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申生》 分卷阅读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 ====================================================================== 《太子申生》羞涩的药 文案 春秋时期,晋国一段遥远的历史 太子申生在即位前上吊自尽 不愿反驳父亲妃子对他想要弑父的污蔑 之后,他的弟弟们相继成为君主 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 合上书,突然有一个脑洞 如果太子申生没有死呢? 如果他还是所有事件的中心人物呢? 这是一个“所有弟弟都当了国君,只有我没有;所有弟弟都爱我(非亲生,无血缘关系),爱并死虐着”的故事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申生,重耳,夷吾,奚齐 ┃ 配角: ┃ 其它:春秋,晋国,历史 ====================================================================== 文章类型:衍生-纯爱-古色古香-剧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历史同人 文章进度:已完成 第一卷 :太子 第1章 风波 春寒料峭的天气。 鸡鸣时分,地上还结着一层白霜。初升的旭日透过古老而高大的槐树将第一缕晨曦投在晋国太子申生的身上。 晋国,位于中原西方,是一个西周初年就已建立的古老国家。而它的建立,相传是与一对兄弟有关:周成王还年幼时,有一天和弟弟虞玩耍,随手举起一片桐叶,说要把唐这块土地分封给他,辅佐他的周公认为“君无戏言”,便促成了这件事。这也就是著名的“桐叶封弟”的故事。 后来,唐改名为晋,见证了西周的繁荣和东迁的落魄,自己也经历了一系列动荡,数百年后,这一代的国君诡诸杀伐决断,励精图治,使得这个年老的国家重新变得耀眼了起来。 而这位晋国的太子申生,是刚行过冠礼的双十年华,身着朱红,长身玉立,生着一副端正而温柔的长相。此刻正垂着眼,望着脚下的方寸之地,神情恭顺,没有半分不耐。 站在他左侧的是公子夷吾,虽小了四岁,但因为继承了生母狄族的血缘,反而比申生还要高一些。然而他的姿态却与身形相反,缩着脑袋,擦着手臂,反复询问自己的兄长:“太子哥哥……我们还要等下去吗?我冷得受不住了……” 申生有些无奈地看他:“你穿得也不少了。” 夷吾裹着双层的羔羊皮裘,毛茸茸的像个球,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从小就怕冷啊……太子哥哥你知道的……” 他从小就跟在申生后头“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叫,现在也没改得了口,申生觉得无奈又好笑,回头向宫人道:“公子重耳送的暖手袋呢?” 只见宫人递上一只鹿皮缝制的袋子,鼓囊囊的装着热水,外面裹了几层布,正好捧在手里取暖。 夷吾迟疑道:“太子哥哥说……谁送的?” 申生笑道:“重耳啊。说天冷,让我带着。” 夷吾问道:“那他人呢?” 申生道:“说是夜里着凉了,头疼。” “他……”夷吾想叫,又不得不压低嗓音,“他明明是躲懒吧!”四下里看了看,“那个奚齐……也没来呢。” 申生垂下眼:“四弟年幼,身体也弱,父君准他不来的。” 夷吾撇撇嘴:“跟身体什么关系?父君摆明了偏宠他,像对他那个娘一样……” “夷吾!”申生沉声打断他,“父君的私事,不是我们做儿子的能议论的。我们晨昏定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周朝开国以来,尤重孝道,儿女有每日定时向父母请安的惯例,申生和夷吾起了一个大早,就是为的这个。 然而到了以后,却被告知国君还没起来,二人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天气寒冷,等待也就显得尤为漫长。那暖手袋先是被夷吾安安稳稳地捧着,继而在两手间传来递去,到了后来,他已经掀开棉布去看里头的鹿皮了。 这时,却从寝宫内走出了一名寺人,面无表情道:“寺人披给太子与公子请安。两位久等了。” 宫内行日常服侍之职的称为寺人,由身体残缺的男性担任。按理说,原是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笑容谄媚的更能得宠,可这个名为“披”的却是一个例外,他身体高壮,孔武有力,相貌木讷,神情冷漠,偏偏深得国君诡诸的信任,被升任为寺人之首,担任总管一职。 申生对他更是十分客气:“总管客气了。父君可起了?快到上朝的时候了。” 只要上朝的时辰一到,申生他们就只能告退,今天也就白等了。 寺人披语声平平:“回太子的话,国君已经起了,只是这会不方便。” 夷吾一愣:“什么不方……” 申生扯他的衣袖止住了他,微笑道:“那我二人便回去了。劳烦总管与父君说一声,就说我们来过了。” “好。”寺人披答应着,脸上仍是木木的,“骊夫人也让披给太子带一句话:她自会侍奉好国君,不误了上朝。请太子勿忧。”说完转身入门。 夷吾皱眉道:“太子哥哥,这什么意思?自打她升作夫人,我们三回来只能有一回见到父君,是她……故意捣的鬼?” 申生摇摇头:“不要多言。回去吧。” 他从夷吾手上拿回了那个暖手袋。手袋还有一丝热度,他的手却是冰冷的。. ———————————————————————————————————— 回到太子东宫,天已大亮,申生端坐于堂上抄写一卷《礼》。 过了一个时辰,听到下人来传报,说是太傅杜原款求见,忙振作了精神到下堂相迎。 这位杜原款是晋国的大臣,博览群书,为人刚正,申生小时跟带着他,从小学句读学到诗书礼乐,二人有着十多年的师生情谊。看这时间,当是下朝后立刻就来了。 二人互相行礼毕,到堂上坐下,杜原款便问道:“太子最近在哪里用功?” 申生恭顺答道:“不敢说用功,只是重温了《礼》。” “四位公子中,原是太子学习最为勤奋。”杜原款捋了把长须,“既然读了《礼》,老臣便想问一问太子:‘仪礼三百,曲礼三千’,太子以为,这第一位的当是什么?” 周朝开国后,周公制礼作乐,数百年来,玉帛遍及中原,钟鼓响彻华夏。礼不仅是国家的制度,也成了个人立身行事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 的准则,冠礼、婚礼、酒礼、射礼、军礼、丧礼,几乎无处不包。 申生毫不犹豫答道:“第一位,当属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杜原款问道:“为何父子在先,君臣在后?” 申生道:“先有父父,子子,然后才有君君,臣臣。” 周朝惯行的宗法制,父亲死后,一切权力由嫡长子继承,开辟大宗;其余庶幼子开枝散叶,再建小宗。血缘关系决定一个人在宗族中的地位,继而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国,其实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家。 杜原款点头笑道:“太子明礼,将来也是明君。老臣听闻太子从来晨昏定省,不曾间断,近日却多有不便,可是真事?” 申生沉默不语。杜原款是老臣,又是他的太傅,无事不登殿,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事了。 杜原款也不再委婉:“可是因为那个骊姬?”不尊称为夫人,而直呼其姓名,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申生恭敬道:“多谢太傅提醒,申生心里明白,会多加小心的。” 杜原款道:“不,太子不明白,太子可还记得当年占史苏大人卜伐骊戎的事?” 申生点头道:“记得。”当时他七岁,刚刚被封为太子,随父君前去宗庙,就亲见了那一场占卜仪式。“占卜的结果是‘胜’,后来父君果然大胜而归。” 这骊戎是西方的戎狄分支,与晋国接壤,常来边境骚扰,国君诡诸立誓灭之。而每次战前,国君都要到宗庙中祭告祖先,然后由占史占卜战争的吉凶。 杜原款叹息道:“‘胜’,只是其一,其实真正的结果是‘胜而不吉’,只是国君执意要去。后来他战胜归来大宴群臣,苏大人喝醉了,老臣去搀扶他,他才说出来,‘有男戎则有女戎,我晋以男胜骊戎,骊戎则要以女胜我晋了。’”说到此处,杜原款顿了顿,眼望申生,“现在,太子知道他说的‘胜而不吉’是何意了吗?” 自古皆有美女误国的故事,夏有妹喜,商有妲己,西周的没落据说也和褒姒脱不了干系,这“女戎”自然就是指的骊姬了。她原是骊戎部落首领的女儿,美艳动人,所以诡诸非但不杀,还将她纳作妾妃。 而就在不久前,骊姬还被升为了夫人。 申生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杜原款缓缓道:“骊姬所生的那个奚齐……今年已有十二了吧?” 申生低声应道:“是。”骊姬为诡诸诞下的儿子名为奚齐,在四个兄弟中年纪最小。 杜原款道:“你要知道,当年褒姒迷惑幽王,最大的罪孽不是烽火戏诸侯,而是废长立幼啊!” 周朝开国时与各诸侯国相约,看见烽火则举兵救驾,如此维系了数百年。结果到了第十一代周幽王,为了取悦宠妃褒姒,竟借烽火谎报军情,使得各方诸侯汹涌而来却狼狈而走。而后,周幽王又废了太子,要立褒姒所生的儿子,酿成了一场大乱。最终被拥立的故太子便是周平王,他东迁到了洛邑,再建了周王朝。周朝也因此元气大伤,再不复西周的兴盛。 杜原款叹了口气道:“那个褒姒不也是当年幽王讨伐褒人所得?如今这骊姬做了夫人,奚齐年岁又渐长,只怕……” 他目光炯炯,申生竟觉得脸上一阵刺痛。 杜原款神情刚毅:“太子好学知礼,是老臣心中国君的不二人选。风波将至,老臣自当全力以赴,辅佐太子。” 申生闻言,忙下拜道谢。 而他的手在身侧,却将平整的衣裳抓出了深深的皱褶。 第2章 密谋 日中时分,地上的白霜已然消融殆尽。一袭步辇从国君寝宫抬出,来到一处院落。 步辇落下,一个女子披着雪白狐裘款款而出,只见她唇红齿白,鬒发如云,金钗随步而摇,艳丽而富贵。 院中宫人出列相迎,女子却看也不看:“都退下吧。”宫人们齐齐跪下,应道:“是,骊夫人。” 骊姬独自一人登堂入室,到了里间推门而入。 房中一人正箕踞而坐,哼着曲调,披头散发,摇头晃脑。乍一见她,慌忙跪倒在地:“夫人……” 骊姬哼笑了声关上门:“等得不耐烦了?” 那人连忙道:“不不不,夫人有命,小人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低着头,长发将脸遮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一个尖尖的下巴。骊姬用足尖勾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五官十分俊俏,脸上涂了脂粉,显出一种不寻常的白,身上的衣裳色泽浓艳,则是倡优的戏服。 倡优,靠逗乐为生,任人摆弄,历来是地位极低的营生。但若是什么时候得了权贵的欢心,平步青云,一句戏言就胜过臣子直谏,也是有的。这个倡优名为“施”,正是因为受到诡诸喜欢,能够堂而皇之地在宫内行走。 优施仰起脸,享受似的任骊姬的脚缓缓磨蹭,待到那涂得鲜红的脚趾甲到了唇边,双手捧住,响亮地亲了一口:“能见到夫人,小人心里就跟涂了蜜一样的甜……夫人吃过了么?” 骊姬坐下,褪下了狐裘,在膝盖上折叠得整整齐齐,随口道:“吃过了,跟他一起吃的。” 这“他”自然说的就是国君诡诸了。 优施也不道喜,只是赔笑道:“说明国君对夫人看重得很。” “那是自然,”骊姬冷笑了声,“不然怎么成大事?” 优施听到“大事”二字,瑟缩了下。 骊姬又扫了他一眼:“怎么,你怕了?依你们的规矩,不就是要夫人的儿子做国君么?” “是是是,”优施忙附和道,“那个所谓的太子申生,不过只是个庶出……” 申生的母亲齐姜来自齐国,姜姓,最初只是诡诸父亲的一个妾,后来依附于诡诸,故而地位并不高。只是申生作为长子,小时候又颇得诡诸欢心,故而早早地定了太子之位。 “他的娘没有地位,命还短,”骊姬冷笑道,“可见老天也不眷顾他。” “是是是,”优施附和。他出身低微,谈论起这些天生的贵族来,心中便有一种僭越的快感,话语也放肆起来:“那个老二重耳,说是天生异象,结果长到十八岁了,也就只是整天里斗鸡走狗的玩闹……老三夷吾,啧啧,就算是巴上了那个贾君,实际上也没啥出息……” 公子重耳与夷吾的娘是来自赤狄的一对姐妹,是诡诸击败赤狄后所得,与骊姬际遇相似,优施便略过去了,不敢去提。而夷吾的娘也是早逝,他后来被无子的贾君所收养。那贾君原是从贾国正式迎娶的正夫人,自己却一直没能生养。到骊姬升了正夫人,虽说是与她并立,但宫中谁都看得出孰轻孰重。 骊姬一想到此便心中得意:“贾君把个便宜儿子养得畏畏缩缩,跟只乌龟似的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 ,还要跟我争,真是笑死人了!” 二人又说了些夷吾在人前的丑事,齐齐笑了起来。 骊姬道:“不过要成大事,也是留不得的,都要拔得干干净净!” 申生、重耳、夷吾,都比奚齐要年长,要一并铲除,方能心安。 骊姬眉毛挑了挑,看着优施:“你倒说说,这个便宜太子,咱们要怎么对付?” 优施被她的这个凌厉的眼神看得一抖。心道,还是来了!自己既然跟从了这一方,就是把命都系上了,逃不掉的。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依小人的愚见,这个申生,痴傻得很,满口只念着忠孝。他为人精洁,我们就攻他的精洁。要知道,精洁易辱啊!” “精洁易辱。”骊姬丹唇翕动,将这四字又细细嚼了一遍,终于笑道,“好,就这么办!” ——————————————————————————————————————— 翌日,又是清晨时分,申生与夷吾立在昨日立着的地方。 夷吾正叨叨着重耳又躲懒,忽地一拉申生:“太子哥哥,那个奚齐……来了。” 申生跟着望去,果然是他那个最年幼的弟弟,正在许多宫人的簇拥下过来。他继承了骊姬的美貌,明眸皓齿,鼻梁挺秀,说是面若好女都不过分。十二岁的年纪,身量已经拔高,穿着紫衣,外裹貂裘,华贵而骄傲。 奚齐来到他们身侧站定,面朝前方,一言不发。倒是申生先开了口:“四弟也来了。” 奚齐懒懒地“嗯”了一声。 诡诸极宠这个幼子,之前请早安时见他打了几个喷嚏,当即赏赐了一件貂裘,又特准他免去早起,到春分以后再来。 奚齐转过头,突然看向申生他们:“你们等很久了?” “大约三刻。”申生仍是微笑,“父君随时会起,就来早些候着。” 奚齐哼笑了一声。 不一会,只见寺人披从寝宫大门走出来:“君上起了,说身子有些乏,诸位公子不必请安了。” 夷吾垂头丧气,刚要抱怨,却听他接着道:“奚齐公子,夫人让你入内相见。” 他当即“啊”出声来。骊姬以自己的名义把奚齐招入内,就等于是让他一个人去请了安,而把其余二人拒之门外。 申生拉住夷吾的袖子,冲他摇了摇头。 “有的事,不是早就有用的。”奚齐得意的话飘过来,像是一根扎人的针。 申生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突然道:“等等。”他神情平静,就如一个普通兄长对弟弟的提醒,“你的袖口沾了些白毛。” 奚齐抬起手来,果然有一些细小的白色绒毛粘着。他看着申生,总觉得这平静是一种讽刺,自觉失了面子,竟将上前收拾的宫人抽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宫人捂着脸,替他清理了袖口。 他愤愤离去。 申生与夷吾也只得回去。 一路上,夷吾抱怨个不停,申生左耳进右耳出,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去看看重耳。” 夷吾一愣:“看他做什么?” 申生道:“他两天没有露面了,说不定真感染了风寒。” 夷吾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的话怎么能信?太子哥哥你这会去,他多半还在呼呼大睡呢。” 申生笑笑:“有可能的。” —————————————————————————————————— 重耳自幼独立,十五岁后他便独自起居,住了一处比较偏僻的院落,只有少数宫人,他倒乐得自由自在。 院中凌乱地生着杂草,无人修剪,远远地见一个老旧的箭靶挂在墙上,中间的红心却是一个洞。 申生进去与宫人招呼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去到卧室,只见阳光普照之下,床褥之上睡着个男人,身量颀长宽阔,紧闭着眼,棉被盖到了下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伸手要拍,半途却改了动作,在额头上轻轻贴了贴:“起来吧,装什么睡?” 重耳还闭着眼睛,咧了嘴:“怎么就知道我装睡?” 申生笑道:“你哪回睡觉不是四仰八叉?怎么可能好好的盖着被子。” 重耳哈哈大笑,坐了起来:“那摸我额头做什么?不还是上了当?” 申生与他对视,隔着很近的距离,会有一种奇异的要被吸进去的感觉。重耳的眼睛有两个瞳仁,横向粘连着,像是一双互相扣着的环,乃是天生的重瞳之目。 见他怔住,重耳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哥?大哥?又来了?又要说什么‘圣人之像’,让我好好用功……” 申生认真道:“本来就是,史书上说,上古君王舜便是重瞳的眼睛,传说有这双眼睛的人皆是不凡。” 重耳一挑眉:“都不凡了,那还用功做什么?” 申生笑着摇摇头。 “大哥,你应该多笑。”重耳这时倒认真起来,“我很少见你开怀的模样。” 谁知说着说着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大喷嚏。 申生笑着拿过边上的衣裳丢给他:“穿上吧,别真的‘感染风寒’了。” 重耳便起来穿衣。他虽不擅长读书,却是驾车射箭、拳脚剑术,样样精通。生的也是武人的骨架子,比申生足高了一个头,肩宽腰窄,手脚长大,再穿上玄色外袍,更显得整个人昂扬奋发。 他一边让宫人给他束发,一边对着申生道:“前阵子我在城外山上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今天正好与大哥同去。” 他说风就是雨的,立刻就要出门,申生连忙拉住,哭笑不得:“你等等,你自己说自己感染风寒,结果父君刚上早朝你就往城外跑?” “哦,”重耳想了想,“有道理,那就用了朝食再去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两顿正餐,一顿在早晨,称为朝食,食物预备丰盛,还有一顿则在傍晚,将朝食所余加加热,便算一顿,称为夕食。 二人洗净了手坐等,不一会儿宫人便来陈列出饮食:两簋高粱饭、两张面饼、一豆鱼汤、一只炙羊腿,还有荠菜、白菜和果品等。 申生摇摇头:“你这吃得也太多了。”然而鱼汤和白菜却是他喜欢的。 重耳则将羊腿切片,就着马奶往嘴里送。 申生看着他的手臂肌肉,笑道:“你娘亲总说喝马奶强身健体,真不是虚言。可惜我就没这个运气。” 重耳道:“嗯,我记得你跑了好几趟茅厕,害我被骂了好久。” 申生一挑眉:“那你被鱼刺卡住喉咙呢?”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年岁又最相近,总有些难忘的趣事,说起来便温暖得很。 二人说说笑笑,便用过了这顿饭。 第3章 白狐 晋国的都城位于晋国南方的平原,叫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 做绛城,从国君诡诸即位起建造,经过了这些年的积累,已变得十分宏伟,占地九里,八扇城门,吞吐各方。 申生与重耳乘坐牛车从北门而出,那里是绛城与旧都曲沃之间的平原丘陵,作为晋国公室的蒐猎之地,周围驻扎了军队保护,禁止平民和野人进入,树木茂盛,生灵稠密。 申生下了牛车,心怀舒畅,情不自禁地哼起诗歌来:“山有枢,隰有榆……山有栲,隰有杻……山有漆,隰有栗……” 回头去望重耳,重耳道:“别看我,我记不住这个。” 申生笑起来,继续唱道:“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重耳道:“这句很好。” 二人一步步登上丘陵,春风吹来,已带着草木的清香。见到一株枝叶参天的大树,重耳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申生跟去看,原来树下竟有个动物巢穴。其中塞了许多棉花布条,拨开来便见到一窝肉乎乎的小狐狸。 小狐狸身上已有了些细腻纯白的毛发,申生心里一动:“这是……白狐?” 重耳点头:“白狐稀有,我在周边看到过血迹,大的应该是被人猎走了。” 这里属于公室,可能就是宫中的人,申生想到骊姬身上常常披的那件白色狐裘。 他爱怜地看着这窝小白狐:“幸好你发现了,不然挨饿受冻个几天,一只都保不住。” 重耳取出身上的油纸包,挑出切碎的生肉来。那窝小白狐纷纷凑近过来,争抢着抬头来吃。 二人耐心地喂,引来一阵阵示好的叫声,申生禁不住微笑起来。 重耳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大哥带它们回去不?” 申生摇摇头:“在宫中养野物,难免被人说玩物丧志。” 重耳道:“管那些做什么?” 话虽如此说,但他也知道申生的性格,便不坚持了。 申生柔声道:“狐狸聪明,应该不会两只一起被猎走。若还有一只,兴许还会回来呢。” ————————————————————————————————————— 奚齐正抱着一只白狐,神情专注,爱不释手。 这白狐生得十分漂亮,皮毛蓬松丰厚,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色。只是野性难驯,绑了嘴和爪子,仍是乱动乱拱,总想从人怀里逃走。 奚齐并不生气,拿梳子仔仔细细梳它的毛。“叫你什么好呢?”他把白狐举起来,与自己的视线齐平,“要不叫‘大眼睛’?” 白狐的大眼睛乌溜溜转着,十分灵动,离得近了,就把头扭开。奚齐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公子,”一名婢女轻声唤他,“肉糜送来了。” 奚齐头也不回:“是瘦肉吗?” 那婢女犹豫了下:“……不全是。” 奚齐登时怒了:“拿下去!要牛肉来!” 牛是耕田的重要劳力,民间视若珍宝,贵族也十分看重,除却重要的祭祀活动,即使是诸侯,也不会随便杀牛。那婢女不好说没有,泫然若泣:“要不……奴婢把瘦肉挑出来喂它?” 奚齐咬咬牙:“挑仔细些!” 他小心翼翼地去解白狐嘴上的绳子,谁知那白狐回头就是一口,手指上一下就见了血。 偏偏此时,外头的寺人尖声道:“夫人到!”那婢女吓得脸色惨白,登时跌坐在地。 “大白天的,躲着做什么呢?”骊姬拖曳着长长的裙摆,漫步进来,见到二人遮遮掩掩的,神色顿时严厉,“藏什么?拿出来!” 奚齐只得伸手出来,一滴血滴在地上。 骊姬眯了眯眼睛,转眼瞥向那婢女:“让你服侍公子,你就是这么服侍的?嗯?” 那婢女面如土色,就连求饶都忘了,傻傻地被人拖了下去。 几名寺人进来要带走白狐,奚齐阻拦了一下:“别。”却被骊姬挡住,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带走。 骊姬斜睨着他:“怎么?很喜欢?” 奚齐蹙着眉,点了点头。 待人都退下,骊姬突然跪下,将奚齐受伤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奚齐受惊道:“娘亲……” 骊姬用舌头细细地将血舔尽,又亲手给他包扎好:“你是千金之躯,这有什么?” 奚齐伸着手任她施为,十分不适,又忍不住问道:“娘,那白狐……” “奚齐,你将来是要做国君的,”骊姬抬起眼,与他对视,“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用在意这么只畜生?” 奚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骊姬笑了起来:“这就好,乖。这只白狐就交给娘。留着春蒐时,还有用处。” —————————————————————————————————————— 与此同时,晋宫的另一边,公子夷吾的神情也很专注。 他在看几个寺人在院子里栽种树苗。 人在堂上,心却早已飞了下去。案几上摊着的竹简,读了几行,就不知道下一句在哪了,终于耐不住诱惑:“我也来!” 那些寺人自然不敢不答应,便把铲子交给了他。 夷吾觉得全身的劲都有了去处,捋起衣袖,大干起来,出了一身的汗。等弄完了,蹲下拍拍翻过的泥土,摸摸绿油油的叶子,一阵心满意足。 可没有开心完,便是一声“夫人到”,一名宫装妇人走了进来:“我儿在做什么?” 贾君的容色已随着年华逝去而黯淡,但脸上涂的脂粉却是一样不少,看起来像戴了张假面。她自己没有产下子嗣,便收养了母亲难产去世的夷吾,二人以母子相称。 夷吾的脸上汗还没擦净:“娘亲……我……” 就听贾君的声音严厉起来:“跪下!”一脸怒容,“我叫你好好用功,你又偷懒?”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又不能直接退下,便齐齐跪了一地。 夷吾忍不住辩解:“我……我方才一直在读书的……”他确实在堂上枯坐了许久,只是天性不喜欢,也读不进去。 贾君更是生气:“还要顶嘴?我教训你,还不是为你好?你看那个申生,那个重耳,哪个不强过你?你呢?文不行,武不行,整天里只知道摆弄些花花草草……” 每回都拿自己与人比,太子哥哥还好,至于重耳……夷吾心中涌起一阵烦躁:“重耳他读的书没比我多,他的亲娘也没催他呀……” 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好,再看贾君,眼圈已经红了,声音已带了哭腔:“你这么说……是觉得我不是你亲娘,苛待你了?” “不是的,娘……”眼看着贾君的眼泪已经扑簌簌落下,夷吾慌忙跪好,“娘亲,是儿子说错话了……” 贾君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确实不是你亲娘,可这些年来哪里亏待了你?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 受苦受累也就罢了,就怕人家说我溺爱了你,让你成不了器……你现在反而嫌弃我了……”说着作势要走。 “我没有……”夷吾扑过去抱住她的腿脚,“娘亲你别!” 贾君拉扯了一次便停下了,问道:“那你还肯不肯听娘亲的话了?” 夷吾头点个不住:“我听我听!” 贾君看他急得通红的脸:“我也没别的念想,夷吾,我儿,娘亲这夫人是无用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被人宰割,咱们娘儿俩要想好好活,就只能靠你了。你记住了吗?” 夷吾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将脸贴在她的手心。 贾君沉默了会,突然问道:“春蒐将至,你的行头可准备好了?” 夷吾答应道:“过几天,我就跟太子哥哥去打磨兵器。” 贾君点头肯定道:“这个是正事,听听他的也好。狩猎争胜,你父君和群臣都看在眼里,到时候……” 夷吾道:“娘亲放心,我会小心的。” 贾君气道:“是要争气!” 作者有话要说: 呃,前三章出场了好多人物,其实主要是他们四兄弟: 1.太子申生,母亲齐姜早逝,太傅杜原款 2.重耳,母亲狐氏,暂时不出场 3.夷吾,亲母早逝,养母贾君 4.奚齐,母亲骊姬,心腹优施 再加一个他们的国君爹,叫诡诸。 第4章 春蒐 春分日。 每年的四季,国君率领军队集合于城郊,操练军阵,进行狩猎,是为“大蒐礼”,春季的便被称作是“春蒐”。 日出时分,天空灰蒙,平原之上已密密麻麻立了两万余人,方阵整肃,行伍井然,除了脚步踢踏、皮甲摩擦外,再无多余声响。 国君诡诸立在战车上,在前方缓缓地驶过,检阅着他的军队。 他是一个威严的男子,四方的脸膛,高挺的鼻梁,神情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刚毅和坚定。但若细看,眼圈周围有了细密的皱纹,脸颊上的肌肉也已经下垂,是壮志也难扭转的老态。 他立于军阵之前,做誓师的发言:“我晋国,自开国之后,得先祖庇佑,四百年来,世代相传!寡人诡诸,得到吉占,今后扩充军队为上下二军,保家卫国,安定边疆!” 全军齐声大喊:“保家卫国,安定边疆!保家卫国,安定边疆!保家卫国,安定边疆!”反复三次,喊声震天。 这晋国军队原本是一军,共有一万余人,如今扩充为两军,阵容就翻了一番,诡诸感到十分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喊了方才那席话,嗓子疼了。 他的精力是不如从前了。想到此,便不禁有些怅然。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到骊姬,她的年轻,她的娇媚,昨夜的疯狂还使他意犹未尽,仿佛自己也没有老去。 他清清嗓子,再度提高了声音:“今日狩猎,分上下二军对阵,多猎者胜!上军之帅为寡人,以荀息、里克为将……”他一连报出几个大臣的名字,也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顿了顿,“我儿奚齐,也归属上军。” 接着又道:“下君之帅由太子担当,下军之将:重耳、夷吾、杜原款、狐偃、赵衰……” 申生感觉到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只作不知,恭恭敬敬地跪地受命。 诡诸道:“猎物其他依照旧制,唯最佳者改为白狐,以毛色纯白为上。” 众人都是一怔,春蒐既为礼仪之一,便有它的规矩,通常不会改变。太子太傅杜原款出列道:“禀君上,我晋国并无以白狐为春蒐猎物之首的先例啊。” 诡诸睥睨道:“那便从寡人始,有何不可?” 杜原款道:“白狐虽然皮毛珍贵,但毕竟不比虎豹熊貔……” 他还没说完,就被诡诸挥手打断:“寡人眼下就用得着白狐的皮毛!只是稍作变动,你就不用太拘泥了。” 整个后宫中,唯有骊姬身上那白狐裘最为醒目,她又时时穿着,十分珍爱。诡诸如此,难免不让人将这二者联系起来。杜原款的脸色瞬间变青,还想再说什么,可诡诸已经挥兵。 于是二军分散,各自占了地界,搭起军帐。 申生以主帅的身份坐镇,这一带的地形他其实烂熟于心,绛城东方两山交汇,山势连绵,树林茂密,物种繁多,不过还是谦和地问了诸将的意见。 众人说的与他所想一致,唯独重耳要开口了,却被他盯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带自己去过的,西方丘陵那株大树底下,就有一窝白狐。 但那是重耳自己喂养了一个多月的。 这个细节其他人没注意,只有公子夷吾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太子哥哥,看在了眼里。 划好了狩猎范围后,众人纷纷出帐离开。 重耳特地走在最后,转过问道:“你真的不要?” “算了,怪可怜的。”申生摇摇头,“不过你也小心,别被别人发现了。” 小白狐的窝所在的地方,就在他们狩猎的范围内。 重耳想想:“对,到时候就成了别人的猎物了。这样,我去把它们带回来,藏在军营里。” ———————————————————————————————————— 与此同时,上军那里也是整装待发。 奚齐看众人都出帐了,忍不住问道:“父君,你还没吩咐儿臣去哪呢。” 诡诸道:“奚齐在这陪父君不好吗?” “可是,”奚齐道,“我不去找白狐,怎么给娘亲做狐裘呢?” 诡诸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慈爱的暖流:“让下面的人去就好,找到了自然会献上来,你不用辛苦。”奚齐继承了骊姬的美貌,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让他见到便欣喜欣慰。 奚齐抓住了他的衣角:“可是我想去。” 诡诸微笑起来:“也行,那你便去体验体验,父君让人陪你去。” “多谢父君,儿臣自己可以。”奚齐仰头,带着点活泼的天真,“昨夜儿臣做了个梦,带着自己的近侍,就猎了只白狐回来,定是上天有意!恳请父君给儿臣这个机会。” 梦境有时是祖宗神力,是未来的预兆。诡诸一听,自然更加喜欢,便准许了。 奚齐出了营帐,早有人预备下了马车。一个高瘦的军士手持缰绳,站在左侧,奚齐尊者居中,右侧则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配备了刀斧,就是所谓的“戎右”,作为战斗的主力,往往由大力士担当。 这人见奚齐看了他好几眼,拍了拍自己鼓起的腹部道:“公子放心,已经带上了。” 奚齐盯着看,咬了咬嘴唇:“死了?” 那戎右道:“死了就僵了,不好剥皮。是下了药。” 于是御者驱车,战马奔驰,两辆战车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 载着奚齐与十名近侍,往人少的西方丘陵去了。 奚齐四周看看,见丘陵上有一棵大树参天耸立,便道:“向那去吧。” 到了附近,战车停下,那戎右脱下外衣,解了绑在腰间的白狐,咧嘴道:“这毛皮真是厉害,出了俺一肚子汗。”说着转向奚齐,“公子的箭呢?小的帮你插它眼睛里。” 白狐原本纤尘不染的毛发现在一绺一绺地皱着。它的爪子挣了挣,动静微弱。奚齐看着它,反手抽了羽箭,攥在手里:“我自己来。” 那白狐蜷缩在他怀里,尖尖的鼻头拱着他的胸口,像在和他求助。奚齐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也凝聚着一团热气。“我好喜欢它的。”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那戎右还没回过味来,就见那箭已然刺入了白狐的脑袋。 “啵”的一声,像是刺破了一枚多汁的浆果。 奚齐不理会手上滴下的血,将箭又往前推了推,直到卡死。一支飞驰的箭会深深钉入猎物的身体,娘亲叮嘱的,他还记得。 “我养过它一阵,好喜欢它的。”他说,语气很是无辜。 那戎右看着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接过白狐的尸体,取出小刀,开始剥皮,手都有些不稳。 奚齐只在旁安静地看着,直到剥好了的狐皮被张开,挂在旗杆上。 那白狐的尸体血淋淋地丢在车上,驾车的侍卫用脚踢到一旁,请奚齐上车。 奚齐点点头,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些声响。 草丛一动,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狐。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申生和重耳! 原来申生和重耳一路避着人过来,刚刚到大树下将那一窝小白狐都挪出来,随后就看到奚齐等人,以及他们的作假全过程。 申生想躲到他们离开才出来,谁知怀中的一只小白狐不安分,自己跳下地,跑了过来。于是便有了这尴尬的会面。 一时间,双方都是无言。 奚齐等人计划暴露,还是暴露在自己的对手面前。而对手怀里,还抱着四只小白狐。四只小的对一只大的,胜负未分,但他们弄巧成拙却是一定的了。 奚齐这边的侍卫举着武器,他们除去奚齐尚有九人,而申生、重耳为了避人耳目,只有两个人来。 重耳首先呼喝出声:“放肆!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奚齐那边的人面面相觑,手却还紧紧攥着武器不肯放松。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欺瞒君主是死罪,而且诡诸又绝对不仁慈。 申生将白狐都安置在带来的箱子里,向着奚齐车上悬挂的狐皮笑道:“看来四弟猎了只大的。” 奚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准备得很周到啊。” 他这是以小人度君子,暗指申生也在作假。申生微笑道:“无意中见的,还小,想带回去养。”这就是暗示自己不剥皮来争胜负了。 奚齐一怔:“你……养它们?” 申生道:“喂了一阵,舍不得,还望四弟保密,莫让父君骂大哥妇人之仁。”这就是明说了,互相替对方瞒着,就不用紧张了。 身后的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收了武器,向申生和重耳行礼道谢。 一场争斗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双方相别,依礼,太子先行,奚齐等人就在原地目送着申生和重耳驾车离开。 那驾车的见奚齐久久不收回目光,问道:“公子还是不放心?” 奚齐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突然道:“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厉害的。” 第5章 败局 申生和重耳从西方的丘陵回来,重耳驾着车,闷闷道:“我说怎么突然改了以白狐为首,原来是早有准备。” 申生道:“做娘的为了儿子,总是煞费苦心的。” 重耳沉默了会,突然道:“那也是父君偏心!不然不管那个骊姬在背后动什么手脚,也不能怎么样。”他说话直来直往,常常让人措手不及,然而真诚坦荡。 申生却是正色道:“不管他怎么决定,他都是我父。”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马车驶入下军的地方,重耳一人搬起装着白狐的箱子下了车。 申生刚踏入主帐,夷吾就迎了上来:“太子哥哥,你去哪里了?” 申生道:“我出去巡视了。” 夷吾闷闷地站着:“那个重耳也跟着去了?” 申生点点头,问道:“你在这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夷吾立刻开心起来,向他邀功:“我刚刚出去,为太子哥哥打了头梅花鹿来。” 申生笑道:“好,叫人锯了鹿角,挂到外面吧。” 狩猎之时,为了张扬士气,会将猎物代表性的一部分挂在营帐外醒目的地方。 这个夷吾早就吩咐下去了,来找申生就是想拉他出去看看。 申生却道:“我才从外面回来,有些累了,你也先去休息吧。午时大家再会。” 双十年华的青年,面容端正温和,言语彬彬有礼,夷吾感觉他无时不刻不想亲近这个哥哥,却又不知为何总是会碰壁,只好应了,怏怏地退出来。 走了几步,越发觉得气闷,太子哥哥出去巡视,为何不带自己,就带了重耳?为何就总是重耳能凑到他眼前去?明明重耳又懒又不听话……不就是因为比自己早出生了两年么? 他想得投入,和一个迎面奔来的士兵撞了个满怀,不禁发怒:“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士兵慌忙行礼:“公子恕罪公子恕罪!”他的脸上还有着焦急之色,“小的是急着去跟太子禀报,上军那……那……挂出了白狐皮!” 夷吾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这么快?怎么可能?不是说白狐是很稀有的么? 糟了,这个差距太子哥哥要如何弥补?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抱怨重耳了。他们二人虽然都是狄族的血缘,身强力壮,但是若论起狩猎经验来,还是对方丰富许多,毕竟他有许多时候都被贾君看着,窝在宫中读书。 夷吾的皮履在地上磨了磨,调转了方向,还是朝重耳那去了。 结果去了却发现重耳不在。如此关键时刻,又不知上哪鬼混去了!夷吾烦躁不堪,只觉得诸事不顺,干脆就在那坐着等。 重耳的帐篷正中放了一口大箱子,看着非常突兀,也不知装着什么。 夷吾坐了会,隐约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原以为是外面风吹草动,可再一听,分明就是屋子里发出的。 他循声而去,到了那口箱子前,只见箱盖没有盖严,露出了一条缝隙。 他好奇又奇怪地朝那缝隙里张望。 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 正午时分,阳光普照,申生的主帐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7 内聚集了许多人。 出去狩猎都回来了,都来汇报。虽然收获颇丰,但没有一人猎到白狐,谈起上军那,不禁气馁,反而是申生在含笑勉励。 正说着,忽听帐外一阵欢呼叫好声响起。 众人正在惊讶间,只见夷吾昂首阔步地走进来,两手各提一只白狐,志得意满。 主帐里顿时就炸了锅。 夷吾谢过了众人的道喜和钦佩,脸上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他早晨看到重耳藏在箱中的白狐,先是吃惊,再就是愤怒,亏得太子哥哥对他那么信任,这个人竟然藏私!自己若装着不知,怎么对得起太子哥哥? 他想,自己当然是要站在太子哥哥这边,帮着太子哥哥的,于是便选择了正午众人都聚集在主帅帐中的时候,当众拿出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重耳就是要拿回去都不成了。 重耳此刻看着他,脸色果然很难看:“你这是哪来的?” 夷吾看到他愠怒的脸色,下意识地有些瑟缩,但还是挺起了胸膛:“我自己找见的!”心道,不将你私藏的事说出来,已经是对你客气了,谅你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动粗。 其他人还在议论纷纷,赞赏不已。夷吾唤了一声“太子哥哥”,眼睛明亮地望着他,只想听他夸一夸自己。 谁知申生却只是一点头,召了名士兵来:“带下去剥皮吧。”然后便不再看他了。 夷吾只觉得满怀的期待“哗啦”一下,都坠了地。 待到众人都散去,他还呆呆地站着,想不通为什么,却听申生问他:“另外两只呢?” 夷吾猛地一惊:“太子哥哥你知道?” 对方点了点头:“你自作主张了。” 于是夷吾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虽然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另一方面又十分委屈,原来太子哥哥和重耳又商量了什么,却又没让自己知道。“我……我不明白,我也是为了太子哥哥啊……” 他巴巴地:“父君最近都偏袒那个奚齐,太子哥哥要是带着下军胜了,他就会器重你,其他人也会更仰慕,更支持太子哥哥,不是吗?” 申生摇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神情:“夷吾,你还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剩下的两只白狐偷偷带去上军吧。” “什么?”夷吾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是不应该赢的。”申生背过了身去,平静道,“他们是上军,我们是下军,下不能克上;他们的帅是父,我们的帅是子,子不能胜父。” 无关实力,关乎的是情势,是辈分,是理所应当。 既然是下军,便只能输。 他们的父君,自信满满,积威甚重,会去赏识赢他的人吗? “去吧,做得谨慎一点,不要被人发现。”申生最后说。 ———————————————————————————————————— 日头西偏的时候,上军那挂出了两张白狐皮。 消息传来,下军的营帐里又不免一阵骚动。 重耳刚从外猎了只熊扛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愤怒地将戈矛弓箭都丢到了地上。 熊被军士们抬走了,他自己却不回去休息,就在车旁蹲着,看着阳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 过了一会,眼前一暗,却是一个人来到了他面前。 抬头一看,正是申生。 他将地上的武器都捡起来,又将自己的水囊递给重耳,看着他笑。 申生的双眼十分澄澈,像是偶然被阳光照到的古井里的水。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 笑得重耳都没了脾气。他接过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再替他难受,又能怎么样呢?这个大哥,他是知道的,总是逆来顺受,而且还争先恐后。 日落时分,春蒐结束。 悍勇的士兵们身上蒸腾着血汗的热气,兴冲冲地等待封赏,上军那边的气氛要比下军热烈得多。两军的猎物被一一呈现到国君的面前,由众将一同见证,最后诡诸毫无悬念地宣布:“上军获胜!” 上军阵列一阵欢呼,震耳欲聋。 诡诸微笑着看着,等众人稍稍平息,接下来论功行赏:“寡人欲为狐裘,以白狐为猎物之首,今日拔得头筹的是寡人的儿子奚齐,共得了三只白狐!” 夷吾将两只小白狐悄悄地放在了上军的军营附近,也许抓到的不是奚齐,但这功劳最后还是记在了他的头上。 他攥紧了拳头。这就好像,是他亲手送给奚齐的一样。 这个结果,太子哥哥想到了吗? 而此时,奚齐却也在往申生那看,目光中有着疑惑和探究。 他是真想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下军晒出两张白狐皮的时候他还冷笑,笑此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结果就有两只悄悄地出现在己方的营帐,就像是故意送来的一样。 这算什么,挑衅,然后示好? 他与申生历来不怎么接触,从其他人尤其是娘亲口中知道,对方是个懦弱又迂腐的人。他看着对方,可真的是这样吗? 申生本人却没有注意到他那两个弟弟的异常,只是很无奈地用手肘捅捅身边的重耳:“行了,别再板着脸了,太明显了啊。” 在他们面前的是威武热烈的军队,大晋的军旗飘扬在平原上。 远处,青山连绵起伏,苍翠雄峻,一轮红日正渐渐坠下,染出一片鲜艳的火烧云。 这场景,壮丽无匹。 他高高在上的父君,立在战车上,因为欢喜和激动而满面红光。 “重耳,不要为我不平。”申生的目光闪动,唇角微微地上扬,“这就是我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下四兄弟的年纪: 太子申生20,重耳18,夷吾16,奚齐12 历史上当然不是这样,为了方便剧情发展啦~ 第6章 桃夭 春分过后,天气迅速变得暖和了起来。 申生早晨起来,发现院中的桃花已经开了几朵,色彩鲜艳,随风摇曳。 他坐在堂上读《诗》,吟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心中平静而愉悦。可惜的是,有的事他不去参与,也总会有人找上门来。 前朝下朝的时刻,便有宫人来报:“里克大人求见。” 这个里克在朝中颇有声名,为人精明,做事利落,很得国君诡诸的赏识。他比杜原款要年轻,身材矮小,已经中年发福,但动作敏捷,眯着的双眼中时而绽露精光。 他与申生互相见了礼,开门见山便问道:“此次春蒐,太子有什么想法?” 申生微笑道:“上军、下军皆勇猛强干,这是我大晋之福。” “臣诚心前来为太子解忧,”里克神情凝肃,“还望太子也能开诚布公。臣与杜原款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8 大人也商谈过。”一个多月前,杜原款就坐在如今他坐的位置,明告申生骊姬、奚齐有夺位之意。 里克道:“太子是国君继承人,今后要统领上军,此次却命为下军之首,而上军中偏又留了一个奚齐……这便是不祥之兆了。” 申生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当下也只能安静听他说。 只听里克清清嗓子:“国君已经有了他意,太子要借凌云之风,需得向外。” “向外?”申生蹙眉,就见里克伸手在案几上划了一个“秦”字。 秦国,是位于晋国西面的强大国家,嬴姓,传说是黄帝的后代,周朝时世世代代都在西方驻守,为周天子对抗西戎。西周末战乱发生的时候,秦襄公毅然出兵相救,顺利护送周平王东迁,从此受了赏赐,获得歧山以西的大片土地,名列诸侯。 里克道:“太子对这嬴任好应该很熟悉了吧?” 秦国当前的国君名为嬴任好,十年前,他迎娶了申生的同母阿姊秦姬。当时嬴任好刚刚即位,权位尚有不稳,借着迎娶晋国公室之女为夫人的机会,与晋国建立了友好邦交,获得了助力。 申生的眉角有一丝颤动。秦姬,他的阿姊…… 关于她的记忆埋藏在内心深处,骤然提起,仍不免翻起惊涛骇浪。 里克却是浑然不觉:“那秦姬又是太子的亲姊,必然也会相助。到时候,结了秦晋之好,不怕那个奚齐和骊姬翻出天来。” 他说得眉飞色舞,看申生却始终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奇怪:“太子是有什么疑虑?” 申生摇了摇头:“大人前来,想必已想得周全了。” 里克昂然道:“那是自然,太子本就是该娶妻的年纪。事不宜迟,臣明日就在朝堂上出言提议。” “好,”申生的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嘲讽,“那就有劳大人了。” 他起身将里克送到门口,回来时又不禁看了眼树上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首诗本来写的也就是婚嫁之事。 那年,秦姬嫁往秦国去的时候,也是这般桃花开放的季节。 十年前,他十二岁,躲藏在门后,想要最后看一眼这个美丽的长姊。 女子也看到了他,招手要他近前。 他走过去,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秦地路远,阿姊你……保重。” “是啊,秦地路远,”女子的脸映着红艳如火的嫁衣,脸上笑着,眼中却笑意全无,“申生,你要杀我却也不能了。” 春风吹来,那个十二岁少年全身发冷,如坠冰窖。 申生摇摇头,自己喝了几口热水。 如今,她在秦国已成为后宫之首,听说很得秦君的宠爱,还生育了太子与一个公子,夫人的地位已然固若金汤。 她过得很好,申生想,那真的很好。 而他们,也最好是不再相见。 他接下来照常地过,而里克那边却是紧锣密鼓,联合了几个大臣,好不容易得到了诡诸的首肯,派出使者前往秦国求亲,谁知最终却卡在了一个想不到的关节上。 按照婚姻之礼,先是“纳采”,媒人送礼提亲,再是“问名”,询问女方闺名,继而是“纳吉”,由媒人带回女方的生辰八字回来占卜吉凶。谁知秦国的那个八字带回来一合验,发现竟是“大凶”。 当时宗庙中的气氛就变得古怪起来。 八字不合原不稀罕,但秦姬作为秦国夫人,在明明知晓自己亲弟弟八字的情况下却未把关给他安排一名合适如意的女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群臣瞠目结舌,议论纷纷,申生反而是最平静的。 他一开始便猜到了,这门亲事不会发生。 秦姬绝对会掐掉这朵不该开放的桃花。 而对他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 申生向秦国求亲的事,骊姬先是愤怒紧张,再到结果出来,自然是大喜过望。 优施搂着她的小腿亲了两口,赔笑道:“恭喜夫人,这便是老天有眼!” 他有意想向骊姬讨赏,却见她笑过之后突然秀眉一扬,若有所思,心里便是一惊:“怎么了夫人?” 只听骊姬道:“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娶妻生子,倒也是一步决胜的棋。” 优施的眼珠子转了转:“夫人是指……奚齐公子?”又不禁犹疑,“可是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又如何?”骊姬的眼神骤然锋利起来,“我十二岁的时候又是怎么过的?” 她艳丽的容颜有一瞬间的扭曲。那一年的狼烟,还有鲜血,耳边环绕着的是亲人绝望而嘶哑的哭喊,她被当做美丽的战利品献给了诡诸。 在她来到晋宫的那个夜晚,孤立无援,泪流满面,还是被残忍地撕碎了衣裳。 三年后,她以柔弱的身体生下了奚齐。 那时,她才十五岁。她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难产之下。 骊姬轻扫裙摆,收敛情绪,又恢复了平日的姿态:“想来你是有办法的,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 奚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舒展了四肢在被褥上翻来覆去。 用了朝食便不知道做什么,学习读书没有人催他,玩闹取乐多了又觉得厌倦,睡也睡不着,只觉得百无聊赖。 身边的婢女个个都怕他,话都说不利索,他烦起来,索性都赶走了。 一个人呆着,莫名地,眼前竟浮现出那张端正温柔的面孔来。只有那个人,让他觉得好奇,就好像窗户上蒙着的纱,戳破了一点看过去,发现了从未见过的新天地,十分有趣。 太子申生……他默念着这个称谓,就听到宫人禀报说“优施来了”。 奚齐骨碌一下就爬起来,兴奋不已,这个下层的倡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优施进来正要下跪,就被他拉了起来,直问道:“快说,这回又是什么?” 倡优红唇一抿:“公子莫急,先听施说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奚齐不耐烦,“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优施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公子稍安勿躁,这故事也不长。” “行行,”奚齐催促,“快点!” 优施却是悠悠然环顾四周,问道:“公子身边怎的也没留个婢女服侍?” 奚齐道:“不喜欢她们,不需要。” 倡优顿了顿,笑眯了眼睛:“那清晨起来那会呢?也不需要么?” “需要什么?”奚齐蹙眉,“你不是要说故事吗?” “是是是,”优施笑道,“施要说的就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故事。从前有一位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9 少年公子,他好看得很,也聪明得很,所有好玩的都玩过,也都腻了,所以很无聊。” “好你个优施!”奚齐拉下脸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编排我?” 优施忙道:“公子息怒,还没说完呢。一日,那位公子到城郊去,被一个农妇冲撞了,他很生气,当场要杀这农妇。那农妇苦苦哀求,说只要饶了她性命,她就能给这公子找出一样顶顶好玩的东西来。于是公子将信将疑,就跟着她回了家。” “哦?什么好玩的东西?”奚齐被勾起了好奇心。 优施慢悠悠地续道:“那农妇把公子领回了家,除去了自己的衣物,伸手下指,说道:‘公子,这普天之下顶顶好玩的东西,莫过于此了。’” 奚齐茫然地看着他。 优施笑了起来,对着他的眼睛,用充满蛊惑的嗓音:“女子身上,原有一样东西,可教男人快活。公子要是有兴致,何不叫一个来看看呢?” 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叠东西献给奚齐,然后告辞而去。 奚齐只觉得一头雾水,去翻那东西,只见上面画着一对对光溜溜的男女,身体交叠,面目模糊,那处却勾勒得分毫必现。 他屏住呼吸,脸上身下一时间皆是滚烫。 这时,一个婢女在外问道:“公子,水果送来了,还是放在门外么?” 奚齐嘴唇动了动,突然改口道:“你进来。” 那婢女应声进来,见到奚齐脸色潮红,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生了病,谁知听到对方道:“你,把衣裳脱了。” 她比奚齐年长了几岁,已经知道人事,听到这话羞怯非常,但又不能反抗。 外衣随着颤抖的手指松开,而还没等她的心跳稍稍平复,就被一股大力按倒在地。 年少貌美的公子,让人不禁爱慕遐想,而此时的奚齐却是如虎如狼。她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一阵剧痛吞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刀斧劈成了两半。 地上衣裳凌乱,上面还沾着血迹。 奚齐穿好衣裳,见她醒了只说了一句:“都弄脏了。” 高高在上的公子皱了皱眉:“拿去丢了。” “是是……”她忙回答,起来的时候牵动了伤处,疼得眼前模糊。 等出了门,那模糊才化作眼泪滴落下来。 她服侍了他一年,刚刚被夺去了贞洁,然而他对她,半分怜惜都没有。 这样的女子,不知有过多少个,稗官野史都不会去记载她们的名字。 她叫作阿怜。 第7章 隐秘 与秦国的结亲未成,申生的生活还是如以往一般地过。 他的太傅杜原款为此痛心,他反而还去安慰,又问起这位忠诚正直的老者是否有归隐之心,但杜原款却极为坚持,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看到他成为国君的那一天。 而那个为人精明的里克,出乎申生的意料,跌了一跤后却又再度登门了。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坐下用了些水果,便打量起申生宫中的婢女,看到个个都是样貌普通,才问道:“太子身边只有这些人吗?” 申生答道:“是的。” 里克笑了起来:“太子不沉迷女色,本是好事,不过也得留一些可心的。” 申生不置可否,岔开了话题。 谁知当天傍晚,里克就将一名少女带入了他的东宫。 他让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秀丽的脸庞,坦然道:“这是臣的嫡女,名唤阿棋,以后就留在太子身边服侍吧。” 如此直接,不留余地,让申生瞠目结舌:“这……” 里克道:“结亲不成,那就另谋出路。臣思来想去,也许就只有呱呱小儿最能打动国君。臣家中适龄的只有这么个女儿,太子就不要嫌弃了吧!” 他嘴上说“不要嫌弃”,实际上却是不由拒绝。 那少女满脸绯红,低下了头去。 申生简直哭笑不得,看看里克,又看看那少女:“这样未免太委屈了她……” 里克却误会了:“若成大事,何必在意这么点名分?” “相对于奚齐,太子的优势就在于年长。”他越说越是兴奋,两眼放光,“到时候让国君抱了孙子,他必会对太子另眼相待,毕竟这可是他的血脉延续啊!” 申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事到如今,他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去拒绝,看着低头羞涩的阿棋,胸中犹如火烧。 在他坠落的轨迹上,又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 是夜,三星在天。 申生平时很少饮酒,今夜却破例了,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了许多。 婢女在前为他打着灯笼,引他走入内卧,带上房门退下了。 申生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到屏风上映出的少女端坐的剪影。 他站在黑暗里,不多时,感觉到少女的纤纤素手落在他的腰带上。窗缝间漏入的月光洒在她垂落的长发上,映出一片冰凉的弧光。 申生退了一步,离开了她的碰触:“你出去。” 然后他绕过屏风,自顾自地躺倒在床褥上。他背对着那个方向,装作自己醉得厉害不省人事,不去理会少女会是什么神情,又会怎么想。 最后,他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他放松下来,然后克制不住地干呕。 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夜色,而又有着过于明亮的月光。 那时候他才六岁,和他十岁的阿姊避过了嬷嬷,两个人悄悄地溜出去,想要跑到娘亲的房间找她。除非被父君召去,否则他们的娘亲齐姜都是独自呆在她自己的房里。 然而那一天,他们看到的却是屏风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他们纠缠着扭动着,像一场无声的噩梦。 动静惊动了房中的人,他们的娘亲甚至来不及穿上衣裳,她的长发打在申生脸上,一阵冰凉。她抱住他,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哀求:“申生,不要叫,不要叫……” 而那个男人就在混乱中夺路而去。 申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娘亲,追出去的时候,却只看到跌坐在地的阿姊。她的脸色惨白:“那个男人……”她的声音破碎,“他的左脚……有六根脚趾……” 一股寒意直直从脚底升起,将他冻住。 阿姊的目光也正落在他的脚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我见过……你,你也有……” 申生的左脚脚趾外侧有一个断口,从他懂事起就有。 他没能追上那个男人,却一脚踏空,自己坠入了深渊。 申生猛地一声喊,满头大汗,坐了起来。 他在自己的卧室,窗边正透出一片蒙蒙的白。里衣凉凉地贴着身体,已被汗水湿透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0 了。 