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家》 进府 阖家 作者:潘小麦 进府 连翘一步不错地跟在人牙徐婆子身后,目光微敛,小心翼翼地使余光打量四下的景致,已经进二门了,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致,远远地皆是树木山石流水,明明不见一处房舍楼台,偏偏走进了一看却能清晰地寻着沿向四方的石子甬路和拐角竹篱。拐过石头砌的一座萧蔷,顺着一条鹅卵石路进了一个角门。过了角门,又跨过一个白墙绿瓦的小苑门,便看见一排排挂着各色衣裳的竹竿衣撑子,连翘明了,这便是府里的浆洗房了。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穿酱色棉布马面裙的婆子,正高声分配着手上的活计。待那婆子吩咐完转身之际,徐婆子便赶紧迎上前去,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并顺手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那婆子自然地将荷包收入衣袖,在院子里交代了一番,便带着徐妈几个人来到了院子里的一个偏房,一边笑呵呵地和徐婆子唠了几句家常,一边打量了几眼送来的这几个人,而后指了指连翘跟打头的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道,“先这四个给二小姐看看,若是不合适再送回来,其他的先留下吧!” 那徐婆子笑得更加灿烂了,用缎绢掩住有些发黄的牙嘴笑道:“那可先谢谢陈家婆婆照顾了!赶明儿请您吃酒去!” 那陈家婆子挥了挥手,没拒绝也没应承,“先去干正事吧!二小姐还等着呢!” 那徐婆子便赶紧地带着四个人出了浆洗房,拐了几个弯,向一个掩在紫藤门下的院子走去,待到门口了又停下来叮嘱了几个女孩子几句规矩,便敲门请守门婆子通告声儿说是槐树胡同的徐婆子来了。 连翘这才知道,自家这个便宜婶婶原来也姓徐。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长得颇为俊俏的豆蔻女子跟在那守门婆子身后出来了。那徐婆子见那女子后忙笑眯眯招呼道:“丹儿姑娘,怎劳您大驾出来了,这可真是给我老徐婆子脸上添光啊,让个洒水丫头出来便是。” 那丹儿嗔笑地看着人牙子,“徐婶婶真是折煞丹儿了,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来接谁来接啊!” 徐婆子立刻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拉过身后的连翘等人呵道:“快点儿,还不给丹儿姑娘问声好,平日里的喳呼劲儿哪去了!” 连翘赶忙将刚学得几个行礼的姿势作了一遍,跟其他几人一块齐喊:“姑娘好!” 丹儿看着四人行完礼才笑眯眯道:“别在这儿规矩了,到了小姐跟前再规矩也不迟。” 那徐婆子赶紧道:“小姐跟前的姑娘也是娇客,可比那小门小户的尊敬多了,该行的礼数可是一点儿都不能少了。”说得那丹儿跟着呵呵直笑。 然后守门婆子便敞开全门,将几人接了进去。一条连绵的紫藤花廊沿着门口伸到院子深处,花廊的边上是一条大理石路,路的两旁满是待开散香的兰花茉莉。丹儿带着几人弃了正路,走进花廊,转了两层纱窗锦阁,绕进了一处水域,那湖水中央立着一栋雕琢银花雪浪的石栏廊台,几个女子隐隐地或坐或站在那廊台的石凳上嬉笑说话。 听到嬉笑声儿,丹儿加快脚步,扬声道:“你们几个小蹄子又在逗弄小姐什么?莫不是皮又紧了?” 这时一个黄莺般清脆地声音接道:“就这一回子功夫,丹儿姐姐想我们是神仙啊,能逗弄住小姐?” 而后,一个皓如凝脂的姑娘迎了出来:“姐姐,璇儿刚才赢了小姐十几个大钱呢!该着请我们吃果子才是。” 那黄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啊,樱儿你个小蹄子,就会讹我的钱!怎地不说你也赢了六七个钱呢?就想着守着自己的份子添嫁妆呢……” “死妮子,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樱儿引着几人进了廊台,立马转身过去寻那站在石栏边上的一个身着单衫杏子红的颇有些英眉的小姑娘去了。 这时站在廊台内侧,一个端丽温纯的女子出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小姐面前,莫再闹了!” 两人登时安静了下来,连翘这才隐约瞅见廊台中央坐着一个约有十一二岁的豆蔻女子。这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初有美人风采,蛾眉楚目,剪水双瞳,粉妆玉琢的杏腮上不带一丝妆彩,偏偏又稚气中透着灵。连翘看那小姐正手里拿着几张叶子牌,对着一副小巧的竹片儿照模儿,那纤细的手儿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仿佛那些打闹与自己无关一般。 在廊台阶上,丹儿唤连翘等人止步,自身上去跟小姐身后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两人唤了一声小姐,那小姐才抬起头来看向连翘等人。 连翘登时觉得,那双眼睛的神色像是会说话般,直接便让人明了那眼中所表达的意思。 果然,那徐婆子直直上前答道:“二小姐,我是槐树胡同的徐婆子,前天儿您寻几个洒水丫头,这是我给您带过来的几个,您瞧瞧!” 那璇儿闻言,立即斥道:“小姐尚未问话,你急个什么劲儿?莫要冲撞了小姐!” 徐婆子听闻脸上立刻红了起来,讪讪道:“是老婆子发急了,是老婆子发急了。” 丹儿赶紧打圆场道:“你刚才闹时也不晓得冲撞了小姐,这时候倒装起了正经。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而后又俯下身在二小姐耳边说了几句,才起身道:“这是徐婆婆,她带得人向来不错的,家世也是干净的。” 徐婆子赶紧又揖了揖,将身后的几个人拉到前面让小姐挑选。连翘赶紧低下头,装作小媳妇状低眉顺目。 那小姐打量了几人一番,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脆声儿问道:“有劳徐婆婆了。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 连翘等人扭扭捏捏地报了报名字,丹儿立刻不虞道:“都抬起头来,大点声儿说!” 连翘等人赶紧诚惶诚恐地提高嗓音又说了一遍。哪知那小姐听闻后,立时拉下脸子来,“叫什么莲翘?!偏偏个名字那么拗口!” 连翘闻言吓了一大跳,立刻抬头看向那小姐,这是怎地自己刚开口就得罪这小姐了? 小姐身后的那个比较沉稳的丫鬟赶忙顺了顺小姐后背安抚道:“反正日后便是小姐院里的了,小姐赐个好名儿给她便是了。” 那小姐闻言,脸色有些稍嘁,寻思了一番才道:“唔,那就叫翘儿好了。” 徐婆子大喜,往前推了连翘一把。 连翘赶紧上前谢小姐赐名。 如此一番下来,茉苑便点了翘儿跟另一个叫栀子的小姑娘。 进府在线阅读 进府 - 忌讳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忌讳 何府还算是厚道,敲定了几人签了活契后,还给了这些丫头一天回家的打理时间。连翘因为早没了家人,一直借住在婶婶徐婆子家,出了何府便跟着徐婆子雇的牛车回了槐树胡同。 徐婆子说过要请陈家婆子过来吃酒的,又想着借机拉近关系,待到太阳堪堪下山便租了个牛车亲自到何府后的下人胡同请人去了。 连翘很有眼色地到厨房跟婶婶家的柳枝姐一块,准备了几道家常小菜,烫了一缸子黄酒,待陈家婆子一来便赶紧端了上来。 几杯黄酒下去,连翘便借着倒酒的机会,蹭在陈家婆子身边说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怕怕地问陈婆子这会不会得罪二小姐。 徐婆子因也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并未阻止连翘的开口。 陈家婆子大口咽了口黄酒,又夹了筷子拌菜,才开口道:“这事儿也怪我,事先忘了嘱咐妹子了,这何家有个忌讳,便是不管说什么,那“莲”字是万万不能带的。这丫头名字里的“连”,虽与那个“莲”不同,但听起来却还是一样的,是以触了二小姐的逆鳞。” “我这名字是老子娘给起的,能犯何家什么大忌啊?”翘儿一副憨厚无知的样子疑惑道。 “傻孩子哟,进了府以后可不能这么大大咧咧了,知道不?”陈家婆子拍了拍翘儿的脑袋瓜子叮嘱,转身又压低声音对徐家婆子道:“你们细听何家二小姐的名号就应该能听出来,这二小姐上头该是有个大小姐的,可是你们在此住了这么些日子,可曾听过有谁提起过这何家大小姐?” “这倒是不曾听说过。其实我心里也疑着呢,这何家大小姐是嫁到哪家儿去了,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徐家婆子将碟里的鱼挑了刺儿送到陈家婆子碗里,陈家婆子见状,忙欠身让了让,才笑眯眯地接下。 要说连翘现在所在的这个徐家倒是因逃荒才过来的,最近几月刚在湖州落户,若不是靠人牙子这份活儿,怕是到现在一个活口都留不了了。也是因着刚落户,徐婆子对湖州的这些大户人家还不是很熟悉,只能靠给小户人家卖个丫头小子过活。年初逛庙会时,徐家婆子认识了何府的陈家婆子,搭着陈家婆子女儿丹儿的线儿,这才往何府里送了几次人,家境也因此活络了起来。因此,徐家一家对陈家婆子还是很尊敬的。 “这何家大小姐哪里是嫁了啊!是没了!被活活烧没了。”陈家婆子嚼了嚼刚进嘴的鱼,咬牙道。 “什么?死了?这堂堂的大家小姐怎会被烧死?!”徐婆子闻言一惊,赶紧地凑上头来。一边上伺候的连翘和柳枝也立时竖起耳朵,不想错过一字。 “这何家小姐是被那些个歹毒女人给活活烧死的!”陈家婆子伸出未举筷子的那只手,指着何家西院方向,比划了个“一”道。 “被少夫人害死的?这话怎么说的,少夫人看着挺和善啊!”徐婆子记得刚进门二门时,还给那少夫人行过大礼,那少夫人还笑眯眯地赏了众人几个大钱呢,这么和善的人儿怎么会烧死自己的小姑子呢? “哼!那和善都是装出来的,我可是在这老府里待了大半辈子了,会看不出哪些个畜生披的是什么皮?!”陈家婆子呸了一声撅撅嘴道。 一个婆子就能这么背地里埋汰长房主子,可见那少夫人在这府里真没什么好人缘儿。 “少夫人怎么会跟大小姐结怨的呢?不是说少夫人还是京里晋王府的郡主么?隔的这么远,原该不认识吧?怎会与自己小姑子结了怨恨?”徐家婆子奇道。 “哼,大家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嘴里蜜饯心里狠着的?这晋王府出来的郡主会是个省心的?”陈家婆子又夹起一块笋片进嘴里,继续骂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些挨千刀的,怎地歹毒,早晚要遭报应的!且瞧这少夫人现在这般模样你就晓得了,嫁进府里都十几年了,就是没怀上一个孩子,这就是报应啊!老了也得不了好……” “哎呀,婆婆,婆婆,先别说那些个日后的事故,先说说这少夫人为何要烧死这大小姐啊?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连翘见陈家婆子像有继续往下骂的趋势,赶紧将话题扶正问道。 “能有什么故事?还不是那个狐媚子捣得鬼!”陈家婆子又夹了块笋片道:“这笋子极有嚼头,哪个庄子送的?” 徐家婆子跟连翘倒是知道这狐媚子是指谁,还没进何府前,便听角门的守门婆子说过,这何府的老夫人平日里必做之事便是立规矩的时候骂一通那“该死的狐媚子”,声音之大,从宅子的二进传到五进,所及之处,人人皆可清晰听闻。 不知情者只需稍一打听便可知晓,这狐媚子就是少夫人身后的二姨娘蒋氏,闺名蒋月清,听说还是京里二品光禄大夫的庶女,真不知这样好的身家为何偏要屈于何家做姨娘!又闻陈家婆子说起笋片,徐家婆子忙应声道:“这是我家那口子打乡下带来的,家里还有半桶子呢,老姐姐要是喜欢,待走时我给你包些去。” 陈家婆子闻言笑了,继续道:“你们外乡人,自是不晓得。这何府大小姐去了可有十多年了!现在整个湖州记得何家有个大小姐的怕也是不多了!都是那两个歹毒女人害得!” 原来这何家老爷何允原有两子两女,长子何采矜,长女何采莲,次女何采琴,次子何采甄。何家儿女俱齐,又是才貌双全的,特别是何家大小姐何采莲,不仅长相出众,更是因得一手好苏绣远近闻名,自小便得了个好名头——湖州何娘子。何小大小姐长得漂亮,人又秀外慧中,及笄后求婚的人那是踏破了门槛。可是三四年过去了,何家大少爷都中了状元皇上指婚娶了晋王府敏郡主了,何家大小姐还是未许人家。有人便传言,何家大小姐长得国色天香,又是个菩萨心肠,乃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凡夫俗子娶不回门的。