用力摔在地上。 旧事新事,轰隆隆瞬息走马而过。 你因何百里奔袭,自污双手。 你因何汲汲营营,图谋此生。 你因何,打捞我。 毫无预警的,符柏楠猛然起身追去,拉住了白隐砚。 掌心触手腕,两人均是诧异,符柏楠反应过来,被烫到般迅速松手,在半空停了停,背到身后握成拳。 白隐砚微抬眉,转过来望着他。 符柏楠却并不与她对视。 他暗暗咬牙,视线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9 落于雪上,良久没有言语。 白隐砚看了他一会儿,亦垂下头,了然地弯了弯嘴角。她上前半步,将雪伞罩了一半到他头上。 “符柏楠。” 她轻声道。 “夜路长,我有些怕,你能送我一程么?” “……” 二人在风雪愈疾的街口立了片刻,拉长的灯影中,符柏楠静静接过雪伞。 ☆、第十三章 “……父……” “……” “……主父……” “……” “主父!” 符柏楠回神,撂下手中奏折蹙眉道:“做什么。” 符肆干咳一声:“主父,属下已唤您四五声了。”他并不敢明说心中所想,只躬身道:“这件折子不甚重要,若难以决断,主父不若交于阁部处理。” 符柏楠动作一顿,揉揉眉心道:“暂且歇息片刻罢。”符肆低头称是,迅速收拾起桌上成堆的奏折。 符柏楠起身走到窗边,望了外间许时,忽然道:“符肆。” 符肆拾掇着茶具,随口答道:“属下在。” “……你道……”他停了停道:“你道女人都喜爱些什么?” 【锵——】 符肆手一个不稳,碎了只茶杯。 符柏楠回身,符肆瞠目结舌地张张口,“回、回主父……属下不知……” “……”符柏楠帕巾掩口,蹙眉道,“你去吧。” 符肆忙收拾了地上碎瓷快步退了出去,屋中寂静下来。 符柏楠转回视线,指尖在窗柩上敲打,又望了外间片刻,四指一停,他忽道:“来人。” 大半个月后,符柏楠的私宅在禁城西侧拔地而起。 夏朝古来有制,皇城根儿下地属官家,锦衣卫指挥坊,西厂内行厂皆环紫禁坐落,寻常人家不许在此私设宅邸。 故而符柏楠的宅子刚刚落成,朝堂上反对的呼声便浪潮般涌起,即使有薛沽门生和阉党的帮腔,谏官弹劾的奏折还是几乎淹了司礼监。 内阁不批不压站在一边看热闹,碰到弹劾的折子全转递给司礼监,刘启乾一把年纪了,为转递个奏折两头跑,就为看符柏楠的黑脸。 然而下有对上有策,十几册奏折近万字的不忿,皇帝根本没见到,符柏楠一力压下了。 他又趁新居乔迁的名头接迎早想来巴结的朝官,大肆敛财,黄白之物古籍珍玩,一应照单全收,三日流水席铺张长街,贪了个盆满钵满。 落雪的京畿,在软骨士人与祸朝宦臣的高笑中,静静迎来了这一年的十日长休。 “礼部右司郎中玉谦和玉大人,赠古卷一箱,红珊瑚两只!” “太傅朱子夫朱大人,赠银鱼十袋,字画一幅!” “翰林士田宇邈田大人,赠珍珠耳壶一对,黄鱼三百!” “刑部郎……” “主父。” 符柏楠将视线从号礼官身上收回,符肆躬身递给他一本青皮小册,“礼单已经做成了,六部近半官员都在列,除了徐贤等多数谏官,内阁刘大人等五位,锦衣卫全数未到外,凉司公也未赠礼。” 符柏楠应了一声,将礼单收入怀中,淡淡道:“其他人照旧,不要为难凉钰迁。” “是。” 二人站在角落望了大门片刻,符肆叹道:“真是好光景。” 符柏楠扭头。 符肆笑道:“盈盈满满,趋之若鹜啊。” 符柏楠嗤笑了一声,扭回头去。 “他们也不过求生罢了。” 静了静,符肆道:“主父,圣旨早就拿到了,主父怎么这时才想设私府?若早些提及,兄弟们也好早准备。” 符柏楠方要开口,忽然远远见到个女人迎面走来。 那人马尾高束腰挎长剑,袖口内敛官靴蹬脚,暗红的朝服紧扎在身上,胸前盘着漆黑的虎纹。 两人近前照面,符柏楠随意点了点头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颖川并未接话,她在符柏楠面前站定,扫了眼符肆,冷声道:“符公公,下官有话要问。” 不待符柏楠开口,符肆迅速退下,王颖川开门见山道:“郑孔是怎么死的。” 符柏楠懒声道:“王大人记性不佳啊,本督记得,郑侍人畏罪自缢于宫狱之中。” 王颖川咬牙道:“自缢之人,缢亡的绳痕下怎么会还有一道勒痕?” 符柏楠道:“这可难倒本督了,想必是上吊之时胡乱挣扎所——” “是你杀的。” 王颖川猛跨前半步,和他近乎面贴面,狠狠低道:“我知道是你杀的,华文瀚也是你杀的。” 符柏楠笑道:“本督可不记得做过这些,怕是王大人一厢情愿罢。” 王颖川一把揪住他领口,恨声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符柏楠挑眉。 “你跟他说了什么?你威胁了他什么?”她抓住领口的关节发白,“他和你这种跗朝之蛆不一样,他绝无可能和侍君苟合私通!” 符柏楠讽笑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王颖川低声道:“我会查出来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花上多久。” 她狠狠放开他转身而走,符柏楠理了理领子,懒道:“王大人请随意。不过王大人,本督得忠告您一句,便是华司公还在世——” “你也绝无机会。” 符柏楠缓缓踱到震惊僵立的王颖川身旁。 “哦,本督忘了你还不知晓啊,”他和煦地笑道:“华文瀚他,有位生死与共的菜户。” 话语飘然落地,符柏楠越过王颖川行出暗巷,向府门而行的脚步忽然一顿,面上表情维持不住,哗啦啦落了个干净。 他在原地停了一停,快步追上前面斜打的那把红伞,却并不搭话,只垂头背手,默默徐行。 走了片刻,雪伞由斜打改为正打,亦罩在他头顶上。 符柏楠望着起落不停的袍角,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白隐砚道:“听馆中食客骂皇城根下建私府劳民伤财,才知你乔迁,本想去府上看看你。”她冲身旁擦肩而过的官轿勾勾唇:“谁知来的不是时候,便作罢了。” “……” 符柏楠默默不语,只接过雪伞与她同行。 二人一路走到瓦市前的大街口,白隐砚停下,抬头冲他道:“到这吧,我回去了。”话落想将伞拿回,符柏楠却并不放手。 他视线旁落,喉头上下滑动,半晌才道:“你……你后日寻个闲时,过来一趟。” 白隐砚玩笑道:“那督公可得备好银两,唤我过府可是极贵的。” 符柏楠却松口气般道:“银钱足备。” 白隐砚一愣:“莫不是真召我下厨罢。” 符柏楠松开伞,垂眸低声道:“你……记得来。” 白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0 隐砚微偏头看了一阵,温声道:“好。”言罢冲他淡淡一笑,转身走入瓦市。 符柏楠直目送她回到白记,轻功提气,飞离了街口。 日落日升,迎来送往,转眼便是长休第三日。 近夜,禁宫门前大街静寂,落雪无声。 忽然丹红大门缓缓而启,符柏楠自宫中而出,跃身上马。符肆跟后,二人驰马行在寥寥无人的长街之中。 符柏楠面色打从椒房殿中出来后便极冷,奔马速度飞快,一路弛进东厂,叫醒宫灯数盏。 踹开厂房门,他猛地掷下鞭子,狠骂道:“这锦衣卫指挥的位置他沈宬是不是坐腻了?敢跟本督耍这种把戏!” 早爬起来候在门外的符糜悄无声息退远半丈,低声问符肆道:“肆哥,咱主父他……。”同在一旁的符九亦侧目。 符肆躬着身低声道:“前些日百官弹劾主父私设府邸,让他老人家全压了,皇上没收到信儿,底下谏官也不知道。 这事本能到长休结束新上朝再议,结果让锦衣卫抓住,透给了那帮笔杆子,俩原本休了的青头翰林就带着血书,披头散发的直冲凌霄。” 符糜低问:“冲了有屁用,那老娘们不这个时辰不上朝么?” 符九沉声道:“就因这点吧。” “对。”符肆远远扫了眼在符柏楠手里散架的官椅,道:“锦衣卫那边打通后宫的人帮了一把,他俩竟然直接冲到皇上寝着的椒房殿,把薛侍君吓着了,皇帝震怒,下旨囚了那俩言谏,还牵连主父吃了十杖。” 符糜嗤道:“一群干吃皇粮的臭笔杆子,这下吃着教训了。” 符肆道:“……恐怕这回咱也要有大事——” “符肆!” “属下在!” 符肆猛停住话头,快步跨进屋中。 符柏楠已面色如常,立了片刻,转身道:“你亲自去找一趟朱子夫,告诉他,碰到难处之人尽可来东厂,若还理不好手中园林,本督不介意找人替他打理。”他抽出帕巾擦去掌心木屑,淡淡道:“找人同凉钰迁说一声,让他手收得再快些,别再出这种疏漏。” 符肆道:“主父,凉司公那边可需……?” “不必。凉钰迁不吃那一套。”符柏楠嗤笑一声,垂首掸去衣袖上的木碎,“说白了他也不是为钱权才与我合作。” 符肆躬身应答,凑近些许道:“属下即刻去办。主父,您……可需属下唤御医——”符柏楠眼风立时扎了过去,符肆迅速跪下:“主父恕罪。” 符柏楠声线阴冷:“办你的事儿去。” “是。” 符肆不再多言,掩门而去,屋中静了下来。 符柏楠半握着丝帕,右手关节撑在桌沿,面无表情地立了片刻,极缓慢地闭目,出了口气。 纱灯昏黄下,他枯木指尖轻抬,摸到厂服领口下。 第一颗盘扣。 第二颗盘扣。 第三颗盘扣。 第四颗…… “主父。” 符柏楠猛睁开眼:“何事。” “回主父,厂外有个女人说要见您。” ☆、第十四章 “怎么来了这里。” “去府上时你不在。” 白隐砚转身,打量他片刻道:“只是,似乎又来的不是时候。” 符柏楠匆匆一脚落在门槛,撩袍的动作未停而将停,止住了目光。 白衣黑氅,女人高而纤直,静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 “……” 失语未几,符柏楠回神,发觉白隐砚已走来檐下,与他不过几步之遥。他立马后退半步,垂下视线。 白隐砚笑笑,望向厂内,轻声道:“符柏楠,我有些冷了。” 符柏楠自知她意思,吸口气道:“我回去拿鞭子。”话落迅速转身,方行却发觉被她扯住衣袂。 他条件反射甩开白隐砚的手,两人均是一顿。 空气一滞。 不等他有动作,白隐砚迅速后撤。 “你不要急。”她仰着头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急。” “……” 符柏楠喉头滑动,闭了闭眼低嗯一声,消失在门里。 他转身大步穿过进院,极快地吩咐:“符九。” “属下在。” “我今夜与人有约,你们不必跟从了。” “是。” “符糜。” “主父。” “守在这,若有谏官冲门,一律拦回去,符肆回来时告诉他本督已回府,不必寻我。” “是。不过主父,”符糜迟疑道:“您的伤……。” 符柏楠取了长鞭,临出门前睨了他一眼,讥笑道:“怎么,你给本督治治?” 符糜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他一路送符柏楠到厂门口,跪送离去时,他打余光中望见符柏楠官靴踏雪,旁边跟了双皂白的绣鞋。 “那是你手下么?” 两人行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符柏楠的私府,夜深天静,他们在偏门停下。白隐砚等着他掏钥匙开门,仰头望天,呼出口白烟。 “嗯。” “他似乎极怕你。” 符柏楠给她让开门,“世人皆惧我。” 白隐砚撩袍跨过门槛,“我不怕啊。”她又笑道:“也不对,有时也怕。” 符柏楠嗤笑一声,落锁转身:“本督竟不知白老板对我还有畏惧。” 白隐砚跟着他行在曲折内庭路上,提袍看路,边走边道:“嗯,盼你你不来时就怕得很。” 她听到符柏楠呼吸明显一滞,并未吭声。白隐砚笑着咬唇,若无其事道:“你带我去哪?怎么愈行愈冷起来了。” 符柏楠讥道:“这话莫不该跟我入内前问么。” 他停在深院一处偏屋前,打开门锁,使力推开铅注的大门,吸口气道:“进去。” 白隐砚进入后,符柏楠晃开火折跟入,火光驱走满室沉暗,光亮所到处,琳琅满目,华光四射。 古籍经典,字画珍玩,金银山一般堆在一快,珊瑚南珠观音水晶散乱的靠放在一起,静诉天南地北古来的贪欲。 白隐砚微睁目环顾四周一圈,回头望向符柏楠,淡淡道:“你什么意思。” 符柏楠一顿,道:“你不喜欢?” 白隐砚面无表情,“喜欢?” 符柏楠挑眉,摊开手。 白隐砚上前半步,微仰头看着符柏楠,轻声道:“督公意在羞辱我?” 符柏楠冷笑:“用金塔银山?白老板也太抬举自己了。” “……” 白隐砚不答,二人对峙许时,她微蹙眉,移了移视线忽道:“你莫不是……要送我东西?” 符柏楠冷笑不改,阴阳怪气道:“不不,本督意在羞辱白老板。” 白隐砚仍蹙着眉,却渐渐弯起嘴角,面上露出那个无奈而宽和的笑容来。“你是因为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1 不知我喜爱什么,才领我来此?” “……” 符柏楠动了动嘴,冷笑渐消,视线旁落到地上一颗东珠。 白隐砚四周看了看,捡起一只镶南红指长的银鱼,摩挲片刻,她抬首迎上符柏楠的视线,淡笑道:“做工精细,可爱得很。” 那笑颜在火光中跃动,符柏楠看着它,忽而感到一种澎湃在四肢百骸勃勃而跃,似朝堂上掌权挥戈时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他手在袖中攥成拳,控制不住道:“有钟意的拿走便是,若是——” “嗯?”他话落半截,白隐砚等了一等,却不再追究。“那我挑挑看。” “……嗯。” 符柏楠举着火折跟在她后面,见她提裙越过散落的珍珠翡翠,伸指捏了几本古本出来,挑了些抱在怀里,边看边随意道:“这些借我看一阵罢。” “……随你。” 白隐砚拍拍衣裙起身,待符柏楠锁好门,二人徐行出府。 月下行路寂静,只有踩雪声。 默默走了一阵,白隐砚忽然低道:“符柏楠。” 符柏楠向下瞥了她一眼。 “你忽在宫外建府,收受百官贺礼,是为今晚?”疑问念出笃定,她抬眼看他侧脸。 符柏楠沉默不语,可不说,和说了没什么区别。 白隐砚有些长地叹口气,白烟中调子沉沉。她也什么都没说,但什么又都说了。 又行了一段,符柏楠在街口停下,背手而立。 “到了。”声音有些低。 白隐砚点点头。 两人在街口僵站片刻,符柏楠道:“你还不走。” 白隐砚借着月光看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再看你一会儿。” 符柏楠暗暗吸了口气,手背掩口,垂头低道:“你……赶紧走……。” 白隐砚终于笑出声。 “好,那我走了。” “……嗯。” 符柏楠如上次一样,目送她消失在白记,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回过头。 休时日子过得飞快,百物皆停的天儿里,东厂这种全年候轮转的机构也能喘口气,校尉们轮值坐班,每人马马虎虎也都休了四五天。 但这和符柏楠无关。 血谏的翰林士未过审便被斩首,此事触怒了忠谏官,从先代开始便陆续积攒的不满渐有喷发的征兆,更多言官开始白衣散发,拿着血书冲撞龙啸殿。 锦衣卫暗里推,内宫禁军明里拦,凉钰迁虽雷厉风行,终归根基不稳,一来二去,皇帝的烦怒全转嫁到了东厂。 长休里的皇帝不愿想朝事,只想省事,温柔乡里醉佳人,最好笙歌个十日,再怀上一胎,便更有理由推却朝政了。 大凡用刀的,都想省去磨刀的功夫,只想用时刃出鞘便见血。符柏楠曾经很省事儿,可现在,她得费劲儿磨刀。 “陛下,您唤我。” “嗯。” 夏邑年赤脚从锦榻上走下,鎏金睡袍在红暖中熠熠,“凉玉迁,近来你辛苦了。” 凉钰迁躬身道:“奴才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夏邑年随意抬抬手,懒声道:“宫正司之位你接手已有月余,朕观你为人谦谨严正,人心归服,不知你——” 不等她话完,凉钰迁咚一声跪下,语速飞快:“奴才才学粗鄙不成大统,得坐此位已是天恩垂怜,万不敢有丝毫异心,望陛下明察!” “……” 夏邑年眯了眯眼,半晌淡淡道:“那便好,你去罢。” “谢陛下!” 凉钰迁膝行跪出。 回到司坊,他叫来在角落扫雪的小栗子,塞给他一张纸条,“给你们督公送过去。” 小栗子领命而去。 符柏楠接到纸条后,来见凉钰迁时已是深夜,他推门见凉钰迁伏案理卷,道:“何事。” 凉钰迁眼皮都没抬,“叫你赶紧来,你的赶紧就是五个时辰?” 符柏楠拢着袖子坐下,“有话快说。” 凉钰迁边写边道:“那女人打算换了你。” 符柏楠淡道:“又不是第一天了,想了十年,十年也未动。” 凉钰迁抬手掭饱笔,“她今日本欲问我是否愿取你代之,让我噎回去了。”他抬了抬眼皮,“这回恐怕要来真的,你最好赶紧。” 符柏楠翻了个茶杯,“这几日言官闹得很凶,况且那事急不得。”他端起杯随意道:“下次她再问,你可以应承下来。” 凉钰迁嗤笑一声:“应承了做甚,接你手里那帮脏棋?我看不必了。”他复又低下头去:“还有那群言谏,一个两个脑生反骨,挨了打还视为荣耀,你叫手下人侦得消息半路逮了最好。皇帝烦了,剩下五日若再有上谏的……”凉钰迁看了他一眼。 符柏楠半边面隐在茶碗后,低声道:“我知道。” 凉钰迁动作一顿,蹙眉道:“若百官有何动作,我可不会替你进言。” 符柏楠森然一笑,“我知道。” 凉钰迁完全停住了。 片刻后,他道:“你早知晓这些时日要生事端。” 符柏楠放下茶杯,不置可否。 凉钰迁搁下笔,“既已知道,你为何不防?” 符柏楠掸掸袖道:“即无动土私府,也会有它事弹劾与我,既然事端起因瞬息变化,又如何能防得住。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起身道:“今日就到此罢,久留惹人生疑。” 凉钰迁不再多言,右手抚抚鬓角,卷起书卷:“给我掩上门。” 门格开合。 符柏楠很快离开司坊,在宫道上徐徐行了一阵。天又飘起细雪,落在厂服之上,他望望天,停下了。 不多时,细雪落了一身,乌沉袖上趴着素白,一点两点,轻而静。 符柏楠缓缓伸手,指尖刚触,那白便消失无踪了。他垂眸盯着袖上反绣的暗纹,宫灯下,刚才那一两点白雪如不曾存在一般。 冷风夹刀呜呜啸着,在宫墙间穿行,四面八方朝他而来,卷起披风,钻入袍角。 符柏楠不自觉紧抿起唇,闭了闭眼,他唤出跟着的厂卫道:“我还有事,你叫他们先回去吧。” ☆、第十五章 宫靴踏雪,过而无声。 符柏楠克制不住地走得飞快。 打过三更,已进入后半夜了,风雪愈发大起来。他未提灯,独身驰行在凉夜无人的巷子间。 瓦市愈发近,他已在朦胧中见到那条街口了。 符柏楠又疾行几步,万籁无声中,忽然一物破空扎来,划破他脸颊。这突发之事全在意料之外,他堪堪避过,却又有两三只从四处扎来。 符柏楠脚不停顿,迅速转入旁边窄巷,腰间钢鞭猛出,鞭尾一甩打出片雪幕。 钢鞭映光与异物相撞。 他边退边打,动作不停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2 ,来人下饺子一样冲入雪幕,雪起雪落,地上多了五只断箭三个人影。 这些人连他十招都吃不住。 符柏楠一收鞭提气跃上屋檐,追着逃窜而走的黑衣人猛驰几丈,挥鞭破空,那人扭头挥剑抵挡,一放一收,符柏楠钢鞭脱手。 对方似乎大感意外,停顿了一瞬。 这瞬息之间,符柏楠袖中左手猛挥,极轻的“哧”声后,那人惨叫一声倒在檐上,屋上积雪簌簌落下去。 符柏楠走过去将钢鞭收回腰间,提起那人衣领,收了打出的薄刃跃下屋檐,将人扔在地上,冲循声晚来的厂卫淡道:“锦衣卫断不会如此轻看本督,必不是他们的人,带回去审清楚。” 厂卫拎起人领命而走。 符柏楠在无人的空巷中默立许时,直到周围一切寂静许久,才咬咬牙,缓缓吐了口气。 他提步,仍向瓦市而行。 身后站过的雪地上,留下两三点血迹。 白隐砚房里还亮着灯。 知道这点时,符柏楠站在院落中,悠长无声地出了口气。 他有些松散的站在那,望着那不稳定的微光,渐渐出神起来。 没有人打扰他,符柏楠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跃墙入的院,只要不扣门,她不会发觉他在这。 他只怔怔地看着。 片刻,他缓缓抬手,指尖在薄软的窗纸上轻触。 窗纸是暖的,窗里想必也是暖的。 微光映透,惨白垂垂抚过万千枝头,枯骨深插入土,簌簌捧起月下幽花。 方才激战时的热已消耗尽了,溅在身上的雪化进衣服里。除了指尖一点,符柏楠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天地都静着,时间早忘了行走。 不知何时,雪也停了。 符柏楠收回手,掌成拳,握在掌心的指尖在冰凉中暖得发烫。 他敛下眉眼,喉头滑动。 白隐砚清早启窗开门,顶起轩窗,却见白雪盈院,檐下三点鲜血,两只脚印。 静默许时,她连同落雪扫去了那点痕迹。 符柏楠这天到东厂到得很早。 他脸色很差,目下有少眠和失血的青败,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错。 上头的心情好到能让手下人看出来,这就是能讨着赏的日子。 他一路进厂,符糜符安两人赶着过来请安,平日不多话的符九也多说了两句。 几人一路过了影壁往隔院的厂狱走,到门口时正见着俩守门的支着个小桌下棋,符肆背着手站在边上看。 仨人见符柏楠过来连忙抹了棋局起身,他伸手示意坐回去。 “继续下吧。符肆。” 俩看门的坐下,有一个明显不乐意,抹了的局他还差五六步就赢了。 符肆应声跟入狱中,不待符柏楠问他便说道:“主父,昨日那人问出来由头了,是个杀手,雇他的是御史台的几个六品官。” 符柏楠嗤笑一声:“蠢货。把那几个芝麻官儿牵头的抓回来。” 符肆迟疑道:“可是主父,其中一个是徐贤的亲近门生,若这么做了,怕是要出乱子啊。” 符柏楠道:“我心中有数。”他偏偏头道:“小九,你叫上十二和十三,多调人手,厂周围的巡逻严些,近日但凡有事露头,不打只压,务必让它拖到长休皇上上朝之后。” “属下遵命。” 符柏楠走进牢房尽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杀手。 那人十指入针,嘴角有绿液,光裸的脚趾掀去了十个指甲,泡在盛满盐水的木盆中,身上除了符柏楠扎得半寸刃痕,再无一丝伤口。 干净讲究,东厂作风。 他气息奄奄地垂着头,距离被捕到此时不过三个时辰,可看见厂卫的靴尖时,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含糊地告饶认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腐味。 符柏楠抽出帕巾遮掩口鼻,低声问:“谁的手笔?” 符糜笑嘻嘻道:“回主父,是小的和小安子一块审的,咱们可都是您教出来的,不费大劲儿不见明血,和锦衣卫那群猢狲儿不一样。” “嗯,很利索。”符柏楠摸出三张大额银票随手递给他,“今日没你俩事儿了,歇着去吧。” “哎哟!谢主父!” “谢主父赏!” 符糜和符安两人拿着银票,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符柏楠唤来一人,吩咐道:“给他腰上包扎起来,谁找来的,扔回谁府里去。” 言罢转身而去。 符肆猜不透他心中打算,却并不敢多言。 符柏楠回到屋中,净手后处理了些厂务,临及正午时,他唤来符肆道:“去准备些黄纸烧酒。” 符肆一怔,即刻了悟道:“随时有备,主父明日几时去?可需属下备车?” 符柏楠摇首:“同往年一样。” 符肆领命而去。 当夜,符柏楠宿在了东厂。 第二日清晨,他更衣简装,换了一身肃白,一人一马一壶酒,出了门。 天很早,晨风凛冽,符柏楠方出厂门,抬眼便碰见正往这走的白隐砚。 两边照面,互相都是一愣。 片刻后,符柏楠牵着马走去过,低声道:“有事?” 白隐砚本已欲言,听到他难得算得上温吞的口气,却又停住了,许时才禁不住道:“你怎么了?” 话问完,她自己先笑着摇头:“也并无大事,昨日忙,没抽出空,今日开始我店中休业三天,就来看看你。”她偏头打量他,“你伤好些了么?” 符柏楠动作一顿。 白隐砚见他如此,笑笑并未说破:“昨日你们手下去我那吃饭,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听说你被皇上罚了。虽然是两三日前的事,但我还是有些挂心。”她举了举手中食盒:“想给你送点药膳。你既有事,我便递进门里去,你回来再用罢。”说着便要绕过去。 你打算去哪。 你为何穿白。 你怎么拎着烧酒。 你要不要现在吃饭。 这些,白隐砚一句都没问。 她知情知趣到令人生不出半分推拒。 符柏楠看着赶眼色过来的小太监接了她的食盒,忽然伸手拿了过去,“我还未用早膳。” 白隐砚愣了下,道:“盒中有汤,你若骑马,会颠出来的。” 符柏楠利索道:“那便不骑马了。” “……” 白隐砚和他相处这些时日,首次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才道:“你……怎么了?” 符柏楠自嘲道:“什么怎么?” 白隐砚没言语。 他将马缰递给小太监,思虑片刻,吸口气道:“你今日若无事,随我来一趟罢。” 牵着马的小太监刚走到门槛,耳风刮进这句话,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抢在厂门口。 白隐砚却已反应过来了,四望了一眼,勾唇点点头,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3 裹了裹氅子,两人上了路。 她和符柏楠都不是爱说话的人,话少,也准,迎来送往只是为活着,真正生活时俩人都不愿消耗精力,多费唇舌。 两人一路自北出城,过城门时,白隐砚见提督少监边上坐了个锦衣卫的人,自然地与符柏楠拉开距离,隔了四五个人排查。 出了城,她赶上缓步等她的符柏楠,两人仍默默而行。 二人从清晨走到近正午,到了城北郊的佘山山脚。此山整座是皇家园林,禁军守灵,正南方睡着旧日的夏家先祖。 符柏楠没用腰牌,带着她绕山而行。走至后山山间,两人愈行愈后,两刻过去,一座规模不小的陵墓在远处现出来。 白隐砚提裙行上一段石阶,歇气时打了个哈欠。见符柏楠看她,笑笑道:“一上午没喝茶,不大习惯。”她随口问:“咱们去看望谁?” 符柏楠但行不语。 走了一阵,他低声道:“我养父。” “嗯?”白隐砚顿了顿,“此处……是皇家陵园吧?” 符柏楠有些肃然道:“我按宗亲之制葬得我父,不违制。” “……” 白隐砚默然片刻,忍不住笑出来,边笑边叹了口气。 符柏楠看她一眼,低头抿了抿唇。 两人一路往上,行上山腰,白隐砚踩了块活石脚下一滑,符柏楠想也没想扶了她一把。 两只手迅速紧扣在一起,他浑身一紧,立马想要抽手。 白隐砚忽然道:“符柏楠,我的鞋好像破了。” 她抬眼迎上他的视线,狡然笑道:“没想今日会走这种路,穿了绣鞋。”她看着他僵硬的脸色,凉凉补充:“脚也有些疼。” “……” 符柏楠那只手,终究还是没能抽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阵,墓葬就在前方,符柏楠垂头看着路,突然低声道:“你……可以在此等我。” 白隐砚提裙拾级,语气没什么变化:“一会能允我也敬一杯吗?”她偏偏头,“烧酒。” 白隐砚感到握着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抬头看他。 符柏楠似乎有话要讲,刚张口,面色却忽然一变,拉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白隐砚顺他视线看过去,亦沉下脸色,快步跟上符柏楠。 ☆、第十六章 坟让人刨了。 远看还不甚清楚,愈往近处来愈见骇人。 汉白玉石制的墓碑断为两截,凉砖砌成的圆顶拱口被尽数扒开,下方仿古制的墓葬入口门洞开,墓道前躺着两个提督的小太监,尸身已凉,守灵的太常寺官不知所踪。 烧酒落地。 符柏楠跨过尸身,迅速走进墓道中。 白隐砚跟在他身后,借着长明灯一路前行,但见之处能毁之物尽被毁,灯油洒地,壁画被剑痕划花。 再往里行,地上断续出现了些被撕烂的陪葬佛经,长卷,竹简。 符柏楠一路走得极快,拐外抹角打消了所有机关,快至主墓时,地上开始出现大量散落的珠宝玉器。 二人过了个转角,行至主墓室前,符柏楠猛然停了脚步。 白隐砚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她侧身前看,不禁停了呼吸。 地上是具白骨。 华服散乱,骨殖分离。 符柏楠脚下生根,定定的站在原地,浑身微抖。 空气沉得压人。 墙壁忽然发出几声刺耳的咯吱声,白隐砚侧目,借光见到他五指深插入墓墙,生生抓碎了凉砖。 沉默良久,符柏楠忽然笑了一下。 “……哈。” 他轻声温语:“干爹,你嫌这儿风水不好,儿子给你换,可你自己往外跑,这就不好了。” 符柏楠声线本就雌雄难辨,平日言语他都是刻意压着声音,这几句话语一时婉转,语调极尽温柔,微光中的眉眼阴冷,面目森然。 白隐砚吞咽一下,顺着他道:“嗯,老先生,您这样晾着要着凉的。” 符柏楠猛然转头紧盯住她。 白隐砚被他视线中那股阴鸷骇了一瞬,深吸口气,绕过他走到白骨前,蹲下身敛起散乱的华服道:“老先生,躺在这总不是办法,我先和您儿子一起把您送回去,您看行吗?” 语落她停了停,仰头迎上符柏楠的目光。 “……” 空气又归于岑寂。 默立许时,符柏楠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亦垂下头去。 墓中明暗,他隐在灯影与灯影间。 灯火来去,有一瞬映出他半边面孔,白隐砚隐约看到三分悲戚,七分罗刹。 良久的黑暗中,她听符柏楠低声道: “干爹说好。” 白隐砚和符柏楠摸黑把符渊的尸身搬回了棺椁中,收敛好地上残缺的财物,两人合力将棺盖合上,推回棺床。 待再出墓道时,天已近黄昏了。 金乌沉寰,符柏楠站在墓碑前静静看了很长时间。 将碑扶正,他转身道:“走吧。” 二人顺原路下山后,符柏楠绕去帝陵边,强借了太常寺的马。 那马本是用来守灵通传的,帝陵常年有太常寺的守陵官看着,常制还有从宫中拨去的六个督调少监。 守陵的不认识符柏楠,督调可认识,二话没说就把马给了。 符柏楠牵马出来,白隐砚也不避讳,翻身上去,二人疾驰回城。 入城时天刚擦黑,两人在城北岔路分手,白隐砚下马时,看了眼符柏楠的后腰,忽然问道:“你何时再回东厂?” 符柏楠在马上俯视她。 白隐砚一反常态地追问:“我知你一会儿定要进宫,回厂里的时辰不需要准,差不多就行。” 符柏楠沉默许时,言语从牙缝中挤出来。 “天明。” 白隐砚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符柏楠没有细想,也没有精力细想。 他拍马而去,疾驰间差点直冲入玄武门,若不是紫禁黄门儿眼拙,远远儿只看见马上的配饰没认出符柏楠,他就冲进去了。 守灵马入禁,是大不敬。 被拦驾下马时,符柏楠脚一软,险些跪在朝谒的汉白玉长阶前。 “督主!督主仔细您身子。” 黄门儿赶着过来扶住他,手搭在后腰上,再拿开沾了一手的血,吓得赶紧跪了下去。 符柏楠扫了他一眼,苍白面孔映在宫灯下。 “你是凉钰迁的人,”他声音有些虚弱,语气却极厉,“传话去,叫他去司礼监等本督。” 黄门儿领命跪去。 凉钰迁到司礼监时,推门看见符柏楠手虚撑头,执着烟杆儿倚在春榻上,边上躬身立了个正低语的厂卫。 见他进来,那厂卫停话施礼,符柏楠动了动指尖。 待他下去,凉钰迁阖上门道:“听人说你差点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4 驾灵马入大内。” 符柏楠没有接话。 凉钰迁转过身来,“现下锦衣卫必然也知道了,明后日言官那估计又要给你添一笔。”他坐下掸掸袍角,“把烟熄了罢,当人闻不出你身上那血味儿。” 半晌,符柏隔着绰绰烟缕睁开眼。 “凉钰迁。” 他轻飘飘道。 “徐贤派人掘了我祖坟。” 凉钰迁浑身动作全停了。 他愣了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手成拳。 他松开指尖,声音有些急:“何时的事?你不是早知会生事端,这种大事为何不防?” 发墓剖棺,曝尸于众。 符柏楠道:“昨日。我今日才知,若不是祭祖知道的还晚。”他手虚撑着头,轻声道:“我本在厂里备足了冰水凉烟,若无此事,他原是该纵火烧我东厂的。” 红尘之轮滚滚而碾,记忆线索纵横交错,牵了这根,动了那根,变之又变。 防?怎么防。 他拿开手,看着凉钰迁,淡淡语声听不出情绪。 “我要他死。” 凉钰迁立时道:“符柏楠。” 符柏楠眼风不动。 凉钰迁道:“他徐贤和内阁磐嵩是姻亲世家,他儿子又在宫中宫位不低,那六个老头儿本就是铁板一块,你这么干了,内阁也不会袖手旁观。” 符柏楠语气不变。 “我要他死。” 凉钰迁揉揉额角,有些激进道:“徐贤门生众多,翰林那一批太学更是直硬,平衡本就岌岌可危,你这么干六部必反。” “……哼。”符柏楠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 “那你——” “但我要他死。” 凉钰迁忍不住道:“符柏楠你失心疯了吗?本就站在崖上,还上赶着推自己!再说你若按制,规规矩矩葬了你干爹,哪还有——” “凉钰迁!” 符柏楠猛将烟杆儿拍在桌上,翠玉的嘴儿碎成几段。 凉钰迁自知话过了头,迅速停嘴。 符柏楠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凉钰迁,我要他徐贤死,你帮与不帮,都改不了这决定。” 凉钰迁迎着他视线,二人对视良久,他转开视线。 “先拟诏吧。” 一切发展的极为迅速。 清晨,符柏楠引司礼监东厂内行厂,各处司刑、少监、提督校尉,在椒房殿外跪了一地,一个时辰后,薛沽等阉党亦赶来帮腔,夏邑年终于摆驾御书房。 御驾前凉钰迁与符柏楠争执一番后,“勉强”替他说了两句,大殿里期期艾艾哭声一片,众宦官俱哭诉今日大贤带头剖棺发墓,明日便敢当街挥刀杀官,若此以往,世事大乱。 宦臣哭得如丧家之犬,姿态委屈又低俯,加之掘坟曝尸实是极重的侮辱,夏邑年心中本就有倾偏,谁知此时有太学生闻讯,未经通报便直闯入殿,替徐贤喊冤。 连日来夏邑年早烦透了士大夫的这副做派,此刻火上一浇油,旨意没过脑子,立时命禁卫带徐贤下狱,又拨了人手重修符渊的陵墓。 “后续之事交你处置,余下四日莫再来烦朕!” “陛下圣明!” “恭送陛下!” 山呼海唤的赞颂中,符柏楠伏在大殿金砖上,泪痕未干,跪送夏邑年。 诏书早已拟好,出了御书房,符柏楠边行边抽帕擦面,凉钰迁自后面背手而来,与符柏楠擦身而过时,他讽道:“督公真是收放自如,本公自愧不如。” 符柏楠冷笑道:“凉司宫哪里的话,这都是本督真情实感,句句泣血啊。” 凉钰迁低嗤一声,领着身后一众宫人越过,行远了。 符柏楠将帕巾收入袖中,深吸口气,吩咐道:“符肆,调拨人手,正午时随本督去玄武门。” “是。” 接下来的事,便与预料没什么出入了。 徐贤下狱,太学生闻讯,以刘涛为首的数千人等诣阙上书,长帛中曰愿琼首系趾,代徐贤受罚。 其门生亦脱冠披发,正午时分群跪凌霄殿前,撒落落百十人,跪了一地白玉长阶。 可皇帝看不见。 符柏楠率人将前殿宫门闭锁,禁军持仗,面朝外,将跪着的太学生团团围起来,他自领人入圈中,劝诸位大贤保重身体。 相谈了半盏茶的功夫,走了三分之一,又谈了一会,剩下一半也走了。 余下的二三十人,符柏楠命手下掩面封口,请到厂狱去单个交流。 “聊”到了中午,大部分也都回去吃午饭了。 最后只剩刘涛徐盛,一个徐贤的嫡亲门生,一个徐贤的表家远亲。 二人宁死不低头,被绑上刑具时,刘涛冲符柏楠身上狠狠吐口唾沫,大吼道:“你这混肴正邪,假公而私的阉宦!扣杀忠良,谗言弊听,妖惑人主!皇上不正君道,不明臣职,我大夏河山落在你这等妖人手中,国将亡矣!国将亡——啊—————!!!” 拇指指甲被仔细拔除,烧红的烙铁夹上甲床,不消片刻,唾骂便只剩悲鸣。 拇指,食指,中指…… 十指都被细细照顾后,符柏楠示意停下,偏头望向一侧的徐贤。 “徐大人。”他撩袍蹲在徐贤面前,温柔托起他下颌,“您看看,多疼啊。”说着他嘶地抽了口气,“光看心里就通通乱跳,本督可受不了这般酷刑。” 他柔声道:“徐大人您呢?” 徐贤咬牙骂道:“阉狗!要刑便刑!要杀便杀!” 符柏楠溢出串低笑:“杀?本督怎么舍得徐大人死啊。”他掐着徐贤的下巴,极温和地说道:“徐大人,您还得供出同党来才行啊。譬如谁帮您发棺,谁告知的你,我父墓中机关掣所在,又是谁……” 他手愈捏愈紧。 “指示你抛去了我父的宝贝!” ☆、第十七章 【咔】 徐贤的下颌骨碎了。 凄哀的低鸣在狱中响起,一旁的徐盛喊道:“妖人!一切与叔父无关!杀剐俱冲我来!” 符柏楠视线猛移,符安迅速上前,用绸封起他口鼻,掐住了喉管。 绸布孔密,通气本就不够,又被卡住咽喉,徐盛不多时便眼前发黑,将要昏过去时却又倒上两口气,呼吸将断未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柏楠看他片刻,忽而挑挑眉,落回目光。 “徐大人。” 他轻笑道:“本督忽而想到,徐大人这般铮铮铁骨不肯就屈,想来是咱们双方,互相了解的不够。” 他给徐贤理好汗涔涔的鬓角,柔声道:“不若就让令侄和徐大人您了解了解,我们这些阉狗每日是怎么过的,好不好?想必那时,本督提的问题,徐大人定能直言相告了。” 他在徐贤终于动摇的目光中站起身,抽出帕巾边拭手边道:“您放心,我东厂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5 的刀手都是熟工,不会出人命的。做了之后,徐大人记得来我这儿领宝贝啊。” “符柏楠!符柏楠!!!” 他在铁骨士人的悲戚怒鸣中转身,素白帕巾落地,官靴踩了过去。 “上刑。” 待符柏楠回到自己屋里,天已经亮了有一会儿了,钟点上说清晨也不算,说正午离着还远。 他斜靠在软椅里翻奏折,左边厂狱隔着两堵墙,从他落座哀嚎就没停过。 听着那声音,符柏楠批红批得很顺。 坐了有一会,门外有人扣响,符肆推门进来。符柏楠扫他一眼,随意道:“事儿办好了?” 符肆点头:“太常寺拨去了两百个人,咱们兄弟又去了两百个,十三十七带人看着,开春就能给老祖修回来。” “嗯。”符柏楠出了口气,合上奏折,压着眼看桌上:“什么东西。” 符肆将手里托盘搁下,边往外端边道:“守门小胡说,天刚亮时候白记伙计送来的,说是主父您指的,银子已经给过了。” 符柏楠道:“他收了?” “哪能啊。小胡见没有信物,家里也没打招呼,就让他回去了。”符肆说着说着笑起来,那边哀嚎盖过了一瞬,他提了提嗓子。 “后来白掌柜自己来了,小胡见是她,就把东西收进来了。刚给我的时候还私下里打听,问最近能不能讨着喜赏。” 符柏楠轻笑一声,笑里带了点意味。 收了托盘,符肆躬身退了出去。 桌上半碗白饭,一个瓷盅一盘素菜,符柏楠夹了筷子菜,顺手捻起瓷盅盖子。 盖儿扣得挺紧,甫一打开,热气蒸腾而上,香味炸开似的蜂拥出来,暗红汤汁懒滚着铜钱大小的气泡。 盅子长圆形,挺深,也沉,符柏楠掀开上面汤碗,见盅下面是中空的,里面喂着一小块银碳,盅外头不知用了什么隔材,试不着烫。 他看了那块碳一会,端起碗来喝了口汤。 热度正好,微微刺舌。手停了停,符柏楠到底没忍住,一饮而尽。 一团文火下胃,四肢百骸都发起汗,喝下没几刻,后腰的伤竟觉出熨帖来了。 见了这么多次面,她唯一一次穷追猛打,是为了这个。 符柏楠缓缓靠在靠背上,闭上眼,手扣太阳穴,极长地呼出口气。 左侧厂狱里哀鸣仍在持续,压住了他低低一声自语。 “那些东西……果然还是该都给她……。” 宫刑的好处,符柏楠知道,满东厂的人也都知道。 现在士大夫也知道了。 施宫一个周,刘涛能招的全招了,剩下徐贤徐盛还咬牙死挺着。 甘做谏官儿的,身上都有根儿脊梁,背躬下去,这脊梁还竖在脑子里,竖在紧闭的嘴里,打折了也不弯一下。 顶着这根脊梁,这一口气,就信自己能给家国挣个海内清平,万世安泰。 这是士大夫的傲骨与迂腐。 东厂的贴刑很讲理,榨干刘涛后就把他放了回去,第三日他便携妻小投井而亡。 符柏楠把这消息带进来时,徐盛几近垂死,徐贤还是咬紧牙关,死不招供。 “审出来了?” 他抬脚跨过牢门。 “回主父,属下……属下还未……” 符柏楠接过供册:“我教的法子都用上了?” 贴刑跪着点点头。 符柏楠合上供册,走向徐贤。 “那你就该好好再学一次。” 他撩袍跨坐在虎凳上,前倾身,一指托起徐贤的下巴,抽出帕巾替他擦净了面上的脏污。 “徐大人,”他柔声道,“还饿吗?” 徐贤嗬嗬地喘着气,从眶上看了一眼符柏楠。他笑笑道:“看来徐大人还未吃饱。” 他抬手从旁边铁盆中挖出一大勺白饭,攫住徐贤颌骨,用狠劲儿捅进了他的咽喉。 反恶涌动。 徐贤三日未进水,胃里翻涌几次,哇一声吐了出来,新饭旧饭夹杂着少量的酸液呕在地上,身上却连汗都出不出来。 米粒溅到符柏楠的靴子上,他弯腰擦擦,啧舌道:“可惜本督这双新靴。” 徐贤艰难地吞咽了下,嘶声道:“阉狗,你不若给……给我一个痛快……我什么都不会招的……” 符柏楠笑道:“痛快?徐大人误会本督了。”他从身后人手里接过个锦盒,“本督今日是给大人送宝贝来的。” 枯长指尖勾住绳结缓缓打开,他将锦盒捧到徐贤眼前,偏头道:“本督特命人将它炸得通透,保证香脆,绝不腐烂。您闻闻,是不是香得很啊?” “……” 徐贤浑身哆嗦着,面如死灰。 符柏楠用帕巾将它拈起,附耳轻道:“徐大人,您子侄这些日子仅饮清水,已经五日未进食了罢?” “符柏楠!!!” “哦哟哟。” 锁链猛烈挣动,符柏楠后仰身子,躲开了徐贤。 “说实在话,徐大人,您现在不过替人守着这一星半点的秘密,有什么意思呢?”符柏楠绕到徐贤身后,一手搭在架上,半弯下腰。“您看看,在我东厂这几日间,有谁来试图救过您吗?人人皆知,人人不言,本督敬服徐大人你的风骨,可这风骨,有必要为这种人而留么。” 徐贤瑟瑟道:“那……那是因为有你这样……蝗占朝野的阉狗……闭塞主听……我大夏朝官,绝非……非……” “徐大人——。” 他拖长腔拍了拍徐贤肩膀,将手中那物搁到他面前。 “我的徐大人啊,”符柏楠声线阴柔,如情人低语。“您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为这满朝软骨贪墨,连最后一点都失去吗?嗯?” “……” 徐贤浑身发抖,默默不言。 符柏楠低笑两声,在他耳畔轻道:“徐大人已经近半月,未见令嫒了吧?” 徐贤猛抬起头。 “你……!你要……”他起皮的口唇苍白颤动,“你要做甚么!” 符柏楠抬了抬下巴,牢外候命的贴刑手下一用劲儿,小姑娘的尖叫便传了进来。 “爹——!” 徐贤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清儿!清儿别怕,爹在这!清儿!符柏楠!你这畜生,你……你竟敢……你竟敢绑我女儿!” “徐大人莫慌啊,本督不过带令嫒游一圈东厂,晚上便送回府中。”符柏楠压着眼俯视他,森然露齿:“只不过,令嫒的晚饭菜样,却要指望徐大人了。” 言罢,他晃了晃手中之物。 毒蛇吐信,嘶嘶而语。 “……” 徐贤看着符柏楠的笑脸,呆愣许时,垮塌般瘫在虎凳上。 胸中一腔烈焰,彻底熄了。 “……我招。” 符柏楠轻笑一声,将那物抛回他身上。 接下来一切行得极快。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6 东厂行事迅如闪电,发棺仅仅是个开头,徐贤供出了参与密谋的近半数人员,顺着徐贤的供状,徐盛,刘涛,磐嵩,程岩等大量官员被网罗其中。 发棺事小,可朝臣私下结党密谋,参与清议,这便是大事了。 将人员名单直呈后,夏邑年下旨彻查清议朝官,有参与者一律下狱。 三月开春,越来越多谏官被捕,多数士人熬不过厂狱一趟刑罚便招了“同党”,私捕厂卫野火一样在朝堂中烧杀而开。 及至四月,天渐回暖,厂狱中的牢房快塞不下人了。 临及四月中下,东厂秘密抓捕,刑拘,拷问,湮灭在狱中的官员人近两百,杀得前朝空虚,清议名单长到绢帛拖地。 余下文武百官玩儿了命的加班加点,补上缺人的进度,所有人噤若寒蝉,半句怨言不敢多有。 满朝气短,东厂却愈发势焰滔天。 四月底时,春实节停朝休假,夏邑年的诞辰又将近了,满朝冷峻肃杀才终于稍稍回暖。 两个半月间,符柏楠没去见白隐砚一面,白隐砚也没来找过他。 若是来了,他吃不准自己会不会见她,想必白隐砚也知道。 所以她没来。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 再去白记时是近晚膳时,符柏楠还是没骑马。他刚挑帘就听得堂里闹哄哄的,却不是寻常食客。 进去一打眼,全是穿着常服的熟脸。 众人见他进来,齐声高呼: “恭迎主父!” 符柏楠差点把门脸儿拽下来。 他回头扫了一眼符肆,符肆摸摸鼻子尴尬笑道:“我……我就跟小胡说了,下午跟您出趟门……。” 符柏楠脸黑得吓人,让开门咬牙道:“都给老子滚蛋。” ☆、第十八章 跟符柏楠久了的人,都知道他没真发火。 众人虽然都起身了,却还在堂里徘徊,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连符九他们都在角落里,站在桌边不时偷夹口菜。 白隐砚闻声从后院出来,有两个喝了几盅的,大着胆儿溜到她背后,抻头笑嘻嘻地道:“小的给白老板道喜。”说着朝她伸手。 “……?” 白隐砚看了眼符柏楠,又看了眼那个小子,“道什么喜?”她用手里抹布打了下他掌心,“来我这吃饭,我还没跟你收钱,你倒头问我要赏?” 符柏楠背手走过去把他拎起来扔到人堆里,蹙眉道:“不必理会他。”说罢转头冲还在那嘻嘻哈哈的一群小子道:“还不滚!” 众人抱着酒瓶,举着双手闹哄哄地跑去了。高叫的声音远听男不男女不女,像一大群鸭子。 “轰人做什么。”白隐砚招呼跑堂收拾桌子,失笑道:“看吧,都没结账。” 符柏楠道:“好像少了你的似的。” 白隐砚给他把桌子擦干净,“那不一样。” 符柏楠讥道:“哪不一样,羊毛出在羊身上。” “对了,说到这个。”白隐砚忍不住摇头道:“你别再遣人夜里往我院里扔东西了,天天晚上院儿里多箱子添盒子的,吓人不说,我屋里要堆不下了。” 符柏楠伸长桌下的腿,懒散道:“那就换间大的,要不就把旁边店家盘下来。” 白隐砚转进柜后,端出个小铜盆。 “我这儿挺方便的。” 符柏楠嗤道:“方便什么,远的要命。” 白隐砚皱眉笑起来,神情无奈又包容。 盆里倒上温水,里面泡着的药材一冲,浮出浓绿色,她坐下道:“手给我。” 符柏楠看她一眼,白隐砚温声催道:“快给我。” 他垂下视线,犹豫着把胳膊抬起来。 白隐砚拿过来,解开他袖上盘扣,将飞鱼浮海的纹口卷上去,两手放进盆里。 掌心虎口的裂伤遇水刺痛一瞬,缓缓开始止血上痂。 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拿过茶壶喝了一口,问道:“想吃什么?” “不饿。过会再说。”符柏楠看着水盆,手翻了个个儿。“什么时候准备的。” 白隐砚道:“那天在厂门口见面,估计是你们那个守门的跟人说了,没两天就一个个都往我这跑,混熟了听他们说的。药是现成的,一直备着。” 符柏楠磨了磨牙,白隐砚笑出声来。 符柏楠听见她笑声,抬起眼看她。白隐砚也不避,托腮勾唇,面对面和他对视。 看了几秒,符柏楠挺不住,蹙眉落下视线。 白隐砚难得戏言道:“督公怎么耳朵红了。” “闭嘴。” 她但笑不语。 片刻,符柏楠将手拿出来,抽帕拭干,白隐砚把盆端走,回来时见他倚在靠背上,随口问道:“开春后还会忙吧。” 连朝大案震动朝野,民间必然也不能免俗,酒楼说书的早把东厂干的事,桩桩件件骂的狗血喷头,天下皆知。 沉默一瞬,符柏楠低嗯了声,“前朝空了,要选拔提人。” 白隐砚端了两碟点心搁下,随意道:“那可好了,我许能遇见故人。” 符柏楠拿了块糕点,挑起眉。 “关系不错?” “是啊。”白隐砚停了停,反应过来道:“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符柏楠的眉头落了下去。 “说起来,她若高中我得去要账。”白隐砚笑着咬了口点心,“我俩在旧镇上相识时,当年她念书进考的银子还是我出的。” 符柏楠没说话,嘴里那口糕将咽不咽,梗在喉头。 白隐砚看他一眼,笑了笑,指尖沾茶,在桌上写了个“她”。 符柏楠那口点心咽下去了。 静了许时,白隐砚起身添茶,不一会拎了本书回来,拢了拢春袍坐在他侧过儿,垂首翻开。 符柏楠一手拿着块糕搭在桌上,单臂撑着扶手,瘫了似的斜歪在椅子里。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跑堂的将碗筷收拾好,跑来给符柏楠上茶,他两指一盖杯口。视线移转,符柏楠才发现,他盯着白隐砚侧脸出了会儿神。 柳三见状赔笑道:“哟,不合口?那东家想喝点什么?小的去给您泡。” 称呼方出口,两人都楞了一下。 白隐砚看了柳三一眼,笑笑翻了页书。 她不解这围,符柏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停在嘴边,伸手揽过她天青裂瓷的大茶壶掀开盖。 “哎。” 白隐砚拉住壶柄。 “你喝的什么。”他扬扬下巴,壶里的浓叶近乎满出来。 “三儿问你,你转头问我?” 她笑着按下壶盖,指尖和他指尖搭在一起,白玉压枯骨。 符柏楠淡淡道:“我不必了。” 白隐砚转头,“督公喝不惯咱这儿的茶,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7 你歇着去罢。” 柳三应声回了后厨。符柏楠蹙眉道:“浓茶需戒,多饮不好。” “是啊,多饮不好。” 她拉回茶壶,抿了一口放下,“人不也道你不好么。” 符柏楠眯起眼。 白隐砚低头前一瞬,目光滑过他落回书上。 “你见我戒了么?” “……” 符柏楠轻笑了一声,换了个坐姿,懒散道:“我那有十斤春产的君山银叶。” 白隐砚没看他,嗯了一声。 符柏楠看着她不说话,半晌白隐砚抬头,两人对视几秒,他再次伸手,捏住了茶壶盖儿。 白隐砚抬手压住,合上了书。 她道:“符柏楠,别。”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淡淡道:“我打入师门那年跟我师父学来,至今二十几年,老习惯了。” 符柏楠坐起来,前倾身靠近她,气与气几乎贴在一起。 “若我一定要换呢。” “……” 堂中空气沉下来。 白隐砚静默半晌,目光三折,下落,抚过他暗纹翻滚的袍服。 “……别这么快。” 她忽然轻声道。 “我知你我的前路曲折,山石凌厉,跌撞总会有的,但是别这么快。” 她抬起眼。 “行不行?” “……” 符柏楠看着她。 良久,他缓缓移开了捏住茶壶盖的手指。 仰回椅背上,他极长地呼出口气,手背搭在额头闭上了眼。 白隐砚将壶拉回身前。 “你店中雅间给我留出一间来。” 符柏楠挪开手,半睁开一只眼俯看她,语气有些闷。 “我来不来都留着。” 白隐砚微笑起来:“怎的听着像割地赔款,总觉得亏得很。” 符柏楠冷哼一声:“本督所到之处俱是法外治权,就让你留一间雅座,是本督亏了。” 白隐砚终于憋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桌下的手伸过去牵住他四根手指。 “好。” 她说着,话里全是笑音。 符柏楠咬牙看她兀自弯着唇,动了动嘴,憋出一句,“我饿了。” 白隐砚放下书起身,施施然一礼道:“白娘这就给督公下厨去,督公想用点什么啊?” 符柏楠瞥向一边,从牙缝里蹦出个单字。 “汤。” 白隐砚笑挽袖,转身入了后厨。 不多时帘后爆出炒香,她挪开锅拨出加料,一扭头,正看见符柏楠环手倚门,斜懒地站在那,就差顺着门框子出溜下去了。 她温声道:“做什么过来了?” 符柏楠刚要开口,屋前忽然一阵马嘶声,净琉璃板被人从外头碰碰扣响。 两人循声望去,屋外那人忙乱地跳下马,奔进屋来。 “属、属下参见主父。” 一打袖正要跪,符柏楠道:“何事,说。” 厂卫附耳讲了两句。 符柏楠听罢,抬头还未言语,白隐砚便道:“等汤做好了,我叫三儿给你送厂子里去。” “……” 他动作神色微妙地一顿,片刻点点头,跟着厂卫出了门。 身后,锅台轻响。 那厂卫慌张来传,是因藩王夏麟入京了。 夏朝历代女政,夏邑年虽放权于宦,但多时还不算太过惫懒。先代皇却比她敬业太多,折子写的一年到头右手都裂,奏折回文上常能见红,呕心沥血,不亚明太祖。 在位二十余年,这位废了丞相制和镇国将军,强权勤政,要不是六部拦着,内阁现在也不在了。 先皇去的那一年,国库平满,税收近无,佃农家桌上也能见着肉。据传她临终最后一句话,是“下一本给朕拿来。” 女人一忙,自然没空生孩子。 她膝下子嗣比夏邑年还薄,养大了的统共就仨,长女夏邑年,次女夏飒,幺子夏麟。 长女夏邑年承了大统,二女儿十岁时候跑凌云山三清观出家去了,小儿夏麟喜欢马,她便划了一片带草原的封地,打发他撒着欢儿玩去了。 直到死,也没再见儿子一面。 等夏邑年承了位,那跑马便渐渐成了带兵;等夏邑年四十有五,那带兵,渐渐成了带兵者众。 藩王戍边卫家国,滔滔呼声,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夏邑年三十岁,他没回来,四十岁,他还没回来,四十五这年夏麟却班师回朝,寿礼是五万围城远驻兵。 “朕的麟弟长大了啊。” 符柏楠在这声低叹里膝行出去。 刚回到东厂,符肆把汤送上来,他边喝着,边看符九递来的锦囊。 “就这两句?”他从碗沿抬抬眼。 符九点点头。 符柏楠捏着绢帛掉个看了看,挑眉道:“重点在哪?” “这张通书下敲的是唐家堡堡主的私印。”符九点了点落款:“亲王宗室,私下结交江湖门派首领。” 符柏楠对这些不甚了解,眼神转到一边的符十三身上。 十三接口道:“九哥原来带我们跑蜀办的时候接触过一点,唐家在蜀中,大山紧里头,开两派,十三宫,势力三七分,承的墨家后。这群人大部分制器,用机关匣,另一些制毒炼毒,暴雨梨花针在江湖上名头最响,不知道王爷怎么和他们勾搭到一块的。” 他又道:“唐家堡全门姓唐,认领者也要废旧姓。这群人钻得很,旁支连襟都住在堡里,门前窄路一条,边上是天险,他们不放行,千军万马也进不去。” 符柏楠嗤笑一声:“本督还没见过这世上有银子和官位打不通的路。” 话说是说,讥讽完了,他仍是落下眼。 又一道错齿。 记忆中起掉夏麟,搜出的是私制的玉玺和假诏。 行行停停中,四顾茫茫。 ☆、第十九章 符柏楠捏着丝帛思索良久,搁下汤碗道:“这唐家堡在蜀地,和哪个门派靠的近。” 符十三想了想道:“近蜀,和天龙堡风波庄靠的近些。” 符柏楠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唐门入川,既然家眷齐居,地狭口众,那深山之中,大概不太方便种粮吧。” 边上符肆已经懂了。 “主父好计。” “少说无用话。” 他两指夹着绢帛递给符肆:“挑同样的蜀锦,照样誊一份,落款改成风波庄——”他转头看符九,符九接口:“庄主端邺。” “——端邺。” 他顿了顿又道:“私印的事还用我操心么。” 符九道:“属下立马联络驻蜀的兄弟。” 符柏楠点头,对符肆道:“抄件放回王府,原件拿来给我,叮嘱上下,此事先压住,不可向皇上私报。” “是。” 符十三挠挠脸,犹豫道:“主父,这风波庄已立近百载,虽与唐门稍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8 有摩擦,但两家不算世仇,咱们贸然而犯……。” “百载?”符柏楠轻笑一声。 “那正好,树百载早生虫,它也该挪挪窝,散散猢狲了。” 几人领命而出。 符柏楠随后起身,回到司礼监,理了当日回文。 第二日开典纳新,符肆拿来新浆的宫袍,他戴剑蹬履而去。 开春来符柏楠忙在宫外,自日前递完名单便几日不见夏邑年,她不知怎么脸色不太好。 夏邑年不算高,又常年理政,身子有些富态,此次阔别不过十一二天,她脸竟下去一圈。 符柏楠到时,她正耐心和搂住她不放的薛绍元解释,为什么上朝不能带他。 符柏楠在椒房殿外默等,跟上龙辇后,他压着身子在轿外说了些关怀的话。夏邑年打帘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跟撵入殿,凌霄下已站好了新晋考子,一声万岁,山呼海唤地都跪了下去。 女皇落座,百子起身。 符柏楠立在夏邑年斜后,耳中听着殿下的策论对答,余光却抓在夏邑年侧脸。 面色微黄,唇白,颧骨虚红。 符柏楠默默收回目光。 座下答策的人换了一个上来,符柏楠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凌厉。 是个女人。 那女考子口中对夏邑年所问对答如流,长难考问也不过停思一两秒,可眼风偏如刀一般刮在符柏楠身上。 符柏楠看到了,夏邑年自然也看到了。 答策结束,夏邑年提笔在纸上批了个红,搁下后随意道:“安蕴湮,你似是对朕的掌印有些不满啊。” 女子立时撩袍下拜。 “草民不敢。” 金殿叩首,脊背挺直。 殿试一直延续到下午卯时。 符柏楠从殿中出来,送走龙辇,一边等着的符肆便提灯赶了过来,没走两步,正碰上凉钰迁。 两人打了个招呼,互讽几句,同路而行。 过了宫人多行的地段,道走偏处,凉钰迁拂拂鬓角,掩住艳丽眼角。 “怎么样?” 符柏楠揣着袖子,目视前方:“还可以,上午的除了一个都泛泛,下午上来四五个不错的。” 凉钰迁道:“点举了?” 符柏楠闭了下眼。 凉钰迁哼笑一声:“第一日就点举,今年殿试不行啊。” 符柏楠淡道:“直接内给翰林了。” 凉钰迁这才有些吃惊。 “拟诏了?” 符柏楠又闭了下眼。 “谁的儿子?”见符柏楠不答,他又道:“女举?母家几品?” 符柏楠道:“是个青头。” “……” 凉钰迁无言片刻,叹了一声,“这算开朝第一宗了吧,青头女举,内点翰林。” 宫道到了分叉口,符柏楠站定,忽然冲他森笑一下,烨烨灯影里看不清眉眼。 “这人殿试时一直盯着我,我看她恨不得上来挥拳痛殴一顿,以泄天下举子屈居家奴之下的愤恨。” 凉钰迁背着手看他:“那怎么,不过又多一个谏党……你笑甚么?” 符柏楠不答,扫他一眼,转身挥了挥手。 “天凉,本督先回去了,司公也早歇息。” 凉钰迁在原地目送他走远,骂了一句,转身也走了。 回去路上符肆给提着灯,进屋后,他低声问道:“主父,那女举可需属下去提点提点?” 符柏楠脱下薄氅,垂着眼解衣道:“没这必要。”言罢挥手,“你去罢。” “是。” 符肆退了出去。 屋中静下来,符柏楠指搭在扣上,兀自静立许时,望向龙啸殿方向,灯影下响起声低叹。 殿试一口气持续了三天,结束后第二日便在东市前放榜。 赶考季京里总盈盈满满,热闹得很,按制放榜那日满朝皆休,本来连五城兵马司亦不例外,但今年因藩王夏麟入京,全城严把隘口,两倍增设,巡城厂卫便也不得休息,东厂私下里叫苦连天。 “主父,弟兄们让小的反映反映,这事儿其实……。” “今日值守的多给三日薪。”符柏楠斜在软椅中,从腰上把钥匙取下扔过去:“银子从我库里调,符肆,你和他一块。” “是。” “哎!谢主父!” 两人出雅座时,正碰见打帘进来的白隐砚,符肆躬身一礼,那厂卫则迅速跪下给磕了个头:“见过主母!” 白隐砚吓了一跳,弯腰把他扶起来,顺手抽帕子给他掸掸膝盖。 “地上那么脏,叫一声就行,别跪。”她微微抬眼,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温眉细目,气若幽兰。 厂卫何曾见过这种架势,一时间傻在当场,痴痴盯着白隐砚,手不自觉伸过去,要碰她。 听到问话他张口正要答,腰上忽然一阵疼,扭头正见符肆肃目看着他。 厂卫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猛转身跪在符柏楠面前,狠磕了几个响头。 “主父!小的该死!请主父饶了小的这一回!” 话落照着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嘴巴。 符柏楠只管往烟杆里填烟丝,不看他,亦不言语。 那厂卫已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白隐砚提着壶在符柏楠身边坐下,他翻开个茶杯,倒了一盏,喝了一口。 符肆见此,上前一步提着厂卫后领拽起来,狠狠扇了几掌,他头一偏,吐出口血来。 符肆将他掼在地上,“该对主母说什么?需要我提醒吗?” 厂卫爬到白隐砚脚边,断续着道:“小的……小的冒犯主母……万死难辞……还请主母原、原谅……小的……” 白隐砚揽着茶壶,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符柏楠填烟丝的手一顿。 符肆看见了。 他立时踢了厂卫一脚:“主父宽宏,你该说什么!” 厂卫爬到符柏楠脚边,抱着他一条腿磕头道:“谢主父!谢主父饶小的一条命!小的当牛做马,报答不及!” 符柏楠点起烟,抽出腿来,终而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 “符肆,带他去收拾收拾自己,这个样还怎么去发银子。” “是。” 符肆拎着那千恩万谢的厂卫打帘出去。 外间大堂中人见到这光景,喧闹声静了静,接着仍高声劝酒行令,嬉笑里不时添杂几句阉狗。 屋中寂静下来。 紫烟缕缕,缓缓在梁上聚散,符柏楠歪在椅子里,执杯的手搁在桌上,不一会被人碰了碰。 他落下视线,见白隐砚轻轻掰开他手指,将手心里的茶杯拿出来,又将四指搁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伸手拿过一边书卷,垂头读起来。 符柏楠看了她一会,啧了下舌,偏头攥住了她的手。 “不会再罚他了。” 白隐砚勾起唇。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29 “嗯。” 符柏楠看着她带笑的侧脸,心里一口气儿顺下去,另一口气儿又顶上来。动了动手,到底还是没拿开。 他搁下烟杆喝口茶,想起个事来。 “对了。”他懒散道:“我见着你说的那个同乡了,在大殿上。” “云芝?”白隐砚抬头,见符柏楠没反应又道:“哦,该叫安蕴湮。” 他点点头。 白隐砚笑笑道:“我方才正要同你讲,结果进来便出事,她——” “你以后就窝在这了是怎么着?” 门外人打帘而入,声至人现,是凉钰迁。 见到白隐砚,他略点了点头。 “久疏问候。” 白隐砚站起身,“凉司公坐罢。”她翻了个茶碗给凉玉迁,他接过来啜了一口:“宫里的茶?” “这儿的喝不惯。”符柏楠淡淡道:“本想全馆换掉,白老板不让。” 白隐砚揽过自己青天裂瓷的茶壶,挑眉道:“我只请督公别换了我自己的,何曾说过不让换掉堂里的?” 符柏楠歪在椅子里装死。 白隐砚抿嘴笑了笑,拿起书卷,“你们聊吧,我去看看后厨。” 凉钰迁目送她出屋,转头看符柏楠,“你告诉我,宫里挑好新宫女跟你知会知会,我这来通知你一声。” 符柏楠低嗯,嘴角泄出紫烟。 “这次有个叫安络的,你盯一下。” “嗯?”凉钰迁将口中茶饮尽,“是钉子?” 符柏楠摇头,“是好刀的刀鞘。” “……” 凉钰迁抬了抬眉,刚要说话,外间忽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帘后听得堂前醉客大着舌头敲桌子:“老板娘!听说你跟了个阉狗?