他已经很久没再重复这个噩梦了。 他原是个健康的男子,并非没有欲望,也曾有过尝试,但那一夜的记忆阴魂不散。挫败了几次,也就放下了。 他开口唤婢女来打算洗漱,门一开,阿棋却跟在后面。她跟着做事,手脚虽不伶俐,但看得出十分用心。偶尔看一眼申生,又立刻低下头去。 这让申生泛起难言的愧疚。 浴桶和热水准备完毕,申生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好服侍阿棋姑娘,别让她做这种粗活。” 阿棋抬头看他,双眼顿时有了光彩,欢欢喜喜地向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沐浴过后,又是雷打不动的晨昏定省。 自从骊姬立了夫人,奚齐的身份随之抬高,排在重耳与夷吾之前。他慢悠悠地过来,站到申生身边,突然道:“你的发尾也是湿的。” 申生一怔,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奚齐确实是看着他,便应了一声:“呃,早起洗了澡。” 奚齐也没再说什么,只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尾玩。那里的水汽也还未散尽,他早晨起来忍不住按着那婢女又来了一次,方才匆匆才洗过的澡。 于是他看到申生,心情便有些微妙。 过了一会,寺人披出来相迎,申生四人鱼贯而入。 晋君诡诸坐于堂上,姿态威严,骊姬也在一旁。 “娘亲!”奚齐一见她便奔过去,腻在她怀里。 诡诸脸上现出笑意来:“没个规矩。”接着又向申生等人道,“骊夫人是你们嫡母,见她如见寡人。” 申生、重耳、夷吾都是一怔。骊姬与奚齐母子俩挨在一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只是一会,诡诸已经沉下脸来:“怎么?” 申生道:“父君息怒。”他正要跪,感觉到一只大手一挡,便听重耳的声音道:“禀父君,儿臣们自然要跪夫人,但太子不该跪公子,兄长也不该跪弟弟。” 他旁边,夷吾快了一步已经跪下,当即愣在那,尴尬不已。 骊姬娇声道:“是是,是臣妾疏忽了。”说着假意去推奚齐,“还不快回去?窝在我这占你哥哥们便宜,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 诡诸浓眉一皱,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下下个月骊夫人生辰,按例庆贺,你们也准备准备吧。” “那最好了!”奚齐拍手道,“让那个优施来,娘亲爱看!” 骊姬笑着掩了他的口:“就你爱闹!” 申生、夷吾恭敬领命。申生悄然伸手,拽了重耳一下,这才听到一句闷闷的“是”。 重耳娘亲的生辰也在六月,却是很久很久,都没被提起了。 ———————————————————————————————————— 请安回来,两个弟弟都是黑着脸,申生见他们如此不快,便邀请他们去自己那坐坐。夷吾自然开心,重耳没说什么,但也随他拉着去了。 在堂上坐定,一个少女上来端茶,申生一怔:“不是说不让你做粗活吗?” 少女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是妾身自愿的……” 重耳、夷吾的动作都是一顿。重耳挑眉:“妾身?” 申生也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 重耳见他不语,“哦”了一声,便继续喝水了。 夷吾的心里却是轰然一片。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太子哥哥一向是极含蓄内敛的,不曾亲近过任何女子…… 然而其他人皆像无事似的,那少女露了个脸又下去了,他的好奇半分也表露不出。 听到他们谈论骊姬,根本听不进去,太子哥哥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教他忍不住一瞥再瞥。就这么迷迷蒙蒙着,突然看到二人一起站了起来,吓了一跳:“啊?” 申生奇怪地看着他:“不是说了出去踏青,你应了啊。” 夷吾这才回神,一说到出宫游玩,便不觉想到贾君声色俱厉的模样,颓然摇了摇头:“算了,我去不了的。” ————————————————————————————————————— 暮春的野外,天空高远,草木繁茂,河流在平原上缓缓流淌。 重耳除去衣裳,露出一身肌肉,一下扎入河中。游了个来回,就来拉河边申生的脚:“大哥下来!” 申生怕痒,忙甩开了:“不了,我就在这岸上坐坐。” 重耳一笑,冒出水面上下打量他的大哥:“莫非……被那女人留了什么痕迹,怕被我看到?” 申生摆摆手:“别闹。” 重耳站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袒露自己的身体,水流淌下,在阳光照耀中熠熠生辉。申生别过脸去:“遮遮吧,你风流惯了,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重耳脸上一红:“不过是少年好奇,大哥就不要再提了……” 申生正色道:“我又不是怪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若能给公室留下血脉,也是好事。” 重耳笑着摇摇头:“那还是两情相悦的好。大哥不也是这样么?” 申生想,原来他以为自己是洁身自好,这回碰到阿棋是真心喜欢。这些事,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幸而重耳这人随性,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正思量间,突然身体一轻,却是被重耳抱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凉,整个人都落入了水里。 申生挣扎着起身,只听身边这个弟弟哈哈大笑:“说是来玩的,又板着脸做什么?” 申生一身衣裳湿透,看着重耳笑出来的牙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放开了,同他一起泼水玩耍起来。 河水清凉,沁人心脾。憋气下沉,听得到河水汨汨潜流的声响,仿佛外面的那个世界全都远去了。 二人在水里玩得尽兴,累了就上岸来坐在土丘上吹风,重耳突然道:“大哥,我们要是总能这样就好了。” 美好的时光,总希望能够停留。 重耳道:“以后你做国君,我就给你保家卫国。” 申生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止住了他:“重耳,我们听父君的,他有他的想法。”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怨他。”他抹了把脸,抹去上面凝结的水汽,“他以前,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 第8章 误解 晋君诡诸睁开眼睛,眼前是漆成深红的屋梁。 案几上的竹简垂落,是他看了一半的臣子上书。年轻时他曾长夜畅饮,通宵达旦,都不会疲倦,现在做着正事,竟然睡了过去。 看来真的是老了。他暗想。 骊姬柔媚的声音响在耳旁:“君上醒了?方才……一直在叫太子的名字……” 诡诸的头还有些昏沉:“寡人梦到了他小时候。” 梦境太逼真,让他一时回不了神。册封太子的仪式、齐姜下葬的典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1 礼,那些过去了很久的事情出现在梦里,竟然还那么鲜明。 循着梦境,他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个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的太子,是后来才有的。 申生小的时候,本来也是活泼顽皮的,会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揪耳朵、抓头发。这是他第一个儿子,是他安定了内忧外患,年过三十才得的,自然视作珍宝。那时候,他、申生还有性情温顺的齐姜,三个人其乐融融。 然而齐姜却在申生七岁那年一夜暴病,不管如何医治都无力回天。而申生这个孩子经过此事,也是大病了一场。守灵的时候,有气无力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住地流,像是内心破了个洞。 自己心疼不已,拥他入怀,决心把最好的都给他。那年冬天,就册封了他为太子。 而后,出征骊戎。 正想着,却见骊姬退后几步,突然跪了下来:“君上,臣妾恳请,将来还是让太子即位吧。” 诡诸一怔。 骊姬凄然道:“臣妾见君上对他念念不忘,实在不敢坏了这份父子情深。” 诡诸挥挥手:“你不必多想,寡人已经有了决定。”说着伸手抚摸女子柔滑的脸颊。 骊姬仰着头任他动作,双眉紧蹙:“可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那些拥护他的臣子岂不会记恨臣妾与奚齐?” 诡诸“哼”了一声:“做臣子的自然要忠于寡人!那个杜原款,还有里克,寡人心里有数,会敲打一番的。” “杜原款。里克。”骊姬默念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脸上仍带愁容,“那……还有其他公子呢?” 诡诸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臣妾……”骊姬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上午他们回去,奚齐自觉有错,想去找太子赔礼,没想到却被拦在门外。这个孩子也是实诚,还在那等,却看到夷吾和重耳从那里分头出来,重耳和太子还出了宫……” 诡诸的眼睛眯了眯,上午骊姬的一句话已经让他别扭,“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莫非真是他的儿子们背着他有什么谋划? 自古为了争权夺利,手足相残并不是奇事,就连他自己……为了巩固君位,不也杀掉了自己祖父辈、父辈的后代们? 一丝凉意爬上后颈,他想起那些焦黑的烧得血肉模糊的脸。 这根怀疑的刺便就此埋下了。 骊姬鲜红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 六月底,诡诸在宫中举办宴席为骊姬庆生,诸位姬妾和公子都出席作陪。 虽然心里各有所想,在席面上却还维持着平和。 只有诡诸的兴致是真的高昂,酒酣耳热之际,只见他一击掌,几名寺人抬着裹了披风,戴着面具的一个男人上来。 鼓声擂响,那男人翻身而下,一展右侧,露出半身青铜铠甲,做挥刀战斗状,形容英武。再张开右侧斗篷,里头却是白色裘衣,步履放慢,又是小女儿姿态。 两种装扮代表两个人,皆是惟妙惟肖。他以男子之面示人,便以男声歌唱,以女子这面示人,便以女声歌唱,歌声伴着舞蹈,演绎出了一个男女相恋的故事。男子猎得狐狸,做了件裘衣赠与女子,女子欢喜披上,二人柔情蜜意。 曲声终了,奚齐第一个鼓掌叫好。 他回过头,想要说什么,却看到骊姬眼中竟有泪光,不由得怔住了:“娘亲?” 骊姬拭了泪,面向诡诸深深下拜:“君上如此厚爱,臣妾真是……”说着又是哽咽。 诡诸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戏是优施编的,你喜不喜欢?” “臣妾当然喜欢。”骊姬又施了一礼。 回到座上,却在眼波流转间,如针一般对着优施盯了一眼。 炎热的天气穿着厚重的戏服,优施整个人都在出汗,却在收到骊姬的眼神时打了个寒颤。那看起来不是赞赏,倒有些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摸不着头脑,告退了之后,就随骊姬的眼色,在殿外隐蔽处屈身等候。 不一会儿,骊姬便借口不胜酒力,吹风走走,也出来了。 优施刚与她一个照面,却被猛地踹了个跟头:“谁准你提我的狐裘!” 优施不敢闪躲,忙跪下求饶:“小的不知道……夫人恕罪啊!” “那是我哥哥们为我猎的……”骊姬恨恨道,“你不配提,你们都不配……” 优施惶惶然,不知所措。 骊姬扳起他的脸,朱红的指甲点在他颤动的眼皮上:“我早就脏了,早就不是人了……” 优施正要开口,却猛地被她堵住了嘴唇,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这亲吻疯狂而疼痛,像是要吃了他,然而这是在离国君一墙之隔的地方! 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声音:“谁在那儿?” 昏暗的月光透过树丛,斑斑驳驳地照出来人朱红的衣裳——太子申生。 申生也是乏了,寻了个借口出来独自透透气,也没有带任何随从。他听到这边有动静,隐约看到是两个人跪坐着挨在一起,只以为是私会的宫人,不禁出言警醒:“殿内那么多人,你们就在这苟且,不怕……” 话未说完,就见那个男人突然站起,转身就逃。 申生一怔,就见那个女人与他面对面,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他父君最最宠信的骊姬! 一团火猛地直烧上胸口,他立刻跑上前,想要追上那个男人:“你让开!” 然而骊姬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男人跑过一个拐角便不见了,申生心急如焚,猛地发力,将骊姬推在墙上。他的眼睛酸涩,嗓子也哑得厉害:“你……为什么?” 胸口的火焰烧到了他整个人,烧掉了他的温柔和隐忍,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皮肉。在那个久远的过去,他也曾一次一次在心里问过那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要生下我! 而骊姬一言不发。她似乎也在咬牙,死死地抓着申生,甚至将他的袖口都扯出了裂缝。 他们犹如两只蛰伏于黑暗中的鬼。 直到国君诡诸惊雷般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申生停下动作,倏然回神。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愤怒之时造成了怎样的事态:骊姬被他压在墙上,手腕上有他捏出来的青紫。而她发丝凌乱,脸上有着泪痕。 这时骊姬突然挣脱了他,扑过去去抽一个侍卫的刀。 “娘亲!”诡诸身边的奚齐忙冲上前,将刀夺了下来,“不要!” 骊姬委顿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发生了什么似乎不言自明,跟着诡诸的宫人们全都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啪”的一声响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2 ,申生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你个逆子!” 申生疼到了极点,反而麻木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君,看着他转而拉起骊姬,把她揽入怀中,神情从愤怒转为心疼。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被背叛的痛彻心扉,他绝不能让他的父君承受。 那就不如……将错就错。 诡诸带着骊姬离去,奚齐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意味他已无力去分辨。 这个太子,早晚要换人的。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 这正是一个好的时机,一个好的理由。 ——————————————————————————————————————— 那晚后,骊姬就卧床不起。 倒不是全在装病,她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在被诡诸看到的那一刻,酒都化作冷汗冒了出来,浸透了衣裳。十多年的含羞忍辱,长时间的暗中谋划,差点就毁于一旦,如何不怕? 她被诡诸带着离开,脚步都是虚的,生怕背后的申生突然说一句“站住”。回去以后,也是时时担心,哪天诡诸就派人来将她拖走,剁成肉酱。 然而,最终没有。 试探了一次,诡诸便是大怒:“寡人恨不得宰了那个没人伦的东西!” 骊姬反而劝他:“君上息怒……杀了他,怎么向国人交代?臣妾已经没有脸了,宣扬出去,还不如立刻就死了……” 诡诸咬牙:“这个太子必然要废,越早越好!” 他平静下来,摸着骊姬的手:“但也须得有个名目。” 骊姬听在耳中,心中激动,先前不少枕边风,却不如这一次因祸得福。 连上天都在助她。 “寺人披!”诡诸高声叫人,“你来,替寡人传份旨意给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是每天准时吐文的存稿箱君~ 昨天是寒食节,其实寒食节的传说主人公就是重耳呀 为了纪念【真】割腿肉给他吃的介子推 不过这篇文的主人公是太子申生,这段很痛的故事就没有写进来啦~ 还有,感谢“利威尔”君灌溉的营养液x15 这是苦逼的太子得到的第一份礼物,给你一个温柔端方,含蓄内敛的抱抱~ 第9章 伐狄 重耳手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大步地在宫中行走,衣裳上还有着泥土草木的气息。 靠近太子东宫的时候,他碰上了夷吾,对方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重耳也不管他,径直来到申生的院门前,看到院门紧闭,便懒洋洋地问守卫:“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不在?” 这个守卫是个老实人,讪讪道:“公子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正说着,突然见重耳把布包往他手里一塞,后退助跑了几步,猛地就跃上了墙头。那守卫下巴都要掉了:“公子!公子你……” 就他喊话的工夫,重耳已经下去,从里面拉了门闩,伸手把布包抓走了。 那守卫刚刚反应过来:“公子!公子!”但重耳已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他进去张望了一番,申生不在堂上,也不在院中,以往他通常便是在这两个地方读读书,或者活动活动筋骨,很少会大白天的窝在房中不出门。带着疑惑登堂入室,一路来的寺人与婢女也不敢拦他。 到了申生的卧房前,只见门口正跪坐着一个女子,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侍妾。那女子隔着房门轻声道:“太子,臣妾新腌了一些梅子,放在门口了。” 但里头没有应答。 重耳走上前去:“那么说大哥是在的?怎么回事?” 那女子一惊回头,见是他,便行了礼,面露哀伤道:“臣妾也不知……两个月了,一直如此……” 是了,两个月前,便是那一天。重耳了然。 那天给骊姬庆生,申生出门透气后就没有再回来,而后父君和奚齐出去,宴席就莫名其妙地散了。当时他就觉得不对。 从那天起,大哥就不见人影,自己几次登门也都说是不在。吃过了几次闭门羹,自己今天就干脆闯进来了。 重耳去推那卧房门,门却是没锁,应手而开。他转头看向那个侍妾,却看见她面露犹豫之色,不像是恩爱夫妻不拘礼数的模样,不禁又有些奇怪。 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见对方止步不前,就自己进去了。 室内昏暗,窗上下了竹帘。他绕过屏风,看到申生躺在榻上,被子蒙着脸。 他这个大哥一向守礼自律,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想到他也有大白天偷懒睡觉的时候? 重耳看了会,脱去自己的外衣,长腿一迈,过去躺到了申生旁边。 不一会儿就呼吸绵长。 反倒是申生先坐了起来:“你做什么来了?” 重耳道:“来看你。”他睁开一只眼,见申生披头散发,只着单衣,觉得有些陌生,平时见多了他衣冠整肃的模样,少有这般不修边幅的。 申生道:“你知道的,我不想见人。” 重耳伸出大手,遮住对方的眼睛:“行,那就不见。” 申生便无话可说了。 他沉默了一会,起来跨过重耳下了床,指着地上的布包道:“这什么?” 重耳道:“野外摘的杏,尝尝?”他也跟着起来,下去打开布包,从一堆黄橙橙的果子中拿了个,在身上擦了擦,递给申生。 申生接过,啃了一口,汁水顺着唇角往下流。 重耳问他:“甜么?”见他点头,笑道,“我挑的。” 他自己也拿了个,随便擦擦,就吃起来。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将这一大布包的杏吃了个干净。 吃了满肚子的水果,二人开始打嗝,你一下我一下的,此起彼伏。面面相觑,都哈哈大笑起来。 重耳是素来爽朗的,他却很少见他的大哥如此,笑得率性肆意,才真正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鲜活的人。 骊姬的庆生宴,还有那个侍妾的瑟缩,这些疑问都抛到了一边,他也就不去问了。 可惜这愉快时光不过片刻,正当他觉得申生振作了一些,却听外面下人来报,寺人披带着国君的旨意到了。 那个面无表情的总管寺人尖声宣告:“着太子申生,勤学军事,两个月后,率下军出征东山,讨伐赤狄皋落氏!” 重耳闻言,心猛地沉了下来。 赤狄,与白狄一样,都是狄族,因为崇尚穿着赤色而得名。赤狄也分好几支,其中一支受到中原文明的浸染,在晋国周边建立了“翟国”,与晋国交好。他的母亲和夷吾的亲娘都出自翟国,当年因为和亲而来到了这里。而皋落氏则是赤狄中的另一支,终年盘踞于晋国东边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3 的东山,时不时地骚扰边境,劫掠人与财物。 问题就在于,他们骚扰边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父君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而且指名让大哥前去,而且还是率领的下军? ————————————————————————————————————— “臣斗胆……以为不妥。”朝堂之上,窃窃私语声中,响起杜原款苍老的声音。 他不再年轻的身体挺得笔直:“太子是国君之子,理当朝夕侍奉君侧。国君出征,太子留守代理朝政,称作‘监国’;随国君而行安抚军士,称作‘抚军’。按照祖宗的规矩,从没有让太子单独出兵的!” 诡诸摆摆手,并不想听:“祖宗的规矩也是可以改的。” 杜原款正面相抗:“但规矩也有规矩的道理。太子权力有限,在战场上遇到变数,是等君上下令呢,还是自己当机立断?贻误了战机,则威严扫地;若自行主张,不又变成了独断专行、不守君令?” 诡诸的脸色沉了下来:“爱卿不必多言了,寡人心意已决。” 八月的气候十分炎热,殿上的热气炙烤着每一个人,杜原款的后背已经湿透:“君上……”他还要再说,身子却突然晃了晃,软倒在地。 群臣连忙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竟是中暑昏倒了。 “送他回去,着御医跟去诊治。”诡诸向宫人下令,再转向群臣,目光阴沉地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你们还有什么要奏的?” 一滴汗从里克的鬓角缓缓流下。他环顾四周,见群臣都是犹豫,无人再敢出头,终究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下了朝,他匆匆忙忙去寻申生,却又是找不见人,不禁气得满脸通红,大吼道:“整天不在,都不知道耽误了大事!” 那守卫道:“可是太子真出门了,他出城操练下军去了。” “你说什么?”里克惊道,“他已经在准备了?” “是啊,”那守卫老实道,还无辜地反问,“只有两个月了,不应该赶紧吗?” 里克差点被气死,连连跺脚:“糊涂!糊涂!目光短浅!榆木脑袋!” 他又气又急,出了宫门,又赶紧奔去杜原款的宅院。 杜原款做了十多年太子太傅,家中却门前冷落,光景萧条。他一进去,便听到哭声:“御医……御医说脉象不稳……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里克站了一会,便又转身离开。 他需要有个人出来牵头主持大局,杜原款既然指望不上,想来想去,有分量的臣子也就只有荀息和狐突二人了。 那荀息是晋国的老臣,诡诸年轻时多得他相助,现在年岁已长,依然很得诡诸的信任。 里克这么想着,便抖擞精神去了。见了荀息,铺陈道理,口若悬河,这废长立幼是如何不对,弄不好便要手足相残。谁知对方听完,只问了一句话:“你忘了,当今国君的位子是如何来的了?” 里克当即瞠目结舌。 是啊,若不是废长立幼、手足相残,又哪来诡诸的今天呢? 追本溯源起来,诡诸的祖先其实就是幼子。这位晋国第九任君主晋穆侯的少子,自小就比他的哥哥能干,他的后人更是强势,虽然被封在曲沃,却一直威逼公室,直到诡诸的父亲曲沃武公,终于取而代之。诡诸即位后,面对其他蠢蠢欲动的公子,先是用计离间,分化打击,最后把剩下的都骗到聚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是诡诸最为血腥阴暗的旧事,里克只知大概,但荀息年轻的时候却是亲身参与过的! 这样一想,里克简直坐不住,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荀息那,又往狐突的府上去。 这狐突原是翟国的臣子,所以氏为狐,重耳和夷吾的母亲都是他的女儿,他也就是这两位公子的亲外公。当年他跟随女儿一起来到晋国,因为善于征战,受到诡诸的赏识,就也留下来做了晋国的臣子。 如果能够拉拢他,也能起很大的效用。 结果去了一看,头发斑白的狐突正在树荫下与一个年轻人相互泼水玩。 那年轻人是他的小儿子,名为狐偃,按辈分是重耳的舅舅,实际上只比重耳大了五岁,十分英武的相貌,十二分的精力充沛。里克到时,他正抱起一大缸水,把他的父亲浇了个透心凉。 里克站在当地,心道夷狄就是不同,父子间都没个礼数,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那狐突转眼见了他,便过来了,头上还在汨汨地淌水。 里克跟着他上堂,才刚就坐,刚刚说了几句,就听对方道:“太子的事只怕是难以转圜了。” 里克不料他一开口就直接回绝了,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未必如此啊,若咱们群臣联合起来,国君还是会有所顾虑的。” 出征是小事,其背后关乎的权位之争才是大事。既是争一分,也是争全局。 谁知狐突却摇摇头:“大人只想到国君,可曾问过太子的意思?他今日在做什么?” “太子在……”里克猛地顿住。 太子已经在操练下军了。 看他张口结舌,狐突叹口气道:“所以啊,他本人有力无心,咱们这些旁人哪,有心也是无力了。” 第10章 战事 十月转瞬即至,出征前,公室与群臣齐聚宗庙,告祭晋国祖宗的灵位,祈求庇佑。 礼毕,重耳突然上前,跪在诡诸的脚下:“父君,重耳恳请与大哥一起上阵杀敌。” 事出突然,众人皆吃了一惊。就连他身旁的夷吾也不知情,猛地瞪大了眼睛。 重耳继续道:“大哥首次出征,儿臣想与他……一同分担。” “一同分担”,从他口中说出,自然坦然。夷吾的心猛地一缩,太子哥哥也同意了?那么说,他们又私下说好了? 一念及此,不禁胸口发闷。他们总是这样亲密无间,自己则十足像个外人。立时也上前跪下:“父君,夷吾也要去!” 这下,宗庙中简直是哗然了。诡诸勃然大怒:“放肆!国之大事,你俩以为是儿戏吗!” 申生连忙也跪下道:“父君息怒,两个弟弟也是为国心切……” 夷吾与他扫过来的目光对上,看到其中的责怪愠怒,顿时便泄了气。然而重耳却还跪着,跪得纹丝不动。 这时却有一人从群臣中出列,走到他们的背后,一手一个都给拽了起来。向诡诸道:“君上息怒,两个公子也是一番好意。太子毕竟年少,又是初次出战,要不,就让老臣跟去看看?” 这人便是重耳和夷吾的外公,头发斑白的老臣狐突了。他这么一拽一说,便给他们解了围,也缓和了气氛。 诡诸脸色不佳:“那便爱卿去吧。”又转向重耳夷吾,“你们,回去禁足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4 !等下军回来了再出来!” 重耳和夷吾下去了,申生向诡诸和群臣告辞。诡诸道:“寡人备了些东西,给你践行。”申生一怔,眼中陡然有了光彩。 诡诸一伸手,寺人披早有准备,当下呈上了一件披风。 诡诸拿起抖开,只见这披风一半朱红,与国君服色相同,另一半却是玄色。他亲手给申生披上,又取来一枚有缺口的金环,放在他的手心:“去吧,为寡人杀尽夷狄!” 申生缓缓伏地,隐去了自己的神情,行了稽首的大礼。 出了宫门,下军已在外迎候。申生登上战车,带领军队,沿着城中的大道行进。 车上备着战鼓,由一军之帅指挥使用。申生缓缓敲击,隆隆的鼓声传出很远,那是告诉这个国家,战争将要开始的声音。道旁站满了百姓,一声声“儿啊”,“一定要回来啊”的呼喊,连绵了半座城。 快到城门的时候,突然插进了一声嘶哑的“太子”。 申生一怔,竟看到他的太傅杜原款,身形佝偻,白发凌乱,被两个家丁搀扶着过来了。 仅仅三个月,这位博学多闻的太傅就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自那次昏倒后,他就落下了病症,半个身子不能动弹。诡诸顺势让他告老,将他逐出了朝野。 申生忙下了车,杜原款攥着他的手,含泪道:“老臣无能,让太子受苦了啊……” 申生鼻子发酸,强笑道:“先生不要为我担心。只是近边的小事,去去也就回来了。” 杜原款端详着他,突然道:“太子这披的……是什么?” 申生只得如实答道:“父君所赐。” 他想要收回手,却晚了一步,又被杜原款看到金环:“这环……有缺口啊!” 申生对上他颤动的目光,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环有缺口为玦,玦意为‘决绝’;衣裳以纯色为上,一边一色的是偏衣,偏者,不正也;还有那句“杀尽夷狄”,夷狄那么多,怎么杀得尽呢?所以处处都在暗示,皆暗示着父子断绝,暗示着不要回来。 “太子……”杜原款的声音近乎呜咽。 申生如鲠在喉,只得松了他的手:“申生不能久留。先生,保重!” “太子……”他登上战车,重新前进,突然听到杜原款的高呼从背后传来,“国君赐你披风,是以一半的君衣代他护你;给你金玦,是给你杀伐决断的大权,太子勉之!夷狄阵前,常念君恩,沙场之上,无所畏惧!” 他激越的话语在城中回荡,竟将周围百姓的呼喊都盖住了。 申生强忍眼泪,最后一次回头。只见寒风吹动杜原款的白发,他高昂着头,神情肃穆,顶天立地。 他的先生一生刚正,却在晚年时,于千万人前说了谎话。 只为了鼓舞他。 —————————————————————————————————— 行出城门,是阔野千里,衰草连着天际,寒风呜咽大旗。申生的下军便在这苍凉中缓缓前进。 傍晚时分,在野外安营扎寨,军士们开始生火做饭。 申生在营帐中与狐突商议,他的案几上摊放着关于皋落氏的案卷和地图,介绍道:“这是王屋山,皋落氏就躲在上面,偶尔下到垣曲城里劫掠。” 垣曲城乃是晋国边境的城池,这几年来关于皋落氏的控诉能够堆积成山。 申生道:“他们大约千余人,没有正式军队,行踪不定,狐突大人以为,这仗该怎么打?” 狐突道:“老臣以为,不打。” 他正色道:“国君本意不在赤狄,而在太子。依老臣之见,太子眼下不妨效法古时的吴太伯,远遁自保。” 这吴太伯是吴国的祖先,原是周族古公亶父的长子,周文王的伯父,他见父亲很赏识这个侄子,便带着二弟仲雍逃遁到了吴地,好让父亲能有机会将位置传给中意之人。 狐突道:“吴太伯至今美名传扬,可见远逃并非坏事。太子且放心去,老臣在此主持大局,能拖延好些时候。” 申生摇头:“一军之帅,怎可临阵脱逃?” 狐突道:“那太子拖延一阵,回去便说无能为力,让国君如意了也可。” 申生沉默了会道:“那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受到劫掠的百姓?还有那些想要报国杀敌的将士?” 狐突皱眉道:“若执意要战,无论胜负,都有危险啊!” 申生露出微笑,目光坚定:“谢谢大人提点,申生……自会给父君一个交代。” 狐突叹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了地图信息,道:“上山抓捕范围太大,须得想法子让他们下来。” 第六日傍晚,大军来到垣曲城。城池位于晋国东南边境,四周多为山地,少有耕田,此时城里已有炊烟。 狐突提议立刻进城休息,申生却要先去舜王坪下祭祀舜王。这舜王坪位于王屋山最高处,相传古君王大舜曾在此耕作。而皋落氏赤狄就盘踞在舜王坪附近。 狐突犹疑:“这么大动静,岂不打草惊蛇?” 申生道:“就是要惊动他们。” 大军来到山脚,变成方阵形状,摆放案几,杀牛盛酒。申生当先而立,将醴酒洒落于地,口中高声吟诵:“千古高山,于晋东南,如屏如障,护我稷桑。上古舜王,德行美善,后人仰之,如沐辉光。皋落猖狂,占我河山,晋人怒之,如恨豺狼。小子无奈,在此一战,十日之后,必使灭亡!” 声音清越,在山间久久回荡。 三杯醴酒洒尽,泼墨书写了一道白练“十日为限”,挂于树上,迎风招展。 ———————————————————————————————— 申生率军在垣曲城外休整,十日后再道到舜王坪下,只见献祭的地方一片狼藉,祭品没了,器具被摔,那写着时限的白布则被撕得粉碎。 申生道:“看来话是带到了。” 狐突道:“赤狄凶狠坚韧,怎么会受此威胁?” “我知道。”申生道,“我求个心安。”然后面向大军,高声道:“放火烧山!” 他依旧内敛斯文,声音中却有着千钧力量。军士们应声生起火堆,纷纷将硫磺、火油绑于箭头,火把高举,千箭齐发! 申生道:“烧光这山,让他们无处可藏!” 冬日气候干燥,山上草木一点即燃,又有风力相助,不一会儿就蔓延开来。山火越来越旺,军队向后退了二里地,申生的脸上依旧映出艳红的颜色。 垣曲城里有不知情的百姓赶来救火,见到大军在此都是面面相觑。申生安抚道:“已祭祀过舜王,说明了苦衷,必不会降罪于你们。若有降罪,也由我一人承担。” 清晨点火,到了正午时分,一座山已是浓烟滚滚,北风呼啸声中似乎夹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5 杂了人的怒吼。 “来了!”只听前阵士兵一声大喊,许多野人般的人从山上飞扑而下。先是零零散散,很快便汇聚起来,约有千余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向大军奔来。 申生跃上战车,擂响战鼓:“开战!” 晋军装备精良,先是一阵箭雨,杀倒一片冲锋者。战车左驰右突,又将人群冲散,步兵手持戈矛,进行包围。但皋落氏却是野性难驯,加上家园被毁,心怀激愤,拿出了誓不罢休的架势。 申生的戎右冷不丁被一名敌人抓住,那人张着如白刃一般的牙,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戎右忍痛反击,将那人的脑袋劈掉一半,脖子却还被咬得死紧,竟生生地撕下了一块肉。敌人死了,而这戎右喉间一个血窟窿,也跟着摔于车下。 战场之上,有的只是残酷的杀戮。人在其中,就是一只野兽,以爪抓人,以牙咬人,痛饮同类的鲜血。 这场仗最终是以皋落氏的惨败而结束。 他们剩了十多人,边打边逃,又退回山上。 狐突鸣金收兵,军士们也就止住,不再追赶,却见一辆战车往山脚奔驰而去。那上面的正是太子申生! “太子!”狐突惊呼,“穷寇莫追!” 但申生恍若未闻,他一路都在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这时候更是将人远远甩在后头。 狐突张口结舌,猛然惊醒过来:“快快快!快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傅杜原款把作者写哭了 修改放进存稿箱的时候再看一遍,鼻子也酸酸的 文章中的许多配角本身没有那么多故事 但他们也有他们的坚持 谢谢“一颗白兔糖”的地雷,“款款要打人”营养液x10,“利威尔”的营养液 感觉这文好冷啊,谢谢来看文的亲还陪着我 第11章 往事 申生弃了战车,追着那群逃走的皋落氏人上山。他丢掉不用的弓箭,取出短刀,劈开焦黑的拦路的树木,突然脚下一凉,整个人便跪了下来。 他踩中了一只捕兽夹子。 尖锐的疼痛从足部窜起,而兽夹又死咬着他的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奔逃的皋落氏人回了头。他的眼睛上沾着血污,却亮得可怕。 他小心地步步逼近,直到近到与申生四目相对。 申生便不再动作,仰起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他闭上眼睛,等待着对方为他终结。 结果等来的是羽箭的破空之声。 那个狄人被射穿了脑袋,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呼便断了气,重重扑倒在他面前。 他回头看去,重耳的小舅舅狐偃正在远处,手执弓箭,一脸惊魂未定。而随后赶来的,是头发斑白,气喘吁吁的狐突。 申生被他们送回了营帐。一路上,狐突都一言不发,但看向申生的目光中明显带着责备:明知有危险,为何还追穷寇?生死关头,手中有刀,又为何引颈就戮? 答案已然昭然若揭。 申生的脚掌流了许多血,此时已经包扎起来。他低着头,只是沉默。 狐突打发了狐偃,终于开了口:“恕老臣直言:父子骨肉之情虽重,却非人生唯一。太子这般灰心丧气,甚至不顾惜性命……别的不说,我的两个外孙都是为太子故尚在禁闭,他们知道了,岂不伤心?” 说罢离开,留申生一个人待在帐中。 过了很久,申生才挪动他受伤的脚。他蜷缩起身体,将头埋在了膝上。 父子骨肉之情……吗? 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他的父子并非骨肉,而他的骨肉却是血仇…… 那一夜,他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那个本是他生父的男人……那是护送母亲从齐国而来的侍卫,到晋国后,还曾因为武艺超群受到过贵族游氏的赏识,晋君诡诸还让他做了宫中的侍卫统领。 在那之前,申生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宫人,而经历了这件事,他猛地发现,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竟是炽热而温柔。再联想到他平日里对自己的爱护和迁就…… 所以,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与他的实际关系……这让申生更加恐惧和恶心。 于是他便加倍地去粘着他的父君,就连他办公的时候也赖着不走。 那一天,他又一次和父君撒娇,在他看奏折的时候躺在他腿上。随后,午后的沉闷和无所事事便让他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已将消息传给群公子,说游氏在府上埋伏了刀斧手,借着寿宴要发难……” 父君怕惊醒他,有人来了也没有挪动他。这个认知首当其冲的让他欢喜。随后他听到父君压低了声音:“他们信了吗?” 来人道:“嫌隙多了,难免多疑。臣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寻一个由头,便可以引得双方自相残杀,咱们的人混在其中,趁机灭了游氏。” 诡诸的手在案几上敲动:“游氏党羽众多,要小心漏网之鱼。” 来人道:“君上放心,臣都吩咐下去,除了戴有记号的,其他凡去寿宴的人,只许入不许出。” 申生听不懂,只模糊地知道是在谋划一件杀人灭口之事,没有记号的就有去无回。 诡诸低低地笑起来,带得申生的身体跟着颤动。“此事辛苦荀卿了,要什么赏?” 来人笑道:“为国君谋,乃荀息之幸。游氏这个大族一灭,群公子尽在股掌。君上也可高枕无忧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让申生全身冒汗,心跳不止。 他耐着性子继续装睡,等荀息告退出去,又等父君批了三四份奏折,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起来,与他告别。 他走出门,看到候在外面的男人:“游氏的伯父要做寿了,你知道吗?” 他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对我不错,可父君不喜欢他。寿礼那天,你帮我把贺礼带给他吧。” 据说那一天游氏府上的血腥气隔得老远都能闻见,尸骸堆叠,都无法辨认出谁是谁。 而后申生就常被噩梦缠身,梦见那个男人满身满脸都是血,向他爬来,抓着他的腿。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脸惊恐的阿姊。 渐渐地,他自己都分不清了是梦是醒,整日里浑浑噩噩,仿佛魂魄都随着那个男人一起死了。 他谋害了自己的生父。 从此变成了一只活着的鬼。 ———————————————————————————————————— 里克笼了笼自己的手,打了个寒战。 门窗上已挂了厚毡子,冷风钻不进来,炭火也烧得很旺,但他还是莫名地冷。 来了很多人,都是为他祝寿的,年老的同僚、年轻的新秀,这些年来他立身朝中,也有了不小的声望。越是如此,便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6 越是担心有朝一日会掉下来。对那个太子,他也觉得迷茫了,不知是该继续坚守,力挽狂澜,还是及时撤回,明哲保身。 听到下人来报说荀息来了,他忙从寿宴里起身,出门迎接。 荀息笑道:“临行赶上急事,来晚了,里克大人勿怪。” 里克敏锐地从这“急事”中嗅到了朝政变化的味道,却又不好询问。 待到寿宴散去,客人回归,里克疲惫地揉揉脸,准备休息,下人却又来报:“大人,那个优施来了。” 里克一怔:“他来做什么?” 他是臣子,和一个逗乐的倡优又没有什么交集,但国君身边的红人,又是说祝寿来的,也不好拒之门外,只得请进。 那穿着浓艳服装,抹着脂粉的男子进来,满脸堆笑地向里克作揖:“施不巧来晚了,而且两手空空,里克大人别见怪呀。” 里克原本也没想和他打交道,当下客气了几句,却听优施又道:“不过施特地准备了一支小曲,唱给大人助兴,还请大人赏脸。” 里克心中猛地一顿,这便是有话要传了。当下振作精神,挥散了下人。 那优施便“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话说从前,有两户人家,一家有着大花苑,一家只有株枯树,这时候来了只喜鹊,聪明漂亮,声传十里,却偏偏去到那株有枯树的人家里。”他停下来,“大人知道是为什么么?” 倡优进言,往往融入表演,话中有话,这样听者有心,他自己则言语无过。所以这两户人家和喜鹊都是比喻,里克也心中有数:“喜鹊报喜,看的不是树而是人,也许那有枯树的人家里更好些。” 优施笑了起来:“其实不然。那有花苑的人家和和美美,母子尊宠,那有枯树的人家却是没了娘,爹又不疼,要不怎么落魄到连株树都侍弄不好呢?” 这意思已经十分露骨了,里克道:“是骊姬派你来的?”他沉下脸,“世事难料,保不准哪天花苑凋敝,枯树反而复荣。” 优施笑道:“远的施不知,只知眼下花苑那家非但不凋敝,反而因为添了人丁更是兴盛了呢。”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里克的心上,他不禁失声:“你说什么?” 优施胸有成竹:“奚齐公子身边的婢女有孕,国君也已得知,欢喜非常。” 里克难以置信:“他……他才十二岁!” 优施又笑了:“是啊,上天眷顾么。” 里克接不上话,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奚齐这就有后了?那还争什么?大局已定了! 那优施凑近前来,压低了声音:“倒是那个太子申生,今年都二十了,一直拖着不娶,也没个一男半女的,莫非……” 他点到即止,告辞而去,留里克一个人站在堂上,脸色铁青。 他打了个寒战,想到自己的女儿阿棋,翻来覆去,睁眼过了一夜。 第二日早朝,诡诸果然是满脸喜色,任命荀息接杜原款的班任奚齐的太傅。荀息欣然受命。 里克便知这就是他昨日姗姗来迟的缘故了。谁是未来国君太傅,谁便是下一朝的肱股之臣。国君知道奚齐有后了召见了他,所商议的应当就是辅佐奚齐上位的事了。 等到申生带兵回来,这里早已是天翻地覆。 下了早朝,里克匆匆地前往太子东宫,避开了下人的耳目,将女儿阿棋拉到一边:“你可有怀胎的征象?” 阿棋满脸羞红,摇了摇头。 里克紧接着又问:“那圆过几次房?” 见女儿再次摇头,心中轰然倒塌,咬牙道:“你是傻的吗!” 阿棋怔怔地看着父亲如此激动,怯然道:“可他……很照顾我,从不说重话……还问我爱吃什么……” 里克当然一句都不想听:“他哄你的!好啊,竟然敢骗我……”他攥住了阿棋的手,“我里克不能就这样让他耍了!” 阿棋听到他说了几句,眼睛越睁越大:“这……这我不会啊……” 里克道:“哪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去做便是。” 阿棋仍是抗拒:“可是……” “听爹的话,”里克沉声道,“天下男人无数,你爹只有一个!” 阿棋低下了头,不出声了。 脸上的血色,就此退得干干净净。 第12章 试探 申生的下军扑灭了王屋山上的火,只见一片焦土,皋落氏的余党也不可能再在山上藏身,于是押着俘虏们回到绛城。 而申生回朝后,面临的则是明面上的赞誉和实际上的疏离。 诡诸赞许他作战的能力,宣布要将他调到旧城曲沃去驻守。而后不久,重耳和夷吾也分别被遣往蒲地和屈地,这两个地方更为偏远,位于西边的山区,均是贫寒之地。 与之相对,留在富饶都城与国君相伴,并有重臣荀息教导的奚齐享受的则是一国继承人的待遇。 临行前,夷吾就像个木头人般,看着下人们收拾行装。 贾君在一旁恨恨地拭泪:“我要你离他远点,远点,你就是不听,现在终于受了牵连了……” 夷吾动了动嘴唇:“小时候,还是你叫我与他亲近,叫‘太子哥哥’的呢……” 贾君道:“你,你还敢说!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以前他是太子,现在呢?他去了曲沃,你说不定也要在屈那个地方呆在一辈子了!”说着“呜呜”而哭。 夷吾被她吼了几句,心里也如惊雷划过。是啊,以后自己就再也不能跟在太子哥哥后头,看着他,听他说话了。 从今往后,就只有他夷吾一个人了…… 另一边,狐氏宫中,狐氏正在修改一件新做的衣裳。 她是个中年妇人,双鬓已有霜色,但神情安详,没有深宫女子常有的愁苦之色。 这时,有一个人猛地冲进来跪在她脚边。狐氏头也不回,随口道:“怎么啦?” 重耳用脸贴着她的腿:“儿子日后……不能再陪在娘亲身边了。”说着“咚咚”磕了三个头。 狐氏道:“你平时也没陪过。”说着将衣裳披到重耳身上,“试试吧,看看合身么?” 重耳依言穿上,她左右看看,觉得满意了,露出一个微笑:“西边冷,多注意保暖,去吧。”便如同小时候每回见重耳出去玩耍一般,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早点回来”的叮嘱。 重耳跪下来,冲她磕了几个头:“娘,儿子要走了,你千万保重。” 狐氏笑着摆摆手:“行了,没事的,我都能过来。” 看着重耳的背影出了门,她猛地背过身去,擦去了脸上汨汨而下的眼泪。 这以后,狐氏还是照旧闭门不出,几乎让人忘了。贾君在花苑中偶遇了骊姬,在长期的争宠、冷战之后二人突然有了往来。 朝堂上,狐突对外声称得了大病,不再上朝,只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7 留下儿子狐偃,担任个不大不小、不咸不淡的官职。 ———————————————————————————————————— 申生因为脚伤,被特许养好伤再走,反而还在宫中留了些时日。 重耳与夷吾离开他没有去送,只在堂上练字,结果字没练成,墨砚掉了下来,包扎好的脚上落了一片脏污。 阿棋抢上来为他清洗,被他挡开,问道:“你没和你阿爹回家去?” 阿棋神情惊慌。申生道:“我猜他来过了,对么?”毕竟里克送女儿来是政治上的联合,现在自己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他对少女笑了笑:“在我这,毕竟委屈你了。” 阿棋红着眼眶,不住摇头,却说不出话。 申生自己重新包扎了伤口,回房中拿起卷《诗》来读。阿棋流连不去,跪坐于门边。 申生无奈,向她道:“你过来吧,别在那吹风。”他挪了挪,将自己厚厚的毡子腾了个位置给她,问道,“你识字么?” 阿棋低声道:“只学过一点点。” 申生便将竹简挪过去给她看:“识得哪几个?” 阿棋用手指着念:“什么在堂,岁什么其莫……” 申生道:“‘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从野外跑到了人家里,说明天气冷了,这一年也快要过完了。”他指指窗外,“这个时候读正贴切。” 阿棋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谁写的?” 申生道:“就是咱们晋国人,这诗出自‘唐风’,晋国最初就是叫‘唐’,唐风就是晋风。” 阿棋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在这长大,都没见过蟋蟀……” 申生道:“是一种虫子,以前重耳总拉着我去斗……”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画给你看吧。” 他想找块素绢来画,行动不便,阿棋忙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来。申生于是举笔,在素色的手帕上勾勒出蟋蟀来。 阿棋很有兴趣,看个不停,突然起身道:“阿棋去取针线来!画的一洗就没了,绣上了才好呢。” 申生没料到她如此当真,看着她穿针引线,小心翼翼,心里竟有种别样的滋味。如果他不是公子,如果他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隐秘……那么这会是多温馨的生活景象?他在读书,他的小妻子绣着手帕陪他。岁岁年年,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怀抱着,享受天伦之乐…… “太子你看……”阿棋兴致勃勃地展开手帕,却看到申生的神情,“太子怎么了?” “没事,”申生道,“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他在床褥上躺下,将被子拉高了遮着脸。惟其如此,才能遮住他汹涌而起的情绪。 他的手伸到枕头下。那里有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它提醒着自己,自己是个罪人,不会有孩子,也不能有自己的血传下去。 那是一个玉制的环,来自于那个男人。 玉环上头刻着一个“游”字,是男人初来晋国,被贵族游氏赏识而赐的。 那天申生让他去给游氏送寿宴的礼,反复叮嘱一定要他去,不能交托旁人,男人便笑着将这玉环递给他:“属下知道了。公子还不放心,便将这个玉环抵押给你可好?” “环”者,还也,男人没有再回来。 记忆如刀。申生还记得,最后那一面,男人就是在笑。 他带着冷汗,沉沉睡去了。 再起来的时候天色昏暗,问了婢女,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 又问起阿棋,婢女奇怪道:“午后不是公子让她归宁去了么?” 女子出嫁后回娘亲探视,以慰父母之心,称为“归宁”。申生便知道,她是借“归宁”之机一去不回了。 大半年的时间,相处寥寥,唯有最后一天,才有片刻相守。申生想,终究是对不起她。 ———————————————————————————————————— 第二日一早,寺人披前来相招:“君上与荀息、里克两位大人商议事情,请太子也前往一叙。”他尖着嗓子,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事情紧急,太子请吧!” 申生只得顶着脚伤立刻出门,抬头看看,外面是阴沉沉的天空。 到了议事的宫殿,只见诡诸端坐于上首,荀息、里克分别跪坐于两侧,沉默无言,倒像是专门等着他过来似的。一照面,里克便别过了脸。 荀息向他笑道:“老臣正与国君商议攻伐虢国,也想听听太子的看法。” 申生恭敬道:“不敢当。” 他接过地图,只见虢国位于晋国南侧,与晋国相比不过弹丸之地。但这个国家历史悠久,也是在西周初受封,后来跟随周平王东迁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荀息看着申生:“太子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申生道:“小子无知,不知为何要攻伐虢国?” 问题刚出口,里克便去瞟上首的诡诸,而诡诸面色沉郁,仿佛有黑气压顶。 申生道:“虢国与周天子朝疆域相邻,又素以忠臣自居,若没有好的理由,容易招来猜疑。” “原来如此。”荀息“哦”了一声,右手抚摸着自己蜷着的左手,“此事涉及公室的一桩隐秘……” 公室的隐秘,由一个大臣来揭开?申生感觉到奇怪。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诡诸,他的父君面无表情。他们离得不远,却好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墙。 只听荀息道:“此事说来话长,群公子帮助先君武公取得君位,本来有功,但他们却仗着自己的功勋无法无天,多行不义。君上即位后,便与臣谋划分化他们,教他们互相猜忌,从而先灭了强族游氏……说起来,这游氏之灭,也是在今天一样的寒冬,那天正是他们家主大寿……” 申生的脑袋嗡地一响。 那天,他睡在父君腿上,来献计灭掉游氏的,正是荀息。他们策划了一场血腥的政变,而自己则借刀杀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个男人的阴魂好像就站在他身后。 “太子?”荀息奇怪道,“太子不舒服?” 申生的指甲刺进自己的手掌,阻止自己的失态,勉强笑道:“脚上的伤口突然痛了。” 荀息道:“是臣啰嗦了,还是长话短说吧。扫除了游氏后,剩下的群公子就是乌合之众,不多时也都烟消云散。只是,他们中有人逃去了虢国,贼心不死,要煽动虢国公室来对付咱们。” 他看着申生从苍白的脸色:“这样说不知太子清楚了吗?” 申生点点头:“多谢大人。”他看向地图,虢国虽在晋国南方,但隔着陡峭的山势,军队行进势必艰难。若要绕行的话,往西去路途遥远,地势险恶,而往东走又有虞国阻塞…… 等等,他的目光转向了虞国。 人事可以打通的,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8 总好过自然天堑。于是道:“申生不敏,军队若能从虞国穿行,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只是不知其与虢国关系如何,还是要对虞君多行贿赂。” 他说完了,堂上一片寂静。 诡诸低沉的语声响起:“可以了,你下去吧。” 他直到这时才开口,一开口便是让他走。申生依言告退。 等他退下,荀息摊开自己一直蜷着的左手,只见掌心上赫然写着八个字:“重赂虞君,假道灭虢”。 他向诡诸道:“依臣之见,太子竭诚尽智,不存通敌叛国之心。” 他对面的里克冷笑了一声:“那那个游氏的信物又作何解?” “此事关系重大……”荀息望向诡诸,“君上何不以诚相问,以免冤枉了无辜?” 里克立即针锋相对:“为人臣子,不自证清白,还要劳动尊者费心吗?” 荀息心中愠怒,也忍不住反唇相讥:“或是因为不曾想到自己宫中也会失窃吧?” “两位爱卿,”诡诸突然开口,“你们也都回去吧,让寡人想想。” 荀息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话,告退而去。说起来,他是奚齐的太傅,申生之事他不便多言,只是里克的做法实在让他反感,背叛也就罢了,竟还要回过头来倒戈一击。 与此同时,申生坐着步辇回宫。身体随着步辇微微晃动,他揉了揉自己的脚,伤口真的开始痛了。 疼痛让他清醒,开始思索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场问话。 急迫开场,戛然而止,那真的是在讨论战术?一人问话,两人沉默,倒像是专门等着看他反应似的。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试探? 对话从他耳边飞快地略过,荀息……特意强调了“游氏”的部分。几乎是同时,父君的阴沉、里克的古怪还有阿棋昨日的眼泪接连冒出脑海。 他不待步辇停稳便跳了下来,冲进卧室。 枕下却是空空如也。 男人留下的那个刻着“游”字的玉环,已经不见了。 ———————————————————————————————————— 当晚,申生便提笔给杜原款与狐突各去了一道信。 信自然是要被截下的,上面不过是些慰问身体安康的话语,于是最后还是放行,不会有人注意署名的“生”字中间一笔少了一半。 第13章 赐死 十二月初,申生养好了脚伤。依照之前的旨意,需要立刻启程,前往曲沃。 诡诸斜靠着案几,眯着眼看着他跪拜如仪,恭敬依旧。 无论如何他也看不出,这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对自己有什么怨怼之情,因此才更觉得不合常理,不近人情。 这种反常似乎是从很早就开始了,幼年的失魂症虽然后来痊愈,但自己所喜欢的的那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回来。后来的申生,长着一样的脸,却好像是另一个人。 这种不适犹如一根刺扎在心底,再深厚的感情日积月累也要从这破口漏光。 诡诸自己从未去深究过这种改变背后的原因,直到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个儿子一直将一个刻着“游”字的玉环藏于床褥底下。 他还记得,申生睡在他腿上的那天。 他必定,中途醒了。 那么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说得通了。礼貌的疏远是出于恐惧,玉环的保留则是因为警醒。 他也许还留恋那个对他不错的伯父,也许对游氏一直抱有同情。但总之,他对自己的恭敬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像偏远地区的山民去拜一个会吃人的妖怪一样。他对失去太子之位也并不伤心,也许还恨不得快点离开…… 申生叩拜完毕,道:“儿臣这便启程。父君……保重。” 他抬脸的瞬间,眼角有一条亮痕。 诡诸的心猛地一颤。在记忆里,那个自己钟爱的长子就是在母亲的葬礼上痛哭失声,哭得像是要流干眼泪。 这让他脱口而出:“申生!”恳切中竟然带着紧张,“你……还有什么要对父君说的吗?” 申生的脸上是片刻的错愕,但终于定为一个适度的微笑:“父君,儿臣没有了。” 诡诸这次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一如往常地道:“好,你下去吧。” 他闭上了眼睛。 申生离开了,他还这样坐着,好像是睡着了,身边服侍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睛,眼中透出的已经是阴鸷的光:“去,找夫人过来,寡人有事吩咐她。” ———————————————————————————————————— 十二月底,骊姬给身在曲沃的申生去了一封信:“国君夜里梦到姜氏,你作为姜氏之子,当速速举行祭祀,送回祭品,以慰国君相思之情。” 申生于是照做,为亡母举行了祭祀,又命人将祭祀用的上好酒肉带去了都城。 结果是,酒肉送到了,国君要吃那肉,不小心将肉掉到地上,结果土地立刻隆起,找了一条狗来喂食,那狗当场抽搐而死,又命一个寺人来试酒,那个寺人也马上口鼻流血而亡。 骊姬于是跪地大哭,骂申生如此狠心,竟要毒杀自己的亲夫。国君诡诸也是大怒,下令赐死这个长子,并派幼子奚齐去往曲沃执行。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 最终,申生选择了三尺白绫,尸身被就地掩埋。 因为重耳与夷吾之前与他过从甚密,诡诸又派人前去蒲地和屈地收押,谁知他们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早一步逃之夭夭。去抓重耳的寺人披,差一步就追到了,但还是被他走脱,只砍下了重耳的一只袖子,提着回去复命。 而后,夷吾去了梁地,重耳投奔了翟国,才终于逃脱了晋国的追捕。国君四个公子,只剩下了奚齐一人,遂昭告天下,册封其为太子。 而后,贾君到骊姬处哭着告罪。狐氏越发地闭门不出。 狐突称病告老。狐偃和另一个臣子赵衰不知所踪。 荀息声望日隆。而里克再度受到国君器重,与荀息一道位列三公。 只有杜原款在宫门口为申生彻夜喊冤,喊声带血,合着那一夜簌簌飘落的大雪。 