还有人传言,何家早就打通了关系,要把大小姐送进里做娘娘的……这是好的说法。还有一种诛心的说法,是在那年湖州大涝之后,传出了太湖泛滥,是妖魔作乱所为,坊里相传,何家大小姐眉心带煞,又是一副绝色相,一看便不是凡人,十之八九便是那作恶的鲤鱼所化,得烧了她的身封了她的元神才可镇住这连绵的涝雨。这种传言据说是天目山上的老道士花了七七四十九天观星相所得,很多人想到何家小姐都已近双十了仍旧未嫁,莫不是因是鲤鱼的缘故。是以,很多人便信以为真,多次堵在何家大门口吆喝着要将何家大小姐烧死。 当然何家大小姐深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再有人嚷嚷对之便也没什么具体的伤害。偏偏地何家大少爷娶得这个敏郡主是个信道的,七拐八拐,有人竟将这传言说到了这后宅敏郡主跟前。这敏郡主刚嫁进何府不久,正想着寻法子立威,借着何家老爷少爷出门在外、老夫人去庙里还愿之际,囚了自家婆婆,封了二门,架起一堆柴火当着众人之面便把大小姐推进了火堆里给活活烧死了。等到老夫人得了信赶回来之际,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烬跟被活活打死的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柳儿的尸首了。 那大小姐一直是老夫人心尖儿里的可人儿,偏偏地,就这么给人背着活活烧死了,为此老夫人曾大病一场,天天嚷嚷着要自己的孙儿休了这歹妇。可是这敏郡主是皇家赐婚,休妻便是抗旨,何家纵是再怨也不能休妻,于是老夫人便将怨气撒在当时莲苑丫鬟婆子们身上了,既然柳儿能为了救主子被活活打死,当时你们一群死哪儿去了,是夜,包括娘在内,莲苑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全被打死在莲苑里,据说血水都染红了苑里的莲池,至此,莲苑正式成为一座空苑,何老夫人在湖州地界儿上也因此得了个“母阎罗”的称号。 当然,何家大少爷也是个狠的,打京里得了家里的消息后既不责怪自己的妻子,也未安抚老太太,偏偏回来之时直接带了个二姨娘蒋氏——那蒋氏不是别人,却是敏郡主未出阁时京里的闺蜜——当时二品光禄大夫蒋家的庶女蒋月清。不仅如此,大少爷回来之后,当晚便收了敏郡主房里的大丫鬟牡丹为通房,隔了半年便提了姨娘,也就是现在的五姨娘。这还不算,在此期间,大少爷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在外面收了两房外室,三姨娘和四姨娘,每逢过节便接进府里一小聚,虽说是姨娘,偏偏老夫人和夫人拿着两人却比正经孙媳妇还亲。 外面传言,何家大少爷为了前程不敢得罪妻子,至今两人仍旧是举案齐眉,也是个没种的。可府里谁人不知,现如今这何家大少混得连个姨娘都不如,最起码现在三姨娘已经生了一个小少爷,四姨娘也有了一个小小姐,偏偏这正经的少夫人膝下一个子儿都没有。 因着是赐婚,谁都得罪不起,老夫人便日日指桑骂槐地骂二姨娘,反正两人都不是啥好东西。府里的下人都说,这少夫人除了有个皇家赐下来的名分,啥都没有,连现在大房的菊苑都是五姨娘在掌权,当初还是少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呢!现在过得都比原来的主子强。大少爷每次回府不是歇在书房就是歇在二姨娘五姨娘屋里,连五姨娘现在见了少夫人都不像以前那么恭敬了…… 翘儿眨巴眨巴眼儿,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也太扯了吧?!这少夫人竟因着这么个莫须有的缘由烧死了自家小姑子?!这家伙,该不是脑袋秀逗了吧?! 忌讳在线阅读 忌讳 - 徐家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徐家 “那这事儿与那蒋姨娘有何关系啊?为何骂她做狐……那啥?”想到自己还尚未出阁,柳枝将那“狐媚子”三个子咽了下去,拐了个弯,用了个“那个”代替。 “这种事情外人当然不知道了!”陈婆子听到有人似乎质疑她的小心,有些不高兴道。 “老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事儿定然门清的很。”徐婆子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又给陈婆子满上酒。 “那是!不是我老婆子吹,这何府大大小小的事儿还真没有能瞒得过我老婆子这双眼珠子的。”徐婆子瞄了一眼那满盅子的黄酒,脸上又挂上笑容,有些洋洋自得,复而又压低声音,“听说那狐媚子未被大少爷收房时,曾经给少夫人寄过一封信。说那少夫人原也不知道当年外面那些传闻的,是那狐媚子信里说与那少夫人,才有了……” 听众们很给面子的一脸恍然,徐婆子下了句感慨:“果是个不省心的狐媚子!” 这般吃吃喝喝,直到送走陈家婆子已是深夜。因着叔叔一直在外跑活计,家里就剩下三个女人,也没什么忌讳,大家都歇在了一个床头上,也少费些灯油。 终究第二日是要去别家了,当晚,徐婆子少不了嘱咐连翘几句“进了府要小心服侍”“莫要碎嘴”之类的话语,还道“若是怕月钱放在身边不安全,可以找人捎回家,婶婶帮你存着”,连翘笑呵呵地一一应下。 柳枝正坐在油灯下绣嫁妆,听闻自家娘亲这般嘱咐,不禁手上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 不久,三人便熄灯歇息。 ——————————————我是第二日的分割线—————————————— 连翘现在所在的这户人家,自打连翘醒来,那叔叔就压儿没见过。柳枝姐属于闷葫芦型的,光干活不说话。婶婶倒是说话来着,可是每日里只要一开口,那十九八九就是银钱少了米粮没了如今的日子更加的不好过了,害得连翘想打探一下自己是咋受伤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自家曾经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现在属于何年何朝代了。 只是隐隐趴在门上听邻里大娘唠嗑时说过,自己在的这个人家好像是从北边匆匆逃荒过来的,当时身上的衣服还是蛮光鲜的,看样子在这边着实没几个亲戚,要不也不至于一来待了几日就先去了当铺。至于北边怎样个情况,那就不知晓了……得的消息零零碎碎,弄得酷爱八卦的连翘的小心肝如百爪挠过般,好不郁闷。 这些日子端详下来连翘发现,自己在这家里虽只是个借住的侄女,看样子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叔叔婶婶对其却是不错的,家里的大小事情有柳枝姐做了,外边挣钱的事儿也由叔叔婶婶负责,自己貌似就是个吃干饭的。 可成日里瞅着大家忙来忙去,打小受党的淳朴革命思想熏陶的某翘儿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人家柳枝比自己前世年纪少了十岁还多,整日里做这做那,空闲了还要飞针走线,就自己日日闲来无事看太阳升起再落下,干得最多的也不过是从柳枝手里抢过自己换洗的衣服在天井旁端盆水揉巴揉巴,这还是因着自己不习惯于别人动自己的贴身衣物的缘故。每每思及此,某翘儿心下就觉得羞愧不已,这才趁着婶婶给人做中人时,开口给自己找了这么份活计。 因想着今天要进府,连翘一宿睡的也不沉。天微微亮,便听到身边的徐婶婶和柳枝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儿,连翘也跟着迷迷糊糊地有些清醒了。只不过某翘儿心里有些小矫情,很是不习惯当着陌生人的面儿换衣洗漱,便想着等她们出去再起身。哪知,刚起床的婶婶和柳枝并未忙着出去做饭,而是杵在外间说起话来,那声音虽时大时小,竖起耳朵来细听得话也能听清个七八分—— …… “娘,咱们现如今没照顾好小姐,让小姐受了这么多苦,已是很对不起小姐了,怎么还能趁着小姐脑袋糊涂之时真将小姐送出去做丫鬟呢!”这是柳枝压低的声音。 “作死哦,你这丫头!什么对起对不起的,我们怎么对不起小姐了?你看徐家这样子,老爷太太死的早,老太爷又吃了官司被关在天牢里早是有出气没了进气儿,少爷更是在北边不知生死,我看啊,这徐家啊早散了!况且现如今还逃着难呢,若不是我们日日护着,小姐早就被逮回京里了,说是南下湖州寻亲,可你看徐家现如今败成这样,你以为她还能做回那徐家大小姐么?” “可我老觉得这样对不住小姐,小姐以前对咱们可是不错的,现在却要让我替了小姐先嫁给小姐的夫婿,小姐现在是摔坏了脑袋不记得了,可若日后记起来了那可如何是好?”柳枝虽被娘亲教训了,仍耿直道。 “呸呸!什么小姐的夫婿?!现在那孙家大少爷也是我徐婆子的姑爷了,日后你到了婆家可莫要开口闭口提这样的混帐话了!小心婆家不喜!”徐婆子不满道,“将你先着小姐抬过去,那可是老爷子从狱里捎出来的话儿,那孙家也同意了的,这可不是咱要昧着良心要这么做的,小姐日后记起来又如何怪到咱们身上……” “那也该跟小姐说说吧!小姐脑袋上的伤可是当时拽着信要去北边找老爷子时出院门磕的,可见,小姐自己是不愿意绝了这门婚事的。小姐与那孙家少爷打小青梅竹马,孙家少爷对小姐也有情有义……娘……” “好了,你这傻孩子!就是心地善良。你以为现在小姐要嫁过去孙家老夫人便会同意了?那孙家老夫人可明多了!现在徐家落难了,她倒是想跟徐家撇得干干净净来着,可又怕人家说他们孙家薄情寡义,就想着让徐家自动退婚,打起了小姐年纪还小,自己年过古稀却仍想着有生之年可以抱重孙的幌子,让孙少爷先收个姨娘,偏偏老爷子心计不枉她多少,直接放出话来,说你跟小姐打小感情好,虽是五服的表姐妹,可日里却跟亲姐妹似的,徐家现在落难了咱这房又不离不弃,足见是个好的,愿意将你先送过去做个贵妾,日后小姐年纪大了,嫁过去时也有个照应,这话儿可是让刺史刘大人给直接带出来的……啧啧,你看看这心眼子多的,既让咱们记了他的情又给小姐铺好了路。” “谁知天不遂人愿……”徐婆子声音更低了,道:“大少爷没回来,老爷子案子却越来越糟,听说这些日子参的不少,看来龙椅上那位是打定主意要收拾徐家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小姐已经流落他乡了,若是家也散了那多可怜!”柳枝低叹道。 “这是命!你只管做好你的便是了,又不是咱造的孽!再说了,这一路上走来,咱对小姐照顾得还不好么?咱家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小姐吃饱,宁可自己走着也给小姐雇上毛驴,你看看,小姐从北边过来除了吃得不及以往细,其他可是瘦了多少?再说了,现在北边可是乱着呢,小姐若真是气匆匆回了京里,那才真是糟糕呢!家被封了,又被夫家退了婚……” “娘……”柳枝劝说不了自家娘亲,又不敢直接去跟小姐说,不禁有些发急:“可小姐出去做工这事儿,还是等爹回来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吧?要是爹知道,他不在家的日子您将小姐送出去做丫鬟了,他定会不喜的。” “这有什么好不喜的。”徐婆子不屑道,“你爹就是死子,脑子转不过来。那何家我也去过几次,跟咱徐家当初辉煌时不枉多少,在这种大户里做丫鬟就跟那庄子上的小姐差不多,只需着端端水儿沏沏茶哄哄主子便可以了,能吃得了多少苦?你又不是没做过。再说,这何家现在可比咱徐家好多了,人家不光有做官的老爷,还有个郡主做儿媳妇,被这样的人家护着,可比整日里躲在这小院里强多了,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事儿,还可以寻主家庇护一下……” 那柳枝似乎是被徐婆子说服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娘,不管怎样,这事儿还是等爹回来商议一下为好。小姐她,终究是主子……” “你看你那没出息样儿!哼!”徐婆子咬牙恨恨地教训自家不争气的女儿,“什么主子下人的!你也甭觉得对不起小姐什么的,不是娘说,咱家好歹也是徐家未出五服的亲戚,你看这么些年来,老太爷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虽说吃喝都不错,可那也是处处拿咱们当丫鬟婆子使的,那大小姐不该唤我声儿九婶婶么?你看除了脑袋不济事儿这些日子,她啥时叫过?更别提其他人了……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小姐送到这湖州,没找到老太爷湖州的旧友也非咱们的错处,指不定是那家人听到啥消息,明哲保身躲开了呢!咱们也是仁至义尽了,日后小姐的日子那待靠她自己了,难道咱还要搭上全家命不成?