哈哈哈哈这种哪哪不行的玩意有什么好啊,来跟大爷过吧,保你衣食无忧夜夜春宵!” 堂中人都有些高了,不少起哄的。 凉钰迁摩挲着茶杯杯缘,余光见原懒散斜倚的符柏楠面色不变,蹬靴起身。 他跟着符柏楠一同站起,右手习惯性的抚了抚鬓角,有些幸灾乐祸的睨了一眼地上碎成齑粉的烟杆。 二人方掀开门脸走出去,忽听得十步开外的木桌上,一声极重的【笃】声。 堂内众人齐齐噤声。 “你……你他娘的再给老娘说一遍!!!” 略显青涩的声音狂吼,姑娘一身短打,左手握着砍刀刀柄,右手揪着那壮汉的衣领,一只脚踩在对方命根上,脸色酡红,目光灼灼。 堂中静默片刻,忽然爆发出声嗤笑,接着周围众人也渐渐笑开。 符柏楠松了身形倚在壁上,嘴角疏懒挂起。 “你……妮子,你是哪座庙的神仙啊?来管老子的事!”那男人也回过神来,讥讽出声。 “……句。” “啥?” “……老娘说,”她深吸口气,桌上厚重砍刀刷的高举过头顶。 “不是这句!” 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皮肉与铁器相碰撞,男人凄厉惨叫响起,桌上刀痕旁,多了一截断指。 ☆、第二十章 众人如大浪退潮般唰的退出许多距离,大堂之内再度噤声。 “你很带种啊。”那姑娘半弯下身,用沾血的刀面拍拍大汉脸颊,轻易止住了他的哀嚎。 “我刚才叫你再说一遍,你没听,这就少了点东西了。”她吸吸鼻子绽开朵笑花,声音很轻。 “下次还不听话,可就不止少这么点了。” 男人后背已尽湿,哆嗦着唇忙不迭地点头。 “你……认识阿砚家那口子……啊?”她朝一旁柜台后的白隐砚偏偏头,踩着他命根的脚卸了几分力。 “……不、不认识……” “不认识你瞎逼逼甚么?!”她猛然提高音量,刚卸力的脚再次使劲踩回,狠狠给了大汉一巴掌。 “不认识人家房里事关你屁事啊?!” “我、我错了!您饶我这回——” “饶你这回?” 她眯起眼向前探头,一把捏住对方肿起的脸颊提到面前,手中砍刀在桌上笃笃剁了两下。 “饶你这回,是说……你还有下回了?” “!!!窝喂这个意识……”对方被她揪着腮,口角哆嗦流涎,言语不清。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她狠狠将刀剁在桌延,两手揪住他领口倏地勒紧,柳眉倒竖,怒气冲天。 “人家宦官怎么招你惹你了,啊?他们是烧了你房还是抢了你婆娘?撬了你祖坟去修房梁了吗?没有吧?不就比你们这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老玩意少那么二两肉吗?除了这个哪哪做的比你们差了?说啊!” 她大力摇晃了一下那壮汉,“人家公差忙得跟狗一个德行,起早贪黑干活时候你们那双招子都夹塞在屁眼里半点都看不见,谁要是犯点事,全一气涌上来一棒子打死,怎么着?你是羡慕人家没那玩意,还有姑娘往人身上贴吧?!” 符柏楠快慰地低笑出声。 偏偏头,他见到凉钰迁瞪着一双艳丽的眼,正愣愣盯住堂中央的安蕴湮。 符柏楠亦转头望过去。 堂中屋内两处鲜血,惊骇众人,清醒着的,唯剩三人还笑得出来。 安蕴湮的话其实极为激进,要说满朝宦官不揽权不杀人,不构陷忠良不贪赃枉法,说是梦话也不为过。 只是这偏颇之语太过中听,入了耳孔传进四肢百骸,周身腔道,连毛孔都熨贴,在场唯二的“阉狗”齐齐沉默,照单全收。 符柏楠双臂环胸,转目正对上白隐砚的视线。 她嘴角含笑,恬静地望过来,符柏楠垂一垂眸移开眼光,面上不自觉也带了轻松。 厅中央活剧还在上演,大汉抵死不从,直发展到安蕴湮去扒他裤子,手起刀落,血花又添一朵,彻底让人见识了这青头女官的“言出必行”。 惨叫引起惨叫,厅堂中吃饭的女客最先跟腔,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慌乱奔逃。 符柏楠面上微笑不变,唤出厂卫,枯长指尖划了划奔出门去的众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厂卫领命而去,他再转头时,恰好看见白隐砚打他身上收回目光,垂首娟写账本,眉目淡淡。 “……” 符柏楠肃下脸,片刻,指尖忍不住叩打上臂。 凉钰迁回过神来,瞥他一眼道:“督公焦躁甚么?” 符柏楠反唇相讥:“大司公又痴望甚么?” “……” 凉钰迁皱眉不言语。 符柏楠又立了许时,忽而嗤笑一声,道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0 :“你道她是谁。” 凉钰迁侧目。 “她便是安蕴湮。” 凉钰迁愣了愣:“那个女举?她不是——” “不是。”符柏楠接过话,“她是亲宦派,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 符柏楠说着,视线却不在凉玉迁身上。 “此女是枚好钉子,将来宦海中必定前途无量,若今日不血洗了全场,她亲宦的立场传扬出去,后祸无穷。” “……” 凉钰迁望了眼手笔不停的白隐砚,略提了声音,了然附和。 “的确如此。” 符柏楠踱了几步,踩住哀嚎爬来的大汉,两人均垂首望着他,余光却都在前柜。 厅中静默片刻,放下刀的安蕴湮打了个酒嗝。 白隐砚低叹一声,搁下笔。 绕过柜台,她伸手给安蕴湮顺背,低低道:“到头来,还是要我迁就你。” 一句话,不知说给谁。 “嗯……” 安蕴湮靠在她身上蹭,疏懒眉目泛红,醉在缸中的酒虫一般,就差落地打俩滚现原形了。 白隐砚抬首,对符柏楠道:“你可知她现下在哪落脚么?” 符柏楠嗤笑道:“我知?你我到底谁才是她刎颈之交?” 白隐砚按按额头,“我方才便想同你说的,奈何诸事迭起。她今日方来,话未说便在我店中豪饮,我忙着给她做菜,一时没顾得上问话,现下又闹得这出,算是彻底醉了。”又苦笑道:“这家伙每每出现便引得一堆麻烦,偏身后还有人给收拾残局,好运得很。” 符柏楠道:“这次怕是没有了。” 伸脚一踢,地上大汉翻过来,浑身水捞出来一般,下体血流如注,已然昏死过去了。 说完这话,他余光见到凉钰迁身形动了动,扬扬下颌故意道:“怎么,凉司公愿收拾这残局?” “……” 凉钰迁恨不得踹他两脚,扫了眼安蕴湮,强道:“左右……左右不过一条人命。” 符柏楠阴阳怪气地讽笑一声,没有接话。 白隐砚转头顺坡下了:“白娘代云芝多谢凉司公。” “……” 凉钰迁紧咬牙关,拎起地上大汉抛给厂卫,没打招呼便走了。 目送他离开饭馆,符柏楠慢悠悠踱到鲜血滴答的桌旁,撩袍子坐下,屈指弹了下桌上的断指。 那手指冒着血,嘟嘟两下,弹到了地上。 符柏楠顺着它向上看,对上白隐砚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白隐砚轻声道:“凉司公方才脸红了,可是我看错了么。” 符柏楠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视线在安蕴湮身上停留一瞬,掸掸袖口道:“你——” “等她醒了,我会提醒她的。”白隐砚悠悠接口。“都入仕的人了,不能再这么胡天胡地的作。” 符柏楠盯着她,有些自嘲地笑道:“本督要说什么,你总是知道。”话落又道:“闹了许久,有些饿了。” 白隐砚点点头:“想吃什么。” 符柏楠随意道:“都可以。” 将安蕴湮交到他手中,白隐砚挽起袖子走进后厨。 用过午膳,符柏楠下午回了宫里。 这一场开典纳进许多新人,他先去秀坊转了一圈,远远看了安络一眼,又去椒房殿请了趟安。 回到司礼监,符柏楠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个时辰。 宫人回禀,夏邑年近来饮食不振。 “符肆。” “属下在。”符肆推门而入。 “……” 符柏楠神色阴沉,坐在屋当中,手里捏着早年还在王府时,夏邑年赏他的檀木串。 一主一仆沉默着。 过了一会,符柏楠转了转珠串,沉沉开口:“……该来的迟早要来。”他抬起眼。“晚间秘传徐太医来。” 符肆应下。 他小心上前,捧了茶俸给符柏楠,低声道:“主父,可需要属下备点‘仙丹’?” 符柏楠摩挲着珠串,动了动喉头,低低道:“备吧。咱们挡不住天王老子收人,跟它论一论什么时候收,是前是后,还是做得到的。” “是。” 符肆叹了一句,宽慰道:“主父,这些年大主子怎么对您,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但这后头要做的事儿……就是为了保命,您肩上担着东厂上下近万兄弟的活口,有什么事,您别太往心里拾。” “……我知道。” 他将檀珠放在桌上,喝了口茶,吸气道:“符肆,从明儿起你就别跟着我了。” “主父?” “现在云都沉了,雷也隐着,藩王这事儿一完,没有半年天是必然要变了。”他搁下茶碗,“可这浑水一滩,波谲云诡的,我就是做了两手准备后头变数还是难预料,不能再吃徐贤这样的亏了。” 他从袖中掏出道调令。 “我跟凉钰迁说了,把你调到五公主夏平幼那去听用,明儿就去。” 符肆怔了怔,撩袍跪下接了令。 “属下遵旨。” “从明天起,你就是本督的退路。”他看着符肆,“别让我失望。” “是!” “起来罢。” 符柏楠靠回椅背,拿起檀木珠转了转,忽然问:“今天下头有人斗殴么。” 符肆将调令收到怀里,点点头道:“是,正要跟您回。巡街的和守门校尉,两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了一架,让十三的一个副手揪着,各打了二十篾片。” 符柏楠淡淡道:“那个量刑的叫什么?” 符肆道:“许世修,是个新人,不跟主父的姓。” “嗯。”他伸手翻开本奏折,“你去跟十三说一声,把这个人提出来给我,暂接你的位子。” 符肆不放心道:“主父,这人刚入东厂不过两个月,底细不明,属下……。” “无妨。”他提起笔。 “本督欠他一条命,该还总要还。” “……是。” 符肆躬身应答。 房门掩上,批红落下。 司礼监恢复了一室沉寂。 ☆、第二十一章 春一开,忙日子越过越快,大半个月没声没响就没了。 赶考结束,新晋举子等来一纸官封,走门路串关系,各自默默站好了队伍。 新人不服管,圣贤书读多了,心怀社稷,总想着报效国家一展宏图。 这批刚进的官里,以安蕴湮为首,有近半数清流不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1 愿对宦官趋炎附势,有的上朝十天便上疏奏请削减新一年的赋税,有的不怕死,竟上疏替徐贤鸣冤。 司礼监没敢压折子,照原样呈递上去,气得夏邑年摔了桌子。 半个月来,她脾气越来越坏。 “朕还没死呢!” 符柏楠往后跪了一点。 “陛下请息怒。” “合聚清议,结党营私!谋国本就是死罪,现在又来了这么个,这么个上疏威胁朕的!” 笔架摔在地上。 “她们想干什么!盼着朕死吗!” 一旁夏芳赶忙端了凉茶过去,伸手给夏邑年顺背。 “陛下这是怎么说的呢,您发了话,谁还敢说个不字啊。他们是刚入朝,太小了不理事,再打磨俩月就好了。您是万世明君,”他掀开盖递给夏邑年喝了一口,“咱啊,不和这群小辈置气。” 语罢冲旁边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悄声出去了。 符柏楠没头跪在地上,跟着道:“夏公公说的是,陛下万寿益康,千年万年也活得。”他抬起头,陪着笑道:“还有五日便是您大寿,臣命人备了吉礼,好彩头,您要是想现在看,臣这就命人搬来。” “你——” 她话还未说,殿外青影忽然冒了个脑袋,怯怯地叫了一声。 “大棉袄……。” 夏邑年眉间一停,深吸口气朝他伸手:“来。” 薛绍元踌躇片刻,飞速瞥了一眼四周,吧嗒吧嗒跑紧夏邑年怀里。 “怕……。” 夏邑年揽住他,“怕甚么。” 薛绍元偏头,摸摸她眉头,又摸摸她嘴唇,“怕……生气……不好……不好……”他捏住她脸颊,“……笑……” 他捏了几次,夏邑年勉强笑了一下。 见他笑了,薛绍元也笑起来,咯咯笑着,一边拍掌一边摸她的头,满宫宫人都陪着笑,渐渐夏邑年也真笑了出来。 她出了口气,冲符柏楠扬扬下巴,“起来罢。” “谢陛下。” 她又瞥了眼夏芳,“就你主意多。” 夏芳躬身,“陛下恕罪。” “行了。”她伸手把折子扔在符柏楠面前,“以后这种事别回我了,都是废话,你们司礼监打回去就行了。” “是。” 符柏楠捡起奏折,恭敬道:“那陛下,臣先告退了。王爷那里若有动静,臣再随时来禀报。” “嗯。” 符柏楠退出御书房,掩上门后,他唤来个宫人,低声问道:“皇上近日怎么样。” 宫人道:“回督主,陛下这两天人总见瘦,可老也吃不下饭,太医院会诊过了,说也诊不出好法子来,不敢随便治,只能用参汤吊着。” 符柏楠道:“脾气也总这样么。” “这……。” 符柏楠睨了他一眼:“怎么?好声气问你不愿说,本督还有别的问法,你要试试?” “奴才不敢。”宫人哆嗦了一下,连忙道:“皇上近来常常发火,有时候夏公公也顺不了,只有薛侍君来才能行。其实……按理都是些小事,也是我们没伺候好皇上。” “……”符柏楠垂下眼帘低道:“你去罢。” “是。” 宫人退下,他在檐下站了半刻,抬步走入阳春中。 符柏楠沿着宫道一路往外行,过了宫墙拐过北司,他拎着袍角一抬首,停下脚步,掸袖跪下了。 “下臣见过五公主。” 夏平幼没理他。 “系到那去,上面,高一点。”她仰着头指挥符肆,“笨蛋,那儿——。” 糯声喊出一句笨蛋,长尾音拖嗔带娇。 符肆把绳子系好,从树上跳下来,自己坐上秋千使劲儿试了试,躬身道:“公主,可以了。” 夏平幼噘着嘴:“不能再高些吗?” 符肆恭顺道:“公主,再高些,奴才就推不着您了。” “……好吧。” 她把纸笔揣在怀里,朝符肆张开双手。符肆将她抱到秋千上,转过来坐定,她才看见符柏楠。 “哎呀!你怎么跪在这?”她抱着缆绳挥手,“快点起来,快点快点。” “谢公主。” 符柏楠起身,符肆朝他深鞠一躬。 “奴才见过督主。” 抬起头,他动了下眼角,符肆微微点了点头,符柏楠见此,闭了下眼。 夏平幼可不知这些。 她用力扯了扯符肆,“阿肆,快推我。” “是。” 符肆绕到她背后,伸手推起来。 秋千高起高落,夏平幼咬唇憋笑的面容掠过叶影,发尾和她攥着的画本书页一同起落,摇晃在幽幽深宫之中。 符柏楠垂下眸。 “下臣,先行告退。” “好呀……你……走吧……” 话一远一近,符柏楠已退到郁葱的灌木之后。 树荫下隐隐倾泻出的欢笑,夏平幼手中书页簌簌,翻写询问之语时有响起。 “这样好看吗?” “回公主,奴才认为,这男子的衣带有些古怪。您看,人走路——” 脚步来回。 “衣带都该这样动,这人的衣带走起来时还垂着,奴才觉得奇怪。” “啊……那你继续走,我照着画,不准停!” “是。” “……” “五公主——五公主——” “啊!是旎旎姑姑。” 【砰。】 “阿肆,笨蛋,别走啦。”话音落为小小的气音。“倾颜肯定又抓我去看书,我才不跟她去看书,快来,哎呀,这儿!” 林叶一阵簌响,符柏楠透过空隙,隐隐见到夏平幼缩在符肆怀中,手捂住他的嘴,自己反而笑得欢畅。 呼唤声渐近,远听得宫人回禀只见空秋千,不见夏平幼人影。 “阿姐——别躲了,快出来——” 夏倾颜站在空地中,昂首蹙眉,年轻的储君正阳下华服雍容,国艳无双。 “阿姐,我知道你在,逃到哪去还是要上策,疏论还是要抄背,不能成日让个狗奴才哄着你玩儿,快出来——” “阿肆才不是狗奴才!他也没哄着我玩……啊!” 灌木被扒开。 十步外的符柏楠呼吸停了停。 “狗奴才,”夏倾颜轻声低语:“谁给你的胆,敢搂着五公主。” “奴才知罪。” 【奸宦符柏楠,年三十有一,时任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2 东西厂提督之职……】 “阿肆不是狗奴才!倾颜你在母皇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藐视王法杜弊主听,變橘游人,恶贯之盈罄竹难书……】 “你说应该对他们好的。旎旎姑姑就对我好,阿肆对我也很好,你不要这样讲!” “一条东厂派来的狗,对你好是为了迷惑你。” “你对我好难道也是为了迷惑我吗?” 【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此贼子无悔过之心,欲行潜阻之事……】 “你怎么说不听呢,再说他们对你好是应该的,对你不好才更该诛九族。”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听你说!” 【今当于西市行大辟之刑……】 “狗就是狗,物件就是物件,不能当人看。” “奴才不是狗!!!” 【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 符柏楠薄唇紧抿着,从灌木后退开,再退开,悄然离去了。 再回过神,他已站在白记门口。 午后的暖阳打在熙攘街巷,行人来来往往,到了符柏楠两丈外,见了他这一身官皮,都绕着路走。 他仰头看着白记烫金的匾额,眼神有些空。 竹帘后堂内热热闹闹,侧过头去,厨房中红红火火。 烟火人间。 人间。 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转身,要往东厂去。 “符柏楠。” 他顿住了脚步。 背后有人走来,轻轻扯住他衣袂。 “来了怎么不进去。” “……” 符柏楠回身,视野里跌进个女人,仰着头温眉细目,面色略紧。 脸上传来轻触。 他伸手抓住,发现是块帕巾,拿下来,又发现湿了一大片。 “出这么多汗,渴不渴?”白隐砚等了片刻,符柏楠却不言语。她伸手拉住他,将他带进馆中雅座。 路过大堂,食客见了,高喧停了一停。 白隐砚视若无睹。 “给。” 她沏起茶,将符柏楠推在常坐的软椅里,蹲下给他除了靴,昂首温声道:“我去做吃的,你等我一会。” 符柏楠闭了下眼。 白隐砚打帘出去,等再回来,她正听到他低低吩咐:“给他送盒伤药去。” 推门进去,她和领命的厂卫打个照面,是个生面孔。 “属下见过主母。” “嗯。新来的?” “是,属下许世修。” “去罢。” 再转首,符柏楠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屋中紫烟袅袅,他仰在椅子里,面色虽败,神色如常。白隐砚搁下两个净白的瓷碗,递给他把银勺。 “吃吧。” 符柏楠伸手打开扣着的碗,里面东西晶莹剔透,上浊下清,墨绿中点着个朱红的鲜枸杞。 他舀了一勺。 一口下去,剩下的便再不用白隐砚多费口舌。 “什么东西。”他搁下碗,喝了口茶。 “自己琢磨着做的,用茶磨粉,化了蔗糖,掺着薯粉研水晾出来的,甜么?” 符柏楠咽下茶:“刚好。” 白隐砚笑了笑:“你爱吃甜啊。” 符柏楠垂下眼,半晌道:“小时候难得,大了就贪。” “这倒是。”白隐砚起身添茶,随口道:“若是从没饿过的人,怕不知酸甜苦辣,味味都难得。” 合上壶,一转头,她和符柏楠对上了视线。 “你尝过吃不饱的滋味么。” 白隐砚愣了下,道:“那是我童年唯一知道的感觉。” 符柏楠偏头嗤笑一声,语气低而薄凉。 “那咱们小时候倒是般配。” ☆、第二十二章 话语方落,两人均是一停。 白隐砚低头抿唇,收拾好碗筷,坐在桌边看起书来。 符柏楠手中烟杆袅袅,屋中渐静,沉默的如同无人一般。 手心中的热茶变为温茶,他忽然低低开口。 “天要变,庙要倒,这一次砸下来,不知道要压死多少条畜生。” 白隐砚合书抬眼。 他漠然对望,继续道:“我这条恐怕就首当其冲。你还是早做准备,别因为跟我这点虚名,之后吃了大亏。” 啪。 书被撂在桌上。 “怎么。”白隐砚挑眉,声调微抬,“原来督公当我现在没吃亏呢?” “你说甚么?” 符柏楠眯起眼。 白隐砚不闪不避,左手背托腮,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完,她转头拨了拨未点起的烛芯。 “符柏楠,我虽是个女人,可开着京里的馆子,掂着京官的小心,入殓这点钱我还不缺。死你一条狗,我给一条狗收尸;死你们一群狗,大不了我都收了,左右都是吃亏,我认了。” 她抬起眼。 “督公,你不要太小看女人。” 白隐砚的语气与平常无二,眉目疏淡,官话带着柔软的卷舌。 软剑贯气,打出幽兰的铿锵。 符柏楠自知她说到做到。 怕? 再脏的地,她都不畏惧。 他喉头滚动几次,目光三折落了下去,低低开口。 “知道了。” 白隐砚收回视线,再次拿起书。 刚看了两行,符柏楠的话又到:“不过早准备下总没有错。” 白隐砚翻了一页,淡淡道:“明话也是说,暗话也是说,你若想告诉我,干脆把话挑明。” 屋中又沉寂下来。 良久,符柏楠拿过纸笔写了几个字,推到她面前。 【皇上不进饮食。】 白隐砚点起烛火,烧了那张字条。 “病?” 他闭了下眼。 白隐砚道:“什么病症?” 符柏楠嗤笑道:“那你得去问太医院那群废物。” 白隐砚坚持地看着他,挺了一会,符柏楠抿嘴,匆匆写下几个字推了过去。 她很快看完,沉默地烧掉纸张,脸却肃沉下去。 符柏楠看出她神色不对,反问道:“怎么?” 白隐砚指尖在书页边缘来回,抚摸了片刻,轻声道:“是该早做准备。” 符柏楠立刻明白了。 “你知道?”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3 “……” 白隐砚垂首不语。 符柏楠道:“什么病。” 白隐砚只道:“她好不了了。” 符柏楠追问:“什么病。” 她轻叹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字推给他看。符柏楠看了片刻,抬首问道:“什么?” 白隐砚道:“你不认得?”她点了点纸张。 “癌。” 符柏楠眯起眼,“翻遍夏典恐怕都找不出这个字。” 白隐砚动作明显一僵。 符柏楠连纸带手按住,身形迫前,与她一寸之隔,低低地问出声:“你到底是甚么人。” “……” 白隐砚垂首,看见他手背上的纹路,虎口淡白的疤。 她轻声道:“我不是什么人,也没有什么本事。这条贱命有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 她莫名地微笑起来,反手握住了他凉燥的手。 “我虽然不如二师兄精通医毒,但医食不分家,这种大病我还是知道的,你说该早做准备没有错。” 符柏楠的手劲儿渐渐松了下来。 片刻,他靠回椅背。 烟丝已尽。 他揉揉额角,掩着半边脸,忽而嗤笑一声。 “白隐砚,你可别耍老子。” 白隐砚平静地看着他。 他语气闲散,甚至有些像玩笑,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并不是句玩笑话。 他放下手,深吸口气道:“你既然认得,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没有。” 白隐砚话头收得很干净。“不可能治愈。即便拼尽全力延后,半年之后她也必死无疑。” 停了一停,她看着符柏楠的神色有些不忍,勉强续道:“我不会治病,但我有法子让她吃东西,吃……总是比不吃能好一些。” 符柏楠面色不定。 白隐砚知他心思,淡笑道:“我只说一说罢了。” 语罢她提了茶壶,出门去添水。走到门前符柏楠忽然叫住她。 “白隐砚。” 他道。 “你到底图什么。” “……” 屋中烟幕盘旋不散。 白隐砚回望他一眼,打帘而出。 当夜,符柏楠回到东厂。 直到临走他也没有再说明白话,白隐砚也并不追问他。几番来回,敞了轩窗,话随着烟都散尽了。 符柏楠推开门时有些忙乱,前前后后怀里五六样东西,又没坐车,还攥着钥匙,拿不太过来。 屋中换烛火的厂卫们见了,连忙赶来帮忙。 “见过主父。” “见过主父!” “哎哟,主父您回来知会小的们一声就行,哪劳您老大驾——” “滚。” “呃……是。” 众人七手八脚放下东西鱼贯而出,带上门后,符柏楠喘了口气,招呼许世修:“小九呢,回来了么。” 许世修泡起茶,顺手整理着桌上的食盒道:“回主父,符九已回来了,正在偏堂候着。” “在偏堂候着作甚么。”符柏楠从柜子下层抽出个锦盒,拿出只银勺洗了,坐到桌前。“叫到这儿来。” “是。” 许世修看了眼他端起的碗,并未多嘴,躬身出去。 待他领着符九诸人回来,桌上食盒已尽数打开,玲珑碗空了两只,茶却只下去一半不到。 几人把箱子扔到地上时,符柏楠手里还端着半碗雪白顶紫的甜糕。 符九单膝跪下,从怀中掏出通书呈上:“回主父,符九,符十七,幸不辱命。” 符柏楠拆开书信阅完,又舀了一勺甜糕。 “唐门门主收下我的信物了?” “收下了。” “嗯。”符柏楠将碗吃空,喝了口茶。“除了这封受招的通书,他就没说点什么别的?” 符九抬头道:“回主父,属下同他道明了风波庄还有藩王爷之事,门主一意配合,只是十三宫各处有些心怀异议的,门主已遣属下将他们带回。” 言罢打开了箱子。 箱盖甫一开,腥气瞬间溢满堂中,三十三颗头颅并排码列,鲜血铺底。 符柏楠神色如常,伸手提起一颗看了看,道:“这是什么。” 符九道:“此乃唐门中守堡护卫的木机甲,共有数架,这架在叛夜毁坏,门主便折下头颅,一并送来了。” 木头双目无神,面上蓼蓝琼文,画出几个古字。 符柏楠将头扔回去,抽帕拭手,淡淡道:“做得好。” 他转向许世修。 “通知宫中二十四衙门各部首领太监,禁军巡城卫和五城兵马司督调,四日后皇上大寿前夜,务必做好三倍兵防。” “是。” * 初春四月,唐之雁回门复命之路,被人堵住了。 唐家堡蜀中置地雾深林险,内外三层处处路窄刁钻,又以十三宫前鬼□□狭,只通单人。 唐之雁着急回门复命,谁知被这巡逻机甲逮个正着,恨不得自己通诡道毒术,给他一发*钉。 “让开。” “……姑娘……可有……腰牌……” “我有紧急任务,腰牌没带。”唐之雁啧一声,向左半步,“你让开!” 堡内机甲守门模式,莫说九尺高个子,就是脑子也比常人慢半拍。停了许时,他体内齿轮咔咔,缓缓伸出一只臂膀。 “那姑娘……可否……报知唐家……内号……” 唐之雁双手环胸,靴尖在地上高频拍击。 “唐之雁,惊羽十三宫,内号九。” 机甲缓缓低头,翻开臂上木盖翻查,唐之雁急得视线四扫,抬眼瞥到他木甲面上的蓼蓝刺青,古字四个。 一阵齿轮咔咔,这位二十三番缓慢抬头。 “姑娘可否……重报……一遍……” “……” 唐之雁彻底失了耐心。 她猛然翻身蹬墙,半空中两发连弩一脚一只将他钉在原地,娇小的身影两三下翻飞而走,只留余音。 “回头给你!” “……” 那机甲慢半拍转头,想追却又动弹不得,呆立许久后,缓缓蹲下,以一个奇怪的便秘姿势开始拔弩箭。 【报】 唐之雁两趟大轻功攀上悬崖,上来时累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又栽落堡外。 十三宫以机械见长,排内堡最末,主殿置于峭壁之巅,中通行梯贯穿全堡直达堡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4 主内阁,端得是一个凉快。 平日里,全唐家堡人皆靠它出入。 “嘭!” “老三!那破玩意儿又坏在半路了!余时便同你说记得跟十二宫的讲讲,叫个师兄来修,你是不是不长脑——!” 屋内人转头,唐之雁嚣张气焰全吞。一撩衣摆,她单膝而跪。 “唐之雁参见宫主!属下多有冒犯。” 唐钰笑眯眯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小雁向来活气。” 唐之雁起身,狠狠瞪了一眼唐陌,后者苦笑道:“前日便来修过了,只是黄昏时带人试重,四个一同站上去便又不得用了。” “……” 唐之雁懒得再纠缠这事,转头拱手,冲堡主一礼,“唐之雁复命。” 唐钰笑眯眯道:“讲。” 唐之雁道:“属下三日前暗走风波庄,已验过那五位弟子尸身,除一位肩胛乌黑,被拍碎头颅,死于朝廷东厂那帮妖人所练阴功,余下四位……”她顿一顿,道,“死因皆为我唐家弩箭。” 唐钰高堂倚座,摩挲着手上的铁戒默然不语。 唐之雁蹙眉,咬牙道:“宫主,想必,想必如三宫所查,是有贼人盗去机弩,这才……” 唐钰轻笑一声。 唐之雁默默垂首,一旁唐陌不忍见她这般,忙道:“小雁,便是内贼,想必也是外堡分家所出,内堡人心铜墙铁壁,必不致此。” 唐之雁仍只垂首,半晌,放弃般自怀中掏出半只断弩,弃于唐陌脚下。 弩尾,内堡专持羽翎雕刻盛绽。 屋内一时凝寂无声。 忽然,唐陌腰间两发暗射,猛打向屋心。 “谁!” 唐之雁亦大惊,持弩转身,却见井壁般行梯口悠悠冒出个后脑勺。 机甲咔咔,那人头向着她一百八十度转过来。 “姑娘……请重报……一遍……内号……” 唐之雁:“……” ☆、第二十三章 【论】 出了十三宫, 唐陌将手里断矢抛给唐之雁。 “呐,找个地方扔了罢。” 唐之雁讶异道:“这可是证物,怎能销毁?” 唐陌苦笑道,道:“我的乖师妹, 你真以为凭你一张嘴一段箭,便能徒手揭了这张网?” 唐之雁大睁双眼:“人证物证都有, 是谁做下的便揪他出来, 循着古训惩处了便是,怎么就不行了?” 唐陌一胳膊搭在她肩上,带着笑叹了口气。 “小雁啊……” 他指尖划了划紫雾中的唐家堡。“咱唐家堡有多少人?” 唐之雁撇嘴道:“万余吧。” 唐陌指指断矢:“那你觉着, 又有多少人和这东西有牵扯?” 唐之雁沉吟片刻, 道:“十几人?” 唐陌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被唐之雁一爪子打开。 他揉揉手, 摇头道:“师兄劝你, 赶紧扔了。堡主有令咱们便去做, 其他的不要多过问。” 唐之雁斩钉截铁道:“不行。” 唐陌挑眉:“……你确定?” 唐之雁点点头。 “不行。” 她将断矢收起,道:“我乃唐家人, 言行自当循唐家祖训, 若有通叛之事,不能袖手旁观。”她抬起头,“更不能顺其自流。” 唐陌拧着脸看了她一会,肃目道:“小雁,我问你个事。” 唐之雁点点头。 “你这老头子一样的正义感是从谁那继承的?我和堡主都没教过你吧?你……哎唷!哎!哎你别打了, 我不说了嗷……” 【援】 第二日,唐之雁轮值。 她难得有空闲,心里却迟迟不安宁,在屋里转了两圈,她干脆提上镰刀去了后山。 向回来时,鬼谷路上五尺娇纤身影,手持镰刀,肩抗嫩竹,肩头的竹子有她两个沉,行路步伐却依旧稳泰。 内堡紫雾弥漫,路口影影绰绰,不及跟前识不清物。 又前行几步,入口有些嘈杂,唐之雁皱皱眉正打算要绕开。 “属下……知罪……” 她脚步一顿。 “知罪?你可知这琼毒几日才炼得一两么?慢说时辰,若泼落地上处置不好,伤及同门,你能担责么?”为首者紧攥手中竹筒,声线低躁。 他身后一人哂笑道:“七师兄,同他啰嗦什么,不过我唐门一块器物,犯了错罚他便是。” 七师兄道:“无痛无感,罚他什么。” 随即那人掏出腰牌,催动二十三番脑后令关, “驱他下跪,给师兄磕三个头,再去后山站一宿。后山雾重,木质易涨,到时想必他想回也回不来,误了值守点,必要被回炉重造。” 七师兄闻言皱眉,方要说什么,另一人已动手。 机甲轮转,二十三番高大躯体缓缓下落,此时斜刺里忽然射来一物,速度极快地插落于他面前的土地里,横亘住双膝,阻住他下落的势头。 定睛看去,竟是支长竹。 两人望向来处,见是唐之雁跷着腿横坐于墙头,搁在毒爪上的手却并未松懈。 唐之雁对上二人视线,斜目高挑道:“二位诡道同门,不过冲撞而已,又非不可挽回,藉此便要将人回炉重造,未免也太阴毒了些。” 持令那人踏前一步,七师兄伸手拦下,打量唐之雁一眼,道:“可是十三宫同门?” 唐之雁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与你何干?” 后面那人高声道:“十三宫无权过问我们,更无权干涉,你说与你何干?” 唐之雁挑眉道:“也是。”顿一顿,她指指二人身前,“可现下局面是你们不退,便要伤。” 二人闻言回首,只看见横亘于二十三番双膝下的长竹里隐牵着根细丝,丝上指肚大小的雷火弹挂住一串,静静排列。 二人浑身一悚。 唐之雁懒懒道:“机甲损去能换,人可不行,二位师兄三思啊。” 已处劣势,现下用毒决然不占上风,二人踟蹰片刻,咬牙几个起落,身影便不见了。 唐之雁跳下宫墙利落收了雷火弹,抽出长竹归入一捆。 二十三番双膝终落地,木脑袋一格一转,视线三百六十度追着唐之雁,看她猫样灵巧地动作着。 唐之雁瞥他一眼,冷然道:“看甚么。” “……” 她归整好,将竹子扛在肩上,道:“地上就这般好跪么。” “……” 二十三番直目视她,愣愣不语。 唐之雁同他对视半晌,嗤一声自己,不再多言便离开了。 【恩】 后山浓雾弥漫。 熊猫乃蜀中稀宝,虽近年堡中供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5 佛般养护,数量有所上抬,稀宝地位也仍不动摇,吃喝皆至精。 唐之雁抬去百斤多长竹,劈嫩抽枝,最终“供”上去的也就寥寥十多斤。 圈地园林里禁雷火禁轻功,她一把镰刀徒手劈了两个时辰,浩大工程好不容易结束。起身向外走时,大滚小滚却扭着屁股抱她大腿向上攀,毛毛脸磨蹭着她的腿,阻她回宫之路。 “莫,莫缠着我,去去。” 唐之雁尽力板起面孔,半蹲下企图扒落满腿熊猫,可左爪落了右爪又贴,圆胖身子翻滚,温舌轻舔她的手掌,唐之雁被萌得有些晕眩,在园中又蹉跎半个多时辰才勉强脱身。 回房冲个凉,外间日头高升,已是正午。 她拉开门正欲提步,视线半落,蹲下身拾起一物。 一只盛绽火蕊。 这花红艳似火,故名火蕊,蜀中多见,堡内却因要给滚滚大爷喂食,所有园林一应改种竹林,反而少了。 唐之雁有些日子未见此花,怔了怔,望向中央行梯。 那破玩意儿还未修好。 井壁般隔断口处露出个木楞脑袋,黢黑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脑后令符在风里飘荡,远远看去好似秃子头上一撮头发。 唐之雁冲他招招手,他反应了片刻,缓慢爬出行梯向她走来,步步间,齿轮碰撞,咯咯作响。 到近处,唐之雁伸手将花插在了他的关节缝隙间,挑眉道:“给我此物作甚。” “你……救了……一次……” 唐之雁一愣:“救什么?你要报我的恩?老鬼还给你加了这种……”她说着伸手拨了拨二十三番的脑袋。 他缓缓晃头,停下来后,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她。 “不……喜欢……?” 唐之雁环臂,高昂下巴道:“哼,你若藉此取悦于我,还是趁早放弃吧。” “……” 二十三番充耳未闻,伸手抽出花枝,视线缓缓扫过她全身,捻住花的木胳膊却停顿在半空。唐之雁等了又等,皱眉戳戳他。 “你卡住了?” 他终而动了,弯腰手一探,学着她的样子,花枝精准插进了她的胸甲缝隙。 唐之雁大惊,未及细思劈手便是一巴掌,随后捂住胸口连连后撤。 “你,你你……你,你这……” 二十三番被拍得木脑袋转了转,定一定神,目光直直望向她。 “为何……打我……” “你说为何?!”唐之雁恨不得反手再劈他一掌。 “……属下……不知……” 唐之雁总算体味到方才同门的憋屈感了。她咬咬牙关,还未回声,他反上前一步,指尖前探,轻道:“你为何……脸红?” “!” “……” 二十三番缓缓放下手,望着唐之雁的背影,良久,偏偏脑袋。 【险】 蜀中,市集。 一蓝衣男子于门前下马,掀帘径直而入,门堂大茶壶迎了上来。 “哟,客官,用点什么?” 男子坐下,接过木牌,淡淡道:“粉一碗。” 小二勤快倒茶,口中不停:“对不住客官,本店只卖小面。” 男子抬眼,“那一碟盐煎肉。” 小二掸掸衣袖道:“对不住客官,肉也没啦。” 男子搁下木牌,似有些忍耐道:“贵店还有何物。” 小二觍着脸道:“还有茶,客官您喝么?” 男子道:“……喝。” 小二立时高声吆喝:“有贵客啊,里边请——!”伸手让人,将男子引到二楼雅间。 男子打帘而入,抬眼便见内间有一人端坐在桌前,素衣简袍,腰上一块通透的玉佩。 “坐。” 男子心下鄙夷,奈何大局为重,只好草草拱手撩袍坐下,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递了过去,低声道:“符大人,此乃我门诚意。” 符九接过一目十行,阅过将信收入怀里,递给男子一方沁玉,道:“你可以走了,时辰自会有人另行知会,告诉你们门主,到时凭信物行事。” 男子接过,起身拱手,离开了面馆。 雅间一时归于岑寂。 符九垂首,半晌饮了口茶。 “来人。” 【守】 唐之雁很头疼。 “你又来作甚?” 她倚门环手,语气极不耐烦。 “……” 二十三番蹲坐于她房门口,手里擦拭上油的动作缓缓停下,默然与她对视。 这已是他固守她房门口的第五日了,自那日她转身逃开,他便日日守在房门口,只要下值,风也来雨也来,蹲在外头擦机油、清木渣,间或给自己拧拧关节楔钉,四处敲打,整修全身。 第一日她还可全然漠视,第二日外间嘎嘎吱吱敲打声也还可忍耐,可这轮班一般日日行来,这谁受得了? 唐之雁伸腿轻踢他一脚。 “起来,不要拦在我门前!” “你要……去……何处?” 他极顺从地起身,给唐之雁让出空隙,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斜阳中镀金轮廓映衬,面上蓼蓝琼字似是活起来一般,黑曜子眸烁烁泛光。 唐之雁猛而转头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不知怎么,那句即将冲口的“与你何干”在喉间三圈打转,咽了下去。 “当班去。”唐之雁径直前行,头也不回。 他亦趋亦步随她而行。 “今日……非你……值夜……” 唐之雁哼笑一声,道“你又知道。” 二十三番未接话,默默行于她身后。 巡城机甲非进攻状态,随人是极罕见的,两人兜兜转转出了十三宫,周围同门逐渐变多,众人纷纷侧目,有相熟的还出口打趣。 一而再再而三得来,唐之雁有些受不了了。 她扭身停下,面上有些红,不知是羞是怒。 “你到底想做什么?” “……” 二十三番仍是一副木讷模样,垂首直直望她,半晌,缓缓伸手取下她鬓间飞叶。 “你不……喜欢……花……” 这非她想要的答案。 唐之雁忽而咬唇。 此情此景恍若日前,似是相通,却又不同。 芸芸万千,皮下白骨,谁看得穿那二两皮囊。 赋闲状态时,普通唐门弟子无权催动令符,唐之雁无法令他转身。于是她只得倒退两步,在暮霭沉沉中,再次落荒而逃。 二十三番停于原地,呆站许久。 【袭】 当夜月上中天时,唐之雁才猫腰潜回自己房内。 回自己房中还要像做贼一般,这算什么事儿。 她掩门褪甲,心中腹诽着,谁知甲胄还未脱完,即刻又通通穿回去了—— 夜袭大钟响了。 唐家堡地处隐秘,入口又有三百年前同武林盟交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6 好时联手布下的行走大阵,巽离乾坎,生灭难入,夜袭钟已有百年未响过了。 所以当唐之雁方听到轰鸣钟声响彻内堡,着实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她已顾不得其他,抓起机弩冲出房门,轻功几个起落,向着喊杀而起的九宫狂奔而去。 唐门已逾百年未遭夜袭,堡内子弟疏于夜巡,此一时事发突然,竟无几人能迅速赶来,唐之雁还是因缘巧合得以迅速发制,万幸外防还有五十八番巡城机甲。 待到得九宫时,她正见周围十几个黑衣人呈扇形散开,刀光剑影,正对上闻声赶来的唐门弟子和三只机甲。 宫苑中央,九宫宫主正被另十几个围在一处,其人且战且退,毒镖穿风而来,暴雨梨花针满天推射,却打不穿十几人形成的合围剑影。 唐之雁脚下不停,两发霹雳雷火弹轰开人墙,浓烟中霸道连弩飞射不停,机匣轮空短暂间歇中,又是几发牵丝而动的雷火,一人杀出个千军万马之势,一时竟稍稍抑住了黑衣人的进攻势头。 “四番十番!莫战散兵,援宫主!” 唐之雁偷得半刻,分神催动令符,大吼出声。 续得弩箭,她飞身提气,避过几人刺来的剑花,企图凭借猛攻杀入重围,援一援九宫宫主,谁知此时,黑暗中竟忽然拍来一掌! 唐之雁没有防备,弩匣来不及上箭,肩头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她猛呕出一口黑血,抑住胸中翻滚的血气朝那方向连射三发,却无一箭中的。 唐之雁轻功点地后退几步,偏一偏头,发觉肩甲已被震碎,碎甲下剥露出圆润的肩头,视线所及之处,夜一般乌黑。 “哼。” 脚下又倒退半步,视线已有些模糊,她强撑精神,试图抬弩射向来人,却使不上力气。 “唐门,果已无人了。” 耳畔,有谁讥讽道,声线透低沉狠辣。 视野周围俱是暗沉噪点,唐之雁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伤】 “!” 唐之雁猛坐起身, 接着便呻吟一声—— 肩头太他娘疼了。 她扶住床梆甩甩头,扭头望向那里,肩胛有几处细小针孔,沉沉乌色已褪, 只余淡青。她眨眨眼环顾四周,适应了片刻, 又试着动了动, 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此时正有人推门而入。 “小雁起得倒快。”来人笑眯眯道。 唐之雁见他,便要纳头下拜,被他掌风一托送回了床榻。 “伤了便该好好养着, 小雁你呀, 同我不必重这些虚礼。” “宫主不同他人……”唐之雁闷声道。 唐钰撩袍坐下, 笑道:“有何不同?不皆是双目一口,一日三餐。” 唐之雁还未出声, 后来人迈门而入, 接口亦笑道:“宫主此话不解风情, 于小雁心中,宫主自是天人之相, 我等凡夫俗子不可比拟。” “老三你闭嘴!” 唐之雁抄起一物丢过去, 唐陌将将躲过,也不恼怒,径直入内立于唐钰身后。 唐之雁转头,冲唐钰道:“宫主,我……睡了几日?” 唐钰道:“不到一昼夜。小雁, 昨日夜袭,你居功至伟。” 唐之雁低头道:“本分之事罢了。” 唐钰温声道:“昨日,可是有甚要事么?” 唐之雁闷声道:“夜里……有些睡不着,绕林走了几圈,回来时恰好碰上鸣钟,便迅速赶过去了。” 唐钰手一顿。 唐之雁并未注意,想起之前击倒自己那人,皱眉继续道:“宫主,我唐门内堡百年未遭袭,昨夜忽至必有蹊跷。我倒下前曾见到一人,便是他打伤得我,此人刀目薄唇,一副阴柔相,想必是——” 唐钰道:“东厂之人。” 唐之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宫主替我驱的毒?” 唐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沉吟片刻,道:“小雁,此事恐怕不简单。” 唐之雁道:“属下明白,明日属下便动身去查。” 唐钰拍拍她, “也不急一时,你这伤还需三五日才好得,伤好后再动身吧。” 唐之雁方要说些什么,唐陌忽自后方插言:“宫主,我与小雁一同去吧。” 唐钰明显停了停,转瞬道:“也好,小雁性活,行事冲动,遇事你多揽一揽她。” 唐陌应声领命。 【助】 二人离去后,唐之雁再走出房门,已是傍晚时分了。 她肩伤好去大半,活动开后也不如初时那般疼痛,她实在不好觍着脸让同门再将三餐送进房中,快晚膳时便换药更衣,走了出去。 一拉门,面前果不其然杵着那个大块头。 可即便知晓,唐之雁仍是吃了一惊。 因他目前境况,论“个”实在有些亏心,论“摊”或“堆”还恰当些。 她在门口足足愣了半刻,才踮脚自机甲零件缝隙间挪至他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头:“修整……损毁……之处……” 唐之雁瞠目结舌:“你不会回待机处修吗?非赖在我这?” “……” 二十三番默默不语,垂头继续动作。 唐之雁似也彻底放弃了,嘀咕一声,斜目望向二十三番。 他盘坐于地,肩背后心同胸前皆损毁得厉害,木制外壳卸下,露出内部薄钢层下咬合转动的机械,破烂部分搁在地上,面前摆着相同部分。 机甲间会相互替换,使用前任残骸补缺身上之事唐之雁是知道的,只是从未真正见过。 她挑挑眉环起胸,干脆也不走了,静立在原地看他低头修补自己。 夕阳下暮霭归鸿,还未见沉沉之色,斜阳打在他袒露的薄钢上,攀附至齿轮缝隙间,咬合滴答,奏出一曲亘古不变的乐章。 唐之雁凝望一处,许时回过神来,再抬眸,他竟已经修整大半了。 只剩一处。唐之雁挑挑眉。 二十三番手执一物,长臂后伸,一会绕过肩头,失败后又环过后腰,如此反复,看着好似林间高攀的野猴。 唐之雁向侧边行了几步,便知道缘由了—— 他够不着后心的关节缝。 她幸灾乐祸道:“怎么,此处也够不到?平日里莫不是从不修整?” 二十三番顿一顿,停下动作,望着她缓声道:“平日……同番组……闲时……会互相……修理……” 唐之雁:“……” 她迎着光同他默默对视片刻,用力咂舌一声,转身推开房门。 “你进来。” 【悸】 屋中有些暗,唐之雁点上灯,命他背坐于灯下,自己出门把他满地的零碎拿进屋。 “手里东西呢?给我。” 她语气很坏,与其命令,更如斥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7 责。 二十三番将掌中物缓缓递过,唐之雁接过才发现,那是枚小小的油壶,壶中清油刺鼻。 “什么东西,难闻死了。” “是……炼油……。” “我知道!” 唐之雁哼一声,轻拨开他后背方盖上油。 薄钢躯体下,庞杂齿轮缓缓转动,齿与齿间,可见内里含裹一物,静置其中。 唐之雁微眯着眼,半晌道:“你……可是有颗木心?” 二十三番顺从答道:“……是。” “可是中空的么?” “……是。” 唐之雁有些奇怪:“那为何不用它物?钢铜铁银一类?” 二十三番顿一顿,道:“……不……知……。” “……” 填罢油,唐之雁将油壶搁下方要合盖,忽而动作一滞,坏笑道:“你莫动,待我半刻。” “……是。” 二十三番果真坐于原地不动,唐之雁片刻去而复返,在他身后不知做了些什么,未几,她一合方盖,替他安上外甲,道:“可以了。” 他缓缓起身,活动了几步。 “……嗯?” 他复行几步。 “……嗯?” 唐之雁故意道:“怎么了?” 二十三番答不上。 他行行复停停,在屋中转过一圈,胸中那细微异样感充斥。 “嗯?” 唐之雁难得冲他笑道:“有异便说,只嗯嗯的,可无人知晓你到底怎的了。” 二十三番缓缓低头,视线与她交汇,片刻,胸中异样感增大。 “……” 他转开视线,抬手打开胸甲检视,却未发现异样,只得又合上。在屋中再次缓缓行转一圈,他仍不知该如何诉诸这怪异。 那是种极细微的“感”,同唯一一次被人掌碎半个头颅时有些像,却又不全然如此。 他停在唐之雁面前,直视着她,半晌,偏了偏头。 他清晰地听到,在同她对视的下一刻,胸膛中万千滴答声中,传来一声—— 【嗵。】 这次,换他匆匆而逃。 【探】 自那日起,二十三番不再固守唐之雁房门,她及至外务出堡,都未再得见他一面。 两日后,唐之雁伤愈。 两日间唐陌已密查出那男子的下榻之处,二人出得蜀地向前行,一路上唐陌向她详细交代了对方身份。 此人名唤符九,功夫阴狠霸道,乃是东厂鹰爪。此番亲自入蜀,唐陌已探得他与唐门内部有秘密书信往来,唐门内堡中出现同门叛变者,想必不会有错。 唐之雁蛰伏于高墙外,近子时才动身。 她轻功提气几个起落,躲过院内三波巡逻兵,鸦羽夜服融于黑暗中。 二人动作极轻地潜至书房,双方分头而行,翻找蛛丝马迹。 唐门机械为长,唐之雁顺墙角摸索,不消一刻便摸到屋角暗格,拧了拧角落机关消息掣,暗格应声而开,里面果不其然是几封书信。 唐陌同她对视一眼,点点头,留神注意外间动静。 唐之雁试探了两发,确认这的确是普通暗格,如此简单便取得书信让她心下虽感怪异,却也顾不得其他,展信草草浏览。 “……” “小雁,好了么?” “……” “小雁?” 唐陌焦急转头,却猛然被唐之雁骇住。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形容,火折之中她面白苍古,杏目无神,执信指端不断轻颤,仿若枝头惊雀。 “师兄……”她声音极轻,魅语般喃喃道:“不是……内奸。” 【商】 她已多年未唤他师兄。 唐陌劈手夺过信纸,一目十行阅过去,登时也是面色煞白,一口腥咸顶在胸中。 唐之雁所言无错,的确不是内奸。 唐门半数,都被朝廷招安,何谈得上内奸。 官场上,司礼监掌印符柏楠越权把政,藉由门主与藩王夏麟的私交往来要挟,企图染指武林,许诺唐门蜀中土地自治之权。 信中七宫宫主联名签署,言辞凿凿所谓振兴唐门,内堡十三宫,掌门在内半数宫主俱倾于朝廷,可笑弟子个个赤胆忠心,整个唐门却早已末路腐朽。 世情三千,终绕不出一个利字。 “小雁,唐之雁!事起突然,先将信件带回再作打算!” 唐陌打醒唐之雁,她好容易踉跄跟上唐陌脚步,二人回到唐门,唐陌将信件呈上。 唐钰观后,沉默良久。 半晌,唐钰低道:“事以此,唯一条路可走。” 唐之雁垂首看不清表情,唐钰长叹口气,苦笑道“小雁,我知你心思,可如若不行,年内唐门必灭。” “……” 唐门仍是不语,身侧拳头攥得死紧。 唐钰起身,伏案书写片刻,将手中短笺递与唐之雁,拍拍她肩,轻道:“小雁,去罢。” 唐之雁知他信上所书为何,她信那是最好的起事时辰,于她心中,唐钰总不会错。 她咬咬牙轻功起落,不见了踪影。 【询】 银轮当空。 皎月烨烨而下,打在来人披甲,镀一层莹辉。唐之雁揣紧怀中回信,与他对视。 今夜,二十三番巡城。 【嗵。】 他无法改变巡逻路线,只得缓缓移转视线。 “喂。” 唐之雁跃至他身前:“你为何不看我。” “……” 如曾经千万次对峙,他只默默垂首,一步一步,行出一场无解之局。 一步。 两步。 三步。 二人擦身而过,唐之雁背对他,闭一闭眼,忽而深吸口气,低声道:“若一日我离开,你……愿意同我走么。” “……” 机甲声迟,片刻,前行仍不停步。 待那木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转,身后,已空无一人。 【叛】 起事之日定于第二夜子时,目标是当今掌门。 不知是谁规定,天下缘起缘灭,燎原星火皆起于此刻,归于此刻。 夜沉沉。 唐之雁披甲前行,谁知刚出院落,下一刻,杀声四起。 她和两三同门被六七个诡道包围,其中还夹杂不少黑衣行者,暴雨梨花针满天而下,连弩招架,一批突围,还有一批。 雷火炸起,血泪中,俱是相熟面孔。 便是近来加强夜防,主堡也不该这么快反应过来。 唐之雁心知有异,闭一闭眼,尽力不取人性命,刀光剑影中博杀出一条血路,拼死杀到唐钰屋中。 踹开房门,却见早已人去屋空。 她银牙咬碎,暗道不妙,扭头往回冲,提气大轻功飞身落枝,足尖连连踏空,手中雷火弹连炸下方黑衣人,身形利剑般直冲内堡。 她有直觉,去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8 那必能救回唐钰。 火光喊杀阵阵爆响,愈往中心,声势愈盛。 唐之雁左臂中箭,劈手斩断箭杆,口中咬碎解毒剂,前行势头丝毫不受阻,唐钰于她心中如父一般,便是拼尽全力,也需救得。 内堡近在眼前,远远地,她已见到唐钰立在院中了。 唐之雁大喜,全然忘了隐蔽,提气飞身,高声道:“宫主!” 【锵——】 面前黑影忽现,唐之雁功运丹田,手中暗镖轮射,几发格挡双方分开,她看清了来人。 二十三番。 他此刻双目无神,面上琼纹赤红,臂掌做刀,体内机甲轰轰作响。 唐之雁自然见过巡城机甲进攻式。 唐钰就在身后院落之中,她远望一眼,斥道:“躲开!” “……” 他木然不语。 唐之雁方要说些什么,他忽而又动,身若游龙疾行而来,唐之雁驾刀抵挡,二人三招五式斗在一处。 片刻,唐之雁腰间被他劈刀一掌打中,她咬牙佯退半式,趁他突进一发雷火弹埋于关节,牵丝炸断他一只臂膀,二十三番动作明显迟停。 她趁此间隙虚晃一箭,越过二十三番疾奔入院中,堪堪停落,她视野余光忽而在跃动战火瞥见一人,瞬间浑身血都凉了。 那人被敌炸破铠甲,藏蓝甲衣下污血横流,手中紧紧攥着连弩,双目圆整面色青灰,显然已死去多时。 唐之雁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置信。 “……师兄?” 她脚步虚浮,踉跄而去,三两步抢到唐陌身边跪下。 她抖着手,伸去探他鼻息,去捂他见骨的大伤。 “师兄……师兄这不好玩,师兄!”唐之雁徒劳的拉他伤口皮肉,努力企图向中间合拢,又去摸他面颊,扯他总笑着的嘴角。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师兄,你起来……,你再玩我要打你了……师兄你起来……” 她紧咬下唇毫无意义的推搡他,嗓音暗哑,如离落幼兽,在漫天大雪中失了靠山。 她与唐陌俱是唐门旁支,幼时家族大难,二人出生便失了双亲,被双双送于唐钰手下教习多年。 寻常人道父母是横亘在孩子面前两座大山,去了,孩子便直面死亡。 于她,死亡并不鲜见。 在她心中,这一字是任务,是他人之事。 她身边唐钰唐陌常伴,父兄双全,她便不觉世间多苦。不见死之一字,沉得令人难以忍受。 可这一刻,她见到了。 【谋】 唐之雁愣愣跪在当地,不知过去多久,外间忽而一阵漫天轰响。 唐之雁猛被炸醒,她一个机灵忽而忆起,唐钰正站在不远处院正中。 还有唐钰! 唐之雁深吸口气,尽全力站起身,手中污血滴滴答答落在机匣之上。 她迅速转身,朝二十三番方向又连射几发,飞身奔至唐钰方向,却又忽而停住了。 她满是血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今夜,她实在怔愣太多了。 她想。 面前驱动二十三番之人手持令牌,面若冠玉嘴角带笑。那笑,唐之雁再熟悉不过。 正是唐钰。她怔在当地。 唐钰冲她笑道:“小雁性子还是这般急躁啊。” “……为何……?”她恍若未闻,煞白着面色,喃喃而语。 “为何要……这么做……?” 唐钰淡淡道:“我不过顺应天势而行罢了。” “……” “之前命你追查叛徒,不过是个饵,前夜盗书也只是用你和老三埋下信子。你们今夜反叛早在门主计算之中,即使你反对起事,我等也自有另一套方法,挑起内斗之火。” 他望着唐之雁不敢置信面孔,继续道:“藩王执意与门主交私,引来杀祸早在意料之中,不若招安。朝廷许我唐门蜀地肥田厚利,为表诚意,门里自然需要进献点东西。我同十三宫宫主商议好,以你做饵,牵出全宫有异心者,尽数诛杀,既清理门户,又献了诚意,事半功倍。” 他掸掸袖道:“小雁,你只知诡道七宫降于朝廷,却不知唐门全门,俱已归顺。” 唐之雁拼着一口气支撑着,听到此处再也承受不住,胸中血气翻涌,一口腥咸喷出,血落满地。 【终】 她肝胆俱碎,含泪道:“我……我视你若父,唐钰,你怎能……如此……” 唐钰望她神情忽而怔一怔,扭过头去,仍只笑言:“小九,黄泉路上好行。” 言罢,他后退三步,驱动二十三番转身入苑。 “杀。” 一个字,碾碎所有过往。 唐之雁满心疮痍,斗志早消,已无法应战。 视野恍惚间,高大机甲步步紧逼,她双目含泪望向他,泪光潋滟中绝望大吼,如穷途困兽,末路悲歌。 “二十三番!!!” 这一声近乎用尽唐之雁毕生之力,刹那间雀林惊山,声振林间,群山相应。 【嗵。】 二十三番前逼脚步猛然一僵。 唐钰见此紧紧蹙眉,再次催动令符,手中催令一声迭一声。 二十三番如与什么抵抗一阵,片刻,摇摇晃晃,重新逼近。 【嗵。】 唐之雁见此,惨笑一下,缓缓闭目。 罡风近身,下一秒,天旋地转。 【嗵。】 “啊啊啊啊啊——!!!” 她猛睁开双眼,便见他扛起她奋力拽脱脑后令符束缚,张口间,喉管深处传出高声咆哮,如兽如泣。 身旁夜风轻拂,景色飞速倒退。 后方似有谁惊呼,周围似有炮火喊杀齐鸣,山林群辉,明明灭灭世俗之争,似都远了。 远极了。 【嗵。】 唐之雁倒挂于他肩头,忽而也听到了。 那是什么呢。 她想。 世事,又是什么呢。 他携她在肩,一路狂奔而出,一步一震,颠簸机甲细碎声更加明显。他不通人感,不知顾及她感受,只管前奔,带她逃离这人间地狱。 【嗵。】 逃。 【嗵。】 逃……。 【嗵。】 送她……去别处……。 【嗵。】 胸中撞击声增大。 脚步踉跄,行行停停,二十三番愈行愈慢,最终双膝一软,跪倒在紫雾缭绕的林间。 他自被打造出来,生平第一次,视野模糊起来。 【嗵。】 胸腔异样感渐盛,如针刺,如雷击,如落雪飞霜,如望向她月下脸庞。 “……走……。” 他将她小心搁下,推送半丈前路,再也无力行走半步。 “……快……走……。” “不……你怎么了?二十三番?二十三番!” 【嗵。】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39 耳畔,遥远的,是她含泪喊声。 为何要哭,她可以逃了,为何……要哭。 【嗵。】 他徐徐垂首,昏暗视野中是她慌乱面孔。 莫哭……。 他费力抬手,如许多个往日一般,向她伸出手掌。僵硬木脑嘎嘎转动,浮现寥寥往事,俱是她面庞。 下巴高昂,猫一样挑眉的面庞。 “莫……哭……” 沉木指尖摩挲过泪痕,下一瞬,他胸腔中滴答声骤停,接着炸裂开来。 那一声沉沉炸裂宛若场无人观赏的寂寥烟火,在漫天战火映衬中,在幽寂竹林中,点亮唐之雁泪溢双眸。 “不……不,不!!!” 她终而大哭出声。 草叶间零落钢板焦黑,齿轮歪斜。 滋滋冒烟的电火之中,中空木心碎裂,其间,一朵盛开火蕊静躺。 它怒放着,枝根深扎在一片碎木之上,那莹绿叶根最后闪动一瞬,接着,缓慢地—— 枯萎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京畿,女皇诞辰前夜,初更。 大殿前的夜春樱露头了。 等着的符柏楠远见一人捧着大堆奏折向寝殿而来,他闪出身影。 “夏公公。” “哟,符公公。”二人相互一礼。“这是怎么了?还劳你在这儿等着,有事儿进去说吧。” 符柏楠上前一步,语气有些犹疑:“夏公公,薛侍君可在里面吗?” 夏芳哎哟一声:“这两天皇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薛侍君那镇得住吗?天天儿都在呢。”他往上撮了撮怀里的奏折,“我真不能在这跟你多耽搁了,这群臣华诞贺表要是误了时辰送进去,皇上不定又怎么生气呢。” 符柏楠将手中的奏本搁在贺表上。 “那劳烦夏公公一并送进去吧,我在此等着。” “行吧。” 夏芳略一点头,跨步入殿。 符柏楠深吸口气,闭上双目。 果不多时,长殿深深,吼出万丈狂啸。 “叫他给朕滚进来!!!” 符柏楠迅速入殿,不等看清人影,纳头便拜。 “臣参见陛下。” “说!”奏本砸在背上,滚落殿砖。“怎么回事,这名单呈报是怎么回事?密谋什么江湖势力又是怎么回事?” “大棉袄……” “你噤声!” “唔……!” 贺表洒了一地。 空旷殿宇中,符柏楠男声柔而绵滑。 藩王私通江湖势力,同被打压的百官清流亦多有通书,替斩决秋后的徐贤抱不平。一来二去来往常了,军权在手,本就有的反心便被勾了出来。 寒苦之地呆久了,再喜欢也不成。 谁不想春暖花开的享两天福。 “‘都是夏家人,天下轮流坐。’”符柏楠跪在地上,“这是臣手下亲耳听到的,还请陛下明鉴。” “好……好啊……”夏邑年扶着榻沿,五指紧扣,气得浑身发抖。 “朕的麟弟真是长大了,朕当他远疆驻守,不过心怀几分忿意,感情他主意已经打到朕的位子上了。” “抓,立刻给朕去抓人!” 符柏楠极恭顺地道:“还请皇上示下,臣该去抓哪些人?” 夏邑年面红耳赤,扶着膝盖试图站起身。 “废物!名单呢,名单!照着名单去——” 她手一滑,猛地歪在地上。 薛绍元大叫:“啊呀!” “皇上!” “陛下!陛下龙体要紧啊!”夏芳吓坏了,连忙过来搀起她,口中一连串的召太医,“哎呀我说符公公,都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还有你们,赶紧去啊!” 脚步声传旨声,薛绍元的哭声,殿中一时乱作一团。 不多久医正赶来,请脉问安,符柏楠命人带下薛绍元,夏芳挥退众人,殿中才算安宁些许。 夏邑年面容消瘦,肤色泛黄,不时抱腹干呕。 医正熬上补药,御膳房上了药膳,却被以吃不下为由俱数挥退,夏芳劝了两句,无奈退下来,将哭得打嗝的薛绍元又召回殿中。 “符公公,陛下既已下旨,司礼监便拟诏去吧。”他将捡起的奏本名单递还符柏楠,“虽说是大事,可这种时候,咱们做奴才的不好再去皇上面前惹眼啊。” “……是。” 符柏楠表情隐在影下,躬身接过奏本,退出寝殿掌勺农女之金玉满堂。 接下来事进展得很快,网罗抓捕迅猛如电。 司礼监拟诏,兵马司拿符,东厂鹰爪霎那间散布出去,刚刚入睡的京畿悄无声息张开大口,吞吃了毫无防备的联名官员。 许多人被踹开府门,从温柔乡里拖出来,上枷带铐,打入大牢。 兵马司厂卫星云网布,一边围城一边抓人,双方合作,到了三更初,名单上多数人俱已伏诛。 “还剩几个。”符柏楠勒马。 “回主父,还剩三人。”许世修将勾单递给他。“这个户部主事因去出恭,从后门逃窜,兵马司正在搜寻,剩下两个乃是藩王的幕客,今夜睡在了王府,故而没有抓到。” 符柏楠冷笑一声,抬起头望着朱红的王府大门。 “王爷!”他使上内力,一声王爷绵绵长长,传进府中去。 “臣劝您还是自己出门来,虎符臣已替您保管了,以寥寥家丁抗皇城一万军卒,到时若是臣打门进去,有损皇室颜面!” 余音散去,四周寂静一片。 过了许时,打院墙内咻地射出一排箭矢,狠狠扎在符柏楠马前半丈。 他垂下眼注视着那排箭,再抬眸时,灯下的面孔狰狞若鬼。 “叛王已表态了。” 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话,“传令,便是跃墙毁门,也给本督杀进去!” “是!” 东厂诸人撒钩跃墙,兵马司卒众结成人车狠撞大门,没几秒王府中便传来打斗声,一时间府内府外,喊杀震天。 符柏楠的马受惊嘶鸣,他来回控了两次,干脆弃了马。 符柏楠飞跃过门墙,落地挥鞭同人缠斗起来,刀光剑影,十招不到对手便被他扣住颈项。 拉到近处他才发现,对方并非王府家丁,更非幕客,而是布袍下软甲加身的兵卒。 兵。 并非他强拗,夏麟果真暗藏反心。 手指一顿,符柏楠忽然安心地松了口气,对那人笑了出来。 “多谢。” 咔。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0 指爪狠厉,一掐一扭,那兵便断了气。 许多事或许变了。 他提气踏步,钢鞭破空,鞭首倒刺抽过每一个提剑迎击的人。 许多线或许错位了。 嗤嗤声不绝于耳,钢鞭打出一片片血幕,腥热溅湿他暗沉的官袍继室明眸。 可有些人却仍停留在原地。 他面上狞笑越发灿烂,喊杀中冲破三进院落,眸若豢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有些事,迟早要发生。 【嘭——】 符柏楠一爪抓碎院中屋墙,打夹壁中扣着颈项,拖出了夏麟的妻子。 “抓~到你了。” 他转过头,望着站在院中以一敌五的藩王夏麟,微笑着道:“王爷,跟王妃与世子打个招呼吧?” “……” 两刻后,藩王夏麟束手就擒。 一场原该轰轰烈烈的谋反之计,就这样在开始的前一晚,悄无声息地湮灭在一个太监手里。 第二日天亮时,符柏楠将搜出的假诏与玉玺呈在夏邑年床前,五日后,东厂又将藩王夏麟为首,一干人等的供状呈交了上去。 夏邑年大怒,命三法司会同司礼监,按制量刑审理。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谋反乃是大罪,可遍寻上下,天底下没有杀王爷的刀。 其他三十几个官员论罪结束后,三法司法曹联名上疏,建议削去夏麟爵位封地,贬斥为庶,幽禁王府,此生不得出。 司礼监呈上,圣天子批红。 夏邑年寿诞结束后半个月,事端初步落定。 