第二天,宫门守卫用破草席卷了他僵硬的尸体,丢出了城。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冰天冻地,掩盖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污浊的变为干净,洁白的也分辨不清。死去的已经入土,活着的也许潜伏。 晋国的这一年,也就在这一场大雪中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章为止,铺垫完毕,历史上的太子申生的故事结束了 然而 我们的同人正要开始owo 下一卷叫“禁亦” 小天使们会理解的吧? 第二卷 :禁亦 第14章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19 未死 申生在黑暗中挣扎多时,最终寻到了一丝清明。 他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房间,继而是脸边的被褥和枕头,这让他有一时的恍惚,鬼神的世界难道也和人一样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他的脖子疼痛,双足难以动弹,上面却有两条锁链,延伸到了墙上。 他没有死。 光是这个念头,就已令他震惊。他分明记得,奚齐带来了旨意,而自己上吊自尽……所以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被谁这么锁着? 越想越是惊疑,却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逆着光,直到走近了,才能看清他年少美貌的面相,那是奚齐。而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长相阴柔的则是优施…… 申生的脑袋“嗡”了一声,怔在当场。 奚齐看起来反而挺高兴的:“你醒啦?”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申生:“你说,你打算怎么谢我?” 申生难以置信,吐出有气无力的问话:“你做了什么?” 奚齐蹲了下来,凑近了他:“我悄悄救了你。” 申生道:“那父君……” 奚齐歪了歪脑袋:“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对了,他还给你定了个谥号,‘恭太子’,恭顺的太子。”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才是太子。”申生皱眉,“太子奚齐,你怎么能违抗君命?” 奚齐错愕:“你怪我?你明明没下毒,倒想被冤死?” 申生再一次感到震惊:“你说什么?” 奚齐道:“酒肉里的毒,就是我下的啊。我娘要我这么做,好嫁祸给你。父君也是老糊涂了,也不找你对质就要杀你。” 申生喝道:“奚齐!他是父君!” “你为了这个就愿意去死?”奚齐的目光在他脸上滑动,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 申生没有回答。 奚齐又歪了歪脑袋:“那那个重耳和夷吾呢?你关心吗?” 申生猛地看向他:“他们怎么了?” 奚齐道:“他们一心一意地支持你,父君又那么多疑,你说呢?” 申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奚齐见状,“啧”了一声:“你这人真奇怪,自己要死,还惦记别人活不活。”不过还是说了实话,“好啦好啦,他们没死,都逃去别国了。” 申生又惊又喜,再三追问,才放下了心。 他的问候的信只要被送到狐突那,狐突看出端倪,必会想方设法给他的两个外孙通风报信。终于,幸好,还是保住了他们两个。 “真没想到啊,你还会哭……”奚齐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感觉有趣似的,“听说你在你娘死后就没有哭过了,是吗?” 他的好奇不断:“人不都是怕死的吗?为什么你偏不?” 申生不再说话。他的脖颈上尚有白绫勒出的青紫痕迹,方才说了好些话,更是感觉疼痛难受,不禁咳嗽了声。 奚齐随手取过优施手中的碗,伸出手指沾了点清水,抹在他的嘴唇间。 这动作却是太过亲密了,申生一下忘了躲开,惊愕道:“你做什么?” 奚齐一脸的理所当然:“喂你喝水啊,不然这么些天怎么把你好好地带回绛城来?” 那一点清凉落在舌尖,申生只觉十分荒唐:“你又把我带回了绛城?” “是啊,”奚齐道,“我把你藏在民居里,放心,只有他和我知道。”说着一指他后面的优施。 优施被他一下子点出来,不禁手足无措,诺诺道:“太,太子……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 他唤的自然是奚齐。 “好吧。”奚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申生,一脸的意犹未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申生看着他们离开,他独自躺着,开始思索自己面临的处境。 不一会儿,烛光亮起,却是优施点着蜡烛回来了。 “小人拜见……公子。”他跪下来,磕了头,“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公子勿怪。” “你是来看守我的。”申生了然,“你是骊姬的人,那她知道这事吗?” 优施还没回答,他自己却已经想通:“不,她应该不知道,不然肯定不会罢休。” 他又看着优施:“父君是亲自去攻打虢国了?” 看着优施惊讶的神情,申生知道,自己又猜对了:“父君中意你,才留你在身边,方便随时招你去表演。现在你来这看守我,就说明父君不在宫中了。”想到那天诡诸、荀息和里克借攻打虢国所做的试探,口中不禁溢出苦涩的味道。 他原来做好了死的准备。 没想到却活下来了。 因为一个少年的好奇心。 作者有话要说: 4月10号更新两章,亲们别忘了看上一章哈~ 从这章开始进入第二卷 ,文章走向就很明朗啦 感情线虽然有,但是因为限制,也不能写很多啦 第二卷 叫“禁亦”,大家懂哒,木有“肉”的小黑屋_(:з」∠)_ 第15章 疑问 申生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唤了优施来,想让他给自己打点水清洗一下,优施却很犹豫:“这……小的做不了主。” 申生起初还觉得疑惑,直到后来奚齐自己端着水盆兴冲冲地进来找他,才明白过来,这也是他吩咐下的。 少年的手掌隔着布巾,在他的脸颊上划过,细致地像是抚摸。这若是发生在普通的家人身上,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好景象,但以二人的身份,眼下的处境,却只让申生觉得头皮发麻。 他试图委婉地拒绝:“太子千金之躯,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但奚齐当做没听到,依旧我行我素。 不一会儿,优施端了碗粥来,少年开开心心地接过,舀了一勺细细地吹凉了。 申生感到额角一阵阵地跳动。果然少年下一刻就将勺子伸到他的嘴边,哄他吃下去。 他拧过脸避开,那勺子便也执着地跟着,粥中甜腻的香气直抵鼻尖。 申生挡了一下,那一勺粥便被打翻,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少年放下了粥,又靠过来要给他擦拭。 申生终于忍无可忍,按住了他的手:“奚齐!” 少年任由他按着自己的手,这个时候他才认真地与申生对视,面容无辜,吐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对了,你那么关心重耳和夷吾,那他们的娘呢?” 看到申生震惊到变色的脸,少年露出了甜美如花朵般的笑容。 仿佛料定了,申生一定会听他的。 于是申生意识到,如果说奚齐救自己是出于好奇,那么这时他显然又延伸出一种新的乐趣,就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只心爱的宠物。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0 他发现,自己毫无办法,只能够妥协和忍耐。 申生告诉自己,如果只是这样,还是好的。 如他所料,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渐渐地,少年又不再满足于安静的豢养。他开始去逼问申生埋在心底的东西。 这一天距离申生在这间屋子醒来已有二十天。 他闭着眼,任由奚齐梳理自己的头发,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那一次,为什么你默认了?你没有碰我娘,对不对?” 申生惊愕地睁开眼,奚齐的手指正按在他的嘴唇上:“那天我注意到了,她的唇红都花了,但你的唇色却很淡。”他的双眼好奇而锐利,“为什么?” 申生感觉到一阵寒意爬上了背脊。 门口忽然一声巨响,却是正要送吃食进来的优施滑了一跤,食物洒了一身。 他慌慌张张地告罪,忙下去准备新的。 他退下后,奚齐又重新将目光锁定了申生。 为什么不反驳骊姬的冤枉?为什么要认下不属于自己的罪行?申生的嘴唇动了动。他当然不能实说,因为牵扯这到了那个深渊般的秘密。但他也不能不说,因为奚齐会继续用狐氏和贾君的性命作为威胁。 内心挣扎过后,突然想到一个说辞,虽然荒谬,却也无奈:“因为……我暗暗喜欢……你娘。” “你……”奚齐愣了愣,突然暴跳起来,去卡他的脖子,“你……你把我娘……你有没有!” “我没有!”申生忙道,“真的没有!” 奚齐骑在他身上,手上松了点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要穿透他整个人。 申生让自己与他对视:“只是暗暗喜欢……你娘也不知情。” “不可能!”奚齐提出质疑,“喜欢……不就是做那事吗?” 申生震惊于他的理解:“怎么会?” 他身体一动不动,仰起头与少年对视,目光清明。 少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从他身上下来:“那你说喜欢是什么?” “喜欢就是……”申生的心念转了好几下,突然道,“你读《诗》么?我是从《诗》里学来的。” ———————————————————————————————————— 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奚齐带来了好几口大箱子。倾倒出来,是一摞一摞的竹简,皆是申生原来的藏书。 申生哭笑不得,但能够被松开一条锁链坐起来读书,也是因祸得福了。 拿起竹简,他就好像又变作了那个无世无争的太子,坐在东宫的堂上。他打开《关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喜欢就是心灵相通,琴瑟和鸣。”又翻到《击鼓》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喜欢就是生死时刻,仍然不忘。” 他二十年的生命里,多是黑暗和压抑,然而诗中却有着许许多多的光明美好,在一个个静谧的晨间午后,将他照亮。 他对着奚齐解说他理解的“喜欢”,这一说,竟然就是一个多时辰。 奚齐静静地听着,突然道:“以前我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他又看向申生,“你教的比那个荀息要好。” 申生摇摇头:“别这么说,这都是儿女情长,荀息太傅教的是经世致用。” 随手翻到《大车》篇,看到了那句‘毂则异室,死则同穴’,活着不能在一起,但愿死了能同穴而葬,看看奚齐好奇又执拗的眼神,摇摇头,便放到了一边。 奚齐却被他的娓娓道来打动,自己凑过去,翻开那几首看了起来。 申生自己也没想到,就在危机四伏之后,从这一天起,他们二人竟开始和平相处。 少年的喜好似乎很简单,只要陪他说话和玩耍就可以,他也不再做之前那种让申生感到难堪的“照料”。 有时他来听书,听得累了,就挨着申生打会瞌睡,有时带了棋过来下,输了便发脾气,但又不准申生让他。还有的时候就干脆盯着申生发呆,拄着下巴,十分天真的模样,又会自己笑起来。 转眼三个月过去,房中的床铺和用具都渐渐换上了申生原来用的样式,申生有时醒来也会恍惚,仿佛自己还在宫中。 然后又被锁链的束缚所提醒。 奚齐究竟想留着他做什么,也许他本人都没想明白。 经过这近四个月的相处,申生却对他有了之前没有的了解:奚齐的本性也许不坏,但是傲慢任性,从不考虑他人。他就像是山野的野人,带着天真的残忍。 如果他真的继承了君位,申生不禁去想,那这样的一个人,会如何对待他的臣子,他的子民?又会将这个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呢? ————————————————————————————————————— 奚齐这个幼子,能在国君的位置上坐得稳当吗?与此同时,诡诸也在想这个问题。 以前他总觉得奚齐还小,自己也还不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大可以慢慢来。 可眼下,他命不久矣,这个问题也就成了十万火急。 变故来得太快了,他自己都没料到。 去年冬天,他下令赐死申生和追杀其他两个儿子,虽然后者不成,奚齐的太子之位却是稳固了。于是他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去对付虢国。 逃到那去的群公子余孽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虢国是他对外发展的一步重要的棋。虢国位于晋国的南边,正好横亘在晋国与洛邑之间,而洛邑,是周天子的都城。他想要接近周天子,就必须消除这个阻碍。 此时的周天子实际上已经羸弱无力,无法再统御诸侯,但只要他还享有着天子的称谓,便有一定的号召力。晋国想要继续强大,就必须借助一个辅佐他的美名。 当年齐国的姜小白就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主持中原的诸侯会盟,成为了一方霸主。如今的晋国,自然也可以。 于是诡诸拿出了自己心爱的玉璧和骏马,照着申生与荀息所说,用它们贿赂了贪婪的虞国国君,借得了通道。 晋国的上下两军连夜通过这条通道,对虢国发动了突然打击,不到一天就灭亡了这个小国。 灭掉虢国之后,又从虞国借道而回,他心一横,干脆乘胜追击,顺便也攻打了虞国,想要取回玉璧和骏马,获得更多的领地。结果是,他又胜利了。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虞国的一群死士突然杀入了军阵,将一支箭钉入了他的后心。 栽下马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现出难以置信和十分恐惧的神情。 这支箭射中了他的要害,虽然及时止血包扎,却重创了他。 回到晋国后,诡诸就连去宗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天天躺在自己的寝宫中。 几名御医在身边轮值,眉头紧皱,气氛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1 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呼吸着弥漫的药气,意志也渐渐被苦痛消磨。虽然不甘心,却也不知不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快要死了。 他很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为奚齐,也为这个国家铺好后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还是存稿箱君 作者平时有工作,没法一直上网,所以交给我~ 第16章 香消 那一日,诡诸精神稍振,便吩咐寺人披,在奚齐将荀息与里克都招入了宫中。 他伤重的时候,骊姬一直在他身旁,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原本明艳的容颜因为劳累而憔悴。此时给诡诸换好衣裳,告退的时候眼中却有着明亮的光。 荀息与里克也都是带着心理准备来的,神色凝肃。 诡诸叫他们近前,哑声道:“奚齐年岁还小,就有赖二位从旁扶持了。荀爱卿,你是他的太傅……更要多多担待。” 这样一来,便定了二人一正一副的位置。里克虽是副的,心中也还是庆幸,他原本错选了申生,现在也算是回到了正途。而荀息虽然不喜里克,也没有说什么。如今对他而言,争权已是其次,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桩朝中大事,他只想要在自己告老之前,留下一个贤臣的美名。 诡诸也是知道他们二人有嫌隙的,正因如此,他们二人才不会结党营私,互相包庇,奚齐也才能够两相权衡,不会被其中一方牵着走。这个局,是他最后为这个心爱的幼子做的事情。 他交代完了,心头一阵松快,感觉身子也跟着轻飘飘起来,仿佛要随风而去。他勉力吸了一口气:“你们都……下去吧,让阿骊来。” 于是荀息与里克告退,骊姬走了进来,扑跪到他面前,双手掩面:“君上……君上不要丢下阿骊啊,阿骊舍不得君上啊……” 诡诸心头一阵温暖,这个女人,特算是对他有情有义的,不枉费他疼着护着,不惜废长立幼。自受伤后,他第一次咧开嘴笑了:“别怕,你就随寡人……一起去吧。” 骊姬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移开手掌,露出了一双带着血丝的圆睁的眼睛:“什……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整个宫殿落针可闻,就连诡诸的喘息声都没了。 在角落远远候着的御医上前来,用蓬松的绒絮放在他的口鼻上,看了一会,继而宣布:“君上……薨逝了……” 骊姬像是没听到似的,仍是怔怔的。 寺人披走到她面前,躬身道:“夫人选择如何上路?披立刻去准备。” “什么上路?不不!我不要!”骊姬摇着头,名贵的金钗从她的黑发中脱出落在地上,此人已无人在意。 寺人披面无表情,看她也如看着这没有生命的金钗:“夫人,莫让君上久等。” 骊姬脸色惨白:“你要害我?” 寺人披道:“披只是遵从君命罢了。”他走近一步,“莫非夫人是想抗命?” 君命与生命,应该如何选择? 骊姬的眼泪簌簌而落,太残忍了,上天对她真的太残忍了。就在她以为终于熬出头的时候…… 十二岁被俘,囚于宫中,那些个日日夜夜,未尝没有寻死的念头。然而她不甘心。身上的狐裘是过去的记忆,是她的父兄留在她身上的命,她要活着,活着才能为他们复仇。 男人压在她身上,无穷的痛楚和屈辱,她咬牙活下来了。 后来,她在血与泪中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爱他,却也恨他,宠着他,但也纵着他。 这孩子身上流着骊戎的血,是他们一族最后的男丁。他可以手掌大权,做一个英明的君主,也可以败坏这个国家,让它也破碎在他人的车轮之下。 她忍着作呕,强颜欢笑,终于争到了夫人的位置,终于害死了申生,终于赶走了重耳和夷吾。 看着临终的诡诸,她必须以手掩面才能挡住自己的笑。她怕自己会笑出声,笑声回荡在宫殿中,震出这下面的层层黄土,累累白骨来。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以为,从此以后可以自由了。 寺人披依旧面无表情:“既然夫人迟迟不能决定,那就由披代劳了。”他一声令下,有好几个寺人一起围上来。 推搡之间,雪白的狐裘落在地上,骊姬脖颈也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绞住。 “请夫人安心上路。”最后响在耳边的是寺人披没有起伏的声音,“夫人要的,君上都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弥留之际,她的神思反而一片清明。 究竟是她迷惑了男人还是男人利用了她? 最后的下毒嫁祸是诡诸做的决定。与之相比,自己之前所做的不过是浮光掠影。 到最后,史官著书,自己是一名毒妇,他却只是被迷惑的君主。 最后,那一点清明也熄灭了。 再也无处可寻。 —————————————————————————————————————— 申生在夜里突然惊醒,发现梦里那不甘而凄凉的哭声犹在。 他听了会,原来是风声穿过了院子,呜呜作响。 随后天色渐明,优施送来饮食,再是日上中天,再是黄昏降临,他对着送来夕食的优施:“告诉我吧,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奚齐这阵子突然不出现,应该就是诡诸回来了。申生道:“若是胜仗,必要欢庆,父君必会召你入宫,而你在这没有离开……所以,出了什么事了?” 优施凄然道:“公子节哀。君上战时受了伤,伤重不治……已然薨逝了……” 申生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手指在被褥上抓住深深的皱痕:“什么时候的事?” 优施道:“五日之前。” 申生道:“今日是停殡的最后一日。” 依丧礼,死者过世之后,第二日被换上寿衣放入棺木,棺木停于院中,接受亲属好友的吊唁哀悼,是为“小殓”,也叫“停殡”。小殓过后便是大殓,钉好棺盖,被送到墓地下葬。死者身份的不同,停殡的时间也不同,天子七日,而诸侯就是五日。 小殓之时,尚还能陪伴左右,而到大殓,钉上棺盖,便从此永隔。 申生闭上眼睛,却流不出眼泪。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问道:“那奚齐……不,国君可还好?” ————————————————————————————————————— 奚齐在后三日的午后来了,他背光踏进房间,直直地走到申生的床榻边。 申生与优施都没想到他会这这时候来,优施本在房中清扫,见如此,便退下了。 少年的脚步踉跄,形容萎靡。他的身上罩着一身便服,但衣襟散开,里头的白色孝服若隐若现。他的脸色也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2 是发白的:“我……我娘亲殉情了。” “他们都说她贞烈……”他痴痴的,“父君刚刚驾崩,她就上吊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 申生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便是难以置信。她都能在父君的眼皮底下与宫人偷情,又怎么会去殉情? 他小心问道:“谁发现的?” 奚齐答道:“是寺人披。” 申生心中叫了一声,果然如此。 可恨之人……终究也有可怜之处。但他不动声色地掩藏了:“君上……节哀……” “我不懂……”奚齐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显然已积压了许久,“我娘怎么会丢下我,她不是最疼我的吗?他们还不让我多哭,说我必须得有国君的样子……”葬礼是一种礼仪,哭泣的时间、方式都有规定,哀伤不能过盛,这既是一种节制,却也是极大的压抑。 “现在我终于能出宫了,我能哭了吗?我能哭了吗?”一日之内失去双亲,从承欢膝下变成了无所依凭。这个变故,对一个从来受宠的少年而言,实在太大了。 此刻奚齐再也按捺不住,扑到申生怀里,骤然痛哭了起来。 申生心生恻隐,一时也不忍心推开他,见他哭得伤心,就在他肩头拍了拍。 美貌的少年哭得满脸通红:“你说……我娘还会不会有什么牵挂?” 申生道:“应该还有一个人……” 他刚要对奚齐说“就是你”,突然“咣当”一声巨响,却是优施端着热水进来,不知怎的又滑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热水也洒了一地。 奚齐哭的模样被人看到,不由得恼羞成怒:“你做什么!毛手毛脚的!”然后便将人赶走了,又埋到了申生胸口。 他这几日来又是悲伤又是疲惫,哭着哭着,放松了许多,倒觉得困起来:“我想睡会。” 申生道:“那便回宫去吧。” 奚齐扭过脸:“我不想回去见他们。”说着竟翻开申生的被褥钻了进去,“我就睡这。” 申生这时只锁了一只脚,得了稍许的自由,便下床站到了一旁。 奚齐枕在他的枕上,从下往上地看他:“你拍拍我。” “什么?”申生一怔。 “你拍拍我。”奚齐道,“我娘以前都会拍我的。”虽然语气强硬,耳朵却红了,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别过了脸。 这样的孩子气倒让申生觉得好笑,便伸手过去,在被褥上轻轻地拍打。 一下,又一下。 只一会儿,奚齐便呼吸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还是存稿箱君~ 这文一直会神展开 因为人生本身就很无常吧 可恨的角色有可怜的地方 可爱的角色也有可怜的地方 可能就是因为比较沉重…… 木有人看……对手指 第17章 危机 奚齐的伤心没能持续很久,因为即位之后,便有诸多的事情等着他。 他来找申生的时间明显变少,来了也常常是烦躁地抱怨:“天天这么多事,都要听那两个老头子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哼,真是扫兴!” 申生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荀息与里克,对于里克他不想评价,但荀息却是德高望重,又是奚齐的太傅。便温言劝道:“他们也是为了君上,为了大局,越是大权在握,越是要小心谨慎。” 奚齐愤愤道:“那做这个国君还有什么好玩?” 申生肃然道:“这本就不是玩的。” 奚齐抬起一边眉毛,挑衅般地:“我偏要呢?” 若是以前,奚齐还是公子或太子,任性一些,申生还觉得来日方长,但现在不是了,他已经是一国之君,那么任何一点出格都将酿成大患。申生沉下了脸色:“以前也有人这么想,比如夏桀、商纣、周厉王。” 奚齐一怔,随即现出怒容:“你是想说我也不得好死了?哼,那我便先让你死在我前头!” 他话语间,已隐隐有在上者的气势,一时间屋内气氛肃杀。 申生的神色却是不变:“申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奚齐盯了他一阵,突然露出了一个笑:“也对,你本来就不怕死。” 美貌的少年,皮肤白皙,此时却透出红晕来,像是春日里娇艳的花朵:“所以你对我是最真的。” 他褪下外衣,又往被褥里钻:“今天我也要睡这。” 申生蹙眉:“国君贵体,这样不妥。” 奚齐伸了个懒腰:“都那么累了,睡哪都做不了主吗?” 申生便沉默了。 自此竟然就成了惯例。 与此同时,奚齐的行为也更加古怪,时时刻刻都要挨着,要么摸摸衣裳,要么捋捋头发。申生本来就讨厌肌肤之亲,总想避开,奚齐也不恼,总能寻到不防备的时候。早先的亲近还有个“照顾”的名义,这时候却毫无意义,更像是一个新的游戏。 然而奚齐乐在其中,这回睡前突然捏了一把申生的腰,教他鸡皮疙瘩好一阵没停下。 再看去时,少年已经睡了,睡颜恬静,倒像是他在小题大做。申生摇摇头,往案几上一靠,也眯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感到脸上刺痒,像有东西碰过,下意识伸手一拍,只听“哎哟”一声。 他猛然惊醒,只见奚齐近在眼前,正捂着一半脸,唇色艳丽。 少年并不说话,两手按住申生的肩膀,却又是低下头来。 申生大惊,抵住他的身体:“你梦魇了么?我是你哥哥!” 奚齐道:“我可从没叫过。” 申生喝道:“一国之君,伦常都不顾了?”他挣脱出来,但脚踝上有锁链,跑了两步就被绊倒,正要起身,锁链却被奚齐一脚踩住,只听他高声道:“优施,你还不滚进来!” 申生心里大惊,猛地背后一重,奚齐已骑上来,门外优施奔进,见这阵势吓了一跳,但也听奚齐的话帮忙抓住了申生。 申生在这个房间受困了四个多月,到底体力不支,被二人合力拖回到床褥上,连双手都被绳索绑缚,牢系在床头。 奚齐伏在他上方,弯弯的眉眼看来妖异,他便用眼神作笔,仔细地描绘申生的脸,然后掐住他的下巴又亲了下来。 少年的嘴唇柔软娇嫩,对申生而言却无异于刀尖。 他奋力抵抗,奚齐尝试了几次不得而入,便只辗转地啃咬着那两片东西,故意将之弄得湿漉漉的。 他的身量比申生略小,骑在他身上,手摸到了腰眼敏感处,突然重重一掐。 申生“啊”了一声,便被那舌尖突入进去,碰在了他的舌尖上,顿时整个人都绷直了。 “申生……申生……”奚齐却是叫着他的名字,在他腰间一阵阵地挺动。 只是几下,他的猛地身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3 体一阵颤抖,然后便软软地趴了下来。 —————————————————————————————————————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被加了锁链,被困在方寸之间。 但现在远比最初更糟,因为奚齐已经疯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申生心惊胆寒,却又无所躲避。 听到脚步声靠近,申生双目紧闭,只装作自己睡着。但来人却不计较这个,湿热的呼吸打在脸上。 申生立刻睁开眼睛,扭头避了过去。 奚齐哈哈大笑起来。 “申生,”少年扯去自己的冠带,让长发流泻下来,“你看看我。” 他继承了骊姬的美貌,眉目若画,唇若涂丹,加之年虽未足,棱角并不分明,与骊姬十分相似。“你不是喜欢我娘么?这不正是你日夜肖想的事?” 申生忍不住道:“我说过,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 奚齐道:“可我忍不住是。”他的手抽出了申生的腰带。 为了躲过一个危机编造了谎言,结果却引来一个更大的危机。 申生此时已无力辩解。他感觉到那可怕的冰凉的手已探到他散落的衣裳下,沿着肌理,渐渐地向下去了。 申生倒吸了一口气,双手成拳,身体猛烈挣动起来。 奚齐的动作带起布料的颤动,像泛起层层涟漪。他凑进来,倾听申生压抑的声响。 平日里的洁身自好与拒人千里此时成了被迫妥协的原因。申生咬紧了牙关,头在床榻上撞了几下,终于在喉间发出一声重重的哽咽。 奚齐心满意足地将手退出来,只见指缝间一片粘连。 他唤优施送水进来,洗净了手,抚摸着申生脸上的潮红颜色:“你说,这是不是世上最快活的事?” “我那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化在女人身上……”他痴痴地道,“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好不好?” “奚齐,”申生闭上眼睛,不泄露自己的情绪,“你是国君,你会有很多女人。” 奚齐道:“可她们都比不上你,她们又蠢又胆小……” “但她们会为你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申生道,“你应该珍惜的。” “这倒是的。”奚齐点点头,露出天真的笑容,“我马上就要做爹了。” 他在申生脸上落下一个吻,目光憧憬:“到时候,我带来给你看?” —————————————————————————————————— 外面刚刚响过了三更的鼓声。 她一直醒着,渐渐感受到便意。 原本想要忍一忍到天亮,但肚子越发地坠痛,让她难以入眠。 为着她便利,便桶就置在房间角落,用布帘遮挡。她看着那处,自己小心翼翼地支撑起了身体,扶着床慢慢地下了地。 应该是可以的,她告诉自己。 她的出身本也是不错的,家境并不寒,然而正因为家族太大,庶出的女儿就显得太不起眼了,更难得长辈庇佑。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自己亲力亲为,不去因为期待而遭人的白眼和奚落。 也正是因为手脚利索,入了宫不久,她就被安排到最得宠的骊姬的宫中。 她怀孕之后,被指派来照顾她的是她两个嫡出的姐姐,安排者的用意大概是为了让她扬眉吐气,然而到了她自己,却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小到大,她已经因为那些束缚,长成了那个模样。虽然此时地位有所不同,她也难以骤然地改变。 少年对她也渐渐冷淡了,她肚子大了后,就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又说是血气相冲,他便好久都不来了。 于是那些看人眼色的宫人对她便更不在意了,两个姐姐也从一开始的小心变成了诸多抱怨。 她扶着墙,缓缓地挪动自己臃肿的身子。怀着公室的血脉,他们给了许许多多滋补的东西,她也只能全部都吃下去。 这也许就是大家所说的“福气”吧,虽然并不好受。 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匆忙间伸手抓住了布帘。她的手指肿得厉害,像长了几根萝卜,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能够穿针引线,绣出许多花样来。 肚子越发地疼痛,像是浪潮,越长越高,腿间淅淅沥沥地流下温热的液体。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糟糕,又要被说了。 她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坐到便桶上,疼痛越发地大,甚至远远超过了奚齐带给她的。 他咬她,打她,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塞到她的身体里,她还能咬牙忍受,但这疼痛就像要活生生地从里面撕开她…… 她双目圆睁,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来,来人……”可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眼前是厚厚的帘子,黑乎乎地垂落下来,遮去了她整个世界。 就这样,她孤立无援地,在深夜中,流干了血。 她的名字叫阿怜。 但上天没有怜她。 第二天清早,等奚齐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而他们的孩子,还未哭出第一声,便在便桶的污秽中溺死了。 第18章 反击 申生直觉地意识到不对。 奚齐这天来的时候便带着满身的煞气。 少年睁着通红可怖的双眼,一言不发,大力扯下了二人的外衣,然后伏在他身上重重地厮磨,仿佛要磨出双方的血肉来,让它们粘在一起。 申生厌恶地别过头,只能将手脚上的绳索扯得死紧。 很快,腹部感觉到洒落的一道温热。 奚齐向后仰倒,像是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少年的鼻子抽了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知道吗?我的儿子死了……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要绝后了……” 申生还来不及为这个消息而震惊,他看到的是,由始至终,奚齐的那处始终是软垂着的。 他勉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御医……看过么?”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过了,可是吃了药……也没用……” 他像是感受到了关爱似的,将申生双手的绳索解开了,拉着双手环住了自己:“你拍拍我吧,嗯?” 申生只能机械地照做。 少年在他怀里窝了一会:“你听话,我便不再绑着你好不好?” 他将脸贴在申生胸口,感受他的心跳:“我还可以带很多女人来给你。” 申生的脸抽搐了一下。 奚齐却浑然不觉,磨蹭着他,与他亲近:“反正我们是兄弟,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 短短一个午后,对申生而言却是漫长的煎熬。 终于夕阳西下,奚齐起身穿衣,准备回去:“明天我再来看你。” 而申生第一次对他的预告点了点头。 他目送着奚齐离开,再看着优施端着饭菜进来,揉了揉终于被松开的双手,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4 端坐而起,深吸了一口气:“优施,申生有一事相求。” —————————————————————————————————————— 这几天里,里克可谓是焦头烂额,国君唯一的继承人夭亡,那天阿怜宫中的所有宫人被杀,奚齐盛怒之下又牵连了许多人,整个宫廷都弥漫着恐怖凝重的气氛。 而他本人,却在早朝之前,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布衣,做平民打扮,抬起脸来,却是熟悉的阴柔相貌,正是优施:“小的奉命来请大人去一个地方。” 里克疑惑地打量他:“你已有很长时间不见踪影,先君都薨逝了,你奉谁的命?” 优施道:“是君上。他想要私会大人。” 里克大笑起来:“君上要见我,大可在宫中,用得着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假传君命?” 优施却凑近前来:“可在宫中,会有荀息的耳目啊……” 里克骤然一惊,将信将疑地又看了看他。荀息平日里以太傅之威,管教甚严,奚齐贪玩,想必是不快的,所以才要来笼络他?他与荀息一直都在明争暗斗,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如此一想,便信了几分,下朝回来后,随着优施的指示来到城郊,只见那果然有座独立的院落。 为了谨慎起见,他还带了几名信得过的手下,进了门后,就见优施已在院中:“大人请随我入内,其余人稍后。” 里克稍一犹豫,优施又道:“大人若不信,大可用剑架着优施进去,施也是很怕死的,必不会害大人性命。” 他这么一说,里克反而不好再迟疑,便让手下都等在外面,约定了若有声响便全都冲进去。 他跟随着优施,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优施便告退了。 他打起戒备推门而入,只见这房间十分昏暗,帘幕低垂。 他走进去,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披头散发坐于床榻之上,不觉一惊:“谁?” 那人叹息了一声:“骗人前来,实不得已,里克大人勿怪。” 里克怔住。这人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他心中警惕,脚下后退。那人却突然站起身来,叮叮当当拖起两条锁链:“大人怕什么?” 里克胸口咚咚作响:“你是……太子申生……” 如果真是鬼魂,又怎会被人锁住?又怎会找优施骗他前来?里克惊魂稍定,看着那人抬起的脸,只见脸上并无狰狞,只是清瘦了许多:“你没有死?” 申生道:“我被人救了。大人……猜得到是谁吧?” 这事十分诡异,但既然已在眼前,联系前后关节,也就不难猜到。里克惊疑:“国君他……为何这么做?” 申生道:“起初我也不懂,后来才发现一桩隐秘。” “什么隐秘?”里克下意识追问,立刻觉得不对,“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申生死前,他已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还让女儿阿棋去偷他的罪证,申生本人应该也发现了。 申生道:“我已死过一次,以前的也都是旧事了,不过这桩隐秘事关国家大事,这才专门请大人来。” 里克思忖了下,申生是被骊姬诬陷,又被奚齐救下,与那边的恩怨相比,自己的确实不算什么了,于是问道:“好,你说,是什么隐秘?” 申生摇了摇头:“一会大人自会知道。”他抬眼望向门口,“大人可是自带了人来?教他们躲起来吧,莫让国君发现了。” 里克一惊:“他真的会来?” 申生道:“申生在此,他也是不放心的。” 这又和里克所知的相应证,有好几次他去找奚齐,都被拒之门外,却原来是悄悄出了宫。但心中又有一个疑虑,真的不放心,为何不干脆杀了呢? 只听申生又道:“那边有个装书的大箱子,里头已经空了,就委屈大人藏在那里了。” 里克皱眉:“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申生道:“自然是为了那桩隐秘。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胜过申生千言万语。” 里克犹疑了一会,申生未死确实让他好奇,而“事关国家大事”激起了他的壮志,于是出门打发了带来的手下,吩咐他们躲藏好了,不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中。 院中的风吹得他发丝散乱,外面乌云蔽日,看来将有一场大风雨。 他进门后,见申生点起了蜡烛,借着烛光能看到他双脚上的锁链牢牢钉入墙中,这使得他最远也走不到房门口。 里克暗自摇头,进了箱子,合上盖子,只留出一条缝隙。 申生侧对着他,据案而坐,烛火却摇晃得厉害,使得墙上的阴影张牙舞爪。 过了约半个时辰,听到外面优施招呼的声音,里克精神一振,来了! 他看到年少的国君披着不起眼的便服进来。屏息而待,等他说话,谁知奚齐却径直向申生走去,然后低头亲了他的脸! 里克瞠目结舌,再看申生本人,却是神色寡淡。 “我真不想上朝,”奚齐喃喃自语,蹭着申生的脸,“你洗过澡了么?” 他拉着申生,将他往床榻上推,急不可耐地去扯他的腰带。衣裳摩擦声暧昧地在房中响起。里克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听到申生问道:“你这里……真的不能?” 奚齐道:“只是不能……但是有感觉的……你,你来摸摸……” 他的背影挡住了里克的视线,但从二人的言语动作中可以猜到是什么。 申生道:“从此就……不能好了?” “没事的,我还有你。”奚齐舒服地仰起脖子,握着申生的手一起动作,“我们是兄弟,你可以帮我留后。” 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申生引导着奚齐,自己说出了隐秘。 申生自己仍很平静:“怎么可能,一旦传扬出去,是公室的耻辱,也是晋国的耻辱。” 奚齐喘息道:“不会的,只有你知我知。” 申生突然道:“是么?你看,那是谁?” 里克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透过缝隙,他看得到,申生伸出的手指,不偏不倚指向了自己的位置。 奚齐立刻跟着看过来:“谁!” 他跳起来,那物事却仍软垂着,他拾起自己脱下的佩剑便冲过来:“找死!” 与此同时,里克跳出了箱子,立刻被对方形如疯魔的攻击包裹。奚齐根本不给他机会说话,就要置他于死地! 里克也只得拔剑抵挡,二人缠斗着,踢倒了案几。 烛火落地,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奚齐手下不留情,但里克却是上过战场的,经验丰富,还能招架。 却听奚齐突然扑过来,面目狰狞,奋不顾身,里克下意识地便举起了剑自保。 只感觉自己的剑一沉,奚齐闷哼了一声。 里克怔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5 住了,然后心头升起巨大的惊恐,连声音都颤抖了:“君……君上!” 火光应声亮起,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奚齐,胸口正钉着自己的剑,手脚挣动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那烛火在申生的手中举着,他神情平静,然而此刻看到,却是说不出的可怕诡异。 “是你在背后……你推他……你,你引着我……”里克双腿打战,滑坐到了地上。 申生凝视着他:“里克大人,你弑了君。”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神展开 第19章 人选 房门洞开,外面的风雨直灌进来。屏风倒了,现出奚齐衣裳不整的尸体,和身上沾着鲜血的里克。 里克手指着申生,指尖颤抖,大怒道:“你!你竟然害我!你以为让我杀了他……你自己就能做回国君了?” 申生给自己披了一件外衣:“我从未这么想过,大人要杀,也悉听尊便。只不过奚齐带来的人还没解决,你放心得下?” 里克在恼恨中被他警醒,是了,若自己弑君被人抓住……只听申生又道:“他带的人应该不多。” 里克喘息稍定,悄悄地出去,向外张望,果然见院中有奚齐带来的人,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加上御者在内也不过五人。他提剑而出,趁人不备捅死一个,同时放声大叫,呼喊自己隐蔽好的手下们。 几道人影应声出现。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为他卖命,当下也不问情由,便将其他人杀得干干净净。 优施本来去端茶水来给奚齐的手下,听到声响再不敢冒头。 他踉踉跄跄,下意识地往申生房中跑,又差点被奚齐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 申生见了他也是一怔,却还是道:“你不好在这,快去寻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优施吓傻了,只是恐惧地看着他。 就是犹豫之际,外面已经有了声音,申生四下看看,立刻拉他进了那个放书的大箱子,盖上盖子后,里克等人便已进来。 里克沉声道:“此间之事,谁敢泄露个一点半点,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又对这些手下许以重利,一行人围着奚齐的尸体,商议定了如何抛尸。 手下们将尸体抬出,里克这才擦去额角的汗望向申生。他将手中的剑转了转,带着恶意:“你怕不怕?” 申生道:“申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奚齐也曾这么问过他,最后却先死了。 死,又有谁不怕呢?但申生仍选择闭上眼睛,攥着拳头,让身体站得笔直。 他只是做了自己认定的事。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疼痛,只觉脚上一松,却是里克斩断了束缚的铁链。里克看着他,目光闪动:“可臣却不敢再杀一个公室之人了。” 这自然是谎话,像里克这样的人,不讲道义,只有算计。 申生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此刻却也无可反抗:“你留着我,不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这件事也会被牵连而出。” “放心,你能在这里,”里克道,“也就能在别处。” 就在这时,那些手下过来汇报,说是搜了整座院落,都不见优施的踪影。 申生道:“他知道留着没用活路,已经是从后门逃走了,现在也追不上了。” 里克盯他一眼:“那就你跟着我们走吧,故太子。” ———————————————————————————————————— 过了好一阵子,优施才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爬出来。 合上箱盖的时候,申生低声对他道:“等我们走远,你便出晋国,以后再不要回来。” 现在,应该是走远了吧……他避开地上散落的血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作为一个只会装扮唱曲的伶优,他最不应该参与的就是这些血腥残忍,宫廷争斗,然而从最初给诡诸取乐,到被骊姬看中,再到被奚齐秘密安排来服侍申生,哪里有自己做主的机会? 毕竟在这些人面前,他只是一条狗。 那日午后,申生突然对他说有一事相求。说是相求,其实却是威胁:“我知道,那天晚上,与骊姬在一起的人是你。” 这个温文内敛的故太子看着他,目光锋利如开了刃的剑:“你说……一个儿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与人私通,他会怎么样?” 优施被他的目光牢牢地钉住了。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彻底击垮了他。奚齐的脾气如何,他是最明了的,而奚齐此时又对申生百依百顺…… 不答应,他会死;就是杀了申生灭口,他会死得更惨。于是优施只能应下。 他是一条狗,可他也是怕死的。 院中的尸体都已被带走,但血腥气还弥漫在鼻尖。 优施突然想起自己收拾好的财物衣裳,便跑到自己平时的住处去拿。刚一推门,就觉得颈上一凉。 袭击他的人是里克的一个手下,满脸横肉,手里就拿着那个包裹。他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就知道你会回来。” 优施死命地去抓自己的喉咙,但他只能发出一些“嘶嘶”的声响。 鲜血从破洞中汨汨而流,最终带走了他的生命。 那个手下满意地垫了垫手中的财物,看着优施相貌阴柔的脸,“啧”了一声,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擦净了匕首的血。 像不过杀了条狗。 ———————————————————————————————————— 接连几天的风雨,狂风卷地,雨势倾盆,席卷了整个晋国。 申生就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雨后狼藉的景象。他被里克安排在绛城的另一处僻静院落,里里外外,都有里克的手下看守着。 院中的花草被打得凋零委地,让他不禁想到了宫中。以前夷吾总爱侍弄这些,种了许多,因此常被养母贾君痛斥。如今自己离开晋宫也有近半年了,那些曾被精心照料的花草,现在还好么?或者都已枯萎了吧? 他被里克囚禁于此,想要知道什么消息,都是通过对方。 而今日,他里克来的时候喜形于色,显然十分高兴,因为“国君重病去世”的消息已然被召告天下。 “重病”自然只是个说辞,实际上是奚齐和随从的尸首终于在野外被人找到,而且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 车没了,值钱的物件都没了,衣裳都寻不见,只能想到是歹人谋财害命,至于是谁,又是怎么让奚齐亲自来见却只带了寥寥数人,就不得而知了。朝中查来查去,有里克夹在当中,一些线索也都不了了之。最后为保公室尊严,群臣商议定了,才放出了这个消息。 申生问道:“便无人生疑?” 里克笑道:“有又如何?眼下关键的是迎立新君。” 申生打起精神:“重耳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6 、夷吾他们……现在在哪?” 里克道:“重耳辗转去了齐国,夷吾则近在梁国,你认为两位公子谁更合适?” 申生沉吟半晌,道:“夷吾心善,但胆小多疑,没有主见;至于重耳……”他顿了顿,“待人真诚,心有决断,既能御下,也能得民心。” 里克道:“他当初被寺人披追杀,才逃到远地,不知道现在还肯不肯回来。” 申生道:“为君者当心怀宽和,不计前嫌,如果他不肯,那边算我看错了。” 里克点点头。要走的时候,申生仍不放心,问道:“奚齐之事真的无人追查?荀息大人呢?” 里克道:“他已经死了。” 申生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里克道:“他觉得自己身为太傅,未尽到管教保护之责,触棺自尽了。” 申生喃喃:“是我……害了他。”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杜原款那满鬓风霜、难以支持的模样。 里克却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迂腐固执,才在一棵树上吊死。”说罢离开。 申生仍因为荀息的死而悲痛,久久立于檐下。檐上一滴冰雨,落在他的后颈,猛地激起了他一身寒战。 杜原款会死,荀息会死,因为他们是忠臣,是为大晋安危而虑的忠臣。那里克呢? 他不是。从头到尾,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权力。 而为权言,显然一位孱弱的国君对他更有好处。 那滴冰雨沿着脊柱流下,溶入了申生沁出的冷汗中:糟了!自己……太大意了。 ———————————————————————————————————— 与此同时,齐国宫中。 齐国位于海滨,平原辽阔,海风畅达,除耕作粮谷外百姓还以捕捞海鱼、经营海盐为业。这个国家同晋国一样也是历史悠久,由西周初的姜太公开国,历经数百年风云变幻,如今已成中原各国的盟主。 重耳受召,登阶上堂,便见到看到一位老者,头戴峨冠,器宇轩昂。 那便是齐国的国君姜小白了。 重耳道:“齐君找重耳有事?” “是啊,”齐君和蔼地看着他,“你晋国最近新君病死,朝臣正在联系你弟弟夷吾。寡人与你父君曾是并肩的盟友,与你更是投缘,如果你有意,寡人便助你回去争一争。” 重耳诚恳道:“谢齐君赏识,但重耳不想回去。” 齐君一怔:“为什么?你怕你弟弟?” 重耳摇头:“从未如此想过。” 齐君道:“那是还记恨你国人追杀你?” 重耳又是摇头:“他们不过奉命,先父也已去了。” 齐君沉吟道:“你放心,寡人出重兵,先送你入晋,必能安定。” 他说这话,其实与他自身的经历有关。最初,齐国的国君是他的异母兄长,然而这个兄长荒淫昏庸,最终为臣子所杀。当时他人在莒国,另有一位兄弟公子纠则被鲁国护送,也想要入国为君。两者相争,他早了一步,从此坐稳了这齐国国君的位置。 然而任他语重心长,重耳却只是摇头,反而问道:“重耳听闻,齐君在位,多得管大人的相助?” 这管大人便是管仲。齐君点头:“若无他,寡人也难有今日。”管仲与他君臣相得,被他任命为相,锐意改革,使得国家富强,才使得齐国有了一争霸主的实力。 重耳道:“重耳还听闻……管大人去世后,齐君很长一段时间都茶饭不思……” 齐君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重耳道:“重耳想说的就是,我……也有这样一个人。” 他的眼神黯然,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从今往后,重耳就想呆在他的母国,看看大海,捞捞鱼虾,过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还望,齐君成全。” 第20章 回国 郤芮在睡梦中被惊醒,听到夷吾口中喊着“太子哥哥”,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小主人又在做噩梦了。 自从申生自尽的消息传来,几乎每夜都是如此。 他睁着眼,等对方静下来,才翻了个身重新入睡。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安慰去劝说,因为眼前的情势已经令他足够心烦。 收到诡诸派人追杀的消息,他们第一个想要逃去的地方是夷吾的母国翟国,然而人在中途就得到消息,重耳已早了一步去了。一山不容二虎,他劝说夷吾,二人便改道投了梁国。 这梁国是夹在秦晋之间的一个小国,原想趁着晋国内乱捞些好处,但看到晋国国内奚齐上位,局势渐渐安稳,来的这个公子夷吾又胆小怕事,没什么才能,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 郤芮与夷吾的住地被换了又换,最终搬进了一个破败的驿站,夜里睡觉,二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寄人篱下,忍气吞声,这样的日子早个二十年也许还能忍耐,但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郤芮暗自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感觉已经稀疏了许多。 他也是晋国的臣子,本与贾君有些交情,也算是看着夷吾从小长大,所以这次夷吾逃亡,他便一路跟随,一路保护。但如今过了大半年,斟酌形势,自己也不禁犹豫,难道真要跟着这少年流浪,赔上一辈子吗? 这么想着,他自己反而睡不着了,一夜睁眼到了天亮。 没想到的是,不久以后,在九月秋风乍起的时候,他们的眼前突然就有了转机:梁君召见,因为来了晋国的使者,还带来了“奚齐病故”的消息。 郤芮当下精神一振,和夷吾打点好了行装进宫。此时梁国国君见了他们,早已换上了一副赔笑的面孔。 那晋国使者又将“奚齐病故”的消息重说了遍,自称是里克派了来,这便要接夷吾回去继任国君。 夷吾脱口而出:“那重耳呢?” 郤芮用力拉扯他的袖子,将其拉到一边:“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夷吾讷讷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为什么选我呢?会不会有诈?你说,莫非是奚齐假传消息引我回去?他要杀我?” 夷吾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倒让郤芮留了个心眼,确实不能这么贸然回去。哪怕没有诈,也不免要守里克的摆布。他原本就不与里克一党,不禁有些忌惮。 于是面上摆出笑意来,与使者相谈甚欢,然后开始分头行动。这边让夷吾稳着使者,畅想来日,许诺了里克只要有心拥戴,事成之后就赏赐他汾阳之田,另外一边自己则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秦国求助去了。 这秦君嬴任好乃是申生同母阿姊的夫君,刚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见他四方脸膛,鼻若悬胆,坐在上首,不怒自威。 郤芮向他行了礼,先问候了秦姬,再追述起往事,说得声情并茂,最后才道明来意,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7 希望秦国能够借兵护送夷吾回国。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这样一来,若是有诈,可以全身而退,若是成真,功劳也多半是自己的。 秦君嬴任好倒没有被他“秦晋过去如何交好”的说辞给打动,眼下是晋弱秦强的局势,他所求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郤芮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一番你来我往后,他便应下了协定:如果秦国能够出兵,夷吾顺利即位后,作为答谢,便将晋国的黄河以西的地方割让给秦国。 这割让自然是一大块肥肉,教人难免肉疼。但是……郤芮咬咬牙,等回去了什么都好说! ————————————————————————————————————— 九月底,夷吾终于离开了梁国,在一万秦军的护送之下踏上了回归之路。 队伍浩浩荡荡向着晋国而去,夷吾与郤芮的心中也是忐忑。 途径晋国的边境韩原,夷吾突然从车中探出头来,小心道:“我……我怎么心跳得这么快?不,不会有事吧?” 郤芮闻言,也不免一阵紧张,放眼望去,春种的小麦早在夏日就被收割尽了,此时辽阔的韩原空旷荒凉,确实有一种秋风萧瑟之感。再回头看看秦军整肃,气势恢宏,真是陷阱应该也能全身而退。于是便放松了些,还安慰了夷吾几句。 忐忑的心情不仅是担忧,还有期待。若夷吾真的做了国君,那自己…… 行进到绛城之郊,远远地看到,百官身着礼服,肃立恭候。郤芮精神一振,山羊胡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终于!成了! “公子,公子,下车吧,他们来迎接咱们了。”他掀开车帘,扶着夷吾下车,二人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到了近前,百官行礼,整齐划一,文质彬彬,如在朝野:“恭迎公子归国!”“公子远路辛苦!”“臣愿为公子前驱!” 夷吾一怔,随即涕泪滚滚,哽咽出声。郤芮还暗自镇定着,给他递过了手绢。 却听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道:“归国是喜事,公子怎可哭泣?会招来不祥!” 声音突兀,一时间众人皆静。夷吾吃了一惊,那手绢便落了地。 郤芮循声望去,却见一人,身材矮小,中年发福,正是里克,此时正眯着眼睛,望着夷吾,面色不豫。 郤芮心里哼笑了一声,心道你算什么东西,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于是也高声应道:“公子喜极而泣,乃是真情流露,想来鬼神亦通情理,不会怪罪。” 鬼神通情理,所以责怪夷吾的人就是吹毛求疵,过于苛刻了。里克一听,脸上便沉了下来。他原是要给这个初见的年轻公子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晋国的朝廷如今是他里克说了算,不想当面就碰了个钉子。 再一看,还是那个原来没什么名气,自己都不正眼看的郤芮,内心就更加不快了。 