反正娘决意了,待到你出家,娘还跟你回北边,娘可不能离了自己亲闺女!” …… 连翘的眼睁得大大,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没想到比平日早起了那么一小会儿竟听到这番劲爆的八卦?!原来自己这俱身子的前身竟是个大家小姐,还是个落难的貌似被奴欺的大家小姐!此情此景,较之前世看的古装苦情戏、穿越奋斗戏,如此之雷同如此之巧合——怎一个狗血了得啊?!还好自己不是这俱身子的真身,要不然,听了这样的一番对话非得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就此这般分开也好,若是过些日子这家人真走了的话,那也省得自己跟那些千丝万缕的前身亲戚纠缠了,少了不少的麻烦。待到攒几个小钱,从何府里辞了,自己再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小茅屋,种几亩薄田也是不错的,唔……要是能找个老实本分勤俭持家长相又看得过去的男人,生两个娃养养也不错。话说,她前世今生至今都还是未婚来着,她可不想在这事儿上委屈自己。 这样思索规划了一番,觉得自己也没吃多少亏,连翘心满意足地舒活了一下腿脚,又睡了过去。唔……既然自己这小姐级待遇快到头了,那这最后半天更得抓紧时间享受享受,没得跟自己过不去不是? 晌午刚过,何府来接人的牛车便出现在了槐树胡同。徐婆子又反复地嘱咐了连翘几句,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送上牛车。柳枝跟在徐婆子后边,递给了连翘一个桃色的面皮包袱,看着连翘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见此,连翘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听早上那话语,这徐小姐以前对柳枝也是不错的,甚至颇有些情同姐妹的意思。现如今,连翘这都要走了,还是要去给人当丫鬟使,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句道歉叮咛都没有。 人果然还是自私的啊! 不过算了,这终究不是自己种的因,那结这样的果自己也就当没看到好了。 上了牛车,连翘打心里松了口气,回头再看站在门边上的母女俩,不禁挥了挥手—— 别了!槐树胡同!别了!徐大小姐! 徐家在线阅读 徐家 - 训诫 阖家 作者:潘小麦 训诫 牛车离了槐树胡同,又转向下一家姑娘家所在的胡同。渐渐的,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好歹昨天了都混了个脸熟,本就年纪不大,又看着沿街热闹的街市,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说到了一起,只有昨日里跟她一起去见二小姐的那个叫栀子的女孩儿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样子似乎想说点儿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一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起来。连翘看着有趣,想上去搭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墨迹了一会儿,又被边上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呼声给吸引了过去…… 牛车大概行了有两柱香的光景,两边的墙愈来愈高,有些府宅隔着壁墙甚至只能看见屋顶的红桶瓦墨鳅脊而已,街上已经鲜少有吆喝的商贩了,偶尔有马蹄声哒哒而过,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或白或青的衣衫背影而已。 或许是被周围安静的氛围给吓着了,或许是想起了昨日徐婆子的训导,大家的说话声儿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了几个相互咬耳朵的碎碎声儿。 这次入府不是打角门却是从后门,大家看着何府这比刚才路过的几家府邸正门还气派的后门,不禁又是一阵兴奋,这可是她们未来吃住生活的大宅子啊!日后回去说给姊妹邻里们听听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此时早有一个二十岁左右妇人打扮的女子在门口等候,看着小姑娘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倒也不急,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要等大家说完再走。连翘好歹心理年龄摆在那儿了,多少会些察言观色,仔细一瞅便发觉那妇人眼中的不悦,遂拉了拉边上小姑娘的衣袖。 那小姑娘正说得起劲被连翘这么一拉本有些不高兴,待见着连翘低下头跟她使眼色,瞄了一眼那妇人,便也明白了几分,立时又暗示了一下边上的另一个小姑娘,不一会儿的,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几人立刻变得忐忑了,不安地用眼睛瞄岿然不动的妇人,生怕她有个不高兴便将自己打发回家。 那妇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不过临转身时眼的余光却在连翘身上打了个转,才带着几人往府里走去。 再次踏上这黑幽幽的陈年青石板岩时,连翘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兴奋中带着些希翼。毕竟上次是面试,还有些忐忑,那现在这便是要下厂子实习了,也算有个明路了。 沿着院墙边的小路弯弯曲曲走了大概一刻钟,便可隐隐看到前方一扇扇灰瓦白墙水墨色窗棂相隔的角门,角门上灰框朱笔刻着浆洗房、针线房等字样。 众人在一个刻着人事院的门口停下,跨进门槛,便是一片空旷旷的青石板面院子,院子东墙角有一个用竹竿打的爬满爬山虎和凌霄的架子,架子下摆了一个方桌,几个绣墩,几个颇有些年纪的婆子正随意地坐在那里纳凉。见那妇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笑呵呵地招呼道:“哎哟,是何家的啊,这大热天的,这起子小事儿怎么使得劳你跑一趟呢~” “就是就是,您可是大少夫人面前的红人,大少夫人那儿可是一刻都缺不了你的,万一再有个不舒服那可就了不得了哟~”这说的是三姨娘四姨娘进府那日敏郡主使子装病的事儿,结果大少爷压儿理都没理睬,直接带着两位姨娘还有小少爷小小姐去了老夫人院里,并吩咐下来,既然少夫人身子骨不舒服,那日后菊苑的事儿先交由五姨娘管好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管就是六七年,一直到现在,菊苑那儿还是那五姨娘管着事儿。这出装病让少夫人既落了脸,又被夺了权,一度被人当笑柄拿来说道,府里人私下都说这真真是“偷**不成蚀把米”了。 虽被取笑了,那何家的脸上却无半点儿恼怒之色,只是淡淡道:“既然人带到了,我的活计也算是完成了,几位婶婶若是无事,我这就告辞了。”说完,便行了个半礼,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了。 连翘不尤钦佩,这才是大家子该有的风范,“宠辱皆不惊,喜行不言色”。 几个婆子讨了个没趣,嗟骂了几声,又继续唠了会子嗑,才将话头转到新来的几个丫头身上。刚才打头说话的那个穿着铁锈红褶子裙的婆子喝了口水,便问道:“哪两个是准备去二小姐院儿里的?先出来让老婆子们看看!” 连翘和栀子赶紧出来,那栀子还模仿着刚才那位妇人的样子行了个见面礼。边上有婆子便道:“唉哟哟,这陈婆子可真是好眼光,竟给二小姐寻了这么个伶俐的!” “可不是,又机灵长得又水灵,一看就是当大丫鬟的苗子。”又有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拉过栀子,眼中一闪,笑眯眯道:“咱可得好好□□,日后二小姐使唤住了,到了二小姐面前咱也好表表功……” 那栀子脸上一阵羞红,却使劲儿压住眼上闪出的兴奋,甜甜道:“谢谢姑姑们栽培,栀子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姑姑们的。” “瞅瞅,这张小嘴儿哟~”几个婆子听了这话心里颇为舒坦,又捡着好听的话打趣了连翘几句,只不过没夸栀子时那么顺当罢了。连翘面上也做出一幅感激不尽的表情,心里却是一阵慨叹,看看,人家这小嘴儿甜的,可比着刚才再车上鲜活多了,人家这机灵劲儿可全用在刀刃上了。 连翘不禁再瞄了一眼边上的其他几个,果然,那几个一直站在那儿没人搭理的小姑娘,脸上都显出了一片愤愤然来。当然,究竟是为了见栀子这番受夸,还是为那在车上的不合群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连翘却知道,几位婆子要隔离栀子让其日后尽可能地巴着自个儿的目的,这算是达到了。 “扣儿,去简婆子那儿领两套翠色鱼尾裙带两位姑娘去换上。” “梳子,去将浆洗房今早儿送过来的裙袄也拿过来给这几个换上。”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换了月白衫子青儒裙的几个丫头又站回了院里。 那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站起来,开始训起话来:“我是管人事院的婆子,我家的姓路,日后唤我路姑姑即可。”又分别指了指那位穿铁锈红褶子裙的和穿牙青色百端裙的婆子道:“这位是针线班的姜姑姑,这位是管院子的赵姑姑。” 小丫头们稀稀落落地唤了几声姑姑。 “我知道你们心里定然不服气,怎地刚才那两个进来便是二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便有了一个月二两的月银,还有一年四身簇新衣裳和每顿一荤一素的菜色!而你们,却要听从我们这些老婆子差遣,日日晨起暮歇不分冬夏地劳碌。不客气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命!你们天生就比人家少了些个享福的命格!” 这话刚一说完,便有两三个丫头不服地仰起头来。 婆子们暗暗记下那几个孩子的模样,路婆子眉目一紧,瞪了那几个不甘的丫头几眼,待到众人老实了,才缓和了话语又道:“你们也别不服气,我说你们少了些享福的命格,也不是说你们就没有享福的命儿,好好地安下心在这儿做事儿,本本分分地学好规矩,日后若是哪个苑里添加人手,老婆子我还是会紧着你们这些人挑的。进了咱院儿就是咱院的人了,日后出去时要记着别落了咱院的脸!” 听了这话儿,丫头们立刻得了一丝希望,睁大了眼睛渴望又讨好地看向路婆子。那路婆子却不再继续,而是又唤了那个叫梳子的姑娘出来教几个丫头院里的规矩。 训诫在线阅读 训诫 - 三等丫鬟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三等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br>补昨天的……<hr size=1 />  院子靠西墙边是一排灰瓦白墙雕花窗的厢房。 引着两人进了倒数第二间屋子,扣儿指着雪白粉墙笑道:“两位妹妹可真是有福的,这人事巷的屋子这些日子因着老夫人慈善刚粉了,两位妹妹就住了进来,一切还算是干净的。”又指了指靠墙的两张床道:“床上的被褥昨儿个我跟小梳子一起晾了一遍,是从何林嫂子那儿新领的,那边的橱子也是一人一个,里面可以放些体己的东西,若是不放心,待会儿可以请示了路姑姑,到后巷配把锁,自己攥在手里。虽说只在这住十来天,可妹妹们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与我听,姐姐我能办的绝不会推辞的,切莫不好意思开口。” 连翘栀子赶紧谢了扣儿一番,皆言让姐姐心了。 这扣儿看起来便是个爽朗直儿的,拍了拍栀子的肩膀笑道:“莫要那么客套,日后咱们姐妹们都在这院里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得相互帮衬才是。坐了半天的牛车,想必你们也累了,快先坐下歇会儿,我先去何林嫂子那将两位的衣裳领过来。”两人又道了声麻烦。 待扣儿出去,栀子便径自选了个靠窗的床铺坐了上去,将手里的包袱随手搁在靠床的橱子里,依然声音甜糯糯道:“姐姐,我叫崔栀子,崔家胡同的,家里人都唤我栀子,今年虚岁刚满十二,姐姐呢?” 