在宣布因养病,从此不再上朝的最后一个早朝上,符柏楠被当庭加封太仆卿,并同以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九节度使的身份督调兵马,与元帅府行军大司马一同调领军务,发兵两万于蜀中,剿灭风波庄。 这个旨意一出,不仅惊吓了朝野百官,更令符柏楠回不过神来。 当庭宣的口旨绝不能推,符柏楠呆立片刻,终是撩袍下跪。 “臣,领旨谢恩。” 待他回到东厂,圣旨也已追补了过来,黄绢上书文落款,红印昭昭。 符柏楠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垂下头。 千算万算,仍是疏漏。 在屋中静坐了半个时辰,他唤来许世修。 “叫凉钰迁来找我。” “是。” 许世修刚走没多久便又回来了,带着凉钰迁。进门时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互相之间生硬一礼,许世修便带上门出去了。 “你还在用他?”凉钰迁坐下。 符柏楠并不理会他,冷笑一声道:“来得这么快,想必知道了孤绝天下。” 凉钰迁道:“是,刚听说便赶来了。”他倒了杯茶给自己,“你若走了,这边怎么办?这一去一回便是小半年,如不能在近前随机应变,万一……” “……”符柏楠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试一试。” “什么?” “有人告诉我,有法子让皇上如常进食。若能进食,有太医院在旁,拼尽全力或能拖个半年。” 凉钰迁动作一顿:“谁?为何不招入宫来?” 符柏楠闭口不言。 凉钰迁看着他神色一紧,道:“她?” 符柏楠垂下眼。 凉钰迁道:“白老板虽谈不上可信,但多半于你无害。和你有利害的事要牵制她不会太难,既然可用,你有什么——” “闭嘴!” 符柏楠低啸一句,猛抬起头紧盯着他。 凉钰迁和他对视片刻,明白了。 “怎么,不想委屈她沾一身腥?”他拂了拂鬓角,嗤笑一声:“符柏楠,你还真的当真了?” 符柏楠微眯起眼。 凉钰迁道:“咱们这号儿人,当初是为了什么爬到这个位置,又是为了什么要继续爬下去,各自心里都清楚。”他瞥了眼符柏楠乌沉的厂服。“你这身皮上沾了多少血,扣了多少冤,你可千万别忘了。 “咱们下辈子都是要投畜生道,九世轮回都出不来的人,跟你走那条路,你才是委屈她。” 符柏楠挑起一边眉头。 “是么。” 他从边上奏折堆中抽出一本压在面前,“倒也是,那想必凉司公替翰林院承旨安大人求的这道升迁调令,也不必议了。” 言罢便要伸手拿朱笔,凉钰迁按住他。 “符柏楠,你要公报私仇?” 符柏楠冷笑:“这话说得好,凉司公倒是告诉告诉我,你我到底谁公谁私?” 凉钰迁一时噎住。 屋中沉寂下来。 过了片刻,凉钰迁长叹口气,揉揉眉心:“眼前事还千头万绪,你我不可在此内讧。” 符柏楠嗤了一声,撂下笔。 “白隐砚的事暂不考虑。”顿了顿,他低声补道:“最起码我回来之前不行。” “……” 凉钰迁实在没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 ☆、第二十六章 二人在屋中商议到午后,终而敲定了下去。 符柏楠离京期间,由他去请旨,举荐凉钰迁暂代他司礼监的职务,东厂则交给留守的符十二和十七两人暂理。其余诸权由各部首领太监分掌,自己领一队阉军并入行军阵列,一同入川。 晚上批完奏折,符柏楠在良夜中绕城骑了两圈,还是去了白记。 他到的时候小食肆都已打烊了,各家门前的灯昏黄地晃着,像人老珠黄却被人调戏,左躲右闪的娼妓。 “客官对不住,本店已——啊……来啦。”白隐砚对他一笑,“坐,我把这儿收拾完。” 话说着,她垂下头,将发丝别到耳后,灯下的颈项幽白。 符柏楠别开视线。 闭店上完板,白隐砚引他去了后院,从后厨端来个小瓷碗。“夜里了,不能吃太多。” 她拢衣坐下,符柏楠舀了一口。 “桃花姬?” 白隐砚点头:“太甜么?” “刚好。” 她淡笑道:“多甜你都说刚好,以后可不敢这么伺候你,老了要得病的。” 符柏楠手一顿,没有说话。 碗很快空了,他搁下碗,停了半晌,缓缓把碗推向她。 白隐砚看看碗,又看看他,动了动嘴角,忍不住低头笑出来。 “刚才说了,夜里了,不可以多吃。” 碗不动了。 片刻,勺子也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1 落进去,当啷一声。 白隐砚的笑声伴着符柏楠的瞪视,憋不住地倾泻出来。 她收拾好出去,再进屋时,符柏楠和个大爷似的脱了靴捧着茶,瘫倚在春榻上。 白隐砚走过去给他把靴子排齐,叹道:“一看便知,你必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符柏楠嗤道:“谁累了不都这般坐着。” “……”白隐砚勉强道:“也许吧……。”她拢衣坐在榻沿,“说罢,何事?”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道:“督公深夜造访,总不会是想下榻在我这里。” “……” 符柏楠摩挲着杯缘道:“皇上……日前加封了我太仆卿。” 白隐砚没什么反应,点头道:“哦,那是好事。”她半起身道:“你要不要我去拿晋礼的银子——”符柏楠扫了她一眼,“——好罢。” 她又坐下了。 沉默了许时,符柏楠缓缓道:“他们近日,来过你这么。” 白隐砚嗯了一声:“你说你们东厂?有时候来,也有些以前不识得的官老爷会来。”她笑了一下,“想必是为巴结你。” “谁。” 白隐砚随便说了个名字,符柏楠讥笑一声,点点头:“倒是有些印象。” 打了个哈欠,白隐砚起身添茶。 屋中再次静默下来。 走回来坐下后,二人又攀扯了几句,白隐砚意识到了。 “符柏楠。”她偏头道:“你是在拖时辰么?” 符柏楠不作声。 白隐砚又打了个哈欠,灌了口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若继续拖,今晚咱们可真得睡在一起了。” 符柏楠的眼神飘忽了一瞬,片刻吸口气道:“我方才说,皇上加封我为太仆卿。” “嗯。” “实际不止太仆卿,旨意上还封了我观容宣慰使,让我督调兵马。” 白隐砚手中的茶壶有些拿不稳了。 “你要去打仗?”她将茶壶搁在地上,两手握在一起。 “去边疆?” “不是。”符柏楠抬起头,蹙眉道:“你……见识过蜀中风光么。” “……” 白隐砚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了。 百转千肠出了口,符柏楠松快下来,也放下了茶杯。 两人对视了一会,白隐砚道:“你只同我说这么一句?” 符柏楠挑起了眉头。 白隐砚道:“你这样态度,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她看出了他脸上的微讶,还有混杂的一些其他。对视片刻,她轻笑一声垂下头。 “你觉得我无理取闹?” 符柏楠不答反问:“你不跟我走?” “是。” “为何。” “你想必不记得了,我有过前话,餐馆是忙活,一年到头离不了人。” “嗤,关上个把月也不会怎样,大不了我寻人替你开。” 【锵啷】 剑对剑。 白隐砚看着坐下缎面的花纹,饮下的茶在舌根发苦。 她轻声道。 “不。” “不?” “不。” 她抬起眼,直面他的目光。 腔调温和的,斩钉截铁的。 符柏楠心里躁郁起了。 他讽道:“怎么,白老板还有其他顾虑?” 白隐砚道:“符柏楠,我再说一遍,你这样态度,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符柏楠讥笑道:“那你想让我有什么态度。” 白隐砚看着他,笑有些凉:“你还是认为我无理取闹。” “哈。” 符柏楠豁然起身:“那你倒说你为何不愿跟来?” “那难道督公相邀,白娘便必须同行吗!” 白隐砚亦站起身,长久以来,第一次抬高声调说话。 “你既应了跟我,不该尽好本分么!” “本分?”白隐砚微张了嘴:“你竟然跟我讲尽本分?你——” “不然呢?” 符柏楠被她一刺,迅速打断她,不阴不阳地讥讽道:“哦,你不愿来,可是这京中有舍不下的人?可就等本督前脚离了京,你后脚便小轿一顶私会过去了是吧?怎么,需要本督给你们包旅店的银子吗?” 他摘下手上的扳指,猛掷在地上。 剑锋三尺三,不辨来人不分招式,一通乱砍。 白隐砚气得手有些抖。 “符柏楠,你竟自卑若此么?” “我自卑?”他夸张地高笑一声,再也压不住的声线不男不女,尖而利,“你说我自卑?!” “说出这种话,不是自卑是什么?银子,权利,一遇阻你就用这些挡在前面往后缩,撑着那二两脸皮不愿意拉下来,你明知我要什么,你就是不说!”白隐砚捡起扳指,朝他掷回去,“就是偷人养汉,我也绝不用你的钱!” 符柏楠被砸了个正着,脑子一热,一把攥住下颌把她压在墙上。 “白隐砚,这京中被我东厂逼着关店押出京的,你可不是头一份!” 幽兰成锋,毒蛇吐信。 两人紧紧盯着彼此,颜色都很不好。 喘息声很大。 过了一会,符柏楠紧咬牙关,字从牙缝间迸出:“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白隐砚没有转开视线,也没有言语,可她已回答了。 本也没什么可说。 符柏楠猛地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屋,甩上门时声音极大。 屋中静下来。 白隐砚在原地站了许时,忽然不知所谓地在屋中转了一圈,抱着自己,蹲下了。 窗外风轻云暖,万物生发。 符柏楠彻夜未归。 厂里宫里没人知晓他去了哪儿,许世修发觉他四处无踪时,策马找了一夜,第二日正午才被叫回去。 他着急忙慌地撞开厂门,抬眼便见符柏楠坐在案后处理厂务。 “主——” “不必说了。”符柏楠打断他。“带他去洗个澡,睡一觉,今日不要当值了。” 许世修瘫跪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缓缓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谢主父。” “去罢。” 符十三将他搀出屋外。 许世修奔了六个时辰的马,四处寻人,没有间歇,也没有更衣,身上血腥味混着骚味。 十三把他往肩上使劲儿扛了扛,道:“没怎么骑过马吧。”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2 许世修微点头。 “怪不得弄成这样。” 十三玩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腰,许世修疼得打了个冷战。 “九哥心粗,估计没跟你说过,咱要是骑马出门儿,身上最起码备着两套换用的衣裳。”十三笑道,“咱们这号儿人,骑上一个时辰亵裤就不能穿了。” 许世修低道:“记住了。” 十三叹道:“要是今儿主父还未归,你怎么办?” 许世修声音低弱:“找。” 十三嘬了嘬牙:“得,兄弟,都是一家锅里吃饭的,我服你人性。”他嬉皮笑脸道:“哎我说,你昨晚上都上哪去找了?城西那边去了没?” “……” 许世修没有动静。 十三偏头拍拍他。 “哎你别装死,你……哎,哎!哎这马上到了你别睡啊,澡盆子里溺死咋办?哎!” 许世修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从正午一口气睡到深夜三更,如果不是饿醒了,大概还能睡到天亮。 从记事起他少有能睡足觉的时候,许世修坐起身揉揉脸,后知后觉出身上干爽,衣裳也是新的。 无声息地跨过他人,下地在屋里站了一会,他拾掇好,去厨房找了两个冷鸡蛋。 往回走时,许世修刻意绕路去符柏楠那看了看,见亮着灯,他在门前停了片刻,没敲门,转而站在门边。 “进来。” “……” 许世修进屋跪下。 “主父恕罪。” 符柏楠把盖在脸上的书掀起来,懒散道:“本也睡不着。”他坐起身,“好了?” “回主父,已好多了,今日可当值。” 符柏楠倚着榻打量他一会,道:“还有七日便要启程,马是不能骑了,到时你同我一齐坐车。” 许世修道:“属下不敢。” 符柏楠讽笑一声,手腕一转,将书抛在案上。 “怕甚么,反正吩咐备下的马车是双乘,该来的不来,空着浪费。” 许世修只望着他,并不言语。 符柏楠揉着手指,闲散道:“若是符肆,此时便要多舌了。” “是。” 符柏楠偏头:“你不问我夜里去了哪?” 许世修道:“不问。” 符柏楠轻笑一声道:“答得好。”他挥挥手,“你去罢,明日也别来了。” 许世修躬身:“是,属下告退。” 临关门前,符柏楠淡淡缀上了句:“以后夜里添食不必委曲自己,要吃什么,把那厨子踹起来做。” 许世修手一顿,低低应声。 【喀】 房门阖紧。 符柏楠倚榻而坐,灯下,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第二十七章 “哎。” “……” “哎, 哎我说。” 许世修停下脚步回头。 符十三冲上来一把扣住他肩膀,“叫你咋不答应?” 许世修皱了皱眉,稳住手中托盘。 十三掀开盖,“哟, 又没吃?”他压低声音:“你说主父这两天怎么了?活儿都交接完了难得这么闲,得, 天天儿窝在厂里, 东西也不吃。” 许世修道:“不知道。” 十三怪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许世修不愿多言,迈步要走, 十三从拍了拍他肩膀, “回头再聊。”言罢一个翻身跟上后头的队, 出了厂门。 白记今日又没有生意。 平日盈满的大堂空荡荡,只有五桌有人。 二十个人全是厂卫, 乌衣齐整, 在死寂的堂中静谧而坐, 五张分散的桌子恰将堂中围起来,任谁进门吃饭都得挨着他们的桌坐。 当然, 没人愿意挨着他们坐。 符柏楠说到做到, 不砸不抢,单叫人来静坐一招控垮白记,逼着她关店。 “娘的权阉……。” 柳三重重把壶搁下,态度从迎到惧,从惧到厌。 “哎, 这壶里可没茶啊。” “茶是供给大老爷的,这堂里还没男的呢。”柳三翻个白眼,“没茶,就白水,爱喝不喝,了不起你抓我啊。” “你——” “三儿。” 柳三回头,“老板娘,您歇着吧甭出来。”她酸着脸瞥了眼提壶的符糜,“反正也没人来。” 人字咬得很重。 白隐砚把她劝开,给几人重新上了茶。“慢用。”言罢转身便要去柜后,符糜忙出声叫住她。 “主母!” 白隐砚面无表情地转身,“别,公公,白娘可担不起。”话落便要施礼。 结果符糜更快,裤嗵一下给她跪下了,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主母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这是为难小的啊,这要让我们主父知道了,回去小的的屁股就保不住了。” 白隐砚抿抿唇道:“我何曾为难你?分明是你们一齐来为难我。” 符糜赔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呢。” 她手环指堂中,“你们连着五日来我这静坐,我哪一日少了礼遇么?” “……” 堂中人摇首。 白隐砚道:“少过茶供么?” “……” 众人再摇首。 白隐砚道:“短过你们饭食么?” “……” 众人条件反射咽口口水,齐齐摇首。 白隐砚道:“那这五天来,我白记进过银子来过客么?” “……” 众人互相看看,小萝卜头一样缩起来,不作声了。 白隐砚叹口气道:“我知你们只是奉命当值,符柏楠叫你们来,你们就必须来。你也起来罢,”她将符糜拉起来,“我也不是理屈之人,只是你们不觉得这样为难我一介行商人,太过分些么?” 符糜四下看了看,“主母,不妨您说,小的们这真是无奈之举啊。您待我们什么样,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小的也就跟您交个底。” 他苦着脸小声道:“我们主父那脾气,不用我多嘴,您也是知道的,说是让我们这么干,自己呢,心里还是惦着您的。其实这次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商量,还有个两天他老人家就要动身啦,您别跟他置气,吃亏不吃自家人是不是?您只要稍微服个软就行,稍——微——服个软。” 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个极微小的距离。 白隐砚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冷脸就绷不住了。 众人赶忙也赔着笑,十三也敲敲桌子道:“是是,您是没见着这两天主父那张脸,哎。”话落夸张地叹口气。 白隐砚勾着唇道:“他怎么?” 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拉着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3 坐下,倒水的倒水,关门的关门,十几人拖了长条凳,拼起两张桌子,围坐在一起,朝着白隐砚主父长主父短。 “您是不知道,主父这两日天天儿的不吃饭啊。” “对啊,就是想着您,别人手底下出来的都吃不下来着。” “就是就是,前两天有个厨子做了面送进去,第二天就给罢了!” “对对,这事儿我也知道。” 众人一阵附和。 “哎,我之前起夜时候看着主父屋里还亮灯,我走过去一瞅,你猜怎么着?主父那脸苦得吓人,直勾勾盯着桌上个裂扳指瞧。那时候可是三更呐。” “嚯哟,怪不得主父这两天那脸色,嘿,青黑青黑的啊。” “哎我知道,现在过了交接,又没活儿,结果他老人家就是窝在厂里不动唤,就是想您难受的!” “就是,他肯定后悔啦,想您想得不行。” 众人拍着桌子一通起哄,白隐砚忍不住皱眉笑了笑。 “哎哎,我也觉得是,咱主母长得这么好看,又做着这么大的生意,心又好,还不嫌弃咱们这号儿人,天底下哪儿再去找个这样的啊,是不是?主父把您气跑了,现在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对!”有个厂卫一拍桌子,“你看他老人家这两天,虽说没让咱不来这儿,可也没再下令,非让咱来找茬是不是?要我说,他就是心软了,面儿上过不去,张不开嘴。” “那咱怎么办?总不能违令不来吧?他老人家那脾气……” 几人唏嘘一阵,齐齐看向淡笑的白隐砚。 十三领头道:“主母,您看……” 白隐砚放下茶壶,摸摸他的头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了,我也知道你们好心。”她垂下眸,“但此事我不能妥协。” “……” 堂中沉默下来。 众人左顾右盼,不时咳嗽一声,挠挠脸。 白隐砚看看他们,想了想道:“不过……。” 十三迅速接话:“您讲!” 白隐砚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是想说,虽然他确实说了些……”她咬咬唇,似乎不太愿讲出这种字眼,“说了些混账话,但我当时的确也被气顶着,太矫情了,我退一步。” 她揽着壶看过去,“我托你们传句话,行么?” 众人点头。 “但凭主母吩咐。” 东厂人做事向来稳准快。 晌午的话,不到正午饭点儿就传回去了。 一个时辰后,守着白记这群人被下令收队回厂。 接到命令时众人情绪都不太高,拖拖拉拉的,好歹赶着饭点儿在白隐砚这吃了最后一顿,临走时有两个还哽咽了。 白隐砚哄孩子似的每人发了一大把自己炒的瓜子儿香果,给他们揣在怀里,站在门口整整衣领摸摸头,挨个儿送走了。 结果十几个人刚回厂便被层层扣下,守门的盘剥一点,洒扫的盘剥一点,铁把子再分点,等复了命回屋,一人就剩手心里一把了。 众人一边在肚子里骂娘,一边跟出行的那帮通了气儿,准备接白隐砚过来,大家一同上路。 谁知两边等了一整天,符柏楠那半点动静也没有。 “十三,你这也太差劲了。”符九踹开门。 符十三不敢躲,嬉皮笑脸道:“九哥,你真冤枉我,主母让传的话我一字不落都传到了,那……她和咱主父什么主意,咱做儿子的哪能知道啊。” 符九蹙眉道:“她都说了什么?” “哟,这我可不敢多嘴,九哥你是知道规矩的。”十三后撤两步,“我只能跟你说她没明白说要走,不过准备还是得准备着,谁知道主父怎么想呢是吧。” 符九在原地站了一会,咬咬牙,转身走了。 不痛快归不痛快,规矩还是得守。 符九领着人待命到出发前的清晨,临正军点卯前一个时辰,符柏楠目青面白,乌衣劲装,出东厂向行军阵列去。 众人随他而行。 出门走了片刻,他忽然停下脚步。 许世修沉默上前。 站了片刻,他挥挥手:“走罢。” 又走了几丈,他磨了磨牙,猛停下道:“小九带人先去,你,”他指指许世修,“你随我回去一趟。” 众人不知情由,只得领命而行。 许世修跟着他疾奔回厂,符柏楠脚程快,许世修进门时他在案上写完了字条,吹干叠起来了。 “去一趟白记,把这个送过去。”他将字绢递给许世修,“能骑马么。” 许世修点点头。 “骑马去,快去快回,我在此等你。” 许世修没有二话,接下字条,出门上马。 蹄声远去,符柏楠在屋中站了片刻,指尖不住敲打梨花案。他吸口气,捏了捏鼻梁,在屋中转一圈,坐下喝了口凉茶,没几秒却又站起身来。 若那些轮番劝白隐砚的厂卫能见到此时的符柏楠,一眼便能知晓,那些带着三分吹嘘的劝诫,全是实话。 许世修去了一刻,他进门的第一瞬,符柏楠便抬眸示意。 他摇了摇首。 “白老板不在。” 有什么沉下去了。 “啊……” 符柏楠罕见地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音节。 “不在?”他努力整理了下言语,“现在早该迎客了,为何不在?” 许世修道:“跑堂的说,因日前咱们去扰,这几日白老板要外跑揽客,不在店中等死。”他喘了口气:“这是原话,她还说——” “行了。” 符柏楠打断他,一手撑案,一手解开颈上紧束的盘扣。 片刻,他垂着头嗤笑一声,自嘲道:“揽甚么客,就是不愿见我罢了。”他深呼吸着,似有些喘不过来气。 悔意滔滔。 静了片刻,符柏楠勉强问道:“那字条呢。” 许世修道:“属下将您的信夹在账目中了,白老板回来必能见——” “叫甚么白老板!” 符柏楠暴躁地抬头,一字一句咬牙道: “叫主母。” “……是。属下相信主母回来必能见到您的字条。”许世修静静垂首。 一切都死寂下来。 符柏楠扶额默然立了片刻,拿开手理好衣领,紧紧衣襟。 “……走罢。” “是。” ☆、第二十八章 大夏版图辽阔,但蜀中,历朝历代都是那个蜀中。 远,山峻,道阻且崎。 符柏楠在马车中倚壁卧坐,撑头半闭着眼。他靠左而卧,右侧隔着一臂远跪坐着许世修,还有符十三。 车轮缓缓而碾,车中三人均沉默着。 十三屁股下的脚不时动一动,迅速偷一眼符柏楠,又落下去。 过了许久,符柏楠终于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4 缓缓开口。 “就这些?” 十三忙道:“回主父的话,发回的通书上还说,咱们刚上路有十天时,三公主在游园祭和八公主发生口角,把八公主推落了湖,周围宫人没看紧,落了病,现下正将养着。” 符柏楠扣了扣手中烟杆,“是因游园蹴鞠?” 十三赔笑道:“主父慧目,早看出来了。” 符柏楠冷笑一声,并未接话。 果然这世事一切如常,变的只有他。 他掀帘看着窗外,懒散道:“知道是谁救起夏倾颜的么。” 十三道:“回主父,是肆哥。” 符柏楠道:“符肆?” “是。” “……” 他略一沉思:“皇上那呢。” 十三恭敬道:“皇上传人责斥三公主,又因五公主说情赏了肆哥点东西,三公主便气不过,顶撞了皇上,皇上心里一急,病就重了。虽然日常作息无碍,但说是经常腹部隐痛,太医院查不出缘由。” 符柏楠手一顿,道:“那边嘱咐了没有。” 十三道:“按主父的意思都提点过了,用最好的药。” 苍白枯指攥了一阵车帘,渐渐松开,收了回去。 黄昏斜阳被挡在车外。 “……就这些?” 又是这句。 一样的话,只是调子有些浮躁。 十三一愣,刚要点头,一旁沉默的许世修接道:“属下差人问了,自主父十三日前动身离京,主母一直在外跑客,未回白记,现在店面是原先下午上工的厨娘在撑着。” “……” 符柏楠扫了他一眼,脸色明显差了。 十三打个哆嗦,在心里把许世修骂了个遍。 符柏楠长得本就算不得很好看,身量高锐而干瘦,甚至因瘦,脸颊侧看显得有些内陷。 他只出挑在高鼻薄唇细眉眼,眼角虽有泪痣,却没人能想出他含泪的样来,又常年一副刻薄相,加之性格名副其实,总让人想起南方林子里那些上半截高耸,信子乌黑的蛇。 他虽对手下人放纵,可不代表什么时候都能放纵。 阉人的命不是命,十三这个哆嗦,是打心眼里往外打出来的。 那日馆子里围着说的背后话,是看在白隐砚脾气好,气氛又好,七嘴八舌的没刹住,可若真让他知道了…… 十三俯着身,从眼眶上看了一眼符柏楠亿万总裁的淘气小暖妻。 符柏楠只有一个,符十三却可以有很多。 沉默蔓延。 车轮压过块碎石,微颠了一下。 符柏楠垂下眼,拉开暗格取出烟丝盒,淡淡道:“传话回去,查明白她这几日都去了何处,同何人接触。” 许世修道:“是。” 他掀帘跳下车,向车队后去,片刻不耽误。 十三挪了挪位子,符柏楠抬头看他。 “吩咐你们做的事呢。” “啊……啊是,”他忙道:“九哥派人去了,只是结果未告诉属下。” “去叫符九来。” 十三如蒙大赦,跳下车去。 队伍还在前行,就行军仪仗来说进得不慢,却也不快。 半盏茶后,许世修先回来,身后还跟着符九。 二人上车后,符柏楠将饮空的杯盏递给许世修,看向符九。 “如何?” 符九道:“回主父,属下不敢怠慢,只旬月探查皆同之前一样,没有结果。” 符柏楠道:“连何门何派主家白姓都不知?” 符九点点头,迟疑一瞬,他道:“主父,属下还有一事回禀。” “讲。” 符九道:“为探查白姓一门,五个月来属下派出三四波好手,每次两人,可……均未回还。” 许世修研茶的动作一顿,符柏楠亦眯了眯眼。 “均未回还?” “是。” “……” 默然片刻,符柏楠道:“你去罢。” “是。” 待符九离开,许世修将满茶奉上,符柏楠接过抿了一口,看了眼许世修。 “你不赞成?” “属下不敢。” 符柏楠嗤笑一声:“我还未言你不赞成甚么,你便请罪不敢,这便是有不赞成了。” 许世修默默不言。 “……你与符肆是有不同。” 符柏楠视线落回杯中茶,许时,他忽而低道:“我何曾不知她凶险难测,只有时蜜入了口,任谁也吐不出来绝世狂医。” 许世修方要言语,马车忽而停下,车外齐整的行军阵列也停了。 符柏楠熄掉烟杆,“看来今日要在此扎营起炊了。走。” 他头先下了马车,见外间众军默默开始分队,扎营的扎营,喂马的喂马。 符柏楠刚掸净袍服,抬头便见队前来一驹,高头雪蹄,乌额鬃上簇卷,背上个四十余旬的中年人,披甲带挂的,面上一挂美髯。 他负手等来人骑到面前,下了马两人互相抱拳。 “符公公。” “王将军。有何指教?” 王宿曲温笑道:“怎敢指教公公。” 他马鞭遥指了下身后,“大军行了多日,自出十里亭未敢劳辞圣命,大城过小城绕,一路来不曾好歇,润德风宿惯了,只怕委屈公公。今日完成了里数,恰停在丰裕城远郊,便来知会符公公一声,润德已先行遣人在城中客栈替公公定下客房,夜里可得一盏一榻,不必屈就在马车内了。” 符柏楠和颜悦色道:“如此,有劳王将军替咱家想着这些了。身为监军本就该同众将士同吃同住,车马一乘本已拖慢了行程,此时若众军安营郊野,咱家只身入城,不免难做表率。” 王宿曲捋捋胡子,笑道:“润德自然不会令符公公难做,故此正派人替东厂的弟兄们都订下客栈,虽然难免数人同睡,可总归有瓦遮檐。” 符柏楠眉间猛地一跳。 “王将军如此盛情,咱家实在难以领受。”他满脸为难,玩笑般道:“咱们这些个出宫的人,说白了不过是些奴仆,到了哪都低人一等,哪里就得了这般待遇,王将军将咱家捧得如此之高,太言过其实了。” 王宿曲大笑道:“符公公哪儿的话,您是宫里出来的,又是代天巡牧,怎可看低自己。再说若论仆,我等可皆是皇上的子民仆从。” 符柏楠的话让王宿曲噎了回来,正要接口,王宿曲一推他的手,热情道:“符公公,润德一片孝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5 心,您老万不可再推辞啊。” 【锵啷】 符柏楠停了停,似勉为其难道:“也罢,那便多谢王将军美意了。” 王宿曲满脸笑意,“如此便是了。”他收手上马,一拱手道:“润德先回了,符公公请自便。” 符柏楠亦躬身施礼。 “王将军慢走。” 待王宿曲的马骑远了,符柏楠身形不动,迅速低声吩咐道:“许世修。” “属下在。” “你马上去找小九和十三,让他们换了常服带上人,分散开将城中所有客栈空房全定下来,还有王宿曲已定给东厂的房也挤掉,说不得便用银子压,名推给当地富户,万不可暴露身份。” “是。” 符柏楠看着王宿曲骑走的方向,讽笑一声,命人牵了匹马,往城中骑去灵葫空间。 进城后他随意转了几圈,天彻底黑下来,甩掉眼线后,他挑了瓦市周围的客栈问了问,果然都基本已经客满。 东厂的人,做事效率向来不错。 符柏楠放松下来,找了个地方拴马,在城中边看边行,只等王宿曲差人找到他。 丰裕是个小城,人不多,手艺人不少。 符柏楠在瓦市转了转,路过见到编线虎的,耍脖子吹糖的,还有女人露着胳膊劈黏糖卖的,都是些多见的近南物什。 他走了一圈,正欲找个地方吃了晚膳,绕到食街却见人烟稀少。 他前后望了望,除了仅有的两间大酒楼客满盈门,剩下食肆都只稀稀疏疏地坐着三两食客。 符柏楠随意挑了一家撩袍坐下。 “有什么。” 摊主搓搓手,很热情:“嘿,有小面撒。” 符柏楠抽出双筷子,用帕子用力擦着。 “来一碗。” 摊主很快将面端上来,符柏楠下筷挑面。 热气蒸腾上来时,他几乎不可抑制地想起几个月前的沉冬,那张对坐着,隐在白烟后素净的脸。 她其实…… 挺好看的。 他藏起眼光,吸面入口。 然后就被呛着了。 “咳咳……噗……咳……” 他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帕巾捂口,苍白脸皮通红一片。 摊主连忙给他倒了杯碗儿茶,他灌下半杯,却被那个带着油腻的茶味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咳了一阵,他拿筷子翻开上面的白面,果不其然青绿的椒都藏在汤底。 符柏楠忍了两忍,没有发作,冲摊主摆手,扔下几个铜板起身走了。 他掩着嘴边行边不时低咳,满口都是那股去不掉的油辣。在食街一路穿行,符柏楠留心发现路上食摊大多都是这类,要不便是用重胡椒替代。 走到尽头,他挑了家食摊问道:“你们这可有不辣的食肆?” 摊主见他不买吃的,答得有一搭没一搭,“莫得,想吃自己煮撒。” 符柏楠眯了眯眼,语气不变道:“那这街上为何如此冷清?” 摊主不耐烦地抬头,刚要言语,便见面前落下五个铜板,他瞬时眉开眼笑,指着另一条街道明了缘由。 符柏楠听后,向摊主所指之处而去。 ☆、第二十九章 方转过街口,景象便与另一条大不一样。 路边支开的简易摊棚人满为患,桌前坐不下的便站着吃,有些相熟的食客搬了自家的凳子,三五成群坐在一条凳上,端着碗吃,冒热气的摊棚周围排着长队,也有人牵了孩子,拿着自家温食的食盒排着队等。 符柏楠前行些许,见到几个兵马司巡逻卫的,脱了盔帽蹲在一边吃,似乎是这摊子本不在这条长街上,聚拢的人又极多,原想驱开,谁知竟也闻着味儿吃上了。 符柏楠微眯着眼走近几步,忽而有种预感。 无端而起的,毫无缘由的。 两三步。 随着人群缓缓向前挪动,透过队伍的缝隙,他见到了那张脸。 相别近半月,再见时她一身寻常家厨娘的青白布衣,挡裙系在身前,木簪挽发,忙得脚不沾地。 预感成真,符柏楠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在原地站了站,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摊前。 影子罩下来。 白隐砚抬首见到是他,一顿,还未动作,队中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忽然斜出身子冲符柏楠喊:“排队晓不晓得啊?哪里来的二流子娃娃跟到别个沟子后头排起撒!” 符柏楠刚要转身,白隐砚一把拉住他扯到摊后,递给他一只空碗。 她对那大嗓门女人笑道:“嬢嬢(姐),做是我男嘞(这是我男人)。” 南语温软,字与字黏连着淌出来。 那大姐听了咕哝两句,缩回了人群中。 符柏楠看着白隐砚。 片刻,热面出锅,她就着他的手在碗底铺了层碎椒,面倒进去,浇上鲜汤,又撒上些别的。 白隐砚抬手指了指一个人,符柏楠把面递过去。刚收了五个铜板回来,手里又多了个空碗。 “……”他举着碗打量了人群一圈,低低开口。“你会讲南语。” 白隐砚垂着头,不言不语。 新面出锅,还是方才那一套。 把收的五文扔进钱袋,符柏楠自觉地拿了个空碗端着,扫了眼案板上的碎椒。 “过些时候做碗不辣的。” 白隐砚仍不接话。 符柏楠顿了顿,干咳一声,有些困难地改口:“过些时候……你能做碗不辣的么。” 白隐砚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好啊。” 她淡淡道。 又收回五文,符柏楠将铜板抛进钱袋,帮白隐砚将其扎紧拖到摊底,看她取了只新的出来。 符柏楠道:“要做到何时。” 白隐砚道:“这些卖完就收。” 符柏楠暗自估量了下时间,不再多言。 两人沉默地配合着,近半个时辰后,白隐砚熄掉了摊上的打汶口灯笼,收了摊。 给借长凳长桌碗筷的店家结了银子,符柏楠挽着袖子,帮白隐砚将大钱袋扔上马车。 掀开帘,里面还有两袋满当当的。 白隐砚从深处掏出包东西,守着最后一点亮,起锅给符柏楠下了碗面。 “呐。”她将碗筷递给他,“坐车辕上吃吧。” 一筷子下去,符柏楠停了停,忽然道:“你用了么风吟天羽。” 白隐砚终于灿烂地笑起来。 “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6 用过了,你吃吧。” 有些什么无声无息消融在夜里。 符柏楠静快地吃完面,抬首便见她在车架另一边,举着账册,靠着车壁捶腰。他控制不住地抬了抬手,又落下去。 迎上他目光,白隐砚笑了笑,温和道:“饱了?” “……” 符柏楠垂下眼帘。 “你何时来的。” 白隐砚道:“昨日晌午前。”她停了一下,“比你们要快些。” 符柏楠看着她,有些迟疑道:“你……” 话出口又收住了。 白隐砚等了等,看他神情,了然接口道:“我?这几日我自己带着家伙什,遇城便做上个一日半日,走到何处便卖到何处,算是打名头,也算多年后二度游学吧。”她讲着讲着笑起来。 “说来也是,小地方厨子都懒,五六年来人景俱迁,口味却改得不多,跟着当地样式变上一变便能赚个红头盈门,比起当年刚下山时,银子倒是好赚多了。” 符柏楠停顿了一下,没憋住,故意道:“那京城那边呢。” 白隐砚反问他:“督公以为呢?” 符柏楠听出了她话里藏的刺,抿了抿唇。 白隐砚不可闻地叹口气道:“托给孙师父了。她手艺不逊于我,顶个把月还算不得甚么。” 灯下她看着符柏楠,见他似要言语,撵着话尾淡淡道:“我知道。” “我同你道馆子离不了人,便是离不了,所以这不还在开着?话说得好,督公的事便是大丈夫宦途坦坦,白娘我的馆子却就是女儿家的玩闹么。” 这句话的愠怒,比半月前两人争吵时的气话带得多。 符柏楠被她堵了回去,一条腿垂在车辕外,屈膝倚坐着。 半晌,他低低嗓音缠过烛火。 “……我并未这般想过。” 他望着不远处啃吃夜草的马,闭上嘴不再言语,似在等待什么。 四周在虫鸣中寂静片刻。 白隐砚轻轻地笑起来。 “嗯。” 她道。 “那是我们彼此误会了。” 等待落到了实处。 符柏楠弹去腿上草籽,勉强轻笑一声道:“我想甚么,你总是知道清穿之傲娇有理。” 白隐砚道:“也不总是。” 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略玩笑道:“像日前,我以为督公不将白娘视作人来抬敬,心下有怨,故端着了些,谁知督公竟真认为白娘要一刀两断。” 言罢晃了晃那东西,是方填了字的白绢。 字句影绰,满是告饶的话。 符柏楠抬眼见到她手中字绢,面色一变,劈手便要去抢,却被白隐砚扭身躲过,一咕噜滚进马车中。 符柏楠撩帘探身,身子却猛地僵住了。 白隐砚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拉开衣袍,将白绢揣进了亵衣中。 “……” 符柏楠差点把车帘拽下来。 “你做什么?!” 白隐砚神色轻松:“督公的墨宝何其珍贵,白娘贴身收着,以防丢了。” “你!……”符柏楠缓缓后撤,与她拉开距离,微光中的面孔红到耳根,声调有些急躁。 “丢……丢了便丢了,我再写与你,这方你还给我。” 白隐砚狡笑道:“简单,督公若想要回去,亲自来拿便是。” 言罢撑着车厢便要向他来。 回答她的是狠狠甩上的车帘。 白隐砚也不追去,在马车中兀自笑了一会,理好衣襟下车,远远见到符柏楠站在街头灯影中,和几个人交谈。 片刻各人互相颔首,飞身隐去了,符柏楠转身缓缓朝她走来。行到摊前小灯下,他脚步顿了顿,白回去的耳根又起红潮。 他站在距她三丈远处道:“你……我……同行……” 白隐砚不答,只站在车旁偏头看他。 符柏楠自知她的意思,咬了咬牙走近些,略提起嗓音:“你愿不愿与我同行?” 白隐砚仍旧不答。 符柏楠吸口气,走到一丈处,又问了一遍。 白隐砚终而不再难为他。 她笑了笑,转身坐上车,看符柏楠将马套好,驾车驶上大道。 白隐砚到营前时,王宿曲早候在将军帐里了。 见到她时,王宿曲态度很温和,笑容也可掬,是大夏士人极推崇的那类儒将。几人见过礼,符柏楠便命人将她送去帐中先行安置。 白隐砚不知他与军众通了什么气儿,又做何解释她的身份,她不怎么愿意干涉这些事。 随军仪仗是有编入的女武,但是不多,大多是决胜千里的幕僚,此时来了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进的还是太监的大帐,这件事儿笑话一样,在晚膳后的赌钱闲话中迅速传开就这么一直宠你,爱你。 有人赌她必然丑得难以见人,却在窥伺者见到白隐砚打水回营后,输了半个月的军饷。 世间总是有怪事,也总有些人注定要输。 符柏楠掀开帐幕。 “回来啦。”白隐砚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帕子扔进桶中洗了洗,捞出来继续擦拭。 符柏楠被她那三个字压得脚步一停,喉头动了动。 “明……”他咳了一声,“明日就拆去了。” “明日拆去,可今夜睡在这的不还是你。”她随口道:“我不愿你将就着。” “……” 符柏楠手背掩口,站在帐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背上一阵热一阵冷。 白隐砚从前不是没说过这类话,相反,她说得很是不少。 可他从未这般动摇过。 见他半天没搭腔,白隐砚回身看他,“怎么,困了么?”她提起水桶,温声道:“我叫十三去讨了些热水,你梳洗过歇下吧?” 符柏楠深吸口气退回帐外阴影中,“我去车上,你在这睡。” 白隐砚淡笑道:“这是监军的帐子,我怎能睡呢。” 言罢错开他便要出去。 符柏楠忽然伸手提了她手中的桶,背着身迅速道:“我去倒,你睡罢。”轻功提气,两三步没了影。 白隐砚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一会,走出大帐。 另一侧,符柏楠在夜溪前用冷水泼了脸,倒净水桶,靠着树干坐在了溪边。 夜里溪水凉,风也凉。 符柏楠坐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拧干湿帕正要起身,他忽然停了停。 映着溪水反出的月光,他看清了手里的东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7 西。 是那条字绢。 绢上的墨被多次投洗,大多都掉了,只剩下几个边角上晕开的,但也依稀难辨,尤其落款处似被人用力搓洗,墨色掉得很干净。 他的窘迫也一同掉了个干净。 他看了那白绢一会,靠坐回树前,忽然嗤笑一声,虚扣住额,掩着眉眼低低地笑出来。 她总是这样。 笑声渐渐沉下去,隐在薄凉的夜里。 她总是很知趣。 符柏楠紧握着那方字绢,指关节发白。 ☆、第三十章 符柏楠从溪边回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营中大半已熄火,只有零星几个喝了酒的,和值守军倚着帐子聊天。 他刚到马车前五六丈,便见到白隐砚的车同他的并排停着。她坐在车架上挑灯算账,两脚悬空,露出双素白的靴尖。 符柏楠顿了顿,负手走过去。 白隐砚抬起眼,“抹布洗干净了?” 符柏楠点点头。 她了然地抿一抿唇,不再多言。 往边上挪了挪,她空出一大块位置,扭身从车厢中拿出只纸碗。 “给,宵夜。” 符柏楠接过来,坐到一臂远的车架上,“这还不到初更。”说着却往口中送了一大勺。 白隐砚笑看他一眼,打了两下算盘,随意道:“大军是点卯后拔营么。” “嗯。” 白隐砚在账上添了一笔,“既与你同行,我在想把车马卖掉,顺便把钱换了,明日来得及么?” 符柏楠又挖了一勺,“你不必管了。” 白隐砚放心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一阵,白隐砚打个哈欠,从暗格里拿出茶壶喝了一口。 符柏楠讽道:“到哪都能见着它。” 白隐砚道:“惯了,改不了。” 两人正说着,车前草丛微动,符柏楠手中木勺瞬间劈手飞出去,带出声惨叫。 “滚出来!” 两个脱了甲的兵卒爬出来,一个肩上还插着没肉的木勺,跪在有光的地方叩首讨饶,说明了来意。 军中打赌,他俩输了钱不服气,想来看看白隐砚是个何方神圣。 符柏楠讥笑一声,腔调温柔。 “看看?” 他跳下车辕,从腰间抽出鞭子,“看我东厂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们百夫长没教过规矩?” 他正要抬手,袖子忽然被人扯住,一扭头,白隐砚冲他探着身。 “碗。” 符柏楠愣了一下,两个兵也呆在地上。 “碗给我。” “……” 符柏楠把碗还给白隐砚。 接了碗,她的手并未松开,从扯着袖子下滑,变为拉着他的手,松松握着。 “还吃吗?” “……” 符柏楠动了动嘴。 白隐砚又问了一遍。 “还吃不吃?” 他吸口气,将鞭子收回腰间,扭过头。 “滚。” 两个小兵谢着恩,连滚带爬地跑了。 白隐砚并不多话,从车里的冰桶中又盛了一碗,倒了杯凉茶一块给他,“太甜了,记得把茶喝掉。” 符柏楠垂下眼睑。 白隐砚又开始垂头算账,过了一会噙着笑开口:“你怎么和王将军他们说的?” 符柏楠抬眼看她。 “给你收拾帐子的时候就有来的,看我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她低低地笑出声,不甚在意。 “哦?” 这句是对那些人的。 “你是挺傻。” 这句恶毒讥讽是对她的。 “……是么。”白隐砚又写了几笔,合上账册,扭头看着他。 “跟着你就是傻么。” “……” 符柏楠眉心一跳,忽然有种难言的感觉。 他接不上来话,两三口赶着把茶饮空,跃下了车架古代女玩转校园。 “夜深了,你……” 他略一停,白隐砚便接过话头,“今夜我在车上睡,被褥都有,明天往后听你安排。” 符柏楠点头,转身走向大帐。 等临睡前的一切都结束了,符柏楠吹去灯,合衣躺在榻上。他回忆起方才的感觉,忽然解开了那股难言。 今夜自溪边回营,期间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话,那些事,那些东西,都可说可不说,可做可不做,可吃可不吃。 但只有那句话。 他微偏头,阖上了眼。 只有那一句。 第二天拔营起寨,上车后他给了白隐砚一袋银子。大双乘本就是为他俩备下的,现下白隐砚来了,许世修便跟着队骑马。 她拉开钱袋数了数,“怎么折旧的东西卖出原价来了?你是不是又威胁人家不按本位买,就让他做不下去生意?” 符柏楠懒散道:“本督怎会做这种事。”顿了顿,他恶劣地笑道:“明明是本城地痞威胁的。” 白隐砚哭笑不得:“孩子气。”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符柏楠本想躲,可马车狭窄,他一个后仰险些碰掉宫帽,等反应过来,白隐砚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你……”他话语卡了一瞬,手抵口鼻,恶目道:“放肆!” 白隐砚不恼不言,只噙着笑偏头看他,神情温和而包容。 没几秒,符柏楠面上的红便用手遮不住了。他又刺了白隐砚几句,扭头望着车外黄土大道,好像对那个景入了迷。 有些什么压不住地向外涌。 符柏楠不可闻地深吸气。 良久,他转身坐回来,白隐砚已在车厢另一侧低着头看书了。 他盯了她一会,从暗格中取出些东西搁在壁桌上。 “过些时辰下去用午膳,你莫同王宿曲多言。”他将拆开的果食堆到她面前。 “嗯?”白隐砚抬了下眼。 “好。” 她不多舌,符柏楠反而开口解释。 “王宿曲年过不惑,是早期的清流旧儒,师从内阁,妹妹又在刑部当差,做官十几年油滑得很,与我不是一派。” 白隐砚道:“我不懂这些派系,你提了也是无用。该做什么,你同我说一声便是。” 符柏楠喉头动了动,勉强嗤道:“高官之间周旋得风生水起,哪来的不懂,我提了确实无用,正反你都通透。” 白隐砚拿了个果脯,只轻声道:“我都听你的懒妃席卷归来。” 古卷翻过去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8 一章。 “……” 符柏楠觉得口中有些干,那股刚退去的躁郁又上来了。 他喝了口茶,倚着软枕找话:“你知他妹妹是何人。” 白隐砚随口应答:“嗯?” “是刑部理事王颖川。” “哦。”话出口白隐砚才反应过来,“她?” 符柏楠道:“你认得她?” 白隐砚抬起头,“听云芝提过,说她做官不错,为人却不行,太傲直,有些像写洗冤大传的宋慈。”她合上书,“我倒觉得这种人很是可亲。” 符柏楠冷嗤一声,腔调里带点什么。白隐砚听出来了,却只把态度收在抿笑的嘴角。 “何止为人不行,品味也不行。” 符柏楠扭曲着薄唇,刻薄道:“捧着清流的臭脚,眼珠子黏在宫里的人身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白隐砚偏头道:“怎么,她看上你了?” “哈。我倒巴不得,她要上赶着来,刑部早让我掐住喉咙了。”符柏楠掏出烟杆磕磕,填着烟丝道:“是原在宫中当差的,叫华文瀚。” 白隐砚不认得他,点点头拉开了两侧车帘,骑在车旁的符九看见她,略一施礼。 紫烟缓缓飘出去。 车窗一开,两人便不再多聊这类话,又说了几句便各自静下来。符柏楠抽完一杆烟,拿出随身的朱批开始理事。 大军行了两个半时辰,近晌午时,选了处背山平地停下,大家分散开架锅起炊。 白隐砚挑了个与众人稍远些的地方先给符柏楠做了,端给他道:“是不是给王将军送些去?” 符柏楠略一沉吟,叫许世修来让他送了一份去军前,待他回来,白隐砚也给他盛了一碗。 因她用的是摊贩式的大锅子,三人根本吃不了,白隐砚取水时,见着符九十三他们几个近侍蹲在一起啃干粮,便干脆叫了也来吃。 符柏楠虽然眼神吓人,倒也默许了。 去白记找过茬的几个都知道她的手艺,捧着碗要乐疯了,心里还得使劲摁着不在符柏楠面前表现出来,编队里有些没吃过的不大乐意,一口下去,也都倒戈了。 民以食为天。 “给。别蹲着,找个地方坐下吃。” “哎,谢主母赏!” 以锅架为中央,周围散落着好多乌衣的小萝卜头,坐在地上的,跪坐在草席上的,三三两两。 白隐砚在五个扎堆围坐的厂卫身边半蹲下,道:“还可以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抹把嘴跪下磕头。 白隐砚苦笑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就随口问问。”她把一人扶起来掸掸膝,“你叫什么?” 那厂卫道:“回主母,贱名小雨子,蒙主父不嫌弃,跟了符姓。” 白隐砚把碗递还给他,“你多大了?” 符雨道:“回主母的话,小的今年十六了。” 白隐砚愣了一下,抬头看别人,“你们呢?” “回主母,小的十七。” “小的也十六。” “小的双十。” 符十三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回主母,属下十九啦。” 白隐砚叹口气,摸摸他头顶,“还都是孩子啊……。”她起身转了一圈,“有不够的么?” 一大批人迅速举起拿着筷子的手。 “主母!” “有!” “这儿!” 符柏楠忍无可忍地将筷子掷过去,“有什么有,吃完了都给老子滚蛋!” “……” 众人噤声,只把脸埋在碗里,露双眼睛偷看白隐砚。 她抿嘴笑着,走过去又起了一锅。 符柏楠踱到她身边,“不必管他们。” 白隐砚切着菜轻声道:“随军这么苦,想吃就让他们吃吧。” 符柏楠讥笑一声,刚要言语,白隐砚忽而凑到他耳畔低道:“车里有我给你留的甜糕。” 气音舔过耳蜗,符柏楠猛地后退两步,捂着耳朵咬牙低吼。 “你、你做什么!” 白隐砚偏偏头,从眼帘上笑看他,“难不成你要我大声喊出来?” “……” 符柏楠瞪了她片刻,狠狠转身上了马车。 白隐砚刚收回视线,便迎上一群仰着头的炯炯目光,神情里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 白隐砚失笑拍拍手,“还有谁要吃?” “我!” “我!” 萝卜头们举着筷子从地上跳起,朝她围拢过来。 ☆、第三十一章 打那天晌午起,白隐砚发觉随行阉军对她的态度起了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很难言,非要讲的话,大约像是在看菩萨。 她还同符柏楠玩笑,说等一趟来回打完,回了京自己许能让人供着起个生祠。 符柏楠不置可否。 王宿曲对她倒很是尊敬,有时用完膳,他会亲自来道谢。 后来在车上闲聊,符柏楠告诉她王宿曲向来如此,他对自己任职刑部的妹妹和出任礼部的妻子都很敬重。 行军长路枯燥,日夜兼程又走了十来日,终于脱边入川了。 沿途所过的城镇辛味愈重,一行人大多是北方军,没口福吃白隐砚的吃了几天镇甸,脸上都起了红疱,有的口中生疮,出恭时鬼哭狼嚎。 军队入川后行程便慢下来,王宿曲吩咐众军养精蓄锐,待行到蜀中,一气儿杀过去,三两日结束战局。 大军翻过个山头,在山脚一片峡谷歇下来。 静歇了一夜,清晨,白隐砚起来去谷溪边洗脸。 她起得很早,军帐中还一片寂静。 在溪边洗了脸,往回去时她路过一处稀林,里面依稀有响动。向旁走了几步,她听清了那响动。 是鞭尾的破空声。 白隐砚悄声行过去,看见了符柏楠,她隐住气息,站在远处看了一阵。 符柏楠随意扎了个马尾,外袍挂在一旁树枝上,中衣摆缠在腰上,在那行鞭。他手中长鞭尾带倒刺,刺上有钩,偶尔挂住树干,一拖一带便是大片树皮。 他招式用得很杂,没有完整套路,不知从哪学来的,多是些走下三路的狠招,间或夹杂正派功夫的一招半式,也被他自行融汇,打法诡谲。 武如其人。 白隐砚后退几步,亦束起发,随手捡了根长枝,轻功提气朝他背后猛刺而去。 符柏楠聚精之下未辨清来人,踏步错身向着她便是一鞭,白隐砚扭身躲过,两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49 人在林中缠斗起来。 光影来去,瞬时便是十几招。 白隐砚仗着符柏楠未见过自己的招数,快打快杀,一时占了半式的上风,踏树腾跃,反身找到空隙,长枝破空直打他命门。 符柏楠不退反进,鞭尾缠上枝子,她使力向后一扯,他鞭子竟脱手了。 白隐砚一愣。 这一愣,胜负便定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耳侧忽来极轻的凉意,一物擦着颊边过去,削去她半节碎发。 下一刻,黑影笼罩,她被人猛地扣住咽喉,压到树干前。 凉物抵在脉上。 “你好大的胆啊,谁派——”符柏楠看清来人,话头顿住:“你?”他拇指顶高白隐砚下巴,见颈上光滑无伤,放开了手。 白隐砚抿着嘴,嗤一声笑出来,“原来督公还有杀手锏。” “……” 符柏楠收了薄刀,自地上捡起长鞭。 “多一层防备而已。” 白隐砚掸掸衣袂,淡笑道:“你可知这在江湖上算得最下三滥的招式?劫道绿林看到都要笑话你的。” 符柏楠冷笑一声,态度很明白。 他将长鞭缠在腰间,伸手穿起外袍,“你那是什么招式。” 白隐砚递给他方帕子,“师父教的,我也不知。” 符柏楠接过丝帕,看着她沉默下来,没有言语。白隐砚知他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 他擦了擦汗,垂下眼,片刻转开视线。 “回去罢。” 白隐砚嗯了一声,“我刚起时烫了云吞,现下应该能用了。” “云吞?”符柏楠反应了一下,偏头看她。 脑后束发扫过,衣带当风,枯高若骨,晨光中竟有些君子脉脉的错觉。 “馄饨吧。” 只是一开口,声音仍旧阴柔着不男不女,压低了抬高了都是那样。 “嗯?不该叫云吞么。” “谁同你讲的。” “我小妹。” “嗤,总归不是师父了。” 两人温和地争执着,慢慢走回营地。 清晨拔营起寨,大军又行了两日,在近蜀的一处县城外落脚。 还未到近处,众人便远见五里亭上到银司法曹,下到县丞管事,从朱到绿站了一排文官。 符柏楠看见了,白隐砚自然也看见了。 马车缓缓停下后,她隐在车中没有跟他一同出去。 脚步声远。 脚步声回。 符柏楠掀开车帘,探身伸手,白隐砚温柔地握住它。 “今夜可以入城歇脚。” “?” “城大,兵马司和县里把驿馆客栈都腾出来,能容下众军。” 白隐砚翻身上马,和他并行道:“你在哪睡?” 符柏楠道:“客栈罢。” 白隐砚点点头,不再多语。 众人入了城,果如符柏楠所说,阉军十有九分下榻客栈,可有一事与他所想有些出入。 “什么叫只有一间上房。” “……” 许世修符九一众厂卫站在房门前,围着两人不敢作声。 符柏楠咬牙切齿又问了一遍。 片刻,十三壮着胆子道:“王将军知道您老和主母的事儿,就……就只订了一间,现下别的也都让人住满了……您……”话到最后越说越小声,眼神飘向白隐砚。 白隐砚似乎被楼下用膳的食客吸引了,看着那顶屎黄色的布帽入了迷。 “住满了?”符柏楠冷笑一声,枯指一伸:“隔壁何人。” 许世修道:“王将军。” 符柏楠又道:“再往后去。” 许世修道:“刘副将。”话落补道:“客栈驿馆所有上房都住了军将。” 这是按在台面下的羞辱。 “……” 众人沉默着。 符柏楠还欲说什么,白隐砚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未等符柏楠再开口,走进了屋中。 她放下包袱,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到榻沿,两手撑在身侧,抬头静静看他。 望变成对望。 于是沉默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岑寂良久,符柏楠终于垂下眼帘,跨过房门。 廊中乌泱泱围了十几人,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两个的,十几颗脑袋挤在一块小声起哄起来。 符柏楠回身啪地把门摔上了。 一扭头,白隐砚还在看他。 “……” 符柏楠不敢回望,走到桌边僵直地坐下,翻杯倒了碗茶,抿了一口,差点烫破舌头,搁下杯子,又险些打破茶杯,将杯子扶回桌里,又撒出些茶,最终泼脏了衣袍下摆。 他伸手从袖中掏丝帕,抽了两抽,没抽出来。 身侧光影一暗,素手伸过来掸了掸他衣摆,用帕子沾干了茶水。 “你饿不饿?” 那只手把丝帕塞进他手中,握住他发凉微抖的手指搓了搓。 “一下午没吃东西,我饿得手都在抖。” 她道。 “不信啊?你试。” “……” 符柏楠说不出话。 他喉头上下滑动,闭了闭眼,长久地低嗯一声。 “你带我去转转吧?以前游学没来过这儿。”白隐砚道,语气有些刻意的懒散:“今日不想自己做了。” 符柏楠站起身,抽出手,勉强讥笑道:“来不来的呢,左右都是些难吃至极的玩意儿,还没你——” “嗯?” 白隐砚笑看他,“没我甚么?” “……” 符柏楠紧闭起嘴,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二人在街上转了转,刚到饭点,许多手艺铺面已陆续上板。符柏楠已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路过一个关门的书肆时,微光通透的窗后传出哗啦声。 白隐砚勾唇道:“在搓牌啊。”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解释道:“京城没有这规矩,蜀地人歇得早,晚间喜欢摆龙门阵邀人搓牌,或者玩叶子格戏。”她话落又补了一句,“你们京里的就知道赌色子玩马,对了,还有下棋弃女翻身:盛世无双。” 符柏楠嗤道:“下棋怎么不好。” 白隐砚忍笑摇头,“没有不好,没有不好。” 两人挑了家食摊坐下,符柏楠对摊上的油腻脏污很是介怀,条凳上铺了帕巾,桌沿上也铺了帕巾,但在吃食上掰不过白隐砚的执拗。 她擦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0 着筷子道:“初来生地,要吃地道的菜只能来这种地方。酒楼里商权一体,通了气儿的大掌柜一定认得你,会知会厨子照你爱吃的口味改。” 符柏楠扭曲着嘴角,“我宁愿如此。” 菜端上来,白隐砚搅了搅上面浓厚的浮油,“可你还是在这,没去酒楼。” “……” 她夹出一筷子宽粉,温声道:“吃罢,凉了会凝起来的。” 符柏楠下了筷。 白隐砚的话不太错,菜虽不合口,但的确很难违心说难吃。 两人对坐吃了小半个时辰,互相捧着帕巾,满头大汗泪眼汪汪,符柏楠连刻薄话都讲不出口——一旦停止抽气,嘴里就火烧火燎得疼。 白隐砚边笑着边哭着,边不停地擦眼泪。 一旁摊主看乐了,好心端了两碗紫苏茶来,二人一人一大碗仰头而下,终于消停了些。 “外先来嘞哇。” 白隐砚点点头,眼圈还有点红。 “真嘞是哟,吃不得辣就讲要白味嘞呀。” 符柏楠的睨视随着这句话直射过去。 白隐砚道:“你们都吃这样的,难得来一次,总该试上一试。” 摊主瞪着眼睛,“不得哦,喔们平日子也不得吃这么辣。” “……” “……” 静了片刻,白隐砚嗤一声,在符柏楠铁青的面色前大笑了出来。 付过帐,二人又在街头转了转,繁盛街五六条,通宵达旦的除了娼馆与妓院,便是哗啦声不绝的茶楼赌坊。 路过红头街时,符柏楠身边刮过去个人,扭头才发现是个男人,只着中衣,下摆还光着,靴都没套。 不及扭头,又刮过去一个。 举着把菜刀。 “李个龟儿子娃娃!李还真当喔是死了嗦!吃到碗头嘞想到锅头嘞,嫖,老娘浪李嫖!李有种不要给老娘跑!”两人一前一后追了过去。 符柏楠看笑话般扁扁嘴角,挂起个恶劣的笑。 他回首正要对白隐砚开口,视线方抬,动作一顿,僵在了那。 ☆、第三十二章 街前娼馆的小倌正冲这儿抛媚眼。 当然不是对他。 男子打眼过去,顶破天是二九的年华,半散着青丝簪了个高髻,颊边两缕卷曲碎发,眉浓目艳,微张口探出一分舌尖,倚着门懒懒地笑。 大抵是看刚才飞奔过去那场热闹戏,转回眼,便看见了这边。 符柏楠微眯起眼。 “阿姐,进来吧~”他朝白隐砚晃晃手中的墨玉笛。 “我吹笛子给你听啊。” 蜀地南语搀着官话,软得滴水。 白隐砚礼遇地笑道:“对不住,我与人一同来的。”她向旁伸手一捞,想拉住符柏楠指尖,却发现他收掌成拳,掰不开。 回过头,符柏楠面无表情地站在灯影中。 那小倌微抖着肩,笑声滴滴答答玉珠砸银盘。 “那就把他也拉进来啊,我不仅会吹笛,还会吹箫呢。”他走过来,当风的衣摆起起落落,衣袂上镌绣的一首《玉树后庭花》墨字飒飒,讽刺得耀眼。 他拉住白隐砚一只手,眸光舔了符柏楠一眼。 “来嘛~你们这么好看,我跟阿爹讲,算你们便宜些。” 白隐砚还未言语手便被人劈手夺过,抬起眼是符柏楠的笑颜。 “如此盛情实在当不起,毕竟咱家无‘箫’可给人吹。不过咱家倒是认得些人,有得些手下,现住在城中,人也不多,两万而已。”他笑道:“咱家看你去找他们彻夜丝竹很是适合。”符柏楠语调温柔:“放心,价钱会公道给的,若公子不得满足,廊中还有八千匹好马。” “……” 那小倌的笑自符柏楠第一声自称出来便消失了,停了片刻,他叹口气收起笛子。 “师妹,你怎么和个阉人搅合在一起?” 这句一出口,声调低沉浑厚。 二人双双愣住。 停了片刻,白隐砚有些绊磕道:“三、三师兄?”看着脸孔和衣服样式,她不确定地问:“白岐?白岐还是白徳忱?” “是我是我,衣服是我请老四做的。”白岐不耐烦道,为了证明一句话换了三个声线,男女交织着。 白隐砚对他笑起来,“大巧合,在这碰上师兄。” 白岐亦笑了笑,道:“是没想到,见你在这便逗一逗,结果你没认出我。”他看了眼符柏楠,“方才匆忙没想起来,还真是东厂督主。” 白岐认出了符柏楠,符柏楠也认出了他。 “‘学舌鸟。’”他抿着嘴,“你果真是男身。” 白岐叽叽咯咯地道:“督公好眼力,正是奴家,奴家还未谢过上回督主的三袋小黄鱼呢。” “……” 符柏楠没有接话。 白岐环起手,偏头看看白隐砚,“你这是怎么?”他努努嘴,“任务啊?” 白隐砚回过神来,温道:“我又不是师兄你,开个小馆子的有什么任务可做。”她反手握住符柏楠。 “我跟他过。” “……” 四周一片死寂。 静了片刻,白岐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阿砚,你疯了吧。” 白隐砚紧了下眉头。 “师兄。” 白岐又看了眼回归面无表情的符柏楠。 “阿砚,这事儿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她要么觉得是你疯了,要么认定是她疯了,按照她的脾气,我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你想好了?” 白隐砚淡淡道:“这有甚么可想的。” 白岐听出了她的态度,但他极好的控制住了表情,他就是以此为生的。 白岐道:“你跟他?” “是。” “定了?” “是。” “那修涼怎么办?” 白隐砚道:“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有甚么可怎么办的。” 白岐看着白隐砚。 停了一会,他道:“上次赴京,我该顺道去看看你的。” 他的语气像惋惜误入歧途的晚辈,正道一生,错一错眼珠的功夫,便踏歪了行路。 白隐砚又蹙起眉,这次没有松开。 “是。” 她淡淡道:“可惜了,下次再来我请你吃面。不过我不随时都在,到时若馆子里找不见我,你可以托人带信去东厂。” 话刚落,她感到符柏楠的手动了动。 白岐脸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1 上终于克制不住地出现一个荒谬的表情,“阿砚,你冲我示威没用的,师父那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白隐砚深吸口气,“我会自己同师父讲的。” 