这二人一个趾高气扬,一个自恃有功,刚打了个照面便暗自相抗。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矛盾逐步升级,变得越发地尖锐了。 —————————————————————————————————— 夷吾顺利入朝即位,对护送的秦国士兵都行了犒赏,留下了为首的将领,打算立刻着手,如约将黄河以西的土地割让于人。 结果朝堂之上,一说此事,里克马上站了出来:“君上刚回来便行如此大事,只怕臣民们心有不愿啊……” 郤芮也立刻出列:“既是臣民,便听从君命,有何不愿?” 里克眯了眯眼睛,只看着夷吾:“敢问,君上何时与秦君协定的?如何协定的?” 夷吾讷讷道:“这倒没有,当时我还在梁国……是拜托了郤芮爱卿去的……” 里克立刻冷笑出声:“原来如此,我说呢,哼!一个小小臣子,动辄拿国家土地与人交换,主意未免也太大了。” 郤芮迎着群臣的目光,连忙辩解:“当时国君流落在外,孤立无援,若不如此,请问要如何得到秦国相助?” 里克昂然道:“我早已派了使者恭请公子回国,你找秦国相助什么?” 郤芮一时哑然。他当然不能说是怀疑有诈,否则便得罪了满朝的臣子,至于占据功劳等私心,就不能开口了。 只听里克接着道:“祖宗留下的土地,怎能说给就给?秦晋接壤,他强则我弱,不想着防范,还送土地去,郤芮,你究竟是晋臣还是秦臣?” 这样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扣下,顿时教郤芮的脸上紫红,怒道:“那里克大人认为如何?事宜从权,如今已是这般,莫非要赖掉不成?” 里克道:“这怎么算赖掉?这是你应下的,国君又未参与。” 郤芮道:“出使便代表一国,里克大人这么说可让人笑掉了大牙,以后秦国还相信我们的使者吗?其他国家呢?还敢同我们晋国约定吗!” 里克道:“使者自然重然诺,但却不是擅自行事,敢问郤芮大人,当时答应的事,可曾与国君商议?与群臣商议?” 他明知道郤芮必不会往返去问夷吾的意思,跟晋国群臣商议更是没影的事,但争辩起来仍是义正辞严:“我们的使者若都越权行事,弄得君不君,臣不臣,其他国家倒确实不敢相信咱们了。” 郤芮冷冷道:“咱们晋国就是因为‘君无戏言’建的国,你若必要背信弃义,是让咱们日后都抬不起头。” 一旦说到“君臣大义”,争论也就成了双方的互相攻击。 里克在这方面的经验却比郤芮丰富得多了,他面对夷吾,做了个挥手向群臣的姿势:“那君上不妨听听在座群臣的意思吧。” 群臣人在国内,骤然听到土地被割让,脸上自然不快居多。夷吾已被他们的争执弄得心惊胆战,此时也不敢多看,只道:“那……这个,此事就……押后再议吧。” 里克唇角勾了勾,得意地看了看郤芮。 却听对方道:“哦?那请问,许给里克大人的汾阳之田又作何处置呢?” 那是夷吾向里克的使者许诺的,真的说起来,算是私相授受。 这下当着群臣的面,里克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使者答应受田,是为了教君上安心,此乃臣子分内之事,这田地里克原本也是要拒绝的。”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一想到汾阳之田何等广袤肥沃,不禁一阵肝疼,对郤芮也就更加咬牙切齿了。 于是,夷吾回国便是这样的结果:秦国得了美名,没有实利,与晋国关系骤然冷淡;里克也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着;民间流传的则是新任晋君苛刻,背信弃义的传言。 而郤芮与里克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二人都心知肚明,既然互不退让,接下来就是看,谁更能够把握住夷吾,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了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8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乱先生”的地雷,“阿尔”的营养液 哈哈,上上章的神展开炸出了好几个新面孔呢~ 谢谢你们陪着我,还有几乎每章都给我流言的几位亲 这篇文比我之前的小萌文沉重多了 我想试着去写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信念和欲望,于是有了不同的命运 就像太子申生,是一个温柔隐忍的人,只要不涉及到他最在意的国家与血缘 这文剧情会很快,而且经常神展开 哈哈期待下次再把大家炸出来~~~~ 第21章 探查 十月底的天气,已有了森森寒意。 郤芮整整衣裳,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到宫中议事的地方去见夷吾。 夷吾一见他就站了起来:“怎么样了?” 郤芮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摇了摇头:“查不下去,线索断了。” 夷吾急道:“怎么会?那些经事的人呢?” 郤芮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按说这事牵涉不少,可是能查到的人基本都死了……” 夷吾惊道:“怎么可能?这才过去多久?当年给父君送上祭肉和酒的寺人,还有奚齐带去曲沃城的随从呢?” 郤芮道:“是的,都死了。有吃了毒物的,有被人抢劫打死的,也有在宫里做错了事被赐死的……” “不,不可能这么巧!”夷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定是杀人灭口,我就说,太子哥哥的死一定有内情!” “太子哥哥”,他第一反应叫出的称呼,郤芮也没去纠正,斟酌着道:“宫廷之事,又涉及到谋害国君,事后处理也是有的……” “那会这样赶尽杀绝吗?”夷吾坚持道,“你是知道太子哥哥的,他是最孝敬父君的,怎会做大逆不道的事!” 郤芮知道自己这个主子有些痴病,只要是关乎故太子申生的就格外固执,只得换个角度提醒:“纵然其中有古怪,可罪名是先君定的,君上只怕不方便追究吧?” 子承父业,也承父志,夷吾回国了位置还没坐热,就把自己父君认定的事给推翻了,这必然是有损公室威望的。 “我知道。”夷吾徘徊来去,也是不安,“可是……太子哥哥是被冤枉的,他……死不瞑目啊……” 说着说着,眼中泛出泪光来,忽地向郤芮作了个长揖:“郤芮爱卿,但这事寡人还是希望……你能继续追查下去,不惊动他人……” 他眼神真挚,泪光点点。郤芮叹了口气,只得应了。 —————————————————————————————————— 贾君让婢女关上窗,将寒风都挡在外面。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婢女给自己上了一支金钗。 那金钗比原来骊姬的那支更粗,花纹却更为细腻,是无价的珍宝。金钗璀璨夺目,发白的鬓角也被假发遮掩,使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也更增添了高贵的气质。 贾君照着镜子,自觉十分满意,见到夷吾来了,便唤他来:“看看如何?” 夷吾笑道:“娘亲的气色好多了。” 贾君道:“自然不比以前受欺负的时候,你也知道,那个骊姬……”她打从进宫后就不受宠,再到夷吾出逃,宫中骊姬做主,一个人担惊受怕,赔尽了小心,眼下算是苦尽甘来,志得意满了。 “那时候……天天的……”她这人“念旧”得很,每每见到夷吾都要忆苦思甜,教这个养子苦不堪言。 夷吾等了半天,终于觑见一个空隙,插话道:“其实儿子这次来……是要与娘亲告个假,儿子要出宫一趟,几天便回来。” 贾君疑惑道:“去哪儿?做什么?” 夷吾低下头去:“儿子想去曲沃城……给太子哥哥上坟……” 贾君梗了一下:“你,你再说一遍……” 夷吾的脑袋于是越发地低:“太子哥哥背着罪名,不能葬入祖坟,只能孤零零地埋在那……儿子想去看看他。” 这是郤芮查来查去,最终所得到的结果:申生在曲沃城上吊自尽后,尸首被奚齐的手下就地葬于郊外的乱葬岗。 贾君拍案道:“那你自己说,他是什么罪?” 见夷吾不低头语,她便更大声了:“那是弑父弑君之罪!你去看他?你让朝臣和国人怎么看你?” “这事还有疑点,也许不是太子哥哥……”夷吾忙道,“况且,儿子也不是大张旗鼓地去看,会小心遮掩的……” “那是曲沃城!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七八天!”贾君几乎在尖叫,“你才登基多久?位子都没坐热,你走了丢下这边的事情谁管?” 夷吾道:“所以儿子来与母亲商量,到时就说病了,宫中有母亲,朝中有郤芮,七八天应该不会如何……” “郤芮?”贾君冷笑道,“他还得帮你去查申生的事情,他哪来这么多工夫?” 夷吾不说话了。 贾君又软下了声音:“夷吾,你不要怪娘亲……你想想,这事有多危险?你万一泄露了行踪?万一有其他人借此算计你?你回来也没多久,还是小心点好,娘亲……也是为了你好呀……”说着以帕拭泪。 夷吾仍是沉默。 贾君的手帕擦得自己眼角发痛,见他不应,心中竟有些慌张,絮絮道:“你从小没了亲娘,与我相依为命,我亲手喂你吃饭,给你缝衣……娘亲与你是一条心的呀……” 夷吾的脸涨红起来:“夷吾始终……是将你当亲娘看的……” 贾君暗暗松了口气,便又将话回拢了来:“既如此,就听娘亲的吧。你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把位子坐稳,朝中的里克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要小心。郤芮是咱们的人,赶紧让他回到正事上来,也好彼此照应,听到了吗?” 夷吾闭了闭眼睛,闷闷地,终于应了声“是”。 第二天,郤芮得到授意,暂时不用再去追查申生的事,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想在朝野上与里克继续抗衡,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其中首要的就是军务。原来诡诸在上军的基础上扩充军队,立了下军,奚齐即位时,上军由荀息掌管,下军属里克,后来荀息过世,夷吾归来,上军便被交给了自己。权大之时,事也繁杂,征兵、练兵、物资、武器都要由他费心。 里克的下军又在虎视眈眈,让他时刻紧绷着精神,实在不想再花气力去追查一个死人。 他心道,将此事告知贾君,由她出面去说服夷吾果然是对的,毕竟她对夷吾从小就管教甚严,夷吾也听她的话。 他拜谢告辞,预备着大展拳脚,却没有看到头顶夷吾冰冷的眼神。 ————————————————————————————————————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29 十一月中,夷吾纳了一名侧室。 国君的第一位侧室,往往感情深厚,说不定还会是他长子的母亲,所以也是大事一桩。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郤芮闻知此事,几乎是眼前一黑。 因为这名女子,乃是里克的嫡女。 不仅他不知道,就连宫中的贾君,也不曾提前知晓,更不必提阻止了。夷吾自己定了日子,差人从里克府上接了,抬轿入宫,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 这让郤芮嗅到了巨大的威胁。里克是什么时候用这个女儿迷惑了夷吾,又是什么时候二人约定了婚嫁之事? 他越想便越觉得可怕,他回国后步步高升,所倚仗的就是与夷吾的关系,现在夷吾却瞒着自己纳了侧室?那以后他们二人成了翁婿,岂不是越发地亲密了! 这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日子,更糟糕的是,颔下一阵剧痛,他才发觉,自己心急如焚中,竟不小心揪下了一大把山羊胡子。 他的胡子,可是稀疏得都能数出数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乱先生的地雷~ 发现一章字数不够,那就连发两章 亲们不要看漏了哈~ 第22章 纳妾 夷吾穿上红衣,正了正冠带,心里感觉十分痛快,就像是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溜出家门玩了一圈似的。 对他而言,无论是跑出去玩还是瞒着贾君和郤芮为所欲为,都是难得的新奇的体验。 而当他穿过院落,登堂入室,笑容渐渐消失,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 熟悉的门厅,熟悉的树木,这是太子哥哥原来住的地方。他回国后就将故太子的东宫圈起来,按照他生前的样子,将家具摆设等一切都复原了。就连今天举办喜事,也不曾做过多的装饰。 暮色之中,仿佛旧时。好像下一刻,申生就会从里面走出来。 夷吾推开了他生前居住的卧室,绕过屏风,看到一身嫁衣的女子坐在床褥上。 他走过去,步履敲出了声响,那个女子似乎跟着颤抖了一下。 “别怕。”夷吾说,反而觉得自己喉咙干涩,“你还记得……这里么?” 女子非但没有平静,颤抖得更为厉害了。 夷吾掀去她的盖头,露出脸来,正是当年羞怯且温顺的阿棋,只是此刻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夷吾关切道:“你不舒服?” 阿棋似乎是要摇头,但被头上的珠钗压着,动作很小。 夷吾道:“不必紧张。你与寡人见过,还记得么?” “那时候你还跟着太子哥哥。”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熟悉?” 阿棋的眼中泛出泪光,双手攥紧了衣裳。 她也在为太子哥哥的死而伤心吧?夷吾想,毕竟是他第一个女人,太子哥哥对她,必然是很好很亲密的。 以前东宫的人已经死绝,根据他的调查,只有阿棋,在出事的时候正好归宁,才被里克保了下来。当夷吾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位太子哥哥身边的旧人时,顿时雀跃而不能忍。 于是他费尽了口舌,向里克把人要了过来,许了他诸多好处,又瞒着郤芮和自己的养母贾君。 他太思念他的太子哥哥了。这执念重重碰壁,反而更往深处扎下了根。他娶了阿棋,以后就有了个伴,日日夜夜,可以和她一起说说太子哥哥。 他想着想着,又是欣慰又是感伤:“你也不要再难过了,饮下这杯酒,就休息吧。” 夷吾端起酒杯,自己先饮了一口,再将酒杯递给他的新侧室。对方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顺从地接过,用嘴唇抿了抿。 夷吾看到杯沿那个红色的唇印,一个念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这嘴唇,是太子哥哥亲吻过的。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阿棋吓了一跳,双眼圆睁,已被他捧住了脸。 夷吾像是被蛊惑一般地低下头:“别动……” 碰触的地方柔软温暖,还有着难言的滋味。 这个女人,是和太子哥哥肌肤相亲过的,带着他的味道……仅仅是这么想,就让他全身发烫。 他一个发力,将人按倒在床褥上,用鼻尖去触碰她通红的耳垂:“他是不是碰过这里,嗯?”随后滑到了长长的脖颈,“还有这里?” 女子压抑的惊喘和颤抖让他的兴致更加高涨。他捂住了对方的嘴,本能地觉得不该去听对方的声音。 他只要去听自己的心就够了。 太子哥哥……也会这样么?紧闭双眼,满身是汗,喘息连连…… 无力挣扎的身体,沉闷得听不出性别的呜咽,这些都使得他情热如火。他似乎从来不曾这般放肆快乐过。 当他清醒过来,看到的是床褥凌乱,上面沾染着斑斑血迹…… “阿棋,阿棋?”他唤了几声,撩开女子的长发,发现她已然昏迷,脸上湿漉漉的,满是眼泪。 他并非没有经验,也并非对女人不加怜惜。夷吾懊恼地捶了下自己脑袋,连忙着人去请御医。 身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却,让他回忆起方才沉溺的时刻。 他突然意识到,方才情yu勃发,失去控制的时刻,自己满心满意的人……是谁。 当御医被婢女们领进门来时,已经不见他们国君的踪影了。 —————————————————————————————————————— 阿棋的第一个感觉是疼痛,腰下像是被折断了,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痛。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熟悉的家具都在俯视着她。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这些,一定都是对她的惩罚。 自从那一次回家,她深居简出,惶恐不安,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进宫来的一天。她也哀求过,挣扎过,可还是被她的父亲又劝又哄送了进来:“那时夷吾又不在绛城,怎会知道这么多?你且放心去服侍,就当是为了你爹我。” 万万没有想到,轿子会带她又来到这间熟悉的院落。 那一刻,她几乎尖叫出声,自己的报应……来了。 是她偷了玉,害了太子申生。 他那时是待她很好,可另一边却是她的生父啊,里克用绝食来求告,如果不那么做,他将难在朝野立足,他们的家族也将就此败落。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违心,太子也因此而被国君怀疑。 这时,阿棋听到门外有声音,连忙用被褥遮挡好自己,惊恐地看去。 进来的不是现任国君,而是两名婢女,端着叠得整齐的新衣,向她行礼:“如夫人醒了,这是为如夫人准备的新衣。” 阿棋惊魂稍定,茫然地点了点头。 而当婢女出去,她再度看向那新衣时,却猛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婢女们闻声而入:“如夫人怎么了?”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0 阿棋的脸色一片惨白,她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她无法告诉他人,一错眼间,她似乎在那新衣上看到一滩鲜血! 她不知道故太子申生是怎么死的,可在梦里,他被刺中了胸口,被砍去了头颅,服下了□□,吐出了许多许多的血…… 接下来的日子,阿棋都被安排在这间房里休养,有御医给她诊治,也有婢女们随身服侍,生活用度一应俱全。她的身体渐渐痊愈,精神却一天差似一天。 死也许不可怕,等死却是一种折磨。她望着门,时时想着夷吾随时会破门而入,对她施行新的惩罚。 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一个下午,什么还没有发生。申生在看书,她在看他,他给她画了一只蟋蟀,她照着绣了条手帕…… “这句是‘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仿佛还能听到他读诗的声音。 阿棋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却没有人。 眼角床边,好像随时都有气息,有那一句诗,有那一只笔,马上要跳出那个下午逃脱而出的蟋蟀……她想要看清楚,却越发地看不清楚。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在这宫廷之中,不知有多少污浊,多少屈死的冤魂。它们影影幢幢,都躲在阴影中,窥伺着她。 她醒醒睡睡,不知是梦是醒。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多了一双手。 那人在背后抱着她,抚摸她,力气之大,仿佛会将她拦腰折断。 她惊恐万状,想要大声呼喊,突然喉间一梗,“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夷吾“啊”了一声,连忙坐了起来。床褥上全是污秽,臭气刺鼻。这么一来,身上的热度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是他第二次过来。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人受了伤,需要时间康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冲动,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一个多月间,他也招幸了别的女子,却始终不能如那天那般的畅快淋漓。脚步不听使唤般的,在得知这个女人身体好了以后,他又来了。 他原本想的是寒暄和温存,但身体先一步背叛了他。从背后压着她,捂着她的嘴巴,只想要狠狠地去掠夺,去占有。 为什么又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昏了头? 他懊恼不已,再看阿棋,已然神智不清。 她的嘴唇翕动,隐隐约约唤的是“太子”。 太子哥哥? 夷吾怔住了,他不顾污秽,低下头去要听个仔细。 阿棋的手脚乱动,颠三倒四地叫着“不要”,“饶命”,女子断断续续地,在对着她看到的人说话,“对不起……对不起……阿棋有罪……” 夷吾疑惑地蹙眉,更加竖起耳朵。 只听她含混地低泣:“是我偷了你的玉……交给了阿爹……太子,放过我,放过我吧……阿棋不是有意害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了两章,上面还有一章 亲们不要看漏了哈 作者写到夷吾这个人的时候还比较兴奋呢 肖想一个不可能的人 渐渐发现自己的内心 步步走向黑化 我是不是不再是当年那个萌哒哒的小药了!捂脸~~~~ 第23章 秦姬 秦国宫中。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正在花园里玩一个叫做“投壶”的游戏,他们各自将手中的箭投入远处的壶中,比赛谁投得多。 小一些的男孩约莫是三四岁,听到外面响起的“国君驾到”,立刻撒腿奔了出去:“父君!父君!” 大一些的约莫七八岁,比较稳重些,但也十分开心。他跟出去,见弟弟已经挂在来人腿上,想到先生的教导,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儿臣罃见过父君。” 来人四方脸膛,鼻若悬胆,正是秦君嬴任好,他此刻眉开眼笑,再无半点威严震慑的模样,对着大儿子道:“罃儿不错,学得很好。”又一手把腿上的小儿子捞起来,抱在怀里,点点鼻子道,“弘儿就没啥规矩了。” 小男孩撅起嘴:“父君……弘儿还小呢!” 嬴任好哈哈大笑:“眼下还是弘儿最小,可来年你娘亲肚子里的孩儿出世,你也要做哥哥啦!” 他们的娘亲就是申生的异母阿姊秦姬,她入秦后,深得秦君宠爱,被举为后宫之主,生下两个男孩后,地位更加稳固。 小男孩嬴弘道:“弘儿真怕做不好哥哥……要不让就他做哥哥,我还是做弟弟好啦!” 嬴任好又是大笑起来,又逗了小儿子几句,转向大儿子道:“你娘亲在休息么?” 大男孩嬴罃答道:“是的,所以我带阿弘在院子里玩,不打扰娘亲。” 嬴任好赞许地看他:“罃儿当真懂事。” 嬴罃是嫡长子,性情又稳妥,故而嬴任好也是早早地钦定了其太子的身份,见其如此,更是欣慰:“你带着弟弟继续玩吧,父君进去看看她。” 嬴罃答应了,便拉着弟弟嬴弘的手继续玩去了。 嬴任好登堂入室,见到随侍的婢女要行礼,摆摆手给挥退了,只见帷帐之中,一个女子正侧卧着睡眠。 女子面容姣好,保养得宜,因为怀有身孕而显得丰满而圆润,是一位高雅雍容的妇人。此时正闭目睡着,却不知为何,紧皱眉头,额上出汗。 突然“啊”了一声,睁眼醒了。 她望向嬴任好,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眼神便清明起来:“君上?”她立刻要坐起来,“君上来了多久?臣妾失礼了。” 嬴任好忙止住她:“夫妻多年,还计较这些?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秦姬道:“无妨的,就是……好像做了个梦。” 嬴任好问道:“做噩梦了?” 秦姬低下了头:“乱得很,记不住,倒是看见君上,心就安了。” 嬴任好笑了起来,抚摸她的长发:“那咱们的孩子呢?可还安生?” 秦姬佯嗔道:“早知道君上不是来看臣妾,是来看他的。”说着掀开了些被子,让嬴任好伸手去摸。 嬴任好往手上呵了口热气,使劲搓了搓手,贴到了秦姬腹上。贴了一会,感觉到动静了,欣喜道:“动了动了!” 秦姬笑了起来:“君上还像是新做父君似的。” 嬴任好笑道:“我就是喜欢小孩。” 秦姬问道:“那君上希望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嬴任好道:“前面已经有了罃儿和弘儿做哥哥,要是个小女儿倒好。” 秦姬笑道:“那从明日起,臣妾便焚香默祝,请求秦晋两国的祖先保佑,给君上生个小公主才好。” 嬴任好道:“你不要劳动了。男女都一样的,你保重身体就好。” 秦姬道:“这是应该的。臣妾能与君上结缘,有赖于两国祖先的保佑,也是两国国人福祉所系……” 她捕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1 捉到嬴任好的神情变化,却假作不知,好像突然想到了一般:“说起来,臣妾那个弟弟夷吾,已经回国了吧。” 嬴任好道:“已经登基了。” 秦姬道:“那臣妾还要再多谢君上,送他安然回去。” 嬴任好哼了一声:“他若是有你这么明事理就好了。” 秦姬也不多问,温柔道:“那时他来秦国,臣妾也与他会过一面,不过是个少年,言行稚嫩,若是有什么得罪了君上,君上勿怪。大约是有些臣子,没有守好本分,尽好责任。” “是啊,”嬴任好想了想,点头道,“他也就十六七岁,也没那么奸猾,大概真是那些大臣们闹的。” 秦姬露出好奇的神色:“闹什么?” 嬴任好道:“算了,都过去了。” 秦姬见自己的话已经起了回转的作用,便嫣然一笑:“虽臣妾无知,但君上宽宏大量,臣妾就代他谢谢君上了。” 嬴任好摆摆手:“知道你挂念故国,你安心休养吧,我心里有数,不再计较了。” 二人又说了些夫妻絮语,嬴任好起身离开:“要不还是让御医来给你看看吧。方才你做梦,脸色铁青,很不好看。” 秦姬顿了顿,方笑道:“是么?也不知是梦见什么了。” 她目送着嬴任好离去,这才起身,唤婢女抬热水进来沐浴,换下了亵衣,只见后背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她当然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她梦见了他的弟弟申生。 那个压抑的夜晚,六根脚趾的画面,在梦中历历在目。这噩梦一直跟着她,每一次都让她汗湿重衣。 那一天,击溃了少女的她所有的懵懂。 从那以后,她躲着所有人,在自己房间不肯出来,嬷嬷和婢女劝了又劝,都没有办法。 而后他们的母亲齐姜重病过世,申生自己又得了失魂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直到他被父君册封为太子。 天旋地转,又猝不及防。她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喘过气,就发现这个所谓的弟弟,没有晋国公室血统的骗子,已经成了君位的继承人。 秦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果说出这秘密,自己也会蒙受屈辱,而如果不说,却对不起父君,对不起整个晋国。 就在这时,申生已经提前行动:他杀死了自己的生父,借父君发动了政变的手。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竟然就有这样的野心和狠心! 于是秦姬选择了退缩,只求自保。 也是天意使然,十六岁时,秦国来求亲,作为晋国国君的长女,她欣然领命。同时暗下决心,要借助秦国的力量,铲除这个鸠占鹊巢的弟弟。 然而,她还未开始动作,晋国国内又有了骊姬和奚齐。 最终,今年秋日,她在秦国等来了夷吾,告诉她申生已经死了。 秦姬长出了一口气,这大约就是最好的结果。 权位之争,有胜便有负,有生便有死,申生你也有今日这个结局啊…… 而现在她担心的是,这个叫夷吾的弟弟显然太过于幼稚了,他能胜任国君的位置吗? 晋国的那个奚齐死得那么突然,是不是……也有什么蹊跷呢? —————————————————————————————————————— 里克的习惯是早起。卯时(今凌晨五点)上朝,他会在寅时(今凌晨三点)就起来梳洗,穿戴整齐,等待出门。 这个习惯自年轻时就有,他一直引以为豪。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可以预演上朝的发言,琢磨自己的文辞,然而随着年纪增长,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头脑也越来越昏沉。 被下人叫醒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发觉自己又睡过去了。 在梦境里,他已经坐上轿子,来到朝上,见到了夷吾,然而夷吾的脸色却很阴沉。至于他说的什么,却想不起来,只是心悸的感觉犹在。 “不服老不行啊……”他摇摇头,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甩开,“做个梦都这么吓人。” 这段时间他真是思虑太甚了,东奔西走,殚精竭虑,还要和郤芮明争暗斗,他是有多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自己的势力在朝中算得上稳当,夷吾看上了阿棋更是峰回路转,意外之喜。眼下正是大好的局面,慌什么呢? 这么想着,安定了心神,便出发了。 到了朝堂,一切果然也如他所准备的那般,他的发言内容详实,思路清晰。里克停下来,特意环顾了下四周,再向夷吾行礼:“下军之事,基本如此,还望君上示下。” 夷吾点头叹道:“寡人受益无穷。”四周是群臣嗡嗡的附和声。 夷吾道:“多谢里克爱卿,其他爱卿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这时,郤芮突然站了出来:“君上,微臣有一事,虽不是关于下军,但事关国体,想要请教里克大人。” “哦?”夷吾挑了下眉毛,也不等里克反应,“那你就问吧。” 郤芮肃然道:“郤芮想问,先前国君奚齐被害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太傻了,存稿箱存成明天了 今天手动发布,实在抱歉,晚了一个小时…… 谢谢二月啊的地雷~ 第24章 暴露 郤芮一说出“奚齐被害”,周围一静,很快便语声四起。 他向四周一望,提高嗓音压下了群臣的震惊和议论:“为此事,荀息大人引咎辞官,不久病逝,之后便是里克大人在查,是也不是?” 里克此时已经全身紧张,莫非他发现了什么?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是的,没错。” 郤芮接着道:“郤芮那时还与君上奔波在外,回来后听闻此事,一直有个地方不明白,国君奚齐的尸首是在郊外林中被发现的,同时还有他的车夫和随侍,他去那做什么呢?” 里克道:“这就不清楚了。他年少贪玩,那段时间经常出宫。” “日日出宫,应该也不是去郊外打猎,”郤芮道,“不然不会只带少数几个人。” 里克道:“大概是一时兴起吧。” 郤芮道:“然后就在那遭遇了盗贼?” 里克接着含混:“应该是吧……他与随从都被害,尸体还遭了野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郤芮道:“那么这伙盗贼是偶遇的还是有预谋的呢?郊外的树林,地势广阔,怎的就如此巧合?就算是临时起意,难道国君他们就不提自己的身份?如果提了,对方又怎敢下此毒手?”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忠君爱国,”里克嗤笑了一声,“咱们晋国便再无小人恶行了。” 郤芮道:“可在理由上是说不通的。临时起意莫不为钱财,但先君的物品皆为御用,又如何卖得出去?诸位大人可曾在市面上见过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2 宫中的东西?哪怕是一头拉车的马?” 群臣窃窃私语,都是摇头。 “所以谋财害命也说不过去,”郤芮道,“郤芮以为这伙人未必是盗贼,先君去了树林也不是一时兴起,倒像是与人约好了去的。” “郤芮大人的意思是……先君是被人蓄意谋害的?”身边有臣子插了句嘴,瞪大了眼睛。 “正是,”郤芮点点头,“而且为何先君只带了几个人?应该是料定了安全。说不定他要见的那人自己就带了人,说好了要保护先君呢。” 里克正在皱眉,只见郤芮已直直地望过来:“那么里克大人,当日驻守城门的守卫后来告诉我,你当日曾带着十几人出过城,请问是去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里克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郤芮的眼神在上方夷吾那略作停留,然后更盯紧了里克:“抱歉啊里克大人,这个问题非问不可。有人密告,是你狼子野心,指使他杀了先君!” 里克的神情像是被捅了一刀。 他的心腹背叛了他,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他脸色惨白,语声颤抖:“是……是谁?” 郤芮道:“那人还上交了一样铁证!”说着从身上取出包着手绢的一样物事,打开手绢,高举了起来,“诸位大人且看,这是国君夷吾的玉佩,乃是前些年献公(诡诸)当众所赐,诸位都见过吧?” 群臣被这突变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便要去看,看了纷纷道:“没错,咱们都见过的。”“是先君的东西。” 郤芮道:“这便是了,里克谋害先君,藏匿证物,还编出伙莫须有的盗贼,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里克也看到了这样物事,反而冷静了下来。奚齐的衣裳配饰是他看着全部销毁的,因而最清楚并没有这块玉佩。所以说,对方根本没有掌握什么证据,却是编了个理由在陷害他,歪打正着罢了! 他面对郤芮,顿时中气十足:“那证人是谁?可否带上来当堂对质?” 郤芮也不退让:“你还想要威胁人家吗?”说着向夷吾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君上严查。里克有权有势,为防他再作乱,微臣提议,不该放他回去。” 里克冷笑了一声:“空口白舌就罗织罪名,诬陷忠良,君上岂会轻信?” “两位爱卿……”夷吾似乎还是原来被二人争斗弄得两相为难的模样,“这该如何是好?” 他环顾四周,像是突然想到了个主意:“这样吧,就委屈里克爱卿暂时留在宫中,郤芮爱卿也是,寡人另外再派人查明此事,如何?” ———————————————————————————————————— 里克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始终难以入睡。 再舒服的监牢也始终是监牢,虽然居于宫中受人服侍,仍是难受,仍是心如火燎。 在朝堂上郤芮先一步答应,斩钉截铁,大义凛然,这就等于是封了他的口。里克恨恨地攥紧被子,这小子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拿着假的证物,就要来扳倒他。 参与事件,守着申生的那些心腹手下没有消息,应该还是无事,否则早就乱起来了,哪里还有他现在睡觉的时候? 但也不得不担忧,真的追查下去,万一…… 一夜未眠,不知不觉窗中透白。 里克坐起来,与进来送水的寺人打了个照面。一见之下,不由得讶异:“披总管?”只见来人步履稳当,面无表情,正是以往诡诸身旁的总管寺人披。 寺人披却平淡道:“大人称呼错了,披早已不是总管了。” 里克随即想起来,原先在诡诸手下时,这个寺人披对这些公子的态度都很冷淡,还奉命还亲身去追杀过重耳,难怪夷吾一回来便撤了他的职,让他打下手来了。 过了早朝,突然听闻门外一声“君上驾到”,他精神一振,夷吾过来了! “委屈爱卿了,这一夜可还住得惯?”夷吾对他仍是客客气气的。 里克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笑道:“君上说笑了,宫中自然不比寒舍。”他顿了顿,“小女能在宫中服侍君上,也是有福。” 夷吾专门问他讨的阿棋,应当是很喜欢,而自己是她的亲父,就是看在这层关系上,也该留一些情面,里克心里这么盘算着。 果然夷吾一听便笑了:“阿棋是很好。过几日让她来见见爱卿。” 里克叹了口气:“臣眼下这个身份,不方便见,于礼不合啊。” 夷吾还是微笑:“爱卿稍安勿躁,也许过几日,也就真相大白了。” 里克觉得这微笑颇有些古怪,不像是客气,倒像是嘲讽……而且话中一直说“过几日”,莫非真的是有什么发现? 想到此,他便摆出一副肃然的样子道:“不管那郤芮弄什么花样,里克都等着。只是人证要当堂对质,物证也要说清来历,不能不明不白的。如今他只拿出了一块玉佩,这玉佩先君也不是天天佩戴,如何作得数?交出玉佩的人是谁?怎么证明是受里克主使呢?还有其他的东西又在哪里?” 奚齐的衣物车子烧的烧,毁的毁,都埋在郊外。除非真是自己的人被抓,否则绝不可能找到。里克清楚这一点,因而成竹在胸:“仅凭一块玉佩,哪里就能定臣的罪?” 只见夷吾点了点头:“爱卿说的有理。” 他就像是平日里请教似的,轻声细语,还带着思量的斟酌,“那如果……是你的女儿指认,然后你畏罪自尽呢?” “什么?”里克失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再看夷吾,他仍是微笑着的,那微笑甚至到了他的眼睛里,中间一点奇异的光。 一瞬间,震惊、醒悟便如电光火石般当胸穿过:“是你……” 奚齐的玉佩被杀那天没有在身上,那就是留在宫中,能拿到的自然就是这宫中的主人。 但里克仍觉得难以置信:“君上……郤芮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气急败坏,又全身发寒,“君上不要被他蒙骗了!有臣在,自然能跟他相抗衡……” “最会骗人的,不就是你吗?”夷吾道,“当初说要帮助太子哥哥的人是你,背地里害他的人,也是你。”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不是你指使你女儿,偷走他的东西,嫁祸他罪名的吗?” 他死死地盯着里克,捕捉他脸上变换的神情:“骊姬死得早,我没法手刃她,剩下你,我要让他在天之灵看看,你的下场!” 注意夷吾手的动作,里克意识到他要拔剑了。 如他所言,杀了自己,再冠上一个畏罪自尽的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了结此事。最讽刺的是,理由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杀了奚齐,而是为了那个原本应该死了却仍活在自己手里的太子申生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3 ! 他狞身一扑,抓了一张案几挡了夷吾刺过来的剑,用尽气力大喊出声:“他还活着!你的太子哥哥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作者手动发射,哈哈~ 收到了编辑的通知,这篇文虽然兄弟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兄弟名义在,就不能被排到外面的榜上 而这文大家也看了,挺正经,进展快,剧情上也没法多做改动了…… 老实说,不难过是假的啦,毕竟每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文能被更多人看到 不过换个角度想,写文的时候每想到一个好的情节,心里也开心过 而且这文目前也有人在看在评论,也是很好啦,看到这里的亲,都来抱一个!!! 谢谢阿乱先生的地雷x2,虽然你是想发一个的,哈哈作者占便宜啦 第25章 重逢 夷吾步履凌乱,走出里克所在的地方。 太子哥哥还活着,这个消息骤然降落到他的头上,砸得他心神俱乱。 他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门口的守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寺人披。那人正恭恭敬敬地跪着:“披自作主张让他们回避了,请君上恕罪。” 夷吾头脑还是蒙的:“他们听你的?” 寺人披道:“披曾经做总管时,总碰上这种需要下人回避的事,次数多了,宫人们也都相信披了。” 夷吾反应过来:“你听到了?” 寺人披道:“披愿为君上保守秘密。若君上不信,也可以杀了我。” 夷吾“唔”了一声。他即位之后,就因为之前的私怨贬了寺人披。现在看到他到自己面前献殷勤,就想到对方是在讨好,想要重归旧位。他摆摆手:“那就先信你吧。”说着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心里很乱,立刻去找郤芮商量,结果被郤芮痛斥了一通:“里克那是狗急跳墙,君上看不出来吗?奚齐为什么放过故太子?有什么好处?人又怎么会到了里克那?他没死,正是即位的好时候,里克为什么还要从外迎入新君?” 他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他不肯回答,是不知道怎么圆谎吧?哼,简直荒谬!” 夷吾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郤芮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然而心头的那一点点灰烬,已然复燃,就不肯再熄灭。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据里克说,太子哥哥身份特殊,所以安排和自己的心腹手下呆在一起,他与手下定期联络,若相隔一个月没有传递消息过去,对方就会带着人离开,那时就不知要到哪里去找寻了! 他还在想着,又听郤芮继续道:“他提出来的条件,要君上当朝宣布其无罪,那臣就成了冤枉好人。敢问君上要如何安抚他,又要如何处罚臣?从此以后,朝堂上可不就是他一家独大了!” 夷吾犹豫:“这个……” 郤芮道:“里克狼子野心,经过这一次,不知以后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啊,君上!” “我再想想,”夷吾颓然道,“我再想想。” 他懵懵然,都不知郤芮是何时走的。两边念头撕扯来去,教他的头都痛起来了,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禁□□了一声。 突然听到寺人的声音道:“君上,热汤。” 他挥挥手:“走开,我又没有要。” 只听那人道:“披贸然前来,愿为君上分忧。” 夷吾一怔,跪在下方的正是自己父君信赖的寺人披:“君上忧的无非是该不该相信里克。要看故太子是否活着,有一个办法,只看君上愿不愿意了。” 他抬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墓就在曲沃,十日之内便可来回。” ———————————————————————————————————— 晋君夷吾即位后的第二年元月,他以故太子申生前时下葬不合礼制为由,突然下令将其迁葬,连棺材和随葬物品都要重新换过。 相传开棺之时,尸臭味大片扩散,连国君都受了惊。随后便又有传言,说故太子申生是因为蒙受了冤枉,所以阴魂不散,还在流连。 迁葬没过几日,晋君便在朝堂上宣布,谋害先君的事经过调查,里克无罪,立时恢复官职,而郤芮则以盲信假证为名被贬官到了曲沃。 下朝后,晋君还邀请里克一起用朝食,以抚慰这位蒙冤的老臣。 里克的心情显然很好,这一顿吃得大快朵颐,唇角流油。 夷吾默默看他吃完,等他满足地用手摸摸肚子,才道:“爱卿吃完了么?可以启程了吗?” 里克站起身来:“臣心满意足,多谢君上款待。” 他缓缓下拜,被夷吾两只手扶住:“不必了。” 后面寺人披便会意地端上衣裳,夷吾道:“寡人让宫人为爱卿新制了朝服,爱卿以后上朝可用。还有一件,”他手提起一件灰扑扑的平民衣裳,“爱卿穿上这件,先同寡人出宫去吧。” 里克咧了咧嘴:“一月之期还有好几天呢。” 夷吾与他对视:“但我片刻都等不得了。”他的双手紧攥成拳,还在微微颤抖。 照着寺人披的建议,他以给故太子迁葬的名义打开了棺材。棺材内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面目全非,穿的也是太子哥哥曾经的衣裳。然而他少年时曾无意间看到过太子哥哥的赤足,虽然只有几次,却依然很清晰地记得,那左足上有被截掉的胼趾的痕迹。 而那尸体的脚上,却不见任何骨骼上的异常。 所以那棺材里的,根本就不是太子哥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像感觉不到尸臭的味道,直到从人们搀扶着他离开。 太子哥哥还活着。一想到这个,他便急不可耐。他想要亲眼看见,亲身确认,生怕这就如同他逃亡时做的那一个个近在咫尺却不可及的梦,晚了一点点,希望就全都破灭了。 “微臣知晓了。”里克眯起眼睛打量着夷吾的焦躁,忽地露出一个笑,“君上这样子,很像那个奚齐。” 夷吾皱眉:“你说什么鬼话?”几个兄弟中,奚齐与他关系使最疏远的,相貌上也相似不多。更何况现在人也已经死了。 里克不解释,却只是笑,一个暧昧的,讥刺的又好像洞察了某种事实的微笑。 —————————————————————————————————————— 申生躺倒在案几旁,整个人看起来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直到感觉窥视的目光离开,才又坐起来。 他又清瘦了些,头发变得更长,披散在臃肿的棉衣上。他掀开棉衣,用手指抠挖一个破洞,从里头夹出了一条竹签。那上面字迹宛然,是书简的一部分。 奚齐刚死的时候,里克掌握朝政,志得意满,还曾优待他,给他书看。他便悄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4 悄地拆了一片,在地上磨,用牙齿啃,最终在一端磨出了尖头。他被里克的人看得死紧,吃饭打破个陶碗都会被立刻收走。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起初是为自己准备的,但到了后来,里克自作主张迎立了夷吾,又将自己的女儿再送入宫……申生就知道,这个人的野心已经到了不得不防的程度。 申生已经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有什么会难以控制。而他所要做的就是为了公室的尊严,不论代价,不计牺牲。 杀了里克,让所有的变数消失。这是他的计划。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相隔近一个月,再见到里克的时候,他却会与同时来的夷吾打个照面。 从第一眼起,夷吾就目不转睛。他牢牢地盯着申生,像看到了某种奇迹。 申生震惊无措之余,就听里克道:“君上思念之盛,臣也不忍再隐瞒,今日便带了来与公子相见。”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寻常的重逢,而不是一个秘密的揭穿。 “太子哥哥,”夷吾连称呼都不曾换,“你……你还好么?” 申生的胸口微微起伏,没有答言。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夷吾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奚齐给逼死了……” 申生突然转头看向里克:“你还没有告诉他。” “太子回去了,自可以慢慢说。”里克又露出了那个暧昧的讥刺的微笑,“臣不敢僭越。” 申生道:“那就好。”他垂下眼,依旧是温柔和含蓄的模样,脚步一错,干脆利落地将手掌里削尖的竹简扎进了里克的腹部。 这一下,变故陡生。 里克向后倒去,他站得近的一名手下最快反应过来,扑上前去:“主公!” 他们是里克的心腹,不论是非,不分贵贱,只为里克卖命,当下便对申生拔刀相向。 只听“铿”的一声武器交击,一人已举剑挡在申生身前,又将夷吾推到身后,张口大呼道:“护驾!”那正是做了平民打扮,跟着夷吾过来的寺人披。 随夷吾而来的还有好些侍卫,都呆在院中堂上,此刻听到呼声纷纷冲了进来。里克的手下们反应不及,全被包围起来,被杀的被杀,被掳的被掳。 激战只在一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夷吾冲过去看申生,只见他双目紧闭,衣上全是血,差点晕过去,颤声问道:“他……他……” 寺人披喘口气:“君上勿慌,不是他的血,他是晕倒了。” 夷吾从他手里接过人,见衣裳没有破损,确实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欢喜道:“升你的位子!” 寺人披道:“多谢君上。” 夷吾没工夫再搭理他,只揽着申生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的太子哥哥是温热的,活生生的,这让他的眼泪又要流下来。在一片血腥气中,这一点温存,就是最大的平安喜乐。 接下来清理房间,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就地掩埋。只听一个侍卫“咦”了一声:“他……好像还活着。” 里克在被拖动的时候挣动了一下,发出了s吟。侍卫们碍于他的身份,只得将他抬出来请示夷吾。 他被申生重创腹部,搅碎了肚肠,此时痛得蜷缩起来,但仍奋力抬头向夷吾看去:“君上……你答应过我……”他斑白的两鬓沾上了泥土和鲜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而夷吾只是摇了摇头:“但是,我的太子哥哥要杀你啊。” 里克的面色骤然变成死灰。 “好,好啊……”他怔了怔,想要放声大笑,却只发出风箱一般嘶哑无力的声音,“我真后悔……” 是他看中夷吾没有主见,容易掌控,然而夷吾现在听了故太子申生的话;哪怕是要指责对方背信弃义,当初让他违背诺言不予秦国土地的却也是自己。还有自己亲手送去的女儿,暴露了自己曾害过故太子申生的事实…… 机关算尽,翻云覆雨,到头来却只是自作自受。 “我真后悔,”他s吟着,翻起眼睛看向夷吾,重复着这句话,“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夷吾被他的目光所感,蹙眉问道。 “我后悔……”里克临死的眼中透出怨毒的光,“当初没有听申生的话,迎立……重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这剧情是不是云!霄!飞!车! 作者自己都要爱上太子申生了! 谢谢“二月啊”的地雷 作者本来以为下班回来来得及手动发射的,结果又晚了,真抱歉啊…… 周末我还是把文章分分章节,交给存稿箱君来 第26章 阿棋 暮色深沉,宫室静谧。 申生猛地醒过来,因为长期的警觉,他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下坐了起来,差点撞到夷吾。 夷吾靠得太近了。 申生险险避过了他,清醒过来,看看四周:“你带我回宫了?” 夷吾忙不迭地点头:“太子哥哥,我们终于回家了。” 申生别过脸:“别这么称呼,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了。” “那我只叫‘哥哥’。”夷吾的眼中依旧有着光彩,“哥哥,今天我真高兴。” 申生却没办法感到高兴,他只觉得慌乱。晋国宫廷是他最不应该呆的地方,这里的人也是他最不应该见的。 然而他活着的事已经暴露。 他怔怔地要躺下,却牵动了自己的后颈,一阵钝钝的疼痛,顿时想起来:“是谁打晕了我?” 夷吾道:“是寺人披。不过不是我授意的……哥哥太冲动了……” 而这却正是申生要做的:杀死里克,再让里克忠诚的心腹杀了他。 好在现在也还不是全无机会。 “是我太不小心了。”申生干巴巴地敷衍道,背对着夷吾躺下,“我想自己呆一会。” 这是他的逐客令,他与夷吾相处已久,每当他这么说,夷吾就会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果然,很快他就听到夷吾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但与此同时,却传来了低低的啜泣。 “夷吾?”申生坐起来,看到这个已经身为人君的弟弟站在门边,肩头不住地抖动。 对方没有转过来,用手捂着脸:“我整夜整夜地梦到哥哥,可是……你不想见到我吗?” 他带着哭腔说着:“我一直相信哥哥,你不会谋害父君,你一定是被冤枉的,知道你还活着,我真高兴……”仿佛还是当初的少年,单纯无邪,情真意切。 申生怔怔的,鼻子也跟着发酸了。这个弟弟,他虽然很少亲近,却始终在仰慕着他,信任着他。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走过去拍了拍夷吾的肩膀安慰他。 他原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只是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所有的感情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5 都被侵占殆尽。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仍是兄弟啊…… “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了,只感觉到,夷吾偏过头,将自己的脸挨在他的手上,上面有着温热的湿漉漉的眼泪。 ———————————————————————————————————— 因为这个弟弟的不舍,申生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 死,可以一了百了,而活着,却有许多的问题需要操心。 首先是里克留下的摊子。一个朝廷重臣,他的死需要有个交代。 不过有了申生在,夷吾派的人很快便在所指的地点挖出了奚齐腐烂的尸体,从而坐实了里克弑君的罪名,于是他的死,也就成了当场伏诛,罪有应得。 然而,申生虽然活着,却依旧不能活在人们的眼中,否则先君的命令,夷吾的迁葬就都成了笑话。那天,侍卫中有注意到他的,全都威逼利诱,同时造出话来,当日夷吾为先君报仇,乃是受了故太子申生的鬼魂指引。 这个传言从宫中开始,渐渐流传到整个绛城。 申生听夷吾说完,露出一个微笑,一抬眼,却对上对方分外灼热的目光:“怎么了?” 夷吾脸红道:“看到哥哥笑,觉得真好。” 申生被他孩子气的话弄得好笑:“你是一国之君,事务繁忙,也受人瞩目,不该常来看我的,以免让人生疑。” “没事的哥哥,我以前也会常来。”夷吾道,“这里是哥哥住过的地方,我没事就会来呆一会。” 申生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个弟弟比起以前,反而更粘人了,也许是经历了宫廷政变的缘故吧。“其实不该如此,你是一国之君,而我名义上是个罪人。” “哥哥才不是罪人。”夷吾火热的手攥紧了他,“而且哥哥一定吃了很多苦,奚齐那种人……还有里克……” 申生勉强笑笑:“也都过去了,就不提了吧。” 这是十分明确的回避和拒绝。 夷吾的眼中黯然了一瞬,但很快又明亮起来:“是的,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哥哥,让你好好地过到老。” 申生笑了笑,想说“哪里就能在宫中住到老”,突然听到门外有人禀报,却是朝食送来了。 夷吾应了一声,便有两名寺人提着食盒进来,摆好了饭菜,等到夷吾指示便告退了。从头到尾,一眼都不乱瞟,一点声响都没有。 夷吾笑道:“我让寺人披给我挑的人,安静可靠,以后就专门在这服侍哥哥,怎么样?” 申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说的“寺人披”上:“你觉得此人可信?当年他在父君手下时行事狠辣,还曾追杀过重耳……”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夷吾听到“重耳”的名字,动作顿了顿,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不过也都过去了,眼下我是国君,他生死升降都捏在我手里,当然会听我的话。” 摆上来的饭菜都是申生喜欢吃的,他一边吃,夷吾便一边看着他,突然道:“对了,还得委屈哥哥先在这住几日,过几日就能搬去主屋了。” 原来的太子东宫自出了变故后就一直空着,申生被夷吾暗地接回宫,暂时还在偏房住着。申生不解:“在这就很好,就不必动了吧。” 夷吾道:“那怎么可以?哥哥原本就是主屋的主人。” 申生拿他的殷勤体贴简直没有办法:“你不会派人去修缮了吧?难怪方才还听到人声嘈杂。” —————————————————————————————————————— 万籁俱寂,夜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呜呜的,像是有人在哭。 阿棋窸窸窣窣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个守夜的婢女歪着头睡着了,还有一个刚去解手了。 她披头散发,着一件单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因为太子申生就要来了。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浑浑噩噩地躺着,半梦半醒,听到人们议论说,她的阿爹死了,死在宫外,而侍卫们信誓旦旦,说看到了申生的鬼魂。所以她确定,这是冤魂索命,先是阿爹,然后……就是她了。 赤脚踏在地上,冰凉刺骨,像是用刀在割她的脚。 她想要回家,越过高高的宫墙,穿过大街小巷,回到她长大的地方。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没有愧疚,也没有恐惧。 她踮脚走到门边,听到守卫们打呵欠的声音,忙退了回来,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无处可逃。 猛地一回头,只见窗外的月光,正笼罩着不远处静谧无人的偏房。 ———————————————————————————————— 申生也正是因为月光的缘故起来的。 之前无论是被奚齐囚禁还是被里克的手下看守,都没有出门的自由。这时候夜已深了,人们都睡了,他突然想要出来透透气。 今夜的月色很美,洒在地上,晶莹若霜雪,让他想起《诗》中的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他走着默念着,猛地停了下来。 就在前方拐角,突然跑出了一个人,披头散发,步履凌乱。 两个人正面相对,都来不及躲藏。 申生吃惊地看到对面那个女子原本秀丽的脸庞突然拉长,嘴巴渐渐张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她似乎是要惨叫的,但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像被人掐断了。 “阿棋?”申生惊魂稍定,“你怎么……”无论是她的出现和她的模样,对他而言都太奇怪了。 然而阿棋已经无法回答了,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倒在了地上。 由远至近传来了一阵人声,申生只得回房躲藏。 他看到火把将那块地方照得很亮,一群人围着倒地的女子。 申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到风声,呜呜的,像是有人在哭。 ———————————————————————————————————— 院中多了一副棺材,阿棋就躺在里面。 夷吾再来看申生的时候,话语间便多了些小心与讨好:“哥哥,哥哥你跟我说说话……不是我要娶的,是里克硬塞给我……我看她最熟悉这,就让她在这住着……哥哥莫生我的气了。” 申生沉默了半晌:“你早该告诉我……”那样他就不会出门,也不会被她看到,被她当作夜半而来的鬼魂。 阿棋是个胆小而羞怯的姑娘,她是被活活吓死的。 一想到此,申生就感到全身战栗,又满心愧疚。 却听夷吾道:“哥哥不用难过,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她自己疯傻了,又哭又闹的,说她害了哥哥。” 申生皱眉:“你早知道她精神有恙?事情不是她要做的,应该是听了里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6 克的话。” “那不就是了?”夷吾道,“她就是个里克的棋子,现在自作自受,又有什么好同情的呢?” 她叫阿棋,只是个棋子。