连翘听到人家做了自我介绍,本着拉近革命友谊的原则,忙也开口道:“我本名徐连翘,住在槐树胡同,今年十三了,愧比妹妹虚长一岁。” “昨儿个姐姐得了二小姐的赐名,可真真让人羡慕。妹子日后就唤姐姐翘儿姐了。”栀子细声细气道。 呃……连翘一怔,您老这是损我呢还是损我呢?昨儿个任是傻子都看出来了,那二小姐是不喜这本名,才给改得名,咋到你嘴里倒成了件喜庆事儿了,莫不是待会儿那扣儿回来了您还要再拿出来艳羡打趣儿一番? 连翘虽然心里嘀咕,脸上却不好显出,终究是刚来,大家都还不不大了解,别落了脸子,真误会了人家一番好意。 估计扣儿去领衣裳不会花太多时间,连翘只是暂时将包袱放在自个儿橱子里,准备等着晚上时再收拾。又见墙角靠门的地方有个木制的脸盆架,和一个灰青色水瓮,连翘想着这屋子里该是可以直接洗漱的,果不其然,大致浏览了一遍房间,便看到了栀子床底下放着一个檀黄色的木盆,盆里还有一条黛青的棉帕。 连翘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床下,果然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木盆。 将盆子拖出来,从翁里舀了点儿水,清清爽爽地洗了遍脸。倒水时,连翘又在靠门的窗台上寻到了两把半旧的桃木梳子和一柄铜制的雕连理缠枝的小手镜。 那栀子见了镜子眼中一喜:“翘儿姐姐,这手镜是哪里得的?妹妹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么致的镜子,借妹妹看一看吧!” 靠之,你又不是眼瘸,刚才可是隔着窗户看我拿的,装得像你真不知道似的。连翘现在可以确定,这丫头果是个爱玩小聪明的。 不过算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没必要跟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较真儿。直接将镜子递给栀子,便见她迅速从自带的包袱里掏出一把榆木梳子,散开头发开始对着镜子编辫子,稚嫩的脸上满是□。 连翘忽然觉得,这栀子有些危险。她在家的时候听自家婶子唠嗑时提起过,说这崔栀子的爹虽说没考上秀才却是崔家胡同那片儿学堂的夫子,她娘则是瓦市米粮店掌柜的女儿,这既不缺身份又不缺钱的,偏偏这崔家却愿意将女儿送到何府做丫鬟,再加上现在这做派,可就有些让人不得不偏想了。 崔栀子利索地挽髻钗,又从包里掏出一个雕花小圆盒,往脸上抹了些水粉,抿了口胭脂,不一会儿一个水灵灵的小家碧玉新鲜出炉了。瞅瞅这标致小模样,稚嫩又不失妩媚,呃……妩媚?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楞是将自己画成了十四五岁即将出阁的大姑娘?! 连翘顿觉不妙,这一路过来,这位瞧着也是个心眼不少的,只不过这心眼虽多却处处显着只是小心眼,既然人家目标是奔着姨娘去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还是离得远点儿为妙。 不过虽说要远离着点儿,却也不能太过。那话怎么说来着,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对待小人,你不能交心,当然也不能翻脸让人记恨上。话说,这小人可是何家姨娘的潜力股呢!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 也何该着连翘乌鸦嘴。果然,扣儿取回衣服来不多久,栀子便在跟扣儿唠嗑时将昨儿个连翘改名儿的事儿拿出来羡慕打趣了一番。人家是一脸无比艳羡的表情,你又不能说什么,再说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混,万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给人留下尖酸刻薄的印象,连翘只好低着头换自己的衣服,不去接话。只不过出门时,那扣儿却已然笑呵呵地拉着栀子的手如亲姐妹般,明显地将连翘给冷落了。 那路婆子等人见连翘她们出来,栀子头上的发饰已换了个样儿,脸上也描了妆,不禁相互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那管针线的姜婆子是扣儿的本家姑姑,在这大院里混了这么多年,能爬到管事儿位置,也是个有心的。因着自家侄女打小子单纯,便想着先送到人事院这□两年,在送到哪个主子苑里做个带等的丫头,没想到都这么些日子了,自家侄女还是一点儿记没长。 姜婆子喜欢新来的丫鬟有想出彩的是一会子事儿,但见自家侄女却那般没眼色劲儿跟栀子亲亲密密,却是万分不喜,遂拉下脸来声音有些厉害道:“扣儿,无事的话去针线班子问蝶儿将昨儿个给你路姑姑画的鞋样子拿过来去!” 扣儿见自家姑姑当着外人的面儿对自己这般严苛,不禁觉得有些落面子,瞄了一眼边上的栀子翘儿,见两人正低头研究地上的青石板砖,似是没注意这边一般,心下知道人家这是睁着眼睛装糊涂,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自己呢,不禁脸上有些慌臊委屈:“姑姑,给路姑姑的鞋样儿昨个儿不是捎过来了么?” “咳咳……”路家婆子赵家婆子赶紧端起茶杯装作喝茶,栀子翘儿继续研究青石板的质地。 这扣大姐还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扣儿到底还是怕自家姑姑的,见自己说完姜婆子面上更加不虞了,不禁有些委屈地放下揽着栀子的手,慢慢腾腾地去了别院。 路家婆子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过去拉过栀子翘儿,和颜悦色地问起两家的情况,待听说栀子识几个字,爹爹是崔家胡同的私塾夫子家时,婆子们神情更加讳莫如深了。 姜婆子也从刚才的气愤中恢复过来,笑眯眯地夸赞起两人的好模样。管院子的赵婆子更是如来神笔地添了一句,“栀子这模样仔细打量起来,竟是像极了菊苑的五姨娘!” 翘儿本被姜婆子如此热情地拉着,就有些不适,这时一听这话,更是警铃大作。 这菊苑是哪个她不晓得,但加上个五姨娘就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了。整个何府除了大少爷院里,还有哪个院里有五姨娘?!那位五姨娘是怎样个身份怎样上位的,但凡在湖州城里住过些年头的莫不晓得,况且现如今五姨娘可是管着偌大的何府啊!何府啊!不是这个胡同的何府,也不是那个镇上的何府,这可是湖州第一府啊!姨娘做到五姨娘这份上,无疑给湖州城广大一线的姨娘们和梦想做姨娘的姑娘们的竖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丰碑!——高山仰止啊~高处不胜寒啊~呃,扯远了…… 连翘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姜婆子手中抽出,后退了一步,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姨娘可不是自己的梦想,自己也没表现出一副“我要做姨娘”的姿态,当然这话就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了。再瞄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崔栀子同学,果然,那姑娘听了赵婆子这话,脸上立刻飞出一抹红晕,眼中甚至有了神采飞扬的向往之色。这让翘儿不禁乌鸦嘴地又想起一句话:飞得越高,跌得越糟。 三等丫鬟在线阅读 三等丫鬟 - 锋芒 阖家 作者:潘小麦 锋芒 聊了不一会儿,便是午饭时候。吃过午饭,连翘和栀子便开始了属于她们的岗前培训。 虽说都是进府做丫鬟,古代却早有了“术业有专攻”与“各司其职”一说。是以,手脚伶俐、嘴巴倍儿甜的栀子便跟着路婆子学起了梳头,而连翘学得则是伺候主子洗漱兼熟悉府里地形,以备时刻接活儿到各院送取小姐所需物品,简单点儿说就是个跑堂的,呃……当然,算是个打着白领标签的小跑堂的。 连翘不是傻子,如此学了不到半天,便品出了两者的差异。那崔栀子同学学得不仅是一手傍身的技术活儿,还是一种可以与顶头上司近距离接触的沟通手段,而她呢,则是典型的被使唤的,还是带体力活儿的那种!最佳接触小姐的时间也就是人家快睡了或者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正迷糊的时候,其他没啥事儿的时候工作地点基本上以院子里为主,辅以府里其他各门各苑……的院子。幸好她是个无大志没啥小心思的,又想起以前看的穿越文中,跑腿的一般都是有赏钱的,这才心甘情愿地平复了一下心。要不为这,俩小姑娘就得斗起来。 不几日,伶俐如栀子也看出路婆子是有意栽培自己了。在听闻路姑姑外面有个六岁大的孙子正整日上房揭瓦下河鱼后,立刻投桃报李,给府外的父亲捎了个口信,隔日路家小孙子便进了崔家胡同的学堂。 路姑姑很喜欢栀子的知情趣儿,对其称呼立刻从“好姑娘”变成了“好侄女”,那栀子也是个会顺杆儿爬的,登时将“路姑姑”前面的“路”字省了,开口闭口“姑姑长”“姑姑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真是自家亲姑姑呢! 对此,连翘倒觉得没什么,毕竟人要想往高处走,利用各种关系也是一种手段,邓爷爷也说过“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人家栀子同学虽是通过送人情与路姑姑套近乎,但现在很明显争取到了这人事院儿主任的支持,这便是前进了一大步。再说,那路姑姑未尝不是存着利用栀子的心思,说不定是想着利用栀子的日后上位谋取更大的利益呢,这样也算是谁都没吃亏,谁都占了便宜,皆大欢喜。 不过很显然,这姑慈女孝并不是每个人都欢喜,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便是原来颇为得宠此时有些被冷落的扣儿同学了。见平日里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姑姑豁然将目光转向了别人,甚至以更加和颜悦色的目光关爱别人,这种既伤了面子又伤了里子的失宠滋味让扣儿着实不好受了些日子。 扣儿是个直肠子,因此爱恨表达的也很分明。在察觉到地位受到栀子威胁后,立刻摒弃了第一日的友善亲昵政策,改作在未来的日子里,每每见面便送上一记刀眼,外加不屑地一“哼”。至于对连翘,却因感觉两人有着同样被崔栀子夺了路姑姑关爱的遭遇,反而日益友善起来,每每府里发生了什么趣事儿,都不忘来跟连翘嘀咕一番,甚至隐隐有交心发展手帕交之势,这让连翘受宠若惊之余也有些莫名其妙。 除此之外,那七八个同时进门的小丫头,此时正成日的被晾在大太阳底下学规矩。看着栀子颇为闲情逸致地坐在凉棚底下听路姑姑讲梳头的技巧,顺带着每日都换一个漂亮的新发型,那眼神渐渐的由艳羡转为渴望,由渴望转为嫉恨…… 栀子虽说有些心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个爱漂亮爱打扮的女孩子。看到别的丫头向自己投来的羡慕嫉妒目光,非但没有谦虚收敛,反而颇为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这让连翘看着有些可惜,如此锋芒毕露不知收敛,不知道此时已经得罪了人事院里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日后要分到府里的各个院子,甚至有可能爬得比她还高,就此留下祸儿,日后随便被踩几下也够她吃一卦的。更别说到了二小姐那,还有那么多比她早进府的大丫鬟二丫鬟了,你的那些小伎俩,人家可未必会放在眼里。 等等,看路妈妈那眼中的笑意,那明明是一副早料到会有什么结果的表情——莫不是,这是路妈妈给她下的套?先把你高高捧起来,让所有人都嫉妒艳羡,等到被早竖起的那些个有心人了又无计可施时,再在后边拉你一把,让你既记着我的情,又因着对大宅院的忌讳,大事儿上不得不依赖我? 这样,如果栀子将来真坐上了姨娘的位子,也会为着当初吃得那些暗亏,和日后的叵测前途,必须得为自己在府里找个帮手,而有着人事管辖权且与自己利益并不冲突,甚至拉扯过自己一把的路妈妈将无疑是最佳人选。看来,路妈妈早就不屑于这人事院里的小蝇小利了,她更想着把手伸进真正的内苑里,抓些更实在的利益。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知道栀子,这块蛋糕吃不吃得消?! …… 连翘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遂对栀子更加疏远了,平日无事时,两人连话都不说。 