白岐张口欲言,背后二楼忽然传来高呼:“墨卿——上来——张公子点——!” 他即刻转身,又换回了那副缱绻柔色。 临进门前,他沉声冲白隐砚道:“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言罢进了那灯火辉煌的温柔乡。 白隐砚目送他消失在欲色里,轻纱没入群英百艳。 “……回去罢。” 她垂下眼睑。 回程变得极为漫长,方才吃过的辣油凝在喉咙中,堵住了呼吸,堵住了思想。 动荡不安。 白隐砚觉得自己脑中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偏偏头,符柏楠负手走在她身侧。 他们都不是多言之人,他什么都没说。 客栈远远的在前方了。 “……符柏楠。” 白隐砚忽然道。 他侧首。 “有人说过你很不爱讲话么。” 符柏楠嗤笑一声,表明了态度。 白隐砚扯起嘴角,“你怎的越发懒了。”她手伸到他身后,拉过他四指,松松握着。 “刚见面时,便是话不投机你也要多讲几句,现在一声冷笑就了了。”她盯着地上的影,晃了晃胳膊,牵在一处的影也随着晃了晃。 “你真当甚么我都读得懂么。” “……” 静默许时,符柏楠开口:“那你说。” 他语气少见的不抬不落,缓和着。 白隐砚笑了一下。 “我看看啊……”她吸口气,抬头望远,“我旧年长住通州,成人礼时,师父告诉我,我原籍在苏州,当年因家中想要个男儿,而我身为女身,不及半岁祖父便谎称我先天有疾,弃在井中,是她将我捡上山养大的。”她偏偏头,“说是如此,可惜我并不知自己是否真是苏州人士,她——” “……弃在井中?” 符柏楠打断她。 白隐砚听出了他话中压着的隐意。 “啊……师父说,她在捡我上山之前已杀了我祖父,虽不知真假,但此事你不要挂心。” “……” 他扁着嘴角扭回头去。 二人跨进客栈,和掌柜打了个招呼,缓步上楼。 进了屋,白隐砚取出自己的壶泡了茶,又给符柏楠沏上另一些,二人守在桌旁。 白隐砚继续道:“后来……就是在山上生活。抓周岁那天我拿了本菜谱,于是十几年学厨,后来下山游学,又去了京城左扎右打,在瓦市开住白记。”她低头摸摸青裂的壶,“再后来就认识你了。” 屋中静了一会,符柏楠道:“你同‘学舌鸟’是师兄妹。” 白隐砚点头,“我年龄小,排第六,白岐是老三。” 符柏楠抿了口茶,默然不语,沉默中却透出些不信然。 白隐砚笑笑道:“其实知事后我也觉吃惊,我们七个虽各有所长,师父却总好似天神,甚么都做得好,甚么也问不住,我们一生到底,终究也只学她个皮毛。” 她似有些怀念,笑容很美,却也厌倦。 “师父喝醉时总同我们讲,说她曾是旧乡的‘双博士’,甚么学位的,撒落落念了三十年马上搏功名了,又要同娇妻去甚么‘美利坚’结婚,却被一次醉酒弄来这个‘鬼地方’。”她缓缓地道。 “她总是讲,每次都讲。” 符柏楠手边的茶停住,“妻?不是个女子么。又还甚么‘美利坚’,结婚的。” 白隐砚摇摇头,“结婚就是成亲,其他些旧事师父不愿细讲,我们也不多问,但她没遮过自己是磨镜。我们都猜她大抵是仙邦哪国的天人,本有大好风光,结果被神雷一道劈下来受难,渡厄了我们就回去。” 符柏楠饮了口茶,“那她渡厄你们了么。” “……” 白隐砚忽然沉默下来,微垂着眸,神色显出些疲惫。 半晌,她低声道:“世上哪有谁能渡了别人呢。” “……” 符柏楠亦垂下眼睑。 他不堪再直视白隐砚此时的神情,怕若是再望上几眼,便要禁不住反驳她,告诉她是有的。 现世就有两个例子,一个渡人,一个皈依,两个人他都识得。他们就坐在这屋中,为向一个面孔变化万千的阻力,宣战一些荒唐,静静等待着。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或者说,没有敢开口。 世上是没有菩萨的。 当那个阻力出现在窗沿,用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面孔叫着白隐砚时,符柏楠在心中这样想。 塑像都是塑像,菩萨不是菩萨,且连他这样的人在京郊都有生祠,可见当初那个菩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不然为何诚愿许生,都还要香火钱。 可当符柏楠侧首,看白隐砚强打精神同白岐言语,话起话落,来往间紧扣着手中的壶,桌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抬了抬。 这没任何用。 他想。 这荒诞不经。 她图谋不明,过往不明,前路也不明。 手还在向前伸。 他是个阉人。 “……” 终于停下了。 下一刻,他半空的手被人猛然攥住,有些紧,那只手因长久扣着壶壁掌心滚烫。 符柏楠抬首,发现白隐砚并没有看过来。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执起杯抿了口茶。 接着,他听得对面白岐叹了口气道:“你都听见了。” 四周静了静,屋外忽有人干笑两声道:“是听见了,不过在这之前……三弟你快来救我一下。” ☆、第三十三章 因着完全不同的缘由,屋中三人均是一愣。 白隐砚最先反应过来。 “修涼?” 她起身拉开窗探身向上望,看见檐上三四条黑影,刀架在一抹白衣人影脖子上,来人正是白修涼。 他咧嘴冲她轻轻摆摆指头,“哟,阿砚……嘶,疼疼疼,兄弟你轻点啊。” 白隐砚张了张嘴,回头看符柏楠。 揣着袖子走到窗前,符柏楠探头看了眼,眉目一停,接着挥退了四周的厂卫。 白修涼揉着脖子跳进屋,和白隐砚同样一身素色,身上纤尘不染。 他先笑嘻嘻地冲符柏楠道:“多谢啦。”接着夸张地大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2 ,抬手结结实实抱了白隐砚一下。“阿砚,有半年没见了吧?你是不又胖了?”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推开他,靠向面无表情的符柏楠,白修涼这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冒犯冒犯,惯了,忘了现在阿砚许了你,多包涵啊。” “……” 符柏楠紧了下眉头,看向白隐砚。 白隐砚转头对白修涼道:“修涼,你讲官话吧。”他做了个恍然大悟地样子,换回大夏官话:“哦,我倒把这也忘了,你听不懂我们讲的话。”他亲兄弟似的拍拍符柏楠的肩,“我每次见阿砚给习惯了,不记得,抱歉啊。” 符柏楠拂去肩头的手,淡淡道:“不必。” 白岐叹口气道:“二哥,你坐下。” 短短五个字,已将对白修涼的态度摆得很明显了。 没心没肺的小儿与蒙了心的闺女,在以大家长自居者的眼中没甚差别,都是一样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四人围桌坐定,白修涼伸手打怀中掏出点心搁在桌上,自己拿了一块,“吃吗?”他环视一圈,右颊凸起个小鼓包。 “……” 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白隐扯了下嘴角,率先道:“修涼,你怎么在这?” “哦,我和……咳咳,咳……”他答道一半,让口中的点心呛住,看也没看便抓起桌上的壶仰头灌了两大口。 好容易冲下去了,他低头看了看,做出个哑然的样子,似乎才发觉劈手夺的是白隐砚惯用的那只。 符柏楠抿着唇坐在灯影里。 白岐取了帕子给他。 白修涼接过随意擦擦,歉意一笑,继续道:“我本来在杭州等着给你炒的茶,三弟托人捎信要我来帮他,我又刚好空窗,想着挣点银子,就先过来了。”他冲白隐砚下巴微扬,“过一阵事儿了了还给你寄到馆子里去?” 白隐砚神色松了松,拿回壶,自然地嗯了一声。 白修涼似乎很开心地笑起来,肩撞了撞她,“哦~原来你还没和他一起住啊。” “……” 符柏楠眼角一动。 白隐砚才反应过来被套了话,哭笑不得地稳住身子,方想斥白修涼几句,却欲言又止。 他想必并无恶意。 斥什么? 符柏楠忽而起身。 白隐砚仰头望他,背着灯看不清神色,只见得他两指长伸,提了她的壶道:“泡一天,茶乏了,我给你换一挂。” “……” 白隐砚点点头。 门格开合。 白修涼又拿了块点心。 静了静,白岐开口道:“阿砚,你入川做什么。” 白隐砚道:“跟他来的。” 白岐蹙眉道:“你回去。” 白隐砚道:“为甚么。” 白岐道:“过两日此地有事要起,不安泰,回去你便不要再同符柏楠来往了,我和二哥会帮你瞒住师父的。回去吧,师兄是为你好。” 白隐砚平淡道:“嗯,为我好。” 白岐啧舌:“阿砚,你这是怎么了?” 白隐砚不语,只从眼帘上瞧了瞧他。 白岐被她坦然的神色一激,禁不住拍了下桌子,“自小到大我们七个里从来是你最省心,你这忽然是怎么了?怎地如此执迷不悟?” 白隐砚指尖在茶杯上滑过一圈,半晌,缓缓道:“杀人越货……便是任务所托,江湖规矩。但跟个阉人……”她抬起眼,“便是执迷不悟。” “你明知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可三师兄你是。” “我——!” 白岐方要开口,夹在中间的白修涼左右一伸胳膊,“别吵别吵!”他咽下口中点心,一副有要事的表情。 二人不约而同一齐看他。 白修涼眨眨眼,捧过油纸包叹道:“这个真的超好吃!你们不吃吗?欸,这个词是不这么用的?‘超’能形容好吃吧,阿砚?” “……” “……” 三人在屋中又谈了小半个时辰,待白隐砚打开门送二人出来时,白岐的脸色谈不上好,却也没再多言。 站在廊上话别了几句,临了,白岐拿着斗笠面纱,有些犹豫地低问:“思缈她……有信与你么?” 白隐砚看他片刻,妥协下去。 “三月一封,老样子。临出京前半个月接到一封,说是在幽州谋生计,和戍边抗鞑靼的打成一片,来信讲被人玩笑着求亲,”她有些故意地顿了一顿,白岐握斗笠的关节立时发白。“结果让思缈踹了一顿,再没提过。她得意得很,还把这事儿当功绩跟我炫耀。” “……” 白岐轻出了口气。 白修涼在一旁笑道:“小鸭子就是小鸭子,心思都用在功夫上了。” 白岐低应一声,声调里掺了很多东西。 他戴上斗笠,放下面纱后抹掉了现有的这张脸,嗓音也不再作伪。 “阿砚。” 白岐沙哑的本音如耄耋苍苍,气音和气音碰撞着,组成不流畅的字句。这是一切的代价,三人都知道。 “三师兄你说。”白隐砚道。 “……回去罢。”他伸出手摸了摸她头顶,“回京去。你还能过寻常人的好日子,别一朝孩子气,踏错了路。” 白隐砚听出他话中那些真切,心中动摇愈发大。她不能对答,只隐隐眼神垂下了头去,恰好错过白修涼望来的冰冷目光。 “我们走了。” “好。” 送走二人,白隐砚在客栈天井找到了符柏楠。 他抱胸倚墙而立,长身隐在壁影里,手中烟杆袅袅,落了一地的灰。 她的茶壶就搁在身旁的地上,洗刷得干干净净。 白隐砚过去弯腰拎起来。 “不冷么。”她道。 符柏楠似有些未回过神,极自然地抽手和她握了一下,两方一触,二人都愣了愣。 白隐砚一下笑出来,僵戚的气氛一扫而空。 “看来是真不冷。”她将壶拎到符柏楠面前晃了晃,“不说去换一挂么,怎么洗刷得如此彻底。”她闻了下内壁,“还用开水烫了。” 符柏楠恶声恶气道:“弄脏了不洗涮干净,难不成让它脏着?若不是你打死不愿,本督干脆连壶带茶都给你换过,明日便随我一同喝贡茶。”话落撇开眼神。 白隐砚在一旁抖着肩,抑不住地笑。 “……” 符柏楠眯眯眼,条件反射想要刺她几句,张了张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3 口,最终又尽数吞了下去。他低头磕磕烟杆,卷着垂穗儿往回走,只留给白隐砚一双微红的耳根。 有白岐的插曲在前,同屋而眠的局促被轻易压了过去。 符柏楠命人抬了张春榻进屋,搁在床榻之前,二人简单洗漱过后,各自合衣而眠。 吹过灯后,屋中静而暗。 两道气息平平缓缓。 白隐砚面墙卧着,没有放下帐幔。烟笼般的岑寂里,她望见床内束起的纱帐模糊的轮廓。 时间流淌变得难以感知,那轮廓逐渐被真正的暗取代。 她就是这时听到的响动。 春榻上的衣料摩擦声极轻而缓。 起身。 坐。 站。 裸足行步。 敛袍。 床沿下陷。 另一道呼吸缓慢地靠近,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停在了她一臂之遥。 白隐砚没有动。 半晌,她感到发顶被什么触碰。它小心地拂着,沿着青丝自头至尾下去,末了,还理了理散乱的梢。 然后那呼吸便没了动作,只静静地落在那,落在距她一臂之遥。 白隐砚忽而涌起股极强的泪意。 毫无预兆地。 眼前黑渊深深,睁目闭目,闭目睁目,一切都只有轮廓,一切都隐在沉沉无光中。 可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对抗强抑的,不安的心魂,就这么收拢着归了位,安然地存俯回那把被打理好的青丝中。 白隐砚使力咬住口内的肉,却仍没压下,气息絮乱了几次。 她听见了。 他也一定听见了。 可屋中仍是岑寂,沉暗深长。 第二日晨起,白隐砚醒来时,符柏楠已经醒了。 刚起还不怎么清醒,她扭头见到懒在春榻上的符柏楠,没过脑子,脱口惊道:“督公?!你……” 两相目光一撞,这才勉强回神。 符柏楠忽然笑了一下,一副不怎么想动的样子,也没过脑子,懒散道:“又是这个反应。” “嗯?” “睡意初醒,见我在侧,你又是这个反应。” 白隐砚打个哈欠,含糊道:“督公何曾见我睡——哈……睡意初醒?” “……” 符柏楠动作一顿,答不得话。 白隐砚也不多与他追究,拢好外衫下地,哈欠连天地去摸水壶炉子,脚步踉踉跄跄,还险些打翻了茶桶。 背后忽然插过来只手,枯长苍白,指尖松松抓了她空竹状的茶桶。 那手边舀茶边讽道:“拿个茶都能打翻了桶,一会蹲炉子守水燎掉眉毛,破了相,本督可不要你。” 白隐砚根本没听见,揉揉脸坐在桌边,有些呆地看符柏楠过茶起浮,一铺二铺行云流水。 他捏着柄过来,极自然地倾出半杯,两个杯子倒了三四趟,将温过来的茶推到她面前。 “别烫了舌头。” 谁这样叮嘱了一句,话语平铺直叙着,两分无意,三分绵绵。 白隐砚两手捧着杯,依言小口小口地抿。 大抵她平日的柔顺总透着若有似无的隐忍,而此时的白隐砚实在太乖了些,符柏楠坐到她对过,看了会她的呆样儿,乐了。 他伸手微挑她下巴。 “醒了?” “……嗯。” “真醒了?” “嗯。” “本督亲自大驾给你泡了茶,你不表示表示?” “……” 白隐砚默默看着他,半晌又打了个哈欠。 符柏楠拇指食指虚捏着她下颌,左右看了看,语调慵懒。 “叫干爹。” ☆、第三十四章 白隐砚连磕巴都没打,竟真就乖乖地道:“干爹。” 符柏楠一下乐得更大了,嘴角恶劣得要挂上天去。 “再叫。” “干爹。” “再~叫。” “干爹。” “干爹待你好不好?” “好。” “那干爹早晨要吃桂花甜你做不做?” “……” 白隐砚一口饮干了杯中的茶,捂着脸揉了一会,掐掐眉心,再开口便是含笑的调子了。 “干爹想吃,女儿我就做。” “……” 符柏楠悻悻地收回手。 白隐砚又连灌两杯,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意道:“今天怎么不去练武。” 符柏楠嗤笑一声:“早练完了。” 白隐砚望望天色,“卯时才过半个时辰吧。”她扭头,“怎么睡得这样少。” 符柏楠踢踢踏踏走回春榻前,歪倚下去,没个正形。 “惯了。” 白隐砚边束发边道:“师父说过,少眠易早死,”她拉着一把青丝打了个髻,“还容易秃顶。” “……” 符柏楠瞪了下眼本欲回讥,见她满面认真,才发觉她并未玩笑,更不是咒言,她真的在劝他多睡。 他忍不住道:“你是不还没睡醒。” “嗯?” “……” 白隐砚打开门,吸口气道:“我去备饭。”一侧身,和气急败坏的十三撞个正着。 她不在乎这些,抬步要往外去,屋内符柏楠懒懒开口:“站住。” 白隐砚扭回头十三向着她跪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冲她。 “跟着才出宫几天,规矩,都忘光了是吧?”符柏楠笼着宽袖,朝白隐砚扬扬下巴,“去,磕十个响头。”话落慢条斯理地补道:“要响。” 十三半个字不敢多言,膝行过来,砰砰十个响头磕完,再抬首额上一片青紫。 “属下冲撞主母,罪该万死!” 白隐砚摸摸他的脸,“起来罢。”她朝符柏楠道:“我让他去厨房帮忙做点事。” “……” 符柏楠倚着榻,微阖上眸。 白隐砚笑了笑,扯扯十三,“走吧。” 转到院落,她借了客栈的后厨,又拉上符九小雨子几人劈柴吹灶。改刀起火,过油下料,烹煮上锅后,白隐砚趁空档给十三上了药。 十三性子活泛,额宽眼大,一副少年人撒落落的相貌,头上无端顶了块儿纱布,高起一截,来帮忙的几个看了都环着手窃笑。 “疼……疼,主母您轻……嗷!” “别喊。”白隐砚拍了下他的脸,“不揉开好得慢。” “那您就让它慢点儿好——哎哟!”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4 符九杵了他一下,“主母让你别喊,你就少废话。” 十三眼泪汪汪地求饶:“主母……” 白隐砚放轻动作,温声道:“方才怎么了?那么急。” 十三看了眼符九,垂下眼道:“……是军中的事儿……。” 白隐砚了然道:“我懂了,那一会去见你们主父,你慢慢地说。”她给他贴好纱布,“他睡得不安稳,又要操劳很多事儿,性子坏些,你不要记恨他,知道么?” 十三干脆道:“您这话哪儿说的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不识几个字,这个理儿还是记得牢牢的。再说了,主父罚属下,那是因为属下冲了您,失了规矩,应当的事情。” 他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让白隐砚微微失语。 怔了几息,她勉强笑道:“那便好。”白隐砚起身,“来吧,咱们把剩下的也做好,你们主父好等急了。” 小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推开,符柏楠一眼便从书册上缘看到了十三贴好的额。他扶榻起身,伸手帮白隐砚摆好桌,方坐下符九便凑过来附耳轻言。 他拿着筷子边听边对白隐砚道:“这是什么。” 白隐砚笑道:“你吃就是了。” 符柏楠把碗中的宽粉挑起来,又放下,撂筷子揣起了手。 符九又回了几句,他紧了下眉头,“管好你的人!” 符九立时躬身。 “是。” 符柏楠扫了眼十三,“你也是,打宫里出来的人,到哪儿也得守宫里的规矩,他的手下做错事,自有他王宿曲去教训。” 十三搔搔脸颊,“可是主父,王将军弄的这些事儿也太挤兑咱了……” “忍着。”符柏楠挑眉,“使什么心眼儿,当这还是宫里呢?主将和监军起内讧,匪还剿不剿了。天大的委屈也给本督憋到回宫。” 十三垂下头。 “主父教训得是。” 见正事说完了,白隐砚道:“行了,过来吃饭吧。” 二人沉默着不敢擅动。 “来啊,别站着了。”白隐砚招呼道。 符柏楠出口气,闭了下眼,两人这才挨着饭桌最远端坐下。 “桂花甜呢。” 话又回到吃食上。 “那个饭后才能吃。”见他看过来,白隐砚温声道:“在锅上焖着呢,饭后才能吃。”重复一遍,一句话便说出了两个意思。 在他人面前,她总是很顾及他的面子。 符柏楠扁起嘴角。 “不爱吃也尝一尝。”她将碗推到他面前。 符柏楠勉强起筷,桌对头两个小萝卜头暗松了口气,迅速捧起碗开始扒饭,十三还边吃边悄悄跟她比了个手势。 白隐砚失笑。 桌上四五样菜,小碗中的宽粉只有两三筷子,符柏楠吃完皱着眉道:“你去买的?” 白隐砚不答反问:“如何?” 符柏楠嗤道:“还能如何,辛口难涩,昨夜不是尝过么。” 白隐砚笑道:“那便好。”她送了一口饭,在符柏楠目光中点点碗沿,“我做的。除了改了用油,别得都学了人家。” 符柏楠道:“既能原样复出来,又改些甚么。” 白隐砚慢慢道:“食摊酒楼里为了提鲜,大多用的炼油,凉了要凝在胃袋里、血行中,常食易猝死。许多其他的加料也是如此,积少成多,寻常人少注意这些。” “……” 符柏楠手一顿。 符九二人扫了符柏楠一眼,默契地捧着碗起身,“属下告退。” “去罢。” 待两人出了门,符柏楠不声不响,白隐砚看出他有话欲言,亦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符柏楠低声开口。 “能算计么。” 白隐砚抬眸。 “以食而杀,时辰上能做算计么。” 白隐砚含着筷尖思索片刻,道:“虽有误差,不太稳泰,但只要坚持几个月以上的填鸭进食,要时但凡喜惊悲叹,给予的刺激一大,人极易死,也看不出缘由。”言罢她淡淡添了一句:“若是病入膏肓之人,更容易。用这法子掌控她走的时辰比用药隐秘些。” 话方落,白隐砚的腕猛被人攥住。 顺着五指望上去,她正迎上符柏楠面无表情盯视的一双招子。 符柏楠的眉目总是多变,多笑多骂,多嗔多怪,唯少面无表情。他像条岔口极多的暗夜路,没有行示,亦点不得灯,大雾里行行停停,人就迷失了。 只是偶尔,这路也会收拢毒牙,敛起荆棘。 “……” 白隐砚缓慢地反过手掌,和他的握在一起,声音极低。 “你看我是现在把菜肴的方子写下来,你寻信得过的人做了呈上去,还是等我跟你回京了再说?” 符柏楠鼻端出了丝气,微动了动嘴角。 “白隐砚。” “嗯?” “我不会永远是东厂督主。” “我想也是。” “与权阉谋君,败落,是要腰斩的。” “是么。” “你不怕么。” 白隐砚垂了垂眼。 “怕呀。” 她轻道。 “怕死了。” “……” 符柏楠无话可接。 白隐砚望了眼漏钟,起身对他道:“桂花甜好了,我去给你拿。”言罢她转身要走,手却抽不出来。 白隐砚扭回头,指尖摸了摸符柏楠手背,“你不想吃了么。” “……” 沉默许时,符柏楠忽然开口。 “你那些师兄来时,说的是什么话。” 白隐砚一愣:“‘普通话’。怎么忽然问这个?” 符柏楠道:“你来教我吧。” 白隐砚彻底愣住了。 符柏楠起身站到她面前,又重复了一遍。 他站在那,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白隐砚却感觉到了那些深埋着的不可言。 她缓缓地笑起来,不是那种常见的隐忍而温驯的笑,她咬着下唇笑得像个小姑娘,双眸在晨光里弯成波光潋滟的桥。 “好啊。” 她道,晃了晃与符柏楠交握的手。 拿了桂花甜给符柏楠,白隐砚等他一同用完了早膳。收拾碗筷时她道:“今日大军休整吧?” “怎么。” “蜀中经年不来一趟,有些想购置的东西。” 符柏楠将碗盘搁进木桶,“哦,添置用物便想起本督来了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5 。” 白隐砚将桶递给等在一旁的许世修,“对啊。”她顽笑道:“督公便是白娘的移动钱庄,随意出手便是黄金万两,可得抓牢。” 符柏楠扭着半边面孔,做了个刻薄的样子,白隐砚抿嘴推了他一下。 许世修拎着桶默默出去。 二人净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出了客栈,蜀地人晨起极晚,不到辰牌时分誓不开张,白隐砚拿着单列在城中各处香料店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大道中央,长叹了口气。 符柏楠幸灾乐祸道:“不是要买东西么?”他努努嘴,“买罢。” 白隐砚站在那,又想骂又想笑,又想上去扯扯他那张幸灾乐祸的小白脸。憋了一会,她无奈地笑道:“算了。”她指指不远处,“先去茶摊坐一会罢,等辰时到了再去店中。” 符柏楠揣着袖子跟在她身后,大爷一样慢条斯理地踱着步。 “单子呢。” 方坐下,符柏楠道。 “嗯?”白隐砚把单列递给他。“做甚么。” “看看还得跟着你跑多少冤枉路。” 接过来扫了两眼,符柏楠将单子搁下道:“你念一遍。” ☆、第三十五章 白隐砚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指尖点着材料用普通话念了出来。 “‘huma’。” “胡麻。” 符柏楠跟从。 “‘liao’。” “蓼。” “‘zhuyu’。” “茱萸。” “‘fubonan’。” “……” 符柏楠露出了个你当我傻么的表情。 白隐砚笑开:“你的名姓。” 符柏楠还是一脸狐疑。 白隐砚无辜道:“真这么念,‘符柏楠’。” “……” 符柏楠嗫喏着跟念了几遍。 白隐砚随口道:“你有字吗?我一并也告诉你念法。” 符柏楠动作一顿。 “没有。” 白隐砚抬眸:“君子四书六艺,字号齐全,该是有的吧。” 符柏楠夸张地讥笑一声,“哈,本督何曾君子。” “……” 白隐砚不接话,只托腮默默望着他。 符柏楠让她看的挪开视线,紧抿着唇,半晌啧了下舌,指尖蘸茶,在桌上写下“翳书”二字。 “……干爹赠的字,号没有。” 白隐砚笑起来。 “翳书。” 她用普通话又重复一遍,“yishu。” “……” “我不学书画,故没有字号,相熟的人都唤我‘阿砚’。” “……” 符柏楠垂着头,打袖中抽出丝帕,掩着口鼻干咳了一声,极低极低地唤了一句阿砚。 白隐砚弯唇嗯了一下,指尖忽然又移到单列最顶上。 “这个念甚么?” “胡麻。” 白隐砚叹道:“你记得好快啊。” 符柏楠虽未言语,可还是掩不住地翘了翘鼻子,白隐砚失笑,不禁想起那句男人至死是年少。 两人坐在茶棚边又聊了一会,差半刻辰时,白隐砚终于指出他一个错。符柏楠眯眯眼正要讥她,一旁暗房忽然爆出阵咒骂,长门帘一卷,滚出个男人。 “娘的!没钱赌你个儿子!” 那人被两三打手踹得收势不住,卷尘带风就刮向白隐砚,符柏楠眼疾手快将她拉到身边,一脚踹在条凳上停了那人来势,人骨和沉木撞出喝彩。 【嘭】 大汉躺在地上呻吟。 符柏楠放开白隐砚,掸掸她衣袖,走过去用脚将那人翻个个儿,朝白隐砚扬扬下巴,压着眼皮俯视道:“去,认个错。” 大汉仍在地上呻吟。 符柏楠扁着嘴角,连眼光也懒得给了,眼角眉梢都是不耐,踢踢那人,“滚着去也可。” 白隐砚来到他身旁,垂眼看着大汉。 面前打手过来,俯身要把人抓起来,符柏楠一脚踩住。 “松脚。” “他先得去认个错。” 打手抬首打量了他两眼道:“哪来的娘娘腔,滚!” “……” 符柏楠眸一缩。 他轻声道:“你说甚么?” 三个打手互看几眼,讥道:“娘娘腔,大爷让你松脚!下巴剃得这么干净,下边估计也挺干净的吧?娶什么老婆,去舒兰院卖屁股得了!” 几人一阵大笑。 “……” 符柏楠两日来被数度刺激,军中的,白岐的,现下又是几个痞混的。他眼角抽了抽,腔调更柔,也不压着嗓子了。 “舒兰院……。 哈,几位说得这样细,这样有根有据,想必是极熟悉,极喜爱这行当了?既然这般,那咱家如何不得成人之美啊。”他一声长啸,打了个手势,各处暗影中迅速奔来几个厂卫,三五招当场拿下。 符柏楠指尖一划,话头咬得很死。 “送去娼院,记着关照剃光头发,打断手脚,送做人肉恭桶。” 话刚落,那根枯长的指便被白隐砚攥住了。 攥得很紧。 符柏楠落眼看她,她却只垂眸望着地上的大汉。 空气静出一些其他。 看了片刻,他默默收回脚。 那手并未放开。 “……”符柏楠闭了闭眼,“送去即可,不必关照了。” 紧攥住的手舒展,转而相握。 “是。” 厂卫走后,白隐砚忽然道: “翳书。” 符柏楠一震,愣了愣,许时才应。 “……甚么。” 白隐砚抬首道:“他腰上有只山鸡。” 符柏楠不言。 “晨牌刚到,那边药坊开了,我去买点参,回去炖鸡予你吃。” 符柏楠抿着唇,忽然抽出了手。 “羔羊。” “甚么?” 符柏楠虚点她,眼有薄怒。 “伪善的羔羊。” 白隐砚笑了一下。 她从他袖袋中掏出五钱银子,在大汉目光中换了他的山鸡,顿了顿,留了方帕子给他。起身走在符柏楠前头,岔路口遇到马车驶过,二人停步,白隐砚忽然道:“大概是的吧。” 符柏楠很高,她没有回身,仰起头便倒看见他俯落下来的目光。 白隐砚张了张臂:“可羔羊能伪善,因身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6 后立鹰犬啊。” 符柏楠眉目俱停,片刻挪开视线,恨道:“恭维话倒是讲得漂亮。” 白隐砚笑开,转身拉住他。 二人在城中转了半个多时辰,买足了单据上的香料,回客栈后,白隐砚焯水拔毛,山鸡上了锅。 她擦着手上楼时,恰在廊上碰见军中通报官。两方擦身而过,她进了屋。 “要动身了么。” “快了,夜里。”屏风后传出符柏楠的声音,“你留在这儿。” “好。” 拾掇了一阵,符柏楠扣着袖口从屏风后走出。他换下了袍服宽大的宫服,乌衣劲装,长鞭封腰,袖口飞鱼瀚海紧贴着腕。 白隐砚自然而然地过去,替他扣上另一只袖子。 “怎么现在便去?” 符柏楠抬着手,“嗯,去看看地形。” “中途还回来么?” “不回了。” 白隐砚没有说什么,她只绕着符柏楠转了一圈,给他掸袍角,正衣冠。看着无事了,他抬脚要往外去,及到门口,白隐砚忽而叫住他。 她走上前来,踮起脚,仔细地给他把领口抿好。 符柏楠一直无言的任她施为。 白隐砚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所有琐碎都不再成为理由了。于是她垂下眸。 “你……去罢。” “……”符柏楠忽道:“你那只鸡需得多少时辰?” 白隐砚抬首,“鸡?啊……五个时辰前后吧。怎么?” “我回来吃。” 符柏楠揣起袖子,声调平实:“你看紧些,别让留守的那帮小子偷尝了去。” “……” 三两句平常话,白隐砚心中涌立的难言便被冲淡了许多。她抿嘴笑起来,温腔暖语,满怀柔肠。 “好。”她道。 “我等你回来。” 符柏楠走了。 白隐砚听着大队人马跟从下楼的脚步声,木板嘎吱作响,又渐渐静下来。 窗外是午时将近的高阳,微风飒飒,送来蜀地的湿气。 院中树上有鸟鸣声。 白隐砚坐了一会,去厨房看了看鸡,又去院中树下找到了那几只鸣叫的鸟。 回到屋中,她看了会书,不到半刻便放下了。 白隐砚觉得这样不行。 她去唤来了留守的厂卫,让他帮忙看着火上炖的鸡,又叫上小雨子,收拾了用物原料,推摊子上街去了。 和往来的几个城镇同样,头汤的香味一起,很快人就聚过来了。 人一忙,就没空想别的。 她张罗着和那个小萝卜头收钱摊地,借凳给人,又给来赶人的巡城兵马司送孝敬,中途还派他去补了一次货。 两人一块干到近傍晚,料都用光了,白隐砚叫小雨子去把铜钱换成银票,回来时,她将做的最后一碗给了他。 小雨子忙跪地推辞。 “主母您吃。” “我不饿。” “主父知晓了,会责罚的,还是主母您用吧。” “吃吧。”白隐砚捶捶腰坐下,“不告诉你们主父就是。”说着要拉他起来,小雨子连忙磕了个头。 “主、主母讲恩德,儿子可不能不讲规矩啊!” 白隐砚叹了口气,挑起面吃了一口,将碗推给他,“我用过了,剩下的赏给你。” “谢……谢过主母……。” 小雨子偷她一眼,犹犹豫豫地爬起来,接过碗,两口便开始狼吞虎咽。 白隐砚扯扯嘴角,扭脸望着夕红。 静了一会,她忽道:“距咱们出来,有多久了?” “嗯……咳……”小雨子呛了一下,忙道:“两个多时辰,等太阳一落就有三个时辰了。” 白隐砚垂下眸。 “城里……听不见喊杀声啊。” 小雨子闭着嘴慢慢地咀嚼,咽下面后,他挠挠脸道:“主母您不用担心,主父他肯定死不了。” 话刚落他便惊恐地睁大双眼,白隐砚一下笑出来。 “嗯,他肯定死不了。” 见她没追究自己大逆不道的话,小雨子抹抹嘴,来劲了。 “真的主母!您不知道主父多厉害。” 白隐砚双肘撑膝,倾着身偏头看他。 “哦,他怎么厉害了。” “我听跟得久了的师兄说,早年还在王府时,主父功夫就很厉害了!那条鞭子一出,能跟团练教头缠上个把时辰。” “嗯。” “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您想咱们这号儿人,那一刀没了,又成日当差,平日里压个腿背都抽抽,偏偏就九哥他们跟着主父,厉害的不行。” “大概他练得勤吧。” “您说这个可就错了,咱们这些个伺候的吧,平日还真没见着主父多下功夫练,宫里事儿又忙,主父他……”他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主父他还瘦得跟个长腿大蜘蛛似的,哪儿就来那么大劲儿啊。” 白隐砚抿嘴笑着。 “嗯,栩栩如生,栩栩如生。” 小雨子敲了下碗,“主母您可别笑话我呀,你想主父那双手,那个样儿,嗯?可不就……”他比了个鸡爪子样的形状,“是吧?” 白隐砚扶着额耸肩。 小雨子吧嗒吧嗒嘴,皱着脸道:“主母,您可别去告状啊。” 白隐砚笑得说不出话,只朝他摆手,示意放心。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斜阳西沉了。 待小雨子吃完面,二人收拾了摊头的东西,驾车回了客栈。 众人自然还未回还。 白隐砚去厨房收火焖汤,剔去白肉留下珍脏,二次文火,一只鸡炖得烂熟。她泡上茶拿了书,一灯等到深夜三更。 更漏过去,抬起头,符柏楠还没回来。 ☆、第三十六章 长夜之中,异动总是格外刺耳。 辽远的,先是战马长嘶,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响鼻,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白隐砚放下壶迅速打开门,楼下涌进来几十支火把。 兵甲摩擦,点起灯,一切霎时热闹起来。 “军医呢?” “抬进来抬进来!” “你快点!” “哎我操别踩我脚!” 乌衣和战甲交相,空气中有血与火的鲜腥。 主帅的飞龙甲堂堂皇从门口进来,白隐砚还是没找到那身飞鱼瀚海。 陆续有人上楼请安,白隐砚拉住一个眼熟的道:“你们主父呢?”呢字只说了半句,还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7 有半句被她吞在口中。 她语调很平静,自己却知道那戛然而收的尾音到底是为什么。 校尉回了几句,她放开人,下楼。 楼下熙攘,见到她的校尉口称主母,见到她的军众纷纷注目,白隐砚都没太注意。路过王宿曲身边时,她甚至没太分神客套,只点了点头。 客栈外夜春风有些凉。 火把提灯,马疲人倦,四处都是烟尘气。 白隐砚环臂站在门口,四望一圈,顿了顿,垂首轻出了口气。 几个校尉躬身颔首围成一团,俯顺地听着吩咐,她向那走去,脚步愈近,烟味儿愈重。 远远的,她看到了半躺在担架上的符柏楠。 他腹部明显有包扎过的痕迹,白隐砚在两丈远处停下,几个面朝她的校尉发现了她,她摆了摆手。 低语还在继续。 她在那站了几息,符柏楠蓦地停下话,撑起身子回头。 两相目光一触,二人都没有言语。 她勾了勾唇,返身走到远处的灯下,符柏楠亦转回去,继续低声吩咐诸事。远看了会他半躺着的背影,白隐砚扭头回了客栈。 厨房里焖柴存火的鸡汤煲透了,她避开众人提了盅子上楼,进屋时,符柏楠已倚在春榻上了。 “回来了。” “嗯。” 他摘着手上的扳指,忽而闻到股浓香,抬眼便见白隐砚取出汤碗推来。 “趁热喝。” 符柏楠端起来喝了一口,停了停,喉结滚动,一碗尽空。搁下碗视线再起,白隐砚正熄掉他的烟杆,磕倒烟丝。 他懒声道:“还没抽完。” “嗯。” “……”符柏楠手背搭在额上,叹道:“民脂民膏东流水啊。” 白隐砚瞥了他一眼。 符柏楠轻笑一声,指尖推了下碗,“还有么。” 白隐砚又给他倒了一碗,这次没避干净,汤上飘了几片参。 符柏楠瞭了它们一眼。 “你怎么做的。” “嗯?” 白隐砚抬眸。 他晃晃碗,“就用这点破烂,弄出这样的汤,你到底怎么做的。” 白隐砚让他的语气逗乐了,放下烟杆,绕过来帮他脱掉纱帽,作伪地叹道:“没法子,谁像督公似的行车坐卧,光收孝敬一年就是百十万流水,没银子,又想贪口欲,穷苦人的智慧啊。” 符柏楠只笑了一下,放下碗懒懒仰着,没有接话。他像是用尽气力,伤鹰蜷巢,连讥鸣都张不开口了。 白隐砚垂首看着他,指尖拂过他紧束的发根,温声道:“早先吩咐人烧的热水,现下楼底下人都走空了,我叫他们送上来吧。” 符柏楠闭着目动了动眼皮。 白隐砚起身刚要走,衣袖被人扯住,一回身,符柏楠还闭着眼。她坐回春榻边,小心避开碰他。 “累了?” “……” “还喝汤么。” “……”符柏楠深吸口气睁开眼,撑着站起来,“不了,你睡罢,我去楼下洗。” 白隐砚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好。” 他伤的地方很不方便,清洗换药,白隐砚很清楚他的顾忌。她没有说一日间等待的纷繁心绪,符柏楠亦没有说那些伏击的战况,是谁迎的战,抑或他的伤。 有些事本就不必多言。 符柏楠说睡,她便真的睡下了。 天已近四更了,白隐砚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将剩的半碗汤饮净,梳洗过后合衣而卧。 孤灯留堂,她微闭着眼,意识在模糊边缘徘徊。直到门格一声,木板随脚步轻响,她提着的最后一丝神绪才松弛下去,滑落进黑暗中。 夜半,有谁吹熄了烛火。 再睁开眼,身下是闷辘的车轮声。 白隐砚爬起来揉了揉脸,愣愣地打量四周。符柏楠从书文里抬起眼,看她这幅样儿,乐了。 “怎么每回早起都呆得跟头蠢鹅似的,嗯?”他伸指摸摸她下巴。 “醒了?” 白隐砚微微点头,直着眼看刚才躺过的地方出神。 符柏楠展臂提过茶壶给她。 “拿好——”他拖长声,嗤道:“可别摔了你的宝贝。” 白隐砚喝了两口,又缓了一会,揉揉脸开口道:“这就回去了?” 符柏楠重新埋首理事,“仗打完了还不走,留在这过年么。” 白隐砚掀帘看了眼车外,有些恍惚。 “真快啊。” 符柏楠批好红,合上一本,“那你以为怎样?” 白隐砚停了停,笑说了句:“以为会有些甚么‘战场女儿情’‘落跑俏新娘’之类的‘虐恋’戏码。”她回头见符柏楠不解,又用官话解释了这几个词什么意思,顺便灌输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符柏楠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你跑一个看看。”他斜倚着扬扬下巴,“奔不出半里本督就能把你弄回来。” 白隐砚无奈笑道:“讲笑罢了,哪还当真。再说了,我何曾嫁做新娘。” “……” 符柏楠一愣,垂下眼帘。 车内一片静谧,半晌,白隐砚打了个哈欠。 她醒时车队已上路有一个时辰了,日头高起,回程走得比来时慢了些,军众全体都似被蜀中人影响了习性,散发着股懒气。 入川一趟打了个来回,别的都不提,只是两人独处时,白隐砚发现符柏楠愈发懒了。 蜀地的懒和京畿人的懒在他身上简直要达成个完美的融合,他瘫在云堆的软毯里,以胸腹做桌膛,左右堆着些半开的飞书,看了没两个字眼皮就耷拉。尤其他还伤了,除了换药,倒个茶都要看她。 “该用晚膳了,你起来坐好。” 白隐砚掀开车帘,登上辕。 众军走了一日,绕过盘山路,在一处空广的高地扎营,天色已晚,高地断崖下是大片密林,崖上火光影绰,放大在林中,辉映不时的呦呦鹿鸣。 符柏楠眼皮抬都没抬。 “伤了,坐不起。”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挂起车帘,“又不是伤了臀伤了腿,你别耍赖。” “……” “翳书。” 符柏楠装死不做声。 她坐在车口灯下看他,“懒得像滩水,真怕你就这么顺着车膛流下去,渗没了。” 符柏楠讥笑一声,“我若真渗没了,天下人怕都要凯歌三日大宴宾朋。”他啪一声合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8 上折子,扭曲唇角。 “怎能让他们得逞?” 白隐砚抿着嘴笑。 “督公倒有自知之明。” 符柏楠正欲回言,远处巡哨官一声长啸,嘶叫般的吼声,戛然断在一半。 火把灭了一只。 余光一动,符柏楠瞬间暴起扯过她。 【嗖】 车辕上扎了支流矢。 长鞭破空声刹那而起,光影来去,符柏楠放倒了两个黑衣。 他猛地一推白隐砚。 “进去!” 白隐砚不跟他多废话,没头进了车厢,迅速开始收拾散落的飞书瑭报。 马车四周围来厂卫校尉,可多数军众武艺不高,晚膳时又不多防备,等提起注意时,那黑点已蚜虫般以没头之势从暗影中蔓延过来,霎时吃倒了一大群人。 营火倒了四分之一,四周喊杀一片。 黑点还在更多地涌来。 乌衣对乌衣,符柏楠登高半蹲在车顶,长鞭鞭落四五个,寻到一个阶官样的兵士,跳下去揪住他大吼:“王宿曲呢!” 那阶官扶着盔,“王……王宿……” “你们王将军!” “王将军……将军他……” 阶官还是说不利索话。 符柏楠狠狠放开他,扭头冲符九许世修道:“去救王宿曲!” “主父——” “别废话。”他咬着牙关,“他死了咱们回京也活不了!” 二人迅速点头,顶着箭雨冲了出去。 符柏楠绕着车架和四周厂卫站成一圈,他们护他,他护车厢。 长鞭咻咻不停,涌来的黑衣多而急,符柏楠没空关注倒下的人,只是余光偶尔瞥见冲到他面前的人,被撂翻时灰白的脸。 林中怎么会藏着如此多的人。 黑点还在不断涌来,营火灭了一半了。 喊杀声更大,军士的哀嚎也更大。 事起到现在太过突然,不过一刻钟功夫,身前的炸伤开裂,符柏楠渐渐感到疲累。 双方都在不断的倒下,但明显打后手的军众不占上风。 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符柏楠深吸口气咬牙跃上车门前。 “阿砚!” 白隐砚立刻抱着包好的瑭报露出头。 “你说。” 符柏楠从怀中掏出一沓大额银票塞给她。 “你有功夫,自己先走。” 白隐砚干脆道:“好,我们在哪汇合。” 符柏楠道:“我需得寻着王宿曲,情势太急,若只我自己走脱,回京必死。” 白隐砚将银票一塞,随手捡了把剑跳下车。 “我去寻他。” 符柏楠一把拉住她。 “不行!” 不及符柏楠再言语,周围黑点忽然增了两倍,黑衣白面人叠人人挤人,不停地向马车四周围来。 营火已灭了三分之二。 情势已不得多言,白隐砚亦转身加入了战局。 刀剑交驳光影瞬息,打了一阵,众人不觉间边战边退,白隐砚很快察觉到这些人武功并不高,她几招之内便可轻松取胜,可她不擅取人性命,人数又太过庞大,轮番消耗,总有吃不住的时候。 白隐砚格开一刀,余光瞥见符柏楠有些灰败的面色。 她心绪一顿,两剑挡开面前人,点足提气,欲后撤半步去寻王宿曲。 可她忘了。 他们是边退边打的。 ☆、第三十七章 耳畔长风呼啸。 身躯一时失重,白隐砚的脑海中是空白的,剑脱手时,她甚至还在想王宿曲的事。 身后山林静谧,面前喊杀通天。 实地远了两分。 风还在耳边。 又远了一分。 蓦地,一个黑影踩崖而跃,背映着火光看不清面孔。 他近了三分。 又近了。 “白隐砚!!!” 巨大的冲击猛然阻住她下落之势,白隐砚腋下一疼,被兜在衣服里。长鞭尖刺挂住断崖边尖石,鞭拉着他,他拉着她的衣领。 “你他娘、你干甚么?!你跳甚么?!” 符柏楠睚眦俱裂,冲她大吼。 “你不要我了吗!!!” 话未落,白隐砚怔住,符柏楠却似无所觉。他剧烈喘息着,扭头四望寻找落脚点,他现下体力耗尽,根本无法把她抛上去。 鞭头的倒刺不可能永远勾住崖沿。 他试着收臂向上去,身子一动,血从他下体的伤口呲出来,溅到白隐砚衣服上。 她看见了。 “你别——” “闭嘴!” 白隐砚方开口,符柏楠憋着气咬牙道:“我要……拉不住你了。” “……” 白隐砚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她轻笑着,甚至有些调侃地换了句话。 “看出来了。” 断崖并不极高,可底下郁郁葱葱尖顶尖,全是料峭山林。 白隐砚仰着头道:“符柏楠,你要是放了手,我做鬼就缠着你。” 崖顶上一个素白人影闪过,下一秒,长鞭忽然松动。 随着一句咬牙切齿的求之不得,两人猛地掉了下去。 符柏楠反应迅速,反手抱住白隐砚抽出短剑猛插在峭壁上,火星四溅中剑尖不断磨短,下落被刺耳的尖锐阻拦。符柏楠寻势奋力一跃,堪堪落在一截突出的平台上。 紧拥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崖顶更远了,辽长而焦急的呼唤声传来,符柏楠紧揽着白隐砚抬起苍白的脸。 “那群小子估计要吓疯了。” 白隐砚亦抬首。 “赶紧上去吧,这儿不稳泰。” 符柏楠点点头,吸口气刚要回应—— 【咔。】 两人随着断裂的碎石台二度落了下去。 这次,再没什么能阻住他们了。 光影掠过。 电光火石间白隐砚飞快地反手抱住符柏楠,她竭力转身,蜷起来将他头背护在怀里。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父说过,摔断了头脊的人,再不可能活下来。 罡风三丈三。 簌簌声起,剧痛擦过脸颊,随着撞击,白隐砚看见了黑暗。 “……” “……” “!” 再睁眼,白隐砚是被冻醒的。 她打着哆嗦醒过来,清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59 醒的第一瞬便往身旁看,刚一动便发觉衣领被人抓着。 白隐砚见到了昏迷的符柏楠。 他单手紧攥着她后领,指关节发白,趴在仅有人腰粗的溪边,一只脚落在溪流中,身边大片山石上沾了血。 白隐砚知道为什么冷了。 她费了很大劲儿掰开他的手指,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擦伤,肩胛和腰背疼得人要喊出声。 但她没喊。 她把符柏楠翻过来,查了他的气息,又试了他的心跳。 他双颊病红,浑身微抖,高温而疼苦,可一切都还在运转。 白隐砚低出了口气,低颤的手稍微抑住了。 她先坐着适应了几息,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包,拆了截勉强算干的绷带,伸出手,一圈一圈去解他小腹脏湿的缠布。 终于,伤口露了出来。 “……” 白隐砚做过准备,可当见到伤的全貌,她仍是蹙着眉紧闭上双眸,别过脸喘息了一会。 再睁开眼,她抬手到怀里解了干燥的肚兜,撕开水绸和纱布系在一起—— 如果不用,伤口根本遮不住。 包扎完,她给符柏楠理好残破的衣服,回想了片刻。 他们落下来时正值晚膳时分,断崖下山林料峭,但是没有水,他们应该是一路滚到这里来的。她抬头四顾了一圈,星斗微闪,白隐砚认出了天色。 前后有三个时辰的差距。 莽莽然一片,除了溪林,这什么都没有,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走,都不能继续停留了。 她费力地撑起身,判断了一下,弯腰背起符柏楠。 昏迷的人格外沉重,白隐砚本是拖不动他的。 可她必须行。 于是她便真的行了。 她背着符柏楠不断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茫然无往的。期间她不时停下来托一托他的双腿,或者偶然见到能吃的果物,摘下来留好。 这可是蜀边,他们还有很远,很远要走。 行行停停一个半时辰,她沿着溪从中夜走到后半夜,情状却更糟起来。 符柏楠停止发抖了。 大量失血终于战胜了伤口受污带来的高烧,夺去了他的温度。 白隐砚将他放在草地上揽着摩挲,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身上,试图让他暖和些,但无任何用处。溪水和果物亦喂不进去,他紧咬着牙关,莫说口对口,便是撬开都难上万分。 “……翳书,你不能死。” 白隐砚蓦然开口。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可是并没有。 “我还没有死,你不能死。” 平静苍凉的女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师父说了,我要死在你前面的。我还未到劫数,你便更没有。” 她紧抿着唇,素白中衣卷住大鱼际,对着符柏楠包好的伤口狠狠压下去。隔着布巾,肌肤传来一种下陷感,裂伤分开,纱布又湿了。 可她没有停。 她一直用劲儿摁着,直到符柏楠睁开双眼,掐住她的咽喉。 她将他无力的五指扒下来,把嚼烂的果子填进他口中,重新拖起他,半背半搂。 “符柏楠,我没力气了。” 她声线很平淡,淡到发寒。 “如果你再睡过去,我就把你扔下。” 她感受着他猛然收了收的手劲儿,边看路边道:“我也不会再要你了。” “……你……敢……” “哪来的不敢,你一只帝王家的看门犬,又毒,又贪,人人喊打,我扔了你,回去不定能募金百两得个牌坊,甚么‘关中女侠’‘杀贪义士’之类的。” “……” 长夜里,他似拼尽全力,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隐砚用力托了托他,“你个——”她张张口,试了几次,终是说不出口更深重的尖刻之语。 她转开话题。 “符柏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么,我讲与你听。”她看了看他,“符柏楠!别人言语时,你要给与回应,你连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吗?”她抬手拍了他脸颊一下,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停了停呼吸。 符柏楠已多年未被人掌掴,沉沉意识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闭……嘴……” 白隐砚跨过一节枯木,自顾自地道:“我师门在邙山里,支系很小,只有七个人,我行六,下面有个武痴小妹。” “……” “符柏楠。” “……” “符柏楠!” “……在听……着……” “我师父是远邦仙国下凡的天人,手上法器三件,天书十一本。师父人缘好,她收养了我们,按照抓周的结果教习基本,到了年岁便将我们送到江湖上去学艺。” “……嗯……” “大师兄我不认得,他很早就跟着他相公出走了,师父说他叛国,帮着外邦打洪夏,我不知真假。” “……嗯……” “二师兄白修涼你见过他,修医理,跟着毒王鱼荀在苗域学了很多年,他总跟我炫耀,说自己能驱藏在土里的百万黑衣白面活尸人,我从没见过。我俩关系好,他年年送我炒茶喝。” “……嗯……” “三师兄白岐和四师兄白德忱都在长风谷学的艺,他俩一个学了百变,承了‘学舌鸟’的派,一个学了织锦,承了‘鹊桥手’。三师兄和四师兄各有各的吓人,但心很好,师父不在时师门的事就是他们在打理。” “……” “五师兄我没见过,一次都没有。” “……” “老六是我。我在师兄弟里最不成器,通州跟着食王学了十一年,还是只得他一点皮毛,开个小馆。” “……” 七妹叫思缈,她力气大功夫也好,会使五种兵刃,进过你们朝廷六扇门,后来辞官去了边关抗鞑靼,我们月月通书。她对宦官很温和,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 “符柏楠,我说完了。” “……” “符柏楠。” “……” 白隐砚喘着气停下来,忽然间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星辉微光,身边的长影耷拉着,再不见平日的挺拔。 她半搂着符柏楠四顾而望,莽莽山林,千山鸟飞绝。 她微颤着吸了口气,感到一阵没头淹来的失重。 当符柏楠嘶声威胁时,当白岐抚摸她颊边时,当师父在暗房中告诉了她的六爻卦象时,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0 它都涌起过。 可她都挺过来了,以孑然一身,以螳臂当车。 这次呢。 林中忽然有什么响动,白隐砚猛然转头,隐约见到几点绿光。 远远的,有兽的低吼。 这次,会如何呢。 她尽量减少动作,伸手去符柏楠怀中摸到了他另一只杀手锏,薄刃在手,白隐砚指缘发白,紧盯着林中渐近的两双莹绿。 她从未杀过甚么。 羔羊能伪善,因身后立鹰犬。 若鹰飞犬颓呢? 若鹰飞犬颓—— “我为鹰犬。” 吼声袭来,白隐砚猛然跃起,冲着那阵腥风提气而去。 ☆、第三十八章 符柏楠睁开眼。 他意识有些不明,只凭本能动了动手。 视野里很快进来一张女人的脸。 “醒了?喝水么?” 那张脸温声说着。见他没有反应,她一只手握着他的,一只手向脑后抚着他的发际,慢慢地又问了一遍。 视野里又闯进一张男人的脸。 符柏楠动了下眼角,身躯迅速绷紧。 女人回首和对方说了些什么,男人沉默地听着,点点头,出去了。 门格开合。 符柏楠吃力地扭头打量四周,除了身下一张床,他在的屋子一张桌一条凳,一只通天炉,再无其他。 白隐砚将他半扶起来,被褥堆好,三杯水下去,他终于勉强能开口。 “这是哪。” 一张嘴,符柏楠觉得整个脑仁儿和耳道被神经拉扯着,撕裂一样的疼。这疼很熟悉,他试了试自己的额,果不其然的高温。 “山里。” “山里?” “嗯。” 白隐砚在凉水中投洗湿毛巾,简短地讲了一下这一日来的经过。 他们滚下山,她带着他走了一夜,山中遇狼。她杀了狼,又走了一阵,被住在这儿的这户人救了,用狼皮和一张银票换了住所。 她捞起毛巾搭在他额上,符柏楠自己伸手按住。 “你杀了狼?” “嗯。” 她展开腿,身子向前伸了个懒腰,腔调随意。 “用什么?” “你的刀。” “怎么杀的?” 白隐砚扭过头冲他笑了笑,“就那么杀了。” “……” 符柏楠按着额上的凉巾,接不上话。 白隐砚叙述得很简练,简练得近乎单薄,可他并不是听故事的人,他是身在其中的人。 额上的凉巾变温了。 他拿下来,看她再度投洗。 “我记得,你说如果我再睡过去,你就扔下我的。” “说过么。” “说过。” 白隐砚拧干毛巾还给他,声音很淡。 “我忘了。” “……” 符柏楠看着她,眸有血丝。 “你怎么找到的这户人。” “翻过一座山,越过山坳时候看到下面有几只鹅,就跟着鹅群找到了这家。家主人就一位,是刚才那个男人。”她笑了笑,“你看他面善么?” “怎么。” “他认得咱们。”她偏头,“就是几日前在城里你救下的那个人,赌钱的那个,我买了他的山鸡,记得么?他说他记得你我。若不是你那五钱银子,昨日咱们怕是要被拒之门外了。” 符柏楠看向他处。 “银子是你给的,人是你救的,与我何干。” 白隐砚笑了笑,卷着袖子温声道:“翳书,没有人生来向善,除非你想。” “……” 符柏楠垂下眸。 “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他的鹅,长得很漂亮。” 大抵是高烧带来的混沌,符柏楠感到一阵阵耳鸣,胸中有什么压着,憋闷得很,可无从发泄。他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回神才发觉她正用帕子沾了温水,打湿他起皮的唇。 “别……哎呀,我刚要讲莫去舔它,会变厉害的。”白隐砚叹口气,“你是小孩子吗?” 她起身望望外间天色,斗转星移,符柏楠睡过去一整日。 现下又是晚上了。 她边支起窗边道:“你有胃口么?我请他杀了一只鹅,煲了汤。你想吃,我盛给你。”她回头迎上他的视线,“我吃过了,你也吃一点罢,你的烧还没退下去,吃了好再睡一下。” 符柏楠喉头滚动,半晌,嘶哑道:“你睡了多久。” 白隐砚动作一顿。 “我睡过了。” “睡了,多久。” “……” 符柏楠和她对视片刻,道:“落崖时,你为何反身去我背后。” 白隐砚走来又给他换了一次凉巾,垂着眼笑道:“你怎么摔了一次,醒来便如此啰嗦了?” 符柏楠咬牙捶了下床板。 “白隐砚!” 刚吼完他便觉得太阳穴一阵跳痛。 “……” 白隐砚沉默半晌,坐在榻边,拉过他的手摸了摸。 “师父同我说过,断手断脚的人,无论怎样都还活得下去,但摔断了头脊的人再无生还的可能。” 符柏楠咬牙切齿:“护着我那你怎么办?” 白隐砚抬眼,静静道:“形势太急,没想到自己。” “……” 符柏楠深长地吐息了几次,和她交握的手紧攥,正欲开口,门扉忽被扣响。 白隐砚扭头应声,轻声道:“估计是汤的事,我去看看。”她扶符柏楠重新躺下,掌心拂过他额前发际,低温而干燥。 符柏楠旋首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门格开合。 他盯着那简陋木门许久,阖上眼,下巴有些微抖。他舌尖抵着上颌,半晌吞咽了一下。 “傻子……” 半个时辰后,符柏楠用完了晚膳。白隐砚陪着他说了会话,他略退了烧,便又睡下了。 平静了两个时辰,及到夜中,他又烧起来了。 山中有草药,可白隐砚不识药,不敢乱用,那放鹅的家主人更不识得,除了些基本的对应,一切只能靠符柏楠自己扛过去。 这次他烧得难以维持神志,白隐砚借来了所有的被褥厚衣,他还是打着哆嗦,拉着她时睡时醒。 她趁符柏楠昏沉之际看过他的伤,虽然清洗过一次,但因伤口太烂太大,已开始发炎冒脓。更何况清醒之时,他连衣襟都不让人碰。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1 一个太监对自己的阴私,能有多执拗呢。 五月底湿凉的夜中,白隐砚在深山长雾里站了许久,终而转身去敲门,用五十两换了家主人唯一一坛烧酒。 回到屋中,她给自己连灌了两大口,撕了衣料做长布,打成双结,将符柏楠两腿牢牢绑在了床尾。 她取出薄刀搁在一旁,掀开被,摇醒他。 “符柏楠。” 她声音很淡,摇起他的动作强硬而不容退缩。 “符柏楠,起来,把它喝了。” “……” 被逼着饮下几大口,符柏楠咳嗽着清醒了不少,片刻却又因烈酒而混沌。 “你个傻子……你又……又做……甚么……” “我要给你治伤了。”她靠近他,“我要看你的伤口,一会儿会很疼,你要忍住。” 符柏楠紧蹙着眉,手下意识攥紧衣襟。 “滚……蛋……” 白隐砚扭过他的脸,“符柏楠,你要死了。” “死便……就……死……你给老子……滚……” “……” 一个太监对自己的阴私,就是这般执拗。 白隐砚垂下眼,不顾符柏楠剧烈地挣扎,将他两腕也缚在了床头。 她又强灌了他几口酒,用剩下的布巾做了个口垫塞进去让他咬住。 扎好衣袖,她拉开了他的衣服。 伤口不深,却很大,泛着殷红。边沿的碎肉卷曲着,和纱布黏在一起,血肉模糊中能见到肌理,炸开的皮肉混着些黑色的脏污,浸在脓血中,一动便有清液流下来。 伤口下面又是一个伤口,旧的,是他刑过的地方。 那个旧伤不长,也不宽,只一个浅浅的疤,寸尺来方,一道弧度横在那,死肉如夏日饱满的樱桃。长死的疤痕中央有个虬结起的极小的肉突,中间留了个泛着湿濡的细孔,再往下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平滑如丘,一刀利落。 这一刀,换来了所有的一切。 白隐砚抬起眼,符柏楠向里偏着头,双眼闭得死紧,眉心抖着,浑身紧绷。 他鲜少,甚可说从未将惧表现的如此明显。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白隐砚落下眼,将他后腰垫高,取来清水先略微清洗了周围,接着用烈酒净手,浸湿软巾,淋上了伤口。 “!!!” 剧痛袭来,他浑身绷得更紧,床头的绳结被拉得近乎崩断。 白隐砚抑着嗓子喘了口气,又用酒淋了两次,许多东西随着它纷纷而落,脏污,凝血,皮肉,但肌理中的脓血没有洗干净。 她压住符柏楠打颤的双腿,伸手轻挤了两下,出来了一些,可还远远不行。 再要用力挤,她不敢了。 师父说过,大伤挤压必有虹吸反应,脓血倒流入体,血行受污,到时只有一死了。 她停下来看着那伤,抬起眼时刚好和符柏楠望来的视线相遇,他面色苍白,浑身是汗。 他无法言语,而她不欲言语。 “……” 无声与无声相撞。 半晌,白隐砚忽然笑了一下。 她转身下床去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半碗,漱了半碗。然后她走回来,扎好发,在符柏楠震惊的目光中—— 俯下了身去。 夏典中有个词语,叫做吮疽舔痣,用以讥讽溜须拍马的贪墨。 他们是为溜须拍马。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她又是,为何才如此待他的呢。 符柏楠大睁着双眼,看着她垂首,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清理。 她在那个见不得人的,腌臜的地方落下唇,用柔敛的眉眼,吻过符柏楠的一生。 吮净脓血,白隐砚反复漱净口,点热炉子将他的薄刀烧红,在剧痛中烫死了他身上大部分裂伤的皮肉,剩下的一些也不足为惧了。 一切结束后,她强撑着换了洇湿的床单,替符柏楠擦了擦身子,在他身边卧下,很沉地睡着了。 符柏楠也已精疲力竭。 可他无法入睡。 他与她面对着面,侧卧在那,看着白隐砚浅浅的呼吸吹动几缕长发。 起。 落。 起。 又落。 他入迷一样地看着,想要低语,又想要触碰她。 而他最终都没有做,只将额靠了过去,轻抵着她的,闭上了双眼。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符柏楠退烧了。 两人深夜方入睡,又经了大番变动,白隐砚午后才起,符柏楠却一直昏昏沉沉,期间吃了些东西,再清醒,便又是夜里了。 白隐砚仍旧卧在外侧,面朝着他,睡得很安稳。 符柏楠望她许久,忽然轻笑了一下。 她打初见那日起便从来不曾怕过他,世人皆退,唯她向前。 他动了动身子,这一动,白隐砚便醒了。她揉揉脸有些呆愣地起身,手伸到他额上试温。 “做什么?” “喝点水。” 白隐砚打个哈欠,“我给你倒。” 她一贯刚起迷糊得不行,下床时险些左脚踩右脚一头抢在地上,符柏楠拉了她一把。 “你小心点。” 她嗯了一声,给他喂了水,两人又躺下了。 她闭着眼含糊地问:“……还疼么?” 符柏楠摸摸她手背,又拉住她的衣袖,“你睡你的。”他侧头看着她,声音平实。 “我很好了。” 白隐砚微微点头,靠着他的肩睡了过去。符柏楠看她一会,颊抵着她发顶,亦闭上双眸。 沉落比想象中要快。 连日来符柏楠睡得比醒得多,睁目闭目,一回前夜,一回又至初更。他第二次昏昏醒来,侧身随意望望—— 白隐砚不在旁边。 符柏楠抬手一摸,掌心只得一件紧攥着的袍服。 “阿砚?” 他瞬间清醒,撑起身再望,屋中一览无余,她果真不在。 一时间符柏楠脑中千万而过,或是她去了茅厕,或是被隔壁那家主人做了什么,或是她丢下他走了,更甚荒谬的,她刚渡化了他,便随她那什么师父回仙国去,只留件羽衣给他。 他心中仓皇不已,手都不稳,靴也忘了套,下地便向外奔。 猛推开门,符柏楠刚欲大喊,便在门前空地上见到白隐砚的背影。她坐在凉石上,搂着自己仰头而望。 听见响动她转过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2 头来,背后是袅袅苍山,头顶是烨烨星河。 “怎么出来了?” 她起身走来。 “怎么鞋都没有穿?” “你……” 符柏楠堪堪回神,急怒地冲口道:“你跑出来做什么!” 白隐砚让他吼得莫名其妙,喷笑道:“出个恭不可以啊?”玩笑过才道:“我眠得浅,近来又睡得太多,你说渴那时便醒了,躺下后再没睡着,见你好眠了我便出来透透气。” 天太黑,白隐砚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她踮脚给他拢拢衣襟道:“进去罢,再着凉我可不管——啊。” 