世界上还有多少不叫阿棋的人,其实也只是命运的棋子呢?申生扶住头,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一阵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 作者想写一些关于命运的悲剧,唉,我感觉自己的胃也变得沉甸甸了呢…… 第27章 中毒 申生兀自为阿棋的死难过,却没有注意到夷吾紧盯着他的眼神:“难道……哥哥以前和她同床共枕,对她有感情了?”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申生摇摇头,“我果真不该在宫中的。” 夷吾的脸色变了:“哥哥什么意思?” “我想过了,”申生道,“多在宫中一天,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昨日有阿棋,以后也会有别人。” 夷吾道:“那我就把这些‘别人’通通杀掉!” 申生低喝:“夷吾,慎言!这是仁君该说的话吗?” “我身份特殊,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还想劝说,却看到夷吾突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子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夷吾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在咬牙:“我要做什么仁君!我只要保护哥哥就好了。如果哥哥执意要走,我就真的去杀!” 申生瞠目结舌:“夷吾!”因为他的眼神和话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不是任性或者撒娇……他突然感觉一阵心悸,夷吾是认真的。 这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单纯胆小,需要照顾的弟弟吗?那个弟弟何曾这样对自己说过话?他们之间,不是一向兄友弟恭的吗? 夷吾站着,深深地看了申生一眼:“我不会让哥哥走的。”然后也不等答言,自己迈步离开。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竟像是有千钧的分量。 不,不对的。申生回过神,用力地摇摇头,甩去猛然浮上心头的关于另一个弟弟的不堪记忆。 夷吾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不管是什么理由,结果都是一样:他依然不得自由。 ———————————————————————————————————— 婢女们传上了饮食,被夷吾全都扫到了地上。 他爆发出一声“滚”,跪得满地的宫人便作鸟兽散,全都逃了。 夷吾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依旧难以平复。大胆而强势并不是他的本性,可是太子哥哥一说要走,他的心就全乱了。 太子哥哥好像是时时刻刻都会走的,少年时种了一半的花,唱了一半的歌,玩了一半的游戏,就因为父君、重耳、太傅等等就没有了下文。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到后来,自己甚至都不敢放声大笑,怕笑到一半就尴尬地没了着落。 而后,朝堂和后宫的事更教他心烦意乱,焦头烂额。 里克弑君的罪名一定,“揭发”此事的郤芮也就成了有功之臣,他从曲沃回来,加官进爵,掌握了军政大权,风光无限。 可是郤芮仍不满意,明里暗里针对里克的旧部,公报私仇,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 夷吾想让他有所收敛,他一再地敷衍推托,却突然问道:“对了,不知公子申生在宫中可好?他身份特殊,臣不得见。前几日得了几只貂,可作冬日御寒之用,想要进献给他,聊表心意。” 于是夷吾张了张嘴,这一口气便都泄了。 没过几日,贾君差人来请。 夷吾过去,却见她正在看几幅女子的画像,还问自己中意什么样的。 夷吾沉默了会:“娘亲,儿子现在还不想……” 贾君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现在不想,那要何时想?” 夷吾道:“可是儿子毕竟刚回来,还有许多国事……” 贾君道:“有什么事情不是可以交给郤芮么?” 夷吾便不说话了。 贾君于是又劝他:“你开枝散叶,让公室人丁兴旺,也是国家大事。郤芮经验丰富,还曾陪你一起流落在外,值得信赖。” 夷吾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娘亲,儿子知道了……但儿子也有自己的想法……” 却听贾君冷笑了一声:“哦?是你的想法,还是故太子东宫那个人的想法?” “娘亲你怎么……”夷吾下意识地想问“你怎么知道”,但立刻回过神来,除了郤芮,还会有谁呢? 只听贾君道:“他留在宫中我是万万不同意的,他太危险了。” “没有的事,娘亲,”夷吾急道,“你不要听信……” “听信什么?”贾君道:“装神弄鬼鬼吓死里克家那女儿的人不是他么?” 夷吾道:“那只是意外……” 贾君“哼”了一声:“这么多意外都在他身上,可见是不祥!”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夷吾忙拉住她的袖子:“娘亲去做什么?”他急得出汗,高声道,“娘亲别去,我听你的话!我看,我看画像就是了!” 这么一说,贾君方消停下来,重又坐下,将手边的画像一一铺展开来:“娘亲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错。这些都是郤芮他们家族里的姑娘,你纳作侧室,亲上加亲,也好君臣连心……” 夷吾半句都听不进去,只能跟着默默点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压着,透不过气来。 他太窝囊了。 做国君哪是这样的呢?父君就不说了,说一不二,威严沉稳;后来奚齐上了位,听说也是很霸道很任性的。就是……那个重耳,也一贯是豪爽,没有这么憋屈过。 哪像自己呢?受人挟制,所以太子哥哥不相信自己能保护他,是么? 一想到此,他便委屈而心酸。 上一次的不快,隔了很久都不曾相见。 夷吾想了想,还是去找申生去了。 —————————————————————————————————— 再见时,太子哥哥仍是那么温柔平和,倒消了他许多尴尬的心思。 “迎娶郤芮家的女儿未尝不可,”只听申生道,“你确实也不小了,也能因此稳住郤芮。” 夷吾张嘴想说什么,涨红了脸,最终没有说出口。 申生接着道:“但你对郤芮的忌讳也是对的,君主为尊,岂容臣子喧宾夺主。”他叹了口气,“若是没有我,其实留着里克,让他们相互制衡便最好了。” 夷吾道:“我一定是要救哥哥的!” 申生笑着摇摇头:“事已至此,也没的后悔,又不想让郤芮一家独大,便只能想法再造出一端来与他抗衡了。” “哥哥不知道这个郤芮有多精明!”夷吾叫苦道,“谁反对他,他就去找出谁的错处来,还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7 让我去治罪。” 申生想了想:“那就找正直的,让他抓不住把柄;着力提拔年轻的下层的官员,他们自然会对你感激效忠。” 夷吾道:“哥哥可有合适的人选?” 申生道:“夷吾,你是国君,你可以自己去看。” 得了太子哥哥的鼓舞,好像就有了强大的后盾似的。 夷吾满怀信心,在接下来的半年中,他尽心于国事,竟在郤芮的围追堵截中顺利突围,提拔了一批新人。 其中最为突出的乃是两个叫做吕甥与庆郑的臣子。 吕甥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士,善于文辞和外交,庆郑则是个武夫,虽然性子直率,孔武有力,是作战的好手。夷吾有了此二人做左膀右臂,便不再只依赖于郤芮,行事也干脆利落了许多。 自然,他最为信任的还是他藏匿于深宫的太子哥哥,有了要紧的事便一定要找他商议。他发现,只要是国事,他的太子哥哥好像就会格外认真,不知疲倦,甚至能与他通宵达旦。 而且,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申生要离开的事。 —————————————————————————————————————— 夏去秋来,原本是粮食丰收的时候,可是这一年晋国干旱无雨,收成不足,严重到了闹饥荒的程度。 夷吾在第一时间便下令发放往年的存粮,却是杯水车薪,所救不及。 残阳似血,道有饿殍,飞蝇围绕,一派人间惨相,令人目不忍视。 渐渐地,民间便有了议论,之前国泰民安了好长时间,新君夷吾即位还不满一年,便有如此灾祸,也许是上天警示。 夷吾于是沐浴斋戒,又是焚香祷告,又是设坛祈雨,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教他透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申生突然中毒的消息。 起初是服侍他的寺人来禀报不适,夷吾忙随他们去看,只见申生抱着肚子倒卧在地,面如金纸,呕出一大口血便不省人事。 夷吾心急如焚,当下顾不上遮掩,请了御医来诊治,御医们看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已然翻倒在地的饭菜上。 继而抓了庖厨审问,审问的结果却是这都是他的养母贾君授意。 而那边,贾君气定神闲,对镜描画好了眉毛,方屏退了左右,转向喘着粗气的夷吾:“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第28章 借粮 听到贾君的话,就相当于是承认了。 夷吾的眼圈骤然红了:“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君道:“民间的非议,你知道么?” 夷吾道:“那都是小民无知胡说……” 贾君站起来看着他道:“我看说得倒对,这天降饥荒是因为咱们晋国有祸害,而这祸害……就是这个故太子!你看他以前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死绝了。他只要活着,对咱们都没有好处!” 夷吾悲愤道:“母亲就为了这些道听途说就要给他下毒?他是我的哥哥,我们一起长大的!” 贾君道:“那他告诉你了吗?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就他活下来?他若不是有鬼,又怎么可能?” 夷吾一怔。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当然也提过,可太子哥哥的态度是一直回避,让他“不要问”,他虽然关切,却也无法勉强。 贾君看他的神情便知答案,道:“夷吾,你这孩子就是太天真太善良了,他肯定有鬼,还躲在宫里,你被他骗了!” 夷吾连忙摇头,太子哥哥原本想走,是自己硬让他留下的,这点他可以确定。 贾君却冷笑了一声:“而且留在后宫,却对前朝之事指手画脚……” 夷吾双目微张,心中如闪电划过,照得透亮:“是郤芮让你下的毒?” 贾君道:“你放着郤芮这么好的臣子不用,却总是去听那个申生的话……做母亲的看不下去。”这便已经是承认了。 夷吾愤怒至极,他因为顾念前情,对郤芮一让再让,却是如此结果,当下掉头就走。 贾君呼喊道:“等等!” 夷吾没有回头:“母亲还要说什么?” 贾君柳眉倒竖:“你所提拔的那个庆郑,背后的家族与重耳交情不浅,你知道吗?” 夷吾一震。重耳,时隔大半年,这个名字又被摆到了他的面前。 贾君继续道:“那个重耳一直在齐国,你派使者去他也不理,分明是不把你这个国君放在眼里。还有,君上有没有听过一个消息?秦君嬴任好怨我们当初没给他们土地,有重新奉立重耳的意思。这个申生留在这里,岂不就是为了里应外合?” “不会的……”夷吾摇摇头,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里克临死前的话: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故太子的指点,迎立重耳…… 是这样的吗……太子哥哥本来是要辅佐重耳做国君的?那他现在留在宫里,与我商议大事也是将计就计,委曲求全,好提拔对重耳有利的人么? 他……他是要废了我么? 贾君看到他脸色变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于是放软了语调:“傻孩子,娘亲还能害你么?就是怕你天真轻信,遭人利用。娘亲看着你们长大,你对他如何,他对你如何,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你,可有他对那个重耳的一半呢?” 夷吾的脑袋嗡嗡作响,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他常装作不上心罢了。 这样听贾君说出来,就好像是揭了封,落了印,重重地扇了他两巴掌。 贾君柔声道:“所以你我才是最亲的,你听娘亲的话,将那些新人都停用了,还像以往那样……” 话还未说完,门口却突然传来寺人披通报的声音:“君上,人醒了。” 夷吾又惊又喜,瞬间飞奔而出,头也不回。 贾君愣在了原地,想要追出去时,却在房门口就被站在那的寺人披拦住了:“太后恕罪。君上来时便已下令,让太后留在自己的住处静养。” 贾君怒道:“中毒的又不是我,我养什么!” 寺人披道:“正是要等中毒的人好了,太后才能出去。” 贾君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发抖,夷吾竟然为他那个不亲的哥哥软禁自己!从小到大都言听计从,现在竟然学会忤逆自己了! 她退回房间,将自己的梳妆台砸了个乱七八糟,让宫人们都滚了出去。 愤恨之余又不禁恐惧,那个申生,究竟用了什么诡计,将她的夷吾变成了这样? ———————————————————————————————————— 故太子东宫。 夷吾到时,御医们正在忙碌,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他……”为首的那人认识申生,神情古怪,都不知如何称呼,只含混道,“幸而所食不多,人醒了,暂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8 时性命无碍。” 夷吾忙进到里间去看,只见申生躺着,脸色依旧难看,但已睁开眼,望着自己动了动嘴唇。 夷吾忙凑近前去,然而耳边只有气息拂过,没有半点声音。他料想是申生虚弱,无力出声,便道:“哥哥先养好身子再说吧。没事的,有我在。” 申生面上焦急,勉力举起手来,伸出手指。 夷吾会意,便将自己的掌心摊开。 只见申生指尖虚浮,在上面写了“借粮”两个字。 夷吾见他此时还在惦记国事,心中五味杂陈,怔了怔才问道:“向谁?” 申生虽然虚弱,目光却是清明,他手指动着,写下的赫然就是一个“秦”字。 夷吾目光闪动,不禁又想起贾君的话来。然而申生握着他的手,痛苦又殷切地注视着他,他最终答应了下来。 ——————————————————————————————————— 向秦国借粮,是很难启齿的。 两国因为没有割让土地的事已经生了嫌隙,而且还是自己这边理亏,此时过去求助,根本是自取其辱。夷吾也不抱什么希望,将自己新提拔的吕甥派了出去。 不久之后,秦国君臣便在秦宫中接待了这位晋国来的使者吕甥。 秦国那边压抑了许久的不满终于有了突破口,听完吕甥的来意,一名臣子嘲讽道:“这大约便是背信弃义的下场。唉,就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 吕甥却并不生气,平和道:“天道爱人,岂会故意杀生?” 秦国的臣子是唇枪舌剑,他的回应也是不卑不亢。 就这样,吕甥先是解释了,之前国君是受了权臣里克的挟制,而此时里克也已经伏诛,又答应平息饥荒后履行前约,与秦国再修交好,最后就连天下大势都搬了出来,引经据典,细说诸侯互相襄助的旧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让对方从盛气凌人成了哑口无言。 秦君嬴任好坐于上首,默然听了半晌,微笑道:“好,寡人同意借粮。” 一名秦国臣子还要反对,被他摆手止住,向吕甥道:“你这便回去传达吧,秦国的借粮随后就到。” 吕甥大喜,再三拜谢,告辞而去。 那名反对的秦国臣子留了下来,进言道:“君上为何同意?晋国背信弃义在先,我们干脆就此起兵,便能将应得的土地都夺回来。” “夺回来以后呢?”嬴任好道,“晋国同仇敌忾,倒是君臣紧密,上下一心了。” 他笑了笑,手指拂过脸侧茂密的胡须:“送他回国去了,又借粮食给他,一帮再帮,民心在寡人这,天道也在寡人这,急什么?” 嬴任好抬起头,又问另一名臣子:“让你散布的消息如何了?” 那臣子恭敬道:“已传到晋国去了。” 嬴任好道:“做得好!接着再传,就说寡人已与重耳通了书信。夷吾那傻小子,必然狗急跳墙。到时候他先来犯我,打他也就是顺理成章。” 那臣子于是恍然,大赞“君上英明”。 十月初,秦国派遣数百船只,前后相属,在黄河中顺流而下,将十万石粮食运到了晋国。一时间,晋国的灾民们喜极而泣,既感激秦君宅心仁厚,又称赞秦国富裕强盛。 为表达应有的感激,晋君夷吾携臣子在岸上相迎。但是他始终脸色阴沉,没有笑容,表露得十分明显。 这让借得粮食的吕甥夹在当中,颇为尴尬,自觉无礼,却又不能超越自家君主表现得太过热络,心中暗暗不满。 夷吾接待秦人,布置如何赈济灾民,直忙到深夜才停歇。 这段时间,寺人披都在他身边随侍,此时向他禀报:“君上,太后那又来人了,等了许久。” 夷吾问道:“哥哥那边还好么?” 寺人披道:“还醒着。” 夷吾点头道:“他果然是放心不下的。” 他过去去的时候,申生正在喝一碗黑乎乎的药。 那药极苦,饶是他善于忍耐,也不禁皱紧了眉,但一抬脸见到夷吾,便立刻露出期待的神色。 夷吾忙道:“哥哥放心,秦国已送了粮食来,我派往受灾的地方了。” 申生连连点头,面露喜色,双手不停地比划。他虽被救回了性命,但被贾君的烈性□□烧坏了喉咙,从此再不能发声了。 夷吾又回答了他一些细节,道:“那哥哥先休息吧,不要过于劳累了。” 他背对申生踱了几步,犹豫道:“对了哥哥,我听说,秦国和重耳……” 一回头,却发现申生已经侧卧在枕上,呼吸平稳。他身体依旧虚弱,等了一整天,一听到好消息就放松下来睡着了。 夷吾怔怔看了半晌,上前替他盖了被子,心中的问题却问不出来了。 第29章 凶兽 夷吾一出门,就看到有一个婢女在外候着,一照面,却是贾君的人。 那婢女一见他便哭道:“太后身体不适,已经好多天了……” 夷吾立刻放下芥蒂,关心起来:“请御医了吗?怎么早不说?” 那婢女道:“太后怕君上担心,耽误了正事……” 这么一听,便更是心疼愧疚,夷吾当下就随她过去。 去了一看,只见贾君不设妆容地躺着,看来确实脸色苍白。御医们围着询问把脉,最终禀报,是心情郁结,不思饮食导致的,多多休养也就是了。 夷吾于是打发了御医,让婢女们送上吃的,自己端到贾君面前,叹气道:“母亲何故如此?” 贾君闭了闭眼,滴下一滴泪来:“我以为君上再也不会来了……” 夷吾脸上露出羞惭之色,道:“怎么会呢……” 贾君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幽幽道:“以前郑国的庄公和他母亲生气,就发誓不到黄泉不相见,我怎会不怕……”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一直流传:郑庄公的母亲宠爱幼子,还帮助幼子去夺庄公的国君之位,发现此事后,庄公流放了弟弟,然后对这个狠心的母亲发誓:“‘不到黄泉,无相见也。’”郑庄公也是有史记载的一代明君,在位时行事果决,谋虑长远。 夷吾听了,当下放了东西跪下来:“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对,母亲莫要折磨自己了。” 贾君道:“你要知道,母亲是为你好,绝不会害你的!” 夷吾道:“这我当然明白……咱们还同以往一样,不再疏远了,好么?夷吾也恳请母亲,放过太子哥哥吧,他虽免于死,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是我这个做娘的疏忽了,”贾君深深望着他,“以前竟没有发觉我儿的真正心意。” 夷吾被她的眼神看得奇怪:“什么心意?” 贾君目光中有着一点神秘的亮光:“我还记得你四岁那年第一次侍弄花草,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39 说是要等它开了花送人。宫人问你是给父君吗,你说不是,问你是给母亲吗,你说不是,后来自己说,这是给你的太子哥哥的,他喜欢《诗》中的草木,你就想种了给他。” 夷吾一怔,贾君说的细节他已记不清了,自有印象起自己就对花草有着热烈的喜好,甚至不惜瞒着贾君偷偷摸摸地种,却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贾君继续道:“你只肯娶里克的女儿,不也是因为他么?” 夷吾张口结舌,热血直冲上头,与那个女子的交缠的画面好像如在眼前,当时的疯狂和热情,也确实是……想到了太子哥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像有什么重大的隐秘一下子被撕开了:“母亲……我……” 贾君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你对那个申生……”她顿了顿,“从来就不是什么兄弟情分。”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刺穿了,骤然变得无比通透……是了,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牵肠挂肚,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因为我……倾慕着太子哥哥…… 夷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原来是这样么?一直以来,自己抱的,是牢牢抓住他的念头…… 只听贾君又道:“夷吾,我儿,娘亲答应你,以后不再与他为难。”她顿了顿,“你既喜欢着他,就养在宫里好了,但要记住,不可让他参与前朝的事。” 夷吾仍然震惊难平:“可是他……他是我哥哥啊……”这背后,可是悖□□g,宫闱丑闻…… 贾君却是十分平静:“又有谁知道?人人都以为,太子申生早已是个死人。” 夷吾没有再回答。 在隐秘和纵容之中,罪恶仿佛变得轻描淡写。 笼中的凶兽抖了抖皮毛,渐渐走出了笼门…… ———————————————————————————————————— 申生将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但他已觉得这样很好。 晋国的饥荒已经度过,夷吾作为国君,也变得越发地干练和成熟。就这样留在自己热爱的土地,热爱的国家,隐姓埋名,看着它日渐强大,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张口想要吟诵这句诗,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露出一个微笑。 父君当年的心愿是让晋国成为像齐国那样强盛又富有名望的国家,为此,他朝拜周天子室,联合秦国,消灭周边的蛮夷。夷吾作为他的儿子,新的国君,自然是要继承这样的事业。 向秦国求粮一是为了解决忧患,二则是重新建立起夷吾回国后断掉的联系,秦国那边还有阿姊在,想必两国能和好如初,像当初父君所计划的那样。 阿姊……他想到那个嫁衣如火的女子,那么顽强,那么决绝,也许现在已经忘了自己了吧? 他在自己房中走动,这时却有一个寺人进来与他禀报,说在院中捡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断掉的木钗。 申生的心猛地缩起来,他认得,这是重耳娘亲狐氏的首饰…… 狐氏性情平淡,不爱争宠,申生小时候她便已备受冷落,那时还曾暗暗接济过她。她身体不好,重耳逃亡后处境势必更加糟糕,莫非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便着急起来,他与重耳一起长大,对狐氏也是感情深厚,当下便想要去见她。 然而此时是白天,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行走于人前,申生一抬眼,见到这个寺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突然灵光一现,揪住了他的衣裳。 冷宫守卫不严,宫人生活拮据,更是贪财,申生给了一点财物便混进去了。 他此时做着寺人的打扮,脸上也做了手脚遮掩相貌,低头跟着那受贿的寺人过去,来到窗下,只听那寺人唤道:“狐氏,有人来找你了。” 里头传来一声响应:“是谁?”温柔平和,一如以往。 申生倒退一步,突然明白过来:他教人骗了! 为什么要骗他到这里?有什么目的?电光石火间他只有一个直觉:不可再留!于是也不顾狐氏在里面重复的问话,拔腿就走。 回到自己住处,只见院门口站着寺人披,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君上在里面,要见你。” 看来他走后不久,行踪便被告知了夷吾。 是了,重耳的娘亲又如何得知自己还活着,悄悄住在这里?骗他的人抓着自己关心则乱的疏漏,而目的则在于向夷吾挑拨离间。 进了房间,他见到了夷吾。 他的脚边,躺着那支木钗。 寺人披在后面关上房门,掩去了外面的光亮。 申生硬着头皮走过去,仿佛正在踏入一个不能回头的牢笼。 “我给哥哥磨好了墨,”夷吾道,他转过来,“哥哥是不是有好些话要说?” 他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告诉我你一直和狐氏私相往来,甚至不惜偷了下人的装扮去见她。” 申生摇摇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发现自己很难解释,按照常理,如果狐氏真的有事,他可以向夷吾求助,但正是狐氏是重耳的母亲,而夷吾和重耳的关系却很微妙,尤其是关于国君之位…… 自己因此瞒着夷吾,夷吾也因此怀疑自己,这才是陷害者最切肤最毒辣的一点。 “所以哥哥是不承认了?你一直以来,都与重耳传递消息。”夷吾慢慢地走近他,“你想要废了我,拥立他!” 我没有!申生猛烈地摇着头,不是这样的! 夷吾死死盯着他:“里克临死前讲的话难道是假的吗?还有,奚齐的事你为什么总不肯跟我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申生怔住了,里克的话是真的,而奚齐的事他难以启齿。 他举着的手顿在空中。 “你一直,就只拿我当外人!我为你种花,为你背诗,你放在眼里过吗?你只会和那个重耳有说有笑,让我走!”那过往的刺痛和委屈,已成了心头的死结:无论他是如何地对他的太子哥哥小心翼翼,掏心掏肺,总不及他与重耳在一起时的自然而然,亲密无间。 “他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好!”高大的身影步步紧逼,申生一步步后退,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上了门。 申生停下来不及比划的手,想要往旁边走开,想要拉开二人过近的距离,却猛地被夷吾的双手锁住。 这个原本温顺胆小的弟弟竟有着极大的力气,教人格挡不开。“哥哥又想躲开我了,是么?” 最后一把柴禾,水终于沸腾,满溢了出来。 紧接着覆压上来的嘴也如沸水一般的滚烫…… 申生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夷吾他…… 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弟弟……不见了…… 他奋力挣扎,猛地将对方推开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0 。 而施bao者却反而红了眼圈,他压制住申生的反抗,更加用力地去追寻他的齿。 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间,夷吾做出残忍的宣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顾忌那么多了……我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乱先生的手榴弹和营养液x10,破费啦 也抱抱一直陪着我的大家 作者有预感,今天评论会炸(羞涩) 第30章 残暴 听到下人禀报“国君来了”的时候,老臣狐突正在院中晒太阳。 这是阳光和煦的一天,春风拂面,让人心生悠闲隐退之意。 狐突这时已经是须发银白,自晋国内乱开始时他便以年岁太大、身体不适为由告老在家。然而这段清闲日子并没有让他舒心,眉间的沟壑却是越发地深了。 他挡开下人的搀扶,站起来地向进来的夷吾缓缓下拜,动作一丝不苟。 夷吾也没有推辞,目光却转向周围:“这院落倒是不错。” 狐突道:“这都是先君体恤老臣。”他跟着两个女儿来到晋国,建立了功勋,在曲沃和绛城都被赏赐了院落。 夷吾笑了笑:“这么大的地方,却少人住,爱卿不觉得寂寞吗?” 这个称谓一出,狐突身边的下人脸色就是一变。狐突的女儿一是重耳的母亲狐氏,还有一个则是夷吾难产早逝的生母,二人在血缘上乃是外公与外孙,私下相见,却执君臣之礼,那便是打算不顾私情了。 狐突挥退了身边的下人:“还好,他们都是跟了老臣几十年的,老臣心满意足了。” 夷吾道:“还是冷清了些,这个年纪理当儿孙绕膝。寡人忙于国事,有心无力,但总得有人在爱卿身旁服侍。” 这便已经是很明显了,狐突心中已毫无悬念:“君上希望重耳回来?” 夷吾点头:“他流落在外,寡人也甚是挂念。” 狐突道:“重耳远在齐国,无心晋国之事,君上大可放心。” 夷吾道:“那正好,齐国是东方强国,他回来也能与寡人传授些治国之道。” 狐突沉默良久,突然抬头与夷吾对视:“君上当真不顾念兄弟之情?” 夷吾盯着他的双眼:“齐君的事你也知道的,他年轻时与自己兄弟争着入国为君,他早了一步,后来就让鲁国献上了自己弟弟的尸首,从此才国泰民安。” 狐突全身颤抖,闭上了眼睛,潸然泪下。 夷吾却只是按住他的肩膀:“寡人正是顾念着血缘亲情,才不忍心让他葬身他乡。你替寡人传过话去,回来了,至少还能与亲人见上一面。” “对了,还有狐偃。”夷吾道。狐偃是狐突之子,是重耳与夷吾的舅舅,自重耳逃出国去便一直跟随,忠心耿耿。 他的声音越温和,眼神却也越锐利:“弃亲不孝、叛国不忠,让他改过自新,回来照顾你安度晚年,不好么?爱卿可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老臣……没有……”狐突的身体已站立不稳,却咬咬牙,再度向夷吾行了一个大礼。 夷吾走了后,他一直坐在院中不动,坐了许久。 直至夕阳西下,下人们来请示开饭,才发现他已经自尽。淋漓的鲜血从口中流下,沾满了前襟。 夷吾让他给重耳与狐偃传话,而他选择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停殡三日后,狐突下葬。他在晋国大半生,有过不少贡献,到死了却是静悄悄地没了。 国君有令,其子孙包藏祸心,在国外图谋不轨,不仅丧事不得大操大办,姬妾仆从一概遣散,他的宅院也被查封,平日里过从甚密的朝廷同僚也受到了牵连。 同时受到严办的还有赵衰一家。赵衰是一名年轻的臣子,颇有城府,善于文辞,因钦佩重耳为人与他过从甚密,重耳出逃后他便也失踪了。 很快,举国境内颁布禁令,凡有与重耳通信往来的一律视为叛国,处以大辟之刑;朝中但凡有说情的,呵问以同谋之罪。 整个晋国,都笼罩在肃杀之中。 ———————————————————————————————————— 夏日的七月,夷吾下了朝,揉揉自己紧绷的脸。 过了会,他放下手,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他露出了一个笑,往后宫行去。 这几个月来,他从原来的胆小善良成了阴沉好杀,群臣面对他,不免畏缩害怕。他告诉自己,这也是没有办法。 唯有如此,才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他来到申生的住处,先问了服侍的寺人他在做什么。寺人回答正在用朝食,并奉上食物的记录。夷吾看了眼,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申生独坐房中正在饮食,听到有人进来,手上动作便是一顿,但他没有抬头。 夷吾道:“哥哥在吃什么?” 自然是没有回答的。 夷吾自顾自地笑起来:“正好我也饿了。” 他说着也去坐下,拿了片申生的手停顿的那份炙烤羊肉塞进嘴里:“新进了一批御厨,我很喜欢,特地让他们给哥哥做的,味道果然鲜美。哥哥喜欢么?” 申生既不躲避也没有什么回应,就仿佛没有见着他这么一个人。 夷吾也不着恼,只看着他吃,看到申生每动一样,他也跟着吃一样。 直到申生端汤要喝,他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哥哥慢点,这汤多油,看着不冒烟,实则烫嘴。” 他拿过碗,细细地吹了一会,又递过去,手指在对方的手上划过。 申生恍若不知,随手接过,一饮而尽。 夷吾看着他仰起的修长的脖颈,自己的喉结也跟着滚了滚,猛然便感觉口干舌燥。他指着碗中空空,深吸了口气:“哥哥怎么都喝完了,我还没尝过呢……不如……” 下一刻便欺身上前,就将自己的嘴凑了上去。 浓郁甘美的汤汁,再加上温re湿run的触感,教人欲罢不能。 夷吾舒服得头皮发麻,突然双臂一用力,将人拦腰抬了起来,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的太子哥哥原本就比他矮上一些,体格也纤细一些,加上在宫中无法出门,疏于锻炼,此时正可以任他摆弄。 夷吾一只手在他发丝间摩挲,另一只则向下探去,急不可耐地扯开了自己的腰带…… 申生在整个过程中都不肯发出什么声响,也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就像一根快要被拉断的弓弦,逼得狠了也只是更加紧绷,抓紧了床褥别过头去。 而这,已经足够教夷吾满足。 只要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太子哥哥。 他喘息着,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颈窝上平复着呼吸,而后替申生擦拭潮湿的额头。 他一边擦着,一边忍不住又亲了一口。见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1 对方闭着眼睛,累极了想睡的模样,便自己披衣起来了,心情松快,怡然自得。 案几上有摊开的竹简和写了字的素丝,申生平日里会在那读书写字。夷吾看了一眼,笑意却凝固在唇角。 那上面用小字写着:奚齐对我有禽兽之行,无奈之下,借里克之手杀之。 这是对奚齐在时那段时间的总结,也是自己问了数次都不得而知的真相。 现在太子哥哥将它写出来,摆出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 夷吾回头,望向那个闭目装睡不愿看到自己的人。 心绪起伏到了极点,咬紧了牙根,反而笑了出来。 是了,太子哥哥,我在你的眼里,不过也是禽兽而已……若有机会,你也定会让那个别人,来取我性命,对么? ———————————————————————————————————— 与此同时,遥远的齐国。 重耳与他的小舅舅狐偃、青年臣子赵衰跪坐于地,他们面前是一位从晋国回来的使者。整个大殿陷入了悲痛与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狐偃才揉揉自己通红的眼圈,沙哑道:“爹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他们上首的是已经年迈但威严的齐国君主,他望向了重耳:“你呢?” 重耳的重瞳也湿润了,皱眉摇头:“我不明白,我根本没有相争之心……” 边上,赵衰突然转向他,重重磕了几个头。他本是个文士一般的人,身着青衣,面色白净,比之重耳与狐偃都要文弱些,此时却用力得额头青紫:“公子,权位之争,猜忌之心,历来是不死不休,一退再退,又有何用?” “如今臣的家人都已遇害,他日也必祸及你我!”他的眼中有眼泪流下,目光却是坚毅果决,“望公子早下决断!衰必紧随公子,赴汤蹈火!” “他说得不错,”齐君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继续问重耳,“你现在可是想回去了?” 重耳与他对视,重重点了点头:“不回去,人也不会放过我,倒置自己于被动的境地。” “正是这个道理。”齐君微笑点头,“寡人还有一言,要赠予小友。” 重耳恭敬道:“请齐君赐教。” 齐君道:“寡人有心助你,但齐国毕竟在东方,与你的国家相距遥远,你此次回去,还是要争取相邻秦国的协助。” 重耳点头道:“多谢齐君,重耳铭记。” 他郑重向齐君行礼辞行,于是和狐偃、赵衰踏上了西归的路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还是存稿箱君,作者最近三次元忙忙的,就让我代劳 五月应该会好啦,下一本写啥好捏~~~~~ 第31章 忘恩 又是一年秋风起。 这一年,是夷吾回国的第三年,也是秦国借粮给晋国的第二年,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次却是秦国爆发了饥荒。于是秦人也派出使者来向晋国借粮。 负责外交的吕甥接待了这位秦国来使,他此前曾前往过秦国借粮,对对方很有好感,不禁安抚道:“不必担心,去年贵国鼎力相助,待我晋国有恩,今年我君必也慷慨解囊。” 然而朝堂之上,夷吾下的命令却是拒绝:“度过荒年,好不容易有了些存粮,为黎民计,不应外借。” 吕甥忙进言道:“可去年秦国刚刚救了我方百姓,如今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夷吾道:“我们二国毗邻,秦弱便是我强,这是好事。况且他们常年修兵,必然心怀不轨,秦晋之间必有一战,寡人也不能坐以待毙。倒不如趁此良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吕甥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郤芮立于臣子之列的最上端,拢了拢衣袖,貌若等闲。 却有一人大踏步而出:“君上,这样咱们不都成了忘恩负义、乘人之危的小人?” 夷吾倏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心中满是被戳中了的恼怒,况且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臣子庆郑。 庆郑却丝毫不惧:“当初许了土地,咱们已经背信弃义,如今再恩将仇报,敢问君上,咱们晋国日后如何在诸侯间立足?” 夷吾气得满脸通红,“蹭”地拔出佩剑:“你敢这么跟寡人说话?” 庆郑与他对视,毫不回避:“君上当初提拔,不正是因为小臣能据理力争吗?”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因为长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而显得格外稚嫩,但此刻一脸正气,却是端正肃然。 夷吾的剑尖指着他的眼睛:“你不怕死吗?” 庆郑的睫毛微微颤抖:“臣愿为君上死!” 夷吾看着他,最终没有刺下去,只唤来侍卫将庆郑拖下去:“你就在狱中呆着,等寡人凯旋而回再收拾你!” 手腕一翻,锋利的剑尖将一张案几砍成两段:“谁再多言,有如此案!”于是群臣静谧,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 这一下,借粮成了出兵。计定之后,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筹备。 夷吾在宗庙中祭祖问卜,得到的结果却是此战危险,以庆郑为车右则吉。 夷吾仍在为朝堂上的生气,也不顾他人的求情劝说,只道:“就让他在狱中呆着,不准出来。” 紧接着,是吕甥出逃。宗庙占卜后他便不再露面,夷吾派人去了宅院,已是人去楼空。再看驿站,秦国的使者也不知所踪了。 不久后,前方来报,秦国的大军挥师入境,却是抢占了先机。 晋国的边防虽有防备,却难以抵挡其汹汹而来的气势。 夷吾于是匆匆忙忙披甲出征,向着秦军所在的韩原去了。 秋日的韩原,野草丛生,辽阔而萧瑟。夷吾想起自己两年前回国的时候途经这里,彼时此时,心情却大是不同。 秦军再次列阵,军容整肃,放眼望去,遍地黑甲,如阴云笼罩。夷吾强自平定呼吸,问旁边车上的郤芮道:“你看他们有多少人?” 郤芮眯眼一数,回道:“君上放心,不过三百乘。” 夷吾道:“我们呢?”他转头相望,只见己方军队正在布阵,车虽不少,但疾驰赶来,人人脸上皆有疲惫之色。而秦军,目力所及,皆是神色坚毅。那当前的士兵似有所觉,目光如箭,直直地朝他射过来。 夷吾的心猛地一跳,情不自禁便往后退了一步。 郤芮道:“君上怎么了?” 夷吾摇了摇头。秦人不过是恨他,那又怎么样?他有上下军共二万余人,军车五百乘,远胜于秦,且秦人正在举国饥荒之际,粮饷必定不足,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向郤芮道:“爱卿致师去吧。”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2 所谓“致师”,乃是两国交战前的挑衅举动,由其中一方率先发动。致师者往往是卿大夫,在挑衅的同时带去己方将帅的口信。 郤芮领命而去,带领三车军士驰驱向前,面对黑压压的秦军发出三箭,高声道:“秦人真要一战,我晋自当奉陪!” 这时秦军一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排阵而出,四方脸膛,鼻若悬胆,手持长戈,横于前胸,沉声道:“敢问战何由起?我大秦问心无愧!” 郤芮脸上现出惭愧神色,只能撑着面子继续道:“那咱们便各安天命了!” 秦君嬴任好道:“不急,先等你们排兵布阵。天若有眼,当助我大秦!” —————————————————————————————————— 正午,日头当空,却被飞沙走石所遮。 秦晋两军向着对方军阵杀去,最终战成了一团。车兵纵马冲撞,步兵短兵相接,一时间喊声震天。 夷吾作为主帅,猛力击鼓,指挥着军阵,但真到了混战之时他便按捺不住,丢下鼓槌,拔出佩剑,向车下的秦兵当头砍去。 利器刺进人体,惨呼响彻耳旁,惊心动魄之际,他反而觉得胸口的那块大石松动了。 太子哥哥的冷漠,群臣的不满与反对,仿佛都可以抛诸脑后,眼下只有热血沸腾,只有奋勇冲杀。 晋军有着人数和车数上的优势,很快便将秦军逼得节节败退,四散而逃。夷吾大觉扬眉吐气,一拍御者:“上去,寡人要砍下他们的大旗来!” 追至中途,他突然叫停,眯了眯眼睛,望向一个熟悉的背影。 “快追!”他眼睛猛地一亮,“那是嬴任好!他落单了!”抓获敌国的国君,那是极大的荣耀,对对方而言,也是极大的耻辱,秦国以后再无叫嚣的气焰,那个重耳……也没有脸再回来! 太子哥哥终会知道,我夷吾早就不一样了! 我是强者,比重耳强,比父君强,比所有人都强!太子哥哥,你看着吧! 仅仅是这么想着,热血便直冲上头:“追!让他这个国君,做寡人的阶下囚!” 身边的戎右道:“秦军溃逃太快,那边地势不明,说不定是个陷阱!” 但夷吾已经听不进去了:“分明是我军太强,他们怕了!给我追!” 被连声催促的战车飞驰而去,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军队。而就在接近嬴任好之际,马匹长嘶,脚下猛地一沉!御者惊呼:“坏了!车陷住了!” 戎右跳下车去查看:“君上小心,这边是沼泽!要缓速退去!” 夷吾望去,嬴任好的背影只剩下一点点了,不由得气得跺脚:“就差一点点!一点点!” 戎右抓着车身使劲,御者小心地安抚马匹,打算后退,就在这时,远方的人影却又渐渐变大了。 夷吾屏住了呼吸。 嬴任好回来了! 真是老天有眼…… 他的头脑突然空白。 嬴任好的身后,跟着一片黑压压的秦军。 “快,快一点!”他想要击鼓求援,却发现鼓槌早就在激战之时被自己丢了。 这时,右服右骖两匹马已被沼泽吞没了四蹄,马匹越是惊恐挣扎,就陷得越深,辔绳与车辕结成了一团。 瞬息之间,秦军车马已到了眼前,将他的车团团围住。 一人从中出来,向着夷吾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君上可安好?”面孔熟悉,正是叛逃而去的吕甥。 夷吾胸口急剧地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吕甥继续彬彬有礼地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君会好好招待君上的。” 仿佛是掉入了沼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噬。那一刻,双腿发软,像踏上了虚空。 夷吾绝望地知道,什么都完了。 他成了秦人的俘虏。 ———————————————————————————————————— 秦姬画眉的笔久久停在脸旁,直到被婢女唤得回神。 她接过婢女抱来的女婴。那女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见她便咧开嘴笑,煞是可爱。 这是她在夷吾归国的第二年诞下的孩子,如嬴任好所望是个女儿,亲自取名为“璧”,表示如美玉一般珍贵,疼爱备至。 可抱着女儿,也无法消除她眉间的忧色。 晋国主动挑起了战争,她的夫君出征韩原,这个时候想来已有了胜负。一边是她生儿育女的地方,一边是她的母家,她身在秦国,日日寝食难安。 结果是在这一日的清晨传来的:嬴任好凯旋而归,带着被生擒的晋国国君。 于是宫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为君主接风,二为庆祝凯旋,忙得不亦乐乎,热闹非凡。 秦姬抱了会女儿,便又交给奶娘,挥退了所有人,自己修好妆容,换上了衣裳。 她静静地在屋中等着,直到有人轻轻敲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乱先生”的手榴弹,咱们贫民窟的友谊,你太客气啦~ 也谢谢大家看作者的文文~ 这卷下章就要结束了 就要进入新的篇章啦~ 第32章 玉碎 秦姬放人进来,掩了房门,急问道:“如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这是一个已不年轻的婢女,其貌不扬,却是她从晋国带来的心腹。这个婢女去往前朝的庆功之宴服侍,这时暗中回来传信。 只见她双目含泪,点了点头。 秦姬道:“别哭,这不是哭的时候,可有说如何处置?” 那婢女流下泪道:“夫人,君上他……怕是活不了了……” 秦姬忙掩了她口,自己的手却也在颤抖:“继续说。” 那婢女稍作平息,这才哽咽着说了自己在宴席上的见闻。 生擒敌方国君就是在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嬴任好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乘着酒兴便问起群臣。 群臣们有的说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是以礼相待,以免招来话柄,有的说让晋国用岁币和土地来赎,也是不枉费心费力。 这时候,却是晋国人吕甥站了起来:“晋君是何等样人,诸位还没看明白吗?秦国三番四次相助,他尚且以德报怨,如今战败被俘,心中岂不愤恨?况且君上一代明君,将要大展宏图,也不稀罕那些小小的进贡吧?” 嬴任好问道:“依爱卿之见,应当如何?” 吕甥道:“杀了他!以绝后患。更趁此势挥师而进,将晋国国土并入大秦!”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秦君也是酒醒了大半:“这……”秦晋两国自古来虽有争斗,但并不伤筋动骨,何况晋国毕竟是周天子室的嫡亲,秦国则为外姓,是以嬴任好虽有抱负,却也没有这种打算。 吕甥肃然道:“臣与晋君朝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3 夕相处,深知其为人,懦弱在外,戾气内怀。君上纵然不忍,也万不可纵虎归山。” 秦君若有所思。 那婢女叙说完了,流着泪道:“如此一来,就连晋国……” 秦姬反而冷静了下来,目光灼灼:“为今之计,只有靠你我了,你怕不怕死?” 那婢女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坚毅地摇了摇头:“婢子不怕,但凭公主吩咐!” 秦姬低头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目送她快步离开。 她平息了下自己凌乱的呼吸,咬了咬嘴唇,招来奶娘,抱回了自己的小女儿。那女婴刚吃过奶,睡得正深。 她抱着女婴出门,到两个儿子的房间去,挥退了负责照顾的寺人和婢女,将他们都叫醒了。 大儿子太子罃虽满脸困惑,但还是依照吩咐自己穿戴好了。小儿子公子弘虽贪睡些,但见母亲满脸寒霜,也爬了起来,十分乖觉。 秦姬别过脸去,不回答他们的问话,也不看他们:“来吧,随娘亲来。” 她就这样抱着一个,领着两个孩子来到院中,这时那个心腹婢女已找来了大量柴薪,堆起了半米多高。 这举动自然惊动了许多宫人,却被秦姬的威势所慑,不敢上前。 秦姬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抱着女儿,向两个儿子道:“你们到那中间去。” 太子罃惊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秦姬道:“罃儿弘儿,你们记住:你们不仅仅是秦国的公子,也是晋国的儿女。” 她厉声催逼,自己也跟着踏上柴薪,朝着所有人高声道:“去吧,叫你们的国君来,晋女有话与他说。” 不多时,嬴任好便在众多侍卫的跟随下匆匆赶到,火把照亮了整个院落。 他的脸上还带着酒酣的潮红,发鬓凌乱,沉声道:“夫人何故如此?还不赶紧下来?” 秦姬朗声道:“婢子只求君上放过我国国君!婢子当初来秦,乃是怀抱着先父宏愿,愿秦晋两国,世代交好。可如今君上竟听小人的挑唆,弃此初衷而不顾……婢子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她反而出奇地冷静,看着丈夫紧皱的眉头,看着他攥紧发颤的拳头。他们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她了解他,经过此事,便再也无法回头。 手中的烛火是唯一的武器,要防止被侍卫们用箭射灭。于是秦姬弯下腰,攥住小儿子公子弘的手,让他一起拿住了烛火。 小男孩又是困惑又是恐惧,“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女婴被吵醒了,也跟着嘤嘤大哭起来。 太子罃跪下哀求:“母亲!母亲不要啊!” 嬴任好的脸色完全变了:“秦姬!他们可都是你的亲骨肉!” 秦姬与她对视:“是,也是君上的。若君上一意孤行,婢子……也只能狠下心了!” 她压着公子弘的手接近柴薪,周围惊呼哭喊响成一片。 她却仿佛充耳不闻。 嬴任好大叫道:“够了!够了!秦姬,寡人都应承你!都应承你!不杀晋君!十年之内也绝不对晋国主动出兵!我向秦国祖先发誓!” 他已顾不上君主的体面,满面焦急,高声安抚自己的子女:“别哭,别怕,父君护着你们!” 秦姬抬起眼,流下眼泪:“君上言出必行,婢子谢谢君上……” 她将烛火吹熄,自己也如同燃烧过的蜡烛一般,软软地瘫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嬴任好抢上前,抱走了大哭的小儿子和小女儿。 太子罃转头看看母亲,他已经十岁了,能听懂母亲的话,也明白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性命被她当做了政治筹码。 他没有再与秦姬说话,转身跟上了自己的父君。 侍卫、寺人、婢女们蜂拥而上,将柴薪捡走,只留下秦姬跪坐原地,泣不成声。 她的身边,是那个忠心的婢女的尸体。 深秋的晚风吹过,吹尽了树上的叶子,好像预示着她的命运。 她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婚姻和亲情。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做妻子,做母亲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秦姬这段《左传》中有,当年读的时候惊心动魄 你很难去评价她做得对不对,她为了自己的立场 残忍但也悲壮 历史上好像没有说她后来怎样了 不过其实也能猜得到吧 第33章 蒹葭 他是一个无名的寺人,祖上原是乐师,犯了罪沦落为奴,他也受了牵连,被净身入宫。这之后,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也许正是因此受了主事者的信赖,他被派来服侍这位贵人。 虽是俘虏,却贵为邻国的君主。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这个男人身着常服,身材高大,面容虽好看,却有一股阴鸷之色,印堂发暗,两颊消瘦。 自家君上对他是杀是留,他不懂,也不管,他只能尽力服侍好他。 这是他的职责,也关系着他的命。 他细心清扫了房间,为这个人准备了晋国口味的饮食,还有各色美女,但这个人只是不言不动,脸色苍白,双目失神,仿佛是被摄了魂。 御医来诊治,说身体无大碍,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他的事了。 要让这位国君好起来,唯有取悦他,但秦君并没有以待宾客之礼对待这位晋国国君的意思。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原来跟祖上学的乐器与《诗》。 他带上一把筑,伏地向那位贵人叩拜:“小的献丑了。”接着便击筑而歌。 唱至一半,那位贵人突然开口了:“为什么唱这首歌?” 他大喜过望,忙答道:“回禀晋君,这是《雅乐》里的《灵台》,就是歌唱本地的。”“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相传当年周文王为避商纣王猜忌,在咸阳附近造了用于赏玩游乐的池沼灵台,四面环水,风景秀美。 他想,颂扬祖上圣明的,不正适合这姬姓的国君么? 然而这位贵人沉默了一会,突然道:“我不喜欢。” 他讷讷道:“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小的……” 这位贵人道:“我喜欢花草。” 他松了一口气道:“那《秦风》里有一首陛下也许喜欢。”说罢清清嗓子,又唱了一首《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一回,他没有被打断。 只是他后来不管再说什么,那位贵人都没有再回答。 他于是有些惶恐了,这首诗所说的求而不得,莫非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 再一想,又忍不住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正是被囚禁在灵台这,秦君命令未下,前途未卜,自己又唱了两首这里的歌,不正像是在嘲笑他么? 如此一想,遍身冷汗,匆匆告辞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4 在水一方”,夜深之际,灵台的上空好像也回荡着这几句,如泣如诉,且笑且歌。 第二日,他再去时,那位贵人的身体已经凉了。 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淋漓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在地上洒成了一个圈。他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却又求而不得,只能在原地打转。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久之后,秦人公告天下:晋君夷吾自以为受辱,投水自尽,我君救之不及。秦君嬴任好装殓了夷吾的尸首,派遣使节扶柩送回。 晋国朝野上下无力指责,连郤芮都说不出话来,唯有贾君抱着棺木痛哭,很快便哭晕过去,让人扶入了后宫。 当夜,因为反对出战而被关入大牢的庆郑闻讯自尽,死时维持着跪拜的姿态,头朝着庙堂的方向。 宫廷笼罩着愁云惨雾,朝中死气沉沉,晋国一时陷入绝境。 而就在这时,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来了,叩响了秦国都城雍城的大门。 守门的将士问道:“来者何人?” 为首一人昂然而立,语声铿然:“请回报秦君,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上面还有一章哈! 到此为止,第二卷 结束 下章起,重耳会开启新的篇章 第三卷 :谋臣 第34章 在秦 重耳在路上早与赵衰、狐偃商量了多种说辞,为防被秦国拒之门外。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秦人二话不说便将他迎入了。 入了秦宫,秦君嬴任好亲自设宴给他们接风。 直到坐定,他们才知道,就在自己这行人从齐国远道而来的路上,却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原先想的兄弟之争早已经不复存在。 但国内情势如何,却不得而知,尤其是夷吾身后的郤芮一派还在把持朝政。 于是重耳便向嬴任好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借助对方的力量回去晋国继承君位。 嬴任好却只是笑笑:“公子远道而来,不急着去,还是先同寡人畅饮几日吧。” 重耳还想再说,却被赵衰接去了话头:“也好,我们跟随公子一路来途径数国,遇到了奇闻异事,正好也与秦君相叙。” 嬴任好果然好奇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赵衰道:“那微臣便多嘴了。刚出齐地不久,我们一行人遭遇了野兽,弄丢了干粮,后来饥饿难耐,正好遇到了一群野人,便向他们乞食……” 他顿了顿,故意引得嬴任好问道:“那后来呢?给了吗?” 赵衰道:“给了,给了一捧土块。” 嬴任好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赵衰正色道:“不过转念一想,为君者,一有民,一有土,野人献土,岂不是吉兆?” 嬴任好略一挑眉,望向他们的目光便多了一分深邃。 赵衰又道:“也许是要成大事,便需历经艰难,后来我们途径卫国、曹国、郑国,皆不受礼遇,甚至还有欺负我们公子的。” 重耳诚实道:“在曹国时,曹君留我们住在宫中,原以为是礼遇,结果他却躲在屏风后头偷看我洗澡,只因听闻重耳不仅天生重瞳,还是骈胁。” 嬴任好失笑:“这确实是过分了。” 重耳道:“我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便被赶出了曹国。其实我历来不拘小节,只要他问,看便是了,何必如此呢?” 嬴任好哈哈大笑:“公子性情真率,更显得他是小人了。” 重耳道:“幸而也有遇到待我们很好的,比如宋国、楚国,赠送了我们马匹和货币,重耳也都铭记在心,将来必当回报。” 赵衰接着道:“贵国更是如此,咱们两国相邻,又有婚姻之好……还是敬秦君一杯!”他本想在闲聊中拉进感情,提到“婚姻之好”时,却见嬴任好目光一闪,似有凶狠之色,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有异,当下便转了话头。 —————————————————————————————————————— 宴席散去,重耳等人被邀请留在秦宫居住,被一群寺人婢女簇拥着扶去了房间。 重耳大着舌头说自己要睡,将人都挥退了,才坐着思量嬴任好的态度,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谁知过了一会,又听一名婢女来敲门,说是秦君专门指派,送凉水来给他洗漱醒酒的。 重耳便不好拒之门外,过去开了门。 那婢女低着头,端着水盆进来,重耳也无心搭理她,也不等她放下,就在那水盆抹了把脸,随意甩了甩手。于是水花便溅到了这个婢女的衣裳上。 只听对方一声怒斥:“无礼!” 重耳一惊,仔细看去,只见这婢女身量较高,肩膀宽阔,一张四方脸正和秦君相似,不由得怔住了:“你是……” 对方放下水盆,昂然道:“我是秦国的公主,国君的妹妹。我好心来帮你,你倒不长眼!” 