好歹连翘一直表现的比较沉默寡言,栀子也不过以为她只是不爱说话比较木讷罢了,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 就这样培训了八九天,直到栀子可以很熟练地在扣儿头上挽起十八种不同花样而保证扣儿不因头发被拽断而咧嘴怪叫,连翘端着整整一盆子水来回过三十遍人事院门槛而不撒出一滴小水珠,何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腊月上门了—— 那腊月是何老夫人陪嫁程嬷嬷的孙女,本就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当初又跟着何老爷的幺妹——何家二姑何浅随京里请来的训诫嬷嬷学过规矩,因此很是得重规矩的何老夫人的眼缘儿。是以,二小姐二少爷身边近些年新添的丫鬟,除了老夫人夫人赐的,基本上都要由腊月教上几日规矩才送往各苑。当然,腊月除了来教各丫头规矩,还有一项任务便是来替老夫人把把质量关,防止一切妖蛾子出现在何府各院中。 腊月是何府内院的红人,路婆子对腊月的秉还是有所了解的。是以,腊月到来之前,路婆子便以训戒嘱托之名,将两人叫入房中,很是细心地讲述了一遍腊月姑娘的身家史及平日的生活作风,至于其中的深层次含义,两位自己回去理解。若是连这么点话柄都听不出来,即使送进内院又有何用? 次日,连翘栀子早早起床,换上前些日子发的三等丫鬟的掐芽金盏袄、翠色鱼尾裙工作装,又本着“活泼中不失稳重,内敛中不失大方”的原则,颇为朴实规矩的洗漱打扮了一番。连平日里格外喜换发型的栀子,都老老实实地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双丫髻。 洗漱完毕,两人又快速地将屋子整理了一番,除了基本生活用品,一切违禁不雅物品包括肚兜绣活儿,全都锁到了各自的橱子里。括弧,两人入府当日便给各自的橱子配了锁。栀子带进府的底子本来就厚,还有平日里自己做些针线赚的零花,零零散散很是不少一笔数目;连翘则是当晚收拾东西的时候,豁然发现,柳枝递给自己的那个包裹里,除了几身换洗衣物外,竟然还塞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据自己现在小白领身份的月工资二两银钱来计算,那可是两个半月的工资的说,看来那柳枝姐终究还是抵不住良心不安,换着方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内疚。 一想到这是自己拿十年的自由和一桩婚事换来的银子,连翘便觉得这银子格外的珍贵,为了保险起见,当晚便给自己橱子配了把实心儿的铁头锁。 锋芒在线阅读 锋芒 - 毕露 阖家 作者:潘小麦 毕露 腊月来时天刚微微亮,这个时候别的院子或许还尚无动静,但老夫人因上了年纪,平日里觉便不多,晚睡早起是常事,檀苑众人便皆随老夫人的点儿,寅时(早上三五点钟)刚过便都起身了。 路婆子早早地带着扣儿梳子在门口迎接,连翘栀子等人则站成两排候在院子里。虽然天还未亮,但院子里挂了两盏高丽纸糊的气死风灯,倒还算敞亮清楚。 平日里由梳子训练的那些小姑娘们,显然完全没领悟路姑姑下达的指示神,只是表面意思的理解成:今天会有老夫人身边重量级人物代表老夫人莅临指导。是以,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能显摆的东西全都在头上身上一一展现,甚至还有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寻了些酡红的胭脂水粉,猴屁股似的抹了一脸,在白惨惨的灯笼下显得格外瘆人,到也算是一处景色。 当然也有那么三四个穿的比较规矩,可能是家里真穷没啥可往身上造的,也可能是真有点儿心眼懂些府上规矩的,譬如刚进府时连翘打过眼色的那个叫满丫的小姑娘就规规矩矩的穿着浆洗院送来的衣裳,不过头上的发式倒有些复杂了,竟密密麻麻编了六七个弯头小辫儿?!于是在这些个大环境的另类对比之下,连翘、栀子两人此刻就显得朴素得不能再朴素、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 那腊月通体一身紫罗兰色百花不落地的裙子,许是早上怕冷,上身又罩了一件提花八宝秋香色的水田袄。白玉肤色鹅蛋脸,柳叶眉下一双颇为严苛的丹凤眼,微抿的嘴角边上还有一粒细细的美人痣,使得一张有些严肃的脸面上竟隐隐带着几分妩媚。 腊月带着一个叫九儿的三等丫头,不紧不慢地上前给路婆子行了个半礼,算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路婆子哪里敢受,抢在腊月束手之前赶紧将人给拉了起来,笑呵呵地问了几句老夫人这两日的起居身体,腊月简要回了几句,几人便进了院子。 待看清院中众人如此出彩的装束时,腊月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路婆子一眼,嘴角微讽道:“姑姑这些日子可是半筐子规矩都没舍得教与诸位妹妹啊!” 路婆子神色如常,颇有些无奈地摊手皱眉道:“哎呀,姑娘可是委屈我老婆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哪次进府,不总有那么几个心气儿高的妄图着攀高枝儿的,这是怎地都挡不住的。还好姑娘来得及时,这两日就拜托姑娘好好地教她们些许咱府上的规矩,矬矬那些莫该有的心气儿才是。” “来此给诸位妹妹们说说咱府上的规矩本就是腊月的职责,担不起姑姑的‘拜托’二字。”那腊月又扫了几眼众人,依然不咸不淡道。 路婆子仿佛没听到腊月的嘲讽般,指了指连翘和栀子道:“这是那日二小姐挑的两个三等丫鬟,这些日子老婆子我专程教了她们些许伺候人的本事。那个叫栀子,学的是伺候梳头,那个叫翘儿,学的是伺候洗漱。” 被点到名字的连翘栀子忙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给腊月和九儿行了个半礼,喊了声姐姐。那腊月见两人打扮得体,又行进有度,知路婆子在这两人的教导上倒是用了心,虽嘴上不说,心里较之刚才那会儿终是满意了几分。 路婆子在何府混了这么些年,揣摩他人心思和察言观色早已成,见自己的这番安排果然最终并未惹恼腊月,还使得她多注意了那两个丫头几分,心下便有了几分底气,接着语气欢快道:“反正现在时候还早,要不姑娘先看看这两人的本事学得如何?正好让那些个小蹄子趁这会子功夫好好回去拾掇一下自己……” 腊月瞟了一眼那两排可移动“挂架”,又看了看跟前低眉顺目的连翘两人,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路姑姑的建议。 心照不宣地,几人从院子里转移到连翘栀子的屋里,那个唤作九儿的丫头上前拍了拍两人的床铺,路姑姑和腊月坐了上来。 扣儿又端来个杌凳,九儿坐下。栀子上前散开头发,拿起梳子,就着连翘打来的温水,细细地理起头发来,边顺边细声细气地问九儿喜欢的发式,最终据九儿的脸型两人商量着选了个双平髻。 梳完头发,连翘立刻端上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与帕子,九儿将水端到腊月跟前,腊月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打量了一下连翘的裙角袖口,满意地点点头。 这厢屋子里诸人是满意了,那边外头的小丫鬟们却有些愤愤不平了。待小梳子进门还没回上几句,那外边便传来了愈来愈大的吵嚷声儿。 “我那胭脂可是善琏的,善琏在哪儿你们知道么?那可是产湖笔的地方,湖笔知道不?那可是有钱人家秀才们状元们才能用的玩意!我这胭脂就是跟那湖笔一个地方出的!”那丫头的声音有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继而拔高声音道:“昨日里我经过咱府的后花园子,碰巧遇上了二少爷身边的晨儿姐姐,帮着她掐了些高枝儿上的凌霄花,晨儿姐姐谢我帮了她大忙,便将身上带的胭脂送与了我。晨儿姐姐可说了,那可是上供的,只有京里才有,她这份还是二少爷赏的呢……” 连翘前世看过不少这样的电视剧场景,稍微一联想脑中便可以勾画出外边小姑娘说这话时故意扯着嗓门往这边喊的“圆规”场景,一个没忍住,差点儿笑场,抬眼扫了大家一眼,发现那九儿扣儿她们也正满脸通红地憋着笑,那小梳子脸上则有些尴尬,团嘟嘟的脸盘上竟隐隐有汗珠冒出。倒是路姑姑,跟没听到外面声音似的,笑眯眯对腊月道:“既然小梳子进来了,那她们估计是收拾完了,腊月姑娘,咱们出去看看吧!” 那腊月也似未听到外面的喧闹般,待小梳子她们敞开门,才慢吞吞从床上站起来,捋了一下袖口衣褶,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院里正说的热闹的众人,一见路姑姑几人,立时安静了下来。腊月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那个仍旧抹着胭脂红的小丫头脸上道:“打今个儿起,我便留下九儿来教教你们咱府上的规矩,两天之后,若是还敢再这般不规矩没个忌讳,就捎信儿让你们爹娘准备五十两银子来领回去吧!准备不上的,咱家也不是没有渔场漕船,送过去给那些驻塘的佃户们洗几年衣裳做几年饭,还是不成问题的,就不知道那时再赎出去嫁人还有没有人敢要了……” 那小丫头本被腊月看得心下就有些惊疑,再一听这话,立时脸上一白,额头的汗珠便顺着脸颊渗了下来。见腊月说话这话,依旧盯着她看,以为是要发落自己,便咬咬牙耿着脖子道:“你……你敢!我可是,我可是晨儿姐姐的表妹……晨儿姐姐说过了,何家慈悲,没有大错,从不会乱发落人的……”明显地底气不足。 “哦?那晨儿竟与你说过这番话?我倒是要找她来好好问问才是。”那腊月闻言,不怒反笑,转头又对众人道:“既然如此,院子里的今儿个的饭菜就暂且扣了吧!何家善良,当然不会乱发落人,不过那起子无事碎嘴的小蹄子,可万万是不能放过的!”说完,又扫了众人一眼,“记住,今儿个这三顿饭,可是为着这位姑娘的这句‘没有大错’没了的……”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甩袖离开了院子,留下一群小丫头怒视那个耿脖直眼的小姑娘。 连翘和栀子,难得有默契的互相看了一下,悄悄地吐了口气。 路姑姑则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边上的栀子,什么没说,转身回了屋里。 毕露在线阅读 毕露 - 绢子 阖家 作者:潘小麦 绢子 那一早便更腊月杠上的丫头唤作绢子,是何家笤溪茶园一个小管事胡庸的二女儿,因着自家姑姑早年嫁给了府里管院子的赵婆子的小儿子,也算是与赵婆子有着姑表亲戚。 那胡家的见自家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又长得姿色不差,想着将来定是个享福的才是。只不过若是常年搁在那茶山上疯野,如何才能寻上门好亲事?又想着世人常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自家闺女若是能到何府大宅里学些规矩,沾上小姐那平日里的几分做派,日后说不定还能寻户好人家做个正房夫人,再说,府里还有个姑婆家照应着,最差是夫人小姐在府里给指个婚,也比嫁到这茶山头上成日里风吹雨淋得好。 胡家的谋划的倒是不错,却忘了自家闺女的品。那绢子往日里在山头上因着自家父亲还算是个管事的,佃户见了都很是客气。又因着是家中幺女,自家爹娘兄长也颇为娇惯,平日里在笤溪统帅着一群丫头小子上山爬树下河鱼还可以,真到了大宅子这勾心斗角的地方,那点子小心眼真真只够打酱油做个配角了。 可绢子心里明显不这么想,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果断勇敢聪明伶俐的姑娘来着,况且又是个心大针的。早几日刚进这深宅大院,见到那大户人家的诸多规矩本也有些怯怕,后见那路姑姑看着是个面善的,大家也颇为亲切朴实(当然这‘大家’不包括那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小狐狸儿崔栀子),又很快地搭上了小姑家的晨儿表姐,绢子那颗恍惚不安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并因着格大咧,做事颇为彪悍,很快有了混自家茶山头的感觉,在新来的小丫鬟群里混得也算是顺风顺水。 那绢子满想着等路姑姑训导完了,自家很快便会随着表姐去博苑里服侍二少爷,并用自己的聪明可人打动二少爷那颗风流倜傥的心(呃,这位典型是话本小说看多了红娘小生戏听多了型的)。哪知今儿个老夫人身边的腊月姑娘过来,竟只见了路姑姑单独教出的翘儿栀子,对打扮的娇俏可人的自己连打量一番的功夫都没有,果是个没眼力劲儿的! 这让有着远大抱负的绢子如何心甘?! 