她猛地被符柏楠搂住了。 他拥得急而紧,枯瘦的臂用力揽着她,将她往怀里收。 “……” 停了停,白隐砚反应过来了。 她抬手回拥住他,语调静而低柔。 “我不会走的。” “你……” 她耳畔听得符柏楠长吸气,颤着声开口。 “白隐砚,你别耍我……” 最难堪的,最困苦的,愿与不愿,我俱已坦胸剖胆,全露给你了。 白隐砚拉开距离看着他,皱着眉笑起来。 她神情无奈而包容,踮起脚,手臂环上了符柏楠的后颈。 吻悄无声息而来。 许久,白隐砚双腿发酸,她缓缓地放下脚跟,两人的唇却还是没有分开。他迁就着她的身量俯下身,落下颈,和她唇舌交缠,吻到忘情。 悠长过去。 双唇分开。 符柏楠一口气分了三次吸回去,数次喘息,却还是觉得换不上气。额抵着额他微喘着,在那双仰起的眼眸中,见到了银河之上万千坠星。 白隐砚勾着他低声道:“翳书,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的很高?” “……有。” 符柏楠用他雌雄难辨的本音,不抑不扬,极少见的温和道:“干爹说过。他说我生得太高,眉目太锐,不合适做奴才。” 白隐砚轻笑起来。 “这样不好么。” “……”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微阖上眼睑,一声低嗯,压在了唇与唇之间。 转天清晨,二人起得很早,符柏楠终于一睹了这几间茅屋的全貌。 他似乎回到了原有的状态,撑着活动了一圈,靠回老头儿椅上,仰瘫在厨房门口。 “亏他能在这儿过活。”符柏楠偏头看着那个男人赶鸭出笼往山下去,讥讽道:“这种地方,给我当茅房都嫌上着漏风。” “自然了,谁比得上你讲究啊。” 白隐砚笑瞥他一眼,扔了两头蒜过去,看着符柏楠懒懒开始剥,“一会你起身走动走动,有食欲多吃点,早些好,咱们早些回去。” 符柏楠嗓音懒得简直要黏在地上。 “你乐意早回去啊?” 白隐砚道:“你不是嫌这破败么。” 符柏楠道:“回去就得勾心斗角啊。” 白隐砚道:“是啊,不然呢?” 符柏楠动动肩,把剥好的一把给她,“你们不是都爱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夫妻双双把田种,老死山林的高洁姿态么。”他抬眼扫过她,“戏文里唱的。” “老死……”白隐砚笑得不行,“哪就来那么多矫情了?这哪好啊,虫豸多诡,倒个夜香还得自己动手。” 她把手中的菜掰成几份,放进筐里。 “我想你早些好,是想免得回去晚了,宫里那些人吃掉了你的势力,你还得费心周折回来。”她偏头笑道:“你只有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活得才快活,我知道的。” “……” 符柏楠盯着她。 她淡淡回望他:“外人看来,权利场上勾心斗角的劳神不如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但世有这类人在,必也有反过头来的,谁是谁非个中滋味,只有过着的那个才知。” 静了片刻,符柏楠轻笑一声。 “我回过味来了。” “嗯?” 他指尖虚点,“绕搭半天,你不过就是拐着弯骂本督贪权附利,心如蛇蝎。” 白隐砚低笑出声。 她拍拍手把他拉起来,“起来了,我要做饭。” 符柏楠站起身顺势倚着她,长臂一伸,低头吻她。吻终了,白隐砚还把他往外推,符柏楠抗拒。 白隐砚道:“亲也亲了,你别耍赖。” 符柏楠懒散道:“你把椅子给我。” 白隐砚道:“让你起身便是要你出去转转,椅子给你,你不过是换个地方瘫着晒太阳罢了。” 符柏楠下颌顶着她的发,“晒太阳怎么不好。”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道:“没有不好,我不过让你动着去晒。” 符柏楠靠着她装死,甚至连眸都闭上了。 白隐砚推不开他,又说不动他,劝了几句,苦笑道:“你怎么这么懒了。快起来,我真的要做饭了。”话落拍拍他。 符柏楠又黏了一阵,好容易起开,松松散散地站在那。他穿着家主人的旧衣,身量过高,厚重又不够,长歪的竹杆儿套麻袋一样戳在门前。 白隐砚看他几眼,拿这形容打趣,他眯了眯眼没做声。 转身收拾大料时,白隐砚掩着嘴打了个喷嚏,小而细,闷在鼻子里。符柏楠第一次见她打喷嚏,眸一亮讥讽道:“你个纯毛小京巴儿。” 白隐砚睁大眼,一时愣住。 “你说甚么?” 符柏楠恶劣地笑着,慢条斯理又重复了一遍。 白隐砚简直要给他这股小肚鸡肠气乐了。 符柏楠扬扬下巴,“怎么,不像?成天一身白,头上顺毛儿扎着,也不做声,就来来回回吧嗒吧嗒地跑,雨砸到鼻头上就捂住,连喷嚏都不响着打。” “……” 白隐砚忍不住想回嘴,可思索半天竟觉得他说得挺对,又不好跟他对骂你是狗你才是狗的戏码,皱皱鼻子把他赶出了厨房,留符柏楠一个人在院子里边转悠着,边嚣张地笑。 等饭做出来,二人用过了,白隐砚找了个碗沏上茶。 符柏楠闻了闻,挑眉道:“你的茶?” “嗯。” 他搁下碗,又扒拉了一下桌上的纸包。 “两钱银子的霜花厚油纸包了三层,就为带这玩意儿?记着带它,你不能记着带点儿白药?” 白隐砚道:“游学时带出的老习惯了。” 符柏楠长叹一声,仰回老头儿椅上,一脸糟蹋东西的惋惜。白隐砚饮了口茶,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3 碗前递,“喝么?” 符柏楠撇着嘴把头转向另一侧。 白隐砚好笑地道:“孩子气。”她把洗好的果子给他一只,符柏楠咬了一口,朝她伸过手,神情很自然。 “嗯。” “嗯?” 白隐砚偏头。 他嚼着,口齿有些不清。 “甜的,你吃。” 白隐砚愣了愣接过来,看他随手又拿了个咬了一口,皱皱眉,继续吃。 她轻笑了一下,顺着他咬过的地方往下咬。 两人罕见的都没什么事可做,山中亦无书籍能阅,歇得差不多了,白隐砚便搭着他,在茅屋周围的山林里转悠。 符柏楠对林地的知识比她还欠奉,她好歹知道十几种可食的野菜野草,他除了林子里长得几类贵重树木,便只认得芨芨草。 符柏楠拔起一颗拈在手中。 “早年还未入宫时,常靠它度日。” 白隐砚道:“很多年了吧,难为你还记得。” 符柏楠手一松,草落在地上,他用靴尖用力碾碎那些过往,俯视着泥泞,薄唇扭曲。 “你不记,别人也会帮你记着,哪儿能忘了呢。” “……” 白隐砚垂下眸。 她吸口气,挎过他道:“回去罢,晚上炒荠菜给你吃。” 符柏楠抬起头,哼了一声,“不吃,还不够拉嗓子的。” 白隐砚笑道:“挑嘴。” 符柏楠挑着眉回讥她,两人慢慢地走回茅屋。 ☆、第四十章 时轮悠悠,转眼便是五日。 白隐砚算是彻底了解了什么叫山中岁月长。 符柏楠跟条春困的长虫一样,成日里窝在那张老头儿椅上,家主人下山放鹅路过他什么样儿,黄昏回来还什么样儿。 正午临及,白隐砚做出午饭,擦干手走去叫他。她一手扶着躺椅顶端,一手伸去,抚过他寸须不生的下颌。 “翳书,起来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根性中生出的利落,却温软而柔和的低着。 “……嗯?” 符柏楠睁开眼抬头,懒散地应了一声。 他一副好睡的样逗笑了白隐砚,她打趣道: “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 符柏楠看着她的笑靥,定定不言语。 白隐砚摸摸他脸颊,“都已快大好了,不可以再这样懒,快起来,要吃午饭了。”说着往起拉他。 符柏楠跟着她的劲儿起身。白隐砚边行边道:“今早晨起时碰到家主人,你猜他同我讲甚么。” 符柏楠随口应了一声。 白隐砚道:“他告诉我连着三四日早出晚归,他都见你瘫在那晒太阳,疑心你其实早死了,只是我舍不得埋,又不愿说,便搁在那充数。”她扬着眼角,“懒成这样,可不是和死了没甚么分别。” 符柏楠冷哼一声,坐下吃饭。 当日晚间家主人放鹅归来,符柏楠去了隔壁一趟,回来后他同白隐砚道:“收拾收拾。” “这就走么?”白隐砚看他,“山路太长,你还未好利索吧。” 符柏楠只道:“你准备便是。” 第二天那放鹅的家主人一日未归,晚间深夜,白隐砚听到了远处隐隐而来的车轮声。符柏楠不知同那男人商谈了些什么,竟驱得他行了几十里去买了辆马车,还驶了回来。 有了车马白隐砚自不再多言,转天清晨她收拾了东西,留了张大额银票,随符柏楠上路而去。 白隐砚会驾马,便坐在车架上。实际符柏楠也会,可他撒赖,只倚在车厢口瘫着,不时怼她几句。 盘山路崎岖,行了近一个时辰,白隐砚便不怎么回头看他了。 符柏楠盯住她背影一会,叫停她,自己坐去了车架上。白隐砚没有推辞,扶着腰进了车厢。 又行许久,车到午间,二人寻了一处停下,白隐砚取出材料,生火简单做了点东西,二人对坐在车厢口。 符柏楠望着葱翠山林,随口道:“晚上便能到下方城镇,到时我去那儿提督监坊捎个信,顺便换了这辆车。” 白隐砚笑着摇摇头,险些呛住,咳嗽了两声。 符柏楠看她,“怎么。” 白隐砚道:“车不好,买些褥子垫进去便是了,哪有你这般用钱的。” 符柏楠嗤道:“慢说宫中的,便是我给你那些便够寻常人花到下辈子,投胎还能贿赂个阎王爷,你说我该怎么用钱。” “我赚的也够自己花一世了,可哪有这么过的呢。”白隐砚望进他眼睛里,轻声道。 “翳书,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 符柏楠一时愣住,半晌垂下眸。 “知道了。” 顿了顿,他道:“但车该换还是换。” 白隐砚嗤一声笑出来:“行行,依着你。” 符柏楠脸上显出种小孩子要着糖的得意,白隐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于是那个得意便贴近,和她额抵着额,气息缠着气息。 白隐砚道:“翳书,你好好吃饭,不要过来。” 符柏楠道:“难吃。” 白隐砚道:“难吃也要吃,过午还有三个时辰要行。” 符柏楠只道:“难吃。” 白隐砚手搭在他肩上,温笑道:“翳书,不要孩子气。” 话刚落,暗影便近前靠了过来,她尝到了符柏楠口中的“难吃”。 他似乎迷恋上这些,憎恨碌碌无事的林野,却在一切碌碌无事时肆无忌惮地吻她,带着经年积下的匮乏感,和逐渐无法遮掩的焦灼饥渴。 吻绵长而无尽。 白隐砚气息不稳,想向后撤,可方动便被他追过来,再撤,他撇了碗,伸手搂她的肩胛。白隐砚低嗯一声,浑身一缩。 符柏楠终于抬首。 “阿砚?” 白隐砚笑笑,“没事。” “……” 他伸手拉她的衣襟,白隐砚一把攥住,符柏楠起挑眉头,二人对峙片刻,他吸口气先退一步。 “我把车帘放下,你自己脱。” 白隐砚敛下眼睑。 放下车帘,二人进了车厢,白隐砚半褪衣衫露出后肩大片乌青。她拨开发,边转身边道:“掉下来时摔的,只剩青了,看着吓人而已。” “……” 符柏楠只看着,并不作声。 静默许时,白隐砚低咳一声,垂首道:“好了罢。”话落她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4 很快理齐衣襟,青丝落下,遮住她泛红的颈与耳。 身后符柏楠忽然嗤笑道:“你窘迫甚么。” 白隐砚转过身,见他斜靠在车厢壁上,声音有些刻意的上扬,自嘲尖锐而鄙薄。 “咱家可是切了一刀的人——”他拉长声,“就是想对你做点甚么,也不知何为,有心无力啊。”言罢符柏楠张开手,露出平坦的胸腹。 白隐砚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紧抿着唇转开视线。 她靠过去,伸手扳过符柏楠的脸。 眸对眸。 白隐砚轻笑了一下。 “自然窘迫了,还怕得很呢。” 她低声道:“腌臜深宫里当差十几载的公公,便是没有,不做,也只是不想不愿,若动起真格来,又哪会不知能对白娘做甚么呢。” 她扬着眉角,话中难得有些挑衅。 “督公,莫充大尾巴狼。” “……” 符柏楠的眸随着她的话语,说一句亮一分。 待话尽落,他猛地反身把她压在下方,俯视片刻,咬了下她的唇。 “怎么。” 他慢慢地道。 “本督知不知道,白老板……想试试?” 想试试三个字揉着太监独有的,雌雄莫辩的暗哑,舔过白隐砚的耳膜,她感到背上一阵刺痒而过的电流。 气息不稳。 但时辰不对,地点不对。 静了静,她吸口气,忽然抿嘴戳了下符柏楠的小腹。他没防备倒抽口凉气,浑身一僵,差点骂出来。 “你……!” “督公还是先养好伤吧。”白隐砚撑起身道。 “……” 符柏楠到底还是骂出来了。 白隐砚低笑不止。 二人坐起来收拾好,又蹉跎许时,熄掉火上路了。马已经习惯了盘山道,符柏楠松拉缰绳倚坐着。 “回去后,你准备一下。” 他望着莽林忽然开口。 白隐砚本在打哈欠,听了他的话便慢慢坐正了。 “好。”她道。 “如何做,你说。” 符柏楠沉默地整理思绪,白隐砚静静等着他。 半晌,符柏楠道:“皇上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口重食杂,还在王府时她便年年命人从会安居定酱菜腌物,只是大典后久来让太医院劝着食淡了,若想进献,从这儿打开缺可行么。” 白隐砚拢着衣袍思索片刻,道:“不可,单这一味太慢太难了。” 符柏楠道:“那需得甚么。” 白隐砚道:“重油重盐。” 符柏楠蹙眉道:“淮鲁川粤,天下的好厨子都在京城,重油的菜样最不考究人,怕轮不上你。” 白隐砚笑笑,“这我自知,只是我也知你们宫中的规矩。” 符柏楠随口道:“哦?” 白隐砚道:“你们宫中当差的奴才心口相传,上的菜,都得先搁个二刻半个时辰的,等菜蔫了油固了才能呈上去,是不是?” 符柏楠瞥她一眼,乐了。 “你从何得知的。” 白隐砚只反问:“可是么?” 符柏楠点点头,“是。怕哪道菜皇上吃痛快了,回头半夜批折子口腹之欲一起,嚷着要用,临头找不着厨子连累满宫遭殃,便干脆都弄得难入口些,这规矩是不成文的。” 白隐砚道:“如是了。五方十八路,拎回家的总不如馆子里的,打的就是一个时辰。早年二师父教厨时,灶上里总搁着个一刻钟的沙漏,里面粒粒黄金,倒过来翻过去,便是这个道理。” 聊起食,白隐砚滔滔不绝。 “等回了京,我做出三五十样菜式,你先挑尝,觉得好的我便用最重最鲜的料做得,你再寻人尝一遍,若着实无错了,便寻机趁早呈上去。 天下人争口欲,吃的就是一个新鲜,皇上头次吃,又不拖不等,我自诩差不过那些妥协躲懒的御厨。手底下翻花样,三个月不重复还顶得出来。” 符柏楠哼笑一声:“口气倒挺大。” 白隐砚一愣,顽笑道:“身后有督公,自然腰挺得直,口气端得大。” 符柏楠斜睨她。 二人互相打趣几句,一场弑君的同谋悄然长于山林里。 一路跑马,晚间戊时,两人压着关城门时入了城。白隐砚去客栈定房,符柏楠自去了城中的提督监坊。 回客栈时他脚步轻,白隐砚没听到他回来,一推门,符柏楠正见她坐在榻边,半趴着,手扶着后腰。 他停了停,插上门过去唤她。 “阿砚。” 白隐砚无事般回身,“事儿办完了?” 他点头,自然地弯腰给她除了靴去了袍,卷着袖低道:“你趴好。” “嗯?” 白隐砚顺从趴下,他拨开她的发,拉开她后襟。 青紫露出来,药酒上身,符柏楠微使力按了两下,啧一声,“什么玩意儿。”话落续道:“你就付一下。” 白隐砚闷笑道:“何时买的?” “方才。”言罢连忙补道:“看到药坊,顺路买的。” 白隐砚悠悠道:“这条街附近有药坊么?” “……” “督——” “你闭嘴。” “……” ☆、第四十一章 屋中静过一阵,符柏楠没话找话。 “还疼——” “其——” 言语撞到一起,白隐砚笑笑,“你先说。” 符柏楠反问:“你要说甚么。” 白隐砚停了停,顺着他道:“其实还是不稳妥的。” 符柏楠知她意思。 “有备无患罢了,并不全指着这个手段,且还有续命仙丹另备着。” “……” 白隐砚偏回头,半晌轻声道:“翳书。” 符柏楠抬眼。 “我有些糊涂,你到底是真想她走么?” 符柏楠手一顿,扣上药酒的盖。 “覆巢之下无完卵,满天底,哪有盼着主子死的奴才呢。”他按住打算起身的白隐砚,手到她后腰,灌了内力开始揉,口中徐徐道着。 “自过刑拜了干爹,从潜邸一个倒泔水的开始,满打满算我跟了万岁十一年。十一年功过不论,喜恶不论,情分总有。说一句大不敬的,抛却氏族种种,她便是我们这些旧奴的家中大长姐,我手上人命百万条,可杀她,论份是弑君,论情是弑亲。” 白隐砚翻过身来,仰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5 躺着看他。 “我大概懂了。”她温声道:“因你手中拿权,她又快没了,是么。” “是。” 符柏楠吸口气,藏一份露九分,跟白隐砚交了底。 “我们这号儿人能爬到这个位置,手上攥着权,脚下踩着命,办的事儿九十九件论不了好坏,世情三千,只剩下一个利。你未说那病是甚么‘癌’时,我便已知万岁过不了这个坎了,既然拦不得阻不住,还不若拿来铺路,跟老天争一争她何时走,定下准备,免得临头慌乱,自乱阵脚。” 白隐砚一怔,“你要参与立储么?” “参与立储?不,我不参与。”符柏楠冷笑一声,灯下面容扭曲。 “我要直接裁定谁来登基。” “……” 白隐砚定定看他片刻,伸了个懒腰,手搭在额上。 “哎……”她长叹,“糟啊。” 符柏楠挑眉。 “王室更迭权臣倾轧,和你们斗官场的人卷到一块,同乘贼船,一身腥。”她半遮着眼,从指缝里看他,轻笑道:“船家,现在还能靠岸么?” 符柏楠倾身过去伏在她上方。 “靠岸?白老板,宦海无涯啊。”他渐渐靠近她,“不过你若愿行贿,本督倒是准你逃票……”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长灯下的吻中。 自山崖下的一落,跌出了梦境般的几十日。 符柏楠换了车骑,与白隐砚天明赶路,夜宿在马车里,二人换着驾车,说急也急,说慢也慢,到他出川入京,大半个月已过去了。 一个月东厂变化不大,他离京时留下的人除了几个闻风跳梁的,多数该如何还是如何。 众人十多日前收到他的通书,扔了披麻戴孝的行头,打京郊临县便开始迎,车马换一次豪华一进,待符柏楠入了京畿,十三和许世修也赶回来了。 月前遇袭后,众军被冲得七零八散,符白二人落崖后阉军大乱,符九与许世修保着王宿曲冲出重围,后又有几队军士陆续汇流,剩下区区一万多兵马。 王宿曲不知被什么咬伤肩背,所幸伤势不重,天亮后,众将率兵重检山林,狼藉一片的营地却只剩一万兵尸,不见黑衣。 君子不言怪,王宿曲不信妖邪,疑心有诈,派一队轻骑回探风波庄废墟,轻兵急去急回,包括庄主端邺在内全庄上下,确系已无活口。 众人闻听军心大动,王宿曲亦恐再生变故,欲携兵星夜赶回,许世修正是此时请留的。 他单枪匹马一把剑一只鹰,攀下崖去,找符柏楠。 符九要领阉军,十三便自请同去,十几个人跟着也都下了山,可惜寻错了道。等鹰书一封得知了符柏楠的行踪,符白二人已上路多时了。 回宫后,符柏楠处理了几个人,第一时间去金殿请安,卸了身上的武职,跪请皇上收回了追授的一干名号。 夏邑年更见瘦了,精神明显不好,躁郁更甚,符柏楠不敢多呆,他侧面打听出王宿曲只报知了风波庄大捷,并未多提那夜妖异,便也未多言,主仆叙话许时便请退了。 内阁仍是老样子,只司礼监的票拟权移到了凉钰迁手中,符柏楠去转了一圈,与他对坐聊了一个时辰,心下便有底了。 “司礼监你先掌着吧。”他掸掸袖,“反正也快到日子了,等在位的殁了,下面金鲤跃了龙门,再说后面谁掌印的事儿。” 凉钰迁道:“你有谱了?” 符柏楠闭了下眼。 凉钰迁拂拂鬓角,“太医院会诊三四次都拿不出日子来,你敢定?” 符柏楠斜眼看他。 “船都开了,你现在来问我会不会摇橹,是不晚了点?” “……” 凉钰迁抛下折子,“我是没兴趣了。总归是你的家,怎么当是你的事儿,但符柏楠,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掉下去,别指望我拉扯你。” 符柏楠冷笑一声,起身道:“过两日我带个人进宫。” 凉钰迁一怔,旋即了悟。 “终于舍得狠下心了?” 符柏楠避而不答,反问道:“朝廷上有动静么。” “哦,不提我还忘了。”凉钰迁打怀中掏出张字帛递与他,“这一月来闻风投靠过来的,有一批能力不错的我已经提拔了,给了多少孝敬全在上头写着,东西都在库里,”他话头顿了顿,“我留下了。” 符柏楠接过略扫了一眼,边折边讽道:“司公不是自诩两袖清风么,怎么,终于穷得过不下去了?” “我要大婚了。” 符柏楠手一抖,字帛掉在地上。 他罕见的惊愕外露,瞠目结舌地看着凉玉迁,半晌才道:“你、你甚么?” 凉钰迁咳了一声,摸摸鼻子。 “大婚。” “和谁?” “……安蕴湮。” “你……”符柏楠张了张嘴,“甚么时候的事儿?” 凉钰迁眼看着窗外,“没多少日子。半个月前求得圣旨,入了秋就行礼。” “……” 符柏楠没忍住,揉了揉额角。 “在的这位命数能不能抻到入秋还另说,安蕴湮可是枚好钉子,你这节骨眼儿成亲,起了她,清流派那边儿怎么弄。” 凉钰迁沉默片刻,道:“她日前……被推出做刀,在殿上触了九爪金龙柱。” 他垂下眼。 “我等不了了。” “……” 符柏楠很想骂街。 千言万语堵在胸中,他在屋中踱了两圈儿,一声讥笑,全咽回去了。 “凉钰迁,你行。”他枯指虚点,“礼老子是不会给了,但到时候要是吃席,记着留两个位子出来。” 凉钰迁笑起来。 “不给彩礼那你别来了。” 符柏楠夸张地讽笑一声,抄起字帛转身出了司礼监。 出门正逢午时,符柏楠在宫道上走了片刻,觉得浑身别扭。踟蹰前后,又行许时,他回过味来了。 他略站了站,径直去马坊牵了匹好马。 出了宫门,他正欲上马直奔瓦市白记,动作一停,目光落在了两丈外的那抹人影上。 她立在宫墙下,一手拎食盒,臂中捞着她青天裂瓷的茶壶,微仰着头静静出神。 朱墙雪衣,晚熟的海棠越出几枝在她头顶飒飒,落了一地红花。 白隐砚好似个糅杂的矛盾,只孑然而立便自成一派,那静默中隐约透着些旁若无人的气势,却又甚少被取来做剑做甲,眉目一敛,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6 满压隐忍,只等待着。 等待着。 等他。 符柏楠低喘了口气。 他将马缰递给宫人,慢慢负着手踱过去,站在她身侧。 白隐砚余光一动,转过头望见他。 符柏楠道:“怎么来了这儿。” 白隐砚提了提食盒,温声道:“诸事繁杂,两日未见,我想你一定忙得没法好好吃饭,今日店中腾出手了,便做了些送来给你。”她顿了顿,见符柏楠面色不定,轻道:“我多事了么。” “……” 符柏楠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全,喉头滑动,吞咽一下。 “没有。” 他有些压抑地转身。 “上轿吧。” 白隐砚并未在意,提裙随他上了轿,门帘方落,拥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她甚至还未坐稳。 符柏楠骨般的五指成爪,张开托着她的颈她的腰,将她揉在怀中。狭窄昏暗的轿辇中,他吻她吻到神魂不知,耳不闻风。 贪权贪财,贪色贪生。 一个太监,贪遍天下,到头来所求的,又能有什么。 白隐砚喘息着推他。 “还有人在外面。” “不去管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笑道:“翳书,你不要孩子气。” “……” 符柏楠听得白隐砚带着南腔的官话,辨不清自己所想的是什么,可他终于感到那股刚刚才被察觉的躁郁,缓缓静了下去。 他搂着她,与其说搂着她,不如说靠着她。 八抬轿稳稳前行。 宫纱帽落在一旁座上。 他出口气,微阖上眼睑,片刻耳廓被人摸了摸,接着脸颊也被摸了摸。 “累了么。” “……” 符柏楠没有接话。 沉默半晌,他闭着眼道:“凉钰迁要成亲了。” 白隐砚道:“嗯,云芝留书同我讲了,说求了圣旨赐婚,名正言顺,叫初秋去吃酒,还说没有厚礼不准跨门。” 符柏楠冷嗤一声,睁开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隐砚淡笑不语,打开食盒搁到他面前,“回东厂又要忙起来了,现在吃吧。” 符柏楠接过三两口饮尽了前汤,捏箸停了许时,他低声道:“阿砚。” “嗯?” “你搬来——”话到一半,他压住改口。 “你愿不愿搬来与我同住?” “……” 一扭头,白隐砚抿着嘴看他。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符柏楠道:“建府有时日了,我也不怎么回去住,空着可惜。” 白隐砚静静看他。 “翳书。” “……” “方才的我当没听见,你再说一次。” 符柏楠捏紧筷子,垂着视线,吸口气。 “你……来吧。” 他蹙着眉,一个短句磕磕巴巴断了数次。 “见不……见不着面,我……心……心慌……。” 白隐砚笑起来。 “缘是这样。” 她道。 “好啊,那我答应你。” “……” 符柏楠手里的筷子,终于落进了饭菜里。 东厂的人做事向来利落干净,前一天符柏楠打过招呼,晚上刚与他拟好同住后的作息,第二日白隐砚屋中的东西便少去三分之一。 接下来她每次回屋,总能发现有地方空了,可她一次也没见过帮忙搬行李的厂卫,连叫住吃个饭都没法子。 白隐砚最后一日住在瓦市,她取了几件旧衣拎去河边洗。 她在柜上留了字,符柏楠忙完来寻她时,便见到她卷着裤腿立在河中央,漂洗衣物。 ☆、第四十二章 河岸上放着木盆,盆中是洗好的衣料。 符柏楠一步步向前,夕阳余晖随意散落,给眸中画卷镀上层金。那光给他种短暂的错感,似乎世间残酷的一切都比平日柔和了,草,树,落日。 还有女人。 他停下望了许时,倚着树懒散出声:“那群小子呢?怎么不帮你。” 白隐砚旋首,看见他笑了。 “回来了?等我片刻,马上要洗好了。” 符柏楠喉头滑动,因那句“回来了”而抿紧薄唇。 他走去河畔,伸手要接她拧水的衣服,被白隐砚一下挡开了。他手停在半空,白隐砚把罩衫拎起来对折,一头给了他。 “你拿着,我来拧。”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瞟了眼,自知他在想什么,边拧边道:“你们一个两个手劲儿收不住,旧衣脆,拧过头,衣服容易坏。” 符柏楠的眉头并没落下:“们?”他配合着她微弯下腰:“他们给你拧坏过衣服。” 语调陈述。 白隐砚嗤一声笑了,把罩袍扔进桶里,扶着腰直起身,“我便说自己瞒不过你的。”她攀住他伸过来的手,提着衣裙上了岸,“十三求我莫同你讲,若让你知晓了,不定又怎么罚他们。” 符柏楠嗤了一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隐砚紧了下眉头,“翳书。” 符柏楠理所当然道:“规矩就是规矩,我已够仁慈了,衣坊中的奴婢洗坏哪个朝员一件内袍,杖毙都不为过。” 她点点头,拍着衣裙道:“话是不错,可咱家总不能也同人家一般,为一件衣服就打死儿子。” 符柏楠浑身一定。 “你说甚么?” “嗯?” 白隐砚抬头看他,“我说咱家不能也为一件衣服打死儿子……哦,他们成天主父主父的叫你,我也跟着沾光落一句主母,不就是儿子么。”话落她笑叹,“一群小小子,年纪也不大,又早早入宫,抢饭都跟孩子似的。” “……” 符柏楠不言不语,定定看着她。 白隐砚一时读不出他思绪,却也不甚在意,蹲下身在河中洗净了手,拉着他也蹲下洗,末了从他怀里掏了帕子,细细擦着。 符柏楠沉默许时,忽然开口。 “阿砚。” “嗯?” “年前夏麟伏诛,本该夷灭九族,只他虽落狱,小儿却不及周岁少不知事,按夏律贬为了庶籍。”他垂眼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掌,缓缓道:“想必……有那亲王血脉的子嗣,若好好教养,日后定能成才俊。” 白隐砚动作停了。 “……你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7 什么意思。” “……” 符柏楠未答,抬头与她无声对视。 半晌,白隐砚平淡道:“符柏楠,你并不欠我的。” 符柏楠的手倏然收紧。 “你过好自己,若有想要的,我自会向你开口。我并不是为了委屈自己,才与你走到这一步的。” “……” 符柏楠低垂着眼,片刻勉强讥笑一声,嗓音有些发沉:“大话倒是讲得漂亮。” 白隐砚勾了勾唇,拍拍手站起身。 “回去吧,得快些,我怕他们看着饭锅的又将米烧糊——啊。” 符柏楠亦起身眯了下眼,望着白隐砚明显懊悔的表情砭起嘴角,“你别祈望我容赦这个。” 白隐砚苦笑道:“一顿饭而已。” “不行。” “翳书。” “……” 符柏楠不说话,扶着她蹬上鞋,弯腰拎起浣衣桶,落半步慢悠悠地走着。两人一前一后,她时不时回头催他,符柏楠便同她拌几句嘴。 二人走了许时,路过城郊一座破土地庙。 庙中人进人出,一大班子几十个,起炊淘米晾衣服,里间传出隐隐的丝乐唱腔。庙前长凳上翘腿坐着个油彩未褪的老男人,拿着根细竹棍,面前站了一排光膀子的幼童。 白隐砚前走了几步,一回头见符柏楠停下,她也站住了,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几个孩子在开腔吊嗓,吊完一轮顺着开始唱戏段,那老男人点,谁唱不出便照身上抽,可几个孩子都唱得不尽人意,胸前俱已有大片的红了。 白隐砚看得眉头紧蹙,走过去拉拉符柏楠。 “翳书,该回去了。” “……” “翳书?” 符柏楠神游般看她一下,低应一声,又转过头去。他腔调里憋着什么,白隐砚听出来了。 是怒。 她不再催他,只挽住他的臂。静望了许时,白隐砚忽道:“真可怜啊。”她指指庙前。 “那个老班主。” 符柏楠终于落下视线,微眯着眼声调温柔,阴怒更甚。 “你说甚么?” 白隐砚重复了一遍,淡淡续道:“不是么。唱念坐打十八般练就,坐到班主成了角儿,养着整个班子的人,可想锻炼个接班又没有成器的,心焦,又压着苦,却只会用这种法子,毕竟他师父,他师父的师父,都是被这样带着私怨教出来的。” “……” 她仰头对上符柏楠视线,“戏子说到底,就是个空壳子,大戏里哭别人笑别人,到头来谁也记不住他自己。行又难,伤了也没人问,自己的苦攒多了,就要去向更苦的发泄,虐打责难。戏班子堆起来的倾轧,就是叠着的一层压一层的苦和疼。” “……” 话落下,风过去。 符柏楠望她良久,动了下眼角,轻笑了一声。 “你不必劝得如此拐外抹角。”他抬起头,往前走起来,话中怒意已尽散了。 “我本也没打算杀他。” 白隐砚点点头,“嗯,你心好,顾忌那些小孩子,我知道的。” 符柏楠斜睨她,“听着不像好话。” 白隐砚抿嘴道:“怎么不像好话?” 符柏楠哼道:“你说得不像。” 白隐砚低低地笑道:“翳书,挑嘴便罢了,现在还要挑话了?” 符柏楠磨了磨牙,回嘴讽她。 二人走了一路,黄昏下道广人稀。快到家时,符柏楠忽而开口。 “我幼时,学过戏。” 白隐砚走在他身侧,挽着他随意搭腔。 “甚么戏?” “黄梅戏,粤腔也会些,刚学时唱白脸,后来唱青衣。”他似有似无的补充道:“学戏那年我刚总角。” “五岁?”白隐砚哑然,“年纪太小了些。” 符柏楠嗤笑一声,面色沉郁:“不小了,与我同年的有十几个,都让班主打死了,就剩我唱到志学,被干爹相中进宫。” “……” 白隐砚无言,紧了紧揽着他的手。 符柏楠压着眼皮向下瞥她一眼,深吸口气抑住蜂涌而起的快意,又故意道:“学戏那些年不识字,戏段背不过便被绑在椅背上大声唱,错一句一鞭,错十句便不准吃饭。”他余光瞥见白隐砚蹙起的眉头,“十二之前未吃过饱饭,不过许没那么久。饿得日子浑噩,记不清了。” 白隐砚低声道:“怎么忽然说这些。” “……没什么。” 符柏楠顿了顿,又低声嘟囔:“他们过得苦,我幼时也苦。” 白隐砚并没笑他。 他听得她太息一声,手滑下去和他的牵在一处,身子和他靠得近了很多。 地上长影融为了一体。 符柏楠望着那拉长的影,感到很多情绪无言传来,郁,却压不住的汹涌澎湃。 他原还想说更多。 她对别人的怜惜令他莫名不忿,令他想再多说些,再向她多讨些。但不知怎地,她靠过来时他心中就静了,静得不欲再多说。 远处有人家传出母鸡咯咯声,路两旁人烟疏少,炊烟袅袅。 黄土通天道,愿这路,一生走不完。 第二日,白隐砚搬入了符柏楠的私宅。 宅子四进四出,朱门高墙,深院回廊,白隐砚来过一回。 符柏楠带她绕了一圈便往东厂去了,二人在瓦市前街口分别,午后出宫,她又在宫门外等着他。 再一日,还是如此。 他们似乎寻到一个节点,轻易便融进了彼此的生活。 寻常人家般的安定,不期而至。 午后回去,二人拾掇干净,对坐说过一会话,符柏楠便去书房理事了。待他黄昏出来时,后厨飘出浓厚的重油香。 他条件反射吞咽一下,停了停,又觉得太没出息,抽帕掩着口鼻走回后院。 跨过影壁,符柏楠前赶两步,接过白隐砚手中水桶和瓢,脱了靴站在廊下,换他弯腰洗地。 “怎么自己做洒扫。”他边洗边蹙眉,“那群小子上哪偷懒去了!” 白隐砚放下袖子,温声道:“在换班呢,我见桶放在这便随手做了,又不是大事,你不要发火。” 符柏楠仍紧抿着唇。 洗过一圈,他泼净剩下的水,嗤道:“洒扫可是有日子没做过了。” 白隐砚收拾了东西进门坐下,淡笑道:“督公胸中挂得是庙堂高远,自然眼里看不见粗活。”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8 符柏楠哼了一声,拿过烟杆儿瘫到春榻上,坐得歪歪斜斜。白隐砚看看他,取了茶壶捧在臂弯中,低头翻起书来。 屋中静过许时。 紫烟升起。 符柏楠懒散开口:“在看甚么。” 白隐砚随口道:“古菜谱。” 符柏楠道:“不说自己翻手便是三个月的花样么。” 白隐砚不吃讽,只淡淡嗯了一声。 又静许时,符柏楠道:“在看甚么菜。” “……” 白隐砚从书中抬起眼,哭笑不得地道:“翳书。” “……” “明明原在白记,不声不响对坐一二时辰也是有的,你不要孩子气。” “……” 符柏楠扭过脸去,闭目不言语。 白隐砚皱着眉笑了笑,宽温地太息一声,又垂下头。 屋中三度沉静。 没了符柏楠的打扰,白隐砚渐渐沉在书中,仔细推敲该供上去的菜样。 二人良久不言。 不知几时而过,春榻那方两声烟杆的轻磕,下一刻,黄梅戏腔中一句婉转高啼的“娘子~”炸开在白隐砚耳畔。 她豁然抬首。 ☆、第四十三章 转过头,符柏楠无事般歪在榻上,面朝着窗外。 白隐砚撂下书坐过春榻边。 “翳书。” 她噙着笑唤了一声。 符柏楠的脸更往里去,翻了个身,整个人侧躺朝着那边。 白隐砚有些讨好地轻推了推他,俯下身亲吻他眼睑。符柏楠干脆连眼都闭上了,可脸上的得意却压也压不住。 白隐砚又哄他许久,央他再开口,符柏楠却只装死不做声。 门扉被扣响,白隐砚应声。她顺顺他的发,拢袍起身,开门向后厨而去。 焖肉到了时辰,熄火出锅,一时间香飘满室。 白隐砚将肉料细细剁碎,正用细白棉拧汁榨于豆腐上,门口忽而又传来一声吊着嗓子的“娘子~”,她手一哆嗦,险些压烂了豆腐。 一回头,符柏楠正环手斜倚着门框。 她咬唇憋了几秒,无奈地嗤笑一声道:“督公真是坏心得很。” 符柏楠一脸恶劣:“哦?” 白隐砚虚点他,“你就爱看人仰你望你,冲你摇尾乞怜,可吃了甜头又不办事,到头来人放弃了,你却又回头来勾。” 符柏楠大笑出声:“白老板第一日识得本督?贼船已上,现下才悟是不晚了点儿?” 他嚣张的笑声回荡,笑得止不住地咳嗽,最后不得抽帕子掩住口鼻,抿着嘴角冲白隐砚道:“你先做吧。”言罢转身回去了。 回屋过没多久,白隐砚推门将菜端进来,擦擦手道:“来尝尝罢。” 符柏楠起身坐到桌边,一筷子下去,他抬首问:“有饭么。” 白隐砚道:“让你尝尝罢了,晚膳不吃这个。” 符柏楠蹙起眉。 白隐砚叹口气道:“那只能吃一点。”她伸勺切下豆腐外沿,命人将掏空塞满油鹧鸪的芯端走。 看符柏楠吃净了碗中的豆腐,她问:“这道也呈得上去么?”符柏楠默默颔首。 她勾唇道:“那便这样罢。” 符柏楠道:“我明日派人同你二厨传话,顶你的店门。” 白隐砚道:“好。” 正事儿说完,他拭净唇角,饮了口茶,偏头笑睨着白隐砚。与他对视片刻,白隐砚了然了。 她垂头思索片刻,玩笑道:“当家的,《天仙配》唱得么?” 符柏楠长伸腿,单臂挂着椅背,斜斜侧仰在椅中。 “俗。” 白隐砚道:“那《夫妻观灯》唱得么?” 符柏楠懒散地拖长声:“俗——” 白隐砚笑道:“《蓝桥会》总得了罢。” “……” 符柏楠看她一会儿,坐正身子,咿呀两声开了嗓,吸了口气,拉腔清唱。 一时天地混灭,神魂一错,前后椅不是椅桌不是桌,左右四望,黑压压人头攒动,俱望着台上那提声清唱的角儿。 梨园吟响,咿咿呀呀,填满的是瘦弱少年人油面披挂,强颜欢笑,经年苦苛。 白隐砚走神许时,闭了闭目,再回过神,阴司腔正拉到断肠,蓝玉莲自蓝桥纵身而跃,恍惚间大戏落幕,耳畔叫好声不断。 符柏楠仍是那副表情睨着她。 “娘子——”他兰花指一点,念白道:“可入娘子——法耳啊——” 白隐砚低笑出声:“得,得,愁肠婉转,不沾烟火气。” 符柏楠自嗤道:“罢了吧,多年不吊嗓了,能唱下来也是不容易。” 白隐砚只含笑不语。 二人静坐许时,她忽而道:“翳书。” 符柏楠侧目。 “你再唤我一声娘子。” 符柏楠正要张口,她指尖敲敲桌面。 “用官话。” “……” 符柏楠玩茶杯的手停了。 他僵了许时,低咳一声移开目光,张不开嘴。 戏腔好似另一种语言,哪一类邦话,这话学了只需动用神思,并不牵扯人心。 一层言语如一层脸皮,人扣用它时,虽想的和母语同意,但心中却如同蒙着层纸,听得见光影见不到人,哭只做哭他人的腔,笑只做笑别人的欢。 嬉笑怒骂,假言做脸皮,唱了真心。 白隐砚看穿了。 她总是能看穿的。 耳畔衣料簌簌,一扭头,白隐砚紧挨他坐了过来,目光里三分调侃。符柏楠条件反射后撤,扁着嘴角阴下脸。 “做甚么。” 白隐砚自不畏惧,探到他耳畔说了句什么,符柏楠一愣,手掩口鼻,只败退地低叱了一句放肆。 白隐砚探着身和他静静对视,嗤一声笑出来,摸摸他脸颊温声道:“罢了,不逗你。” 她吻了下他眉心,拢袍起身道:“我去准备明日进宫的材料。”话落转身出门了。 符柏楠独自坐在屋中,指尖虚扣茶杯,转了三转,屋中响起一句低语。 无人听得。 第二日卯时刚到,二人便早早晨起,符柏楠去院中行鞭,白隐砚备好用物,反复检查了要用的密料。 及到辰时,二人梳洗出府,带上一个做好的保温盅,上轿去了宫中。 外宫三过,落下轿,内宫五过。 白隐砚跟在符柏楠身后半步,垂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69 首只见自己靴尖,余光中不断有人下跪,口称督主,也有报吉祥的跟着走了一段,到哪里又离开了。 行行停停,符柏楠将她引到一处屋内,低声道:“你在此等着,许得一二个时辰,若有人来敲门,你不要做声。” 白隐砚默默点头。 他提了盅子转身走到门口,停了停又回来了,望着她。 “……” 白隐砚读出了那些无言,于是她静静上前,取走了他怀中一把薄刀。 符柏楠勉强讥讽一声:“你拿它做甚,削梨么。” 白隐砚笑了笑,只温声道:“你去罢。我在此等你。” 符柏楠吸口气,负手而去。 脚步声走远。 白隐砚在桌边坐下,环视四周一圈,两手交握,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拇指关节上的纹路很清晰,素白手背上斑斑驳驳,满是溅油烫出的细碎伤疤,翻过来,掌心三条大线,命线絮乱,横断在大鱼际。 她握起手,抬头望着房梁,觉得似有杂音,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耳中的。 深宫太静,耳鸣格外明显。 坐了许时,她闭起目,在心中默诵菜谱。直到那书被翻完一遍,外间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白隐砚睁开眼。 视野有些暗,面前的桌子镶着大块和田玉,睡在黄花梨雕海棠中央,伸手拂过,触手生温。 她无声想起深宫长苑的那些人,前朝是女人,本朝,是男人。 每一日,每一时,他们怀抱着这样的心,等在这里,等一个人。 一切都无关性别。 她垂下眼,欲再度闭目,门扉忽被扣响。 白隐砚条件反射抓住袖中的刀。 门外之人等了片刻,以为屋中无人,推门引人入内。他抬眼见到白隐砚,惊了一瞬,尖声道:“大胆!甚么人擅闯皇宫!” 白隐砚起身正欲言,后进之人笑呵呵地开口:“白老板,久疏问候啊。” 白隐砚一怔,松开手,撩裙跪下。 “草民见过王将军。” 王宿曲前赶两步将她扶起来,“哎,哪里须得如此大的架势,你我不必客套了。”他转头对瞪着眼的宫人道:“公公,这位是符公公内家,与在下也相识的。” 那太监立时转做笑脸,躬身行了个礼,“原是督主的人,咱家有眼无珠,冲撞了。” 白隐砚笑道:“公公哪里的话。” 三人又客套几句,那太监便掩门退去了。王宿曲招呼白隐砚坐下,捋着胡子道:“白老板,前次行军路上请吃的几顿饭,润德还未谢过,实在人间臻品。” 白隐砚道:“区区贱物王将军谬赞了,下回来得白记,白娘请您。” 王宿曲哈哈大笑:“既回得京来,哪里还能再占白老板的便宜,占符公公的便宜呢,润德还是人情钱财两分清吧。” 白隐砚亦赔笑。 二人聊了几句,话头一转,王宿曲道:“哎,润德入宫探亲,不想亲未探见,竟见白老板,润德着实吃惊啊。怎么,符公公可是有甚么……?”话将落未落,关心地望着她。 白隐砚含笑摇首:“宫里的事白娘不懂,只相公命我等他下值,白娘便在此候着。” 王宿曲大松口气般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白老板,公公若有何难处尽管向在下开口,请您一定如此代为转达。” “好说。” 白隐砚垂眸避开他,淡淡应声。 两人又聊了一阵,白隐砚多数时候能避则避,话语一时沉滞。 静了片刻,王宿曲忽而想起般道:“对了,日前家中给在下捎来几捆好烟丝,润德不食,记得符公公食烟,不若赠与他罢。” 白隐砚道:“相公的事白娘做不得主,还是等他亲自定夺吧。” 王宿曲正欲言,门扉忽被推开,符柏楠逆光立于门外。 二人抬起头,三方目光相撞,落在门外十数宫人的视线中,白隐砚知道,过不了半刻,还会落在更多人的口耳之中。 于是她迅速起身跪下,给了符柏楠一个全礼。 符柏楠走来扶起她,又与王宿曲对礼,王宿曲将方才的话二度说与他听。符柏楠笑道:“那敢情好,只是咱家可无甚好东西谢赠王将军。” 王宿曲连忙摆手,“哎~你我朋友一场,何须言谢呢。” 符柏楠道:“那咱家就不客气了。”他指尖划过身后诸人,惋惜道:“王将军,今儿不得空,咱家这还有事在身,得带内人走,你看这……” 王宿曲极快地眯了下眼,忙道:“公公您忙。” “告辞。” 二人话别,符柏楠转身出门,引着白隐砚往龙啸殿而去。 路上行了一阵,他与她靠得极近,低低开口道:“进去后一定即刻便跪下。” 白隐砚干脆道:“好。” 符柏楠道:“万岁脾气愈发坏,问的事能少言便少言,能不答便我来答。” 白隐砚顿了一下,道:“好。” “今日恐要宿在宫中了,出来后我交代些事,你要记好。” “好。” “还有……” “好。” 两人一路朝着辉煌殿宇踏步,一声声低诉快而静,方才的事没有人解释,亦没有人追询。 有些事,本不必多言。 ☆、第四十四章 谒见的时辰似乎格外漫长。 直到夜里,白隐砚回了安排下的屋里,好似还能见到近在眼前的金砖。 长殿深深,火烛晕红,闷热难当。 食味果味,药味酸味,还有男人的胭脂味,宦寺身上的骚味。 离去前,白隐砚透过纱帐隐隐约约瞥见一眼里面的人,枯骨病容,圣天子何曾凛然不可侵。 夏邑年终于能吃下饭,撑着身子起来,赏了她一车金珠。 白隐砚想着她宣出这句圣旨时的声音,蹙眉垂下眸,桌上的两手互相紧握。符柏楠推门而入,正见她这幅样子。 白隐砚回首,无事般冲他一笑,“明日要用的俱已上锅了,小竹子在看着。” 符柏楠一停,嗯了一声走来坐下,白隐砚揽过自己的壶,转眼望着半启的轩窗。 空气有些凝。 片刻,符柏楠走进她视野里,伸手合上了轩窗,拿了纸笔来重新坐下,推给她。 白隐砚抬眼。 符柏楠点点宣纸。 “问罢。”他道:“想问便问。” 白隐砚看着他的指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0 尖,吸口气,将纸推了回去。 “不必,几句简单的,我用普通话问。” 符柏楠拢着袖看她。 白隐砚停了停,道:“天子年几。” 符柏楠道:“四十有五。” 白隐砚道:“病程多久。” 符柏楠道:“半年不及。” “……”白隐砚顿了顿,道:“吃不下饭的癌……并不影响人神志脾性,她昏神得太厉害了。” 符柏楠眉目一停,低声道:“是。” 白隐砚垂下眼,淡淡道:“翳书。” 她伸手把他的手从袖筒中拽出来拉住。 “你有些太欺负一个病人了。” “……” 符柏楠紧起眉头,攥紧她的手,力道中传来很多欲言又止。 静默良久,白隐砚叹息一声,皱眉笑起来。 “你不要多想。”她放开符柏楠已开始发抖的手,起身将他的头揽在怀中,轻抚他的背。“我只是说一说。” 符柏楠迅速反手搂她,陷在布料中的手指掌成爪,攥得筋骨发白。磋磨许时,他又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吻。 急迫长吻吞去了一切情绪。 一吻终了,她揽着他的颈项,低低地道:“甜粥要好了,我去给你盛?” “……” 符柏楠抵着她,闭目压住气,掌心湿凉渐渐缓过来。 他道:“我与你同去。” 白隐砚弯起眸。 “好。” 于是一切仍在前行。 时轮翻转,天渐入暑,五月海棠一落,六月临及,知了渐渐上树了。 一个月来白隐砚宿在符柏楠宫中旧屋,每日早起晚睡,琢磨三餐。天热不下油,该做什么,晚间反恶,又该做什么。 六月中旬时,符柏楠带回消息,夏邑年终于呕血了。 事情开始放慢脚步。 这期间白隐砚也曾被宫中御厨中伤,司膳司几个主厨贿赂宫人,趁换班之际偷出些许菜肴,研出食谱,试图向夏邑年进言不可多食。 但话未递到御前,符柏楠一个翻手,凉钰迁再一个翻手,宫里十几人洗过一波,再无人敢多舌生事。 白隐砚深知自己心软伪善,看在眼里,只沉默,不多言。 六月底夏雪会,会后小聚时,符柏楠与攀附过来的官员打成一片,雪茶多饮了几杯,随兴致泄出了心中愿循古制立长不立幼,边角一句,剩下便自不必多言。 七月中,夏邑年顽疾沉疴,神志还算清醒,但已几乎无法下床。 天猛烈地热起来。 这日白隐砚备好了夏日的凉点,欲偷闲出宫回白记看看,她前日同符柏楠商量过此事,二人定好他东厂的事一毕,便来接她。 八抬一顶,纵使轿底暗格下埋了冰,仍是闷热难当。 符柏楠总爱在轿中黏她缠她,白隐砚推不动他,只得把帘子掀了起来,符柏楠掌风一扫,又合上了。 白隐砚看他。 “翳书。” “……” “太热了。” 符柏楠懒懒伸手,把雪茶递与她。 “热就饮冰。” 白隐砚无奈地接过来饮了一口,搁下摸了摸枕在她腿上的符柏楠,“你自去坐好,快去。” 符柏楠话都不答,只朝里翻了个个儿,暗纹乌衣簌簌摩擦。 他揽着白隐砚后腰把脸埋在她小腹,夏纱薄,他呼吸潮凉,一进一出,满腔落进衣料里。 白隐砚后背一阵激冷,恍惚觉得身上盘了条待蜕皮的夏蛇。 她正欲垂首再劝,大轿忽而一震停下,符柏楠缓缓起身道:“怎么了?” 许世修在帘外低报:“主父,有人拦轿。” 符柏楠讥笑一声:“这倒是新鲜事儿。” 他掀帘一望,轿子停在巷口,只通单轿的暗长巷飘带一根,两丈远处系着两个跪地的人。符柏楠眯了眯眼,辨认出其中一人身着六品京官官服。 他理理衣袍,拢着袖弯腰而出,踱过去讥道:“这是哪位大人啊,这么大阵仗。” 他头都懒得低,只垂眼俯视,待那人抬头,符柏楠认出来了。 “哟~林大人。”他微弯下腰,一根手指挑起林尧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怎么,胡子刮啦?”他刻意夸张道:“刮得这么干净,咱家险些不认得了。” 林尧躬着腰仰着头,赔笑道:“是是,刮干净了。” 符柏楠放手直起身子,动动指尖示意他起来,随口道:“不蓄须嫌天儿热啊?” “哎,您这是哪儿的话。”林尧点头哈腰地凑过去,“这话说得好,老爹您都未蓄须,儿子我岂敢留胡子啊。” “……” “噗。” 不远处一声极小的嗤笑传来,符柏楠顺着声音望过去,正见白隐砚倚着轿窗,虚掩额,无声笑得双肩颤抖。 他看了几秒,抿了抿嘴角,终于正眼打量了几眼林尧。 四十冒顶,方脸矮个儿,纱帽扣在头上跟扣了口锅似的。 符柏楠慢条斯理道:“罢了吧,本督可没有林大人这般年纪的儿子,怕折寿。”他偏偏头,“林大人如何得知,本督今日路过此地?” 林尧小心道:“是……是王将军指点儿子的。” “……” 符柏楠眯了下眼,半晌道:“什么事儿啊。” 林尧连忙将地上另一人拉起来,推过符柏楠面前。 “这是小女。清莲,快叫人。” 小姑娘垂着头,水眸樱唇,娇滴滴唤了一声督公。 符柏楠第一瞬下意识转头望向轿子,可轿帘已落。他抿起薄唇,又拢住袖子,后退半步眯起眼,“林大人欲羞辱本督?” 林尧觍着脸笑道:“岂敢岂敢!只是小女素来仰慕干爹您,儿子只想促成一门美事,亲上加亲……。” 符柏楠讽道:“是么,若是本督真收下了,那日后是该你管本督叫爹,还是该本督管你叫爹啊?” 不等林尧接话,他又道:“林大人,这云鬓娇娘虽好,却还是比不得那黄白之物啊。本督不巧,承不得这般盛情。” 他刻意展开宽袖,露出腰带紧束,平坦坦空无一物的小腹,惯常讥笑一声道:“林大人若真想尽孝心,我看这儿女亲家就可免了,不若在政事上多上上心,周折些,也好在秋实节报贡时拿得出手。” 谁都知道要进宫的东西必先过他的手,这话近乎赤裸裸,就差直接伸手进林尧裤兜里掏银子了。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1 林尧连连称是,拉着女儿纳头便拜,可那姑娘却似真有几分情在,下拜时三折上来的眸子含着泪,直盯着符柏楠。 符柏楠眼风都不却,转身正欲拂袖,那姑娘忽而挣脱林尧前抢了一步,拉住他衣袂,半跪着道:“督公!清莲不图名分,清莲什么都不要,情愿为奴为婢,侍候督公!” 符柏楠猛甩开袖子,面色极肃。 “林大人,”他嗓音阴冷:“令嫒有些乏了吧。” 林尧口中称是,忙赶上来将女儿连拖带拽拉到一旁,符柏楠迅速转身回到轿中,开道官一声起,鞭子一甩,轿子又稳稳向前行去。 轿内白隐砚靠坐左侧,揽着壶低头看书,见他回来只微点了点头,符柏楠动作一顿,默默坐回右侧。 一片无声静默。 半晌,符柏楠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砚。” 白隐砚抬了下眼。 他有些结巴:“你……你莫在意,那不过是攀权附利的法子,并非……” “并非甚么。” 白隐砚合上书,面上似笑非笑。 “并非真愿与你为奴为婢?” “……” 符柏楠听不出她话中真意,吞咽一下,蹙眉道:“这类角色也是稀罕,认亲者众,攀亲者倒并不多,他不过是……我并未……并无……”他目光落在靴尖,言语一时颠三倒四不得章法,最后一声啧舌。 “你若不乐,我即日命人取她性命,断手截舌。” 他听得白隐砚低低地哎了一声。 “督公可是要杀人灭口啊。” 话带三分笑,哪有丝毫怨怪。 符柏楠目光提上去,见白隐砚勾唇望着他,旋即才反应过来被她耍了。他愣一愣,焦躁飒飒凋落了一半,微出了口气,他撑头后倚在轿厢中,摇头自嘲地嗤笑一声。 白隐砚道:“姑娘对你有情啊?” “……” 符柏楠闭目不答。 白隐砚挑眉笑道:“她有能耐,来我这抢啊。” 符柏楠猛地睁开双眸。 他目光直望着她,心底余下的一半焦灼也凋落土中,纷纷繁繁,静了个踏实。 她总是这般的。 他探身凑过去,想要揽她,白隐砚伸手挡住他。 “热。” “热便饮冰。” “……” 白隐砚又被他缠上,无奈道:“怎么绕来绕去又说回去了,翳书,你真的该坐好。” 符柏楠不理会,只抵着她的额她的鬓,缓慢地厮磨。 白隐砚拂拂他后颈的发际,淡淡道:“翳书。” 符柏楠嗯了一声。 “朝堂之事的确没法子,我懂的,可平日里总这样,会招灾的。” “……” “翳书,情不犯法,你也不要为了这些犯杀,好么。” “……” 白隐砚拍拍他的背。 “嗯?” “……” 符柏楠搂着她,良久低应了一声。 “好。” ☆、第四十五章 宫中岁月短,七月提提神,没头就溜没了。 八月,夏历入秋,夏邑年也步入秋了。她再吃不下什么,只用参汤鹿茸吊着,时睡时醒。 符柏楠找了个由头让白隐砚迁出了宫,又回了白记,住回皇城根下的私宅中。 凉钰迁的婚期定在秋实节前,他还了一半司礼监的朝务给符柏楠,忙忙碌碌总寻不着人。 符柏楠也忙得很。 新旧交代即将临及,朝代更迭,势力变动,多数朝官顺着他的意思去捧最长的三公主夏觅玄,原最有望接位的夏倾颜被冷落,左右亲信血洗,俱换成了凉钰迁安排的人。 她数次试图面圣却总是不得,幽囿宫中前后掣肘,茫茫路,进退不得。 权路上,少年人总归人年少。 东厂势力扩大,老龙病危,锦衣卫也一时失势,符柏楠趁机换掉了皇城禁卫军,终于令手下人放开手脚,与北镇抚司正面抗衡。 月余间两方势力几度碰撞,来往激烈。 多时是胜的。 但也有吃亏的时候。 “你莫动。” “……” “翳书。”白隐砚停下手,微蹙着眉头,温声道:“再动剪到你,要更疼了。” 符柏楠哼笑一声,没有搭话。 白隐砚看他一眼,垂首继续给他剪开染血的厂服。 乌衣上凝血干硬,和伤口粘在一起,一脱要撕下大片血肉,白隐砚不忍,烧了热水搁在一旁,灯下围着伤口,给他剪去厂服一只袖子。 暗描的银线被剪断,飞鱼瀚海从中裂成两截,白隐砚摸摸那个暗纹,低道了一声可惜。 “……” 一抬眼,符柏楠别着头,望着他处不言不语,灯下压住的眼睑,长睫落影。 白隐砚看他许时,轻笑一声哄道:“我心疼衣服,也心疼你。”她摸摸他脸颊,放下剪刀。 “怎么搞成这样?” 符柏楠抿着嘴憋了一会,半天才道:“无事,让北镇抚司的疯狗咬了一口。” 白隐砚嗯了一声,从温水中捞出帕子按在他伤口上。 鲜血晕开,她弯腰投洗,符柏楠忽然伸手拽她。白隐砚一扭头,还未回神便被拉过半身,扣着颈子亲吻。 她湿着手反射性扶了一下,不意压着符柏楠伤口,他疼得浑身僵了一瞬,停了停,吻却还是没有断。 白隐砚换手扶住他肩膀,亲着亲着,渐渐笑出声来。 “……” 符柏楠亲到一半放开了她。 拉远了,白隐砚还在笑,边笑着边摇头叹气道:“你们男人啊。” 符柏楠眯了眯眼,一把拉住她胳膊。 “还有谁。” 白隐砚愣了一下,“谁?哦,我没有谁,是我师兄。”她伸手按住他的伤口,随口道:“我四师兄,‘鹊桥手’的那个?” 她看符柏楠微点了下头,继续道:“他开绣庄的,有时候绣庄没有生意,便去接点事情做。有次回家,说是做事的地方被你们朝廷起了,弄得一身伤。嫂子同我讲,他扎得跟个毛线球一样,浑身是纱布都动不了,晚上却还要躺在那撒娇,说媳妇儿你亲亲我,媳妇儿来嘴儿一个。 哎……” 她抿嘴摇摇头,又重复一遍,笑点了点他。 “你们男人啊,真的是。” “……” 你们……男人。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2 符柏楠喉结上下滑动,为这句无心之词难以自持。 他看着白隐砚给他收拾好伤口,欲转身时,他沉默地拽住她。两人对视片刻,她宽温的笑出来,低头完成了方才那个吻。 一吻终了,他坐她站。 符柏楠单臂虚揽,长息着将头埋在她胸腹。 白隐砚给他摘下宫帽,打散发髻,去了簪,三千青丝长落腰畔。 “累了么。” “……” 白隐砚食指插入他发间一点点梳理着,每次手指回到顶端便使力按揉他的头皮。她极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做,不多时便感到怀中倚靠的头越来越沉。 符柏楠从忍不住长息,到后来揽着她的手攥不住衣料,两三次滑落。 白隐砚觉得,他是真的很累了。 “翳书。” 她停了动作,温声唤他几次,符柏楠才抬起有些迷蒙的眼。 “去床上睡。”她撑起他,“来啊,我扶你。” 符柏楠打个哈欠,放心地跟从她躺到榻上,任她解了衣脱去靴,盖上被。 白隐砚卷了卷他的脏衣服正要起身,被下伸出两根枯木指,勾着她一角衣襟。 “你……去哪……” 话语含糊。 “我去给你把这件破衣服洗洗,你明天带回东厂去。”她回身弯腰,抚过他额顶发际,停了停,忽然低声道。 “翳书,你以后记得小心些,知道么。” “……” 符柏楠闭着眼,微弱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再受伤,我会生气的。” 白隐砚轻轻地道,话中难得有几分嗔怪。 “我今日就有些生气了。” 符柏楠吃力地半睁开眼,模糊道:“……对不起。” 他道歉得很干脆,白隐砚甚至从那腔调中听出些少年气。她愣了愣,伸手盖住符柏楠的眼。 “睡罢。” 她道。 “……” “……” 再拿开手,符柏楠已安然入睡。 白隐砚直起身,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去看符柏楠。 他很安然地闭着眼,头微偏着,发散乱在枕头上。刀目闭上,刻薄的嘴角落下来,他看上去只是个疲累而快知天命的中年人。 白隐砚站在榻旁,低头看了他许久,最后吻了吻他眉心,转身无声带上了门。 符柏楠的伤好得很快,白隐砚几十顿药膳塞下来,他甚至还见胖了。 他两颊常年的凹陷消失后,整个东厂都惊了,有人闲极无聊开了赌局,一赔十二,赌他会继续胖下去,后来被符柏楠发现一锅端掉,庄家罚了五个月银子。 白隐砚知道后笑得险些岔气儿,私下里把银子又补给了那厂卫。 八月在琐碎中迅速跑过。 九月初,朝臣,锦衣卫,后宫诸人,一切渐渐显出些收官之势,凉钰迁的忙碌也近尾声。 九月中旬,流水长街铺大席,红妆三千三,加个气到脑溢血的岳父老泰山。 凉钰迁的大婚日到了。 成亲当夜,白隐砚难得换去了一身白,她手上的胭脂水粉多年不用,已做旧了,便借了符柏楠的。 他私服一套立在院中等她,门格一开,一回身,符柏楠停了动作。 白隐砚走到他身前,理理衣襟,又看了眼等在院门口的许世修道:“走罢。” “……” “翳书?” 符柏楠上下打量她,抬手捏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没有言语。 白隐砚淡淡道:“不合适么。” 符柏楠道:“不是。”他挑眉道:“你手艺太差了。”他朝她伸手,“妆盒给我,你去把脸洗了。” 白隐砚道:“时辰来得及么。” 符柏楠嗤笑一声:“那谁知道,若是误了吉时就怪你。” 白隐砚无奈地笑道:“翳书。” 符柏楠道:“你去洗脸,路上我给你画。” 白隐砚只得转身回去洗脸。 他说画,便真由他画。 白隐砚没带水镜,不知面容如何,只二人跨门而入时,迎上来的朝官,曾见过白隐砚的都停了停眼珠子。 她放下心来,朝符柏楠淡淡一笑,他没防备怔愣一瞬,手掩口鼻挪开视线。 他们来时已有些晚了,吉时堪堪将到,凉钰迁只来得及招呼了几句,外间喜婆一声高喊,他便什么都不顾,小跑着出门去接安蕴湮了。 符柏楠看着他背影哼了一声,意味却不重。 不多时,两支扎眼的红进来,锦绸绵长,缠牵交绊。 满堂客在这一瞬假意真心都并作一处,高叫的,欢呼的,吹哨的抚掌大笑的,人心热烈得喝着彩。 无论什么身份,成婚,总是值得喝上一杯的。 白隐砚并没有靠前,她和符柏楠一同站在角落里,淡淡笑着,望对拜,望结角,望送入洞房。 客人闹哄哄地追着新人进去,堂上一时只剩半数多人,些许女官多饮了几杯,拉着伴儿撸袖子在那划拳,有朝员举盏过去,攀谈几句,也被迅速拉入战局。 白隐砚看了一会,道:“你不去和他们一块玩么。” 符柏楠袖手冷哼一声:“我若是去划,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得输得光着屁股出门。” 白隐砚低笑。 不远处纱门喧嚣远又近,凉钰迁被簇拥着回来。 白隐砚道:“我去后面看看云芝。” 符柏楠点头。 白隐砚转身欲走,停一停,回头温声叮嘱:“你不要喝太多。” “……” “记得么。” “……” 符柏楠怔愣地望着她,喉头滑动,不觉上前半步。 “翳书?” “……你……”符柏楠回过神,“你去罢,我记得了。” 白隐砚笑一笑,提裙去了。 符柏楠看她背影消失在良夜中,踉跄转身摸了个空盏,满灌了一杯下肚。他扶着桌沿闭了闭目,喘息带颤。 大婚,喜典,顺遂的前朝,还有白隐砚。 一切太好,好过头了。 他睁看眼盯住手中酒杯,从紧握的力道中感到疼痛。 大梦两生,到底死前虚妄,还是此刻虚妄。 蓦地肩被人轻拍,他抬首,入眼是脚步有些浮的凉钰迁。他说了几句什么,符柏楠也回了几句,二人一碰盏,又是两杯杜康。 闹哄哄的堂中宾客渐渐涌来,再有劝的,符柏楠便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3 俱都推了。 “内人叮嘱了,不可多饮。”他道,讲出这句话时的腔调,他自己也不曾听过。 “岂敢不从。” 他抬起头,忽见白隐砚远远提裙走出来,立在门旁冲他笑。 于是他也笑起来,举了空杯,倒扣过来对她示意。 内人叮嘱,岂敢不从。 岂敢不从啊。 ☆、第四十六章 待从喜宴上出来,符柏楠看出白隐砚有些醉了。 她在堂中并未多饮,一问之下才知,是在后面安蕴湮拉着她喝的麦田无界。 拜别众客,她牵着他一根小指慢慢地走着,快到轿子那时停了,站在原地仰头直看着天。 符柏楠也不催,视线落在她身上。 二人站了一会,白隐砚呼出口气,笑岑岑地看着他。 “咱们走回去吧。” 符柏楠挑眉道:“来回可有三四里路。” 白隐砚又扯着他走起来,边走边道:“你明日……不是休沐嘛。” “……” 符柏楠听出她话里少有的意味,不再多言,抬手遣走了轿夫任白隐砚拉着往回去。 月色皎洁下两人默默走了有一里,白隐砚渐渐哈欠连天起来,又走了半里,她几乎要靠在符柏楠身上睡了。 符柏楠吸口气停下,捏住她下巴抬起来,拿腔拿调地讽道:“方才谁说誓不走回去不罢休的?” 白隐砚困得睁不开眼,依着他喃喃道:“茶……南子……泡茶……” 符柏楠眯着眼冷笑一声:“哟,这年节了还想着二师兄送的茶呐。不巧,这儿可没地方给你泡茶,更没伙计,白老板想喝还是自食其力罢。” “……嗯……” 白隐砚抬起眼皮,隐约看见他扭曲的面孔,嗤嗤笑起来,伸手揽住他颈子。 “督公……不要乱吃飞醋……” “……” 符柏楠黑着脸没有搭腔,微蹲下身道:“上来。” “嗯?” “赶紧上来。” 待白隐砚攀到他背上,他起身继续往回走,低嗤一声道:“不愧和安蕴湮那青头是一条船上的,一个两个酒品这样差,本督合该庆幸你没追着我要剁子孙根。” “……” 醉鬼动了动脑袋,皱着眉伸手摸索他的脸,符柏楠警告性地捏了把她的大腿。 “莫要乱动!” “那你别乱说话!” 她忽然冒出这样娇蛮的一面,符柏楠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当年笑话华文瀚眼瞎心瞎,殊不知天下所有女子,骨子里都是一幅样子。 他不言语,白隐砚也静下来。 步履深深行了一阵,他忽然感到身后的醉鬼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下一秒,后颈忽然落下个吻来。 符柏楠头皮瞬间炸开。 他浑身僵硬,迅速低叱道:“你做什么摇欢!” 那醉鬼不答,吻却一个一个盖满后颈,甚至还伸舌,舔过了他枯瘦凸起的脊骨。 符柏楠脸上发烧,指尖泛白,好半天才找回破碎的声线,勉强道:“你……你再作妖,我就把你扔下了。” “……” 从不被当真的话今日却起了作用,白隐砚果真不动了。 静了半天,他身后传来一声问询,低低的,带着点委屈。 “相公,阿砚不好吗?” “……” 符柏楠本就不稳,让那两个字一击,彻底支撑不住了。 