重耳不明所以:“那你为何……你要帮我什么?” 那女子道:“我来是要告诉你,赶紧走!我哥哥恨晋国人入骨,你反而送上门来。” 重耳蹙眉道:“不会吧?韩原之战确实是晋国之过,但夷吾也已经死了,何况秦国这边还有秦姬阿姊相劝,她与秦君不是感情很好……” “莫要再提了,长嫂她……唉,她真是傻……”那女子陡然红了眼圈。 她略作犹豫,还是将秦姬用自己儿女性命作威胁的事说了,怅然道:“她如今被打入冷宫,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重耳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嬴任好的微妙态度便有了解释。 他皱眉想了想:“可我还是不能走。我这一走,秦君就更加不会信任我,信任晋国了。” 那女子又再劝告,他只是坚持,那女子跺脚道:“罢了,我只看在长嫂的份上好心来提醒,你不听就算了!你们都是大傻瓜,为了所谓的大局,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说罢气鼓鼓地走了。 重耳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又向着这四周深宫,默默说了声“多谢”。他不知道秦姬的冷宫在那,想到她的处境,内心却不是滋味。 次日一早,他与赵衰、狐偃相会,便将昨夜的事说了。 狐偃道:“会不会是嬴任好派来的?想要逼走咱们?” 重耳摇头:“我看那女子的神情不似作伪。” 赵衰道:“嬴任好若要赶咱们离开,咱们又能怎么样?他没有必要弄出这一出来。” 狐偃又道:“那有没有可能……他就想趁着晋国没有国君,派兵攻打趁机……趁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其余二人也都知道。 赵衰道:“他的野心,不过是要地要物,真要覆灭晋国,便是覆灭周王室同姓,搞不好就会引来诸多诸侯国的攻击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5 ,他也是不敢的。所以拥立公子,讨些便宜,对他而言乃是最有利的。眼下,他留咱们在此,也许就有这样的意思。” 狐偃皱眉道:“不对吧,公子昨日已经提出来了,他还推托呢。” 重耳道:“我看是信不过我吧。毕竟上一回他护送夷吾回国,如今事态却成了这样。” 赵衰点头道:“很有可能,所以要让咱们在这多住一段时日,就是为了观察咱们。” 狐偃急道:“那要观察多久!歃血为盟,对天起誓还不成么?” 赵衰道:“也没有办法,静观其变吧。” 于是二人先行告退,回去了房间。 一路上狐偃还在叨叨:“这可急死人了,还不如给个说法,出生入死,我也就去了,都不知道到底要咱们怎么样!” 却听赵衰道:“其实未必不知,有一点端倪的。” 狐偃跳了起来:“什么端倪?你刚刚怎么不说?公子知道吗?” 赵衰道:“一则我也不是很确定,二则说不说都无用,还得看公子自己的态度。” 狐偃急道:“你们这些读了点书的,怎么都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 赵衰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说,昨日那个秦国公主晚上一个人过来通风报信,嬴任好他……真的不知道吗?” ———————————————————————————————————— 冬去春来,又是“春蒐”的时刻。 秦国虽经历了饥荒和战争,大伤了元气,但为了鼓舞人心,仍是如期举行。 重耳住在宫中,也收到了邀请,于是与赵衰、狐偃一起头戴弁帽,身着便服,也随着秦君嬴任好同去。 出了雍城向东,只见渭河奔流,平原千里。平原两边夹着秦岭群峰,雄壮苍凉。 秦军演习阵法,训练有素,在鼓声与旗帜的指挥之下,步兵进退有序,车阵尘沙飞扬,气势恢宏。 嬴任好转向重耳笑问道:“晋公子以为何如?” 重耳真诚道:“终重耳一生,都愿不与秦人为敌。” 嬴任好闻言,哈哈大笑。 演习过后便是分头狩猎。狐偃在秦国枯坐了这些日子,感觉憋屈得很,便向嬴任好道:“请秦君赐戈矛弓箭,让我们几个杀个痛快!日落之时,必奉上猎物,给秦君下酒!” 嬴任好又是豪爽大笑,依言赏赐了武器,还给了他们两辆车。 三人于是逐车离开,赵衰道:“咱们眼下要得他信任,怎的还自己跑出来?” 狐偃道:“总跟在身边有什么意思?也得让他看看,咱们是有本事的,他帮得值!” 三人之中除了赵衰较为文弱,狐偃是狐突之子,重耳是狐突之孙,二人都得了狐突骑射武艺的传授,配合无间,不到午时,车上已堆了不少猎物。 这时只听林下一阵响动,狐偃乐道:“又有了!看来还是大动静,你们别动,我悄悄去看一眼。” 他下了车,自己悄悄地挨近,突然听到重耳大叫一声“小心”,耳闻破空之声,下意识地就地打了个滚,只见原本站的地方,钉下了几支箭,箭羽还在颤动。 他站起来,愤愤不平:“谁啊?没长眼睛么,也不看清楚再射箭!” 树丛那面,一支秦军面面相觑。狐偃还想再骂,突然听到重耳在身旁道:“你……你不是公主吗?” 第35章 求亲 狐偃听了重耳的话,不禁一怔,再看为首的那人,只见她手持戈矛,背负弓箭,阳光之下铠甲凝光,英姿飒爽。 那人下车,先看了看重耳,又向狐偃抱拳:“是我一个军士眼拙,差点误伤了你,还望见谅。” 她一开口,确实是女子的清脆之声,狐偃怔怔望着她,脱口道:“你是公主?也能出来打猎?” 那公主眉头一皱:“我哥哥可以,为何我不能?” 重耳道:“公主乃是女中豪杰。” 那公主昂然道:“我自幼跟哥哥习武,这样的狩猎,早就来了不知多少回了,只是方才在军中,你没注意到我罢了。” 狐偃讷讷道:“是是,公主雄姿英发,所以在男人中看不出来……”他本意是想跟着夸赞,谁知说出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被赵衰一拉,忙住了口,脸上更是尴尬。 那公主倒没注意,只问了重耳收获,道:“方才我们在这追一只雄鹿,追到附近丢了,所以才认错了你们的动静。” 重耳道:“那我们几人也在这找找,要是猎到了就给公主奉上。” 那公主道:“谁猎到了就是谁的,用得着你让我么?” 于是重耳等人重新上车,在附近搜寻,不多时只听一处有些动静,狐偃摸过去,果然见一扇鹿角隐蔽在林间,立刻回来上车,与重耳追了过去。 那雄鹿听到动静,奔跑起来,在林中左驰右突,赵衰看得紧张,问道:“你们还不射箭?” 重耳、狐偃二人不答,分别驾驶两辆车从两边包抄,折到雄鹿面前,这才弯弓搭箭。几乎在同时,只见旁边树丛中也有箭只破空而去。 雄鹿轰然倒地。 三人看去,发现那公主也追踪过来,方才那箭就是她放的。 重耳拱手道:“还是公主占先了。” 那公主下车看了看雄鹿的尸身,沉默不语。 背上那一箭是她放的,血流不止。还有两箭,一支正中咽喉,另一支贯穿双眼,非目力精准、臂力过人者不能为之。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便保证了鹿皮的完整。 她抬起头来,傲慢之色变作犹豫:“不,还是你们更胜一筹。” 狐偃自得道:“这有什么?我以前……”被赵衰一拉,止住了话头。 重耳微笑道:“公主过奖。” 那公主看着他,目光中似有光亮闪动。 ———————————————————————————————— 春蒐归来,赵衰在房中将自己好好地洗浴了一番。 他去找狐偃,敲了门,只见狐偃衣裳不整地跑出来开门,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赵衰奇怪:“你一个澡洗了这么久?” 狐偃的脸红了:“我……我喜欢泡着还不成么?” 他转身进去擦头发,赵衰跟在他身后,突然道:“你我二人一同出生入死,也是彼此相扶的朋友,有一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 狐偃随口道:“你说。” 赵衰道:“你千万不要对那个公主动情。” 狐偃正要穿鞋,闻言差点摔倒,惊道:“什么话?你……你别胡说啊!我哪里高攀得起?” 赵衰沉默了会:“你不是一直问吗?嬴任好究竟怎样才能信任我们。现在我基本确定了,他留着咱们,是想要同公子联姻。” 狐偃停下了手上的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6 动作,不说话了。 赵衰继续道:“他经历了夷吾还有秦姬的事,能够帮咱们就已经是不错了。今日他让这个公主与咱们公子一道狩猎,用意就很明白了。” 狐偃低声道:“那……公子知道么?” 赵衰道:“我猜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要如何做,还得看他自己。” 他转过身,见狐偃已经穿好衣裳,突然道:“你要不换一件新的?今晚嬴任好大宴群臣,又请了咱们,不出意外,便会有分晓了。” ———————————————————————————————————— 月明星稀,也抵不上秦宫中的璀璨灯火。 秦君嬴任好在秦宫中大宴群臣,庆贺此次春蒐大获丰收,重耳等人受邀而去。到的时候,看到那个公主也着了男装,坐于嬴任好身侧。 嬴任好自即位以来,网罗各色人才,金玉满堂,此时觥筹交错,大为开怀。 酒酣耳热之时,突然感慨道:“寡人心中还存有一事,始终放不下心。”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只见嬴任好笑了笑,一指自己身边的女子:“这是寡人最疼爱的妹妹,可是偏好舞刀弄枪,现在还没有个好夫家。” 众人闻言,都欢笑起来,当下便有好几个年轻臣子出列求亲。 嬴任好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见到重耳起立出列,眼睛一亮:“晋公子这是?” 重耳向他行礼,微笑道:“重耳也有此意,不知秦君能够信得过我。” 他语带双关,与嬴任好一照面,都是心知肚明。 只听嬴任好笑道:“寡人说了不算,还得问问阿怀的意思。”说着便看向自己妹妹。 公主怀嬴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掩面而奔。她虽然大胆直爽,却始终是个女子,万料不到自己哥哥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决定婚姻大事,不禁又急又羞,只想逃走。 却听一个声音道:“公主!请听重耳一言!” 没有回头,脚步却情不自禁地停下了。 “重耳心知高攀,不敢勉强。”这个声音清朗有力,响彻了整个大殿,“不过重耳愿在此,给公主一个承诺,请在场诸位为我见证:我,重耳,若得公主垂青,一生绝不再娶,不纳侧室,只与她相守到老。” 众人一怔,紧接着便是欢呼叫好,声浪几乎掀翻了整个屋顶。 怀嬴离开大殿,回到自己的住处,脸上仍然滚烫,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自小生在秦宫,得父兄宠爱,自由自在,喜好骑射,不受拘束,如男儿一般。后来渐渐长大,看到自己哥哥与长嫂夫妻恩爱,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羡慕。 少女怀春,却也心有忧虑,这天下哪来一个孔武有力又温文尔雅的良人呢?更何况,公室所出的女子,终身大事多半又是不能自主的。 谁知短短数年间,秦晋交战,兄嫂反目,晋国的公子重耳来到了秦国。 怀嬴原本对他并无好感,就是为了晋国还有之前那个软弱的晋君夷吾,长嫂才会牺牲自己,还毁了原本美满的一个家。可今日,看到他狩猎时的英姿与潇洒,却难以自止地心跳加速起来。 他对自己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为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于如此发誓? 自己当时又是何等情状?羞涩?惊慌?可曾在他面前失态? 这么想着,怀嬴将整个脸都扎入了枕头。 这时猛地听外面敲门声响,她坐起来,唤了几声婢女,都无人应,只好自己过去。 开了门,却见一个铜盆,盛着清水,举到眼前。 重耳端着盆,对她灿然一笑。 怀嬴又惊又羞:“你……你怎么来了?” 重耳笑道:“我与秦君说,大概是你我初见,我把你认错成婢女,得罪了你,所以这次换作我来服侍你洗手,向你赔罪。” 怀嬴脸上一红:“我哪有那么小气?” 重耳道:“自然不是,阿姊背叛秦君,你还愿意帮她,可见心地宽和,情深义重。” 怀嬴低了头道:“长嫂来秦十多年了,一直待我很好,只是为了晋国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我……我虽然不懂,却也不忍心。” 重耳道:“是啊,以前我也是不懂的。” 面对怀嬴疑问的神色,他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阿姊有一个同母的亲弟弟,比我与先前来的夷吾都要亲,他本是晋国的太子——太子申生?” 怀嬴奇怪道:“啊,怎么从未听长嫂说起过……” 重耳也是一怔,很快便恢复了:“可能是分别的时候尚年少吧,虽然如此,但我的这位大哥却和她性格十分相似,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的。”说着便简要地将申生的事说了,说到他最终蒙冤而死,不禁语声沙哑。 怀嬴听了,也跟着感伤起来:“怎会如此?为何就不反抗呢?” 重耳道:“我的这位大哥一贯坚强隐忍,我相信他自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我原本性子浪荡,再加上心灰意冷,是想要留在齐国终了一生,却偏偏不能。”说着又将夷吾如何逼死狐突,迫害朝中与他相关之人的事说了。 怀嬴听了又跟着生气:“啊,我偷听过他与哥哥说话,畏畏缩缩的,没想到是这么恶毒的人!” 重耳道:“所以,我才想到了反抗。如今他突然自尽,晋国朝野又情势不明,我与我的从人就算再心急,也不能马上回去。” 他凝视着怀嬴,重瞳清澈而深邃:“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呃,感觉这章会有亲觉得重耳很渣吧…… 有点怕你们会骂我 其实之前也写过,作者写这文,是想去写点复杂的东西 每个人因为自己的信念和欲望从而有了不同的命运 所以这文其实挺沉重的,抱歉啊…… 第36章 再见 三月底,重耳与怀嬴的成婚典礼在秦国举行。 此时据二人初见,不过十五日。 由于重耳本人暂居秦国,原本的礼仪一概简化。嬴任好卜定了吉日,他去迎亲,先在秦国宗庙告祭祖先,再一前一后乘坐牛车在秦都雍城环绕一周,天黑时再回到秦宫,设宴延客。 嬴任好作为唯一的家长坐于上首,重耳这边,则由精通诗书的赵衰作为傧相。 怀嬴作为新娘献酒、奉食,再被婢女们带去卧房。嬴任好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 重耳正要入席就餐,只听他道:“这迎亲的曲子也听过了,不如换上一首?” 话音刚落,堂下乐队齐奏,却是一首《采菽》:“采菽采菽,筐之莒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重耳端坐倾听,只听赵衰在身后,轻声提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7 醒,语声激动:“公子,这首诗说赐予君子车马礼服,秦君……这是表示要送我们回国了!” 重耳闻言,当即起身行了大礼,又在赵衰的提示下唱了一首《黍苗》:“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唱毕,又下拜道,“秦君德厚,重耳仰赖秦君,正如黍苗仰赖阴雨。若黍苗成就嘉谷,则必厚报,他日秦君有什么驱使,晋国义不容辞!” 嬴任好哈哈大笑,将其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们今后既是姻亲,也是友邦了。” 于是在一片唱诗声和欢笑声中,二人开怀痛饮,通宵达旦。 ———————————————————————————————————— 怀嬴是被婢女的声音唤醒的,这才发觉自己身着礼服,靠在床头眯着了。 看到几个寺人一起抬着重耳进来,忙起身去扶。一扶之下,发觉死沉死沉,这人是真的烂醉如泥,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众人散去,便只剩下她对着床褥上人事不省的新婚夫君。 她去端了盆凉水来,拍了些在重耳通红的脸上,替他降温。 这盆备在新房中,正是二人初见那晚,自己假装婢女送水去用的,后来重耳端着水来赔礼,就又回到了她手里。 “这可是你我的信物。”怀嬴想了想,微微笑了,他低下头来,亲了亲重耳英挺的鼻梁,“我知道,时间仓促,你多半是为了回晋国。不过以后还有日久天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轻声道:“重耳,你不要负我。” 闭着眼睛的男人哼哼了一声。怀嬴抬起头来,又惊又喜,以为他听到了。 再细细一听,却发现对方嘴里唤的是“大哥”,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又有些小小的庆幸,“幸好是你大哥,你心里还没有别的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听重耳“啊”了一声,突然直起脖子,大吐了起来。 怀嬴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之下,下意识地拿了那作为定情信物的珍贵的盆去接。顿时接了好一阵酸臭扑鼻。 她又急又气,流下泪来,可重耳又已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秦宫的另一边,赵衰也正在用盆去接狐偃呕吐的秽物,叹息了一声,一脸无奈。 狐偃参加了重耳的婚礼,席间一言不发,却是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五日后,一切准备停当。重耳等人在秦国大军的护送下出发,渡过黄河,踏上了晋国的土地。他派出使者,邀请晋国朝臣前来会盟。 又五日,晋国朝臣们纷纷赶来,向重耳行君臣之礼。 再三日,重臣郤芮才堪堪来迟,被狐偃怒斥。 不过,双方最终还是达成了协定,由重耳入晋继承君位,同时割让几处土地给秦国作为答谢。 ———————————————————————————————————— 一束阳光透过窗缝,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明。 申生退了退,下意识地离这道光明远一些,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对面跪地的人。 那人举动合仪,脸上却面无表情,正是被夷吾后来又任命为总管的寺人披。 申生此时却是许久都没见过外人了,他深居不出,日用饮食皆有两个寺人带入。也幸而贾君与郤芮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也没顾虑到宫中还有一个他。 然而,他虽不能清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是全无感觉。 申生低垂着目光,听完寺人披带来的关于夷吾的消息,不禁一阵恍惚:又是这样讽刺的结果么?原本要死的人还苟活着,活得很好的却先死了。 而寺人披接下来的话又骤然牵动他的心:“新君重耳得秦国相助,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申生点点头,经历了一番波折,仍是他回来统领晋国,也许这也就是天意,天意也知道他是国君的好人选。 寺人披道:“这也正是披来找公子的原因。郤芮与贾君从外抱了个孩子,打算谎称先君流落在外时的遗腹子。那时也只有郤芮陪在他身边,没人对证,加上贾君推波助澜……” 申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寺人披继续道:“他们要让这个孩子来继承君位,就一定会想办法谋害新君。” 申生一沉吟,提起笔来写道:“这个秘密你从何而知?” 寺人披道:“披在宫中多年,总有些耳目的。” 申生写道:“又为何来告诉我?” 寺人披道:“披一生效忠于国君,不论是献公、先君还是新君。献公之时,披曾奉命追杀新君,他恨披入骨,必不肯听披的忠言。此事迫在眉睫,新君只要入宫,便有危险。而他最信赖的莫过于公子了!” 申生点头答应。他自然不能坐视重耳有性命之虞,更不能让晋国失去一位合适的君主。 为此,他可以冒险,甚至不惜性命。 他穿上了寺人披为他准备的寺人服饰,脸上略作修饰,踏出门去。 那一刻,他感觉到阳光很刺眼,但只是稍作停顿,便义无反顾地跟随寺人披前去国君的正寝寝宫去了。 ———————————————————————————————————— 从边境到绛城,路上劳顿,疲乏不堪,但回到了曾经生活的晋宫,重耳心中更大的,是松了一口气。 国君正寝中的宫人出来恭迎新君,他当面分发了赏赐,这些人自然感激不尽,纷纷拜谢国君与夫人怀嬴。 却听一个年轻的寺人“咦”了一声:“那个新来的哑巴怎么没来?” 重耳道:“谁?” 一个年长的寺人忙答道:“启禀君上,那人方才被奴才遣去做事了。” 重耳“噢”了一声,于是就略过了。 晚上的宴席,群臣齐聚,为重耳接风洗尘,庆贺归来。 群臣道贺,重耳道谢,也提到了近年来的诸多国事,郤芮道:“这些……以后再商议也不迟。更深露重,君上远道而来,也要注意身体啊。” 重耳自己也确实觉得倦了,于是散了宴席,回去正寝休息。 他并不知道,当此之时,他所思念的大哥就在他的房门口。 ———————————————————————————————————— 云多,月光受了遮蔽,这夜也就显得格外昏暗。 申生就这样守着重耳,他的脸也隐没在这昏暗之中。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里面就是他一同长大的兄弟,现在他要做国君了,还从秦国娶了妻。 好像什么都变了…… 而他们呢?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申生眼睁睁地看着怀嬴披了件大衣从里面出来,四目相对,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看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8 门的?”换了个环境,怀嬴也有些拘束,目光落在申生的脸上,却是一怔,“你……你看起来好面熟……” 申生心头一颤,却在这时,猛地听到一阵呼喊:“不好了!走水了!” 他全身一震,还是来了! 他跑出去,只见外面堂上,院中花木好几处已窜起烈火,守院的卫士却不见影踪,迎面碰上衣冠不整跑出来的寺人婢女,都是一脸惊慌。 夜风助长火势,在这木质的宫殿中蔓延开来,虽有人奋力去救,火势却越来越旺。不知道谁在其中大喊:“来不及了!快跑吧!”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火!”重耳也冲了出来,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大喊道,“都走!活命要紧!” 他自己护着怀嬴也要跑出去,却见一名寺人挡在身前:“君上留步!” 那人满脸黑灰,眉毛都被燎去了一半:“宫中有人要对君上不利,君上不可贸然出去。” 重耳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寺人披?” 他不禁冷笑起来:“怎么?你要杀我一次还不够,还来第二次?” 这时从院外传来呼喊:“君上!君上在何处?臣郤芮救驾来迟了!” “君上不可!”寺人披奋力阻挡重耳,大声道,“别出去!想对君上不利的正是他!” “让开!”重耳又急又怒,只恨手中无剑,“你这阉奴,想把我们烧死在这……里……” 目光到处,话语突然静止。 这一瞬间,似乎连心跳都静止了。 他看到了申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还是存稿箱君~ 着火了着火了!!!好热好热!!! 第37章 并肩 重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已经死去的人站在他前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他的重瞳映着红光中的人影,还以为是鬼魂重返人间,“你……” 而申生能做的就是直视着重耳,点头表示“是我”。 他没法说话,就是有,也无法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解释清楚一系列事。郤芮定是在外设了埋伏,只要一出去便会受害,而躲在这里,迟早会有人其他人赶来相救。 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更多的疑问,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抱住了。 重耳拥抱着他,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感受到了实在的温度,重耳才怔怔的:“你一直活着?” 申生再度点头,此时也只能压抑下感情,抓起他的手画道:“不要出去。” 重耳道:“你的嗓子……” 申生摆摆手。 顶梁的栋柱轰然倒塌,屋檐落地,正压在一个正在奔逃的宫人身上,那人一声惨呼都没喊完,就已气绝。 重耳皱眉道:“找个地方,这儿太危险了。” 寺人披道:“到井边去!” 其他人都已跑散了,四周一片火光,热气逼人。在寺人披的带领下,几个人弯腰捂嘴,往井边而去,身上都是热辣辣的。 到达井边,幸而井绳还在,几人打了水往自己身上冲。 怀嬴站着不动,看看重耳又看看申生,脸上惊疑不定。 重耳脱下自己的单衣被她披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大哥。” 怀嬴看着申生,“啊”了一声:“难怪看着眼熟,你是长嫂的同胞弟弟啊!” 申生向她点头致意,只觉得这个女子虽然相貌普通,胆量却非同寻常,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 四人围在井边,靠着冰凉的井水抵御烈火,一时间都是狼狈不堪。好在近处的房屋烧尽了后,火势转小,也没有之前那么难熬了。 喘息未定,却又听到了一阵人声:“往这边找找!” 四人一惊,面面相觑,寺人披皱眉,轻声道:“郤芮的人。”郤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重耳就誓不罢休。 重耳回头,拽了拽粗黑的井绳,道:“我们下去!” 寺人披道:“君上……井下很深。” 重耳这时已拉着绳子往申生腰上绕了:“我和大哥在下,你们踩我们肩上,快!” 怀嬴却道:“不,你们两人下去。” 她向着重耳和申生,自信而坚定:“我与这寺人去引开他们。我是秦国公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人声渐近,已不及再说,重耳只得说一句“当心”,便与申生一起翻身下井。 二人的脚底堪堪落入冰冷的井水,头顶便已传来了上面的声音:卫士呵问,怀嬴厉声指责他们救驾不力,使得宫殿焚毁,自己又与国君失散。 搜查的人被怀嬴带着去别处寻找,上头的声音渐渐远去。 申生紧抓着井绳,紧张得全身僵硬,却突然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他吓了一跳,却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埋在他的颈窝:“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在这黑漆漆的井里,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井壁逼仄湿滑。惊险过后,两个人都是疲惫不堪,重耳更是赤着上身,一身臭汗。 但心情却是十分地开阔和爽朗。 两个人前胸贴后背,紧紧地挨着,像是地底下生在一起的根。 重耳附在耳边,只听他道:“大哥你放心,从今往后,我都会保护好你。” —————————————————————————————————————— 二人悬挂在井绳上等待,不久后,上面传来了狐偃与赵衰的呼声。 重耳立时高呼求救,上面的人一起使劲,二人很快就被吊了上去。只见上面是黑压压的人群,皆是宫廷的守卫。 赵衰见了他,立时便拜,后怕道:“臣万死……幸而赶上了……” 狐偃道:“我们听到这里失火,没想到烧得这么厉害。” 重耳沉声道:“郤芮叛变,故意纵火,想要趁乱取我性命。” 狐偃愤怒道:“这还了得!我立刻带人去捉他。” 赵衰递上一件衣裳道:“先让君上缓缓。”看了眼寺人装扮,一身狼狈的申生,脸上一怔。 重耳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将申生挡在后面,问赵衰道:“宫里闹成这样,外面势必有动静,你去通报群臣,就说出了场意外,我安然无恙。” 狐偃瞪眼道:“怎么说是意外,不是郤芮搞的鬼吗!” 重耳道:“我们刚刚回国,没有真凭实据,就和郤芮这样的重臣为难,只怕其他人会有想法。” 狐偃道:“我们拿住了好几个可疑的人,可以立刻审问啊!” 赵衰苦笑,心道郤芮都敢弑君了哪里还会留知情的人等你抓,何况区区几个小人物又哪里能撼动得了他?眼角处见到重耳的袖子动了动,却是方才那个有些古怪的寺人的手在动。 他们的手……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49 一直牵着。 他是谁?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重耳突然改变了注意:“有了!狐偃,你现在立刻带人去拿郤芮。赵衰,你去召集群臣,连夜进宫!” 他抬起眼,重瞳明亮:“现在,我就去见那个可以让郤芮认罪的人!” ——————————————————————————————————————— 郤芮颤颤巍巍的,想要喝一口水。 心急如焚,手一直在抖,皮囊中的水倒有大半都洒到了身上。 刚从火海中回来,皮肤还在发烫,他和他的人翻遍了烧灭后的寝宫废墟,辨认了许多烧焦的尸体,就是没有重耳。 他逃走了。 他将会做国君,而自己将会被撤掉实权。 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向他请示:“大人……咱们现在是不是……要逃出宫去?” “逃?为什么要逃?”他反问道,“宫中失火,我郤芮第一个赶去救人,护主心切,忠心耿耿,为什么要逃?” 是了,他虽然失败,但依旧是这晋国的臣子,朝野中的首席。 他迅速地撤离原地,解决了所有不可信的人,如今环顾四周,皆是他的心腹。他自信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因此,当看到气势汹汹的狐偃时,他还能稳稳地表达关切:“你们找到君上了吗?他还好吗?” 狐偃二话不说捆了他就走,他的心腹手下也都被羁押。 郤芮继续演,连问是为什么,怎么了。这事情没有证据,不说谁都无罪,说了谁都会死。他相信,不会有人那么傻。 到了路寝的废墟前,只见重耳当先而立,已换了新衣,朝中的几个要员都在,都圆睁着眼看着他。 郤芮还想喊冤,目光一转,却看到了地上跪趴着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也许年轻时是秀丽的,但现在伏地痛哭,状若疯狂。 重耳叹息了一声,道:“如此……你们二人便都招供了。” 郤芮张口结舌,却见那女人回过头见到他,立刻要扑上来,长长的指甲挥舞着:“你为何要出卖我!你竟然敢出卖我!” 狐偃的手一松,郤芮的双腿发软,摔倒在地。 他的下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血将他的山羊胡子都浸透了。 他无法再说话,也无需再说话。 这是贾君,是先君的侧室,她的话众人自然会信,更何况,她手中有他行事的大量物证。 他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重耳会诈得贾君招供。 他知道,他已经完了。 —————————————————————————————————————— 这一双手放在膝上,手指微微蜷着,是将握不握的拳头。 视线从手上上抬,眼前是一道屏风,隔绝了外面的人,但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 “若没有你提供的消息,贾君也不会轻易招供。”这是重耳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尖细而平淡,正是寺人披:“披自当为君上竭尽所能。” “你之前也是竭尽所能地要杀我。”重耳道。 寺人披的声音分毫不变:“君上之前也不是君上。” 重耳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过去就过去了。昨日你救了寡人的命,又帮了寡人一次,寡人保留你总管一职,再赏赐你黄金车马,如何?” 传来“咚咚”两声,寺人披磕了头:“披多谢君上。” “但有一事。”重耳收了笑,“你以后要在宫中多照拂他,但不可有泄露任何。否则……寡人唯你是问!” 他的目光锋利而坚定:“寡人在一天,你就一天遵守此命。若寡人有疾,或是哪天做不了国君了,也要先杀了你!” 寺人披又磕了个头:“谨遵君上之命。” 重耳道:“好,你下去吧。” 听着脚步远去,另一个人趋近前来,申生呼吸一滞,心便跟着狂跳起来。 下一刻,重耳绕过了屏风,向他笑道:“大哥,这般你便可以放心了。” 申生的眼前摊着字,正是“此人可用”和“让他保密”八个字,墨迹都已经干了。 重耳提笔继续写,重耳看了一眼,道:“知道啦,知道啦,还有那些个对我无礼的诸侯,都不可挟私报复,这是为君者应有的肚量,对不对?” 申生笔一转,写下个“孺子可教”。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让存稿箱君感觉暖暖的呢~ 亲们捏??? 第38章 暖炉 二人笑了一会,重耳的笑容渐渐淡下:“大哥的嗓子真的不能医好吗?这个国君本来该是大哥来做的。” 申生也收敛了容色,写道:“我是戴罪之身,苟活已是万幸,如何可登大位?” 重耳靠近了些:“那大哥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申生写道:“一言难尽。” 他在重耳灼灼的目光中抬了笔,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此时此地,突然很庆幸,自己的嗓子坏了,不用去面对这么难堪的话题。申生等着重耳的神情渐渐转为失望,最后他道:“好,那我不问了。” 过了一会,又听到重耳道:“大哥还活着的事,怀嬴已经知晓,不过应该无事。” 申生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好待她。” 重耳正色道:“是,我知道。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得到秦国相助,平安回来。我说过的,此生不会再娶,不会纳妾,绝不负她。” 申生写道:“这般最好。” 他的笔微微一抖,最后这“好”字便晕了一块。 重耳见了,却又笑起来:“大哥故意写坏这‘好’字,可是不信我么?家国胜于私情,我自然会认真相待的。” 他眼望申生,重瞳深邃:“大哥,你以前总说我任性,这样总算是顾全大局了吧?” 申生没说什么,拍了拍重耳的肩,又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他眼中落寞的神情。 重耳也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以后我会做好这个国君,让晋国变得强大,如你所愿,大哥。” 接下来的局势便变得明朗了。 贾君与郤芮教唆先君好战,谋害新君性命,最终被处以大辟之刑。重耳收了懒洋洋的模样,大刀阔斧地整顿朝野,铲除了他们的余党。 随后,授予赵衰和狐偃等人高位,重新建立起新的势力。告慰祖庙,祭拜社稷,在举国的注视登基为君。 那一日,风和日丽,重耳站在晋国公室的祖坟前祭拜,看到角落的一处新坟,上书“太子申生”,心中一凉,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这不是真的。 幸好,大哥还在。 他安全地在宫中,等着自己回去。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让他心头温暖。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0 边上的一个臣子见他站着不动,便附耳过来,解释这是夷吾继任后坚持要做的事——将申生坟墓从曲沃迁葬于此。 重耳听了,面上只是不动声色。 问题就在这里,夷吾知道大哥在宫中吗?如果知道,大哥怎么会不阻止他去打那不义之战呢?如果不知道,那大哥又是如何从奚齐手下死里逃生,最终回到宫中的呢? 这一切,大哥都没有给自己答案。 他或许有他的理由,却让自己不得不去思量。 而与此同时,晋宫之中,却有隐于黑暗的一支笔,郑重写下了“与民休息”四个字。 申生在认真地为重耳这位新君谋划未来,当一位谋臣。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但举足轻重,但甘之如饴。不影响公室的血统纯正,又能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重耳即位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减免赋税,减轻徭役,使得晋国上下都松了口气。 然后,恢复献公(诡诸)时期与邻国的邦交,依照约定向秦国进献土地和财物,甚至更为丰厚,一是为了报答恩情,二是为了弥补夷吾所犯下的过错。也如重耳自己所许诺的那般,怀嬴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夫妻间举案齐眉,和睦融洽。 没有了内忧外患的晋国开始政通人和,蒸蒸日上。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晋国国内相安无事,外面却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王室兄弟相残,周天子的弟弟王子带造反,废掉了自己的哥哥,自立为王。周天子姬郑则出逃到了郑国,发声向全天下求助,打败他的弟弟,助他夺回王位。 —————————————————————————————————————— 重耳拄着脸,手指在地图上划动:“这是帮还是不帮呢?” 狐偃道:“当然要帮!周天子有难,不正是咱们应该出手的时候?” 赵衰道:“君上是担心我军休养未足,不便出兵?” 狐偃道:“天下没有必胜之战,只有必战之战。军队或许有不足,但是周天子的话,咱们也可以联合其他诸侯。”他一指赵衰道,“派他去出使,必定能成。” 赵衰苦笑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他转向重耳,正色道:“若是君上吩咐,臣必然领命。只是,君上还记得吗?咱们那时途径郑国,那个郑君是怎么说咱们的?” 重耳看了他一眼:“他说:‘诸侯逃亡过郑的公子不计其数,你们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赵衰道:“是了,此人贪婪好利,那时待咱们无礼就是觉得君上做不了国君,对他无益,现在跑到他的可是周天子,为什么他不起头召集诸侯?” 狐偃想了想:“说明……此事很艰难?” 赵衰点点头:“没错,不但艰难,还很蹊跷呢。这个王子带从小受宠,十年前就反过一次,同样是闹得天子无处容身,那时还是齐君出兵摆平的。按理说,天子应该心存警惕了,结果呢?没过多久就向齐国要人,硬是把这个弟弟毫发无伤地迎回了王室,锦衣玉食供到现在,再被反咬一口。” 狐偃讷讷道:“这……这算是兄弟情深不?” 重耳道:“谁知道?我与齐君乃是忘年之交,也听他提起过此事,那回他去打王子带,天子给他下了死命:不得伤对方性命。所以这郑国国君也是知道不好办,才装傻不肯先出头。” “这……”狐偃这下真的没话说了,“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重耳尚未回答,赵衰耳朵一动,却是寺人披有急事前来求见。 依照一般的规矩,君臣议事机密,绝不会中途放人进来。但出乎他的意料,重耳不仅让他进了,还立刻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物件。 赵衰凝神看去,那是一卷素丝,上有墨色小字,中间还包裹着一样东西。 重耳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暖手的小炉。 赵衰心中起疑,却见重耳看了那些字,沉默半晌,转向二人道:“算了,狐偃去休整军队,赵衰,”他顿了顿,“就劳烦你跑一趟郑国吧。” 赵衰抿了抿唇,行了礼:“臣……领命。” 直到二人出门,狐偃还是一头雾水:“怎么回事?突然又改了主意?” 赵衰不说话,他便一直问:“前面不是说好了么,咱们不好管啊,天子与那王子带兄弟情深……” 赵衰面露烦躁,低声打断了他:“可这边,也是兄弟情深啊。” 狐偃呆立了一阵,才领悟过来:“是……那个人?” 重耳与他们患难与共,申生还活着的事后来也告诉了他们。狐偃与申生之前来往不多,只将他看作个失势了的公子,留在宫中寻求庇佑,却没料到会重耳影响那么大,甚至还会左右国家大事。 他追上快步疾行的赵衰,想再问个明白,只见到赵衰的脸色并不好看。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听到赵衰自言自语道。 ———————————————————————————————————— “不应该是这样。”重耳垂下眼睛,问眼前跪着的人,“我这还在商议,大哥那就有了消息,你给传的话?” 寺人披跪拜行礼:“回君上,是的。” 重耳蹙眉:“你过去做什么?” 寺人披道:“君上吩咐,他的饮食奴才要亲自送去。” 重耳道:“那也不用说这事啊!” 寺人披道:“君上吩咐,不管他问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重耳顿时没话说了。 空空的暖炉被他攥在手中,这是以前他送给大哥的,刻着罕见的花纹,此次回来他主动提出,只要大哥有什么要求,只消送来这个暖炉,自己一概答应。 人生那么长,自己难免有任性盲目的时候,或是大哥有什么不被理解的需求。 没想到,第一次这么快就来了,而且用在了这里。 第39章 知晓 讨伐王子带这事根本没办法打战,重耳带着上下二军,还有诸侯的助力浩浩荡荡地杀过去,结果人家闭了门不出。 那是洛邑,周天子之都,自然不能挥师而入,况且周天子姬郑果然又严令下来,绝不可伤了他弟弟。 眼看着在城外吹了几日寒风,郑国派来应付的杂兵又喋喋不休,扰乱军心,重耳都觉得烦躁了起来。 而就在他快步徘徊了一个时辰后,城中终于传来喜讯:混进去的细作联合了宫中的王后和朝中大臣,生擒了王子带。 重耳略松了一口气,跟在迫不及待的周天子后面进入王宫,见他诸事不问,先问弟弟在哪,心里便很奇怪。 王城中的人却好像早已司空见惯,传令下去,很快王子带便被押了上来。 他被五花大绑着,身上只着一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1 件单衣,应是睡梦中被抓,看守的守卫还在他身上罩了件鹿裘给他保暖。 周天子一见,双眼立刻就睁圆了,劈头问道:“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重耳看去,王子带唇角有一处淤青,大约是抓捕的时候挣扎所致。 这两兄弟站在一起,对比之下,并不相像,周天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养尊处优,养出了臃肿的身材,眯缝的眼睛在一张白白的圆脸上显得和和气气,而王子带却是男子中少见的俊美相貌,眼眸明亮,身材匀称。 他脸上现出鲜明的不忿之色,只是口中塞着布,无法说话,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天子却像是见惯了他的无礼,只道:“嘴里塞着什么?这样怎么喘气呢?赶紧取了!” 看押的守卫应声去取,猛然发出一声惨呼! 原来那王子带就在他伸手将布块拉出的瞬间,狠狠地将他的一根食指咬住了! 其他守卫上前几步想动手,看看周天子,举起的手又都放了下去,那周天子却只是跺脚:“阿带,哎,阿带,你这是做什么啊……” 王子带这才正眼看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色,仿佛口中紧咬的手指不是别人的,而是他的。 那整齐洁白的牙齿研磨着,与指骨的摩擦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重耳咬牙上前一步,却被身后的赵衰扯住了袖子:“君上三思。”他压低了声音,“咱们是客。” 咱们是客,是外人,所以就没有资格去管人家的家事。 这时候,惨呼声断绝,那守卫已然昏了过去。 王子带嘴巴动了动,“噗”地吐出一样东西。 落在地上,赫然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其他守卫上前,将那昏过去的守卫带了下去,又押着王子带,请示般地看着周天子。 周天子沉默了半晌:“哎,先送回宫里吧。” 守卫沉默着,脸上都是面无表情,像是压抑的愤怒,也像是早已习惯,无话可说。 周天子却好像都看不到,眼睛只紧紧盯着王子带,盯着他因为鲜血而显得更加饱满鲜艳的嘴唇:“阿带,我……我晚上就去看你。” 王子带脸上阴狠的神色尽皆退去,一瞬间面如死灰。 重耳紧紧攥住了拳头,当天便向周天子请辞,领着自己的军队回去了。 而即使回到晋国,胸中也依旧憋闷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至极。 他愤愤不平,去了申生的住处。一进去,劈头就问:“大哥,你知道咱们救下的是什么人吗?” 申生抬眼看他,却是平静如水,提笔写道:“周天子。” “是,是周天子。”重耳几乎要气笑了,“却也是无耻之徒!自私自利,不顾下属,而且……而且……他兄弟乱lun啊!” 申生没有答言。 重耳激愤难抑,也不曾看他,只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都倾泻出来:“我说呢,权位之争,一般人早就警惕了,哪有人非但不杀,还将人养在自己宫里!” 他吐了口浊气:“也难怪那王子带心存不忿,他若再多点本事,那周天子还不是早早地就易了……” 他突然停下来,四周出奇地安静。 他吸的一口气仿佛冰锥,从口而入,直扎到他的脑门中去。 权位之争、养在宫里、心存不忿、早早易主……这些事加起来何其相似,又何其巧合,他一直想不通、问不出的答案就近在眼前…… 他几乎是惊恐地望向申生:“大哥……” 申生的脸湮没在黑暗中,一双清淡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 熏香缭绕,帷帐低垂,从锦被下陡然伸出一只脚来。 那是男子的脚,但肤色白皙,脚踝细致,是久居深宫不出门的光景。 那只脚正在微微地颤抖,随着颤抖,帷帐内也传来低低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苦闷,像是隐忍了许久,又陡然拔高,实在受不住了似的。脚也拧了过来,蜷缩的脚趾在被褥上划下深深的凹痕。 帷帐被风幽幽地吹开,坐起一个其中肥胖的人影,油腻地喘着气。 正是周天子姬郑。 而在他的身边,躺着的男人,却死了一般毫无动静,由着乌黑的长发将脸铺满。 姬郑拧过身去,将他脸上的头发抹去,露出的脸却是——太子申生! “啊!”重耳猛地坐起,双目圆睁。 这一声回荡在深夜的寝宫,惊动了守夜的寺人和宫女们,也惊动了他的枕边人。 怀嬴跟着坐起,忙吩咐下人点起烛火。 火光之中,只见重耳脸上冷汗涔涔,忙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重耳却只是喘着粗气,不说话。 怀嬴给他拍了拍背:“没事了,醒了就好。” 她吩咐婢女送来热水,拧了手帕,替重耳擦拭汗珠,随口问道:“到底梦到什么了,竟吓成这样?那会儿身处大火险境,也不见你……” 话未说完,却被重耳攥住了手一把甩开:“你不要提他!” 怀嬴被他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才想到“他”是谁。 她是亲眼见过的,因而重耳也没有瞒她。她知道,“他”是晋宫的禁忌,所以自那日后也从不曾说起。 但她没有想到,竟严重到这地步,何况自己也不算是提。 这时,重耳却已快速地穿上衣裳,大踏步地离开了。 他走得匆忙,又不耐烦。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直到婢女们上前问,怀嬴才回神,那为他擦拭汗水的手帕自己还紧紧地攥着。 被他甩开的手一阵生疼。 ————————————————————————————————————— 来到自己批阅奏折的宫殿,重耳靠在案几上,就这样坐了一夜。 黑夜静悄悄的,守夜的寺人都偷偷垂下了眼皮,但他一刻也不敢合眼,因为梦中的画面还分外清晰。 那虽是梦境,却也不是假的。他所嫌恶的,所厌弃的,都曾在大哥的身上发生过。 仿佛是亲眼见到白壁落入污泥,这事实教他无法承受。那天,对着申生平静的双眼,他步步后退,乃至落荒而逃。 至今一个月过去,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挨到天亮,上了早朝,偏偏迎来的又是那个周天子的使者。 然而这个他不喜欢的使者带来的却是一个令在场朝臣喜悦不已的消息:周天子决定,作为此次勤王的奖励,要将南阳地区的阳樊、原等县城赏赐于晋。 南阳地区,位于晋南周北的交界之处,土地肥沃、资源富饶。更重要的是,拥有这块地方,位于西陲的晋,就离中原又近了一步。 于是在朝堂之上,重耳面带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2 恭敬,如礼做了答谢,并盛情款待了这位使者。 而私底下,对着信任的赵衰和狐偃,就忍不住说了实话:“我看那使者,眼神飘忽,说说吞吞吐吐,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赵衰道:“南阳是周室的前襟,按理,确实不会轻易地割让于人。” 重耳对那周天子早有厌恶之意,这下更觉得戒备和恶心,冷笑了声:“你觉得,会有什么等着咱们?” “臣不知,”赵衰摇了摇头,“看那周天子,虽然……倒也不是全然糊涂的。” 于是二人相对沉默。 狐偃站在中间两边看看:“那咱们到底还去不去收地?” 赵衰道:“自然听君上指令。” 重耳道:“都赏赐给咱们了,那就去要!” “那还等什么?”狐偃笑了起来,“召集人员、准备粮草,管他阴谋阳谋,咱都有备无患!” 这二人回去准备,剩下重耳一人,他来回踱步,却又烦躁起来。 每每这时,都是他去探望大哥的时辰,说说碰到的难事,听听对方的建议。 过了一会,外面有个尖细的声音求见,却是寺人披。 他进来跪下,呈上一叠写了字的素丝:“这是他写给君上的。” 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 重耳蹙眉:“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寺人披神情丝毫不变:“什么也没说。这书信,他断断续续,写了有大半个月了。” 那便……与眼前的事没什么相干。 重耳此时只想着不去想不去看,反而松了口气。然而接了素丝,也不丢在一边,还是揣在自己怀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猜出真相的对望,一直在作者的脑袋中打转 终于写出来了! 作者很喜欢这种表面上平静,内心惊涛骇浪的情节 第40章 谋臣 从绛城出发向南,路过王屋山下的垣曲城,这里的国人安居乐业、其乐融融,见是自家君上经过,纷纷箪食壶浆,前来犒劳。 那些小人物们哪里知道什么复杂的宫廷之变,只记得以前是一个太子申生率领军队赶走了赤狄皋落氏,让这里变得太平起来,于是都热情地向国君的军队表达自己的感激。 只是几年,便恍若隔世。 越过王屋山到达黄河,再延河向东进入平原,大片的草地与农田,教人视野为之一畅。阳樊县与原县便坐落在这平原上,相隔不过十几里,遥遥相望,像一对兄弟。 面对重耳的军队,他们的态度也是出奇的一致:什么周天子,什么晋国君?我们的城,我们的人,怎么就成了你的? 阳樊县的县主干脆闭门不见,原县来的则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拿着重耳出示的周天子手书和印记,眯眼看了半天,方才叹了口气:“就……就当做是真的吧……” 狐偃道:“什么叫‘就当做是真的’,这就是真的!” 那老者又叹了一口气:“可这……这也太突然了……” 重耳皱了皱眉:“难道之前都没有王室的使者前来告知?” 那老者摇摇头:“王使大约有五六年不曾来了,之前原县闹灾,老朽还差人去王城求救,结果……” 听这语气,结果自然是不闻不问了。 重耳和声道:“老人家,你放心,以后在寡人治下,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那老者露出一个苦笑:“昔年武王伐纣,尙有誓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而后每一代天子继任,也都当着祖宗的面起誓要善待黎民……唉,结果呢?” 重耳见他引经据典,说起古事来,向赵衰使了个眼色,赵衰便向前道:“老人家,正是如此,周朝起于救民水火,盛于泽被苍生,《诗》中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天子纵有过失,咱们也还是他的子民啊。” 那老者怔了怔,不说话了。 赵衰说了“义”,又开始动之以利:“况且,当今天子不体恤,不正可以借此机会投奔明主?我晋国君上爱民如子,继任之后国泰民安,原县与我晋国相邻不远,想必也有耳闻吧?” 那老者情不自禁跟着点了点头,沉默良久,道:“可县中百姓受的苦多,积的怨重,老朽也没办法给他们一个交代啊……” 重耳与赵衰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了然。果然没有容易事,这原县县主只是不反对,但也不会帮忙。 重耳谢过老者,郑重许以事后大礼,遣人将他送回去了。 转过身来,看看赵衰与狐偃:“如何?” 土地是要定了的,且看怎么要了? 赵衰叹了口气:“这般情状,只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服得了。” 狐偃道:“劝什么?咱们有上下二军,还不能打下来?” 重耳神色凝重:“我得想一想。” 若要开战,就谈不上爱护百姓,而一旦与这里的人结怨,在他们心里自家就和周天子姬郑站到一面去了,遭了记恨,则难免后患。 他在大营中躺下,舒展手脚,触到怀里一叠柔软的东西,心中一动,那是大哥写给他的书信。 重耳取出展开,阅读上面的内容,只见上面写道:“君上愤怒困惑,乃因周天子德行有亏,而我晋国出力援助,不为其本人,只因其周天子的身份。非如此不能接近王室,非如此不能名正言顺。” “父君在时,已有强晋称霸之心。我晋国与王室同姓,由来已久,积累深厚,不输于姜姓齐国。观齐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乃因内修德政,外务攘夷,又举‘尊王之旗号’。于是在内消灭群公子,避免内乱,建设下军,扩充军队;在外与秦国联姻,令边境安宁,假道灭虢,争取更多土地;剿灭皋落氏,扫清联通王室之通路。可惜,天不假以年。” “我晋国此时国泰民安,诸事皆备,正是在外称霸之日。父君遗志,君上三思。” 隔了一段,又有墨色稍新的字迹,想是过了一阵子再补充上去的。写道:“申生居于宫中,历经奚齐、夷吾为君时。奚齐任性残暴、夷吾懦弱失信,故而治国无力,性命不保。观其所以败,可知来日如何胜。” “申生居于宫中”那一句,字迹有点凌乱,可见写的人心情复杂。 那是重耳作为局外人都不愿去想的,而他挖开创口,就是为了给自己提供警醒。 重耳突然觉得手上沉重,重逾千斤。 他将狐偃招了进来,布置自己的计划:“告知阳樊县与原县,寡人只为取回天子赏赐的土地,不愿多伤人命,三日之内,要归顺的寡人欢迎,要离开的也悉听尊便。三日之后,便是开战之时。” 狐偃疑惑道:“这不是叫他们早做准备?” 重耳道:“就是教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3 三日之中,两县中果然起了骚动,要走的人和要留下的人开始争斗,而只要有城中出来投奔的,重耳都以礼相待,着人护送到垣曲城定居去了。 然而两县的县主都没有动静。 第三日一早,朝阳火红,冲破迷蒙的晨雾。重耳在战车上擂响了战鼓,大声宣誓:“先攻阳樊再图原县,三日之内必下二城!” 晋国上下二军齐声相应,士气大涨。只有赵衰闻言微微皱眉:“这话未免说得过了。” 晋军如潮水般包围了阳樊县城,几支小队撑起撞木撞击紧闭的城门,其余的则在箭雨的掩护下使用钩锁,在城墙上攀援而上。 阳樊人虽然彪悍抵抗,但毕竟城小人少,被晋军冲出口子进到城内,厮杀渐弱,终于在这日申时彻底落败。 重耳鸣金收兵,看着将士们押解一队队战俘回来。 阳樊的县主也在其中,络腮胡子,满脸横肉,倒像个盗贼匪徒,被捆成粽子一般,却还在挣扎。 重耳看着他:“你若是愿意归顺,也不会是这样。” 他站得远,那男人只能将一口血沫喷到他脚下,愤恨道:“谁要归顺你,你个姬郑的走狗!” 重耳道:“带下去吧,给他个全尸,按县主的礼仪葬了。” 他转头看向其余战俘:“你们还有不服的,就跟他一起;愿意的,留在阳樊,以后做我大晋的子民。” 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问道:“不让我们为奴?” 重耳道:“我没这么说过。” 另一个声音接上来,是个年轻男人:“那我们的妻儿呢?我们的家当呢?” 重耳道:“还是你们的,以后上缴税赋就行。” 战俘中起了一阵骚动,七嘴八舌问道:“你说话算话?” 重耳道:“晋国国君,一诺千金。” 他挥挥手,让人把战俘都带下去,随后又去探望己方的伤员。 第二日,清扫战场,重耳道:“阳樊既降,这便是我们晋国的边土。”于是下令,举行仪式,将两边牺牲的将士都好好地安葬。 第三日,集合阳樊城的居民,放归战俘,选出新的县主,接受他们的进贡。 狐偃在旁看得着急,悄悄向赵衰道:“怎么这么多事?没完没了了?原县还打不打?” 直至午后,晋军出发,申时三刻才到原县,将之团团围住。 将士们屏息静气,等待着重耳击鼓,发出冲锋的号令,而原县的民兵也都站在城头,呼吸急促。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中都是焦灼的气息。 夕阳西下,喷薄出的余晖将天上的云彩染得通红,好像是战场上不曾干涸的鲜血。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时辰,重耳道:“我们回去。” 狐偃作为他的戎右,离得最近,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重耳道:“我们回去。” 狐偃仍是茫然:“这……马上就要开打了。原县比阳樊弱,只消半日就能打下来,现在回去?” 重耳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自己的话高声传了出去:“寡人素来重诺,三日之期已到,这便收兵返程。原县不遵天子号令,亦不把寡人放在眼里,日后有人来战,或遇蛮夷入侵,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他语声洪亮,在原县上空久久回荡。 过了一刻钟,只见原县城门大开,那花白胡子的老者被人搀扶着出来,直直跪下:“君上留步!” 重耳道:“怎么?你愿意归顺了?” 那老者拜了两拜:“还望君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重耳笑了起来:“过去就过去了。” 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原县。 重耳又停留了一日,安排好了两城的事,启程回绛城。 狐偃感慨:“这原县的老头,真是的,先前怎么说也不听,兵临城下了才知道怕。” 赵衰笑道:“他大概是想讨些贿赂,结果咱们二话不说,就把阳樊给打下来了,可不吓坏了?不过我看君上,本来也没想打原县。” 狐偃睁大了眼睛:“你又知道?” 赵衰笑道:“一开始说‘三天下两城’,就是了。全力打下阳樊县,再好好安置,就是给原县看的。再告诉他,以后他们哪边都靠不着,孤立无援,还有个阳樊变节,在旁边虎视眈眈……君上,臣说得对么?” 重耳这时再与他们一同用朝食,事情了了,心中放松。 想到那书信上写的“奚齐任性残暴、夷吾懦弱失信”,那自己现在的做法,算不算有仁心?算不算守信用?若是大哥知道了…… 他正走神呢,突然见赵衰、狐偃二人直勾勾地望过来,不禁呛了一下,壶中的水都倒到身上去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站起来,猛地想到写着申生书信的素丝还在自己怀里,忙掏出来察看,幸好还没有被打湿。 