于是,绢子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想出一计(当然,这一计也是从自家娘亲与邻居二狗子他娘唠嗑中体会借鉴的):先摆出往日在茶园里跟邻家丫头聊天的随意姿态,站在院里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番自己那一早上跟晨儿表姐见面的情形,巧妙地将自己与晨儿表姐及赵姑***关系展现在那腊月面前——当然,这‘巧妙’一说也是绢子自我认为滴。 要说路婆子也并非不知这绢子与赵婆子的亲戚关系,只是这何府下人诸多、人口复杂,深说起来哪家子之间不是沾亲带故的? 这亲戚之间因着利益,也有着不少讲头。既然那赵婆子话里从未提及要关照自家这位表亲,当日也未认过这门亲戚,那干脆还是装不知道的好。更何况,那赵婆子因着那小赵家的只生了个闺女,日日在后巷胡同里与儿媳脸红脖子互相掐架,也不是个新鲜事儿了。那她儿媳的娘家人,她会待见到哪里去? 是以,这绢子便一直被安排与其他丫头一样,并未特殊照顾,至于她那日日惹是生非的子,只要别太出格,路婆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也算是全了赵婆子的面子。 且先不说那边儿绢子姑娘因一身才华未能遇上识珠的伯乐而愤愤不平,我们再将镜头转过来看一下女主人公连翘姑娘这厢—— 自知道腊月要来,连翘便猜想路姑姑今日这场局定会设计栀子一番,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了个程咬金!而路姑姑那一脸若无其事的表现,仿佛原本就是要让那绢子出糗,让腊月发威似的。对于路姑姑的这番作为,连翘思索了许久依旧不得其解。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想错了?她可不觉得那路姑姑是个好心的,定是什么地方自己没想到。 腊月离开后,路婆子便将两人唤入自己房间,颇为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两人一番,大体意思便是腊月姑娘代表的是老夫人的意思,能不能进二小姐院子,还是看这两三日府里规矩学得如何等等。 扣儿与小梳子从大厨房领回了三人量的饭菜,路婆子看了眼乖巧地立在面前聆听训导的连翘栀子二人,叹气道,“你二人这次也算是无辜被牵连了,不过这样也好,饿那么两三顿也好明白一番,虽是进了内院,也并不就只是来享福的……” 那扣儿倒是个心善的,虽往日里对栀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可现如今再看两人束手垂头那可怜样儿,特别是平日里跟自己颇为要好的连翘也是其中之一,不禁有些心软地开口求情道:“姑姑,既然翘儿她们是无辜的,那还让她们跟着挨饿,多少有失公允。正好我的粥每次都喝不完,干脆分她一半好了,权是垫垫肚子。反正腊月姐姐也不在,我们都不说,无人知晓的……” “那你是觉得她二人不该受罚?”路婆子看着扣儿忿忿不平的面色不禁眉头微皱,想那姜婆子那般明得一个人,竟有这么个直木的侄女!复而又看了眼目光时时飘向饭提的连翘两人,不客气斥道:“今日我老婆子便在这倚老卖老地劝诫姑娘们一句,莫要以为没人看着这规矩便不重要了!” “姑娘们日后进了院子,虽说是个伺候主子的,那日子过得定也是外边人羡慕的。不仅如此,一旦风光了,几位便是出门,也会被恭恭敬敬地唤声‘姑娘’,这是咱家给的体面,没了咱何府,谁会管你是哪家丫头?!这日子再舒服啊,却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莫要觉得自己没做错事儿就一定是对的,主子们罚你,从来不需要什么对错由头;也莫要觉得被牵连便是委屈,今儿你们只是被殃及罚了三顿饭,明日里说不准还会因着牵连被拉下去打上几十板子。做人家奴婢,本就是来吃委屈受使唤的,没生在享福的人家里,就莫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好事儿,这府里的规矩,什么时候都是咱们安身吃饭的本事!” “其实今日之事说起来你们也并非无半点错处,一起进来的姑娘们,一起待了这么些日子,怎地就没想过过去提醒几句?这分等的事儿,咱们自个儿分得清清楚楚,可人家未必会将咱们分出来!你们以为,日后到了苑里,那大丫头犯了事儿,下边的丫头就能逃了过去?!苑里出了事,一个没了脸面,大家都得跟着遭殃……那腊月可是老夫人□出来的,府里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地喊声姑娘,被腊月姑娘罚那么两三顿饭,还要讨价还价?!”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路婆子碎碎杂杂说了近半炷香的功夫,见栀子等人一脸的虚心受教的样子心里颇为欣慰。又打量了一下几人稚嫩秀气的模样,挥了挥手让连翘等人先离开,单独留下了扣儿。 虽然从屋里退了出来,连翘却仍隐约听到断断续续地几句“……茉苑……陈少爷……定亲……”。心下一动,想起往日里扣儿说起茉苑一脸艳羡又咄定的表情,不禁有些了然。 那栀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中一抹惊喜一闪而过。连翘有些无语,这些孩子们,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给人当小三儿啊!你们可只有一十二岁的年纪啊! 慢着……十一二岁? 那二小姐似乎今年也才十二,若是等到及笄出嫁之时,茉苑的大丫鬟们的年纪估计早就配了人,那时栀子只要不出什么大错,一直留在茉苑的话,她该是跟着出家年纪最合适的配房大丫头。栀子长得又眉清目秀,有小心眼不少大智慧不足,也算是个好拿捏的…… 难道路婆子算计的一直不是何府,而是二小姐的夫家?!可若说这湖州府里还有哪家比何府更大更有威望呢,竟让在何府里待了大半辈子的路婆子给惦记上了?看来日后得好好打听一下那二小姐的夫家了!不管日后有何打算,未雨绸缪一下终究不会错的。 只是今天这事儿,路姑姑到底有何用意呢? 连翘颇为沮丧地发现,在这些老谋深算的古人面前,自己脑子似乎有些不大够用的说。 大早上被折腾了这么一通,连翘便有些犯困。这具身子现在可才十三,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既然饭是捞不着吃了,那就趁着饭点补充一下睡眠吧! 这样一想,连翘一回屋便合衣躺在床上开始挺尸,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便看到对铺的栀子正拿着那柄小手镜,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模仿腊月威而不怒的神情和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的动作,一股奇异的念头在脑中闪过,连翘终于有些明白路婆子今日这一局的用意,和刚才那番有意吐露出来的话的意思了—— “莫要忘了,咱老夫人最是讲规矩的,她怎会一直让那么个不忠不义的他姓家奴管着这偌大的何府后院呢?腊月姑娘,已是十九了!老夫人那般疼爱,却从未想过要给姑娘找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二小姐的夫家陈少爷年已十五,两家即使不急着办亲事,这试婚总要派个丫鬟过去的……” 绢子在线阅读 绢子 - 诱惑 阖家 作者:潘小麦 诱惑 人事院的隔壁院子就是大厨房,此时正时不时地飘过一阵饭菜香和领饭菜的丫鬟婆子们的嘻哈招呼声。 连翘坐在凉棚里,看着打院门口经过的那些丫鬟们手上的食盒,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再次狠狠地灌上一口白开水,安慰自己道:我现在喝的是冰红茶,我现在喝的是皮蛋瘦粥粥,我现在喝得是永和豆浆……好吧,我现在还是很饿! 然后,神情悠闲的腊月和手提点心匣子的九儿出现在了连翘面前…… 连翘觉得,此时自己看到的不仅仅是何府的两个丫头,那简直是跟妖怪斗法失败后走投无路时忽然出现在悟空面前的观音啊!特别是九儿拎的那个食盒,直接堪比观世音手上的净瓶哆啦a梦前的百宝袋小甜甜手上的魔法。 再说人家腊月姑娘,虽说现在仍是秘书,那也是董事长跟前儿的特助,咱这个无职无权的小实习生见了前辈,只能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地上前迎接。 腊月扫了眼方桌上的茶壶茶杯,又见那连翘虽低着头一副“我很老实”,可眼睛却不住地往九儿手里的食盒上瞄的滑稽模样,不禁心下一笑,这个虽规矩还不行,看着倒是个憨厚老实的,训诫些日子送到二小姐屋里倒也不错。遂口气颇为温和地开口询问道:“叫翘儿是吧?上午做什么了?路姑姑呢?另一个丫头呢?” 连翘听闻这口气颇为受宠若惊,虽说心里诧异,脸上却一副欢喜模样,清清爽爽地回答道:“回姐姐,翘儿上午与扣儿姐姐一起去洗衣房领了前儿个浆洗的衣衫;栀子妹妹正在路姑姑屋里帮着姑姑做入秋的针线。” 干脆利落,简单明了,并没有刚进府小丫头的紧张不安。 腊月心中更加满意,遂吩咐九儿将食盒递给连翘,叫她喊了栀子一同过来吃东西,自己却一个人朝路姑姑屋里走去。 路姑姑等人早在腊月问话时便停了手里的活计匆匆赶了过来,又听闻腊月支开连翘九儿专门朝自己屋走来,知道必是有事儿,忙打发了栀子扣儿,笑呵呵地将腊月迎进屋子,并顺手关上房门。 正待在南厢的受罚挨饿的几个丫头,隔着窗子也看见了腊月和九儿手里的食盒,听闻这是带给连翘栀子的,没有她们的份,不禁又想起拖累她们的某人,遂转身恨恨地剜了一眼那正躺在床上装睡的绢子。 腊月来找路姑姑不为别的,原来是檀苑的二等丫头松儿今年十九,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老夫人想着松儿在自己身边待了好些年,又是当年大小姐身边大丫鬟柳儿唯一的亲妹子,心下有些怜惜,便想着烧了卖身契,认在程嬷嬷身下做个干孙女,按着富裕人家的规矩给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程嬷嬷虽早年在何府做嬷嬷,可现在年纪大了,早就被儿子们接回家享清福去了,不过偶尔也会回来看看老主子。这程嬷嬷也是个有福气的,儿子们虽有的还在何府做管事,有的脱了籍在外做生意,各个家里却颇有资产,早年在湖州也置了房产,孙子里甚至还有两个中了秀才。且不说这程嬷嬷在何家人心中的地位,就是现如今的程家在湖州也是颇有些脸面的,那松儿现如今,不光多了个关心自己的,还多了一个颇有门面的娘家,再加上在何府老太太身边呆了这么些年,即使嫁个九品县官也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这松儿若是嫁出去了,檀苑却缺了个丫头,腊月跟紫鹃商量了一番,报了老夫人将颇为平日里看着颇为稳重的梅子调成了二等丫头,至于三等丫头,就从新来的这批丫头中先挑一个过去好了。 路婆子先给腊月道了个喜,松儿若是过些日子真嫁了人,那也算是腊月嫁妹子,于情于理都是件喜事。腊月微微笑着回了谢,又请路姑姑帮忙挑了个伶俐的丫头,自己待会儿一起带回檀苑。 路婆子一愣,竟是要带着她们几个到檀苑□了?往日里腊月姑娘可都是亲自到人事院来的,这次怎地非要带到檀苑里去呢?路婆子心下疑惑,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腊月,却见那腊月正风轻云淡地喝着茶水,一点儿开口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那这到底是腊月的意思,还是老夫人的意思呢?该是老夫人的意思吧,那腊月在老夫人面前再体面,这种提人的活儿还该是由主子定夺的,只是,若是老夫人的意思,那老夫人这是这样做这是不用腊月管丫鬟的事情了?而是有了别的事情……? 路婆子想到年初下人们曾私下有过的传言,说是老夫人和老爷似乎要打算将住在府外的小少爷小小姐接回府里……若这传言是真的,那十之八九会是年前,而后趁着过年开祠堂祭祀之时再认祖归宗,记到族谱上。这样的话,菊苑可是要添人了,何府的规矩,未分院的少爷小姐们身边的下人必须得是府上的才行,那两位小主子入了府,除了府里赏过去的婆子丫鬟,估计连娘都带不进来,身边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 路婆子想起自家大儿子家的三丫头,还有娘家大哥家的幺女,心里一阵澎湃,如果是这样,自己还要那满心小算盘的栀子做何?何府虽比不上京城的那位陈家,可若是在小少爷院里做了管事嬷嬷,再将小孙子送到小少爷身边一块长大……外院的大管事何大壮那张三大五的脸盘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位可是打小伴着老爷的,如今管得可是整个何府! 