醉鬼的智商趋近于零,他刚勉力将她放下,还未转身却被紧搂住腰身,身前两只素白手,身后一只醉脑袋,嘴里咕哝的话委屈又难过。 “阿砚哪里不好,相公要把我扔下?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跟你了。 我把馆子卖掉,去远远的北国,买一大片草原,很多马,很多羊,再养两只狗,嫁个汉子,生一堆孩子,跑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你不要,有的是人——唔。” 猛烈交缠的唇齿中有三十年的桂花陈酿,鲜血与津液混杂,合出一曲醉后的旖旎。 甘酒的后劲儿在夜风中彻底被释放,炸裂,蝉鸣在耳畔变大,却又辽远。月光下两人都醉了,醉得厉害,攻城略地中,战马嘶鸣,刀剑交驳。 争战落幕,一吻终了。 符柏楠紧搂着她,面孔在透月的斑驳树影下扭曲得厉害。 “再不准说这种话!听到没有!再不准说!” “……”白隐砚舔了舔嘴角,蹙眉抱怨道:“疼……。” 符柏楠整张脸皮白得吓人。 他紧紧压着她,左手撑在树干上,把她圈在这三方不透的人肉囚笼里,语急而凶狠:“白隐砚,你听着,你听好!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找来,你喜欢什么就同我讲!有谁让你受委屈,我便撕烂他!但你再不准说这种话,听到没有!听到了吗?!” “……” 白隐砚还在舔唇,她缓慢的眨眨眼,不满道:“你做什么凶我……。” 见白隐砚不答,符柏楠手都要抖起来。 血液直冲大脑,他全然失了冷静,不知转圜,只厉声道:“你想得这般细,这般琐碎具体,怕是早有想法,是不是? 你早不耐烦与我周旋,早想甩脱我这个满手脏血的腌臜阉人,离了京畿,离了我,去你的大草原!去赶你的羊群!那儿怕是真有个牧马汉翘首等着你罢!” 他越说声音越大,手越抖,足越凉,细碎仓惶俱都放大,原虚无缥缈的事好似这样一描述,便真有个褐眸高鼻的外族人,坐在马上,等着他怀中这只醉鬼。 他是什么人。 他胜得过他么。 那假想敌几乎扼住符柏楠的咽喉,让他眼前发黑,阵阵窒息。 他五指深扣入树干,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白隐砚,你若想买地,你便去买地,你若想牧羊逐马,便去牧羊逐马,但你若想离开我,那是断不可能!你既跟了我符柏楠,此生此世便别想甩脱了去! 你跟一个人好,我便阉了他,把他变作同我一样的怪物,你若跟两个人好,我便剁碎他,用骨肉蒸包端给你吃!你若跟天下人好,我符柏楠便杀尽天下人!” 他语速很急,说着说着厉声笑起来,声尖而可怖。 “哈哈哈哈!白隐砚,你也是活该!大夏芸芸万千众,你偏生要往我这个残废身边凑,现在好了,我放不开你了,你这是自讨苦吃,自讨苦吃! 你余生别想甩开我,我若下地狱,你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4 也要陪我一同下去!” “……” 他声线太过骇人,震得白隐砚醒酒两分,隐约中恢复了些平日的脾性。 她打个哈欠,揉揉额,踮脚捧住他的脸,微笑道:“吼什么呢,别乱讲话,你多好啊。”又靠着他咕哝道:“我嘴唇好疼,你亲亲我,我不跟你生气。” 说罢,仰头碰了碰他的唇。 “……” 四周静了片刻,符柏楠猛地将指爪抽出树干,弯腰搂紧她。 他像只瘪下去的气球,嘶哑着低声道:“阿砚,我给你珠宝,给你银票,给你买好衣衫,给你买大房子,你不要走。” 白隐砚低低笑起来,回搂住他:“我都不要,我不走。” “真的吗?” “真的呀。” “你不骗我吗?” “不骗你的。” “……” 第二天一早起来,符柏楠嗓子疼,白隐砚头疼。 她起得比符柏楠早一些,煮了两碗汤,自己先喝了压宿醉的,另一碗刚端进屋,她便看见符柏楠站在屏风前系束腰。 她把汤递给他,伸手帮他整理腰带,轻声问道:“今日休沐,起这么早,中午还回来用膳么?” 符柏楠将汤饮尽,点点头道:“回,但你不必多等,迟过两刻就自己用吧。”言语间一直没看白隐砚的脸。 白隐砚点头,帮他正冠理袍,两人便一同出了门。与往常一样在瓦市前街口停下,她招呼一声,转身走了。 符柏楠望着白隐砚背影缓缓而去,垂了垂眸,忽听得她喊他着迷。符柏楠犹豫着抬眼望过去,见她在晨曦里蹙眉笑着,脸上是惯常的温和。 “我师父她,原来喜欢大草原。” “……” 符柏楠五官渐渐舒展开,忍了两忍,禁不住嗤笑道:“与我何干。”说罢转身而走,脚步却轻快起来。 他一路去往宫里,方进宫门,驻守玄武门的黄门儿便小跑着过来,向他报了件事。 昨夜,三公主夏觅玄醉酒,在禁宫策马踢伤了宫人。 符柏楠道:“报与皇上了?” 黄门道:“哪儿敢啊,司公压住了,让小的来知会督主您一声。” “嗯。”符柏楠掸掸衣襟,淡淡道:“任她去。” “是。” 黄门退去,符柏楠行至寝殿请安,在夏邑年外殿跪过片刻,又退出来,转而去往夏平幼的住所。 他刚跨过外院,便听得里间一阵阵的笑,伴着“不准跑不准跑”的呼喊。 符柏楠脚一停,退半步,召来个寺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寺人连忙领命入内,他转而走去一处墙根下,负手等着。 约过半刻,符肆从另一侧门绕路而来,躬身垂首行了一礼。 “主父。” 符柏楠抽帕递与他,“擦擦汗。” 符肆接来擦了擦。 符柏楠道:“如何。” 符肆道:“一切如常。” “嗯。” 符柏楠半弯腰,在他耳畔低道:“准备好了么。” 符肆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道:“是。” “嗯。” 符柏楠直起腰,扫他一眼,随口道:“在玩儿甚么。” 符肆蹭了下汗湿的鬓角,苦笑道:“公主孩童心性,她做将军,要属下套了披挂扮战马,又不骑,非要满院子地赶。” “……” 符柏楠看着他的苦笑,微眯了下眼。 半晌,他慢条斯理地道:“符肆。” “属下在。” “你可当真准备好了?” “……” 符肆不能言语。 “符肆,你不要忘了星系之第一夫人。”符柏楠的话从唇缝里泄出来。“你生是谁的人,死是谁的鬼。” 符肆极深地躬下身,眼前是漆黑的靴尖,草叶茂密的土地。 “主父待属下有天覆地载的恩情,属下从不敢忘。” “……” 良久,靴尖消失在视野中。 符肆抬首,目送那负手乌衣远去,转身顺侧门回了院中。 夏平幼已进殿去了,他拾起地上的披挂,收整好走进殿中。 “你们看,这里怎么样?” “好看好看。” “是啊,公主画得自然是好。” “哪儿好?” “都……都好。” “都好是哪儿好?” “呃……”语塞宫人一抬眸,立时朝符肆一礼。“肆公公。” “阿肆!” 夏平幼眼一亮,顺着椅子爬上大案,单手将话本子递给他。“你去哪儿啦?快来看,来,给你。” 符肆接过来,顺手搭着她的腕,另只手拦腰一托,又把夏平幼抱回了圈椅中。 “公主,夫子教了,坐有坐相。” 夏平幼挣开他,“你快先看。” “是。” 符肆顺服地跪在她身边,翻开话本,看完了她新描的几页。他微倾身,点了点其中几处。 “公主的手笔自然是好,只还有几点需得琢磨。” 夏平幼瞪了下眼,一把夺过,涂黑了他指的人像的脸,瘪着嘴坐着不说话。符肆朝后打了打手,宫人无声而退。 他轻声道:“公主,奴才给您补张新纸。” “不用!” 符肆正欲伸手取册子,夏平幼两手抱住,睁着一双伶目瞪他,“每次你都说不好,这不好那不好,没有一次画了你觉得好。”她耍孩子脾气,一把扔下册子。 “不画了。” “……” 符肆不言不语,只跪着探身,将话本捡回来,拭去上面的灰,伸手取了张纸,默默补在涂黑的地方上。 夏平幼歪头看他侧影,半天悄悄道:“你生气啦?” 符肆道:“奴才不敢。” “……” 他愈退,夏平幼愈发心虚中医的世界你不懂。 她伸出小手挥挥,“阿肆,你过来。” 符肆依言靠到她身旁,夏平幼拿了妆案上的玳瑁梳塞给他,又拿回话本,转过身闷闷道:“你说吧,哪儿不好,我重新画。”话落她又补道:“但是你得给我梳头,现在就梳。” 符肆无声笑了笑,伸手打散她发髻,缓缓梳着道:“公主您想,此叙情轶事里,这男子历经五劫,还全是您给安排的,对吧?” 夏平幼咬着唇弯了弯嘴角。 “他历经五劫,千难万险,好容易与心爱之人私定好良缘,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5 可临要私奔前夜,未娶的妻竟被一个修仙之人,以冲撞自己命数这般理由,咔嚓——就给斩成两截了。您说他委不委屈,难不难过?” 符肆凑前些,点点那个黑的地方。 他语速不快,抑扬顿挫,有些说书味。夏平幼被他逗得笑起来,光裸两脚在椅面上踢踏。 “这不是难过嘛,大哭脸,”她扭头做个鬼脸,“大——哭——脸——” “是,自家认定的妻亡故了,做夫的自然悲伤。可她亡故的缘由荒谬,毫无可循之际,那这悲中,不是得带些怒,得带想我上天入地,也要替我爱妻报得此仇的恨才对么?” “……唔……” 符肆见她眨眨眼,蹙起秀气的眉,咬着笔头缓慢地思索起来。 夏平幼记事快,但心智开得极晚,多事能背不能解。她虽对叙情话本多有兴趣,画了许多,却总是难解其理,不得章法。 符肆便一点点引着她前行。 他不去搅扰,跪坐回去,继续为她梳发。 深掖长殿,岑寂一片。 殿中静过良久,夏平幼忽而回首看他。 符肆道:“公主怎么了?” 夏平幼不答,只看他许时,转回头去继续涂画,随口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怒吗?” 符肆猛然顿住动作。 “……”他吞咽一下,道:“公主,不吉利的话万不能讲啊。” 夏平幼耸耸鼻头道:“哪不吉利了?人都会死的嘛。”她偏着头,手中涂改不停。 “你若死了,我就会。” “……!” 背后符肆的双手几乎攥不住她一把青丝。 他垂着头跪在那,藏起的面目望不清表情。 半晌,符肆缓慢地后挪了半步,跪俯了下去。 长灯凉薄。 灼灼中他似耗尽平生全力,才得以轻吻了,夏平幼落在地上的一缕发尖。 ☆、第四十七章 晚间回府时,符柏楠面色很是不好,白隐砚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讲。 二人俱忙了一整天,吃过晚饭活动了一阵,符柏楠拽她趴在榻上,给白隐砚按腰。 按到一半时,他道:“从明日起,我宿在宫里一阵子。” 白隐砚立刻了悟。 “她要……?” “还不到日子。”符柏楠顺着肩胛给她往下捋筋,“按理说再推迟半个月,耗到油尽灯枯比较稳妥,但我恐怕要生变。” “嗯?危险么。”白隐砚回首。 符柏楠停下手,顺势揽着腰把她整个儿翻了过来。白隐砚边翻边笑道:“像不像翻鱼?” “……不像麦田无界。” 符柏楠欺身而上,亲了下她,抵着额低低道:“哪儿有你这么难吃的鱼。” 白隐砚停了一下,好似思索了片刻,接着道:“我不难吃。” “……” 符柏楠撑开些距离望她。 白隐砚没什么表情,她不像在开玩笑,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符柏楠想起在蜀中时,她很认真地劝他早睡早起,避免秃顶。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白隐砚推了推他,道:“你还没有回答,危险么?” 符柏楠滚到一旁仰躺着,懒散道:“你说呢。” 白隐砚蹙眉:“翳书,你不要打机锋。” 符柏楠偏头:“甚么?” 白隐砚只得又给他解释什么是打机锋。 两人都发现,随着关系愈近,他们愈发无法完整的聊完一段正事。对谈已是消遣,少言一个字都嫌少。 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符柏楠才侧身撑头道:“插在宫中的钉子松了,再晚恐他掉下来扎脚,而且还有几件事。两相计较,还是人心更难控,早收早好。” 白隐砚道:“还有?” 静过一瞬,符柏楠道:“王宿曲。” 白隐砚默然看着他。 符柏楠闭了闭目,掐着眉心道:“京里高官均在眼线中,唯他动向缘由不明。虽已无兵权,但他在军中声望不低,不在宫中近前看着,我怕他纠兵哗变,到时禁军那反应不及。” 白隐砚思考片刻,一些心绪转了转,又自行消解了。她吸口气坐起身,除着外衫,最终挑了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问。 “那我还去给你送饭么。” “……” 没有得到回应,白隐砚折好袍子回首,见符柏楠面色困难地躺在那,半晌才道:“不太方便……。” “行。” 白隐砚点点头。 “那你记着好好吃饭。” “……”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符柏楠脸上显出一种孩子气的不满,蹙着眉遮住了眼。白隐砚看他几秒,靠过去拉开他搭在额上的胳膊。 “翳书,你不要闹脾气。” “……没有。” “那我说了甚么?” 符柏楠吸口气,翻身微躬躯,搂了她一个满怀,闭目道:“你不在也要好好吃饭,我记得了余生。” 白隐砚摸摸他随意扎着的马尾,低声道:“翳书,我并不多要求什么,只你别太糟践自己。” “……” “记得了么?” “嗯。” 第二日,符柏楠带上白隐砚做给他的十几个甜食盒,以司礼监协理政务为由,由凉钰迁申旨,宿回了宫中旧屋。 夏皇一病大半年不上朝,寸阴尺璧已是九月中下,金秋叶飒,万物都蛰伏在融阳里。 符柏楠照着在宫里的老规矩,一天三次去请安,每次都跪不长,也并不能见着夏邑年的面儿,但次数多了,他感觉出来了。 九月下里临秋实节这十几天,越往后,夏邑年精神愈发好了起来,原还只能躺在榻上,后来便能半坐起身,再往后,甚至能批些折子了。 在宫里说破天,太监仍旧只是奴才,面子上驳不了主子。皇上开口,六部的折子便不能只停在司礼监了。 世事错综,符柏楠不知她是真好,抑或回光返照。 他行事已极力按捺,奈何仍是有些操之过急,自换了禁卫军他心思已半露,兵权在手,夏邑年虽已无力换他,但不许他近身内殿。 凉钰迁趁请安时挑了个时机,带太医进殿探了探,出来后与符柏楠通了气儿。 “如何。” “好是好不了了,只是按照这劲头还有得熬,等不得了。”凉钰迁拂拂鬓角,“而且……还有一事。” 他倾身凑到符柏楠耳畔说了句什么,符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6 柏楠神色一凛,凝息看他。 “可信么?” “那医正与我关系极密,不会有假。” 符柏楠抿起薄唇,“那便绝不能再拖了。” “是。”凉钰迁低道:“我手中的俱已准备好了,刑部,内行厂还有宫狱牵头的都攥住了,你那儿北镇抚司——”符柏楠闭了下眼。“——那就行了。” 凉钰迁道:“准备动手吧。” 当夜,二人召来几处牵头的司官,秘商好了日子。 几人夤夜入宫,更漏方走,符柏楠送人离开后并未回屋。他在院中转了转,朝着私宅方向负手站了许时。 旷地上秋高月凉,洒了一地白霜。 半晌,符柏楠回屋收拾片刻,正要合衣躺下,外间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刚坐起身,屋门被猛地撞开。 是许世修。 他少见的神色急紧,一路冲到符柏楠面前,行礼也忘了,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王宿曲异动。 不是哗变,是密表上疏。 他携家卒杀了府中监视的东厂探子,以微言大义礼携重金贿赂了宫中一名内侍,向夏邑年递交了疏策。 长奏中列了四十一条符柏楠的重罪,弑杀肆贪,入朝不趋,其中还包含了其妹王颖川查明的郑孔死因,最重要的,白隐砚的事也在列中。 世事如棋。 符柏楠迅速起身。 “不必遮掩了,你马上去找小九,让他把那些没走远的都召回来,然后去找凉钰迁,让他们现在就动手清理宫中。” 他披了件薄斗篷,边走边道:“让他们做好他们那份儿,至于皇上那儿,你告诉凉钰迁等我半个时辰。” “是。” 二人快步出屋,在院门前分道扬镳,符柏楠转头去了夏平幼的殿宇。 夜中无声。 到殿前时,他没有惊动守夜宫人,极静地攀入院内。 夜半时分,殿中微烛透窗纱,朦胧中他见到夏平幼斜身安睡,金砖上散落一地白宣,上描着数十个人影。符肆倚着脚踏浅眠,手搭在榻沿,与她的,距了跨不过去的一指之遥。 符柏楠看了片刻,垂眼在窗柩上照暗记轻敲了几下,转身去了偏殿。 等过许时,殿门悄无声息地被开启,又合上。 符柏楠转过身。 殿中无光,轩窗薄露,暗淡惨光下只见得依稀轮廓,一道影立在门前。 来人没有言语,前行几步,忽而嗵一声跪下,猛磕了三个长头。 最后一下,他没有抬起来。 “……” 殿中纱窗透月白,符柏楠自黑暗中走入这惨白里,袍角暗纹流光一变,映出图案。 绣飞禽纹走兽,厚重官袍一加身,你我谁人不是衣冠禽兽。 岑寂许时,符柏楠低声开口。 “符肆。” 他道。 “本督送你来此之前说过甚么,你可还记得。” “儿子……记得。” 符肆的声音闷在下方,压抑而浮抖。“干爹说了,不能令您失望,还说……儿子是您的退路。” “答得好。”符柏楠声音很轻柔。“你倒是有日子没叫过这声干爹,也有日子,没自称过儿子了。” 他蹲下身,抬起符肆的脸。 月色下,他的手长伸进符肆跪着的黑暗中,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肆儿,你既还认我这个干爹,那你便再答干爹一句庶女正途。”他凑到符肆耳畔,轻轻地道:“你说若是做儿子的要断干爹的退路,干爹我……安能不断他生路啊。” “!” 话落他指缘猛地一紧,掌下脉路勃勃,几乎要被掐碎。 符肆条件反射抬手抓住他的腕,用力拉扯,不过须臾便半伸着舌,双目翻白。符柏楠看着他逐渐涨红的面孔,微眯着眼。 片刻,他终是起身放开了手。 符肆捂着颈子,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金砖溅上些唾液。符柏楠俯视着他,打袖中拿出一把薄刃,弯腰搁在地上。 “去吧。” 他道。 薄刃落在月色下,刀缘反光。 “……” 颤抖是从指尖先开始的。 指尖,手掌,臂膀,继而蔓延到全身。黑暗中那个轮廓颤抖着,忽然爬过光影,爬到符柏楠脚边,拼命跪地磕头。 “干爹!干爹儿子求您,求您放她一命,干爹!”他疯了一样地磕着头,起起落落,地上鲜血四溢。 “求您慈悲,干爹!儿子跟您这么多年,只求您这一件!只求这一件!干爹!” 宫帽滚落到一旁。 符肆抱住符柏楠的腿,扬起鲜血淋漓的头,微光下尽全力咧开嘴角。 “您慈悲开恩!只要您答应儿子!儿子、儿子我不做人,我给您当狗!从今天起,我符肆就是您脚边的一条狗!”他四肢着地,狗一样低吠着在殿中绕爬,满地哭求。 “求您了!干爹,求您了……” “儿子我……我……” 爬着爬着,他再说不出话来,没头跪趴在地上。 “求您……开恩……” 皇皇长夜,黑暗中,沉沉颤声压着千百扭曲困苦,见不得光的卑微感情。 “……” 符柏楠单手负在身后,握得关节发白。 良久,他低声开口。 “你不杀她,便是要杀我。” 符肆抬起头,微暗中血污满面,泪如泉涌。 “王宿曲已将我告发了,今夜若取不来她夏平幼的命,阿砚便也要受牵连。”符柏楠向前几步,半弯下腰,与他面对着面。 嗓音寒苦,如斯如泣。 “符肆,你当这天底下,只你心怀那和氏玉璧么。” ☆、第四十八章 “……” 符肆睁目愣望着他,答不得话。 二人在融噬万物的黑中对峙许时,符柏楠轻眯起眼。“符肆,我劝你及早应下。”他直起腰,袖手俯视他。 “你不动手,屋外自有人动手。” “不……不!”符肆猛然活过来一般,爬到他脚边,“干爹!干爹儿子求您!求您开恩!干爹……” “号丧!” 符柏楠一脚把他踹开,声音又柔落下去。 “号丧,也得杀。” “……” 泪与血模糊了视野,符肆近乎肝胆俱碎,趴伏在地上。 许久,他咬牙抓过匕首,缓缓抬头,血遮的双目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7 在朦月下亮如兽。 “你决定好了?” “儿子……愿意沾血。”符肆撑着地面站起身,垂首低低道:“但儿子想跟您,谈个条件。” 符柏楠挑起眉。 “那你得说快些,你可没身下多少时辰了。” 龙啸殿中灯火通明。 夏邑年撑身半坐,右手微抖,金帛上小楷有些字迹不稳。写了一阵,她停了停笔,缓口气蘸蘸墨,又写下去。 外殿忽而一阵响动。 夏邑年蹙眉方抬首,还未张口,殿门便被打开来。 乌靴跨入。 珠帘轻挑。 来人放下手中东西,跪在了地上,“臣来给皇上请安。” 夏邑年眼珠一停,嘶哑着高喊起来:“夏芳!夏芳!来人!” 外殿光影一错,宫人无声息地退得更远了。 符柏楠抬起头,凉滑的声调波纹不起。 “陛下当心身子,毋需他人,臣来伺候您即可。” 夏邑年四指紧攥榻沿,“你如何进来的?” “自然是两手两脚,走入殿中的。” 符柏楠也不待她召了,自撩袍起身,拎起地上食盒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扫了一眼榻桌上的圣旨,叹口气道:“皇上何须劳心大驾,草拟圣旨之事,让臣等来便是了。” 说着便要伸手去抽,夏邑年猛将手中狼毫掷向他。 怒容冲脸,夏邑年控制不住地咬牙低叱:“朕这个皇上,现在连诏都拟不得了么?!” 符柏楠微笑了一下。 “陛下您这是哪儿的话呢。”他躬身立在榻前,低柔道:“臣只怕您操劳过度—— 伤了腹中龙种。” 龙种。 一瞬间,夏邑年的表情很难言。 长久服药,她性情暴躁,急怒急嗔,多时无法遮掩情绪。 符柏楠从她面上看出了驳杂许多,喜惊悲叹,最终都收拢在了病容里。 大喜之下心绪浮动,夏邑年明显感到不适,俯下半身手按在腹当中,紧蹙着眉。 符柏楠又笑道:“若知晓陛下如此开怀,想薛侍人也会高兴吧。”他边说着,边打开食盒上层,端出碗温热的保胎药。 “来,陛下,臣服侍您吃药。” 夏邑年微喘着气,自下而上怒盯着符柏楠。他手方前递,她挥了下胳膊,险些打翻了碗。 符柏楠向后一躲。 “怎么,”他看了眼洒落在地上的半碗药,“陛下不愿饮?”叹口气,他有些惋惜般道:“陛下还是喝了为好,皇城添丁是好事,毕竟陛下您,刚刚夭折一子啊。” “!” “陛下不信?”符柏楠微俯下身,凑到夏邑年耳畔柔声低语几句,接着,他在夏邑年视线中掀开食盒下层,缓缓提出颗人头。 七窍流血,睁目惊视。 是夏倾颜。 莫名中,有什么被碾碎,有什么被彻底改写。 “本该取来五公主的头,可惜没成,不过主子不必担心,总有一日,奴才让主子一家团聚。” “你……!” 瞬刻之内大喜大惊,夏邑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双目充血,颈上青筋绷起。她喘不过气般地挥了几下手,接着攥住榻桌边缘,另一手死命按住腹部。 心剧烈地奔跳,血液都在倒流。 符柏楠本该再刺她几句,他准备的话还没有说完。 可他看着她,只沉默地后退半步,不让夏邑年抓到他的衣袂。 凝固粘稠的生命翻腾着。 片刻,夏邑年一口血呕了出来,溅射到金衣与榻边,金砖上滴滴答答聚了一滩。她支撑不住地半趴在榻桌上,气若游丝的喘着。 符柏楠动了动喉头,几不可闻地深吸口气,抽出帕子走近,想给她擦擦嘴角的污血。 手方伸过去,便被夏邑年猛地打开。 “臭不可……可闻的狗……狗奴才!给朕……滚!” 符柏楠的手背微红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还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宏音。 他僵了一瞬,忽而轻笑一声,声调里有很多不明。 “是。” 符柏楠搁下夏倾颜的头,自擦了擦手,拢起袖。“想来在主子眼里,无论再过多少载,无论爬到哪个高处,翳书永远都是潜邸里那个倒泔水,满身骚臭的狗奴才。” 他转身自拖了个香凳放在榻前一丈,在夏邑年模糊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撩袍坐下。 “这是奴才头次当着您坐下吧?”他掸了掸袍角,“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夏邑年眶中带红,干呕两声,又吐出几口血,断续道:“……以……以下犯上,狼子野心……朕不该心……心软,留你狗命到今日……” 符柏楠垂下眼睑。 他忽而低低道:“您是不该。” “……” 再抬眸,他又是方才神情,冲夏邑年道:“您更不该召薛侍人伴驾侍枕,衣食住行都贴着他。如何?陛下,他是不是日夜都香得很啊?奴才为了让那药闻上去清新怡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啊。” 符柏楠声调柔媚低伏,一如曾经十数年间的每次朝谒。 他也不待她回应,只目光直直地望着夏邑年,望着她趴在榻桌上缓慢起伏抽搐的病躯,自顾自地述说。 从夏邑年登基,到东厂建立,又到给他干爹符渊发丧。 浮生流光白马过,他说过,说过登极大典的夏倾颜,首旨便斩去了他的头,说过华文瀚,说过王颖川,说过薛沽薛绍元,又说过夏平幼。 “奴才本该用她的命。” “……” “数子之中,您虽属意七公主继承大统,可最挂心五公主。我怕若不是她来激,您便还有命数往下拖,但让人阻住了。”符柏楠渐渐声音平薄,听不出情绪。“好在急喜急怒,现下您仍去在了病上。” “奴才终究,不能真的动手杀您。” “……” “主子,奴才也有个女人了。” “……” “她长得好,性子也好,其实主要是性子好。但是也有脾气,不软和,拿捏不住。可她对奴才很好,把我当人看。” “……” “我没逼她。” “奴才从来没想过能有个女人这么对我,前生没有,这辈子也没有。” “……” “奴才我……不想一辈子当狗。” “……” 他慢慢地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8 说着,一些有关,一些无关。 渐渐地,榻上便没有动静了,原来的抽动也没了。殿中的平声慢慢转为低语,低语,又慢慢转为私语。 不知未几,私语也停了。 符柏楠轻轻起身走到榻前,伸手抽走了夏邑年僵硬手掌中未完的圣旨,抹上了她的双目。 “主子,您好走罢。” 无情长殿,谁轻语低喃。 帝王殁。 举国丧。 白绫三万丈,举国缟素之下,那夜沉默的一宫寺人宫女,加一个被“刺客暗杀”的皇女俱成了皇权旁落的陪葬,悲天汪洋中的几朵浪花。 长夜之中丧钟响过百下,京中白姓素灯盏盏,哭国,哭家,亦哭自己。 大权宦联手把政,东厂白靴气焰滔天,洪夏最黑暗的日子,到来了。 报了国丧,符柏楠领兵两千以迅雷之势围了王宿曲的宅邸。王宿曲似乎早有准备,并未抵抗便受枷上镣,任由厂卫将他押去了厂狱。 王颖川反抗激烈,她为抢夺王宿曲,单枪匹马与一众厂卫激战,最终被三箭刺穿肩胛,亦上枷锁进了牢中。 “主父,王将军他……” “……罢了。”符柏楠站在道旁,看着囚车远去,淡淡道:“即已败落,便留在牢里罢。” “……是。” 符柏楠回头一眼,“怎么。” 许世修垂下头。 符柏楠转回头,理着袖口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别人教我的,能饶就饶,积点德。”许世修没有接话,他也不甚在意,单手负在身后,边行边道:“走吧,回宫里去。该饶的已饶了,该死的也该就死了。” 许世修跟在他身后,二人回到宫中。 天已是三更下,最沉的暗夜中,深苑大殿一片灯火通明,宫人宦寺忙乱地将灯笼挂饰一应改为白色,穿过来往众人,花园中有旧侍行走,白衣之下面色惶惶。 再往前走,离人群稍远处,符柏楠远望到了坐在凉亭中的薛绍元。他上下抛着手中彩色手鞠,不时低笑,绛紫衣摆落在黄叶间。 在廊下停了停,符柏楠垂下眼,抬手召来厂卫,枯指一划。 “去罢。” 厂卫领命而走。 他在心中默记十下,再抬眼,凉亭中只剩只手鞠。 它微滚两下,停了。 符柏楠收回视线,抬步向夏平幼的殿宇而去。 及到殿前,此处亦是华灯盏盏,宫人忙乱奔走,见到他来都连忙行礼。符柏楠一路进到中殿,手方按在内殿门上,忽然止住了。 窗纱透光,朦胧可间殿中被吵起来的夏平幼。她似刚刚哭过,眼有些红,拽着符肆的袖子,符肆弯腰给她系衣带,理好发,不厌其烦地叮嘱琐碎。 “为什么要回去?” “方才已告诉过公主了,是奴才的主父要召奴才回去。” “可是为什么?” “公主……”符肆无奈地轻叹口气,转而道:“奴才方才说的,您都记好了吗?” 夏平幼鼓着嘴看他。 符肆方要张口,夏平幼踢着白靴蹙眉道:“不要光脚下地会泻肚,不要总画本子要背策,不要和寺人靠得太近,不要去打扰倾颜静修,不要只吃腌瓜,记得了记得了!”她小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袖,“你的不要我都记得了,那你跟你那个主父说,也不要你回去好不好?” “……公主强记,奴才已没什么可嘱咐得了。” 符肆答不上,只能苦笑一声转开话,脱开她的手。 可挣开左手,右手又抓上来。“那……那我去跟你们主父说,让你别走,行不行?” 符肆正欲言,殿外窗柩被暗敲几下,人影一闪。他停了一瞬,深吸口气后退两步,给夏平幼磕了个头。 扭头起身,一步两步,他背后忽然抱来一个小小的温暖,他猛然僵在原地。 “阿肆,你记得回来。”软声细喃回荡在空旷内殿,“我等你回来扮大马。” “你要是不回来,我会发怒的。” “……” 【我要是死了,你会怒吗?】 符肆闭了闭眼。 【你要是死了,我就会。】 “公主。” 他道。 “符肆去了。” ☆、第四十九章 偏殿中仍是漆黑一片,光不是光,暗不是暗。 殿门开合。 殿中二人凝立着,无人言语。 片刻,符肆走到符柏楠面前撩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符柏楠从怀中掏出只药瓶放在他手心里,符肆接了。 “还有话么。” 他淡淡道。 符肆沉默着。 符柏楠拢起袖子,收回俯视的视线不再看他,抬步向外走。及至殿门前时,符肆忽然出声:“主父。” 符柏楠的手停在门上。 “……”符肆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他最终也只道:“秋风大,您小心身子。” “……知道了。” 符柏楠推门而走。 外间天光微明,符柏楠负手立于门外,待听到里面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他抬手招来许世修,食指虚点隐隐传出夏平幼哭声的正殿,苍白枯指收到颈前,横着一划。 “……” 符柏楠眯了眯眼:“怎么。” 许世修低道:“……您……您已经应了肆哥的。” “你要替他说情?” “……属下不敢。” 许世修深吸口气,终是领命而去。 在宫里,丧事总伴着喜。 先代人的亡故便意味着后人的出头,权利交叠的台阶下,成百上千的骸骨戚戚无言。 国丧的惨白方挂了满宫,满朝臣子便已乌纱朝輦立在龙啸殿外,等待新皇了。 凉钰迁的立场已明,内行厂北镇抚司被压,刘启乾挂笔磐嵩秋斩,内阁只剩四人残存,加之王宿曲迅电般被下狱,符柏楠窃国的嘴脸昭然若揭。 他高呼循古立长,满朝软骨亦高举双臂,半字不敢驳。 面目模糊的三公主夏觅玄哭过丧后,迅速被推上帝位。 赶龙袍,拟年号,头七寒食天下缟素登基大典,宫中水火忙乱,半边丧,半边喜。 交接之中最是动荡不安,加之一气儿去了两位皇女,符柏楠事必躬亲,每日只得睡两个时辰。 夏觅玄新登基,她胸中无墨纨绔懒怠,每每安抚逢迎又要大耗心神,多方来回,十几天下来,符柏楠毫无悬念的瘦回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79 了旧日样子。 他很难记清自己何时用膳,用过几顿,吃的又是什么。 有时天光晨明,他迎镜往脸上施粉时,会想起临入宫前白隐砚的叮嘱。 能想起,但他不敢多想。 符柏楠清晰地记得白隐砚揽着他低语时的样子,还有她那股平和的,甚至有些冷淡的神态。每次回想他心口窝都窜起隐痛,疼多了,宫中的一草一木看着就厌。 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忙时时岁就快,一回首便是一个多月。 大丧临结,扶棺长队在十月秋雨中送走了先皇,棺椁一下,转头便是登基大典。 新皇不爱理政,辰时送去的折子,午时进殿才收得五分之一不到,凉钰迁规劝过一回,被骂了个劈头盖脸。 “朕若事事躬亲,养你们何用!” 那便有用。 做奴才的,自该时时替天家分忧。 第二日符柏楠进言大赦天下,大赦能休朝,能跑马飞鹰,于是便大赦天下,该休的去休,该跑马飞鹰的,便去跑马飞鹰。 入夜落日后的长殿前,符柏楠看着凉钰迁撩蹄子朝着持奏的安蕴湮就飞奔过去,他抿着淡白的唇立了半晌,待目送净了下朝的官员,转身提步出宫。 符柏楠躬身从轿中出来,逑滚边的氅沿拂过青砖尘土,静静垂在宫靴边。他本该掀帘进门,可门脸间望见堂中景象,他反而停住了脚。 一个多月天入晚秋,宫内宫外,光怪陆离,瓦市还是那个瓦市,白记却不再是那个白记。 自旧日二人来往起来白记的生意就改变了许多,起先是频繁出入东厂的人,后来陆续是不曾多光顾的朝臣阁员,自月前宫中大变,白记已彻底被官僚权贵占据,罕见百姓了。 面馆人来人往,全是巴结。 官家爱孝敬,爱打探,爱认干娘攀关系扯近乎,也爱饮酒。 官腹中里装的算计与苦楚三分真七分假,酒饮多了,对着性子好的人,有时就分不清了。 白隐砚性子就很好。 或者说,她看上去性子很好。 一个将打烊的空店,两坛老花雕,再加一个看上去性子很好的女人,撂倒个十年寒窗的苦逼老官是足够了。 餐近尾声,薛沽半趴在木桌上,醉眼朦胧地冲白隐砚道:“恒敛千金笑,白老板这一笑,值……嗝,值千金啊。” 白隐砚勾唇不多言,拢了拢鬓发,走去近前温声道:“多谢薛大人抬爱。薛大人,您醉得太厉害,不能再喝了。这株珊瑚白娘收了,我去替您叫辆马车,车马钱权当饶送。” 她伸手要拿薛沽面前的酒坛,掌心方收便一把被人握住。 白隐砚眉心一紧。 薛沽有些醉过了,微仰头冲她叹道:“哎,清贤和善蕙质兰心,白老板,可惜啊……” 白隐砚自知他在惜叹甚么。 她将薛沽轻扶回座上,抽出手转身擦拭桌子,暗中示意柳三出去叫马车。 跑堂出门,白隐砚垂首收拾着,又与他周旋几句,讲了个笑话,薛沽趴在桌上嗤嗤笑个不停。 过了片刻,他忽而抬手转了转食指,口齿不清道:“白、白老板,如我一般攀附者……多……多得很吧……” 白隐砚应付道:“薛大人怎么说起这个?” 薛沽酡红着脸一阵笑过:“给提阉宦脱靴……舔趾的软骨贪墨……余有自、自知之……嗝……” 白隐砚手停了停,淡道:“薛大人也是生计所迫。” “对!”薛沽猛击了下桌面,摇晃着坐起道:“白老板是明白人!明白人!”他拍着桌子拧眉道:“白老板必……必也是被逼无奈,才跟从……嗝……知音啊!” “……” 白隐砚深吸口气,攥着抹布的手紧又松,转头冲他笑了笑,没有言语。 她不多言,薛沽反而来劲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白隐砚收拾的这一桌来,酒气满身地道:“余早年考公,闲时读过、读孟子中节,趣味得很……” 白隐砚勉强抬眼,“哦?” 薛沽醉道:“中节载……载言孔子出六国,万章曾问,问孟子,曰先师孔子……可否宿于卫国宦者痈疽,齐国宦者瘠环家中……嗝。”他打个酒嗝道:“孟先矢口便否,言道‘若真有其事,孔子何以为孔子’。” “……” 白隐砚擦桌的手停了。 薛沽哈哈大笑起来,顺腿坐下道:“哎,不愧孔圣先师,世事……嗝,世事明晰,风骨明透。” “……” 白隐砚停在那许时,闭了闭目,忽而轻笑一声:“薛大人所言是《万章上》吧。” 薛沽抚掌笑道:“正是!” “白娘闲时也读过,只时日不早,月前而已。”白隐砚转过身,俯身凑近他。 “士大夫与狗不得入内。” 她道。 “《万章上》《潜书》《万历野获》……多得很。白娘士大夫的文章读过几篇,多读过去,我原是一气之下想立个牌子在门前的。”白隐砚缓缓抬起身,“可就是玩笑着去讲,翳书还是劝我莫去计较这等小事。” “你信么,他那样性子的人,他说这是小事。” 薛沽愣在座上。 她眯了眯眼,冰冷低语一字一句从齿缝中迸出来。 “薛大人,寒窗及第,想必极自傲吧?”她微偏着头,眼角冷压着,“是了,苦读十载一朝登科,衣锦还乡,多大的荣耀。我这般的努力,全乡举孝廉推我出来考举,登科上试出人头地,我十几载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他一个阉人如此轻易就能拿到?就凭他……”她眸光扫了眼薛沽桌下昏暗的衣摆,“少了男人那玩意儿?” 白隐砚脸变得太快太急,话太锐,薛沽迎着她咽口口水,气有些粗,搭在桌上的手渐渐捏紧。 白隐砚看出,他有点醒酒了。 “可你做得到吗?他早年是如何过的,那旬月是如何撑过来的,那一刀换了你,你做得到吗?” 她随手摸起桌上用剩的肉刀,尖端扎在案上,腕搭在刀柄,漠然俯视着薛沽微抖起的双股。 “薛大人,白娘不知朝事,只理得商家铺面上这点事。于我看,圣贤儒教直疏上鉴,说白了就是卖一张嘴,翳书也是卖一张嘴,都是买卖人,都有力有不逮之事,你们又何曾清高。” 薛沽被刺了一下,脑子一热,拍桌猛道:“你怎敢将我等相提并论?!薛某人我自然无面多驳,可孔孟大贤,还有千万为民为国的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0 清士,怎可和此等贪附阉竖同论!” 白隐砚轻笑一声,嗓音淡到发寒。 “翳书贪权,你们贪财,清流寒士熬上三四十年,得一面牌匾几十架万民伞,贪的是名,都是贪,如何不能相提并论。至于贪而不做,迂清如朱夫子,白娘不知除去几篇诗赋,这等清廉何曾兴白姓。” “你!” 薛沽酒气冲脑不甚清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憋了两憋,他竟双手成揖状,向虚空比了比:“区区草民竟口出如此狂言,想符柏楠那阉宦平日必有所教,薛某定要禀明圣上,要他——” “你去啊。” 她眯着双眸:“看看皇上是纳你的言,还是纳翳书的言。” 薛沽一堵,明显语塞,憋得面目通红,半晌吊了些书袋,竟搬出程朱的名节之说,转而批白隐砚己身。 “……名节。” 白隐砚动了动眉角,忽而感到一阵很深的荒谬。 她不想再辩了。 “也是。”她吸了口气,“薛大人,我便同你道明了罢。” 白隐砚俯视着薛沽,嗓音冷漠而尖锐。 “我不爱想,也不在乎名节,更不在乎甚么闺房之乐,最不在乎的,就是你们男人那臭哄哄的二两肉。” “在我眼中,不是翳书少了那二两,而是你们天下男人,皆多长了二两。” “……” 薛沽口微张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白隐砚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折了折袖子,回身继续收拾桌面。 远处车马辘辘声近了。 “夜深了,薛大人,您该回了。” 打烊上板,白隐砚熄了门前灯,提着空桶走向院中。洗过地,她就该乘轿回府了。 木门方启,天旋地转。 空桶落地。 白隐砚被猛然拉进一个削瘦的怀抱,大氅蝠翼般卷裹,吻铺天盖地而来,炽烈而凶狠。 “嗯……”她被撞疼了门齿,拍了拍来人的肩,拥搂不松反紧。 他搂她抱她,亲吻她,几乎没有空隙喘息,短暂的几次分离,唇齿又迅速交缠回去。 长吻好似没有尽头。 白隐砚又回到了那副原来的样子,她搂着他的颈项,掌心温柔地抚着,静静回应。 一吻尽了,符柏楠低喘着离开她,额抵着额,他不言语,白隐砚也不言语。 静默之中,符柏楠噙着笑低低开口:“怎么不说话。” 白隐砚温声道:“你想我说甚么。” 符柏楠道:“方才不是挺能说的。” “……” 白隐砚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垂了垂眼,难得有些赧然。 黑夜再度岑寂下去。 过了许时,符柏楠忽道:“适才你所言,都是真的么。”他厮磨着她的鬓她的颊,声音不高不低,阴柔难辨。“嗯?” “……” 白隐砚抿了抿唇道:“也不全是。” 她与符柏楠拉开些距离,在他瞬间尖锐起的目光中轻咳一声,道:“闺房那事……我其实还挺在乎的。” 符柏楠猛地掐了下她的腰,白隐砚没防备惊呼着低笑出声,符柏楠一低头,两人又吻在了一起。 ☆、第五十章 符柏楠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府,推开卧房门时,他着实停了一停才跨进去。 屋中添了个妆台,散着些胭脂水粉,挂起的绫罗帐换了厚重,榻角堆着两件女袍,桌上搁着白隐砚的青壶,大案靠放到了窗前,白宣上一只画完没点睛的小鸡。 三两变化,烟火气骤显。 白隐砚给他解了外袍,符柏楠走到案前低头挑眉:“小鸡?白老板好丹青啊。” 白隐砚道:“不会画,闲时随手涂的。” 符柏楠看了看,提笔蘸墨。 白隐砚背着身在折衣理柜,随口问道:“翳书,我叫小九他们备了汤,你去大浴池泡一泡吧。” 符柏楠没应声。 “翳书?” “嗯。”符柏楠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片刻啪一声撂下笔才道:“好,那我去了。” “嗯。” 门扉开合,白隐砚打理好转头一望,才见到那宣纸上添了只小京巴,长毛黑目冲天揪,站在一边对着她画的小鸡吐了一地,底下鸿雁飞白,潇潇洒洒一个丑字。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 “孩子气。” 她望着那只京巴,笑意渐平,凝立片刻,她伸手摸摸墨迹半干的纸,忽而转身拉开了衣箱。 池广水暖。 石璧围着淡白的浴水,四方大堂中烟雾袅袅,符柏楠仰首靠在池壁上,微阖双目,浸湿的发半披半落。 门扉微响。 “凉果搁在外头,酒盏拿进来。”符柏楠懒散道。 赤裸的脚步声一停,又渐渐走近,呼吸落下来,面上附上双手。符柏楠睁开眼懒笑道:“看着那只狗了?” 白隐砚轻嗯一声,道:“怎么知道是我。” 符柏楠伸手拉她俯身,倒着亲她一下。 “就是知道。” 白隐砚也笑了。 她起身把盛酒的托盘推到池里,自坐到池畔,一腿曲起,一腿落在水中。她同符柏楠一样在二进间已洗过澡,发是湿的。 白隐砚脚在水中划了两圈,一抬眸,正迎上符柏楠的视线。 望变成对望,朦胧白雾间,视线静默而黏稠。 时沙漏过。 有什么悄然而起。 符柏楠半起身缓缓游到白隐砚面前,一只手攥住了她水中的脚踝,隔着素白罗衣揽住她的腰。 “跑来做甚么。” 再度低声开口,他嗓音有些哑。 白隐砚微俯着身,两手撑在池边,“来和你们京城人学泡堂子。” 符柏楠溢出声低笑。 “好。” 他道。 下一刻,他垂下头敛起狭长的眉眼,亲吻了白隐砚的脚踝。 那一刹那他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白隐砚不可抑制地低喘一声,背上蹿起阵寒流,小腹似乎忽而生出只钩,猛的拉扯胃袋。 她几乎要禁不住地蜷起身来。 未等她多反应,符柏楠手上一使力,哗啦间水花四溅,白衣浮鼓,几息便沉入水中。 符柏楠抹了把脸,湿发后撩,吻落在白隐砚唇畔。她微喘着偏了偏头,手滑下去要解袍,却被拦了一下。 白隐砚抬眼。 “你……” 发梢大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1 珠小珠划过伤疤,滴滴答答涟漪轻响。踟蹰停行,符柏楠只说了一个字,白隐砚却仍旧明白了。 她轻笑一下,反手握住符柏楠的腕,带着他探进自己的湿衣襟中。“你来罢。”她贴住他,明显感到符柏楠触到她肌肤的指尖颤抖起来。 她晃晃他的腕。 “来啊。” “……” 眼前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白隐砚噙着笑垂了垂眼帘,忽而踮脚昂首吮吻住它,面前人没有防备,猛然一抖,低低呻吟了一声。 掌中的腕迅速翻过来,使力两边一分,罗袍沉底,猛然拉近中水花再起,凝脂入水,肌肤相贴。 他捏住下颌拉高她的面,咬牙切齿道:“白隐砚……!” 白隐砚挑衅般抬了抬眉峰。 “……” 对视片刻,符柏楠垂首紧紧地搂住她,指尖在皮肤上留下凹陷的压痕。它用力剥过,肌肤陷落,又回来,现出淡淡地微红。 他按着她的后脑,她若隐若现的脊骨,枯指来回,最终搂紧了她的腰。水花被尽数挤空,平坦的腹相贴在一起。 磨蹭。 舔舐。 耳鬓厮磨。 喘息与喘息只隔着两层肌肤,欲情明显而难以发泄。 白隐砚揽住他的颈项,尽力克制住羞赧,无声的展开邀请。浓热窜过颈畔,向下滑过锁骨,舔吮烙在前胸。 凝乳被含入,她停了停呼吸,昂首搂住符柏楠的头。 臀忽而被托起,下一刻哗啦水起水落,她坐回池畔,不等她惊起,那吻便顺攀而下,点过脐,点过腹,最终没入被分开的双腿间。 感官瞬间被放大。 “唔……。” 身下的舌来回着,含吮舔咬,白隐砚条件反射蜷起身,踩在符柏楠背上的脚卷起脚趾,压不住地低吟。 他在宫中都学了些甚么。 时间无限被拉长。 咬着下唇蹙起眉,白隐砚抖了两抖再耐不住,稍用力拉住他的发,低唤了一声翳书。 这人竟还有闲心应声。 符柏楠抬首,人上来,手下去。 他吸了口气,啮着她耳垂,枯长指尖缓缓地插了进去。 白隐砚自知他那双手是何等模样。 她甚至能想出他如何一寸一寸探进去,更深地探进去,深埋进她体内。 刺入感并不好受,她禁不住再次弯起身子,头靠在他肩上,压抑着喘息。咬住下唇,白隐砚努力回想曾经所学,可当第二根手指伸进去时,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翳书……。” 她低唤一声符柏楠,嗓音罕见的细而脆弱,甚至带着三分哭腔。 “疼。” 一个字,符柏楠瞳孔骤然一缩。 他感觉浑身血都沸腾了。 无声咧嘴一笑,他指尖恶劣地在她体内搅了搅,如愿又听到一声鸣泣般的呻吟。 符柏楠大言不惭道:“都会有的,你忍一忍。” “……嗯。” 白隐砚有些不清醒,略带可怜的乖乖嗯了一声,引得符柏楠紧了紧下颌,望着她白皙的后颈,竟想张口咬上去。 白隐砚起先还信了他的话,无声耐着,怎奈他符柏楠三千万心眼此时全用在那两根手指上,这戳那刺勾缠屈伸,末了竟在指尖灌了内力。 涨疼还是在的,可他寻着她抗拒不了的一处,两指微弯,快速动作,白隐砚瞬间掐紧他臂膀,双腿滑下去落进了水中,紧咬着下唇话都说不出,最终从齿缝间溢出声泣叹,在疼痛与快感交织中攀上巅峰。 她松开门齿,靠在他肩上喘息片刻,低声道:“符柏楠,你个死变态……。” 符柏楠不知她话中意思,但料想不会是什么好词。他轻笑一声正欲张口,哗啦啦水幕涨落,翻过头,他被人把着肩推坐到池里。 未及反应,白隐砚迎面半跪在他双腿间。 她眼梢还有情欲,面上三分戏谑,微喘着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好了。” “该你了。” “甚——唔。” 不等他言语,白隐砚倾身吻过来。 符柏楠感到她的手顺着锁骨摸到胸膛,在胸前一点拧了一下,不做停留,静静分水而下。她指尖摸过他下腹伤疤,顺着沟峦摸到他的刀口。 符柏楠动作一滞。 吻分开一瞬,未及他换气,唇齿再度交叠。 那手先拂过他裸肉般的疤,来回几次,忽而轻捏了下那个不及甲盖大的肉突,符柏楠浑身一抖,呼吸明显絮乱。 吻又分开。 耳畔听得谁嗓音黏稠,拉丝般地低道一声:“干爹。” 符柏楠咬紧牙关。 情欲沸腾,堵塞,更加难以宣泄。 耳边又一句干爹,符柏楠微阖上眼,喘息着拥搂她。 指尖在刀口上来回,片刻下探,她一声声低唤着干爹,指尖不停在他后庭前一块净地按压寻找,耐心地来回,中指则扣入后庭,向上弯曲。 她也想让符柏楠快乐。 即使她会的那法子不是那么正统,不是那么多见,可快乐,想必都是一样的快乐。 指尖数度按压试探,终于,一次下去,符柏楠猛地一颤。 白隐砚笑起来。 拇指中指两相夹击,她又压了一次。 “……!” 符柏楠十指近乎扣入她臂膀的肉里,欲望滚滚沸腾,宣泄了一缕,还有九十九分咆哮肆虐。 他自然知道这法子,可又有谁愿意为他做。 你因何百里奔袭,自污双手。 你因何汲汲营营,图谋此生。 你到底,为何跟了我。 未及多想,情潮二度三度袭来,他难耐地喘息,可下一刻吻又过来。谁的话在耳畔舔过。 “干爹,女儿让你快活。” 肩上一个施力,白隐砚连人带己压着符柏楠便沉进池中。乳汤白茫茫一片,符柏楠起不来也喘息不得,吻压住唇堵住口,无法呼吸的慌乱瞬间放大身下快感。 更可怕的是,白隐砚并未停手,她还在动作。 快感越大,越需要空气,越得不到空气,快感便越大。 恶性循环。 时间被无限拉长。 几秒,也许是几年,在近乎窒息的下一秒他被大力拉起。 浴池湿沉的空气都透着清甜,二人大口呼吸片刻,不待他发怒,吻又袭来,窒息与池水也再度袭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上一层的快感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2 。 快活已够大,可它还能更大。 几度水底来往白隐砚都没断了手中的动作,三次四次,直到第五次二人冒水而起,符柏楠终于耐不住地蹙眉嘶吼。 汹涌的欲望好似猛然寻到一个漏口,奔腾着放肆着,压抑多年的难言在这一刻炸裂般蜂拥而出,他好似并不是自己在喊叫,而是它们在嘶鸣,快感甚至不需要什么载体,因为符柏楠什么也没有泄出来。 可喷薄而出的,却是实打实的喷薄而出。 这种高亢的巅峰实在太过消耗体力,符柏楠扛过那一阵,只觉得手脚发软,眼冒金星。 他靠着池畔剧烈地喘息,斜仰在池壁,半晌才能看清面前倾身而笑的白隐砚。吞咽一下,他望见她带些自豪的笑靥。 她游过来坐到他腿上,额抵着额,顽笑道:“干爹,女儿伺候得还得意么。” “……” 又喘息许时,符柏楠猛然转身将她压在池角,水花四溅中眉目凶狠。 “你、你跟谁学的!” 白隐砚一愣。 “甚么?” “你——!”符柏楠咽口口水,可掩不住嗓音中熊燃的嫉妒,为那些缺失旧年惜苦的疯狂嫉妒。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跟过谁,你跟谁学的……”他渐渐沉落下去,摸着她的颊她的颈,“是哪个出了宫的老太监么……你告诉我,我……我不杀他……” 白隐砚笑了笑。 她搂住他,在他耳畔轻道了句什么。 慢慢地,符柏楠回搂她。 “……是么。” “嗯。” “……” 符柏楠垂首,头搁在她肩上,白隐砚阖上双眼。 半晌,他低低地道:“对不起……” “你道甚么歉。”白隐砚无法停止地笑着:“翳书,不要给自己揽错。” 她单手揽着符柏楠的颈项,稍稍拉开距离探下手去,从他平坦的胸膛,摸到腹,再到寸毫不生的小腹。她摸到微微虬峦的疤,摸过那些烙着过往的旧伤,那个小小的肉突,直到空无一物的下方。 一切都是平缓的。 她的掌在那停留片刻,而后又缓慢地上来,摸回他的胸膛,他缓和的锁骨。 很难想象这样性子的一个人,会生了这样一副稳泰的身躯。 一切似乎都静下来。 “翳书。” 片刻,她轻声道。 “你知道么。” 符柏楠哑声反问:“甚么?” “你生得很美。” 符柏楠低笑一声,极尽自讽。 白隐砚睁开眼迎着他的视线,温声道:“师父告诉我,她们原来的国度有个地方叫天堂,说是像极乐世界一般,只有好人才住得进,那里面传神旨意的通信官叫天使。”她笑了笑,凑近他道:“那些通信官就都和你一样,身子是平坦的。” 符柏楠喉头滑动,半晌勉强讥道:“想必是生来如此,总不会是也如我们这些阉狗,是切了一刀上去的。再说便是进了那种地方,便是满堂善人,也总是伺候人的奴才。” 白隐砚让他逗笑了,“你怎么总往坏处想?再说我何曾说过那里全是善人?只是好人而已。” 她轻声道:“翳书,我心里虽然有时怨怼,却不曾真觉得你刻薄。你不是个善人,我心里是知道的,可这世上再不善的人,也总有些时候是好的。我愿意看着你的好,你也不要总盯着那些坏。” “……” 符柏楠闭了闭目,无法答腔。 白隐砚低下头,她似乎有些着迷了,手指不停来回地的抚摸着他,浅笑亲吻。唇如同湿濡的,带着露水的庚申蔷薇,柔软的落在他的身躯上,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 她亲过他的锁骨,他的胸膛,露在水线以上的脐。符柏楠忽而微喘着把她拉起来,捧着她的脸,额抵着额。 渐渐地,符柏楠蹙起眉,咬紧牙,白隐砚感受到他从丹田里震荡出来的低吟,一声一声,不像人,不像兽。 他喘息着,低吟着,最终溢出几声有如哭泣般的字眼,从牙缝间挤压出来。 “阿砚,你是我的……。” “嗯。” “真想……就这么吃了你……。” 白隐砚微蹙着眉低笑出声。 拥搂变得疼痛,可她没有做声,只侧头露出了颈项。 颈上落下一双唇,它渐渐张开,探出舌,又伸出牙。但它只在她紧绷的肤上留下了一串齿痕,而后便*着上去,一路吻到了眉梢。 视野在极近中对视,他望进她双眼许时,片刻再次咬紧牙关,从喉间溢出几声低鸣。 他急促又无措地吻了她一下,顿了顿,又吻了她。 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却都无法停止。 情欲宣泄殆尽,转而是喷薄的情感以浓烈之势迸发,它更加嚣张,更加肆虐,暴雨倾泻在贫瘠了二十七年的土地,山洪汹涌,却被巨坝阻住,只能从细琐的排水口一点点流出。 不够。 还远不够。 那些叫嚣的,大笑的,高声尖叫的还有更多。 符柏楠感到了言语的匮乏。 “阿砚……”他喘息着,如同回到牙牙学语的幼年,只会一遍又一遍的私语。 “阿砚……阿砚……” “嗯。” “阿砚……我……我给你,我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我……你一直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我帮你找天下所有的食谱,最好的帮厨,找最好的师傅给你盖最好的房子,我……我给你盖大房子,做漂亮衣裳,很多银子,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他胸中洪涛拥堵,脑子也不清醒,词穷困苦着不知如何表述,言语颠三倒四。 “每天……我每天让你都能吃饱饭,每天能穿暖和,每天都有戏听,可以……睡好觉,睡好觉,好不好?咱们一直这样,行吗?这样一直过,行吗?行吗阿砚?” 赤裸中剥去了一切光鲜亮丽,他回到旧年,尘土漫天里少年人最原真的渴望,放下拿起,我都给你。 都给你。 “行。” 她笑看着他,抬首在他颈边一用力,也留下了排淡淡的齿痕。 “都行,我都听你的。” 于是他垂下头,紧紧地搂着她,如同少年人搂着一个梦。 “阿砚。” 他声音细而低弱。 白隐砚极温柔,极温柔地轻嗯了一声。 “外面那些人……他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3 们都骂我是狗……” “嗯,他们嘴巴坏。” “老板欺负我,不让我吃饭……师兄也欺负我,追着我打……讨饭的时候钱庄绣庄的人也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主子也打我……” “是呀,他们这么坏啊?” “嗯……” “那阿砚替翳书去打回来,排排站,去敲他们的头,扯他们的胡子。” 符柏楠在她耳畔笑了出来,纯然而开怀的。 “阿砚。” 他低低的道。 “嗯?” “我真的……不难看么……” “真的啊。” “你不准骗我……” “我不骗你。” “阿砚……” “嗯。” “我想吃糖……” “好,我给你做。” “……” “……” 稚嫩的私语绵绵,长夜有尽,泣言无尽。 ☆、第五十一章 白玉池一场情事后,白隐砚看出一些变化,东厂的近人也看出一些变化。白隐砚至多觉得符柏楠孩子气更重了,东厂的近人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符柏楠差不多算疯了。 想归想,吩咐下来的事该做还是得做。 十一月一到,转眼一年便又要没了。快及年底,内阁会同司礼监开始清算一年财政,目前而言国库收支虽有欠损,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只要皇城还能歌舞升平,一切便值得邀功。 新帝登基,虽周边小吏还欠着俸,但殿宇朝臣吃穿用度俱要更迭,想升迁的忙着动关系送礼,想保位的更忙着动关系送礼,阁员来去变动,雪花银滚滚而卷,最后全落到最顶上的人手里。 近两个月一场皇权天家由死到生,符柏楠贪得盆满钵满,后院放都放不下,扩院增设了五六间库房。 扩院时他将旧日宫中藏银的老屋也顺便搬空了,一并全拉到私宅,库账礼单都给了白隐砚,白隐砚嫌麻烦不愿二查,他还使性子发脾气。 十一月中梧桐叶早落空,寒雨一过,瞬间就冷起来了。 漫长的“大赦朝休”还在继续,皇帝不动那只能太监动,符柏楠忙得三天有一天能回府用晚膳就算好的。 白隐砚也忙。 自改朝换代,去往白记官员巴结性的邀宴愈发多,推了一家又来五家。白隐砚分身乏术,府中膳食实在无暇顾及,除了甜糕凉粥一类,其他多时都请厨娘代做了。 符柏楠并不抱怨——他已累到根本尝不出谁做的,或者吃得是什么了。 但他也再没对白隐砚说过关店囿府一类的话。 十一月底白隐砚渐渐喘过气儿来,一年的钱挣到头,她终于有空再去等他出宫了。 午时,符柏楠远见到白隐砚站在宫墙前,停了停步,朝着她便来了,近前过来,话没过脑子,符柏楠张口便讽道:“哟,白老板终于忙完了?” “……” 白隐砚回身,极快地紧了下眉头。 不待她言语,符柏楠捏捏鼻梁,干咳一声改口:“你……你得空了?”顿了顿,他又低低道:“抱歉。” 周围厂卫耷拉着耳朵当什么也没听见。 白隐砚余光扫过左右,叹口气道:“不该你,近来事多,是我错了。”她伸手要拉他,“上轿罢。” “不忙。”符柏楠从许世修手里接过个绸布套,抽去抖开里面的衣物,“转过去。” 白隐砚道:“晚上回府再试吧。” 符柏楠瞪眼:“你转过去。” “……”白隐砚又叹口气,背过身去。 见她妥协,符柏楠边给她套衣边道:“寻宫里尚服局赶的,在这试了,不合适立时便能命人改针。”白隐砚无声点头。 厚重加身,背后一双手掸掸大氅,绕颈系好束带,符柏楠将她转回来。 白隐砚不算矮,一件水貂乌氅压住袍,垂身之上是她纤长白皙的颈,点红的唇。正阳下流光映衬,符柏楠一愣,就没回过神来。 或说,他放任自己没回过神来。 白隐砚低头看看自己道:“你眼光好,合身的。”被诸多人围观试衣她略有不适应,抬首看看符柏楠,眼神示意了下。 “……”符柏楠抿唇道:“脱了罢。”话刚落,他忽而伸手拦住白隐砚的动作,负着一只手,枯长食指点了点自己下巴。 白隐砚起先没理解,愣了一愣才哭笑不得地道:“翳书。” “……” 符柏楠沉默地看着她。 白隐砚道:“翳书,晚上回府去。” 符柏楠装死。 “……” 二人对峙片刻,白隐砚三度叹气,踮脚吻了他唇畔。落回来时符柏楠没绷住,得意地笑着扬了扬下巴。 周围厂卫一齐垂着头闭着眼,瞎了一样。 好容易把他哄上轿,白隐砚打个哈欠,道:“前两日师妹来信,说最近边关胜仗,要谈和了?” 符柏楠懒散道:“你消息倒灵通,使团通书今晨到了,朝里在议。” 白隐砚点点头,“她说休战便回来歇一阵,过些日子进京探望,我同她说了你的事,到时候拉你见一见。” 符柏楠讥道:“来便来,别随着跟来什么闲人才好。” 白隐砚道:“翳书,你不要乱吃醋。” 符柏楠哼了一声,偏头不看她。 白隐砚不再多言,轿中静过许时,她又打了个哈欠。符柏楠偏了下头,白隐砚笑笑:“晨起把茶壶落在府里了。” 符柏楠道:“你现在回去取茶叶?”见白隐砚点头,他又道:“府里太远,你跟我去东厂罢。” 白隐砚嗯了一声:“怎么。” 符柏楠道:“厂里有。” 白隐砚点头。 劳作一日没有饮茶,她脑子有些混沌,眼皮一落一抬,符柏楠的脸忽而近在咫尺。 她吓了一跳,笑推他道:“这是轿中,你做什么。” “……” 符柏楠看她许时道:“今日很忙?” 白隐砚道:“尚可。” “……”符柏楠伸指抚了抚她的眼皮,低嗯一声坐了回去,二人静默着不再多话。 及到东厂,二人一路走过接连的请安声,十三正从外间换值回来,过了影壁见到二人,嬉皮笑脸地跑来请了安,打怀中掏出封书信递给白隐砚。 “主母,投飞书的错递到馆子里去了,儿子捎来给您。” 白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4 隐砚接来,随意道:“辛苦。” 十三一躬身,“您哪儿的话呀,都是份内的事情。”他又讲了几句俏皮话,对二人跪了礼,目送两人进屋。 白隐砚边走边拆信,跨过门槛一目十行,看完后她折起信坐下,出着神没有言语。屋中寺人斟好不同的茶,符柏楠端过,走来将壶搁在她面前,顺手抽走了信纸。 白隐砚眼神跟着他手走,符柏楠喝了口贡茶,边阅边道:“谁来的?怎么没有落款。” 白隐砚眼神示意:“背面。” 符柏楠扫了一眼:“哦,‘学舌鸟’。” 白隐砚捧着自己的喝了一口,垂下眼睑。 符柏楠嗤道:“怎么,又要拖家带口的来劝你回正道?方才说别跟来什么闲人,一语成谶,你这个师兄可不让人省心啊。” 白隐砚慢慢地道:“其实若真要论,恐怕我才是不省心的那个。”她出口气,语调有些怀念:“实际从前,我与门里师兄妹关系都很不错的。” 符柏楠随手搁下信,“从前?多前。” 白隐砚淡笑一下:“十七八。” 符柏楠兴致盎然地挑眉。 白隐砚看他神情,抿了抿嘴摇首道:“不会。” 符柏楠道:“不会甚么。” 白隐砚道:“你不会想认识十七八的我。”她在符柏楠迅速而起的低笑中道:“那时你我若是见了,照面便要打起来,二三十招我就要被你摁在地上,第二天找个什么由头就杀了。” 符柏楠抽帕拭着嘴角,细目斜弯:“我想甚么,你总知道。” 白隐砚只笑。 “那你怎么回事,嗯?”符柏楠收手靠过来,指尖拂过她下唇,“才二十有五,怎么便变成这样。” 话吹在脸上,白隐砚抬眼和他对视着。 “……” “……没甚么。” 片刻,她道。 “世间这么多索取者,总要有人做给予者,愿做就变了。” 符柏楠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了愣神靠回椅背上,“渡厄百苦,你倒虔诚。” 白隐砚听得他反讽自己,没搭言,只是两手握着茶杯,杯心白瓷中茶水淡黄,波纹涟漪皱起。 “……翳书,我不信佛,也没那么多慈悲心。” 符柏楠绕杯口的指尖一停。 “你不信佛?” “不信。” “……”符柏楠的表情很微妙。 白隐砚偏头看他,“怎么,怪么?”她微扬起眉角,模样中有些难以琢磨。 “我若信佛,哪儿还能跟了你。” 白隐砚的神情不锐利,话语也不咄咄,只是从这偶尔泄出的旁若无人中,符柏楠感到自己好似触碰了时光,如同自盖得不够严实的罩笼下窥望,瞥见了几缕旧年。 她长歌如许的旧年。 远远的,院外传来些许嘈杂声。 符柏楠忽然轻笑一下,关节扣了两下桌面,“漂亮话儿谁没个一箩筐,那你倒是说说,到底为何跟了我?” 白隐砚伸个懒腰,随口道:“你来我馆中吃过次面。” 外间嘈杂声大了些,符柏楠扫了窗外一眼,起身打趣道:“本督就如此玉树临风,引得白老板念念不忘?” 白隐砚也听到了声响,随他起身开门朝外走,“自然了,督公之貌可冠绝天下。” 符柏楠行在前头讽笑一声,手掌朝后一递,很快便被拉住。 “阿砚,你教我的,‘别打机锋’。” 行过滴水回廊,嘈杂声愈发大,符柏楠抬手招呼人来问了几句,又往前行。快及厂门前时,声源现身的前一刻,白隐砚在他身畔轻道:“这世间求缘由的人事还少么,甚么都要找它,它可太委屈了。