他将那素丝放在一边,这才开始擦拭自己的外衣。 没有注意到赵衰的视线已从他身上落在那写满了墨字的素丝上,目光晦暗不明。 第41章 断腕 重耳回国后,告祭宗庙,犒赏二军,又在宫中大宴群臣。 席上自然免不了歌功颂德,觥筹交错,到入夜十分才散去。 等那些循规蹈矩的老臣走了,他与几个年轻臣子一边喝酒一边玩些□□的游戏,才算是尽了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做公子时潇洒自在的时光。 喝醉了的臣子被宫人扶下去休息,最后剩下个狐偃,对他勾肩搭背,大着舌头道:“再……咱们再来。” 重耳想,要是赵衰见到这情形,又要数落“无礼”了,左右看看,却不见他人,问了宫人,原来他喝到中途便自己拎着酒壶出去了。 按说,这也算作是“无礼”了,不像他会做的事。 正这么想着,一个寺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君,君上……披总管让小的急来问……君上是不是派赵衰大人去看……去看那个人了……” 那个人,自然是申生,他的存在不为人所知,就连名字也避讳了。 这寺人便是在他身边随身服侍的其中一个,心知其重要性,果然下一刻,就见刚刚还醉眼迷蒙的君主沉了脸:“怎么回事?” 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头上发了许多汗,酒意却因此散去了。 重耳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妙,在回神的那一刻直冲出去。 迎着冰冷的夜风,越发地清醒,也就越发不安:赵衰行事一向沉稳,绝不会有什么一时兴起,他与大哥旧日也没什么来往,突然去见,是想做什么?而且还避着自己? 想到赵衰虽然文弱却坚定的性格,涌上心头的顿时都是不好的预感。 他独自奔出宫殿,行动如风,其他宫人都面面相觑,却是狐偃第一个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一路赶到申生的住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4 处,直冲进去,刚到房门口,就听里头赵衰的声音传来:“衰已再三解释,君上大宴群臣,自己也喝醉了,故而让衰前来赐酒。披总管一再阻拦,是什么意思?” 所以房中还有寺人披,但他没有回应。 赵衰提高了嗓音:“披总管是要违抗君命?” 重耳听到这里,怒气上涌,推门进去便道:“谁给你的君命?” 一时间,房中静谧,落针可闻。 气氛却越发地紧张了起来。 房中角落依旧竖着屏风,申生就坐在静静坐在后面。寺人披面无表情,或者说是早有预料。赵衰大为震动,只听一阵清脆声响,却是他身形摇晃,带翻了案几上的酒壶与酒杯。 那酒液倾洒,流到地上,忽地起了一层白色泡沫。 几双眼睛同时都看到了,连地面都能侵蚀,喝下去就是肠穿肚烂! 重耳难以置信:“赵衰你……” 寺人披突然出手,掏出一把匕首,便向赵衰刺去! 赵衰仍呆呆立着,他文胜于武,本来就不是寺人披这样精于刺杀的人的对手,更何况这时心神大乱。 却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狞身上前,双手格挡,架住了寺人披,正是追着重耳来的狐偃。 他大声喝道:“他是朝中大臣,你敢杀他?” 寺人披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的水:“欺君犯上,还不该杀?” 狐偃咬牙与他角力,又向赵衰喝道:“你到底是喝多了还是中了邪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望望屋中的人,眼神清明,却是缓缓点了点头。 狐偃震惊之下,手上一缓,差点让寺人披挣脱。他心急如焚,只怕重耳冲动,直冲他喊道:“看在咱们三人以前同甘共苦的份上!” 重耳连手都在抖,那倒在地上的毒酒刺得他眼睛发痛。当年,他的父君,因为一杯毒酒下了杀掉申生的命令,而今日,他又差点丧生于毒酒之下! 如果寺人披不够谨慎……如果自己晚来了一步…… 他双手紧攥成拳,一字字道:“赵衰,我待你不薄。” 赵衰这时已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起身敛容道:“君上恩德,衰铭记于心,但衰做此事,不为私情,乃是为公义。” 重耳几乎要气笑了:“你假传君命,谋害公室,还说是为了‘公义’?” 赵衰正色道:“‘公义’是忠于国,忠于国者未必忠于君。商朝之时,君主太甲残暴,伊尹将之流放,对君不忠,却是于国有利。当今那周天子也是,臣下只随他心意胡来,周室才会日渐式微,赵衰不想晋国也变成那样!” 重耳怒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那个家伙一样了!” 赵衰道:“那朝中之事,为何处处都受那一位的挟制?”他抬手指向屏风,实际上是指向那后面的申生,“君上,你对他实在太看重了……他毕竟是公室中人,万一哪一天,他起了私心,要谋夺君位呢?” 重耳怒道:“赵衰,你不要胡说八道!” “可他,曾经是太子申生。”赵衰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重耳的眼睛,“一个人差一点就能登上高位,却遭遇陷害,一无所有,他真的会认命?真的会甘心?之前的奚齐和夷吾,做了国君,却接连早逝,真的与他一丝关系都没有?”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针见血,道破了真相。重耳顿时梗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衰道:“赵衰不想再看到晋国陷入内乱,只为了那一点可能性,也只得出此下策……赵衰也愿为此,一命还一命!” 话音刚落,只听屏风那边“铿锵”声响,却是武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四人都是一惊,却见屏风下方,渐渐漫出一条鲜红刺目的液体来。 “大哥!”重耳直冲上前,拉开屏风,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正斜靠在墙边,蜷着身体,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右手。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向下滴落。 地上的血泊中躺着一把刀……和一只断掉的右手。 他原就是一个哑巴,再断了右手,便无法再表达。文不能动笔,武不能用兵,就是有机会,也无力再争了。 申生面色惨白,向重耳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重耳整个人几乎站不住,冲其他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寻御医来!快啊!” 他撕下自己的衣袖,要为申生包扎止血,手却抖得厉害。 “大哥……大哥……你,你怎么这么傻啊!”心里剧痛之下,竟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成年之后,他便没有哭过了,就是外公狐突被害,在齐国君主面前,也是勉强忍住了。 申生左手攥住重耳的衣领。 流了这么多血,他还没有晕厥,强撑着想要把话说完。 他强迫重耳看自己,用口型重复道:“别动赵衰。别动赵衰。别动赵衰。” 别动赵衰。 他无声地道:“他是一个忠臣。” ———————————————————————————————————— 怀嬴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仿佛真的有一种温暖透过掌心。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脸上浮起红晕。 若是她哥哥嬴任好看到这幅画面,只怕会惊掉下巴。可是女子就是这样,纵然是再豪爽彪悍,也会在某一时刻,变得万千温柔。 怀嬴最近发现自己月事来迟,身上无力,还吐过几次,原以为是生病了,却有经验丰富的婢女为她找了御医来。 一番诊断下来,她被告知,自己将要做母亲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崭新的美好的未来,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 那御医也是欢喜:“君上得子,乃是天大的好事,老臣这便去禀报。” 怀嬴想了想,羞涩道:“他此时应该正与群臣饮酒,还是等他回来,我自己与他说吧……” 可是重耳一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遣婢女去请,却道这阵子很忙,不能来了。 这样竟不见了五六天,从秦国跟随来的婢女吞吞吐吐道:“晋君……莫不是暗暗养了新的女子?” 怀嬴道:“不会的,你不要胡说。”她总记得重耳对她的许诺,一生只有她一人。 但等了又等,心中难免不安,这日便亲自去见。 重耳脸上颇有疲惫之色:“这几日忙且心乱,等好了便去陪你。” 怀嬴低了头道:“妾身不是抱怨,是有一件事必得告知君上……”说着便将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如实告知。 重耳一怔,随即大喜,让她赶紧回去休息,自己一会便带御医去看她。 他一路飞奔,去了申生的住处。申生自断腕之后,宫里几名医术高超有德望的御医便都遵他吩咐,在这守着。 他进了屋便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5 急冲冲地吩咐他们匀出人来,再去给怀嬴诊断,叮嘱必要好好弄出个调养身体的方子来。 御医们纷纷道了“恭喜”,为首的那位道:“正是好事成双,这一位的脉象也平稳了。” 申生断腕之后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几日方醒。他的身体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比寻常人要虚弱得多,又经过前面的中毒,这一次也是险象环生。 他躺在床褥上,侧过脸,与重耳对视,唇色依旧发白,张口道:“赵衰他……” 重耳道:“大哥放心,我只让他回去闭门思过了,过阵子就让他回来。毕竟朝中之事,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申生这才露出点放松的笑,想要坐起来,重耳忙去扶他,特别护住他包扎好的右手,怕他碰疼:“对了,大哥方才听到外间的话了么?” 重耳笑道:“大哥为我高兴么?我要做爹了。” 下一刻他就看到申生向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太过明亮,像是盛夏的阳光,终于在黑云尽散后绽放开来,竟让人感觉有些晕眩。 太子申生一向稳重隐忍,仿佛从未如此开怀,如此释然过。 “我高兴,”申生嘴唇翕动,笑着一字一字做出形状,“你做爹了。晋国……也有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今天作者手动发射~ 这章两个情节上的重磅□□ 想了想,标题还是留给哥哥,毕竟他才是主角 话说前面怎么锁了一章o.o 我这就去改! 第42章 救宋 重耳与怀嬴一同用着朝食,总不住地偷眼去看对方的肚子。 怀嬴脸上一红,道:“要看便大大方方地看不成么?” 重耳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婢女送上来的滋补药膳太烫,他亲自捧着碗,吹凉了递给怀嬴:“没什么,我只是……欢喜得很。” 然而,欢喜之余,却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他的大哥一开口便是“家国”,甚至为此不顾自己性命。以前他不理解,现在自己身在这个位置,却渐渐能体会了。无论是攻打阳樊和原县还是把赵衰的事强压下去,都非自己本意。 一家一国,都有许多的不得已。 如今又要迎接一个新的小生命……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父君么?他未尝没有这样的疑虑,也没有经验足够自信,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是一个男人,一国之君,就必须顶天立地,为所有人遮风挡雨。 看着怀嬴吃着药膳,想到御医的叮嘱,要让她的心情愉快,于是便想了想,说起自己做公子时玩闹的许多事来,逗怀嬴开心。 怀嬴听着听着,果然笑起来:“原来你以前是这么不安分的啊。” 重耳凑过去,在她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怀嬴脸上泛红,都不好意思抬头与他对视,只轻声道:“若是咱们永远这样……便好了。” 她犹豫了下,最终也把话藏在了心里。 以前她总见自己的大哥和长嫂在宫中花园一起散步,时而低语而笑,两个人亲密无间。那时她便羡慕得很,盼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这么美满的婚姻。 可这美好最终在她眼前被毁灭了。 这又能怨得了谁呢? 长嫂有她的不得已。她是为了她的家国。 怀嬴轻声叹息。若是没有那些大局,那些束缚,只和自己的心上人,简简单单过一生便好了。 可这样的念头终究是太过天真了。 若不是因为家国,她与重耳又会在一起吗? 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她已褪去了以往所有的剽悍洒脱。 她只想与他朝夕相伴,为他生儿育女。 她甘之如饴。 ———————————————————————————————————— 自此之后,重耳虽然日渐繁忙,但繁忙之中,也会抽出片刻,去陪因为怀孕而越发辛苦的怀嬴。 他也想去看看申生,却被拒之门外,也清楚申生是在意赵衰的话,为了避嫌。 而赵衰,奉命在家中呆了一些时日,最终还是回到了朝堂。 如此大半年过去,冬去春来,到了重耳归国后第三年的春天。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农田中,山野间到处有人们耕种采摘的身影,一边唱着歌一边劳作,欢欢喜喜。重耳在宫外寻访完了回来,却见到了一个泣不成声的宋国使者。 这宋国也是中原诸侯之一,位于黄河下游,郑国与鲁国之间。他们原是殷商的后裔,西周建国时被周公赦免分封,数百年来与各个诸侯往来不绝,俨然已经成为了周朝的一份子。 那使者蓬头垢面,显然是奔走匆匆,见到重耳便跪下急呼道:“请晋君救我宋国!” 重耳忙让人去扶:“不必行此大礼,你且慢慢说,发生了何事?” 那使者道:“楚国发兵要灭我宋国!其大军已在路上,即刻便到,不得不急啊!” 重耳蹙眉:“楚国为何突然起兵进犯贵国?” 那使者道:“楚国蛮夷,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它在鹿上之盟中辱我先君,又在泓之战中射杀我先君。如今再来,不过是趁着我国内未稳,夺我土地,杀我人民!” 他说的这些事重耳也都知道。他回国不久,齐君(齐桓公)便过世了,齐国诸公子争权,又有易牙等佞臣为祸,于是齐国国内大乱,再不复原本的霸主气象。这时宋国国君子兹甫(宋襄公)有意称霸,在鹿上这个地方召集诸侯举行会盟,想要自我举荐做新的盟主。结果受召的楚王芈恽不服气,竟然就在会盟上绑架了他,过了几个月才放人。 后来,宋楚两国在泓水开战,宋国先在河边列阵,本来占了优势,但宋君坚持古书中说的君子之道,不在楚君过河列阵时出击,结果错失了机会,导致大败。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回国不久便过世了。 也因为这样,宋楚二国是势不能两立的了。 那使者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南蛮此等恶行,为人不齿!我中原诸国必当团结相抗,我们另一使者已去齐国报信,还望晋君也能一同相助!” 楚国位于南方地区,靠近长江,是以中原诸侯常常称之为“南蛮”。 重耳犹豫,这使者便不肯起来:“就请晋君看在我先君也曾勉力相助的份上……” 重耳那时从齐国出发到秦国,路上经过宋国,宋君子兹甫曾以礼相待,赠以车马。重耳只得道:“宋公礼遇之恩,重耳没齿难忘,不会袖手旁观的。”那宋国使者这才起来,被宫人带下去休息了。 重耳转过头来,看看诸位臣子道:“这不是件容易事,诸位以为如何?”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有的说楚国地大物博,兵强马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6 壮,需要三思;有的说楚国不过是南蛮,还敢自称为王,狂妄自大;还有的说齐君称霸之时本就与楚国不对付,正好借此机会与齐国联合,与之一战。 一位臣子奇怪道:“君上不是已经答应要报宋国礼遇之恩了吗?” 重耳苦笑道:“但寡人那时也受过楚国的恩惠啊。” 狐偃也道:“唉,宋国送了我们车马,楚国也给过我们币帛,帮哪边都……有点儿亏心啊……” 他看看重耳,突然将赵衰推了出来:“君上,让他说!他一向点子最多了!” 赵衰不及他高壮,冷不丁地被他推出来,踉跄了一下,抬头望着重耳。 重耳别开目光:“那你就说说看吧。” 赵衰道:“在场诸位所言,皆在理。”他直视重耳,“衰有几个疑问,还望君上回答。其一,君上以为周室对楚国是如何态度?” 既是正经国事,重耳便也如实答道:“楚为南蛮,非我族类。那时候他们还向周桓王讨要过尊号,周天子不答应,他们才自尊为王。” 赵衰道:“确实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而楚国势大兵强,周天子也奈何不了他们,后来只得默认了这事。” 重耳道:“不过也是有人看不过眼的,比如齐国,寻了个‘不向周室进献包茅’的由头便打过去了。” 赵衰道:“好,那臣的第二个疑问就是,君上以为齐国对楚国又是如何态度?” 重耳因为申生断腕之事对他始终心有嫌隙,而此时认真商讨起来,便又如同回到了过去,将那些不满都抛诸脑后,全心地投入了进去:“齐国称霸之时,就与楚国为敌。现在更不用说,桓公过世,太子昭即位,其他参与夺位的公子出逃,全给楚国收容了,现在的齐君必恨楚国入骨。” 赵衰道:“正是,楚君有意挑衅,现在的齐君更不会善罢甘休。那么,第三个疑问,楚国究竟意欲为何?若再令它强大下去,将会发生什么?” 重耳沉默了良久良久,方答道:“楚人野心炽盛,想要入我中原……” 赵衰这才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君上,我晋国想要成为诸侯盟主,不正是要循着齐国的道路,安定中原,尊奉周天子吗?” 此言一出,群臣皆屏息,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议论声逐渐变大,越来越多的臣子开始附和:“赵衰大人说得极是!咱们应该立时举兵伐楚!” 赵衰却摇了摇头:“不,我还有个更好的法子。楚国虽强,也知以其一国之力,难以与我们中原会盟相抗,于是用了离间之计,联合了一些小国。” 狐偃插嘴道:“你是说,曹国与卫国?” 一刹那间心念斗转,重耳已是通透:“不错,既可救宋国,也不必与楚国正面对上,可不两全其美?” 狐偃两边看看:“你们等下……” 赵衰向他解释道:“曹国、卫国与楚国结盟,你说,我们去打它们俩,楚国会怎么做?” 狐偃一怔:“回去救人?”随即击掌道,“对啊,这样一来,它就顾不上去攻打宋国了。” “等等,”有一个臣子提出疑问,“但我们去打楚国的盟国,不还是公然与它为敌吗?” 重耳摇摇头:“不会。”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寡人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晋文公在位时最为华彩的一段历史 作者基本上按历史走向写的 希望把这么多国家和线索都理清楚了 第43章 楚营 送走了宋国使者,重耳号令全国,在先前二军的基础上制作三军,增加人数与武器,日夜操练。 不久后,晋国又迎来了齐国的使者。 重耳在齐国时曾和当时的太子昭,如今的齐君打过照面,所以笑着向使者问候道:“齐君可好?” 谁知那使者却很傲慢:“我君都好,现有一事要吩咐晋君。那楚国自恃武力,历来与诸侯不睦,此次又要侵袭宋国,我齐国得信,已然出兵,请晋君也从旁辅助。” 重耳道:“哦,齐君亲自上阵了?” 那使者道:“我君千金贵体,岂能亲临?不过齐国大军来了,见之如见我君,晋君听命便是。” 重耳于是收了笑容,让宫人送客。 那使者脸色一变:“晋君什么意思?坐看楚国进犯宋国,对你有什么好处?” 重耳道:“宋国求助,寡人自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也不想听贵国指派,请回吧。” 那使者提高了声音:“我先君九合诸侯,锸血为盟,晋国也在其内,现在是要反悔了?” 重耳道:“齐国贤君,寡人敬佩之至。不过如今的齐国还有统御诸侯之力吗?你们国君也不是想救宋国,只是要借此机会去杀了那几个逃去楚国的兄弟吧?” 那齐国使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没接上话,终于跺跺脚走了。 重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晋国此前从未与楚国交过手,制作三军也不知是否足够。为保险起见…… 起来踱了几步,停下来,召了个臣子进宫道:“你去秦国走一趟,说服秦君一同出兵。” 那使臣领命,却又被他叫住。 重耳让人去取了一卷画来,徐徐展开,只见上面画了一个怀了身孕,雍容恬静的女子,正是怀嬴。 重耳将画交于使者,叮嘱道:“去了以后先献画,告诉秦君,夫人一切都好,也很思念他。” 如此吩咐停当,他才轻舒一口气,就着跃动的灯火,看起中原的地图来。 ———————————————————————————————————— 十日之后,秦国传信于晋国,同意出兵相助。 于是两国大军分道而行,秦军去往卫国,而晋军前往曹国。 重耳此去并不掩人耳目,而是一路大张旗鼓,打着讨伐的名号。讨伐的名目就是曹国国君曾经对他无礼。 他从齐国去往秦国之时,途径曹国,那曹国国君却是个脑子缺根筋的,也不知从哪听说他是个骈胁(肋骨黏连成片),竟然趁着他在宫中住下的时候偷看他洗澡。重耳当时发现了。气不过就把人给痛打了一顿,于是就被赶出了曹国。这事当时闹得挺凶,曹国的宫人和臣子们也都知情。 曹国国君见晋国兵强马壮,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来道歉。但重耳假意怒极,不肯撤军,就在曹地驻扎下来。 不久,秦国那边传来战报,同样是打着为晋君讨伐曾经无礼的名义,武力逼压至卫国边境。 一天夜里,下面人来报:曹国有一支队伍穿着黑衣,趁着夜色,往南去了。 往南,乃是去宋国的方向。 这时的宋国,已被楚军打下了小半。楚军搜刮补给,将国都商丘团团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7 包围,就等着宋人弹尽粮绝,出来投降。 前来相助的齐军稍稍延缓了这吞并之势,但因自身实力的削弱,最终被楚军打败,只得退去。 此时的楚军大帐,灯火通明,迎来了风尘仆仆的曹国和卫国使者。 楚王芈恽坐在上首,面带同情地听完了使者们的哭诉。 他是个高大壮实的中年人,修剪细致的胡子体现了他的养尊处优,丰润的两颊显得颇为和蔼,似乎是个格外好说话的人。 他好声好气地安抚了两国的使者,让他们下去休息,回过头来望着营帐里的臣子们:“诸位爱卿怎么看?” 于是臣子们纷纷进言:“秦晋两国偏偏挑在这时候,肯定是故意奔着咱们来的。”“此二国国力日强,只怕不像齐国那么好对付……” 有的赞成去帮曹卫:“曹卫两国新与咱们结盟,不能坐视不理。”“正是,欲入中原,还得他们的支持。这两国本来就弱,摇摇摆摆,要是因此投靠了秦晋,咱们得不偿失啊!” 另一边则表示反对:“秦晋包围曹卫,就是为了让咱们舍弃宋国,大王万万不可上当啊!” 楚王芈恽听着,若有所思。 又有一名臣子提议道:“王上,不如等令尹大人从阵前回来了,再作决断?” 楚王芈恽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应声:“这时候分兵?笑话!干脆撤军得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这青年面白如玉,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表情中不乏凌厉。 他扫视支持去救曹卫的大臣们,冷笑道:“咱们现在把商丘围得水泄不通,宋人认输是迟早的事,你们莫非是受了宋人的贿赂了?”那些比他年长得多的臣子,竟然都被他瞪得抬不起头来,脸上涨得通红。 那青年这才跪下向楚王芈恽行礼:“子玉不同意分兵,请王上明察!” 楚王芈恽看到他似乎很高兴,脸上露出笑容:“你只管说,不必多礼。” 这面白如玉的青年名唤子玉,也姓芈,乃是楚国王室的旁支。他的父亲斗伯比和兄长斗子文分别是楚武王与楚王芈恽时期的能臣,劳苦功高,过世后令尹之位顺势被他继承。在楚国,令尹这个官位,地位仅次于楚王,十分尊贵,是以他年纪轻轻而言行直接,旁的人却也不敢说什么。 那令尹子玉起身道:“大王,臣方才去前线视察,商丘中人已有骚动之相,不日便会投降了。” 楚王芈恽笑道:“好,那依你看,曹卫的事情该当如何?” 令尹子玉道:“置之不理便是。秦晋自己说的,为讨伐他们无礼,那咱们就当是这个理由,让曹卫自行赔礼道歉,咱们只专心对付宋国。” 楚王芈恽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那曹君和卫君会怎么想呢?” “我强人弱。”令尹子玉自负道,“他们怎么想,又能奈我何?” —————————————————————————————————————— 重耳在曹地等了又等,楚军没有来,倒把那个哭啼啼的宋国使臣又给等来了。 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中,重耳得知,楚国不为所动,反而增强了对商丘的攻势,宋国国君誓与都城共存亡,不肯出逃,眼下也是命悬一线。 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撕破脸,与楚国对着干了。 于是将那些已经打下的曹国城池,通通挂出宋国的大旗,对外宣称:宋国的小公子已经被营救出来,得到了秦晋的保护,若宋国被灭,接下来他就在曹卫的土地上重建自己的国家。 如此一来,曹卫二国的使臣更是一批接一批,马不停蹄地奔往楚军的大营去了。 而宋国商丘这边,在楚军威逼之下,反而激发了民众的血性,人人皆不顾性命地守城,倒教楚军一时半会打不下来。楚王芈恽这边正跟群臣商议这僵持之势,就被曹卫的使臣打断了好几遍。 他听了消息,长叹一声,把地图丢下:“这样还打什么!” 这时,先前建议去帮曹卫的臣子则纷纷进言:“大王,如此亡不了宋,倒尽失了曹卫的人心,得不偿失啊!”“若曹卫倒戈向秦晋,局面对我们是大大不利啊大王!”“到时候诸国结成抗楚的联盟,那咱们入中原的计划就……”“大王,咱们还是撤军吧……” 正乱哄哄着,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令尹子玉拍案而起:“你们也算是楚人?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走出列,向楚王行礼:“大王,子玉恳请前往一战!” 楚王芈恽眉头深锁,没有答言。 令尹子玉又上前一步:“大王,只要击败秦晋,一样能在中原立威!曹卫本就是墙头草,依附于强者,到时候不怕他们不来归顺!” 楚王芈恽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秦晋二国联手,又是有备而来……那晋国国君你也见过的,当年他何等落魄,待人接物却毫无卑色,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大王,”令尹子玉皱眉道,“那个重耳无论是什么人,也是大王帮了他。他不念恩,反而以怨报德,教人不齿!” 楚王芈恽道:“太冒险了,还是算了……” “大王!”子玉大吼,玉白的脸涨得通红,“想当年,武王不屑周天子;自立为王,文王不惧中原联盟,举兵攻郑。我楚人历来悍勇,岂是畏首畏尾之辈!” 他素来眼高于顶,言行直接,却是只针对那些地位不如他的大臣,此刻情急之下热血上涌,一心只想像自己的父亲、兄长那般建功立业,却连君臣之礼也不顾了。 一时间营帐内静谧无声,人人都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令尹子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子玉请兵,前往一战!” “你真的要去?”楚王芈恽面沉如水,静默良久,再开口时却已平静如往常。 子玉昂然答道:“子玉的父亲曾随武王立下战功,子玉的兄长也是王上的重臣,子玉不敢贪生,愿拼死为王上效忠!” 楚王芈恽道:“好,好,令尹一心为国效命,寡人深感欣慰。” 他将领兵的虎符赐予子玉:“那寡人便在楚国……”抬起眼来,映出了群臣或吃惊或疑惑或探究的脸,“等你安然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 小天使们你们还在吗?挥动你们的小手好吗~~~ 第44章 城濮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宋国的都城商丘弥漫着悲凉绝望的气氛。 他们虽勉强守住了城池,代价却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妇人孩童们早就哭干了眼泪,男人们蒙着血污的脸上也已经没有了表情。 这时城楼上一个声音突然喊道:“看,你们看!楚人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8 退兵了!” 就像是一声鸡鸣,划开了漫漫长夜,宋人们得了希望,纷纷登上城楼去看。 只见城外黑压压的楚国军队渐渐松动,竟真的拔营而起,列队而行了! “他们离开了!”“我们……我们得救了!”先是疑问,然后变作确认,阵阵欢呼,继而哭声四起。 商丘的城楼上挤得水泄不通,也顾不上身边的人是谁,宋人紧紧地拥抱,庆祝这劫后余生。 等稍稍冷静,再去看时,却又发现了端倪:楚军也不是全然的退兵,而是一分为二,一半的军队往南,沿着他们的来路而行,而还有一半却重整旗鼓,往北面去了。 那不是……去往曹国的方向吗? ——————————————————————————————————————— 重耳这边,已经明摆着是帮助宋国了,也就不再打着为自己讨伐曹卫的旗号,干脆与秦君嬴任好会了师,一同南下,去救援商丘。 行军到了陶丘这个地方,只见天上阴云密布,不一会儿便暗了下来,不见天日。 狐偃立在重耳的战车上,为他担任戎右,极目远眺,忽然道:“那边来人了!” 重耳循声而望,果然见地平线上升腾起尘土,而后人马渐渐清晰,楚国的旗帜高高飞扬。 他叫停自己的军队,那边秦军也停下,嬴任好驾车而来:“楚人怎么北上了?莫非商丘已经被攻下了?” 重耳道:“不清楚,且看看情况。” 于是二军止步不前,等着远方楚军也停了下来。 两边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楚军那边一辆战车当前而出。重耳看清了面目,向嬴任好道:“那是楚人的令尹子玉。” 他们也驱车并驾上前,于是三方的主帅在两军阵前正式会面。 令尹子玉立在车上纹丝不动,只扯了扯嘴角:“公子重耳别来无恙啊?” 重耳微笑道:“托贵国之福,如今也做了国君了。” 令尹子玉道:“你倒还记得,我们大王对你有恩。” 重耳道:“但宋国也待我不薄。何况我中原诸国,同气连枝,重耳不敢不顾信义。” “信义?”令尹子玉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自己打来打去地窝里斗,居然还在我们楚人面前谈什么信义?” “放肆!”为嬴任好驾车的臣子怒道,“你不过区区一个南蛮臣子,见了两位国君不下车行礼,还敢这样出言不逊!” 令尹子玉瞥了他一眼,看到车上的旗子:“秦人?你们又不姓姬,又不姓姜,淌这趟浑水做什么?” 嬴任好沉声道:“我大秦受周天子封赏,自当捍卫中原领地。” 令尹子玉哼笑:“得了吧,你们中原人就爱拿些虚名来说事,有用的时候义正辞严,没用了又翻脸不认人。” 他说话虽然句句刻薄,但又偏偏能扎到点上,因而更教人憋闷。 嬴任好的脸色更沉下来:“我秦人没受过楚人恩惠,你一个小人,若再胡说八道……” 重耳忙出言止住:“秦君,你我为大事而来,莫要在口舌上纠缠。”说着面向令尹子玉,“敢问楚军为何来此?商丘呢,是不是还在?” 令尹子玉道:“还在。”然而还未等重耳松一口气,接着道,“待我打败你们,回去再灭了它不迟!” 重耳眉头一皱。狐偃已经大怒:“子玉!我们对你处处礼让,你却一再口出狂言……” 却见子玉手掌一翻,亮出一块东西来:“哼,狂言?我令尹子玉,携虎符而来,乃是奉楚王之命,要与秦晋一战!” 一时间,狂风大作,吹过两阵之间。风力如刀,仿佛能割伤人的脸。 嬴任好冷冷道:“要战便战。”言毕,御者驾车回转。 重耳闭了闭眼睛,自知战争已无法避免:“令尹子玉,何必让千万将士,因你的一时意气而送命?” 他的战车刚刚掉头,却听身后一句“且慢”,令尹子玉冷笑道:“晋君,你的记性是不是差了点?你忘了,当时答应过我王什么了?” 他一挑眉,玉白的面孔明艳锐利:“你说,谢谢我王恩赐,若能回国为君,他日两军交锋……” 重耳神色一凛,也记了起来:“他日两军交锋,会于中原,重耳必携晋军,退避三舍。” “所以啊,”令尹子玉做了个手势,“请吧。” 重耳攥紧了拳头。 他那时许诺,也是真心所言,却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是自己面对着令尹子玉。 国君向对方臣子退避,这是何等的屈辱!更何况,嬴任好还同他站在一起! 不退,那是不守信诺;只自己退了,留下秦军,兵力分散,只怕难以抵挡楚军;可若是一起退去…… 对面的子玉见他犹豫,哈哈大笑:“我早说,中原的信义,不过是嘴上说说……” “楚人子玉!”重耳咬牙,“我重耳答应的,自会做到!” 他当即下令退兵。 仿佛感觉到,身后嬴任好的目光,将他的后心都烧灼出了一个洞来。 ———————————————————————————————————— “一舍”为三十里,“三舍”便是九十里,重耳他们一退便退到了城濮这个地方,只见丘陵起伏,荒草蓊郁。 重耳一路上都很警醒,就怕楚军会跟在后面突袭。令尹子玉一番话,就逼得自己阵前退兵,晋军士气低落,若真的从后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防备了一路,幸而没有。 到了这里,算算距离也差不多了。下面的人来报,已依照吩咐,退兵时打乱队形,还丢下了好些东西,他点点头:“希望那个子玉会因此放松警惕。” 赵衰蹙眉道:“秦君那里……” 重耳道:“只好等以后再赔罪了。眼下楚人说来就来,你们看该怎么办好?” 狐偃道:“气盛有气盛的打法,现在咱们士气低落,那还是埋伏吧。” 赵衰点头道:“没错,正好将计就计,咱们已经示弱,干脆再来个诱敌深入。” 于是当机立断,三人就着地图商议定了。 狐偃道:“对了,我还有个办法,人在野外,会怕什么?” 赵衰一怔:“什么?妖精鬼怪?” 狐偃“啧”了一声:“你就是爱读些乱七八糟的书,楚军多少人,会怕妖精鬼怪?人在野外,当然怕猛兽啦!” 他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兴奋道:“哼,这下,可要让那个子玉好看!” 赵衰听着,正露出笑意,转眼见到重耳脸上的神情,不觉一怔:“君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在重耳那看到了扭曲的愤怒和恨意。 然而重耳回过了神,却又跟寻常一般:“好,就照狐偃说的办!”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59 ———————————————————————————————————— 正午时分,天上的阴云更加密集,天色便昏暗得如同黑夜。 令尹子玉在陶丘生火起灶,施施然地给全军加了一餐,方才启程。 到了城濮,只见秦晋二军分开两边,像中间隔了条看不见的鸿沟,晋军的阵列早已不如之前整齐。 低沉而压抑的天气,仿佛也正等着胜利时云开日出,扬眉吐气!他擂起鼓来,大喝道:“杀啊啊啊啊!” 楚军的车兵当先向前冲向晋军,才交错了几个来回,晋军便要退,子玉更是得意,挥舞着手臂:“给我咬死他们!” 步兵因速度慢而被落下,他自己带着车兵疾行向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就要赢了! 追过一段距离,越来越逼近,却突然听得道旁的荒草丛生处响起了阵阵咆哮。 这时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大地,只见队伍之后突然冲出数百只黄白条纹的猛虎来! 楚人的马匹一时受惊,嘶鸣不已,横冲直撞,整齐的车队顿时混乱! 定睛再看那些猛虎,却原来是人,披着涂了色彩的毛皮布匹,可在昏暗的天色中,猝不及防,便很容易认错。 “稳住!稳住!慌什么!”子玉气得大喊,拼命擂响他的战鼓。 可重耳却不会给他调整过来的机会,前方佯逃的军队回转而来,联合伏兵,将之分而包围。楚军就像真正的猛虎,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直到这时,重耳才发出声音,像是憋闷了许久的惊雷:“将士们!儿郎们!给我杀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花卷亲的营养液和耀耀亲的营养液~~~ 不好意思,作者之前没注意看 城濮之战,退避三舍,也是史家浓墨重彩, 哈哈有亲记得这段历史不? 第45章 酒后 大雨终于落下,磅礴的水势冲刷着这片大地上的新鲜血迹,却冲不去遍野的尸体。 重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汗水,看着被士兵押送过来的令尹子玉。 他的发髻散了,头发贴在脸上,乌黑的发丝更衬得面白如玉,唇红似血。 他仰起头,依旧傲慢:“哼,要杀便杀!” 重耳握紧了拳头。 是了,他终于确定初见此人,自己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太像了,美若女子的相貌、尊贵的身份,骄横的态度,无一不像自己那个最小的弟弟——奚齐。 就是那个留下了大哥,却又囚jin他、qin犯他、伤害他的人…… 他沉默许久,被赵衰提醒,看到对方担忧的眼神才回过神来,重新摆出一个国君该有的面孔:“楚人子玉,寡人早已说过,只想要救宋国,无意与你们为敌。” 子玉不屑地冷哼:“假惺惺。” 重耳直想将之乱刀砍死,却又不得不回归大局:“你带着你剩下的军队,回楚国去吧。” 这是他早与赵衰商议好了的结果。 救宋是报恩,放人是仁慈,这都是中原霸主应有的美德。 何况楚国强盛,最好不要得罪得太狠,需知在这乱世,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重耳,代表着晋国,既要争取利益,又要博得美名。 —————————————————————————————————————— 南方楚地,巍巍楚宫,楚王芈恽正在看一出戏。 优伶们身着戏服,化了妆,一个扮演孔武有力的丈夫,一个扮演蛮横无理的妻子,吵吵闹闹,你来我往,惹出了许多笑话。 楚王丰润的双颊随着演出颤抖,仿佛看得很是投入,直到丈夫最后将妻子打倒在地,他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望向那妻子的目光充满怜悯。 他不笑,身边的宫人们自然也不敢笑,这一出笑闹的戏硬生生地演出了紧张肃穆的样子。 戏演完了,优伶们退下,楚王才转向宫人们问道:“令尹子玉还在宗庙门外跪着?” 一个寺人应道:“是,已经跪了有半天了……” 楚王道:“你们说,寡人是不是太过苛责他了?” 宫人们猜不出他的意思,都不敢回答。 楚王抚摸着自己修剪好的胡须,低沉道:“唉,其实本王又何曾舍得?”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吩咐前面答话的那个寺人道:“你去,给令尹传个话。” 那寺人忙道:“大王有何吩咐?” 楚王道:“你便告诉他,本王睡前焚香祝祷,期望能在梦中见到他兄长,问一问眼下这败仗该如何交代,又该如何安抚那万千冤魂。” 那寺人不知何意,一抬头,却看到楚王目光中那一点针尖般的寒光,急忙应声退下。 直到出门,他的腿都还是软的。 楚王目送他踉跄着离去,挥退了其他人,闭着眼睛坐着,仿佛真是睡着了。 自古臣子之于君王,就如同妻子之于丈夫,就应该是卑微的、顺从的、谦恭的——他静静地想,带着点怜悯之意——否则便只有被打倒。 其实这做丈夫的,也实在是……不得已啊! 令尹子玉的家族近几十年来发展得太快,从他的父君时的斗伯比,再到自己刚即位时的令尹子文,再到如今的令尹子玉,世袭楚国等级最高的令尹之职,做的事情太多,得到的拥护与爱戴也太多,在民间的声望甚至都盖过了王室。 做妻子的如何能比自己的丈夫高上一头呢?这岂非是阴阳失调? 子文无疑是个聪明人,懂得低头,每每逃掉自己给他的俸禄和赏赐,一度都穷到吃不饱,更不必提与宾客往来,豢养门客了。 可惜了,他的寿数太短。 而他的亲弟弟子玉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以为所有的东西他都配得上,当得起,甚至敢于在群臣面前与自己相争,自恃才高,锋芒毕露。 —————————————————————————————————— 第二日晨光熹微,等待早朝的臣子中少了本应是最上首的令尹子玉。 就在群臣议论纷纷的时候,子玉的家人却哭哭啼啼地来了,向楚王禀报:子玉于昨日夜里拔剑自刎,死在了自己哥哥子文的灵位前。 于是楚王芈恽松了一口气。 越是自负的人,往往也就越易折断。 他面色沉痛,表示十分意外,便不再提子玉此次的作战失利,下令以令尹的礼制将他风光大葬。还有在城濮之战中死去的将士们,也一律由国家安葬,为他们的家人提供抚恤。 其实也是很可惜的。带着悲戚的神情面向群臣,他心里又想,毕竟都是他的子民,作为君王,他自然也是很心疼的。 但如果能从令尹家族那收回人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0 心,使国家安定,就都是值得的。 唉,可不都是不得已么? 想到国葬过后,他就可以将群臣都召集起来,教他们也看看昨日的夫妻戏,体会一下自己的心得,楚王芈恽便又觉得快活起来。 望着群臣下拜而退,他丰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 —————————————————————————————————————— 重耳回到晋国,迎接他的是满朝的欢欣鼓舞。 经过这一场城濮之战,打退了楚国,救下了宋国,联合了秦国,又使得曹卫二国臣服,比之那出兵未久便被打退的齐国,声望与人心都是顺势大涨。 晋国,俨然已是中原盟主的气象。 而对于新君重耳,这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地放开手脚,依自己的信念而行。其中所有关键性的决策,都是他一人主持的。 最终的胜利证明了,他是对的。 宫中大摆庆功宴,群臣道贺,觥筹交错,充满溢美之辞。 一个臣子起身敬酒,恭维国君那“退避三舍”之举乃是深谋远虑,一举多得。重耳只是笑笑,将酒一饮而尽。 当时那么做,是迫于无奈,并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他只是记得,申生在信里对他说过:“奚齐任性残暴、夷吾懦弱失信,观其所以败,可知来日如何胜”。他厌恶他们,便要和他们做完全相反的人。 不过如此简单。 他扶着头,看着眼前人影幢幢,心道:只是你们看到的只有我而已,你们看不到我身后的……那个谋臣。 此时的大哥应该也在欢喜吧?酒劲上涌时,他不禁想到。 他必着急知道结果,所以就在刚回宫的时候,重耳就让寺人披给带去了好消息。 却不知道,寺人披会不会懂得要给他也带些酒庆祝呢? 与群臣宴饮,一杯接着一杯,酒带来了温柔的眩晕,还有还有发自内心的平静与欢喜。 模模糊糊看到寺人披的脸,告诉他酒宴已结束,人都已散去,重耳脱口而出:“那我去找大哥喝去。” 寺人披道:“君上,他已睡下了。” 重耳哈哈大笑:“好啊,那便去一起睡。” ———————————————————————————————————— 申生是很早就躺下了。 用过夕食后,在房间散了散步,再坐下抄了几首诗,其实也只是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一点,然后搁下笔,这一天也就过完了。 以一个早已死去的身份活在宫中,原也没有多少事能做。 只是寺人披带来的消息太好,太让人振奋,导致他躺下后翻来覆去,到了很晚都没有睡着。 结果到了入夜时分,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寺人披的声音:“公子,君上非要来见你。” 申生起来点了烛火,只见重耳歪在寺人披肩上,满脸通红,醉眼迷离,正冲着他傻笑。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 “太不知节制了。”申生心道。虽然如此,还是帮着寺人披将人放倒在自己的床铺上。 重耳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申生凑过去听,却听他念着“申生哥哥”。 先是一怔,然后便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后来他长大,还嫌弃夷吾叫“太子哥哥”叫得肉麻,其实在最初,先四个字四个字叫的人,明明就是他。 而且那时候的小小少年,还要特别认真地申明:“我喜欢的是你,是申生哥哥,才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呢。” 时光如箭如梭如流水,转眼间,彼此都长大了。 也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坚持和秘密,不同的个性和命运。 寺人披去打了热水来,想要替重耳擦拭,喝醉的人却坚持抵抗,跟小孩子似的:“你谁?我要申生哥哥!你走!” 申生只好向他打个手势,表示自己来。 寺人披平静道:“那小的便告退了。”说罢真的恭敬退下,替申生关好了房门。 他一向将国君的话视作最高,并不会管重耳究竟是酒醉还是清醒,这可能就是他与赵衰的区别。 这边申生给重耳抹了脸,对方还很配合地要脱去外衣,只是手脚僵直,扯来扯去也扯不干净。申生便又去帮他,除去了外衣,见他出了很多汗,里衣都黏在了背上,就一起脱了,去擦他汗湿的身体。 举动很幼稚,但这身体却是成年的,肩背宽阔,手脚长大,肌肉健美。 申生蹙了蹙眉,发现这不对。有心忽略,却又无法不去在意,那隔着毛巾的温热触感,还有重耳毫不遮掩的,享受的感叹与喘xi。 就像毫不设防的肉食兽类。 腿上一麻,却是重耳蹭过来了,将脑袋枕在了他腿上。 申生全身一个激灵,将人推开。 重耳被推得倒在床铺上,四仰八叉的,手脚张开。 于是,那双tui间的隆起便一览无余。 作者有话要说: 呃,作者知道,这是泼天的狗血了…… 那啥,晋江严格,并无下文,咱们拉灯 第46章 暴露 窗户透进熹微的晨光,重耳醒来,四肢慵懒,身上还带着极度放肆后的畅快。 他动了动,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第一个反应应当是怀嬴,可是却丝毫没有去寻她的记忆。反而是…… 不,不对!记忆碎片中的人不对,自己的依赖纠缠不对,还有眼前的景象也完全不对! 他的重瞳骤然一缩,望向身边的人…… 他看到的是大哥蹙着眉头昏睡的脸。 他猛地坐起来,被褥滑下,他一丝不gua。而窗下,二人的下裳纠缠在一起,更有某些画面,直接浮现于眼前。 自己……是疯了吗! 混沌之中,找到一个温暖可依的qu体,便将国君的压力、性情的压抑、战争的血xing通通释放…… 可被自己ya在身下的是自己的兄zhang啊! 他胡乱披了件衣裳就匆匆离开,冲到自己的寝宫,自己打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做下了这等悖乱lun常的事,跟自己所痛恨的奚齐、夷吾又有何两样! 原来……我对大哥……也有着那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念头么? 还有一件事,重耳甚至都不敢去细想:大哥他……有反抗过吗? 他断了一只手,又不能开口说话……他又能如何反抗呢? 而自己又是怎么对他? 重耳用力抹去脸上挂下的水,闭上了眼睛。 大哥应该……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 最初发觉重耳不对的是他的枕边人——怀嬴。 她此时已接近临盆,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1 肚腹庞大,行动不便,常因身体不适而忧闷不安。重耳每日都会陪她吃一顿饭,只要夜间无事也会去守在她身边。 二人虽不同床,但共处一室,有什么动静便可以听到,这让怀嬴觉得心安:她的夫君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然而城濮之战归来后的那一夜,怀嬴睁眼到了天亮,重耳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以为他是狂喜之下与群臣饮酒整夜,后来便问了一句,谁知重耳却突然脸色大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 自他们相识以来,哪怕生死关头,也未见他如此失态过。然而再问,重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 怀嬴自孕后便心思敏感,这便已经觉得不对。 那日夜里,她睡得不深,迷迷糊糊听到重耳的床铺有动静。 她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去听,却听重耳口中含混念着什么“生”,又喃喃着“对不起”。 于是越发地感到奇怪,重耳是一国之君,又是爽朗的个性,会在梦里与谁道歉呢?又有什么歉意会埋在心中,只有梦中才能说出口呢? 怀嬴心中一悸,莫非……是和那天夜里有关? 她怀了孩子,腰酸背痛,却因为心头沉甸甸的疑虑,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重耳一离开,她便召集了寝宫中的所有婢女,旁敲侧击地问了饮酒那夜的事。 婢女们纷纷回答那夜没有见到国君回来,自己都守在该守的地方,不曾擅自离开。她们言辞恳切,脸上都看不出作伪之色。 怀嬴挥退了她们,独自坐着,她身边一个从秦国陪嫁而来的婢女想了想,问道:“公主是怀疑……晋君招幸了她们中的一个?” 怀嬴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她:“你怎么……” 那婢女比她年长许多,已有三十多岁,微笑道:“公主对晋君的心,谁人看不出呢?” 怀嬴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又怎会有别的女人……” 那婢女看到怀嬴的神色便知晓了八jiu分,劝道:“我看晋君对公主也是关怀备至,公主就不要多想了,保重身体要紧。” 怀嬴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婢女回转了来求见。 她望着怀嬴,吞吞吐吐道:“奴婢走到一半,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快天亮的时候,奴婢似乎在院中见过国君……” 怀嬴忙追问道:“见过就见过,怎么说‘似乎’?他在做什么?” 那婢女道:“奴婢也不确定,看背影是的……他,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衣,打了井水往自己身上冲,全身都湿淋淋的。奴婢吓坏了,所以不敢近前。” 那秦国的婢女担忧地看看怀嬴。 怀嬴的一颗心则沉了下去。 ———————————————————————————————— 重耳觉得今日的狐偃很是奇怪,他素来是大大咧咧,想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早朝后特地留下,说话却又是吞吞吐吐:“我吧……虽然名义上,是你的舅舅,却从来没拿长辈的身份来说教你……对吧?” 重耳的目光落到他因为紧张而握起的拳头上,莫名其妙:“没错,怎么了?” 狐偃正色道:“你做国君,一向是重然诺的,对原县是,对楚国也是……那做男人,就更应该这样了……” 重耳越发地奇怪:“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狐偃咬咬牙:“好,那我便直说了。在秦国,你亲口发誓,当时许多人都在场,你说除怀嬴外,绝不会再有旁的人,是不是?” 重耳皱眉:“是。” 狐偃追问:“那你有没有?” 重耳的脸色骤然一变,但还是答道:“没有。” 狐偃听到他的答案,神情一下子松了,像是卸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头:“那就好。” 他甚至还大大咧咧地拍了下重耳的肩膀。 重耳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色越发地铁青。 为什么狐偃会突然来问这个问题? 莫非,那天晚上,那件事,被什么人发现了? 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就令他脊背冒汗。 他枯坐了半日,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全看不进去。几次想要不管不顾,去见一见,却又压抑住自己,默默坐了回去。 午后时分,却见申生那的一个寺人急匆匆地来报:“君上,夫人突然过去了,硬要见公子!她身怀有孕,小的们都不敢拦啊!” 重耳猛地站起身,打翻的墨砚脏污了衣裳。 ————————————————————————————————— 重耳在宫中狂奔。迎着风,身体冰凉。不好的预感也在心中发酵。 隔了半个月,再看到那片熟悉的建筑,胸中的跃动就开始失控。 尚未到房门前,就听到窗间透出的怀嬴的声音:“求求你写给我!” 申生所居的房间,门内与卧室隔着一扇屏风,屏风外待客,卧室内休息,他习惯于在屏风后的窗前读书写字。怀嬴的声音如此清晰,就说明她已经闯进了屏风的后面。 重耳都能想象得到,她不顾拒绝,登堂入室,而他的大哥又是怎样无奈,步步后退,被逼到了窗前。 听得出来,怀嬴此时的情绪极为激动:“狐偃说不知道,你是他大哥,你一定是知道的!你告诉我,他把那个女人藏在哪了!” 重耳等不及进门,便大声道:“怀嬴!你不要胡说!” 里头安静了一瞬,怀嬴的声音低低的:“重耳?你来了?” 重耳道:“是我,你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要跑到这里来呢?你还怀着孩子……” “是啊,我怀了你的孩子……”怀嬴痴痴道。正当重耳觉得稳住了她,她却猛然爆发:“可你却背叛了我!” 怀有身孕的女子,本就特别脆弱,又被怀疑和压抑相逼,此时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怀嬴,你冷静一点。”重耳停下脚步,也不敢再进门去刺激到她,“你不要激动,小心,不要伤到你自己。” 女子开始哭起来,哭声凄切:“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有其他女人……你在秦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发过誓的……” 重耳一震,这才想到狐偃上午问自己那些话的用意,忙道:“是,我答应过你的,我没有。狐偃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吗?” “他说了。”怀嬴道。 “他这个人心直口快,不会骗人的。”重耳继续温言安抚,“你相信他吗?” 怀嬴沉默良久:“我想相信你,你不要骗我。” 重耳道:“我不会的。”他轻声细语,只想将怀嬴安然带走,“你慢慢走出来,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房中虽然静谧,却还有另外一个他无法面对的人。 那天早上,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2 他逃走得匆忙,现在……更没有任何脸面去相见。 却听怀嬴深深地呼吸:“好,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战胜楚国回来的当晚,重耳,你在哪里?” 像是一把利刃,突然将所有的温情都捅破。 重耳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就有亲留言,心疼哥哥又心疼怀嬴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第47章 诀别 重耳一迟疑,怀嬴便敏感地捕捉到了:“你为什么不回答?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而重耳无法回答。 那些禁ji的画面纷纷涌上心头,教他无处可逃。 而更让他呼吸困难的是,申生就在怀嬴身边,亲耳听着她的质问。 这沉默已能说明什么,怀嬴又变得激动起来:“所以……你果然在骗我!好,那就你来告诉我!” 重耳一震,这后一个“你”指的就是申生。 “给你笔,给你墨!你写给我!”怀嬴带着哭腔在嘶吼,在撕扯,“那天晚上,他究竟和谁翻云覆雨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bao开,让重耳脱口而出:“怀嬴!你不要再闹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不喜欢你!” 话出口的一刹那,他自己都怔住了,可是已无法收场:“那个时候,晋国空虚,公室危在旦夕,我只能借助你大哥的力量,你是知道的……” “你不喜欢我?”他听到了怀嬴发颤的声音,“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 “不,不是的,我一直视你为妻子,晋国的夫人,我重视你,也会照顾你……”重耳恳切道,“我们原来不是很好么?” “可是,你不喜欢我……”怀嬴道,“你一直不喜欢我……” 她终于爆发,痛哭失声:“那我都是在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是自作多情!是吗!重耳,我恨你!我恨你!” “不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也是孩子的娘亲……”重耳还要安抚,却听到一阵脚步散乱和家具撞击的声音。 “怀嬴?怀嬴?”他紧张起来,却窗棂上敲击的声音,“笃笃笃”三声,十分克制,十分冷静。 这是……申生。 重耳骤然明白过来,冲到门口进去,只见昏倒的怀嬴被放在座榻上。 隔着那扇屏风,他看到了退去的人影。 他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将人打横抱起,急急地出去了。 怀嬴脸色惨白,身体臃肿,一绺湿发垂在脸旁,分不清是沾了汗水还是泪水。 经过窗户时,重耳回了下头,那里依旧垂着帘子。他知道,帘子背后的人也还在。 对怀嬴,他是满满的愧疚。他想说许许多多的“对不起”,想用自己余生的陪伴作为补偿,但是对这间屋子的主人,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是更为复杂更为难解的感情。 他将怀嬴抱回自己寝宫安顿下了,又派遣宫人急去找御医。 幸而御医来看了,都说是一时情绪激动,导致了晕厥,孩子无事,但大人需要好好调养安抚。 重耳这才松了一口气。 入夜时分,一个人静静地来到他的门前,却是寺人披。他带来了申生的书信。 重耳略一犹豫,但还是打开了。 只见上面写着十六个字:“妥善对待,母子二人。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前八个字一如既往,是为了旁人着想,温柔体贴。就连送信的时机,也是放在了重耳这边忙乱过后,周到细致。 而后八个字却是写给重耳本人的,诀别之语。 —————————————————————————————————— 十日之后,怀嬴生产。 对她而言,虽然以前都曾习武与打猎,也受过伤,但生产这种痛楚却是那些皮肉伤无法比拟的。