不对不对,若真是这般,这次就不该只招丫头外院一个小厮都未招! 那小少爷可是已经七岁了,真入府的话,那最该配得就得是小厮!还有私学,府里现在只有文武两师,是为二少爷请的,嫡庶叔侄不同,小少爷若真的进府,那请先生也是一件大事!自己当家的可一直在何大壮手下做事,真若是有其事儿,也该得到些风声才是。路婆子赶紧拍了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下来,复抬头看了眼对面座上的腊月,却见腊月正眯着眼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腊月眉目一挑,右手微抬,冲自己举了举杯子,却并不言语。 路婆子心下又是一跳,她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 诱惑在线阅读 诱惑 - 当前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当前 路婆子心下虽然澎湃,却仍尽量平息,默契地冲腊月点了点头,匆匆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带着扣儿和一个叫满丫的丫头进来,语气更为谦和道:“这两个丫头,一个是平日里跟在我身边的,唤作扣儿,往日里去檀苑听过几次差,姑娘想是也见过几面;另一个唤作满丫,是这批刚进来孩子,看着听话懂事的,也是个命苦的,她娘死的早,爹娶了继室,又有了弟妹,便被那后母编了个由头打卖了出来,卖的是死契。” 腊月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两个都是豆蔻年华,又皆长得眉清目秀,进来便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一边,□一番也不失是两棵好苗子。 那扣儿毕竟早在府里待了几年,虽只规规矩矩地站着,却一丝不苟,全无小家子气,相比之下,那仅学了几日规矩的满丫倒是有些畏首畏脚了。不过那满丫却是个死契的,腊月心下掂量…… 路婆子一直观察那腊月的表情,见她目光在扣儿身上刚停了一会儿,却又转向满丫,便笑呵呵地开口道:“这扣儿是那针线房姜婆子的侄女,人虽憨直了些,倒是个勤快无心计的,做不了什么大事,端茶倒水还是很利索的。那姜婆子心疼自家侄女,便将人送在这活计轻快的人事院里先学些规矩……” 腊月的目光又转回了扣儿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起身对路婆子道:“那就有劳姑姑帮着几个丫头收拾收拾,过会子便由九儿带着去檀苑吧!至于日后……” “哎!姑娘把心熨烫地放肚子里便是了,老婆子我记着这事儿呢,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不会误了姑娘的大事儿。”路婆子脸上笑开了花,一脸喜意地送腊月出门。 只是两人还未出院子,便见一个身着白衫青儒裙的丫头冲了过来—— “腊月姐姐!早上的事儿是绢子错了,我就是那瞎了眼的疯狗——碰着啥咬啥,没着数了!还请腊月姐姐大人有大量,且饶了我吧!我日后定会乖乖地做事,听姐姐的话,求姐姐莫要赶了我出去!” 腊月被狠撞了一下,尚未站稳,又被颇有力气的两只手紧拽住了衣衫,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地嚎啕求饶声,顿时有一种七荤八素的眩晕感。 还好路婆子反应的快,赶紧地伸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拖拉到了一边,急急开口呵斥道:“胡绢子!你这是真真不将咱府里的规矩看在眼里了?!老婆子我是看在赵婆子是你姑婆的份上平日里且不与你计较!可真是惯出你子来了,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腊月姑娘面前闹腾?今儿个就是姑娘不说,我也不会轻饶你了,小梳子,带这小蹄子到曲婆子那里好好领上十板子!” 那腊月就站在一旁,等路婆子说完了才开口淡淡道:“既然不是个省心的,那姑姑就将她留在人事院好好教些日子规矩吧!莫要分到院子里惹出些事情来反而不美。”几句话,便将隔了绢子进内院的路生生给断了。 路婆子闻言忙点头道:“极是极是。这丫头打茶山上过来的,从小便是个野惯了的主,断不能这就送到内院,还是留在这里好好磨磨子为好。” 原来这赵婆子一早便听说了儿媳家这位亲戚打着自家的名号得罪了老夫人身边的腊月姑娘,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恨这小儿媳一家没一个省心的,便捎话与那路婆子,叫她寻个由头将人给打发出去,省得日后再惹出更大的祸事。 怎知这捎话的小姑娘与小梳子说到这事儿时不巧被那上茅房的绢子给听了正着,自己可是要来做姨***,怎能还没见着小少爷便被撵了出去呢!是以,绢子很是愁苦了一番,想去找自家表姐讨主意吧,那小梳子扣儿看着院子门不让出去;去给娘亲捎个口信吧,怕来回功夫黄花菜都凉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暂且忍辱负重一下,跟那腊月姑娘道个歉好了,往日里惹了自家娘亲生气,自己趴在娘亲怀里干嚎几声,娘的气儿也就消了,那腊月看着可比自家娘亲脾气好不少,应该更好哄吧…… 绢子童鞋这非一般人的思维逻辑,在未来的日子里,终究给她带来了一番非一般人的传奇经历…… 绢子被拖走,路婆子却心下窃喜,赵婆子啊赵婆子,不是我不想着悄悄打发你家这位亲戚,实在是她主意太正,竟自个儿捣鼓了这么一出!我老婆子现下就是想着悄木声息给你打发了也不行啊! 虽如此说,却还是在送走腊月后急急地打发了一个丫头去给赵婆子送了个信儿,将绢子刚才的那一出闹剧又说了一下。 至于这绢子的去留问题,路婆子思索了一宿,最终还是决定将人给留了下来,这可是一枚再好不过的棋子,怎可如此轻易丢掉?不过却也是下定决心要放在自己身边好好□一番,棋子再好不听话那也是废子! 除了报信的丫鬟,赵婆子也在他处听闻了此事,道这是在给她长面子,颇为感激地托人送了一潭秦池酒。 又想着扣儿那点儿小心思,路婆子当天又到针线房里跟姜婆子嘀咕了一番。姜婆子闻言,亦是颇为感激,隔日捎人将扣儿唤了出来,狠狠地说道了半天,才将人放了回去。 ——————————我是换场的分割线———————————————— 檀苑位于何府的最正北方向,虽占地不大,却处处透着古朴大气。那院子的正门处立着黑漆灰瓦的垂花门,打眼望去便是一副雕有“福禄寿”的八字影壁,门前是五级石青台阶,凿成五福捧寿花样。 连翘三人跟着九儿上了台阶,拐进一个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便见正中铺着白岩雕花大理石砖的院子,左边是一个种满藤萝草木奇花异枝的篱笆花园,里边延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琉璃盖顶游廊;右边则立了两棵参天榕树,枝叶繁茂,遮住半边院子。 连翘等人走的是沿着树下的青石甬路,踏在上面,清凉爽快。再打眼一看,便瞄到墙角缠绕的几棵紫藤凌霄,沿着墙体与榕树抽出的枝桠扭在了一起,架成了一个硕大的藤萝花架,花架上还吊了几个鸟笼,风一吹便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地画眉鹦鹉婉转声儿。连翘顺着声音望去,便见那花架下还摆着一个油桐紫藤编的藤椅,和一个古木雕的蟾蜍吐珠的雕桌,虽处处野趣却不失古朴沉稳。 这时一个穿着掐芽绿衫梳着双髻宝葫芦的六七岁小姑娘蹦蹦跳跳出现在了几人面前,仰起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一双滴溜儿圆的大眼一眨一眨的打量新来的三人,脆生生地问道:“九儿姐姐,这就是腊月姐姐说的要到二小姐身边的姑娘么?怎么多了一个啊?” 九儿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脑袋:“是啊,桃子可真聪明!还有一个就留咱苑里日后给桃子作伴可好?” “好哇好哇,留一个姐姐跟桃子一起去摘桂花!要摘这么一篮子的桂花,好给老祖宗做桂花糕!……”那个叫桃子的小姑娘举起手里的篮子,里边零零散散地盛了几串桂花。 “是老祖宗要吃还是桃子小嘴又馋了啊?”那九儿调侃地指了指篓子打趣道。 那桃子闻言立刻涨红了脸,不依地摇了摇九儿的裙摆:“九儿姐姐坏,就爱说桃子。那是老祖宗不吃了,赏给桃子的,才不是桃子嘴馋!” “好了好了!姐姐那是玩笑呢,等会儿见了老祖宗就让新来的姐姐出来陪桃子一起去摘桂花!”九儿笑呵呵地许诺。 “陪?”本来看九儿对那小姑娘的宠溺连翘就有些惊讶了,再听这口气,这哪里是对三等丫头该说的话,这分明是哄哪家小姐才会用的吧!连翘悄悄观察了一下九儿,发现边上的栀子也正探究地看着两人,看来自己猜测的不错,这还真是有问题! 只见那桃子心满意足地拖着小篮子又进了花圃,九儿又在后边嘱咐:“小桃子,小心着点儿,莫要进那荆棘园,刮花了衣裙……” 说话间,又有两个十一二岁的青葱小姑娘从里院出来,跟九儿打了个招呼,也打量了一下连翘三人。几人见了礼,这才朝上房走去…… 当前在线阅读 当前 - 老夫人 阖家 作者:潘小麦 老夫人 刚才只是在檀苑外院,再过一个洞门,便看到两层纱窗锦阁,里面摆满盆景盆栽,还有大片的玉兰丁香。中间是一条石栏隔开的鱼纹白石路,直直地延伸至正房。 九儿等人并未带着三人直接进那正房,而是拐了个弯停在了西侧的几间带耳房的厢房门口。门口正站着一个长眉连娟、皎若秋月的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上身着淡紫织锦四合如意窠缠枝窄袖夹衣,下着紫藤挂云木缠绕蔓的绣裙,虽未说话却让人一眼便觉出那眼角唇间所带的笑意。 那姑娘看到几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轻手轻脚地引着几人来到厢房边上的耳房里。 见状,连翘心情也不禁跟着摒住呼吸,小心地垫着脚尖,随着那姑娘的步子离了门口。 进了耳房后,原是檀苑的几个丫头嘻哈地打了个招呼,紧张的心情也随着放松的脚步松懈了下来。 连翘扫了几眼房间,这耳房倒是个朴实的,虽说面积也不算小,却只摆着方桌、茶几、矮凳等棕漆家具,桌上摆了些针线箩和几个茶杯、一盘糕点。 那女子坐在一个铺着百合花锦帕的矮墩上,笑着安慰连翘等人:“老夫人还要有一会儿功夫,咱们先坐这歇息会子吧!” 九儿等人听了这话,捡了个离得近的矮墩便直接坐下。一个浓眉大眼嘴角带痣的小姑娘甚至抽出帕子来,捻了块玉溪糕便往嘴里送。 连翘三人却不敢这般放肆,推辞了一番人仍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那女子见状开口促狭道:“老夫人不在,只咱几个姐妹,不必这般规矩,快快坐下吧!你们再不坐,这桌上的糕点可真真要全进十一这馋猫肚里了!十一这丫头要是有你们这般规矩,我跟腊月也就省心咯!”听闻这话,连翘三人这才道了个谢,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那被唤作十一的丫头手上正举着吃了一半的糕点,见那女子这般打趣她,不依道:“紫鹃姐姐就爱寒碜人家,人家不过是做事情辛苦了垫一垫肚子而已,哪里就是馋猫了?” “可不是,十一可是辛辛苦苦看了一下午的茶水炉子,那烧水的大黄铜壶盖子的咕嘟响声儿我坐这儿都能听到呢!”坐在十一边上的那个双修眉、鹅蛋脸,肤色微黑的小姑娘接着十一的话道。 “好啊梅子,你个小蹄子,连你也埋汰我,亏得我刚才还帮你描样子呢!这会子就忘恩负义起来了,以后这事莫要找我了!”那十一气鼓鼓道。 又是一阵打闹。 或许是被这几个姑娘嘻哈打趣给吸引了,连翘那僵直的脊梁也不再紧绷了,比连翘更活跃的栀子扣儿甚至已经开始姐姐长妹妹短的□了几人的话语中了。 大概过了一柱香功夫,紫鹃从怀里掏出一块洋怀表看了看时辰,起身道:“老夫人差不多要出来了,咱们出去侯着吧!”几人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整了整衣衫,再次蹑手蹑脚地去了那厢房门口。 果然过了不多久,那厢房便从里边传出了悉悉簌簌的声音,接着房门便被从里边打开,只见一个身着宝石青的织银丝富贵团花褙子衫裙的六旬老妇,一手拄着蟾蜍戏珠金乌杖,一手捏着慈光楷佛珠,颤颤巍巍地从那屋里走了出来。 那老妇身宽体胖,圆目国脸,嘴角紧抿,一头华发端端盘起,着万年吉庆簪,勒着景福长绵抹额,显得颇为严肃。 紫鹃上前扶住老夫人,低声提醒了句脚底的台阶。 