不过翳书,你若真想知道,寻着空我说与你听。” 话落二人跨出厂门,白隐砚一愣,挂起个笑:“修涼,你怎么跑来了?” 嘈杂声源正是白修涼。 他早先去白记后院,发现那儿竟被移做了库房。在城中遍寻不到人,白修涼便打听到了白隐砚的踪迹,来东厂时本想令人传个话,谁知话不投机,和守门厂卫两相口角愈演愈烈,险些打起来。 白隐砚迎他进厂里,边走边听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完,笑着宽慰了几句。两相照面,白隐砚似乎并不很惊讶他早到京畿,反倒是他诧异得收不住。 “你们真住在一处啦?” 白隐砚点点头。 “嗨呀……”白修涼环胸感叹一声,笑嘻嘻道:“外间人说我还不是很信,现下可好了,本来还想养肥了同门消化,谁知……唉。阿砚,师兄好伤心啊。”白修涼玩笑地惋惜着,无意般展臂要揽她。 可这一回不待白隐砚推拒,符柏楠先挪一步将她推在身后,冲着内苑一伸手。 “请。” “……” “……” 空气死寂瞬息,白修涼猛然灿烂地笑开,拍拍符柏楠肩膀。 “督公太客气啦。” 言罢他莫名大笑着,一马当先进了内院。 入正屋过二堂,侧沿水镜人影闪过,刹那间,映出了白修涼罗刹般的脸。 ☆、第五十二章 入了屋中,桌上两只壶,白隐砚提了一把要沏茶,手刚起白修涼便探头望向符柏楠的杯子,“阿砚,你怎么也开始喝雪顶了?” 白隐砚摇头,“那是他的,我还喝我的。” 白修涼听了弯起一双烟目,笑眯眯地看看她,又看看符柏楠的茶。白隐砚意会,换了贡茶倒给他。 白修涼捧来杯子啜了一口,白隐砚在符柏楠身边坐下道:“三师兄呢?” “他还在路上,我俩分开行的,他飞书同我讲要进京,我想左右无事,咱们俩又成日聚少离多的,便跟来见你一面。”他话说得随意,白隐砚未听出什么不妥。 “他大致何时来?我好做些准备。” 白修涼耸耸肩,“哪用准备啊,小鸭子何时来,他必然何时现身。” 白隐砚一笑,“倒是。” 他们讲话时符柏楠一般不插言,只袖着手坐在那。二人又聊了一阵,话隙时符柏楠出口气,左右手在袖筒里换了换,白隐砚自然地探过去一握。 “冷?” 符柏楠闭了下眼。 “我叫人给你加件衣?” “嗯。” “好,那你等一等。” 白隐砚轻声温语朝外招呼,起身站在门口唤了当值的厂卫,她擦过了白修涼的眼神。白修涼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5 眼珠一错,收回目光时正和符柏楠压住的睨视触上,两相之下,刀斧交驳。 白修涼忽然咧开嘴角,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符柏楠眼一眯。 外面厂卫拿了厚袍来,符柏楠起身离开桌沿,白隐砚抖袍给他穿上,随口道:“修涼,晚间若无事,去我们府中用膳罢。翳书?”她话尾征询符柏楠,后者不置可否。 “随你。” 白修涼亦站起身,他望着白隐砚忙于给符柏楠理袍,垂头露出的一节后颈白若新雪。 怔忡一瞬,白修涼猛然笑开:“不啦,不给你俩当‘电灯泡’,回客栈吃我的冷饭得了。” 白隐砚转身方欲言,白修涼划拉划拉手掌,“别劝别劝,我真还有事,这会就是来看看你。”他缩着脖子朝白隐砚那靠靠,假装小声地道:“不过阿砚,你送我出去吧?刚才临进这边我从那头闻着股尿骚味,是牢房吧?太吓人了,混在一块也能过得心安理得,真不愧东厂。” “……” 符柏楠袖中的掌迅速成拳。 白隐砚抿唇拍了下白修涼的背,“修涼。”他眨眨眼,恍然大悟般道:“啊……我是不又说错话了?对不住啊。” 白隐砚苦笑道:“你快住嘴吧。翳书,我——” “你去送罢。” 符柏楠压着眼皮拢了拢袍。 二人走出屋子,日头下一双素衣静走在东厂内,如并行白鹭轻点过泥沼,相称得宜。 白修涼比符柏楠略矮些,白隐砚习惯了符柏楠的个子,欲言时扭头仰得高了一些,发觉此事,一下笑了出来。 白修涼问过她笑什么,面目一滞才跟着也笑了。 “他是挺高的,高你这么大一块有了吧?”白修涼调侃似的比比个子,“聊起来多费劲啊,还是咱们这样方便点。” 白隐砚平声道:“不要紧,我不怕费劲。” “……” 白修涼手停了停,半晌才言语。 “阿砚。你……” “我甚么。” 白修涼看着她淡然的神色,笑渐渐收了。 前行几步,他忽道:“阿砚,你太欺负我了。” 他没说官话,腔调不高,去了那种刻意为之的少年气,现出了低沉平实的嗓音。 男人的嗓音。 白隐砚不接话,避开了。 “谁能欺负你啊,二师兄。”她道,“谁敢欺负你啊。” 白修涼一句你啊收在喉腔里,到底没出来。 厂门渐近,白修涼低头撩袍,跨过门槛道:“阿砚,这次老三来肯定又要与你起争执,上次他虽暂时听了你的,但你还是……”他迎着白隐砚的目光,止住了话。 “我不会退的。” 白隐砚招呼了下厂门口寺人,错开白修涼目光淡淡道:“即便是想,我也已不能退了。” 白修涼耸然而停。 “什么叫不能退了?” 白隐砚不语,只迎上他的视线。白修涼望着她,忽然注意到了她发髻的细微变化—— 她绾了半个新妇的髻式。 “……” “……” 长街静谧着,空旷无人中只前后街口来去,偶有行人步履匆匆。 白修涼五官渐渐沉下去。 “……不可能。” 他轻道一声不知说与谁听,垂下去的面目看不清眼神。 “……” 白隐砚还是没有言语。 于是再没有人言语。 长风卷街,刮过寒冬的袍角,飘起落下,盖住几分人心。 日子没头溜过去四天,符柏楠正轮休沐。 年末还是忙着,只前些时候提上来的官员都安分些了,新皇仍是招猫逗狗,手中的折子批两本撂十本,不理朝政。 凉钰迁手上批红的权还握着,内阁也因清算分身乏术,几方安宁,符柏楠难得偷闲,回去得比白隐砚还早。 院里围了一群人开了张棋盘,论输赢拍桌对赌,白隐砚领人进府时正看见符柏楠。 他那张老头儿椅摆在那格外显眼,几个厂卫环着他站着,都是下值换了私服的,抱胸叉腰,跪坐的也有,对面和符柏楠下棋的厂卫满头的汗。 白隐砚入院时符柏楠刚落了最后一子,和他下的那小子哀嚎一声,跪爬过去抱着符柏楠的腿假哭:“干爹!您饶儿子这回吧!三两银子啊,干爹开恩啊!” 符柏楠抿着薄唇坐起身,一把推开他脑门,摊开细长的掌,“少你娘废话,赶紧拿钱。” 周围厂卫都笑嘻嘻地看热闹,那小子还在那磨蹭,余光见着白隐砚立马扑过来磕头,又抱着她的腿哭:“干娘!干娘您救救儿子!” 白隐砚哭笑不得:“你犯甚么事了?” 符柏楠起身慢条斯理朝她过来,旁边符十三一说来龙去脉,白隐砚也轻拍了下那小子脑门,“快拿钱。” 符柏楠恶劣地低笑出声。 那小子见彻底没指望了,嗷一声真哭了,抽抽搭搭地从怀里掏银子。符柏楠接了那几两碎银,提溜着他领子扔到人堆里,“滚吧。”话落指尖一划,“你们几个晚上请他一顿。” 众人齐声称是,收桌的收桌,搬椅的搬椅,嘻嘻哈哈的。 符柏楠转过头来,才扫了眼白隐砚身后一直未言语的姑娘,努了努嘴。 “哪位?” 白隐砚把那姑娘揽向前来道:“我师妹,白思缈。” 白思缈一身鹅黄,发罕然的仅及肩,在脑后扎成一道利落的线,领口下能见到薄薄软甲。她打量了几眼符柏楠,很干脆地叫人。 “姐夫,久仰。” 符柏楠眉目一停,笑了。 白隐砚并没说空话,白思缈对宦官的态度的确温和,甚至用温和一词来形容是不太准确的。 “幸会。”他揣起袖子,和白隐砚一同往里引人。“听闻你随军抗边,战火方熄大军还在整顿,怎地你便入京来了?” 白思缈耸耸肩,一点不见外:“我只随军协边,不入编,想回就回了。师姐我信里不是写了么,你怎么同姐夫说的。” 白隐砚笑笑,“我不太懂这些,大抵说错了。” 她后退,白思缈反而不好意思,呐呐道:“也可能是我写错了,不过这都是小事,不打紧。” 三人进了屋内,白隐砚习惯性要倒茶,白思缈拦住她,“师姐你坐吧,我自己带啦。”话落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拧开喝了一口。 瓶口飘出股味,白隐砚微抿唇道:“思缈,白日里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6 不要饮酒。” 白思缈一口酒还在喉间,符柏楠接过话懒道:“她愿意喝就喝,真想喝的你也拦不住。”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道:“翳书你不要惯她,且你也是,不要瘫着,好好地坐。” 白思缈看了眼符柏楠,冲他做个鬼脸,符柏楠扭了下唇角,懒坐起身换了个姿势,还是歪着。他们令人吃惊的迅速意气相投,隐隐中好似莫名站在了相同的线上。 “阿砚说你以前跟北镇抚司?” 白思缈点点头,“下山的时候正好碰到朝廷招人,我就去试了。” 符柏楠伸手拿茶杯,“怎么走了?” 白思缈耸肩,“打仗呗。我想去边关,上头的不给移动。” 符柏楠轻笑一声。 饮了口茶,他搁下杯子,慢条斯理道:“北镇抚司那儿……你待得舒服?” 话刚落,白隐砚唤了他一声,声音有点硬。 “翳书。” 符柏楠转头摊手,“怎么?不行?” “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去做。” “不就是推一把。” 白隐砚还要张口,白思缈插言打断二人,“师姐你们说啥呢?”她环头看左右,“我甚么?” 白隐砚轻出口气,垂眼道:“翳书要为你谋事情做。” 白思缈张了张口,看符柏楠,“哦,是让我回锦衣卫啊?”见符柏楠点头,她一脸不情愿地撇嘴,“谢了姐夫。” 符柏楠挑眉,“怎么,不愿再为朝廷效力?” 白思缈勉强道:“倒不是这个,主要是领头那个叫沈宬的,实在是太……”她想了半天,最后爆出一个词,符柏楠没听懂。 他扭头看白隐砚,白隐砚不接茬,但看表情恐怕不是什么好词。 他道:“他现已不是统领了。” 白思缈眼一亮:“哟!那敢情好,姐夫你是不把他干翻了?” 白隐砚无奈叹了口气,符柏楠边低笑边点头,抽帕拭了拭鼻下,“是。” 白思缈爽朗地咧开嘴,冲他举举小瓶又喝了口酒,道:“不过还是算啦,过一阵再麻烦你。” 符柏楠没再追言。 屋中气氛很不错,白思缈说了些她在边关的见闻,白隐砚起身叫人上了晚膳。掌起灯后几人边吃边聊,白思缈天南海北地一通胡侃,符柏楠兴起也喝了两盅,两人划了几拳,有胜有败。 餐近尾时,白隐砚问她见没见到白岐,白思缈摇头不知。 “三师兄也来了么?我只在客栈见了一次二哥,他好像有点奇怪。师姐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 白隐砚垂下眼,没有反驳也未接话,只道:“三师兄早先便来了信,说会进京,怎地比你还晚到?” 白思缈半趴在桌上,一手撑头,“那谁知道,他不总是这样么,行踪飘忽的。” 白隐砚给符柏楠转转盘子,把菜满的一面朝着他,冲白思缈道:“思缈,你不去看他么。” 白思缈敷衍一声:“嗯。” 白隐砚叹口气:“思缈——” “知道了。”白思缈不耐烦。 白隐砚还欲再劝,白思缈有些微醺,话不遮拦便出,一张口堵了回去:“我又不是不给他写信!他这人有甚么也不明白讲,每次回曳就那几句多穿衣注意安全别跟野男人鬼混,不看落款还当是我爹写来的!他自己融了脸日子过的有一天没一天,却非得巴巴地把人都往甚么正道上扯,他当全天下人的正道都是娶妻生子落一腚的娃吗?” “……” “……” “好,那我不——” “师姐对不起。” 话撞在一块。 白思缈语速明显快,坐直抹了把脸,吸口气又道一遍歉,“对不起。” 白隐砚摸了摸她的脸。 符柏楠筷子敲了敲碗沿,二人一下扭头看他。 “鱼要凉腥了。”他扬扬下巴,“你们不吃我叫人撤下去了。” 白隐砚一下笑出来,望着他的目光很温和。 白岐的事再没被提起。 白思缈在京中住下几日,去看了两回白修涼。 年岁愈长他们难得一聚,尤难得见白思缈,白修涼也未表现出甚么。几人商定好等白岐来了,毋论其他,拉上符柏楠在白记中吃一次饭,白隐砚回去同他说了此事,符柏楠没有反驳。 谁知谋划刚到,转十二月初还未见着白岐,随着隆冬第一场暴雪,白隐砚也失去了踪迹。 ☆、第五十三章 白隐砚睁开双目。 眼前一片黑暗,她转转头,随即意识到眼被蒙住了。 白隐砚下意识活动了下四肢,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展开的五指触到身下的木板地,摸过去指腹上满是余灰。 她手还在动作着,左前方忽然传来个声音。 “老实点。” 白隐砚浑身一停,低眉顺目地应声。 “是。” 对方没再说什么。 白隐砚垂下头背靠着身后的墙,冷风从后腰的板隙间吹进来。外间隐隐有车马声,但不频繁,也不怎么近。 静了良久,白隐砚直腰前探,轻声道:“大娘,您还在么?” “……” “我有些渴,能给我喝点水么?” “……” “若是渴久了品相下降,您卖我时银子不是也会少拿么。” “……” “若不是为这个,我那相公势大又小肚鸡肠,您给我口水,他赎我回去时我也能给您说两句好话。” “……” 沉寂片刻,那人似终于被说动了,白隐砚听到不远处传来椅子挪动声。 脚步渐渐走近。 白隐砚正侧头听着动静,不妨脸上猛地一疼,她被两巴掌狠狠扇倒在地,口中立刻破了,血混着津液。 “够你喝了吧?” 耳蜗鸣响,面上火热,白隐砚沉默地吞咽一下。 过了一阵,白隐砚摸索着坐起来,靠回壁前时她反着手偷摸了下绑住双腕的绳结,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 屋中很冷。 白隐砚记得临被绑前刚下了场初雪,她闭店往宅邸行时夜雪没靴,当时白记还有收尾的厂卫,甚至暖轿就在一条街外的转角停着,可她几乎没反应过来便失去了意识。 她低着头,心里窜过一股闷感,这感觉促使她整理思绪,再度开口。 “您能告诉我何时杀我么?” “……”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7 那人终于开口。 “问了干甚么。” 白隐砚叹道:“我信佛,临死前想给自己念两遍超度,念不完就走,怕佛祖降罪。” 那人冷笑一声:“跟了符柏楠那条阉狗,你还指望菩萨能饶了你?” 白隐砚一愣,脑中迅速走马,片刻有些委屈地低道:“……也是,毕竟做了就是做了,何事都是论迹不论心。” 那人停了停,几息后道:“论心怕你也得不了甚么宽恕,不过一贪图荣华的市井雅娼罢了,装什么相。” 外间远远一声马嘶,她起身开了门,片刻回来粗暴拽起白隐砚。 “走。” 臂膀瞬间被大力拉扯,白隐砚咬牙不吭声,踉踉跄跄跟着妇人前行。被扔上车铐牢后,她听那妇人转到前方高声一驾,车轮滚滚。 白隐砚不知自己在何处,甚至不知此处是否仍是京畿。车行得很快,车板颠簸,她数度被抛起,摔得生疼。 衡量许时她干脆躺倒,在几次撞到头后蹭开了一点眼上的布。 入眼一片昏暗,车厢四方棺材一样,周围垛满茅草。白隐砚接着草块边沿将眼罩彻底蹭下来,又四处寻试,找到了个能递出掌去的缝隙。 她两脚互相使力动作,蹬下一只鞋,贴着那续了出去,木板粗糙,刮住了她鞋面上一缕布面。 做完这些,白隐砚喘着气侧靠着草垛,手腕试着挣解绳结,但是徒劳。 身上有些发冷。 她蜷起身,想起旧年时些许寒苦,它们在脑中停了停,很快便过去了。 白隐砚打了个哈欠,觉得很困倦。 视野暗了暗。 她支撑开眼皮。 视野又暗了。 片刻。 更暗了些。 沉落。 “……” “……” “哎。” “……” “哎,起来。” 白隐砚猛地睁开眼,接着便眯起双眸。 面前逆光站着个胖妇人,面目浮肿,眼小厚唇,手里拿这个水囊要递给她。白隐砚坐起身,发间茅草纷纷而落。 妇人道:“你鞋呢。” 白隐砚方醒,一贯迷糊着,条件反射嗯了一声。 妇人皱眉:“装甚么傻!” “……” 白隐砚眨眨眼,有些呆地望着她,片刻木愣地转头去茅草堆里望。 “鞋……” 旁边又过来一个女人,高个儿凸颧尖嗓子,细瘦细瘦,立在那像根针扎在土里。 “你把她药傻了?”瘦女人开口。 “谁药她了?他又没吩咐要做这个我哪敢?她自己醒了就这德行。哎,哎别找了。”胖妇人伸手拖白隐砚,“出来。” 白隐砚跟着她下来,车厢外更冷,她半赤着一只脚站在残雪上,离了茅草风里一吹,瞬间清醒了。 她看看二人,又低头看自己的脚,两只脚互相搓搓,瘪着嘴一脸委屈。 “冷……” 两人都没料到她这个反应,瘦女人一意认为胖妇人给白隐砚下药了,二人吵了几句,胖妇人拍了两下白隐砚的脸。 “别给老娘装!” 白隐砚干脆蹲在了地上。 看她反应,瘦女人彻底落实了猜想,她一边锁车厢一边尖声骂人,埋怨这单要折价,胖妇人骂着让她闭嘴。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争吵间隙白隐砚四顾一圈,依稀有些熟悉。但此处行人稀少,道窄铺稀,绝不是京畿。 想必是她们打了个时间差,在城防线还未反应过来前,将她当牲口一样藏运出去了。 她看了看仍在争吵的二人,车厢铁链已环上,即将落锁了。 她又试着挣解了下腕上的绳结,无果。 错过此时,再逃就要难了。 深吸口气,白隐砚闭了下眼,猛地猫腰绕过马车奔逃。 “哎!哎——他娘的!” 叫骂声尖利。 白隐砚围着车厢跑了个视野差,绕了一圈直冲着道窄巷狂奔而去。 视野飞移。 白墙。 青砖。 转弯。 靠墙堆着的白菜。 昏暗长巷。 绊了一下,青砖蹴到脚趾,跳了几步。 继续跑。 手绑着跑不太快,但两人功夫底子明显没有她好,白隐砚心知有能力摸倒她的绝不是这两人,绑她的另有元凶,却也只能一赌。 十二月初暴雪临头刚过,地上积水打湿鞋袜,跑过三条街,她就已经感受不到脚趾的存在了。 天色昏暗,白隐砚渐渐跑入深巷,有些辨不清路。 追逐声在背后,她停下四顾而望,左前方正是不知道哪家富宅的后院,门半掩着,停了辆板车,堆着几只飘出酸味的大木桶。 白隐砚只抉择了一秒。 她奔向那一跃而上,迅速跨足蹲进一只半人高的木桶中,甚至还转了一圈,将衣物埋进腐臭的水里。 天色更暗。 过了许时,府中有人声走近,白隐砚迅速屏住息蹲得更深。 下一刻,泔水兜头浇下,头顶落盖了。 她在窒息般的恶臭中勉强露头,喘息几下,咬牙感受到板车动起来。泔水随颠簸拍击她的下巴,白隐砚背后双手用力扭解着绳结。 仍旧徒劳。 恶臭刺鼻,白隐砚被那味道刺激得眼眶辛辣,嗅觉很快失用。 忍耐着行了一阵,板车很快停下,她悄悄顶开桶盖一角,随空气瞬闪而过的还有辨不清的来去人影。 白隐砚又蹲了回去。 呕吐感难以抑制。 强忍着又等待了片刻,脚步声近,白隐砚感到板车已拉起前行了,可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外间有闷没的交谈声。 她死死闭着眼。 一步。 两步。 开桶声。 又一步。 还是开桶声。 “……” 拉车老板似乎有些不忿,嚷骂了几句,那脚步声停了停,退回去了。 车缓缓拉起,辘辘前行。 白隐砚暗自舒了口气,咬牙吞咽一下,手在滑腻的泔水中再此挣动,这次绳结渐渐有滑脱的迹象了。 她拼命解拽,正脱出一只右手来,板车忽然停了。 下一秒,桶外传来两声扣响。 白隐砚浑身僵停。 无人言语。 “……”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8 “……” 桶盖被揭开了。 “……” 白隐砚在那人视线中缓缓起身,和他对视片刻,抹了把脸道:“三师兄,我有点冷,你有干衣服么。” 白岐带着白隐砚去了家民宅。 二人打后院翻墙而入,烧水洗过澡,白岐弄来几件素麻衣给白隐砚,甚至还给了她小半瓶香薰,白隐砚全洒在了大浴桶里。 彻底梳洗出来之后,她借灶火做了点东西,二人屋中对坐。 白岐捉住白隐砚时便戴着最常用的假面,现下仍戴着,白隐砚见他吃得辛苦,便道:“师兄,你摘了吧。” 白岐看她一眼,顿了顿道:“吃你的吧。” 白隐砚抿抿唇,低头吃面。 屋中静过片刻,白隐砚吃得快,用完了一抬首,正见现了真面的白岐。 他只露了下半张脸,上半张黑纱垂盖,露出的半面肤质鲜红如肌理,唇鼻五官全部不见,只余下几只洞,面部近乎光平。 一切的代价。 白隐砚垂下眼拭净唇角。 再抬首,白岐已盖回了假面,碗一推吃完了。 屋中一时岑寂。 片刻,白隐砚先道:“三师兄,你送我回去吧。” 白岐又看了她一眼。 白隐砚道:“那你起码说明,你要抓我去何处。” 白岐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抓,不是救。” 白隐砚道:“我手上那个结是你们长风谷人才会用的,那两个女人锁车的结也是这种结,她们是你同门,扮成人牙的吧。” 白岐没有答,停了一下,错开反问:“你喝不喝热水?” 白隐砚蹙起眉:“三师兄,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她上身前倾,“找不见我翳书会疯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牵连很多无辜人命进去。” “……” “师兄,找不见我他会屠镇的。” 白岐指尖缓缓点着桌面。 “师兄,你这么做了,思缈若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 白岐终于慢慢开口:“带你走的确有我私心在,但我这人不走空单,有人要我绑你,我得对得起收得那些钱。” ☆、第五十四章 白隐砚怔住。 她一时脑海中隐隐走马过很多人,很多面孔现出又消失。和白岐对视许时,最后她一推桌起身道:“师兄,我去睡了。” “……”白岐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下才点头,“哦……哦。” 白隐砚进了里屋,她弯腰拨了拨炉中炭火,合衣上榻。抖开被子时她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盖在身上,先是迟钝的凉意,后来渐渐暖和过来。 她翻了个身,在陌生的一切中感到种熟悉的困苦,但这竟没有影响她的睡意。白隐砚压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很快闭上双目。 再睁眼,屋中坐着白岐。 他环着双手小憩在椅中,白隐砚坐起来揉揉脸,白岐睁开眼看过来。 “醒了?”气音沙哑,白岐清清嗓子,换了平日用的假声:“起来洗洗,一会好走了。” 白隐砚呆愣地坐了半顷,渐渐回过神来。 “去哪。” “带你回师门。”白岐站起身,扔了个东西到她面前。“洗好了出来,我在外头等你。” 白隐砚顺着一低头,看到了之前她从车厢里顺出去的那只鞋,白岐的意思很明白。 她忍不住蹙眉咬紧牙关。 片刻,白隐砚起身梳洗。 开门走出民宅,后院外停着辆灰棚马车,白隐砚自觉地爬上前驾和白岐坐在一起,白岐捧住她的脸摆弄一阵,末了扣了个轻薄东西。白隐砚本闭着眼,再睁目眼前便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了。 一声轻驾,马车驶起来。 车拐几条街,白岐停车给她买了两个煎团,白隐砚吃着感觉的确挺困难。 她抹抹脸,随口道:“这是人皮么。” 白岐嗯了一声。 白隐砚问他,“你平日随身带多少?五张?十张?”白岐不回答,她又道:“思缈也好奇,问过我。” 白岐停了停,声音有点紧绷:“你不用拿她压我。” 白隐砚不接话,继续问:“多少。” “……一打。” 她点点头,咬口煎团,又问了几个白岐难答的事。马车离城门渐进,白岐叹了口气,“阿砚,我知你心中不舒服,但师兄真是为了你好。” 白隐砚没能抑住,低笑了一声,声音残冷。和白岐独处的局面开启了一些曾经,一些掩饰,和一些真实。 白岐耐着性子道:“你当年在京畿落脚师父和我们本就不赞成,只是见你楼起了又与那符柏楠没甚交集便没有多管,你原本安安分分,这两年是怎么回事?师兄一直没好好问清。若是想寻个婆家,江湖上开宗立派的才俊谁人不行,你在想什么呢阿砚?” 他转头看她。 “你找谁不好,犟着脾气挑个阉人,阉人就算了,非得是他。师父真得要气坏了。” 白隐砚只默默咀嚼,不回话。 马车在城门前只停了一停,白岐掏了几枚铜钱给还睡眼惺忪的守城军,兵丁接过铜板往怀里一揣,“老刘,今儿个起得早啊。” 白岐满面赔笑:“啊,请早儿请早儿,军爷也早。” 二人象征性地掀了掀车帘,随口道:“怎么着,带着婆娘谋发财啊?” 白岐道:“哪儿就婆娘啊,家里小幺,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军爷通融。” “嗯……” 白隐砚本在动脑子,可白岐的手一直握着她命门,她便在插科打诨中沉默出了一个初见世面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出了城,马车渐渐驶离大道。 白隐砚辨不清路,只能隐约见到些模糊的东西,一路向北,她在白岐喋喋不休的套话与说教中渐渐犯困。 白隐砚裹了裹大氅。 风很冷。 视野缓暗。 【嘭】 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白隐砚瞬间清醒,她差点掉下去,幸亏白岐及时拽住她。 马车一个轮被硌歪了,白岐停车去修,白隐砚撑稳了身也跟着下车。 车辙下有个东西在黄土窄道上,就是它硌掉了车轮,白隐砚远望不清,蹲下近前一看,她呼吸骤停。 是个瘦女人。 女人枯瘦,乱发中甚至有虫,身上布料脏乱,胡乱裹在一起,冬天穿着连绳都走散的麻鞋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89 ,胸膛干瘪,头腹却很大。 她以一种不求生机的方式躺在地上,双目翻白,被马车压断胳膊也只是翻了个身。 白隐砚怔愣地站起身。 立了片刻,她下意识在身上四处摸摸,眯起眼四处望。 “在这呢。”白岐从背后拍她,“车修好了,走罢。” “……”白隐砚指着地上的女人,看看她,又看白岐,“走?” 白岐很干脆地点头。 “走。” 白隐砚不敢置信,“三师兄,咱们轧断了她的手。” 白岐边伸手揽她边平静道:“你自己也看到她水肿的腹和头,她要死了,死人不需要钱。”白隐砚一把格开他,白岐停了下,又道:“阿砚,救急不救穷,哪年过冬没有几个疫病的饿死的,天下这么大,管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 “……” 袖中的掌成拳,白隐砚紧咬着牙关下巴微抖。 她站在那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情绪,沉默良久,低声道:“师兄,咱们轧断了她的手。” 白岐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没商量了。 他叹口气,弯腰把女人抱起来放到车厢里,又找树枝做了个夹板,随后走来揽了把白隐砚。 “上车吧。” 车又驶起来,几人沉默着,马车中只有女人时不时一声微弱的呻吟。添了个插曲,白岐也不再絮叨。 有过很久么? 先是零星的一两个。 然后是零星的一两撮。 最后是连片的,成堆的,发臭的呻吟的,和仍旧能拄着拐半拖半走的。 车马辘辘,白隐砚不知行过什么城镇走出京多少里,越往外走,模糊视野中堆叠的脏污就越多。 他们趴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向上伸出的手臂像城中富户栽的枯梅枝,很多的枯枝长在人堆上,歪七扭八地开着,再也开不到下一个春天。 空中飘着将死之人的腥甜腐臭。 马车驶过这个城郊,快马加鞭向下一个去,渐渐人稀,枯梅也少了。 白隐砚一直没有说话。 时近正午,白岐寻了个阳地将马车停下,白隐砚下车去车厢看那个女人,车帘一掀开,她攥着布料停在那里。 那女人已经死了。 她在车前站了良久,直到白岐走来。见到女人咽气他毫不意外,探身进去把女尸抱出来,扭头道:“我去把她埋了。” 白岐刚转身,没走几步背后的白隐砚叫住他。 “师兄。” 白隐砚从车里拖出被弄脏的草席,声音低平,听不出情绪:“放在路边吧,别费劲了。” 白岐一愣,答应了。 二人寻了一处凹底,白岐清了清地上的枯草,将女尸放进去,白隐砚将草席对折一半垫一半盖的把女尸裹上了。 做完后两人回到车上,白岐洗了手要吃东西,给白隐砚时她只垂首摇了摇头。 她沉默良久,白岐饭快吃完时她忽而开口。 “冬时疫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岐咽了口饼,道:“九月底吧。西南水灾,最后一茬粮没收上来,今年又冷得早,收完税饥疫就起了。” 白隐砚看着车架上的木纹,低低道:“疫这么重,京郊都有流民了,朝廷也没免赋拨款赈灾,都在干甚么呢。” 白岐嗯了一声,拍拍她肩:“说得好师妹,你去问问你那个督公,九、十月时候都在干甚么。” 白隐砚接住他话里的讥讽,微蹙眉道:“朝廷整体要问责,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再说那群贪墨要不趋炎附势,翳书拿得到那么大的权吗?” 白岐嗤了一声:“你当那群笔杆子各个都是咱跑江湖的?跪和死面前谁不巴巴跪下去?一块人干一块人的活,错了就是错,窃国就是窃国。他们当然也烂,但烂的根儿,”他虚点白隐砚,“在你那个督公身上。” “……”白隐砚没再反驳,目光虚远地望着前方,高阳下北风细吹,没多久她便微眯起双眼,收回视线。 “就是没有他,也还是会有别的符柏楠。” 白岐已经吃完了,拍拍衣袍边咽边道:“这话倒是不错。”他饮口水,叹气道:“兴亡总是苦百姓啊。” “……” 白隐砚垂着头扯了扯嘴角。 二人在阳地下休息片刻,话间又扯了些别的,白隐砚看上去有点低落。她总平和温淡,鲜少外露出负面情绪,白岐有些意外,对她也温和许多。 两人行车不待又走了几个时辰,赶在黄昏关城门前进到了下一个城镇。 白隐砚一路很听话,毕竟情分在那,白岐也没太苦待她,去了眼上的东西在车里又换了张脸,白岐领着她去城中较偏的客栈订了间房。 客站建的临护城河,白岐要了间中等房,推门屋里有点潮,拉开窗能见到底下结着碎冰的流河。 客栈供应饭食酒水,白隐砚又借了下厨房,和大师傅站在一块时,白隐砚趁着爆油下锅的动静,瞒着守在门口白岐的耳朵问了点儿事。打听清楚之后,她很快炒出两个菜,和白岐一块端上楼。 “师兄,你去要一小瓶酒吧。” 放下菜,白隐砚冲白岐道。 白岐看了她一眼。 “这边太冷了我不习惯,你要瓶酒我喝一点。” 白岐看了她一会,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起身招呼小二。 沽好的黄酒很快送上来,白隐砚先喝了两杯,热酒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了。 白岐看她低头搓脸,忍不住笑道:“这么冷不给自己做碗汤?你那汤不是很厉害么。” 白隐砚又倒了杯黄酒,道:“太麻烦了,给自己做提不起劲来。”白岐哼笑一声:“给人做就有劲。”白隐砚没理他。 见她就是实打实的喝酒,白岐吃了一会菜,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吃着聊着,说起一些旧事,些许往年。喝了酒人都放得开,白隐砚渐渐笑也多了,白岐和她天南海北地聊,说的最多的还是白思缈。 话赶话经常到了头白岐就提起什么三纲五常来了,聊久了总是往那奔,白隐砚让他烦得不行,两人说两句吵两句,吵两句笑两句。 话到夜中,白隐砚困得不行,白岐也觉得撑不太住,叫人撤了桌,两人洗洗各自睡下了。 北风透窗隙。 长夜中白隐砚睡得很实,白岐半靠在春榻上,听她吐息沉沉,翻了个身,终于也合上了眼。 闭目睁目,再醒,他是被外间一声极沉的落水惊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0 起来的。 西窗开着。 白岐猛起身把住窗沿向外看,只见护城河的冰流上,白衣浮鼓。 ☆、第五十五章 厚衣拖重,那便脱。 河水吞噬体温,那便上岸。 先是脚趾,而后是整只脚掌,渐渐蔓延到小腿,四肢。短短两天之内白隐砚数次在寒苦中失去对四肢的知觉,但她仍在跑。 她甚至不知自己在以什么跑。 夜太深,她走的太慢了。 她尽全力扯开喉咙,每过一家便高喊擒贼走水,拨倒人家门口立杆竹筐,许多人家的护院狗叫了,有人出来看,也有人破口大骂扰民。 但有骚动聚拢来,白隐砚便不担心她会被当街带回去。 她太高估自己体力,跑到当地的提督监坊时白隐砚已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深知宦官禀性,叩响门扉时她心中盘算几多说辞,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讲不出来。 门开了。 门内人蹙眉,接着睁目,最后惊喜出声。 “你——主母?!您、您是——哎哟小的有眼无珠!这大冷天儿您这,庸子!庸子主母在咱这儿呢!你娘的别睡了!” “哟我的天儿!您这身儿这——快进来快进来——热水!” “那个谁,快找身儿衣服去!” “你!赶紧飞书去京城!快着!” ……符柏楠找她的手……已经伸到这了啊。 在一片炸开的嘈杂与走动中,白隐砚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刚接到报上来的消息时,符柏楠整个人是愣的。 这个愣一直维持到他从清晨到入夜,六个时辰跑马外县。 下马时符柏楠险些迈不开步,提督监坊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他搀下来,他衣服也来不及换,踉踉跄跄往里赶。 过了二进到里间,门一推,白隐砚散着发拥着被,半坐在榻上发呆。 听到声响她转过头,两人视线相撞。 符柏楠站了一站跨步往里,脚下没留神让门槛绊了下,旁边符九连忙搭了把手。 众人跟着他跑了许久,都知道不好受。 符柏楠挥挥手关上门,走到白隐砚面前,仍旧怔愣地同她对视。 白隐砚温笑起来,慢慢启唇道:“看甚么。” 握住符柏楠的手,翻过来见到他掌心被缰绳磨破的茧和红痕,白隐砚紧了紧手,又仰头道:“一路过来冷不冷?” “……” 符柏楠看了她许时,忽而垂头将脸埋在白隐砚掌心。 温热的吐息打在上面,很快氲出潮气。 白隐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见到他一对向上蹙起的眉,她指尖摸索着挠了挠符柏楠下巴,“翳书?” “……” 符柏楠没有答。 良久之后,白隐砚听到他鼻腔中传出一声很轻的,如幼兽撒娇般的低呜。 白隐砚的心瞬间就化了。 她探身还未张口,符柏楠突然朝她倒过来。 他站不住了。 白隐砚连忙搂住他,符柏楠揽着她动了几下,侧开身不压到她,两人半搂半躺倒下去靠在了一起。 远了不见,近处一看,符柏楠眶下乌青,唇白面枯。白隐砚停了一瞬,没有介意他身上的骚味,很快低头吻他。 “翳书,你好久没睡了吧?” 符柏楠喘息一声,下意识地抬高头,见她没有动便又向前靠,白隐砚忍不住轻笑出来。 “这种时候还不忘撒娇啊。” 她低头吻他的鼻尖,他带着风尘的颊和眼,还有他满是烟丝味的唇舌。 腰上的双手渐渐越搂越紧,发泄,也上下摸索着寻探她是否不适。 吻如狂澜般涌来,不实感褪去后,符柏楠疯狂的渴望与独占欲猛烈爆发出来。 指尖渐渐探过衣襟,白隐砚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腕,可那修长双手拦不住地要向内,白隐砚无奈和他十指交扣,边吻边退,在空隙时小声劝慰。 指瘦如骨。 神思恍惚,眼前闪过地上的无数枯梅。 腰上一疼,白隐砚拉回思绪,面前是张吓人的鬼脸。 “想谁呢。” 符柏楠抵着她。 “怎么不想我。” 白隐砚迟停一瞬才蹭蹭他鼻尖:“你怎么知道我没想你。” 符柏楠哼出声,嗓音尖哑:“就是知道,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白隐砚低笑:“哦,那你好棒哦。” 符柏楠咬牙切齿地捧住白隐砚,轻咬她的唇,面上表情渐缓,片刻又开始舔吻。白隐砚向后躲退,无奈地拍拍他:“翳书,你不要孩子气。” 符柏楠怔了怔,忽然退后些搂住她,头埋在她胸前。 “你再说一遍。” “嗯?”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白隐砚反应过来,笑揽着他的头低低道:“翳书,你不要孩子气。” “……” 符柏楠沉默片刻,揽着她闷声道:“我就是孩子气,需得你看着我。”他紧了紧手臂,“记得了么。” “好——”白隐砚温柔地拖长声:“我记得了。” “……” “……” 半顷无人应声,白隐砚向下一望,发觉符柏楠已睡熟了。他眉眼困乏地阖着,睡得毫无预兆,却又在意料之中。 白隐砚望了符柏楠很久。 她心中有很多,眼中也有很多,思绪万千奔马而过,来来去去,最后也只融成太息一声。 良久,白隐砚抵着符柏楠的额也闭上了眼。 再睁目已是四更夜,天方明了。 起身刚扭头便见榻旁一双鹰目死盯着自己,白隐砚呆坐了片刻,头皮迟钝的一炸。 她看清了是谁,低头揉揉脸,对面符柏楠过来给她披上外袍,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白隐砚才渐渐清醒。 符柏楠看上去醒了有一阵了,换了身衣袍,发还是湿的。 扶着床梆弯腰和她腻了几句,符柏楠干脆坐下伸手握住她,掌心燥凉而低温。他语调极柔和的压低,平和中带着女相,远听不辨男女。 “刚起身上发寒,我命人添柴?” 白隐砚摇首。 “身上有不痛快么。” 白隐砚仍旧摇首。 “你二师兄和师妹昨晚都赶来,睡着时来看过你了。” “嗯。” “……” “……” 符柏楠长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1 指细细梳理白隐砚的发,厮磨低语片刻,他轻声道:“起来罢?我给你绾发。” 白隐砚温笑着摇首“不忙。我才想起之前忘问了,你来得这么快,伤着了吧?”她给他拨开脸上一缕湿发,“身上有不方便就躺过来。” “不碍事。” “你躺一躺吧,我不睡了。”白隐砚放开他起身,符柏楠一把拉住:“你上哪。” 白隐砚回首:“去泡茶,几天没喝了身上乏得很。” “我去。”符柏楠也站起来。“我记着叫人捎来了,壶也给你拿了。” 白隐砚笑道:“我知道,你没到时监坊的孩子就同我讲了,他们都好得——”话到一半她忽而一顿,笑意稍减,转而低道:“我去泡茶。” 符柏楠眉心一跳。 两人一前一后提水上炉,取了壶闷火起,白隐砚的脸被红光映照,抿住的唇角淡影烨烨。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往炉中添了块柴,白隐砚走到窗前,未醒的城镇寝在晨曦中,天边淡蓝中有一线极细极细的白。 蓦地,身后贴过来一具暖躯。 他先低头吻过她发旋,指尖将她鬓发塞到耳后,又去吻她的耳廓,白隐砚侧头要躲,他便贴得更紧,把她压在窗前与自己之间。 符柏楠紧贴着她道:“有什么事便说,能办到的我全去办。”他语调自然,不信誓旦旦,也不炫耀邀赏,只陈述的低平着。 “……” 他对她很好。 白隐砚望了会儿远方,忍不住为这种好叹了口气。 符柏楠没有问她这两日中间经历了什么,他自然会查,这并不造成什么隔阂,但他的不问是一种态度,而她说与不说也是一种态度。 她十指互搓,慢慢地讲了几日经历。 如何出城,如何行远,如何饮酒,如何同厨子打听到本城监坊,又是如何跳河夜逃。 她说的一贯简洁,省去了很多缘由,很多猜测和心绪,讲到最后,白隐砚轻笑道:“冬水真凉啊,从今往后我可要拜黄酒为恩公了。” 符柏楠无法言语。 白隐砚听到了他磨响的牙关。 她双肘撑在窗柩上两手交握,因站在高处,她垂眼便能看到远处的民家。早出的货郎挑担行在青砖上,脚起脚落,路过歪在墙角的饥饿与流亡。 沉默许久,直到天边那线白变成三指宽,白隐砚缓缓开口。 “翳书。” 她道。 “今年……梅开得很好。” 符柏楠还浸在方才的话里,没有反应过来,“甚么?”他顿了顿,“哦,那等回京我叫人移些到府里。” 白隐砚轻笑一声:“移多少。” 符柏楠道:“你愿意看就开个院,满栽。” “满栽?”白隐砚又笑,“满栽……咱们府里养不起吧。这么多西南来的枯梅,食惯了稻米喝惯了曲水,北地怕是住不惯,总是想回家的。”话落时,白隐砚已经挂不住笑了,她望着巷角零零散散的流亡,低叹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她话说得不明不白拐弯抹角,符柏楠起先不解,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话越往后,面色越肃。 气氛一下变了。 符柏楠喉结滑动几下,开口道:“流疫两三年便发一次。” “……” 白隐砚低头看自己的手。 符柏楠一把把她转过来,“阿砚,你不能用天灾对我下判书。” “是两三年便有一次,可你还记得九十月时,咱们在做什么。” 符柏楠提了提声:“那时我在等什么你不知晓?” “我自知晓。可那时权在你手,既西南水灾上疏减赋,为何不批?纳税朝员盘剥,供物都在咱们府里,那些珍奇是用什么换的?大政皇更你无暇顾及,那现在既新局已定,为何不跟皇上进言赈灾。” 白隐砚手有些抖,“翳书,这是京边,这里都死成这样,西南那边要怎么办啊。你想咱们穿暖吃饱,他们就不想么。” 外层的发干了,芯里面还湿着,冬寒过窗,符柏楠觉得从头皮凉紧到脚心。 白隐砚闭了闭眼。 “翳书,我……有些难过。” 符柏楠面目一滞。 他有很多话可以说,很多缘由,很多托词,但白隐砚的话令他不敢多想。 他脱口道:“好,我回去就上疏。” 白隐砚睁开眼看他。 “我回去就上疏,谏引西南今年减赋,赈灾借粮。京郊外大市不是冬歇么,我回去请君下诏寻官清出地来设粥棚铺庙席。”符柏楠话说的很快,甚至有些喘,话未完他脑中便已有简单几步行略,如何着手,说出来的和还在脑中盘亘的。 白隐砚听完却只垂着眼略点了点头。 炉子上水壶盖跳出声响,她侧让出去弯腰提壶,水落茶滚,换过一铺,周围静无人声。 长久的沉默引得白隐砚侧目。 天光明,屋中更亮了些。 符柏楠一人独身逆阳立在窗前,他披着衫赤着脚,冬寒长风卷起乌黑宽袖卷起散落的发,卷过他的面无表情,他背世中余烬仅存的双眸。 对望之中,白隐砚不自觉住了动作。 一黑一白。 一逆一正。 良久,符柏楠开口。 “阿砚,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茫罔行路退让荆棘,散去毒雾,驱开野兽,孤灯一盏以最赤诚的袒露之姿引孑孑旅人留步,旅人却忽说责难,说动摇,说有些心向远行。 喜宴后的皇皇怒吼犹在耳畔,这条路却仍只徒然挽留,不愿攀而吞杀。 所以,你还说要甚么。 白隐砚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手抖得擎不住,后退几步壶砰然砸在地上,千钧一发符柏楠猛将她拉过,滚水嘶嘶泼了一地。 他急忙弯腰要去检视白隐砚的脚,却被怀里的笑打住了动作。 怀里人低低笑着,渐渐声平,渐渐声又高。她在符柏楠难言的目光里边摇头,边妥协,边终而回身搂他。 “翳书,你不要怕。” 所以你还要说献祭毒沼,你说长路漫漫—— “我不会走的。” ☆、第五十六章 召人进来收拾地面,白隐砚捧着茶和符柏楠站在一边。 待厂卫出去两人坐下,她还有点愣神。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2 有些事心里想开,愣神是难免,直到符柏楠几句话把她拉回来,白隐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甚么?” 符柏楠以为她心有不满所以反问,话头一停,“那便算了,还是寻他们——” “啊,不。”白隐砚接道:“我来,我愿意的。” 符柏楠只直看着她。 他眸中无话,只似思索了半顷,鼓气道:“阿砚,我知错——” “清早起来饿得很罢?想用点甚么?” 白隐砚豁然起身。 她捞过外袍穿上,抬手绾发。 “……” “流民——” “甜粥吃不吃?” 在符柏楠目光里白隐砚绕过他身后,手指插入他发间簌簌梳理。 “……” “是我不——” “洗过澡了也没有好好擦干,脖子里面都还湿着,老了要出病的,伺候起来可麻烦知不知道?” “……” “……” 符柏楠无言而坐。 他三度被打断,一鼓作的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时不知如何再开口。头皮上还有指尖揉搓的触感,符柏楠默默受着它,视线不知撂在哪里。 二人间沉默着。 片刻,头顶落下来点重量,沉甸甸压在头顶。 符柏楠垂下眼睑。 那重量悠长地叹了一声,慢慢开口道:“翳书,你不要因惧怕我心绪动摇而认错,理不对,人也不对。” 她抬手摸摸他的脸。 “你自然是错了,但你不该同我认错,因我也错了。天下人谁都有资格指骂你,唯我没有,谁都该责问你,唯我不该。” “……” 符柏楠下颌紧收,静静听着。 “身高位总有诸多顾忌掣肘,权字面前无善恶,这些我都省得。朝局更迭你无暇分神,天灾祸在神明,可人治总要跟上。你不必非做个善人,世间哪有真善,但你总要为过去做过的错事埋单。” “……” “……” 良久,符柏楠动了动头,倒仰着望向白隐砚。 “什么是‘埋单’?” “……” 白隐砚抵着他的额无奈地笑出来,但她读懂了符柏楠的态度。 她打了下他后腰,咬唇笑骂:“装昏。” 符柏楠瞪下眼珠子,到底没憋住,也抿了抿唇。 房中凝滞渐渐散去了。 天已彻底亮了,门外早便有更值的太监守着。梳洗过后,白隐砚说自己已大好,想要下厨,符柏楠坚决不准。 这种脾气一耍起来白隐砚是扛不住的,到最后她也没捞着去。 两人用完早膳,底下人回报大队人马基本到齐,可以回京了。 符柏楠起身出去清点人数,出门时和上来的白修涼打了个擦身,众目睽睽下两人略站住客气了几句,白修涼便进去探望白隐砚了。 车队华盖规制不少,一来一回,等符柏楠再回去白修涼已走了,白隐砚一人在屋中。 推门进屋,符柏楠正见她坐在桌前发木,他走过去抬手揽肩,顺手揉揉她后颈。 “身上不舒服?还是刚刚又睡了?” 白隐砚下意识摇头。 符柏楠轻笑一声:“那怎么又木了,嗯?” “……”白隐砚抬手抓住他,静了一会,轻声道:“翳书,我暂时不能和你回去。” 符柏楠的手一下停了。 白隐砚抬头看着他:“我师父要来了,我得在这等她。” “……” 符柏楠看上去好似在整理言语,似有许多要说,可半晌他也没有说出什么。很多事好似军前战场的鼓点,越擂越紧一山又一山,马不停蹄的袭来。 最后,符柏楠开口道:“需得多久。” 白隐砚默算了下,道:“两三日。” 符柏楠放开她打开门,召来许世修,吩咐外间车马大队停拔五日,命他快马回京,将政务提调飞鹰快书转一部分过来。 转头进屋,符柏楠半句也不多提,边扣着腕袖边随意道:“左右无事了,你再躺一会儿罢。”白隐砚想要摇头,符柏楠一瞪眼,她便只剩下笑了。 身上关节确实还透着寒疼,白隐砚去了衫窝进被中,片刻锦被一掀,身后靠过来个人。他长臂弓身,换了几个姿势把她完全搂在怀里。 白隐砚肩膀顶他下巴,温声道:“不去忙?” “嗯。” “事不是很多么。” “嗯。”符柏楠闭着目敷衍。 “那还不去?” “啧。”符柏楠一啧舌睁开眼,讥道:“怎么白老板,三番四次赶本督理事,是想本督及早缉拿你三师兄归案?” 白隐砚低笑出声:“你也得能抓到他。”话落未几又是轻叹,不等符柏楠接话,她摸到他五指交扣,轻声道:“罢了,不说这些。” 符柏楠冷哼一声闭上双目,臂膀却搂得更紧。 几日等待间城中又下了场大雪,指厚的雪中一切似乎都静下来,檐下冰棱凝住了日光,也凝住了一些不很外显的焦灼。 屋中炭火噼啪,煦暖中白隐砚靠坐直望,手中书没翻几页,目光全凝在疏批的符柏楠身上。 他们之间有许多事没有理清,许多话没有言明,牵缠交绊的一段又一段沉默构成了晦暗不明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她曾动摇,却不曾想过放弃。 当周围人都在对你说错的时候,你该如何抵抗。 “看甚么?” 符柏楠啪一声合上折子。 白隐砚轻笑摇头,把视线拉回书上。 符柏楠推开椅子走来弯下腰,指尖点着书页嗤笑道:“别装了,两刻钟前便在这一页。”他面上有些得意:“一直盯着本督看甚么呢?” 白隐砚调侃:“看督公丰神俊逸,天人之姿。” 符柏楠毫不客气,打蛇上棍:“嗯,还有呢。” “还有?”白隐砚失笑,轻打他一下,“符柏楠,你还要脸不要?” 符柏楠一把捉住她的腕,未及开口,门外忽然两声扣响,二人抬头应声,推开门映入眼帘是白修涼的脸。 白隐砚不笑了。 她站起身走过去,白修涼似乎心情极佳,对符柏楠打个招呼,他朝白隐砚爽朗道:“师妹,师父来啦。不过她老人家不愿意进这儿,在客栈等着,让我来唤你。” 白隐砚无言回首,她看到符柏楠拢袖立在那,脸上是在外人面前很常见的神态。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3 她吸口气道:“翳书,你送我去罢。” “好。”符柏楠踱到她身边,步子不快,却走得很踏实。他道:“我去命人备车。” 门启门关,屋中只剩白隐砚一人。 外间脚步声不时来回,白隐砚抱着壶迟坐片刻,忽然放下茶壶,缓缓趴在了桌上。 手中热源消了,白隐砚渐感掌心湿凉。 不多时,门格开合。 白修涼再进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轻唤一声阿砚,走近过来,手掌搁在她趴伏的肩上。 放了放,又拍了拍,白修涼低道:“阿砚,你看你自己现在,你跟着这么个阉人到底有什么好?” “阿砚你听话,别丢了师父的脸。” 他又近前两步,刚要伸手揽她,便被白隐砚狠狠打落。 她不知何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死死瞪着,身形却像张绷紧的弓,推箭拉满,谁一靠近,便把对方射成筛子。 白隐砚罕然地激烈而决绝,在这股激烈之下,白修涼只能退。 他最后也没得到她的回答。 门启门关,再进来的便换了人,符柏楠也见到白隐砚趴在桌上。 他正欲唤她,手一抬还未触到,刹那便迎上一双紧瞪的眼,锋眉锐目,狼一样。 符柏楠眼微眯。 对望之中白隐砚看清了来人,她紧绷着,紧绷着,接着缓缓的沉静下来,最终变为一种迟滞的倦怠,整个人又瘫回了桌上。 符柏楠垂一垂目,绕到她身旁扯过张凳子坐在一起,撑着半边头颅,嗤笑道:“反了天了,还敢瞪本督。” 白隐砚懒得理他,只抬了抬眼皮,道:“车备好了?” 符柏楠抬抬眼皮:“你这样能去?” 白隐砚吸口气坐直身:“不能也得能。”她起身更衣,见符柏楠还是那副样子,扯扯嘴角道:“我若说不能去,督公抱我下楼么?” 符柏楠讥道:“哈,本督可抱不动你。” 白隐砚抿唇推了他一下,心中不定稍减。 二人登车白修涼骑马,缓行至城心客站,白隐砚未有多言。临下车前,符柏楠拉住她一瞬,道:“我在此等你。” 白隐砚笑着回握他一下,但她的颤抖并没有止住。 与白修涼一同走入客栈时,白隐砚脑海中什么也没有。她已近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师父,白隐砚甚至已有些记不起她的面孔,可当她跪拜下去,女人沧然的声音响起,很多过往却迅速涌起。 记忆潜藏在旧盒中,那把声音便是钥匙,白隐砚大礼跪在地上,感到从喉到眼一片酸涩。 白修涼静静退出去,屋中只剩师徒二人。 长久岑寂中,白祖书先开了口。 “阿砚啊,”她声音沉静,带点口音。 “早饭吃过了吗?” 白隐砚紧咬着下唇抬起上身,跪坐道:“……吃过了。” “吃过就好,不要亏待自己啊。” 白隐砚缓慢地点头。 “钱够不够花啊?京城物价高,过得紧巴吗?” 几句简话,白隐砚便溃不成军。 她下颌剧烈颤抖,喉间紧塞,几乎口不能言,只能吸着鼻子勉强摇头。 “都……都好……” 北风长卷,窗扉嗑哒轻响,带进几缕寒意,一些呼啸。伴着这些呼啸,白祖书悠长地叹了口气。 “阿砚啊,修涼同我讲,说你近来有些小麻烦,是吗?你——不要老是跪着,坐过来——你看,不要哭啦,都是大姑娘了,还流猫尿骚,来。” 白祖书将她拉起时,白隐砚已彻底说不出话,袖口湿得不成样子,身上的抖还是没止住。 她准备的说辞,想好的盘算,打定的退路,一切都忘了,白祖书第一句吃没吃早饭问出来时便都忘光了。 白隐砚听她悠悠叹着,劝着哄着,拍自己的脑袋。 白祖书好似说了很多,还夹杂了些白隐砚至今学不会的方言话,有些她听清了,有些没有。 “阿砚啊,师父不期待你建功立业,成名成家,也没期待你嫁个什么大人物,做什么什么夫人,师父就想你能有口饭吃,能养活自己,好好过日子。”白祖书的手一遍一遍摸过白隐砚的发,指背枯纹苍苍,“你怎么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啊?” “……” 白隐砚脑中一片混乱,答不得话,只能垂首。 白祖书翻过她掌心,手指摸索过她掌心横纹,太息道:“阿砚,师父当时让你杀了他,可不是让你睡了他,你呀……” 白隐砚没忍住破涕为笑,喷出点鼻涕,忙抽帕子擦拭。 笑很快下去,苦又溢上来。 白祖书点了点她鼻尖,道:“你看,又不笑了。”白隐砚抬头看她,勉强勾了勾唇。 白祖书拍拍她,“阿砚,师父不想别的,就想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过得开心,少吃点苦。” 白隐砚点点头。 “你看看来道上那些埋的人,外头酒楼里说的书,满大道上跑的校尉。”白祖书微垂下头看她,“跟着他过,苦吧?” “……” 沉默半晌,白隐砚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白祖书道:“师父现在寻人杀了他,还是来得及的。” 白隐砚豁然抬首。 白祖书与她对视片刻,败阵般叹笑,轻拍了下她掌心,握住道:“阿砚,师父只有你和小缈两个女孩儿,师父不舍得看你往死路上走啊。” “……” 白隐砚的唇蠕动了几下,眉微蹙着。 她知道这场会面并不是审判,也不是对抗,只是她走偏了道。 白隐砚想过很久,她从孑然一身行停数十年,到现在,其实仍旧孑然一身。 而符柏楠也同她一样。 酒色财气钱权名利,大树背阴下盖着许多肮脏,许多特权和疯狂,背阴靠久了,人就渐渐剥开皮囊背脊紧靠,企图和树干生在一起,血肉交融,恍惚中会以为自己便是树,便能扎根。 符柏楠分明也孑然一身,可他却迷失了。 他剥开浑身的皮肉,血淋淋的吸附在树干上,生斯长斯,死于斯。 她不是在抵抗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句话,白隐砚想,如果要说,她是在抵抗这棵树,抵抗世间的一切。 除非符柏楠放下。 而他永不可能放下。 于是白隐砚看着白祖书,以温柔的腔调,斩钉截铁地道。 “师父。”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4 “徒儿,早有觉悟。” ☆、第五十七章 白隐砚和她师父在屋中坐了很久,开门一出来,她抬眼见到的便是等在门口的白修涼。 他刚张口白隐砚便垂眼道:“师父唤你进去。”话落不等他反应,转身出了门。 客栈外双乘华帐大刺刺停在门前,前后站满了东厂的人,平民富户一律绕着走。白隐砚提裙过去,冲车窗里符柏楠道:“停这做甚么,人家不做生意了?” 符柏楠没答,探出手抹了下她眼角,指尖给她看,白隐砚淡笑,“没事。” 符柏楠还是斜着一只眼,半面表情有些狰狞。 白隐砚看出他动了杀念,轻声道:“真没事,久没见师父了叙叙旧而已。”停了停,她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符柏楠看她,“怎么。” 白隐砚摇头,话正说着,符柏楠目光一抬。白隐砚顺着他转头,见到从客栈里出来的白修涼。 他像没看见符柏楠一样,只望着白隐砚,面无表情的。 对望片刻,白修涼忽而踏前半步,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道:“师妹,我要和师父回师门了。” 白隐砚淡淡道:“哦,这么急么。” 白修涼喉头滑动,好似竭力忍耐,拉出一个笑靥。 “你不送送我?” 白隐砚道:“那要看我相公准与不准,嫁鸡随鸡,我做不得主。”话落她回头看符柏楠,后者睨了白修涼一眼,刻薄笑道:“不准。” “……” 白修涼的脸几乎已挂不住。 白隐砚终是不愿太为难他,垂了垂眼,冲符柏楠道:“翳书,我去去就回。” “……” 符柏楠看了两人一眼,沉默地放下车帘,白隐砚走了两步,车帘忽然又掀开,劈头盖脸抛出件黑毛大氅。 “穿厚点。” 白隐砚抿着唇拉下穿好,招呼了下白修涼,两人慢慢往前走。 积雪在脚下咯滋生响,化一半留一半,雪里夹着泥水,溅脏靴尖。白隐砚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了一会,没人说话。 过了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她缓缓停下。 “就送到这罢。” 白修涼转身看她,环着胸调笑道:“这才走了几步,阿砚你这么快就累啦?” 白隐砚目光望着远处,没有答话。 片刻她道:“修涼,三师兄告诉我这次他企图掳我离京,是有人重金请他这么做,你知他奉谁之命么。” “……” 身旁长久无人应答。 “……修涼,于我心中,情不犯法。”白隐砚叹口气没有去看白修涼的脸,她低头道:“你走罢。” 她的语气很直薄,透着种鲜少表现在同门面前的冷淡,这种冷淡令白修涼无法再说笑,甚至无法多言。 白修涼紧了紧衣襟转身而行,高阳下描银的白服讽刺般反着光。他为一个理由穿了二十年白袍,那个理由现在却心甘情愿,身披乌氅。 一步,两步。 白隐砚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忽而淡淡出声。 “修涼。” “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 “……” 白修涼的脚步猛然停住。 背着身影白隐砚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能见到他在原地静立许时,缓缓转身,面目五官好似有些不能受控,抽搐着,变幻着,最终挤出一个僵硬而巨大的灿烂笑靥。 “好。” 他道。 声音破碎。 送过白修涼,白隐砚回到符柏楠那,二人随意收整许时便准备回京了。 再回京时正赶上年底,新岁旧岁交接,符柏楠处理完自己手上的一块事,赶着十日大朝休之前请下旨来,把平仓赈灾的事提上了日程,紧赶着操办。 粥篷设好,铺庙清空,左右这一整年也没怎么认真挣钱,白隐砚索性紧着年底前干了一波,提早歇了铺子,帮着操持起收容流民的事。 她上,符柏楠手底下一群萝卜头不能干看着,就也赶着跟去干活,后来东厂跑卫的校尉也陆续跟着去了,一来二去,城里几个施粥点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东厂的人各占了一半。 朝廷赈灾不鲜见,官员亲自熬粥施粥也不鲜见,甚说白隐砚这样身份的亲眷来平灾也不鲜见。 可东厂的人成群结队做这种事的时候就不多了。 粥篷简陋寒冷,人流量大,肮脏与饥饿挤挤挨挨,一站上去三四个时辰停不了。排队讨粥的手好似永远绵延不绝,白隐砚强站着帮了十几日,每天回府都腰疼的爬不起来。 人一累,耐心就少。 故而当接手的粟米渐渐变为半粟半糠,又由半粟半糠变为近乎全糠,她实在没忍住脾气,将滚烫的沸水泼了押粮官一鞋。 此事没过晌符柏楠便知晓了。 晚间回府他散了发去了靴,半坐在榻边给白隐砚按腰,话赶话说到这事,他刻薄地笑话白隐砚:“现在知道做事难了?还去不去?” 白隐砚撑着肘抬起上半身,扭头淡淡道:“和你一块难不难。” “……” “还在不在一块。” “……” 符柏楠低咳一声,摸摸鼻子。 对望片刻,白隐砚禁不住出了口气轻笑一声,转回去手掌撑头,叹气道:“其实都知道那群官什么样,又不是没打过交道,就是太累了。” 符柏楠两手伸进她衣襟里,顺着背脊往下捋压,白隐砚拉住他转过身,符柏楠顺着劲儿躺上来搂住她,两人足抵足窝在一起。 白隐砚轻声道:“你也累了吧。” “嗯——”符柏楠飘忽地哼了一声,“现在想起本督来了?” 白隐砚让他那股腔调逗乐了,抬首吻了下他喉结,符柏楠动动脖子,把她搂得更紧。 半顷,符柏楠在白隐砚头顶低道:“要真累就别去了,这种事看着好,做不出什么好来。” 白隐砚无声笑了笑,“还是得去的,不能都推给别人。”她抬手顺顺符柏楠背后的发,“再说我做了也替你积点福,免得投胎路上碰不到。” “……” 符柏楠动作一僵,半晌把半张脸埋在白隐砚发间,她感到头顶一呼一吸,热气氤氲。 “你还说不信佛……” 白隐砚笑着拍拍他,道:“对了翳书,你之前说春产茶甚么好?” 话题转得太快,符柏楠过了一会才道:“甚么好……君山银叶?” “啊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5 ,对。等开春你给我一点吧。”白隐砚微抬首理了理压着的发,“或者你给我一点你的茶,我跟你一块喝。” 符柏楠挑眉:“这会儿想起这茬儿来了,当初谁死活不让我换的?” 白隐砚道:“那时是那时,现即已说定了再不来往,就不好再受人家的恩了。” 符柏楠原不知她与白修涼说过的话,怔了怔反应过来,想要讥讽白修涼两句,张了张嘴,终却只重新搂紧她。 “行。” 他道。 “不用开春,过两天我叫人送些进府中来。” 第二日白隐砚晨起照旧,只这回不是押粮官来送粮,而是东厂的人去领,粟米熬出的粥稠度明显上去了。 晌午过去,白隐砚忙的焦头烂额,排队领粥的人仍是不见少,领粮的厂卫又去了一次,这次除了粮,还领来了下值的符柏楠。 熙熙攘攘全压为寂静。 开道官高声呼喝,随着破空鞭响校尉先行,驱开满地或坐或趴的流民,严整队列净街过后,华盖大轿缓缓行来。 落轿大道,路当中厚帘掀起,符柏楠拢着袖弯腰出来,日头下紫冠乌氅,气势汹汹。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跪拜的草民,目不斜视走到粥篷前,抬手命人搬了粮进去。符柏楠端着相未理会旁人,一路招呼过来点头哈腰请安的责事官,四周绕了一圈,在渐渐恢复喧闹的人群里穿行至白隐砚身边。 拿过筷子搅了搅大锅里的粥,他极低声地道:“满意了?” 白隐砚抿唇笑着,也低声道:“让你得罪人了。” 符柏楠哼了一声,撂下筷子袖起手,“行吧,我走了。”白隐砚点点头目送他走出粥篷。 路过领排的队伍时,边上有个刚领到稠粥吃饱了的女人,带着女儿。 两人逃荒而来,似是不识得京城的厂卫,符柏楠与二人擦身而过,那女人撂下碗一把扯过符柏楠的外氅,拉住女儿噗通一声跪下了。 “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草儿,快给大老爷磕头!” 符柏楠吓了一跳,回身差点一脚踹过去,待他辨清了情势,舌尖上那个滚字碾了又碾,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不远处闷笑的白隐砚,抿着嘴使劲儿把大氅拽出来,咬牙道:“不必客气,都是本督……该做的!” 