这种剧痛她从未经过,就像是从身体内部,将整个人活活地撕开了。 怀嬴只觉得自己神志不清,连自尊也被剥夺,终于在身边乱糟糟的脚步声、催促声、呼喊声中爆发出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醒来时,房中的血腥气仍未散去,许多声音嗡嗡地在耳旁回荡:“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小公子!”“夫人一举得男,福气不小啊!” 怀嬴瘫软在床,浑身无力,她侧过脸,看到宫人将小婴儿放到了她的枕边,红通通、皱巴巴的,裹在襁褓中,已经睡着了,张着小小的嘴。 她看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这便是她的孩子,她和重耳的孩子。 这种美好曾让她心存幻想,此刻却化作了狰狞的恨意。 她想要和和美美的一个家,为疼爱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实际上却只是一场空。 这个男人自己许给她承诺,又自己背弃了承诺。 她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 重耳在这过程中,一直守在外面,心急如焚,徘徊来去,直到孩子顺利生下,平平安安才松了口气。 宫人们将孩子也抱给他,纷纷恭维,这孩子长得像他,他便笑着一一打赏。 怀嬴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笔直的剑眉,也有一时的恍惚。又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此时此刻,自己依旧觉得这个人好看,依旧移不开目光。 小婴儿被抱了一会,饿了,就哭了起来,被乳母抱下去了。 重耳站了一会,想要过来看看怀嬴,见她翻身向里,把脸埋在了被子里,他站了会,便转身离开了。 于是怀嬴就继续躺着,不吃也不喝。 如此数天过去,整个人越发地枯萎了下去。孩子虽有奶娘照料,但母子连心,感觉到母亲的病弱和疏离,于是天天哭闹不止。 御医与宫人们束手无策,纷纷劝告,而怀嬴只当作听不见。 她心里已有了想法,若真的如长嫂那般,独自在这陌生的深宫中熬过一生,还不如立时有个了断。 这一日,又是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婢女唤她,只以为御医又来了,装睡不作理会。 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别叫她了,我来看看就走。” 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因为不常听到,却又带着种熟悉,因为她曾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双与重耳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眉梢眼角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反而显得雍容平静。 怀嬴的嘴唇颤了颤:“母亲。” 这正是重耳的母亲狐姬,她嫁到晋国后依礼改称,也唤母亲。 狐姬自称身体不好,喜好清净,不与他们往来,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去了,怀嬴也只与她见过寥寥数面。印象最深的则是她房中缭绕的香气和墙上的一幅神怪图,重耳告诉她那是原来狄族的神明,她的母亲独居深宫,远离人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3 群,一心一意地供奉着她的信仰。 怀嬴此刻见到她,心中百般滋味,却又说不出口。 狐姬倒是一贯的安详,坐在她身边,细细地问了身体的状况,言语中只有关切,没有责问:“平日也不敢来,怕过了病气给你和孩子。今天难得好些了,就来看看。” 宫人们便将小婴儿抱了出来。 小婴儿这时刚刚吃饱,正在兴头上,双手乱抓。那乳母哄着求着,救了自己的头发又救自己的衣襟。狐姬在旁看着,眼中充满了温柔。 怀嬴道:“母亲不抱抱么?” 狐姬摇摇头,她挥退了宫人,轻轻叹息了声:“见到孩子如此可爱,就是有什么烦心委屈也都忘了吧……” 这一句貌若无意,听在怀嬴耳中却是不同,她一下子戒备起来:“母亲是为他来的?” “傻孩子,我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啊!”狐姬看着她,“怎么忍心看你就这样下去呢,你要保重自己,也要保重孩子啊!” 怀嬴的倔强是遇强则强,听到这样的温言,鼻子一酸,眼圈先红了:“可是我……我放不下。” 她哭着向狐姬诉说了前因后果,狐姬静静听了,苦笑道:“孩子,你错了,女人的命不是和她的夫君连在一起的。男人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要争斗,要打战……” 怀嬴的眼泪从眼角汨汨地往下淌。 狐姬道:“‘母凭子贵’,女人的依靠,其实是孩子啊。这世间被抛弃的女子千千万,可母亲,却只有一个。” 她继续娓娓道来:“昔年郑庄公的母亲帮幼子夺权,庄公一气之下,发誓不到黄泉就不相见,结果呢?后来在墓中开了个隧道,还是去见他的娘亲了。” 她看向怀嬴:“血浓于水,岂不胜于肌肤之亲?” 怀嬴怔怔地与她对视,被她的话深深打动。 她想到小婴儿稚嫩的哭声和笑声,都是因为自己……可不是么?她无法留住重耳,可是孩子却永远是她的。 她又将目光望向了狐姬。 她方才叙说的时候目光朦胧,不也是触景生情了么?她是晋献公(诡诸)灭亡了赤狄的俘虏,而晋献公对她的宠爱也很有限,前有夫人齐姜,后来又有了骊姬。 这么多年,她被剥夺了自由,生活在斗争重重的深宫之中,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她在房中燃着香,祈求神明保佑她的希望。 而她的希望就是重耳。 她永远是重耳的母亲。 怀嬴从被下伸出手,握住了狐姬的,眼中含泪,又有了坚毅之色:“母亲……多谢母亲指点。” 第48章 十年 重耳的孩子降生不久,周天子召见并宴请了重耳。 这对晋国而言可谓是双喜临门,一则晋国自此有了继承人,二则晋国称霸,需要得到正统周天子的认可。有此二者,国运亨通,晋国也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原霸主。 然而历史记载,在这次会面中,却发生了一件教人难解的事:周天子询问晋君要什么赏赐,这原本是一种客套,但晋君重耳却很认真地为自己请了隧。 挖地通路为“隧”,而他所请的隧道通向自己的坟墓。 此事后来被周天子以“隧为天子葬仪,不可僭越”为理由回绝,不了了之了。 却有一些好事者出来猜测:五十年前,也曾有人向王室请隧,那人便是郑国的庄公。郑庄公与母亲不和,曾发下誓言不到黄泉不相见,后来,他后悔了,只得用这种办法既不违背誓言,又能跟母亲再见。可是这位晋国的国君,母子相安、夫妻和睦、父君离世,兄弟也已经一个不剩,他要造了这隧道……去见谁呢? 另一方面,借着怀嬴产子和周天子的礼待,重耳又向联姻的秦国送去了许多谢礼。 这其中便有怀嬴和孩子的画像,画中的怀嬴脱去了少女时的豪放不羁,变得平和而柔顺,抱着怀中白白胖胖的婴儿,眼神充满了慈爱。 嬴任好打开画,受到感染,也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秦晋双方便就此定了和平相处、一致对外的盟约,约定共治中原。 然而利益的争夺终究是不太平的。就在两国一起去攻打郑国的时候,郑国的大臣烛之武夜里下了城楼,对着嬴任好一番游说,指出秦国帮助晋国攻打郑国只是为对方做嫁衣,对自己却无半分好处,嬴任好便选择了退兵,晋国也只得跟着撤去。 城濮之战成就了晋国的威名,却让秦君丢了脸面。追溯到更早之前,毕竟还有夷吾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双方之间各怀心思,暂时维系着和平的局面,这一来便是十年。 晋国在内安定富强,在外受人景仰,久坐中原盟主之位。重耳作为一国之君,尽心尽力,日理万机,片刻都不敢松懈。 怀嬴再不主动来寻他,自在后宫抚育幼子,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重耳心中有愧,也就不再强求,二人逐渐疏远,夫妻也成了有名无分。只是重耳仍信守诺言,不曾再娶,也不曾纳妾,于是便只有这一个孩子。 狐姬在这期间过世,离世时面容安详。她一直身体不好,但却因为与世无争,反而成了诡诸后宫中活得最长久的女人。 赵衰的胡须越发地长,狐偃额头有了皱纹。重耳自己,征战加上案牍,也有了疲惫无力之态。虽是三十出头,精神却大不如前。 而他的儿子夷皋却一年年地长大了,身量拔高,神气飞扬,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 这是怀嬴唯一的孩子,也是重耳唯一的继承人,故而在八岁那年,便昭告世人,立为太子。 第四卷 :申生 第49章 夷皋 早春的清晨,重耳下了早朝,突然一阵眩晕。 他坐了一会,平复了下。宫人们送上朝食,他匆匆吃了几口,便又起来了。 宫中有一处院落在早朝的大殿附近,方便下了朝与一二臣子在那继续商议。他已与狐偃相约,想来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然而过去的时候却听“哎哟”“哎哟”几声叫唤,只见狐偃从里面冲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有几枚小石头从里面飞出来,“嗖嗖”打到他身上。 狐偃一面弯腰作揖,一面冲着门内叫道:“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而后他的儿子太子夷皋走了出来,叉着腰,开心得意,哈哈大笑。 重耳只觉得怒气直冲上头:“放肆!这是你胡闹的地方吗?” 狐偃见了他忙上来行礼,太子夷皋却落在后面,手里攥着弹弓,探头缩脑,不肯上前。 重耳见了他这僵着的模样便有气,怒道:“你在父君议事的地方,”又一指狐偃,“拿弹弓打你的舅公,还不过来认错!” 狐偃忙打圆场道:“哎哎,也不是什么大事,陪孩子玩玩罢了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4 ,莫要动气。” 就在二人拉拉扯扯间,闯了祸的太子夷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重耳皱眉看他逃去的背影,向狐偃道:“你看看,一点担当都没有,犯了事只知道跑,这成什么样子!” 狐偃笑道:“算啦算啦,他还小呢,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你小时候不也贪玩闯祸?还连累我一起受罚。” 重耳道:“那怎么一样?我那时候就是再不成器,也敬长辈,知进退。而且那会我也不是一国的储君啊。” 狐偃道:“不会的,现在还不懂事,长大了会好的。” 重耳道:“但是无论如何,为人要正,我看他这样,就是被怀嬴被惯坏了!” 听到“怀嬴”的名字,狐偃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也别这么说。她……她也挺不容易的……” 怀嬴与重耳的关系,十年了,他也是知晓的。 于是重耳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只叹了口气。 “君上放心,”狐偃诚恳道,“别的我不好说,以后他做了国君,南征北战,我必护着这孩子。” 二人一面说一面并肩入内,又开始商议起最近边境之事。 ———————————————————————————————————— 夷皋七弯八拐跑出老远,看看没人追了就停下来,喘匀了气慢慢地走。 他手里拿着弹弓,东看西看,时不时地弹弹屋檐,打打花盆。 路上遇到一队宫人,便命令他们一排站好,等他来打。那群宫人们只得听命,苦着脸缩着肩。 夷皋一下弹出,正中一个老寺人的脑门,顿时破了皮,流出血来。那老寺人“哎哟”呼痛,身旁的婢女们瑟瑟发抖,伸手蒙住自己的脸。夷皋干脆就瞄准她们指缝间的位置,一打一个准,打得她们哭出声来。 夷皋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方才受的窝囊气都一扫而空,这才施施然地开始往怀嬴那边去。 进门大叫“娘我回来啦”,怀嬴便从里面迎出来,皱眉道:“上哪去了!叫你一起吃饭,菜都凉了!” 夷皋笑嘻嘻的,跟着她进去:“我去父君议事的地方找他了。” 怀嬴让婢女们去重新热菜,这边拉着夷皋洗手洗脸:“让你平日里安分些,没事去找他做什么?” 夷皋道:“今天是娘的生辰,我想请父君来一起吃饭。” 怀嬴便不说话了。 夷皋道:“结果我没来得及说,跟舅公玩了会,他就生气了。” 怀嬴背对着夷皋拧了毛巾,就着他用过的水给自己也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本来也不过的,咱们吃就好。” 夷皋抬着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怀嬴便一瞪眼:“看什么?” 夷皋道:“看娘好看!” 怀嬴绷着脸:“少甜言蜜语的……”自己却“噗嗤”一声笑了。 夷皋就又撒娇似的拉她袖子:“娘,看,我给你表演弹弓!”说着朝着屋内墙上挂着的弓射出,只听“笃”的一声,小石子正中弓身。 这弓是怀嬴少女时射猎用过的,作为陪嫁到了晋国,此时已积了一层灰。 怀嬴摸了摸夷皋的头:“你是好孩子……” 她的目光变得朦胧,突然一把将人抱住:“你以后,一定要自由自在,开开心心的,千万别跟娘一样……” 夷皋被她抱着,感受到她肩膀的抖动,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突然就哭了,也不明白什么叫“千万别像娘一样”。 小孩子本能地想要逃离悲伤,便只用最简单的逻辑去思考。 如果我做到了娘亲说的“自由自在,开开心心”,那娘亲也会开心起来了吧? ———————————————————————————————————— 用过了朝食,怀嬴指挥着宫人打扫,顾不上他,夷皋便又自己跑出来。 离了怀嬴,他能去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他一般不被允许出宫,而宫里是四方院墙围着的天空。教书的先生只会“自乎者也”,下人们只会躲着他,顺着他。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 至于父君,从来都见不上几面,他听着对方的英雄故事长大,又在疏远中消磨了崇敬,十岁的男孩子,初知人事,反而生出了几分对抗的勇气。 我还是回去那个议事的地方看看,他想,万一舅公还在那呢? 然而行到中途,他脚下一顿,却是看到了重耳。 他的身边没跟着臣子,也没有宫人,一个人慢慢地在踱步。 他在宫中要么是上朝,要么是商议各种事,要么是在看很多字,这样的场景以前夷皋从未见过,便好奇起来。再看了会,发觉父君也不是漫无目的,他不着急,但很确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去。 夷皋按捺不住跃动的心,悄悄地跟在后面。然后见到父君来到了一处院落,在院门口站住了。 这处院落地处并不偏僻,却十分老旧,显然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重耳就那么站着,无声地张望。 夷皋躲在树后,看看四周,想起来自己以前受过的叮嘱:这里是故太子的旧居,十几年前就荒废了,绝不可到这附近玩耍。宫中有传言,故太子受冤而死,还有鬼魂在此游荡。 那父君专门来到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非常抱歉,作者数错了章节,导致昨日没有更新 今天更新6000字:47章3000左右 上一章是第三卷 尾章,1000字左右 还有这一章,第四卷 第一章 ,2000字左右 请小天使们不要看漏了,鞠躬~ 第50章 初见 夷皋正躲着看他的父君,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却在这时,重耳面前的院门突然打开了。 只见里头走出个人来,身着高阶寺人的服饰,双鬓斑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门口静悄悄站了个人,怔了一怔,不过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向重耳躬身行礼。 夷皋看到父君向他询问了什么,对方也回答了,听不清楚,但二人交谈了好一会。 更古怪的是,父君还打开食盒亲自看了。 随后,那寺人离开,去的是御膳房的方向,而父君也转身回去了议事的地方。 这让他更是奇怪,这院里住着人,所以还有寺人负责送饭。如果只是看守的宫人,父君便不会专程过来,还特意关心饮食了。 所以,这里住的必定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 那么,他会是谁呢? 他本是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等那二人走远,都看不见了,夷皋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到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5 院门前敲了敲。 院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里头还有人开了门,奇怪道:“总管今天回来得这么快……哎!” 夷皋往前一冲,就从他身边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较为年轻的寺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急忙叫道:“你是谁?这里不准进来!” 夷皋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只见房屋虽然掉漆老旧,却不曾积灰,院中的落叶被扫成一堆,还种了些花草,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 他板起脸来,向那寺人道:“放肆!见到太子,还敢无礼?” 那寺人睁大了眼睛:“太……太子?” 又有一个寺人听到声响出来,正听到这句话,也着了慌。他二人虽然没有见过太子,但看到夷皋的打扮,也知道是真,连忙都跪下行礼。 夷皋道:“这里面住的谁?” 两个寺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夷皋哼了一声,干脆丢下二人,自己往屋子去,却被两个寺人跪在面前挡住了。 那二人道:“太子恕罪,我俩奉命看守这里,不能放人进去的。” 夷皋竖起眉毛:“我是太子,宫里有什么地方我不能去?” 虽这么说,那两人还是阻挡着他。夷皋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身量尚小,被两个成年人堵得死死的。他气上心头,便噼里啪啦地向二人打去:“让开让开!” 那两名寺人脸上挨了好几下,红肿起来,但都生生受了。 夷皋心生一计,突然大喊起来:“刺客!抓刺客啊!” 这下两名寺人就傻眼了,这样一喊,必会把其他宫人引来,这个地方就暴露了,但对于这个身份尊贵的撒泼太子,他们阻止不了,却又不能动粗。 就在这时,喊声戛然而止。 却是一只白皙的手捂住了这个小太子的嘴。 ————————————————————————————————————— 夷皋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男人。 他看起来颇为消瘦,面色苍白,是少见阳光的肤色,素净的衣冠之下,是一副端正温柔的相貌。 那男人见他没有挣扎呼喊的意思了,就放下了手。他蹲下身来,与夷皋平视。 夷皋注意到,他赤着足踩在沙土上,是匆匆忙忙从屋内跑出来的。这便是这里住着的人。 “你是谁?”夷皋立刻问道,“为何会在这里?” 男人没有回答,他向两名寺人比了个手势。 那两名寺人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关了院门,退了下去。 男人的手笼回袖子中,反倒踟蹰起来,可看向夷皋的目光,却又十分热切,像是一个贫困的人突然见了极珍贵的财宝,想要靠近,却又小心翼翼。 夷皋被他看得怪怪的,又问道:“你认得我?” 男人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夷皋有点明白了:“哦,你是个哑巴,”男人动作时袖间露出了右手,那手齐腕而断,“还是个残废……” 夷皋问道:“是我父君让你住在这里的?” 男人点了点头。 夷皋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故太子的住地,听说还闹鬼呢。” 他看到男人的嘴角动了动,好像是一丝笑,但是稍纵即逝。 男人用那断腕的手小心翼翼地拖起了他的小手,左手在上面轻轻画下:“你……叫什么?” 以往,夷皋对于除父君和娘亲之外的人都是不假辞色的,但不知为何,对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反而觉得亲近,便道:“我叫夷皋。” 男人在他掌心写了这两个字确认,目光闪动,带着微笑,又写道:“你是未来的国君。” 夷皋挺起了胸脯:“没错,我现在是太子!” 男人写道:“所以,方才那两人,你不该打。” 夷皋道:“谁叫他们拦我!” 男人一笔一划写道:“君者仁心。” 夷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这男人给他的感觉很奇特,他像是父君、娘亲或者教他读书的先生,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父君严厉疏远,娘亲紧密体贴,而太傅则换过几个,只摇头叹他顽劣,这个男人又与他们都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脸,被风吹得冷了,可是一捂又透出了许多温暖。 男人对他笑了笑,更如春天的风。 但笑容在他的脸上却很短暂,好像在他心里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方一松快,便坠到了地上,他写道:“夷皋,你该走了。” “什么?”夷皋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男人看看院门,蹙着眉。突然匆匆进了屋去,不一会儿,又赤足出来,将一个精致的盒子给了夷皋:“这个送给你。” 夷皋捧了盒子,莫名其妙:“刚刚他们拦我,是不让我见你,现在都见了,干嘛还赶我!” 男人在他手上匆匆写下“莫惹父君生气”几个字,便自己去开了院门,示意夷皋快走。 夷皋道:“他?平时不见人,一见就训我……” 他猛地噎住,因为这时打开的院门前,出现了一张脸,正是刚刚离开,还与父君对过话的寺人! 这个人身材高大,面色冷肃,教人一见不禁心生恐惧。 那个温柔的男人也变得有些紧张,急急地和这个寺人比划着手势。 那寺人蹙起眉头,看了看夷皋:“太子不该来此。” 方才的那两名年轻寺人见他来了,也都战战兢兢地出来跪下,是领罚的姿态。 那寺人冷笑道:“被打了也是活该,这样都守不住。” 夷皋见他教训旁人,言辞间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忿,大声道:“你威风什么?本太子在此,有你说话的份吗!” 那寺人垂下眼来看他:“太子恕罪,披奉的是国君之命。除我几人,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语气仍是冷冰冰的。 赤足的男人向他打手势,那寺人又道:“不行,此事必须禀报君上。” 夷皋仰起头道:“你去禀报好了。我今日就在这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他看向那个温柔的男人,想让他看看自己作为太子的威严,谁知眼前一花,身体竟被人提了起来。 他堂堂晋国太子,竟被一个寺人单手提起来了! 那寺人力气很大,一下就把他提到门外。随后“砰”的一声,是院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夷皋站在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寺人竟然如此无礼! 可是真闹起来,父君知道了,自己必会被狠狠惩罚一通,说不定好几天都出不得门。 也不知那个男人会怎么样?他跟自己说话了,也会受到惩处吗? 夷皋站了一会,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他往回走,手里还捧着男人送他的精致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6 盒子,里面有一方上好的墨砚,一支狼毫笔,还有一卷素丝,上面字迹秀逸,抄写着《鹿鸣》一诗。 夷皋想起他那齐腕断去的右手,心道不知他用左手写字练习了多久。 《鹿鸣》篇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歌唱的是君臣相得齐聚宴饮的场景,教夷皋读书的先生曾命他背过,想起那摇着头数落自己的人,夷皋的脸便皱了起来。 他们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不称职的未来国君。 可他是夷皋,又不只是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的初见和依赖,也是作者的执念吧 这卷很短,到五十四章就要完结了 全文也就完结了 感谢“耀耀”亲的营养液x5,“利威尔”亲营养液x10 第51章 怒极 夷皋魂不守舍,回到了怀嬴那,被抓住洗了手和脸。 怀嬴问他怀里的盒子是什么,他“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道:“娘亲我练会字。”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怀嬴又惊又喜,给他磨好了磨,带着一众婢女去了,留一个安静的地方给他。 夷皋又掏出申生送的东西看,心想:他到底是谁呢?若是他不被关在那里,能多陪自己说说话就好了。 这么想着,竟不知不觉趴在那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声,娘亲的声音道:“他?哪有去哪?乖乖在这写字呢。” 来的男人步伐很大,没一会儿就到了近前,冷笑道:“他这也叫练字?” 糟了,是父君的声音! 夷皋猛然清醒过来。 他来问罪了! 抬起头来,便是重耳那张酝酿着怒意的脸,他挥退了所有从人,目光严厉:“告诉我,你下午去哪了。” 夷皋讨厌极了他十天半月不出现,一见人必然是教训的面孔,闷声不语。 重耳见他这模样,更是光火。他才从宫外忙了回来,便听寺人披禀报,说夷皋闯去了申生那,再一问那两个一同服侍的小寺人,为了进去,竟然还打了人。不由得沉下了声音:“你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 夷皋低着头,嘟囔了几句。 重耳怒道:“你给我大声说话!” 夷皋直起脖子:“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把他关在那?” 重耳额角青筋一跳:“你是怎么过去的?谁告诉的你?”他看了一眼怀嬴。 夷皋道:“没有人告诉我。我是跟着你过去的!” 重耳更是恼火:“胡闹!” 夷皋此时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故太子的住处,什么闹鬼,都是编出来的,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 怀嬴原本便被重耳的兴师问罪弄得奇怪又心惊,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她知晓这是晋国公室的秘辛,尤其是重耳的心上刺,便忙去拉夷皋:“别说了,孩子,别再说了。” 谁知夷皋却将她的手甩开了:“凭什么?不是总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么?他如果有罪,就该在牢里,他如果没罪,凭什么要被关在那里!” 他一连串的发问,理直气壮,听得重耳胸口就是一痛。 因为这个问题,正中了他多年以来的心病。 当年他重回晋国,申生自愿站在他身后,为他出谋划策,做了一个忠诚的谋士。后来历经变故,那件事后二人便不再相见。十年中,他也曾一再地问自己,难道就这样让人困居一辈子在这宫中?他是否想出宫去,寻一方自由的天地? 有过这样的念头,却又一再地安慰自己,大哥他毕竟身份特殊,又身有残疾,在外多有不便,还是宫中衣食无忧的好。 就这样一拖再拖,终究也没有勇气去问一个答案。 他皱起眉,沉声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夷皋负气道:“我们好好的说话,他才不会对我凶。” 重耳只觉得额角一阵接一阵地跳,几乎是抽搐了:“你说不说!” 夷皋被他的脸色惊住,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是从头到尾,不过也只是那么几句。 重耳走向案几,就连那精致的盒子和其中的诗稿也看过了,果然再无他意。 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要跃出来,此时才稍稍安下,沉声道:“你今后,不可再去打扰。” 夷皋大声抗议:“凭什么!” 重耳怒道:“什么凭什么!那是禁地!这是君命!你是太子,你自己说,你读了多少书?练过几个字?从今日起,三天禁闭,不准出门!自己好好想想!” 夷皋也是憋得狠了,非但不听,反而更加闹起来:“谁要当这太子!一天一天地读书写字,有什么意思!”说着竟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扫,申生所赠的东西连同墨砚都落到了地上,墨水飞溅。 重耳将诗捡起来,看着这上面一笔一划,看着被墨水脏污的部分,沉默不语。 他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这个样子,看来是教不好了,今后便让当朝的赵衰做你的太傅。你也不要在宫里住了,去他家呆着吧。” 怀嬴大惊,把夷皋抱在怀里:“他是我的孩子,他是太子,为什么要住到宫外?” 重耳道:“再继续留着,就宠坏了。你看看他这个样子!” 怀嬴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他什么样子?你对他,要么不闻不问,要么一开口就是斥责,教导无方的人又是谁!你有好好教过他吗!” 她的眼泪簌簌而下:“你对我不管不顾……如今连我的孩子也要抢走?” 她还要再争,却被一双软软的手掌擦去了眼泪。 十岁的少年冲她摇了摇头,露出了难得的坚毅的神情:“娘亲别怕,来日方长。日后我做了国君,必好好孝顺娘亲,还有……” 他看向重耳,露出了挑衅一般的眼神:“关在那里的那个人,我一定会放出来,就让他天天呆在我身边!” “你放肆!”重耳怒发冲冠,那一瞬间,胸口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竟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怀嬴与夷皋瞪大了眼睛,便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就如同失去了某种支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夜里,宫中来人,赵衰从睡梦中被惊起,连夜便入了宫。 与他同来的还有狐偃,二人在国君正寝前见了面,对视一眼,彼此都知晓事情不妙。他二人一文一武,是重耳的左膀右臂,若非紧急,为何在夜里就将他们一起召来? 一进去,只见灯火通明,所有的御医都聚在了一处,房中弥漫着浓浓的药气。 穿过重重人影,到了重耳床前,看到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在他身边服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7 侍的是怀嬴,发髻衣裳都是整齐,想来是不曾睡下,一直在旁。 赵衰向她行过礼,问道:“夫人,这是……”传信的人说得含混,他匆匆赶来,现在知道重耳绝不是一般的病症。 怀嬴道:“御医看过,疑心是劳累过度,伤了内腑。” 赵衰道:“在他议事的地方?那儿搜查过了吗?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 怀嬴低头道:“是傍晚在我宫里……我请他来一起用饭,刚坐下没多久就昏倒了……” 赵衰惊道:“傍晚?到现在都没醒过?” 怀嬴摇了摇头。 赵衰还想再问,狐偃将他拉住:“夫人一直服侍到深夜,也已累了。”说着向怀嬴道,“夫人召我俩来,是不是要我俩帮忙主持大局?” “正是,”怀嬴道,“我看君上昏迷不醒,怕耽误了明日早朝,更怕误了国家大事。夷皋还小,便有赖二位了。” 狐偃道:“夫人有心了。” 赵衰却是蹙眉:“父君卧病,太子怎么不在旁侍疾?” 怀嬴道:“一直在的,只是孩子还小,方才我见他瞌睡难耐,才命他回去休息了。” 于是赵衰不再说什么。 二人一同出来,赵衰又去询问御医,得到的回答也是积劳成疾,脏腑有损,只是其中几人又道:“君上脉象激张,鼻翼见红,可见是阴虚火旺,肝脾受损。” 狐偃道:“这什么意思?” 御医道:“这是动了大怒的症状,君上是劳累之余怒气太盛,才会如此。” 二人谢过了御医。等走出来,赵衰突然道:“他为什么会在怀嬴宫中动了大怒?” 狐偃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赵衰道:“我只是觉得太巧合了些。今天怀嬴请他过去做什么?他们的事,你我也知道,十年里能聚个几回?” 狐偃停下脚步:“赵衰,你疑神疑鬼过头了吧!他们是夫妻!夫人现在还在照顾他!” 赵衰道:“两国联姻,夫妻又如何?就是她在照顾,才要更加小心。” “你想做什么?”狐偃警惕道,“不就是不考虑夫人的颜面,也得想想,真的撕破脸了,秦国会怎么样?他们现在的态度已经很……” 赵衰截口道:“又不是要明着闹起来。我要做的是找一个对君主绝对忠诚的人,守在旁边,注意着就好。” 狐偃道:“你我二人留在宫里,只怕不合适吧?” 赵衰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对国君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所以才被派去,做着极秘密的事,看守那个人。” “那个人”是所有人对于申生的暗示,而他们说的,便是寺人披了。 赵衰说着便直朝故太子东宫的方向去,狐偃忙也跟上。 他们二人都是重耳最信赖的,准许他们自由出入宫廷,因而路上也并没有被拦下。 最终来到那处院落的大门口,赵衰刚抬起手,狐偃又“哎”了一声。 赵衰看向他。 狐偃道:“进去找寺人披,还会碰到那个人,你不怕……” 十年之前,赵衰来到这里,假传君命,带了一壶毒酒。虽然最终申生没有饮下,却因为赵衰扰乱国政的指控,亲手斩下了自己的右手。 十年之中,二人再未相见。 赵衰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着光:“我赵衰为了晋国,为何要怕?” 狐偃与他对视,眼前这个人俨然还是当然流亡时坚毅果断的青年,在三人中,他最文弱,却是最知道自己要什么。 狐偃点了点头,为他敲响了大门。 第52章 遗言 重耳的病,看着是来势汹汹,结果却是积重难返。 御医个个上前,施针用药,却又摇着头下来,束手无策。而无论何时,他的床边都守着一个年长的寺人,面无表情,目光阴沉。 御医们跟他一对眼,就觉得心里发慌,有年长的知道他是先君诡诸身边的人,忠诚却狠辣,于是都小心翼翼的。 赵衰每日都来,但脸色一日比一日铁青。时日越长,希望便越渺茫。 昏迷到第五日,粒米未进,喂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还“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喂药的御医感受到背后冷冽的目光,端着碗的手剧烈颤抖,汤汤水水便洒了一身。 怀嬴立刻站起身来:“我来吧。” 寺人披道:“夫人身份尊贵,不该做这些。” 怀嬴咬牙道:“怎么?我给自己夫君喂药,还要你这个下人准许吗!” 寺人披道:“不敢。”人却牢牢地站在床边,像一枚钉子。 怀嬴见到赵衰和狐偃进来,向他们怒道:“这是宫里!你们哪来的权力,派这么个下人来监视我?” 赵衰向她行礼,然后道:“夫人误会了,臣自然没有这样的权力,不过是前朝旧人,看着国君长大,放心不下罢了。” 怀嬴冷笑出声。 狐偃轻声道:“夫人……这是几日没有合眼了?” 怀嬴的发鬓乱了许多,眼底也有了青色。骤然得了一句问候,心里有些触动,面上仍是冷道:“做下人的都有忠心,一国的夫人,难道还图安逸么?” 狐偃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他想要说些什么,情急之下反而乱了,只道,“唉,都是臣嘴笨……” 怀嬴的态度反而和缓了些:“我在这等着便是,君上说不定……很快就会醒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额角,显然是疲惫不堪,这时一个婢女给她上了一碗热茶,她毫不犹豫,端起就喝了。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可是没有一会,突然有一名寺人进来,向怀嬴附耳而言。 怀嬴一听,脸色一变:“夷皋他……”随即便急急往外走,胸口剧烈起伏,“让你们好好看着他,你们怎么做事的!” 她便这么慌忙地随那名寺人离开,竟顾不得和其他人说话。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房中又归于静寂。 这时床上响起了一阵痛苦的咳嗽声。 重耳醒了! 狐偃与赵衰忙上前去,在场的两名御医,立刻便要着手把脉,却见重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勉力压下咳嗽,低声道:“不必了……你出去吧……让御医都在外面,别进……” 他说话很轻,有气无力,手放在被褥上,像是向将之掀开一些,可是颤巍巍的,竟然做不到。 中原的盟主,战场上的猛将,光环与荣耀加身,病来山倒,便是如今虚弱的姿态。即使不懂医理,也能看出生命正在他的身上飞速地流逝。 寺人披一直在床边,为他整好被褥,又在他枕边垫了一方丝帕。他的神情始终平静,仿佛毫不惊异。 重耳的头向赵衰和狐偃侧了侧:“我有话对你们说……事关晋国……” 狐偃眼含热泪,握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8 住了他的手:“你说。” 赵衰的眼圈也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重重点了点头。 在这种情势下,便是在交代后事,不过身为国君,交代的乃是关乎一国命运的事。 只听重耳又咳嗽了几声,道:“太子年幼顽劣……你们一定要好好……管教……” 狐偃道:“这是自然,我们必当尽力,不会有二心的。” 却听重耳道:“如果……实在难堪大任,就……就杀了他……” 狐偃大惊失色:“什么!” 他踉跄了下,突然意识到,重耳醒了,寺人披好像早就知道,只有怀嬴还被蒙在鼓里。而方才一个巧合的报信,怀嬴离去,则是有意将人支走了。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和自己和赵衰说这段话。 他感到难以置信:“可是……他是你的亲骨肉啊!” 重耳道:“总胜过……祸国殃民……” 赵衰也是深深皱眉,他问道:“哪会这么严重?他现在还小,长大了就会明事理了。” 重耳咬着牙,仿佛是在忍受身体的疼痛:“这样最好。如果不行……你们……答应我!” 赵衰道:“可他是你的独子,之前群公子又几乎无存……杀了他,谁来继承大统,谁来统御晋国?” 重耳道:“情愿……你们赵氏取而代之……” “君上!”赵衰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你这样是在折煞臣,也是在侮辱我。” “何况……”他看向寺人披,“其实还有一条退路的不是吗?” 重耳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头。 但赵衰已然不管不顾:“太子申生!他不是还在宫中吗!” 这么多年了,他脱口而出还是“太子申生”,自己也吃了一惊。 狐偃道:“这……这不好吧?我们要怎么跟国人解释他还活着?当初下令让他自尽的还是献公……” 赵衰道:“他当然不便露面,可他可以留下后人,作为君上的血脉……” “那夫人怎么办?”狐偃道,“也不行,当初应了秦国,你我都在,现在突然多出个孩子来,也不是夫人所出,岂不是失信于人……” 赵衰的声音高了起来:“秦国这几年的态度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一纸婚约,他们还未必看重,眼下对咱们是虎视眈眈……” 狐偃也是坚持:“可咱们晋国现在是中原盟主,失信于一国,就是失信于天下!” “住……住口!”重耳的嗓音嘶哑,眼中含着泪光,“别争了,大哥他……这辈子太苦了,别再逼他……这是公室欠他的,也是我……” “放了他,放他自由……辅佐夷皋,必要时……杀而代之!”重耳道,“这是国君的……命令,答应我!你们答应我!” 大病虚弱的人,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床头敲得“咣咣”地响,好像是满身伤痕还不断挣扎的困兽。 赵衰与狐偃被他镇住,却是寺人披握住了他的手,向二人厉声道:“国君之命,你们谁敢违抗!是要犯上作乱吗!” 二人作为朝中的股肱之臣,素来是怒斥他人,今日却被一名宫中的寺人质问得无话可说。 叹了口气,赵衰先闭上了眼睛:“臣……领命。” 狐偃也跟着答应了。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却是怀嬴又回来了。 可她并不像起初那么怒气冲冲,也没有着急地立即去看重耳,却是站在那,像是担心害怕什么似的:“君上……醒过来了?” 狐偃应道:“刚醒……和我们说了会话……”他原以为怀嬴会来兴师问罪,结果对方的反应大为不同。 怀嬴沉默不语,而后迈进屋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终于到了重耳的床前。 “君上……”她开口,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我方才离开了一会……” 而重耳向她露出了一个吃力的微笑。 “阿怀,”他说,“谢谢你……”他抬起手,想去够到怀嬴,可是怀嬴却全副心神地盯着他的脸,像是想辨出点什么东西来。 只是一瞬,那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在这满室的药气与寂静中,晋君重耳离开了人世。 “夫人,”赵衰平静地望着她,“国君遗命,有狐偃与寺人披共同作证,太子即位,臣将作为他的太傅,与狐偃共同辅佐。满朝臣子,必将拥戴。” 怀嬴的身体猛然一晃,看看赵衰,又看看其他人。 赵衰平静地与她对视,她才意识到自己停了太久,忙点点头道:“好……” 言罢向着床上已然亡故的人跪下:“臣妾……叩谢君恩……” —————————————————————————————————————— 君上崩了。 晋宫丧钟声声,将这个消息传递到四面八方。而在这权力中心,任何一片涟漪,最终都将酿成滔天巨浪。 重耳终于正寝,小殓也在正寝,停棺于堂上,百官在院中叩拜祭奠,怀嬴与夷皋披麻戴孝,在堂上还礼。 依照礼制,白天祭奠,夜晚还要为逝者守灵。诸侯小殓五日,应该每晚由他的夫人侧室、兄弟、儿孙和亲属等轮流值守。然而重耳并无侧室,兄弟也都已过世,亲属更是由于种种政治斗争消亡殆尽,剩下的便只有怀嬴、夷皋和狐偃。 考虑到怀嬴侍疾已熬了几天,夷皋又还年幼,于是最终安排由怀嬴与夷皋去守第一夜,其余的皆交由狐偃撑着。 冬日的夕阳落得又早又快,用过了夕食后,天色已暗。 堂上放下厚厚的布帘隔绝外面的寒风,但仍听得到呼啸的声音。宫人燃了火盆,既用来烧纸钱,又用来取暖。 火光在怀嬴的眼中跃动,她怔怔的,像是在出神。 直到夷皋叫了一句“娘,我冷”,才回过神来,一面让宫人多烧几个火盆,一面把孩子搂在怀里,将毛毯和厚衣裳都给他盖上。 火光照亮了那副巨大而漆黑的棺木。大片大片的黑影倒映在墙上,一抖一抖的,像是一个人微弱的呼吸。 “娘,要不……就让他死了吧……” 一句童声响在耳边,让怀嬴猛地一个激灵。 低头去看,夷皋却已睡得熟了,再放眼四周,陪着的寺人和婢女们也裹在各自的毛毯下,头一点一点。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外面只有寒风,在撕扯嘶吼。 但这句话却并不是幻觉。 那一天重耳怒极攻心,吐了一口血便晕倒在地。 当时房中只有三个人,正当怀嬴手足无措的时候,夷皋却这么开口了。 “我……我不想去那个什么赵衰家里……我不想离开娘!”他扁着嘴,声音中有了哭腔。 怀嬴的身体突然发起抖来:“他是你爹……” 夷皋道:“他每次都对我凶,有没有当我是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69 他儿子?还有,他也从来不来看望娘……” 怀嬴道:“他……他是国君……” 他拉住了怀嬴的袖子:“那国君被我气得吐血,我会怎么样?会坐牢吗?” 怀嬴原本是要叫人,这时却猛然止住了。 她望向地上的重耳,他的脸上口中都是血,呼吸微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像是飞蛾在火焰中挣扎。 心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尖叫。她不能放任不管,否则重耳可能真的会死……但是她更加不能,让夷皋出事。 怀嬴猛地冲到桌前,抓着茶壶将茶水倒在自己的手绢上,替重耳抹了脸,甚至掰开嘴,冲刷了他口中的血,连喉咙都伸手抠过。 “记住!”她捧住夷皋的头,“不管谁来问,你都要说,父君问了你的功课,聊了一会,说自己很累,突然晕倒的。你们没有争吵,没有!知道了吗!” 等夷皋点了点头,她才放声高叫,将婢女们唤了进来。 而一通慌乱过后,守在重耳的床前,她却越想越是害怕,瞒得住吗?只要重耳醒过来,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这次夷皋触了他的逆鳞,甚至气得他吐血,会这么轻易原谅他吗? 夷皋是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全部的寄托。 做娘亲的为了他,什么都能做! 然而那个寺人披却来了,时时刻刻紧盯着她。那双阴沉的没有波澜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她,让她毫无时机。 当她发现自己被骗走,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她听到重耳醒了。那一刻,她真心感到绝望,也许这都是他授意的,他要废了夷皋…… 自己再也护不住他…… 自古君王无情,哪分父子兄弟? 可是没有,她所害怕的最终没有发生,如做梦一般的不真实。 重耳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他说了,最后的最后,他对自己说了“谢谢”…… ——————————————————————————————————— 第二日的白天,狐偃来接替了。 婢女们将怀嬴轻轻扶起,她却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猛地甩开众人,伏在棺上失声了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是那么凄惨,那么撕心裂肺,让人耳不忍闻。 “重耳……重耳……”她叫着他的名字,无数画面在心头炸开,临终前的“谢谢”与微笑,十年中的淡漠与疏远,新婚时的甜蜜与期待,还有在秦国,他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她恨他,怕他,但是也真心喜欢过他。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不是母亲,不是夫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去痛哭她亡故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写的时候很顺,改的时候速度也是前面的两倍 人物的信念和性格在前面已经铺垫好 到此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了 作者自己感觉对话读起来仿佛就在耳边,像电视剧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羞涩) 第53章 相助 赵衰坐下来,喝了婢女献上来的热水,闭上眼按揉着自己的额角。 他叫住正要退下的婢女,想想又算了,挥了挥手。 他突然有点想喝酒。但他从来不会允许自己放纵,一次也不可以。 国君小殓五日,他昼夜奔忙,既要和狐偃一起维持国政,又要主持仪式,应对八方吊唁。而且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很快举行太子即位的大典,也需他加紧筹备。 他分身乏术,只得宿于宫中。即使如此,也只有在用餐的一刻才能稍得宁静。 死去的不仅是他的君主,还是他的朋友。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水杯,仿佛要将之捏碎。 重耳最后留给他的若仅仅是君命,那么为了晋国利益,他也许会选择违背。申生的身份复杂而敏感,又身有残疾,若一个不小心,落到别有用心的人的手里,不难想象,会对公室乃至整个晋国会是多大的冲击。可是重耳还是他的朋友,这同时是朋友对他的信任相托…… 就在这时,寺人披来了。 他仍是面无表情,好像没有看到赵衰发红的眼睛,行了礼道:“大人,公子想要见你。” 赵衰眉一皱:“公子?申生?” 寺人披点头。 是了,献公之子,也就只剩下他,这个本来“死”得最早的人。这或许是个讽刺。 赵衰看着寺人披:“你现在还供他差遣?你不是只听命于国君的么?” 寺人披的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暖手炉,正是以前重耳送给申生,申生又拿来做信物的。他平静道:“国君所命,见之如见君。” 赵衰便站起身来,与他同行:“那发生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寺人披道:“国君所命,只要他问,知无不言。” 赵衰道:“也就是说,放他自由的事他也知道了?” 寺人披道:“是。” 赵衰的唇角有一丝不屑的笑:“哦。”众人还在忙碌悲痛,他已经急着要离开了么? 那么所谓兄弟情义,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在夜色中沉默前行,再来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寺人披告退而去。 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只照出那个人端坐的一道剪影。 赵衰抬脚迈进房去。 上一次来寻寺人披,狐偃将他挡在了外面。 而再上一次,却是十年多前,晋国攻下了原县和阳樊县,他携带毒酒而来。那天申生坐在屏风后,言语间还透着欢喜:“只听说赢了,不知具体如何,赵衰大人可否与我说说?” 那现在,他对自己,到底是忌惮还是记恨呢? 赵衰想,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有求于自己? 他走上前去,施施然行礼:“罪臣赵衰,姗姗来迟。” 屏风已经撤了,那个人就坐在眼前,发髻依然梳得一丝不苟,衣裳也没有褶皱,而容貌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他冲自己点了点头。 这点头来得如此自然,毫不客气,很不像他,倒让赵衰怔了怔。 烛火照得那个人的脸暧昧不明,他好像是笑了一笑。 他提起笔,在早已摊开的素丝上写道:“大人受命,要放我自由?”历经十年,他的左手已十分灵便了。 赵衰道:“是。” 那人又写道:“那我的自由,可否依我言而行?” 赵衰道:“虽然匆忙,但公子定要今晚,衰也可以安排。” 那个人提笔写道:“那便今晚……”他的左手却没有停,在赵衰逐渐睁大的眼睛里一直一直写了下去。 他写完,抬起眼与赵衰对视。 这回赵衰真的看到他笑了,放松又放肆,无辜得好像本来就该如此,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70 但发生在太子申生的身上却最教人感到妖异。 宫中还笼罩在丧事和落雪的白色之中,夜晚的鸟鸣仿佛幽远的低泣,赵衰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吞咽了几次后才道:“真要……如此?” 那个人只是看着他,半挑着眉,好像在问:“不然呢?” 赵衰道:“你想好了?” 那个人仿佛还“哼”了一声。 烛火还在摇晃,晃得人眼花,一会是低眉顺眼,温柔沉默的故太子,一会又是眼前的非同寻常的这个人。赵衰只觉得心里抽动,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那个人又笑了,用唇形回答道:“申生。” 那天夜晚,赵衰带了寺人披和他的随从去了国君正寝,与原本在那的狐偃交换,改为由他守灵。 随后,他又将正寝中的其余下人全都遣走,合上院门,只留下门口的守卫。 而后一夜静谧。 —————————————————————————————————— 春寒料峭的天气。 鸡鸣时分,地上还结着一层白霜。初升的旭日透过古老而高大的槐树将第一缕晨曦投到了这个国家,这座宫殿,这个院落。 送殡的队伍按时来到,却是赵衰一人出来应门。 守卫刚感到有些蹊跷,就听到率先进入的人一下惊呼。 透过大门望去,却是一个人跪坐在地,心口刺着一把匕首,胸前衣裳浸透了鲜血,已经冻硬。他面无表情,已经发青,却仍旧向着国君棺木的方向。 那是寺人披,临死前怀里端端正正放着个小小的暖手炉。 赵衰以低沉的声音为他做了吊唁:“忠仆殉主,可歌可泣。就将尸体收敛,随君上而葬吧。” 于是人们唏嘘,感佩不已,就连心头有疑的守卫也为此景所震慑,低头默哀。 赵衰就立在一旁,看着人们将寺人披的尸首卷起,匠人们为国君的棺木上了最后一枚钉子,然后封椁起轿。 他的脸上青筋浮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双肩下垂,好像是谨慎紧张,又好像是困极累极。 而就在队伍踏出院门,他突然踉跄了下,追了出去,向着晨雾中渐行渐远的棺木,行了一个再拜稽首的大礼。 —————————————————————————————————————— 夷皋是被怀嬴叫醒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看外头熹微的晨光,看看怀嬴憔悴的面容:“娘又没睡?” 怀嬴摇了摇头。 夷皋半梦半醒地坐着,由着婢女们给他洗漱打点,又有热粥被送上来,他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一点味道都没有,这都几天了?不能来点肉么?” 怀嬴已穿好了生麻布做的粗衣,边角都不曾缝纫,既粗糙又冷。 夷皋想说娘亲只在自己宫中,又不出去,不必如此的,但看到怀嬴怔怔的眼睛,却没说出口。 等以后,我做了国君,都会好的。 他想,我必要让娘亲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他打理好了,被引着出门,浩浩荡荡一行人前往宗庙。 肃穆巍峨的屋宇下,百官已在那等候,见了他,一同行礼,那阵势庄严隆重。夷皋被封为太子的时候尚不懂事,此时一见,不由得热血沸腾。 他有一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我立时便要做国君了!是了,这个地方是我的了!这些人都要听从我的君命! 狐偃立在他身侧,见他颤抖,轻声问道:“太子还好?” 夷皋道:“好,谢爱卿关心。” 他没有看到狐偃有些错愕的神情,立于百官之首,在这寒风中衣裳振荡,真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狐偃是必要重用的,毕竟不拿舅公的架子,也会打战。那个赵衰嘛,油盐不进,还是要再看看的,其他的臣子也是,若是不听话,杀了便是。 首先要除掉的就是那个寺人披,竟敢对我无礼!光杀了怎么够,还得想想怎么弄才能够服众。 夷皋这么想着,只见远处的行道上,国君的棺木在一片洁白之中缓缓而来。 依礼,国君出殡,亲属执绋引车,百官则在后相送,一直送出都城,前往墓穴下葬。 夷皋看着众人将棺木抬上牛车安置,抓了狐偃的手上去,立在前头,拿着系着麻布的木杖,在风中挥动。 随着狐偃的一句“启程”,他突然回头,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望向故太子住处的方向。 对了,还有那个人。 那里既然是禁地,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他。继续关着他也行,放了他他必然感激。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父君死了,所以……那个人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结局,大家也能够猜到了吧? 第54章 申生 申生仍听得到一些细微的声响。 然而,隔着厚重封闭的棺木,外面的所有动静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都与他无关。 也确实与他无关。 现在他面对的,便是眼前的黑暗,还有即将到来的死亡。 重耳就躺在他身边。 不久便能相会于黄泉。 身下垫了数层的丝绸被褥让他感觉柔软,胸口气闷,手脚也渐渐无力。 许多往事都匆匆闪现,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十年分别、抵死缠绵、相互扶持,又相距遥远。 最终定格在某一个午后,他走进重耳的房间,让婢女们噤声,看着他熟睡的脸。半大的少年,神情单纯,睡得慵懒香甜。 那一刻,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很想上前,也躺在他身边。 当然,作为太子的自己,当时是不会那么做的。 申生笑了笑,却没能笑出声。他的嗓子发紧,眼前已有了不存在的光点。 他探手入怀,找出一个小瓷瓶。 赵衰十年前想用来杀死他的毒yao,十年之后却是想让他死得好过点。 “咚”的一声,瓷瓶被他痉挛的手甩到侧面,撞在棺木内壁,发出声响。 “什么声音?怎么回事?”牛车上下的人都听到了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史书记载,晋文公重耳出殡之日,“柩有声如牛”。很快晋人便有人占卜到,是因为将有军队过来偷袭。 与此同时,西边的秦国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突袭。 后来,狐偃与之战于殽山,大破秦军,俘虏了统帅,却被怀嬴心软放走,他也无可奈何。 再后来,夷皋渐渐成长,娶妻生子,在大事小事上,他与赵衰的冲突也日渐增大。最终在他埋伏杀害赵衰未果之后,被赵衰的一名手下杀死。而史官认为教之有过,臣子抗上,“弑君”的罪名仍该由赵衰承担。 晋国继续存在,各种冲突、流血、和平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太子申生 作者:羞涩的药 分卷阅读71 、幸福都将轮番上演。 而这些却和此时的申生无关。 历史随着车轮滚滚而前,他只拥有这生命最后的时刻。 他颤抖着摸索重耳的脸,找寻他冰冷的嘴唇。 此时此刻,他不是太子,不是禁luan,不是谋臣,也不是大哥。 他只是他自己——申生。 他给了重耳一个吻。 分卷阅读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