抢出大氅,符柏楠避蛇蝎般避开叩拜,领着人迅速穿过队伍。 他本欲上轿,方才一道插曲却引得他站在远处,望了篷前两刻钟,符柏楠吩咐了许世修句什么,又走回到白隐砚这。 “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 白隐砚抬眼,她正欲将粥碗递给面前的人,符柏楠抬手一拦,拿过碗将粥倒回去,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雪泥混杂的地上抓了一大把脏物,扔进了锅里。 排队的流民一阵骚动。 让过一时怔愣地白隐砚,他拿过大勺,冲面前那人伸手。 “碗。” 那人张了张口,手里的碗递不出去。 符柏楠抬眉:“吃不吃?”见那人还是犹豫,他偏了偏身子,“下一个来。” 第二第三个人都不动。 队伍沉默了一小会,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赶开人,上前来递出破碗。 符柏楠看他一眼,顺着锅底舀了厚厚一勺。 他转头对周围站着施粥的小吏道:“看见本督怎么干了?” 众人点头。 符柏楠道:“以后就这么干。” ☆、第五十八章 群吏中有人不解,有人明了,但无人敢多问,俱颔首照做了。 晚间回府,符柏楠沐过浴进屋,白隐砚捧着本书坐在他常坐的懒椅上。符柏楠擦着头发走过去拿膝盖拐她,白隐砚抬头,他努努嘴,“起来。” 白隐砚把书揽在怀里,不搭腔也不动作,只含笑看着他,符柏楠让她看了一会,慢慢停下。 “?” “……” 白隐砚只笑。 符柏楠让她看的浑身不得劲,一巴掌摁在白隐砚脑门上,恶声恶气道:“看甚么。” 白隐砚抿着唇握住他手掌,拿下来温声道:“翳书,我发觉你很会做官。” 符柏楠嗤道:“就这个?” 他挤在懒椅边上坐了半拉身子,白隐砚接过布巾给他细细擦拭青丝,边擦边道:“是啊,粥篷队里总有扮作流民蹭吃蹭喝,我看他们有些小官是看出来了的,可没人想出法子,你一把土就解决了。” 符柏楠讥笑一声:“真饿急了的谁还管脏不脏,草根都吃,那群出仕的就没真受过饿。” “哎……”白隐砚拨开他半湿的发,下巴搁在符柏楠肩膀上,轻轻地道:“督公好计谋啊。” 符柏楠憋了两憋没憋住,让白隐砚顺毛捋得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得意劲儿。鼻孔里出口气,他哼道:“我这么大功劳,你一句好计谋就打发了?” 白隐砚低笑:“那还要怎样?” 符柏楠扭头,看着白隐砚近在咫尺的笑颜,缓提缓落的睫羽,淡影中的眼与唇,倾首靠过去。 双唇刚触,他动作一停,猛转头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白隐砚一下笑出来。 “糟,没给你擦干就说东说西的,怕要着凉。”她起身站到符柏楠身前,继续刚才未完的事,口中温语不停:“等会我给你熬碗汤,你喝了活动一下再歇息,免得不注意攒了病。平日不注意,年纪大了关节会吃亏的。” “……” “翳书?” “……嗯。” 白隐砚听出他腔调中些许不同,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插着空在厚布巾间垂首望他一眼。 “怎么了么?” “……” 符柏楠静默许时,忽而轻笑一下,“你总爱说我老了的事。” 白隐砚道:“你不爱听?那我少提。” 符柏楠道:“你总说我老了的事,却少提你老了会如何。” 白隐砚动作一滞,很快接道:“是么,大概因我没怎么想过。” 符柏楠没有言语,他抬眼看着白隐砚,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岑寂中有些话横亘在喉间,符柏楠几乎要问出口了,可他仍是在沉默中继续沉默了下去。他不愿承认自己惧怕问句后的回答,他甚至惧怕问句后可预见的悠长无言,因为除了否认,一切都是默认的答案。 盘根错节的感情后是巨大的复杂,那些复杂迫使他越前行,越胆怯。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6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6 半干的发纷纷而落,耳畔角梳划过,青丝被打理归拢。白隐砚搁下梳子,折着厚布柔声道:“我去熬汤,你要是要坐在这,屏风上那件厚袍子记得穿起来。” 符柏楠无声点头。 门格开合,女人出去,徒留下屋中一室死寂。 冬季绵长,日子流水般淌了过去。 炸过烟花发了红封,长休东忙忙西忙忙很快就没剩几天了。 大休里朝局稳定,符柏楠批了吏部最后一张开采纳新的折子,剩下日子便做半日休半日,闲的窝在院子里抱着手炉晒太阳,反倒是一直在粥点帮忙的白隐砚见不太到人影。 符柏楠也动过去搭把手的念头,但对最底层饥荒与寒苦的厌恶打骨子里直往外沤,念头在脑子里转两转,一缕青烟就灭了。 年初里长休最后一天,朝廷上几个三品员牵头设宴吃珍奇,把符柏楠也请去了。 晚上压着点儿回府,他给白隐砚带回来个东西,没用盒子笼子之类的装敛,命人大绒垫上一托,盖着个坠蓝的布送了进来。 白隐砚看他负着只手大爷似的踱进来,放下茶壶打个哈欠,托腮笑道:“得了甚么,你这般好兴致?” 符柏楠冲后头招招手,许世修前走两步将绒垫搁在地上,行了个礼躬身出去了。 白隐砚目送他关上门,视线又回到符柏楠身上,后者冲她扬扬下巴。 “自己看。” 他面上有些少年气的兴致盎然,白隐砚边笑边摇头,弯腰掀开罩布—— “啊。” 她抬首,“怎么弄这个回来?我不会做龟汤。” “……”符柏楠扭曲嘴角,让她气得讥笑一声:“论年纪他是你祖爷爷辈儿,能给你炖了才是笑话。” 白隐砚才反应过来,也让自己笑得不行,半晌轻咳道:“那、那请这么个祖宗回来做甚么,镇宅子么?” 符柏楠哼着坐下,白隐砚自觉要给他翻杯斟茶,他抬手一拦,两指拉过白隐砚的杯,就着她喝的口饮净了大半残茶。 白隐砚无奈地看他。 咽下茶,符柏楠冲老龟动眉角,“给你的,养着吧。” 白隐砚哭笑不得:“给我养?为什么?” 符柏楠状似随口道:“不为什么,图个吉利。” 白隐砚不笑了。 她蹲下身近观那老龟,伸手摸过他发黄皲皮的肢,暗沉甲壳上雕琢的悠长岁月,龟缓慢地眨了下眼,眸中湿濡。 静默半顷,白隐砚点头。 “好,我养。” 老龟就此落户。 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新岁起头,十二月的暴雪渐渐化在一月里。 冰棱松动,檐下滴滴答答积泥水冷,暴涨的流民攒动积压,庙里篷下装不了,有点力气的便寻了些破布碎料搭简帐,三五成群窝在道旁小巷,沤臭了每一个施粥点周围的雪水。 人一多,就要口角滋事,争斗之间推推搡搡,有人打就有人伤,有人伤就有人死。 零星斗殴身死的人与饥病致死不同,兵马司管顾不及无法及时运送掩埋,打死人的惧怕官府问责,也不敢偷送出城,寻个看不见的角落,两张草席粪堆脏污中一扔,烂的恶臭了才能被发觉。 烂尸两三具,鼠虫三两只,二月初一场细春雪雨过后,瘟疫陡然爆发。 饥疫未平,恶核瘟又起。 先死的是鼠。 成片成群的鼠死在檐下巷角,接着便有老人孩童高烧不退,咳病不止。撑过两三日,咳病变为咳血,手脚迅速发黑,吞噬般蔓延。 家眷成群逃荒的起先还有人短工求药,很快连求药的也没了,送药的,也没了。 都没了。 人们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外逃,朝廷迅速下令关闭城门,禁止任何饥民再出入,疫病却仍旧流出了京城。 自城南流民窝聚集处开始,短短十日死亡迅速席卷京畿,街头巷尾伴随恶臭的哭号不曾停止,病者伤者死者横七竖八,道中几乎下不去脚。 药草贵如金,民心动如烟。 囤积居奇之下民众无药,暴乱盗窃时有发生,烧香抢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五城兵马司数度出兵镇压,可最终储兵处也引了疫,一人病,一群病,七八日间十室九空,死成一片寂静的坟场。 守兵死光了,阉军便被拉出代充巡城卫。 上疏请京郊屯兵场急调兵源,调度阉军应值,还要清管东厂与司礼监,符柏楠一时彻底忙起来。 自大疫爆发伊始,符柏楠把白隐砚强行软禁在府中,禁止她踏出府门一步,周围伺候的侍女寺人一旦有谁咳嗽一声,第二日便被迅速换掉。 城中铺户许多迅速关门歇业,每日开店便也不成为一个走出去的借口。 白隐砚并不抱怨,只晚间符柏楠回来,她有时会提一提。 但无论明话暗话,符柏楠只有一个态度—— 疫病不止,不准出府。 “外头死成什么样儿你都甭管,安心歇着,这日子开铺也赚不着几两银子。” 再要多说,符柏楠就冲她瞪眼,于是白隐砚只能转去后院,割了草喂龟。 二月中时,白隐砚夜里起夜路过临院墙近些的地方,常能听到大道传来的呻吟。它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隐约而无力地攀过高墙传进来,像几声轻柔的扣门。 你听到它,开一开门,那声音便会显露出羔羊般的温驯,歉疚地同你讲,真不好意思啊,打搅到你,可我快要死了。 及到二月底,那歉疚的声音渐渐少了。 白隐砚有时听见会在墙下站许久,后来听不见了,站得便更久,即使她困倦不堪,直到符柏楠汲着鞋来寻她。 三月中下,天彻底回暖,恶臭的京城迎来场大雨。 倾盆大雨天哭一般下了整整五日,中间时而细丝绵绵,却一刻不曾断绝。春雨伴着微风,砸在青石路,砸在被血与疼苦侵蚀的土地,冲刷净所有污秽。 五日后雨收云开,疯狂肆虐的恶疫明显收敛。 白隐砚终于得以出门透透气了。 绣鞋踏出的第一步,脚起脚落,鞋底沾上暗沉血水。 白隐砚提裙慢慢走过皇城根,走过掩门闭户的富户门前,走向瓦市,走向人。 目及全是死寂。 青石路中央一片通达,雨水冲刷过的石路格外干净,凹凸间水洼反光,映射正阳。 巡城卫与阉军沉默地忙碌着,道路两旁三两成群,十几步一撮,堆满或坐或卧,涨发的尸身。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7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7 十室九空。 人若蝼蚁。 白隐砚缓慢地走过,阉军中有人见到她都无言施一施礼,接着又转回头,和搭伴一同拖尸。 走过整整一条街,白隐砚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在往日熟悉的瓦市街口停住脚,抬头望天。 青空万里。 站了许久,她听到远远地有隐约哭声,侧耳听了一会,白隐砚转头问过跟着的侍女,几人朝那走去。 大雨一场,泡涨的尸体随着肮脏一同被扫出城外。 符柏楠命人在城郊建了个临时的巨大焚烧架,将流民的尸身破衣尽数收拢焚烧,一缕不留,冒尽了天下之大不韪。 炙烤熟肉的香味中火窜三尺三,伴随大疫中幸存者的通天哭号,他转身看到了站在远处的白隐砚。 ☆、第五十九章 四目相触,符柏楠一惊,朝着她就来了。 “来这儿做甚么,赶紧回去!”赶到近前,符柏楠压着嗓子冲白隐砚身后的厂卫道:“让你们看着伺候,就这么伺候的?” 白隐砚拉住符柏楠衣袂,顿了顿没有说话,手伸进宽大袖中握住了他的手,符柏楠目微停,与她站得近了些。 符柏楠很高,靠得近了,他便只能尽力低下头与白隐砚说话。近乎额抵着额的距离之间,白隐砚从他脸上看出了含带杀意的疑问。 收刃的尖刀将自己心甘情愿交出,薄锐朝外,持刃者稍动便是杀伐一片。 坚钢易折。 于是对视片刻,白隐砚轻轻摇头:“我没事,就是累。”她笑了笑,“不过我看你更累些。” 她摩挲着符柏楠袖中的手,掩着口打个哈欠,咽回了原想说的,符柏楠此生再不会听到的一句话,换了个平淡的问题。 “一会还要去宫里吧?” “嗯。” “今日还能回府么?” “……”符柏楠迟疑片刻,还未开口,白隐砚便抚过他的脸,“不行就不要勉强,没关系的。” 她笑容中有些缱绻的倦怠,一如困囿府中这一整个月的每一日。 符柏楠点点头,“忙完了我回去。”话落他又皱眉,“怎么困成这样,夜里又起夜了?” 白隐砚低笑,摇摇头:“只是没睡好。” 符柏楠手按在她发上摸了摸,转头嘱咐手下人抬轿子来送白隐砚回府。 看着她上了轿,符柏楠转身向焚烧架走,未行几步,身后忽而传来一声低唤。 “翳书。” 符柏楠回首,见白隐砚探身冲他轻招手,他走近轿子,白隐砚探手拉下他上半身,仔仔细细给他抿好了厂服的领口。 等做完了,她又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哈欠,下巴抵着手背,肘撑着轿窗,冲符柏楠温柔地道:“翳书,我等你回家。” “……” 世间一定还有比这更动人的话,可符柏楠并不在乎。 开春一场大疫夺去了城中近千人的命,百业萧条,朝臣中也有染病故去的。虽多是基层小吏,可一时也是人手不足。 吏部、内阁会同司礼监共同拟了个人事票,符柏楠和凉钰迁私底下又一议,递上去之后很便快批下来了。 提拔吏员人事变动,关系网又要巩固重建,来回调动免不了孝敬巴结,东厂也死了近百个厂卫,召私阉扩员又是大事一件,符柏楠忙得脚不沾地,等一切基本现出个雏形,已是七八日之后了。 久未见白隐砚,符柏楠心中有些焦躁。 天近黄昏,他紧着理完了一日的事,打宫中出来上轿,想着早些回来同她在一起。 进府时符柏楠还在想着,虽然仍拿了几本奏折回来,但不打紧。她总困倦,近来他又一直忙,月前夜里虽然有时还能睡在一起,但满算来他们已有日子没正正经经说话了。 跨过影壁,符柏楠径直走过行礼的手下人。内院就在眼前,他不自觉面上带了些松快,步子也轻。 他一路想一路走,朝事划拉到一旁,脑海中拉拉杂杂全是家常,那戚戚哀哀的哭声直到过了二门,他才隐隐听到。 停了停步,符柏楠渐渐疾行起来,身后厂卫跟不上了。他脚步愈发疾快,最后轻功起落,院门被他狠厉功夫卷过,劈啪作响,碎了窗纱。 卧房前哭泣的侍女寺人跪了一地。 符柏楠猛地停下来,直盯着地上嚎哭的那些人。 半晌,他轻声道:“这是做甚么。” 一个拭泪的寺人朝他膝行过来,边哭边断续道:“主父!主父主母她……她……” “阿砚如何?” 寺人扑在地上大哭:“主父!主母她去了!” “……” 符柏楠目光直远,眼中似有那群哭声滔天的下人,也似穿越幔帐,望向里面躺着的女人。 片刻,他嗤一声笑了。 “嘘……莫要哭了。” 符柏楠跨前半步扶起个侍女,轻拭去她的泪水,温柔道:“你们声音大,要吵醒阿砚的。” 他在侍女近旁耳语着,又笑起来,“若你们真吵醒了阿砚,那这可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哭了。” 符柏楠声音不大,却极阴,话语落地刹那一片死寂。 那侍女原本哭到打嗝,白隐砚早先待她们不错,这哭声里也实有几分真情,可符柏楠的话音刚落,她浑身一个激灵,拼死憋住了泪,只是嗝忍不住,憋在嘴里一会一个抖。 符柏楠缓缓站起身,从怀中抽出片帕子,擦拭着指尖道:“方才,是谁说阿砚去了的?” 众人齐齐一颤,默默望向方才开口那寺人。小寺人四下看看,在无声指认中瑟瑟发抖起来。 符柏楠轻笑一声,道:“来人。” “在。” “送去厂狱。”他轻飘飘地挥挥手,帕巾落地,废物般被他丢在脚下。 “吩咐那边的人,不许他死得太早。” “是。” 寺人尖叫着被拖走,符柏楠从旁人手中接过方才抛落院中的奏折,冲跪在地上人道:“怎么?你们还有事?” 众人无人敢应,一应摇首迅速起身退去。 临关门时,最后离去的侍女错眼抬眸,门缝之间,她瞥见符柏楠撩袍登上脚踏,掀开帐幔,低头亲吻肌肤已冷的白隐砚。 “阿砚,真不巧,你怎么又睡了?” 【喀】 房门被掩上,遮起一些晦暗。 京畿动荡,离落苦多,最苦的要数医家。 医者天下父母心,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8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8 饥疫时赈灾,瘟疫时派药,熬过了粮少又药贵如金的寒冬,开春不到四个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京畿大夫但凡有点名气的皆受了东厂的邀,东厂督主亲自派人来“请”,去与不去都得去,于是便只得药箱一提,脚步一跨,去这天下权阉府中,给他那位怪疾缠身的妻子诊脉。 可多数一脚进去,便再没走出来。 从古至今,杀医一直是大忌,但符柏楠并不在乎。 负手傲言已死的,杀。 唯诺恭敬道准备后事的,杀。 假意金线悬脉诊不出病的,杀。 杀到最后太医院医正各自称病,城中医局退避三舍。 “病?” 符柏楠袖手坐在太师椅中,偏首望着面前数位太医。 “真是巧,本督所召者竟尽数称病,我观各位大人面色土灰,想必确是身染沉疴吧?” 几位太医齐头称是。 “哦……”符柏楠腔调柔长,“本督也道各位不会欺瞒,果真是有内情啊,想来医者不自医,难为各位大人了。不过也好,所幸现下名医群集。” 他苍白指尖虚点了一位,声音轻而尖,阴柔飘忽,在人心上荡着落不下实处。 “陈大人,你来替文大人诊病。若你替文大人诊不出病来,文大人便死,若替文大人诊出病来——” 他在众人倏而绝望的眼神中轻笑一声,青白面上,眸底的阴狠山雨欲来般被压着,兽囿于笼。 “——你死。” 一场无解的囚徒困境。 于是烨烨艳阳下,带着药香的祭亡血泼凉了所有大医者的心腔。 杀伐业障中满城风雨落又起,几日间太医院少了近四分之一的医正医女,人室炸空,余下太医再也受不了,与清流派拍合私议,在一次大朝上面谏弹劾了符柏楠。 自夏觅玄登基伊始还不曾有人胆敢弹劾符柏楠,深宫平静,大权旁落,做皇帝的总会心中不快。 每个草包坐到自身无法驾驭的位置时,都会有这种不快。 此次谏奏一出,夏觅玄朝上未回言,下朝后却将符柏楠召至御书房,欲大杀其锐。 起先不过几句端着架子的碎言。 符柏楠死气沉沉不加反应,于是碎言便成了些更加激烈的东西。 “不过是个女人,死便死了,再娶就是!你自看你,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欲在朕跟前伺候了,趁早卸了职去扫院罢!” “……” 符柏楠立在原地并未做声。 半晌,他缓缓抬眼。 符柏楠目光三折,一星一点落在金龙蟒袍,落在夏觅玄渐渐动摇的面容上。 夏觅玄与他这一望间视线相撞,忍不住暗喘了口气。符柏楠眸角带血,黑漆中古井无波,沉沉天光透不出去,大牢中豢着妖。 夏觅玄心下惊骇,脚步不稳,若不是撑着一口真龙天子的面子,她几乎要软倒下去。 思绪匆匆过,她忽而想起大臣暗自上疏的言语。 妖宦。 这妖宦此时若说要取她性命,她断然要麻在当场,避不开分毫。 符柏楠吃人般的视线不闪不避,与夏觅玄对视许时,嗤一声轻笑出来。 “陛下说,不过是个女人?” 夏觅玄吞咽一声,强抑着抬了抬下巴:“是……是朕之言。” “……” 符柏楠垂下眼去。 殿中静了许时,他忽然道:“陛下所言极是。” 他躬身一礼,言语恭谦,“不过是个女人,是臣过了。请皇上允臣十日休沐,容臣打理身后家事,归朝过后,臣必以全心侍奉陛下。” 夏觅玄暗自扶住身后梨花大案,道:“朕赐你二十日,丧礼一毕,即刻还朝。” “臣遵旨。” 符柏楠施礼而去,殿门缓缓掩上。 夏觅玄终于放松下来,她长出口气,此时才发觉自己背后中衣尽湿,双手瑟瑟发抖。 望着自己抑不住颤的手掌,夏觅玄狠狠咬牙。 殿中沉寂片刻,器物碎裂声此起彼伏。 “……” 符柏楠掀着轿帘向着御书房凝望片刻,低声开口。 “走。” 繁轿出宫门,八抬稳稳当当向东而行。 旧日此时几位轿夫过了外宫,总要在朱红的门前落一落,接上另一位,再向府中去,白隐砚不知道的是,后来无人在此等候了,符柏楠仍总令人在此停一停。 接到人后,轿中常有些响动。 交谈声,翻书声,食盒碰撞磕碎坚果,有时还听得女人的笑声,低低的,带着温和与些许薄凉,和督公的缠在一起,绵长而深情。 也偶有些异响,但不多,也不长久。 无论什么,到府下轿时,督公总是轻飒的,连他们抬轿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当着夫人的面,督公不怎么想杀人的事。 “落——。” 开道官喊落轿子,符柏楠弯腰跨出径直走进府中,原本迎上来的管事见了他的面色迅速退避,侍役纷纷噤声。 他一路穿花拂柳行至内院,立在屋门前转身。 “没有吩咐不准进入。” “是。” 符柏楠回身,苍白手掌在门框上停落片刻,轻推进入。微风吹进去,带起层叠帐幔,显出后面睡着的女人。 眉眼淡漠,平和内敛。 门阖上。 屋中好似有些冷,也有些暗。 符柏楠四下望了望,他想要去点起灯,迈步出去却猛然摔倒在地。绛紫的宫帽滚落,符柏楠感到视野中一阵昏昏然,他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躬着身扒住桌沿,却掌心一滑又摔了下去。 这次摔得狠,撞破了额头,血很快顺着颊滴下来,流到下巴,滴答而落。 他二度扒住香凳,勉强起身时才发觉不是屋中冷,是他身上湿凉,夹衣吹透了。 符柏楠半爬半跪,跌跌撞撞地去到榻前。他慢慢跪在脚踏上,伸手握住白隐砚冰冷的手。 血又滴答下来,落到白隐砚手背上,他匆忙从怀中摸帕子。不见帕巾,他便抖着手翻出雪白的亵衣,去擦她手上的血,又胡乱抹了抹自己的额。 白隐砚仍旧无声地睡在榻上。 “……” 前望良久,他叫了她一声。 “阿砚。” 他原是想执起她手搁在颊边的,可白隐砚早已冷到僵硬了。 死人是不会迁就活人的,无论她生前是以何等的面目,何等的包容,去何等的迁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9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99 就他。 死人。 她死了。 阿砚死了。 符柏楠张口还想再叫一声,可他感到眼前阵阵发黑,视野浑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困苦地大口吸气,有什么压在喉间勒紧颈项,令他窒息。 窗外似有万物奔逃,天地轰鸣声震寰宇,在他耳畔狂笑、肆虐、厉声嘶叫,仿若地狱厉鬼向他索命。 他耳鸣的听不见任何人声,可渐渐地,那嘶叫却又远去,远得很了,炸裂的吼声间有个尖锐的极响浮现。 【叽——】 它响着,响着,愈发大声,愈发尖锐。 【叽——】 符柏楠感到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在背后凝成模糊的混色,扭曲着,混乱着,在锐响中轰鸣着,可只有手中的冰冷如此清晰。 她死了。 【叽——】 阿砚死了。 【叽——】 他再不能骗自己她已睡了,他的阿砚,他的阿砚,冷到僵直的阿砚。 攀遍大千山川,杀遍俯尸万里,他夺不回这点温度。 她死在他的家中,他的榻上,而他甚至不知她为何而亡。 符柏楠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翻涌,头昏眼花,他苦到极点,猛然跪在榻前干呕起来,胃紧缩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他昏沉想起自己已三日未进食了。 他紧抓住自己的喉头干呕着,想要起身却站不直身体,他不停地摔倒,又不断地撑着自己站起来,绿液灼烧咽喉呕在脚踏上,他断断续续地爬着,终于上去和她躺在了一起。 “……阿砚……” 他断续地喘息着,低低唤了她一声。 末路穷途剧痛的兽,断骨连筋伤了脾腹。它裂开皮囊,露出里面包裹的那个从不曾长大的稚童。 “阿砚,你不能这样……” “……” “阿砚,你说了老了要伺候我的……” “……” “你带我走吧,阿砚……” “……” “阿砚,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带我走吧。” “阿砚……” “我想吃糖……” 他的声音轻而颤,没有半点鼻音,却茫然无措,恸达及天。他符柏楠两生两世,辕门斩首,只这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 白隐砚活生生撕裂了他身上那层名为权柄的皮,将他从巨树上拽下,用世间最疼的方法,将名字取代它,凿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上。 他的阿砚,死了啊。 凛空之中,苍鹰低鸣,盘旋寰宇。 ☆、第六十章 “主父……” “……” “……主父。” “……” 符柏楠缓慢地抬起眼网游之奥术至高。 头七灵堂黑棺白衣,盯着面前人尸体的时辰过久,即便移开眼,他视野中也仍有那张脸的虚影。 符柏楠坐在官椅里,一只手伸进棺材中,握着白隐砚甲床已发紫的手。对着这样的符柏楠,推门进来的符十三感到一阵脊脊梁发寒。 他硬着头皮道:“主父,仪仗已备好,大臣都已候在外间,就等您和……和主母了。” “……” 符柏楠没有答话,只将视线落了回去。 他望着棺椁中静躺着的女人,金银纸钱铺满周身,素白一片。他望了许久,半晌缓缓道:“让他们等。” 十三袖子蘸了蘸额上的汗,“主父,薛大人凉司公也在外间,恐……恐怕……” “……” 符柏楠动了动眸,声音轻得几乎要消失。 “你同他们讲,阿砚说了,她还未准备好。”他忽然淡淡笑起来,灵堂中这一笑,森森阴气扑面而来。 “阿砚若没准备好,我便等着她,我等着,他们便也得等。” 十三只得躬身退出。 符柏楠根本没看十三,他视线一直停在白隐砚的身上,停在她青紫的眼皮,微肿的脸颊,停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 不知看了多久,他转身靠过去,探身抹掉了白隐砚眼睫上一点脂粉。 将手收回来时,符柏楠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她会不会诈尸。 睁开浑浊的眼,伸出已悄悄长长的指甲,张口咬他。而如果此时她睁开眼,他又会如何。 他会如何? 符柏楠开心地轻笑出声。 他用拇指轻扒开白隐砚的唇,“阿砚……”他将拇指抵在她闭合的齿缝间,“阿砚,你咬啊……” “……” “阿砚……” “……” 没有任何动静。 符柏楠渐渐停了笑,他深吸口气,禁不住扶着额垂下头去。这是个很丧气的动作,但这无人的七天中,他已不自知地做了无数次。 又是近半个时辰的静默。 堂外哀乐阵阵,门口催促的低扣再度响起,符柏楠停了许时,终而抬起眼。 不能再拖了。 他撑着扶手站起身,踉跄两下稳住身形,招呼人进来。 周围的厂卫来又去,行得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棺盖缓慢地被合上,符柏楠跟着搬棺的手下人走出灵堂,外间日头耀眼,他眯了眯双眸,视野中映入站了满院的官员。 他们边抹泪便从余光打量他的脸色,哭着相同的腔调,说着相似的哀辞。 随行出了正门,行至大道哀乐又起,纸钱漫天洒落,符柏楠跟着哭丧的队伍慢慢往城外走。 感到右手掌心有些虚热,又很空,符柏楠下意识攥了攥手才发现,他握住白隐砚的时辰过长,那冰冷骤然消失,手心一时无法适应。 他无法适应,那阿砚呢?她会冷么? 他应该给她再多加一层金银被的。 他们抬得够稳么?她会磕的难受么?上路的银子够花么? 符柏楠陷在缠绵思绪中渐渐担心起虚无的事,脑海中杂乱无章,待回过神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了下棺处。 众人都在等他。 环顾四周,符柏楠垂下眼。 他手掌按在棺盖上,扒住边沿一用力正要打开,一旁礼官连忙按住。 “使不得啊督公!此时开棺是大忌,您——”后面的话消失在了符柏楠的盯视中。 礼官无法,只得退下。 枯指紧扒边沿,颈上青筋暴起,四人抬的沉木棺盖,符柏楠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拉开了两个头的距离。 白隐砚苍白的容颜暴露在了阳光下。 符柏楠低头看着她,半晌探出两指,拿掉了她颊边一块银角纸钱。 符柏楠理不清此时心中的情绪,那些混沌在大量无意义的担忧中混乱着。他低头看着那张淡漠的脸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0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0 ,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冲动趋势下,符柏楠弯下腰,扒住棺,握着她的下巴,最后一次亲吻了白隐砚。 唇与唇触碰,他听到四周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鼻端传来很淡的腐臭味,它让符柏楠莫名想起幼年,那些在狗食盆中抢来的半生肉,它们就有这种味道。 符柏楠闭上眼,微张口咬了白隐砚的下唇。 阿砚,你疼么。 他默想着,又用了些力。 疼就起来骂我啊。 “……” 凝滞的黑血缓慢渗出,身下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符柏楠渐渐放开唇齿起身,扶着棺一抬首,唇黑面白,血溢滴答,他周身如大浪退潮般出现一圈无人处。 他四周环视,忽而惨笑一下仙履奇缘之云华传。 “入殓罢。” “……” 死寂的人群醒来般活动起来,奏乐的奏乐,下棺的下棺。符柏楠退后过去,望着众人七手八脚合上棺盖抬入椁中,此起彼伏的哭声又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觉得下颌有些微痒,抬起拇指抹了一下,他才发觉是唇上的腐血流到了嘴角。 身旁有人战战兢兢地递来帕子,符柏楠没有接,他将指肚递到唇边,伸舌卷下了那缕血。 纸钱的灰烟直上,符柏楠拢着袖自仰头望天,晴空碧日,万里无云。 旁边有人走来与他站在一处,那人没有言语,半晌自袖袋中取出甚么,递到符柏楠面前。 符柏楠落下头接过。 “云芝理了一份她所知的名单,大致有谁与白老板交恶都在上面,你顺着拿人罢。” 符柏楠只扫了一眼便收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凉钰迁拍拍他肩膀,又回去和红着眼的安蕴湮站在一处。 葬礼一毕,一切回归原位。 官员上朝,奴才侍主,回朝后,符柏楠把司礼监的掌印权让给了凉钰迁。手里仅掐着东厂的事务,他腾出空亲自带队,让手下厂卫放开手脚去拿人。 “主父。” 许世修敲响寝室的门。 里间响起摩擦的窸窣声,片刻门扉开启,符柏楠走出来,许世修从门缝间瞥见里间床榻之上凌乱不堪,散落了一榻的女袍罗裙。 符柏楠揉着额,声线尖哑:“何事。” 许世修将划去大半的名单递给他,“俱已从严拷问过了,无人承认。” 符柏楠拿过名单,边行边道:“你去做的?” 许世修道:“是属下亲自行的刑。” “……”符柏楠停下脚步,看了名单片刻他五指一抓,碎了纸页。“不必继续了。你去把白思缈给的那只鹰取来,我写封信送出去。” 许世修应下,又反问道:“主父,那牢里之人?” 符柏楠负手出府,上马道:“一个不留。” 言罢马鞭一甩,绝尘而去。 五日后鹰书去又回,符柏楠看完后默默将信烧毁,深夜召人密会,疏通关系上下通气,筹谋了进一个月后,在早稻熟的第一季,符柏楠以代天巡牧外事为由,发兵五千于邙山。 临行前一日,他去了白隐砚坟上。 不过短短一个半月,符柏楠瘦得近乎脱形,眼窝深陷,绸衣裹身,如水凉夜中他靠在白玉石碑旁碎碎叨叨,婆妈地解释白思缈转述那只言片语的密辛,解释他为何要发兵邙山,求她原谅自己。 符柏楠断断续续讲了很多,比这些天来加起来讲的还要多,虽然无人回应,他却仍感到安心。 墓群间死寂无声,亦无光,只有极远处守陵官与厂卫那有几点零星的笼火,符柏楠抬头仰望天空,他抱着那块碑,如同搂着白隐砚冰冷的尸身。 他将颊抵在碑壁,指尖缓慢滑过阴刻出的名讳,来回几次,他搂着那块碑石竟渐渐睡了。 符柏楠做了个梦。 那场梦很短暂,也很平凡。他坐在桌前,白隐砚端了一碗面进来递给他,搁下筷子她温笑道:“督公,晌午了,用膳罢。” 与白隐砚打趣两句,他瘪着嘴提筷刚下,梦便醒了。 他又回到这片四周死寂的坟场中。 头顶星子高悬,夜无月。 符柏楠茫然地四望片刻,忽然感到喉间堵塞,难以呼吸。他低喘着回想起梦中的场景,睁目闭目,全是那个笑。 他难以忘记。 并不是因那笑容有什么特别,而是那张笑并不是白隐砚平日的面目,是她死后那张浮肿的脸,那并不是张好看的脸,可他只想亲吻她。 他曾以为自己很看重相貌。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忍受离别。 他曾以为。 符柏楠扶着墓碑站起身,平复了一阵剧烈的晕眩后,他召来远处的厂卫。 他做了一个决定。 “把坟挖开。” “……”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之中,无人敢擅动。 符柏楠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有气无力,抬臂挥指了下埋棺椁处,他又重复一遍:“把坟挖开,我带阿砚回去。” 无人敢动,亦无人敢劝。 符柏楠扫视一圈,指指许世修,“你去下头借两把铁锹,其余人现在就挖,用手。” 十三咽口口水,靠前两步颤声道:“主、主父……重新开棺动土,这是犯大忌讳的事啊……” 符柏楠两颊微凸,尖哑声音从牙缝中迸出来—— “挖!” 十三迅速噤声,众人顶着发麻的头皮陆陆续续开始动手。 不多时许世修也回来了,有了铁锹动作更快,不到两刻钟刚下土一个半月的墓坑便重见天日。 众人合力开了椁,符柏楠提着袍跳入墓洞中,十指把住棺盖边缘猛然发力,沉木恪恪而开,早已捂好鼻子做好准备的几人未及后退,便俱都愣在了墓坑边。 棺中,是空的。 ☆、第六十一章 空棺。 没有腐尸,没有白骨,只剩两床金被银寝,还有临下棺前符柏楠亲手塞满的元宝纸钱。 那被甚至还是半掀开的,好似一个人睡足了,只是起身出去转转。 可一个半月前符柏楠日头下的开棺,让众人明白见识了,白隐砚那张青白浮肿的脸。 越是平日杀伐无度,夜路中便越惧神鬼。墓坑旁当场便有人惨叫一声丢了铁锹,麻手麻脚地倒退着往后爬走,胆子稍大些的也僵在原地,从脊梁炸冷到头皮。 只有符柏楠立在空棺边。 无月沉夜中,打翻的灯笼滚落在符柏楠身旁烧起来,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符柏楠在笑。 光影剧烈跃动中很难完全看清他的面孔,只有几个靠得近些的厂卫望见了。他双眸亮若星子,笑靥开得极大,那个笑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狂喜之貌近乎于泣。 火光尽烧几息,很快灯笼皮燃净,灭了。 随之而起的还有符柏楠极轻的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1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1 笑语。 “阿砚……还活着。” 暗夜中,棺内传出纸钱被簌簌抓起的轻响。 “阿砚还活着,她一定怕得很……我要去接她……我要去接她……。”符柏楠喃喃地念着,撒落手中的纸钱,手脚并用爬出墓坑。 墓坑有些深,他没踩住土滑了一跤,纱帽摔歪了,发也有些乱。众厂卫都醒过神来,连忙赶来帮他。 掸袍服正纱冠,符柏楠还是笑,喃喃念着要去接白隐砚,众人七手八脚搀着他往下去,许世修扭头示意几个人留下,把墓坑掩埋。 走了一路,符柏楠念了一路。 十三实在不忍,轻声恭敬道:“主父,主母她不——”话刚到嘴边,眸一抬猛然迎上符柏楠的阴鸷的视线,符十三脊梁一紧,打了个哆嗦。 “……” “……” “阿砚不怎么。”符柏楠声线阴柔。 十三战战兢兢道:“……不……不会怕的……主母性子那、那般沉稳的人,定然是……是……” 符柏楠微眯起眼:“定然如何?” “定然是寻机自保,想法子等……等主父您去寻。” 符柏楠的视线缓缓收了回去。 一行人紧赶慢赶走下山,快行至拴马桩时,符柏楠忽而道:“你说得对。”他一把脱开旁人的搀扶,伸手解马缰,倚着马身溢出串笑来:“阿砚定是让人叫醒拉走了,这么久没见我,她一定要着急了。” 他也不压着嗓子,声线尖哑,掺杂着种疯癫的缱绻。 “你们去叫醒众军,告诉大家不必等了。”他一跃上了马背,眸亮面白,颧骨上染着病红。“今夜就开拔。” 符柏楠的模样明显与往常不同,立身的几人不敢多言,躬身领命而去。 突然而来的夜行军令唤醒了昏沉的军士,各人心中骂娘,可军令又不得不从,众军拖着将醒未醒的身躯披甲点兵,在天光方启的黎明,踏上了行军邙山的长路。 长行军很难,由南至北难,由北至北更难。 五月正是虫蚁多生的日子,过林地穿田泽,一路上细雨时多,行军本就迟缓,符柏楠却显出种病态的焦躁。他阻止任何理由的休整,轻装简骑绕城过郡,毋论风雨一路高歌猛进,直取邙山。 起先还有人小心翼翼地去劝,后来他杀了两个“扰乱军心”的谏言者,从此再无人敢质疑这个太监的军令。 众人苦熬苦撑,终于在近两个月后到了邙山脚下。待得以进入山脚下的镇甸歇息时,大军士气已近乎散了。 众军在快近黄昏时入了小镇,此时镇上各家已生火起炊了。北地民风粗狂,道广人稀,炊烟袅袅,民居三三两两散落着,只有几处可见酒家客栈。 人虽不多,当地接引却十分热情,帮众军腾客栈访民家,终在入夜前将所有军士安排在了镇上居住。 待在客栈安置下来,符柏楠也终而得以歇息片刻。 在房中搁下包袱,他坐在桌旁,望着虚空一处出神。外间走动声来去,屋门隔绝了声响,静谧安宁。 半晌,他忽而低笑起来,偏头咧着嘴角轻唤了一声。 “阿砚。” “……” 屋中无人。 符柏楠也不在意,兀自对着无人处笑,他先撑着颊,后又半趴到桌上,视野虚晃,他渐渐支撑不住,微阖上了眼圈乌紫的双目。 “……” “!” 眸一闭一睁,符柏楠是被叩门声惊醒的。 心腔不适的剧烈跳动,他猛然坐起,掐着眉心眯眼望着门前。 “军爷。” “……” “军爷,小的来送晚饭。” “……进。” 房门开启,店小二端着饭菜进来。布巾搭肩,他帮忙点上灯,躬身赔着笑,将菜肴搁在符柏楠面前。 “军爷,小店简陋,这酒菜权当奉送,您吃好喝好,到不到的多多担待啊。哎,小的这就出去了,不打搅您。” 菜盘被推到面前,碎嘴子的快话在耳边不停,符柏楠压根没有看那小二的兴致,只是低头时,他见到了烛火下那只推盘子的手。 苍白僵硬的手。 符柏楠一把攥住了他的腕,触手冰凉。 小二吓了一跳:“军爷,军爷咱有话好说,您可别动手啊,小的身子骨弱,经不起揍。” “……” “军爷?” 符柏楠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烛影摇曳,来去只见到小二拧着的脸。 沉默半晌,符柏楠放开他道:“你没给本督筷子。” 小儿愣了愣,赶忙将托盘边角的木筷横搁在碗沿,满脸赔笑:“是小的不好,是小的不好,军爷您慢用。”他说着倒退出屋,掩上了房门。 符柏楠垂眸片刻,端起了碗。 筷子下在白米中,一探一抬,符柏楠正要张口,饭举到眼前却停了动作。 米中有蛆。 搁下碗翻了翻,他又陆续找出两三条活蛆。 夹起菜中的肉片放到鼻端闻了闻,符柏楠嗅到一股烂臭。他撂下筷子起身打开房门,方行到楼梯口,他却忽而停住了。 四下里灯火齐备,一片如坟笼般的死寂。 符柏楠微眯起眼。 “小二。” “……” “小二!” “……” 他一场小憩从黄昏后半睡到了入夜,天色明明不算极晚,却处处无声。 思绪再混沌疯癫他也觉出了不妙,随手牵了盏灯,符柏楠尖啸一声唤了客栈中各屋的厂卫,抽鞭出来两三步轻功跃下楼,奔至街上。 街头亦是岑寂,民家中看不出丝毫生人气。 不消片刻客栈中众人纷纷而出,几十个人围站在街头,许世修放开嗓子叫了两声民家中借宿的军士,却无一人响应。 白日有形,夜晚无声。 “主……主父……这不会是……是个死镇……” “闭嘴!” 许世修少见地怒喝,话者瞬间缩着脖子不再敢多言。众人持刀聚在一起,商议几句,正要朝军士留宿最多处前行,身后不远处忽而响起极轻的一声—— 噗。 无风之下,客栈一层的灯忽而全灭了。 好似一个信号,从客栈开始,周边食肆,书坊,民家,一间一间,黑暗迅速地蔓延,最终整个镇子亮着的,只剩下符柏楠身边这一圈。 “……” 一个厂卫耐不住,打着颤低叫了一句。 于是一切便从这一句开始了。 有些甚么三三两两猛然冲出来,兽般张口咬住那厂卫的喉咙肩胛,将他拖入了黑暗中。 “主父!主父救我!主父——啊!!!” 随着惨叫,更多面目惨白的黑衣者冲了出来,大惊之下几人不及反应,立刻便被冲倒拖走,黑衣叠黑衣,指抓齿啮,迅速便被啃得不成人形。 可就连吃人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2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2 ,它们也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符柏楠脑海中迅速忆起曾经在蜀中,那个大军覆没近半的夜晚。 【我二师兄白修涼你见过他,修医理,跟着毒王鱼荀在苗域学了很多年。】 【他总跟我炫耀,说自己能驱藏在土里的百万黑衣白面活尸人,我从没见过。】 何其相像的夜晚。 剩下诸人拔刀便砍,开始时几十人围成一个不小的圆,向着城外边行边打,后来,那圈子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越缩,越小。 再后来,剩下的十几人已走不动了。 飞扑而来的黑衣并没有功夫,两三鞭便能带走一个,却多如蚜虫,符柏楠的钢鞭在月下舞成一片凌乱的星点,光影来去,身前身后渐渐堆积起倒下的尸身。 他们不停地扑来,面目模糊的张着口,伸出爪,用尸体堆砌起一座摸不透风的肉墙,将活人消耗。 将活人,困死在其中。 黑衣白面如同从土中长出来的,杀倒一个又现一片,身边诸人被拖死的越来越多,耳畔的呼吸愈发少了,不知杀了多久,符柏楠的长鞭倒钩上挂满了条条细碎的死肉,有的则脱钩成刺,刮不住人了。 连日奔波他本就疲累至极,对白隐砚疯魔般的思念又吞噬掉了他睡眠,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彻底消耗净了符柏楠的精神。 他粗喘着几鞭抽落扑来的一个人,奋力将他踹开,试图顺着面前越堆越高的尸山中攀爬出去,余光闪过,他忽而愣了一瞬。 方才抽落的那个人,是他手下随军的小竹子。 一愣神间,符柏楠背后忽而传来一声惨叫,身躯被猛地撞击,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压扑在成堆的尸山上。 符柏楠连忙转身,试图奋力爬起来,可不待他反应,又一个被打落的黑衣者压来,带着腐臭与土腥味的尸体盖在他身上,将他遮的严严实实。 几秒后,又是一个。 又一个。 又一个。 又一个。 尸叠尸,符柏楠被砌进了这肉身堆起的尸墙中。 ☆、第六十二章 身上的重量愈发沉,符柏楠双臂灌进内力抵在身前,奋力试图推开。 起来了一些。 嘭。 又落下一个。 肘部传来一阵折断般的剧痛,尸身再度压回,胸腔中的气被挤压出去,口鼻被黑衣与冰凉的肌肤拦堵,窒息感铺天盖地般袭来。符柏楠感到眼前阵阵发黑,他以全身之能奋力一推,终而侧过了身躯。 外面的杀伐声渐渐弱了,又过许时,渐渐没了。 最后一刀入肉的声响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扑压倒下,躯体的落地声。 能喘息的都死去了,不能喘息的几乎瞬间停了攻击,很快接踵擦至,一个又一个,消失回了黑暗中,爬回他们的沉睡之处。 微风细拂,一片云遮住了月,薄缕间不见光亮。 万物都暗下去。 镇甸陷在岑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隐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那人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向尸堆走来,行到近处,那人好似知晓符柏楠被淹没之处,径直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死人,伸手去扒那些尸身。 压着的重量一点点减少,一具,两具,最后面前一亮,符柏楠从万千埋骨的尸墙中被挖了出来。 那人望了片刻他紧闭的双眸,了无生机的面目,弯腰伸手拉住他的臂膀。 翻了个个儿,符柏楠被正过来。 又停了片刻,来人扶住符柏楠的后颈,似乎想将他拉起来,试了几次却都不成功。对方又努力几次,拽住他的领口正当发力,符柏楠猛然睁开眼。 电光火石间他右手一抖,袖中薄刀落进掌心,不等看清来人面目,反手一转,握住柄狠狠扎在了对方侧腹。 刀刃入肉,血噗嗤一声溅射出来。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还活着,闷哼一声,抓住了他的手。 符柏楠感到眼前事物有顷刻的扭曲。 “翳书。” “……阿砚?” 这声闷哼后的呼唤令符柏楠感到久违的平静,长久癫狂带来的眩晕与头痛瞬刻皆衰,狂躁的一切都低伏下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柄流出来,符柏楠低头放开手,视野模糊着,在血液的腥腻中与她十指相扣。 骸骨相围的坟场中,天地都温柔了。 “阿砚?” 他颤着声又确认一遍。 “翳书。” “阿砚……”他将对方转过来,一遍遍抚摸她,气息喷在脸上,潮热而氲湿。“阿砚……阿砚对不起……我……我带你去看大夫……你……” 符柏楠惶恐着,却压不住脸上的笑。心血狂热的沸腾着,他额角突突跳着,手足冰凉,血直冲脑。 “你别生我的气……好吗?你别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要了,都听你的,我这就去带你看大夫,你别再……别再不要我了好不好?……我……” 我受不住的。 白隐砚只望着他。 符柏楠用力吞咽一下,试图抱起白隐砚。 他双臂打颤,浑身使不出力气,眸中虚幻,眼前一片模糊。他闭了闭目,深吸口气,甩甩头再度睁眼四顾,却是在马车上。 双乘马车。 怎么会在马车上。 符柏楠二度四顾,辘辘车轮声滚在身下,昏暗车厢中无半个旁人,只有白隐砚睡在他怀里。 符柏楠第一时间俯下身去,屏住息亲吻她,指尖放在她颈侧。上唇传来轻细的呼吸,指下温度勃勃有力。 符柏楠缓慢地放松下来。 “……” 于是那个吻便渐渐成了真正的吻。 他舍不得吵醒她,又舍不得放开她,他轻吻着白隐砚,感到自己缺失了一些记忆,却又疑心先前只是疯癫带来的幻觉。 符柏楠向白隐砚的侧腹摸索,可还未触到那个位置,他的手便忽而被人捉住了。 抬起眼,他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在车上呢,你做甚么。” 低语自唇与唇间直接递过去,符柏楠愣愣地看了白隐砚片刻,猛然拥紧她。 头面颈项,暴雨打荷塘,亲吻疯狂地落下来。白隐砚笑着摸他的发,哄着劝着向旁去躲,勾勾缠缠落了簪子,混了青丝,到最后非撞了头才消停。 他撞了头,白隐砚也没好到哪去,两人的发稍打了结,乱衣蓬头地坐在一起。白隐砚解开发结,又去给符柏楠打理衣襟,待换过来到了自己,他却着魔一样直勾勾盯着她看,望了几息,竟然又要扑上来。 白隐砚哭笑不得的摁住他,“翳书,我真的要生气了。” 符柏楠浑身一悚,狠狠搂过她。 “你别走!” 白隐砚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阿砚对不起……我错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3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3 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我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一遍遍道着歉,如同为现下,为过往,为所有的曾经,为活着这件事本身。 “你怕甚么呀。”白隐砚轻抚他的脊背,“我开个玩笑,你不愿听,我以后便不说了。” 怀中的躯体何其温暖。 “……以后?” 侧侧头,微凉的耳尖与耳尖相触。 那只耳尖温声开口:“你不愿听以后的事?” “……愿意。”头埋下去,颈窝间鼻息轻抚。“我愿意听。” 白隐砚缩着脖子轻笑出声。 “翳书,痒。” “……” “翳书?” “……” 这是符柏楠支撑不住闭目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呼唤。 人世好似便是如此,断裂的记忆,破碎的过往,一段又一段黑暗将清醒交割,扣环驳杂,组成一生。 闭目睁目,睁目闭目。 耳畔远远的有鸟鸣。 画眉还是雀的,总是京畿中常见的鸟,能养着玩,能逗趣儿。他还记得白隐砚不爱听,虽她从没说过,他却悄悄命人早摘了府中所有的鸟窝。 他们当班的又在偷闲了罢。 符柏楠睁开眼,望见雕花的帐顶。 他起身四顾,屋中还是旧日模样,干净整洁,青衣零散,靠窗大案上放着文墨,案角搁了副裱好的画,京巴冲着只简笔的小鸡吐了一地,底下有他的私章,东厂的印,还有他拿着白隐砚的手指肚,强摁出来的一只小狗爪子。 坐着缓了片刻,符柏楠套上靴出了屋门。 外间日头正好,符柏楠行到院中,远望见院中活水池,池畔坐龟,龟旁懒椅上窝了一团素白。那白色很正,银滚边的袍襟反射正阳,映得如同一团光。 符柏楠迅速向那走去。 他感到急躁,想去抓住那团光。 急躁? 他有何可急躁的。 对啊,时光长远,他为何急躁。 符柏楠缓缓停下脚步,放眼四顾,方才传来鸟鸣的树已见搭上了竹梯,小竹子正爬上去摘那鸟窝。 天晴水暖。 微眯起眼,符柏楠拢着袖子,慢慢踱到那团光旁边,一侧的老龟相当给面子,挪了两步。 他弯下腰去。 “在读甚么。” 那团光于是温颜扬起颈子,探出手掌,抚摸他的下颌。 “睡好了?” 符柏楠亲吻她的掌心,含糊应声。 她笑着伸个懒腰,把书面给他看,“《列国志》,这人写的有趣,读久了让人想出行。”话刚落,白隐砚轻拉过他颈项,“翳书,你是不是长胡子了?” “嗯?” “有些扎手。啊,是长了点。”她弯着眸笑抿嘴,“你不要剃,看它能不能变长。你若留了,你朝中那些‘儿子’大抵也能免了日日刮面的苦。” 话一落,两人都笑出声。 “行,那便留着。”符柏楠道。 白隐砚愣了一下,坐起身来拿过一边的草筐,玩笑道:“今日怎么这般好相与?” 符柏楠拢袖挨着她坐下,“我哪日不好相与。” 白隐砚摇首,“没,没,是白娘口误了,督公向来最好脾气的。”说着说着,她自己憋不住笑起来,符柏楠也笑起来。 拿了她手中一把草,符柏楠和她一起弯着腰喂龟。 白隐砚托腮道:“晚膳想吃甚么?” 符柏楠道:“随意女壮士,放开那个汉子。” 白隐砚道:“又说随意,总我来日日筹措花样,也是会腻烦的。” 符柏楠哼了一声:“下人做我也吃得,白饭我也吃得,谁让你天天做了。” 白隐砚叹道:“说你今日好相与的话才落地,翳书,你真的——。” “对不起。” “……” 静过一瞬,白隐砚挽住他笑起来,“是好相与些。”她将手中的青草全喂给大龟,“那你想好了么,晚膳用点甚么。” 符柏楠沉吟片刻,道:“随意。” “……” 越过她又拿一把草,符柏楠的手被白隐砚握了一下,“冷么?” 符柏楠道:“不打紧。” 白隐砚道:“刚起来身上虚,还是穿一件,我去给你拿。” 符柏楠按住她,把手中草塞给白隐砚,起身道:“我自己去,你喂吧。” 白隐砚点点头,又道:“我想你起来会头晕,厨房里给你留了甜羹,你顺路去喝了吧。” “好。” 符柏楠又拢起袖,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几步,他忽而想起府中有两个厨房,不知她用了哪个。 符柏楠边走边道:“阿砚,在前厨后厨?” “……” “阿砚?” “……” 他回过头,赫然发现池前空无一人。 他在原地愣了愣,徒劳地又喊一声。 “阿砚?” “……” 他渐渐感到身上湿冷起来,耳畔嘈杂的耳鸣递进,侧额窒痛,太阳穴胀鼓。双肘的剧痛传来,混乱之间他感到眼冒金星,视野暗沉。 一呼一吸肋间刺痛,闭目睁目,他发觉有人掐住了他的颈项,那人喘息有些沉重,白衣在月光下反成一团耀眼的光。 见他睁目醒来,那人嗤笑一声,咳了两声。 “你竟出来了。符柏楠,你也是自讨苦吃,死在幻境中不好么。” 符柏楠双手用力攥住那人掐颈的双手,嗓音嘶哑悲怆。 “白修涼。” 他道。 “你把阿砚还给我。” ☆、第六十三章 完结章 “还给你?”白修涼粗喘着,冷然地讥笑道:“阉狗,你怎么敢提‘还’这个字!” “呃!” 颈上的力道猛的加重, 符柏楠感到一阵近乎炸开的膨胀感。他视野漆黑一片,凭借本能挪开一只手, 艰难地向下摸索。 一寸。 两寸。 薄刃柄滑过手背。 符柏楠向上几分,摸到仍深插在白修涼侧腹的刀,尽全力深吸了口气,左手向外一掰一折,在短暂地痛呼中右手发力, 刀刃从右到左,生生剖开了白修涼的腹。 他仅凭借活下去的欲望本能发力,手下半点没有留情,力道中带了他自己亦不曾发觉的怨憎,曾经的现下的, 能说的与没能说出口的。 哗啦。 温热滑腻的肠与血顺着刀流落出来。 视野渐渐恢复,眼前噪点万千,符柏楠抓着咽喉剧烈咳嗽着,气流进出带起嘈杂的声响。 他咽喉中有甚么断了。 白修涼无力地倒在一旁,他显然没预想到符柏楠面对末路时的手段会如此残暴, 腹中的血还在淌,顺着肚肠流出的,还有口涎与满面不甘。 符柏楠低咳着放开刀柄,他强撑住自己,半跪在白修涼身边。 岑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4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4 夜中,最深沉的黑暗沉沉笼着。 他拉风箱般喘息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断断续续的拼凑些气音。 “你要死了?” 符柏楠微弯下腰,手伸进白修涼的腹中满抓了一把鲜血,抹在那身净白的袍服上。他低笑了一下,笑意却很快消失,他甚至伸手帮白修涼将肚肠归拢回腹中。 “不你还不能死。” “你还没说出来,你不能死。” 他不流畅地道:“白修涼,你把阿砚藏到哪儿了。” 符柏楠一把抓住白修涼的领子,“你说啊,阿砚呢,你说啊。” “……” 白修涼瞪着眼张了张嘴,呕出一口血来。 符柏楠踉跄着半跪起身,用袖子胡乱抹去了他那口血,揪着他衣领不断摇晃,“白修涼,你不能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把她藏哪去了……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带她回家……” “你把阿砚……还给我……” 符柏楠的声音近乎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气音重复了千万次,最后甚至模糊起来,不同的话语诉说了相同的意义。 她去了哪里。 符柏楠好似全然忘了那些诱供的技巧,那些对将死之人仍旧有用的威胁,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近乎要哭出来,以胜者之身败者之姿,跪在白修涼面前。 佛啊。 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只是想与她共度一生。 即使我是只肮脏不堪,残缺的禽兽,我便没有权力活下去么。 我只是想,与她共度一生。 耳鸣的躁响间,符柏楠听见白修涼虚弱地开口:“阉狗……你去寻吧……我把她……咳……送走了……” 他意识也已不太清明,回光返照中,白修涼好似见到旧日群山辉映,林间嬉游,他双眸明亮,震颤着又笑起来。 咳出几口带粉沫的血,白修涼猛地伸手拉住符柏楠,嘲讽地喘笑道:“我……我把她送到……万千处……手……手脚送到江河……躯颅送到……咳……到莽莽荒山……远……远离开你符柏楠……” 符柏楠僵愣在原地。 他彻底撕了平日的模样,符柏楠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疯狂。他有些激动地攥紧符柏楠的臂膀,半坐起的腹拢不住,肚肠再度流落出来。 “哈哈哈哈,我告诉你符柏楠,自她十五那年我便年年送她炒茶,片片甄捡翻炒,我不曾一次假他人之手,炒茶的油俱是我亲手自一具具尸中提炼,沾过一口,她这辈子别想摆脱我!” 尸山尸海中,真相与无风的死镇一同被剖出,又被埋葬。 “你知道、咳,你知道她为何会睡着吗?知道为何我不得不做这些因为你!因为你这条阉狗!因为她看上了你,因为你她不愿再与我写信,因为你她不愿再喝我送的茶,因为你这条阉狗她与我断了来往!因为你!” “……” “我觊觎这么久的人,最后竟然跟了你这么个……你这么个没有根的玩意……呵,哈哈哈哈哈,她自找的,她活该!她活——” 话头戛然而止。 暗夜微光中,白修涼脸上维持着僵硬地狂笑,彻底死去了。 皮肉黏腻的抽刀声。 符柏楠抽出薄刃,血顺着白修涼的后颈泊泊而出——他甚至没有给他最后回光返照完的机会。 岑寂的镇甸中,只有微风细吹。 符柏楠毫无表情地垂首撑膝,在原地跪坐片刻,他从怀中掏出火折点亮,插在旁边一具尸身手中。 他起身拉住白修涼的发,将他拖到面前,借着光亮,手中薄刀慢慢地顺头皮旋了一圈。剥下头皮,他五指成爪插在白修涼的脸皮下,打背后开始割剥,一点点准备将他剥皮揎草。 剥皮的过程很漫长,可符柏楠并不觉得枯燥,脑中是空白的,他甚至根本没有思考甚么意义,他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剥到胸腹时,符柏楠撕开白修涼的衣服,下身自然袒露了出来。他看了片刻那个地方,伸手抓住锋刃一转,它便被切割下来。 那东西被扯拽时,白修涼的躯体抽搐了一下,符柏楠看了他僵硬的面孔一眼,忽而捏着白修涼的口,将那东西塞了进去。 他像个孩子似的轻笑起来。 “阉狗。” 他指着白修涼笑着,拍拍他的脸颊,尸头动了几下,又回到原位。 “阉狗,你这条阉狗,哈哈哈哈。” 他蜷缩般抱膝坐在那,笑一会踢打白修涼一会,一阵风过去,火折子旺了片刻,待风停下,符柏楠渐渐不笑了。 他伸手抓过白修涼的衣袍,层叠之下,隐住的亵衣内袋中缝着两封信,他借着方才瞬息大亮的火光,见到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翳书亲启。 符柏楠撕开口袋拿出里面的信,信已有开过的痕迹,纸页洁白。指尖方触便留下血印,符柏楠连忙在身上用力擦拭,这才小心展开。 【翳书,见字如面: 因托友于身后转达,故你见信时,我必已没去了。 虽是废言,还是宽你一句莫太劳心。 近日来我时睡时醒,知事时少而昏聩时多,自问命中一劫,我怕是再迈不过去了。 我知你脾性,故提笔停行,虽多有劝慰之语,终是落不得。 你曾多次询我何故许你,我总闪烁其词,实是时光长远日日相伴,点滴事中究竟何时动情,我已早忘却了,故不能作答。 若定要计较,大抵只因你是个混人。 早年我因你入京,却又因你而落叶生根,我实则秉性不良,却常劝你为善,我先时对你起过杀念,却日日望着你,终与你相知相携。 人总是踏入相反的河流。 年少时我有许多野望,身后光芒万丈,身前路途茫茫,终却只能选择一条。 我早知天命,前路多如芒草,我却仍选了此道,除了少时心性乖薄,不信通达,亦有与你一会的想法,终而成了此局,是缘是劫,我总是不悔的。 翳书,我的长灯确然将熄了,身后,请你记得替我守过三年。 悲一年,苦一年,太息一年。 三年一到,大梦醒身,你便好好的过下去,仍在庙堂上踏你的钢丝,坐你的权位,若遇到有意的姑娘,也去求她娶她,对食宫中亦可。 只一条请你记得,请她千万别比我好看,我总是个心肠狭窄的女子,这点还请你宽待。 翳书,为人一世,能吃多少顿饭,抽多少管烟,走多少只桥钟情多少个人,我的都已有了定数,你的却还在茫茫之中。 若你死了,我的故事便结束了,可若我死了,你的故事还在向前行。 翳书。 我们有缘再会。】 符柏楠拿开信纸,他发觉下面还有一封,那封纸页泛黄,陈陈若旧年,信封上字迹飞扬。 他展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5 宦难江山 作者:郑小陌说 分卷阅读105 信而阅。 【这位先生,见字如面: 在下前姓白,双字隐砚。 砚正要去见你,虽还不知你。 日前师父请鬼□□人予我算了一节六十四卦,言及我命中三劫,一曰病,一曰亲,一曰宦。 前两劫砚俱已闯过,你乃砚命中,最后一劫。 师父让我去见你,见你便杀你,但砚不擅断人生路,故你不必担惜性命。 存世十八载,砚虽生不长,但自诩眼见不少,智识亦不落人后。 宦臣鹰犬,或幼时被卖,被没,被屈,被苦苛,得入巍峨深宫一刀受刑,多属无奈,砚深知其理。 故以鹰犬为借,责你唾你,轻慢与你之事决计无有,先生不必担怀。 你我见得一面,若合便各走一方,若冲,便各安天命。 为防初见事起突然,万绪难言,故落短曳一封,拙字寥寥,托师门友人投至。这般去信虽有些莫名,抑或理屈无出,还请多担待。 按现有官名,砚自该敬称一声督公。 如此。 督公,你我京畿相会罢。】 那是她意气风发,长歌如许的十八年华。 那年,远远的开启了一切。 两封信不长,符柏楠却不知自己读了多久。手险些拿不住信,他蜷缩着身,哆嗦着用手臂将它压在胸前,如同拥搂那个写信的人。 四周没有风。 没有人。 没有声响。 火折子也灭去了。 符柏楠困坐在万千尸骸堆起的山中,不知多久,他抬起头,发觉天已亮了。 朝霞的曙光映在东方,红日升起,世事更新。 镇甸中,仍是一片死寂。 符柏楠撑住残躯站起身来,他踉跄几下环顾四周,跌跌撞撞地爬过了尸骨围城,拖着步履,慢慢走回初时下榻的客栈。 他进厨房找出一只碗,盛了一些水,将两封信纸折成长条,点火烧在碗里,仰头饮干了碗中的水。 将信饮净后,他摘下了头上的紫纱帽,解下腰牌,脱去宫服,符柏楠将这些整齐搁在客栈的木桌上,只着中衣走出了门去。 他朝着东方的山崖而去。 红日越升越高,他迎着它走,不断地走,越走越快,他感到脑中的胀痛不在了,双臂的断痛也消失了。 他飞快地走着,最后跑了起来,他快慰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闭目,张开了双臂。 风在耳边呼啸,隐隐地,他听到许多话语,有低笑,有呼唤,有温声叮嘱。 呼—— 长风中,他听到有谁轻声地道:“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