那老夫人点了点头,将佛珠递给边上的梅子,扫了眼九儿十一身后的连翘等人,开口问道:“那是人事院送过来的几个丫头?” “是的,老夫人。按您的意思,先搁咱苑□几日,再给二小姐送过两个去,剩下一个留在咱苑里。”紫鹃一边扶着老夫人往正房走,一边细细回复道。 九儿等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颇有领导下来视察小兵跟班的模样。 檀苑的正屋门口立着四黑漆落地柱,周遭是苏式彩画轩,轩上挂着联三聚五羊角灯。跨过朱红高门,便是铺着吉祥纹样雕砖的中堂,堂上正挂一幅观音宝瓶图,一条长案正中摆着个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一对铜质蜡扦,一套木鱼石茶具。长案的左边供着个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边立着一座镀金小座钟。再下手便是两张太师椅,左右各四张圈椅…… 老夫人在中堂前停了下来,梅子立刻上前取了两枝檀香点上,并恭敬地送了上来。老夫人接过香,拜了几拜,自己亲手到了香炉上。 紫鹃赶忙上前扶住。 梅子九儿打起幔帐,老夫人便就着紫鹃的手进了次间。 接着,十一便端着一套白瓷茶具和一个大青花五彩果盘跟着进了去。不一会儿,又退出来将连翘等人唤了进去。 一进门,连翘只觉得还没站稳,便感觉老夫人气势恢弘的声音豁然从头顶传了过来:“都抬起头上前一些!莫要含垂头!面上端庄稳重些,不要萎萎缩缩的一副小家子气!” 连翘闻言,只觉后背一紧,似是被人推了下子,赶紧向前迈了一步,颇为慌张向老夫人行了个大礼。那老夫人似乎仍不满意:“看看这般唯唯诺诺地,腊月那丫头呢?赶紧着过来,好好教教她们!这般的小家子气如何能伺候好我家琴儿!” “老夫人,您当腊月是陀螺啊,日日围着您转,还要围着一大家子活计转!前会子您不是刚让她去带着针线房的给二小姐二少爷置秋衫了么,这会儿功夫莫要劈成两半再来您这儿侯着?”那紫鹃笑呵呵地递上茶水点心,替老夫人捋了捋后背温声道。 “看我这脑子!”老夫人下命令快,收回的也快!“今儿个是给琴儿几个裁剪衣衫的日子啊?快快,这会子琴儿他们定还未量好尺寸,娟丫头,你去库里将我前儿个收的那匹云霞昆锦翻出来,这就打发个丫头给琴儿送过去,让她好好置几件好衣裳。上次西府的三丫头过来,竟然跟我家琴儿炫耀她身上那件破百蝶穿花外罩儿!不过百两的东西,竟合府地都当作宝贝了!哼!一窝子眼浅的东西,没一个上的台面的!” 这话主子可以说牢骚,做奴婢的却不能接上。紫鹃笑了笑道:“老夫人快莫要惯着二小姐了!上次二小姐穿的那身可是京里刚盛行的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可是里如妃娘娘赏的,这样的体面,再配上二小姐那嫡仙人般的模样,哪个有那气在姐儿面前显摆啊~” 这话老夫人爱听,脸上早没了刚才的凌厉,一幅“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模样:“那是!我家琴姐儿可是俊俏着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肽东西给她提鞋都不配!” 正跪在绣墩上给老夫人捏腿的十一立马顺溜儿地接上道:“那老祖宗您眼睛可是受累了,满府里都知道您养了个貌若天仙的孙女,偏偏着日日要对着我们这些手脚的~” “这小蹄子!真真是个嘴厉的!娟丫头快快与我撕了她的嘴!”老夫人心怀大开,一时看着连翘等人也顺眼了不少,大手一挥,几个正神经紧绷的丫头被赦免了出来。 连翘大舒了口气,复又咂吧了一下嘴,呃……照此看来,这老夫人,竟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老夫人在线阅读 老夫人 - 心思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心思 屋子里说笑了一会儿,九儿便掀帘出来了。 “你们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这就随我过来吧!”九儿说着,便带着三人离了正屋,顺着庭轩,去了东侧的丫鬟住处。 这里算是檀苑的后院,大概七八间房的模样,青砖白墙,清瓦花堵,院里还有几株海棠芭蕉。海棠树下立着一个盛满水的大瓮,瓮边上是一个天井。虽然比不上刚才所见的正屋,但看起来颇为小巧致,这让连翘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吴侬人家。 九儿一边走一边顺道介绍了一下小院的情形,原来这是不光住着檀苑的丫鬟们,还有几个没提等的洒水丫鬟和婆子。 最靠外的一间是茶水房,平日里烧水泡茶的是三等丫头十一,她泡的一手好紫笋茶,深得老夫人喜欢;次间是檀苑的小厨房,老夫人平日的夜宵点心便是出自这里。 管小厨房的媳妇唤作何大脚,原是被人牙子倒了好几拨卖到湖州的一户人家,只不过终究是个命苦的,卖过来没几年便死了丈夫,婆家借口没生下儿子,家里不养闲人,将她跟她五岁大的女儿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到了何府。那何大脚因能做一手地道的桔红糕和炝白虾而颇得老夫人看重,腊月便将檀苑的小厨房交予了她,平日里大家都叫她大脚婶子,厨房里帮厨的是她女儿秀枝。 几人过来时,那何大脚正带着女儿在天井边上洗虾子,九儿边打招呼边跟身后的连翘等人笑道:“我们今儿晚上可是有口福了,老夫人平日里吃不了多少虾子,怕积食,剩下的便会全都赏给下边的丫头婆子。” 过了小厨房便是丫鬟们的住处了,紫鹃和腊月因是一等丫鬟,一人一间屋子。隔着带绿走水帘的窗棱,连翘可以看到屋里的黄花梨顶箱柜和楠木雕花梳妆台。再后边是二等丫鬟阙儿和松儿的屋子,因着这些日子松儿出了府,现在屋里只住阙儿一人。 再往里便是九儿她们的屋子,连翘三人住在九儿她们隔壁,屋子不小,一进门便看到一张桐油色八仙桌,上边摆着一架锡质油灯,再后边是一张立地连三横柜,柜子上竖着几个樟木箱子,里边左右墙边各立着两张挂着酡红绣枝幔帐的酸枝床,床上铺有七成新的织锦青芽纱被,最后是门口靠窗的位置放着的一张漆红木梳妆台,台上摆着一个檀木梳妆匣子、一盆翠竹盆景、一白瓷瓶带水儿的玉兰花,台边上摆着一个脸盆架子…… 连翘打量了一番这屋子,不禁心下惊叹,若不是多了三张床,还真以为这是进了哪家小姐的闺房呢!这还只是个三等丫鬟的房间,看来何府的待遇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那扣儿在府里待的时日比较长,似乎对内院的待遇也有所了解,所以见了这房间倒没什么太大惊讶。倒是那栀子,见此情形,竟然也一脸的波澜不惊,这让连翘不由地高看一眼了。看来,这位经历了绢子之事,倒是收敛长进了不少。 九儿将她们领进屋子,吩咐了几句今儿个先歇着,老夫人那就暂时不用过去了,等腊月姐姐回来再说。三人忙点头称谢。 送走九儿,三人便在屋子里将自己带的东西收拾了一番,连翘是个没出息的,收拾完东西便开始上上下下研究屋子,说实话,来到古代近一个月了,自己对这古代闺房里的高档设施用的并不是咋顺手啊~比如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梳妆匣子,她前前后后打量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玩意到底怎么打开。 那扣儿在人事院时便不大待见栀子,现在三人住同一个屋了,她依然不待见之。当然,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的原则(也不知道她咋就推论出连翘跟栀子是敌人了),扣儿依旧是宁可跟土里土气的连翘说话,也不愿意搭理栀子,见连翘貌似对那梳妆匣子很感兴趣,便走上前,“啪啪”转动了两下,那匣子便慢悠悠地左右打开了。 连翘见状,颇为兴奋,这老祖宗的智慧可真不能小瞧啊!瞅瞅,人家连梳妆盒上都能按这么有技术含量的机关,而且还普及到了千家万户,相当程度地提高了老百姓的生活质量。这可比现代有事没事就研究那些光能当新闻,压儿改不了网速的超巨型计算机航天n号好多了!当然,也不能忘掉帮自己开梳妆盒的这位,连翘很是给面子地奉承道:“扣儿姐真是厉害!轻巧巧地就打开了,我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滴!” “那是,这何府可不是什么胡同的小户人家,用的自然都是外面见不到的细东西,这可不是说几句好听的,会识几个蝇头小字的人会用的……”扣儿斜眼看了正在自己床头上整理包袱的栀子,高声道。 “呃……”连翘闻言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大姐,拜托你损人时可不可以不要老捎上别人的说。虽说知道您是无心之举,可架不住我老会想歪啊!还有,就这么大的屋子,您那嗓门人家能听的见,您老不用扯着嗓子喊。 果然,那栀子只是嘲讽地看了扣儿一眼,却并不接话。 见此,扣儿更加生气了,那床铺也被她拍打的砰砰直响,颇有发泄之意。 连翘甚至都能看得到,未来几日这屋子的弥漫硝烟了。 其实扣儿的心思连翘也能猜到些,这位原想着进二小姐院子的,结果一切没按计划进行,好死不死的,却被分到了老夫人院子。一个是可以跟着貌美如花的主子四处赴宴兼时不时地见见英俊潇洒的何府姑爷,一个是日日待在檀苑里陪满脸褶子的老夫人送佛念经,待遇相差太大,心里不平衡在所难免,况且两个还都是存了攀高枝作妾心思的人儿。 只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是要到二小姐院里当差的,这扣儿对她倒是蛮放心啊!连翘搓了搓脸,心里忽然有些愤愤不平,难道我就长得这么没有威胁竞争,人家连考虑都不考虑,便直接pass过去了?这也太没面子了的说。 心思在线阅读 心思 - 桃子 阖家 作者:潘小麦 桃子 腊月在掌灯时分回的檀苑,顺便带回了满身泥巴、头发也乱七八糟打了结的桃子,那桃子正被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拎着,脚悬在半空,颤颤悠悠地,还时不时地冲前面的腊月讨好几句,可惜很明显效果不咋地,人家腊月姑娘压儿瞄都不瞄她一眼。 待路过门口看到正在门外候着的连翘几人时,可能觉得有些丢人,又赶紧费力地用两只小胖手捂着眼睛,嘴里还自欺欺人地念叨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知道我是谁……”典型的掩耳盗铃作派,看得连翘等人哭笑不得。 十一听到声音掀开帘子,笑眯眯打趣道:“哎呦喂~我说桃子,你这丫头又惹什么祸事了?!怎么又撞腊月姐手里了啊?这月这才过了一半,你可都是第七回儿了啊~” “啊呀,耳朵眼儿嗡嗡的,我听不到呀听不到,听不到……”桃子假装没听到十一的声音,又捂住耳朵嘟哝着嘴巴碎碎念。 “嘻嘻”“呵呵”屋里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嬉笑声打帘子窗棂里传了出来。 “好了,蒋贵家的,快将桃子放下来,叫十一带着她换身衣裳洗漱一下吧!”老夫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老祖宗,您可不能就这么一直纵容这丫头了!瞧您把她惯成什么样儿了?”这是紫鹃的声音。 “她一个小丫头能惹什么祸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这是老夫人不以为意地声音。 “桃子今儿个趁着大家忙着给二小姐裁衣服的功夫,跟二少爷将二小姐苑里的那棵君子兰给拔了,待我们发现时,俩人正坐在茉苑墙角那棵梧桐树桠上给那树上的雀儿添巢,用的就是那棵君子兰的枝叶……”腊月平淡地陈述,不带一丝起伏。 “呃~啥?丫头你跟甄儿上树了?摔着哪儿了没有?快过来让老婆子我看看!”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刚走了几步的十一和桃子又折进了屋,一时屋里便响起了老夫人“我的心肝儿哎”“哎呦喂”“看看这跟个小花猫似的”声音。 “老祖宗,您看看,这丫头老无法无天,日日上树下水钻洞斗狗的,您可不能一直这么纵着她了!二小姐苑里的君子兰可是大少爷打京里问恭王爷讨来的,就让桃子给说拔就拔了……”屋里的人见老夫人又是一副心疼不已打算私了的样子,忙劝阻道。 “这哪里是桃子的事儿了?甄哥儿边上不是跟着婆子丫鬟么?怎地自家主子要爬树他们也不拦着点儿,这样的下人要了有何用?!”老夫人一点儿抓不住重点,看到怀里的小桃子眼泪汪汪地瞅着自己,噔地心软了,“瞅瞅小桃子这小脸,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呃……老夫人,您看桃子在您怀里扭来扭去这架势,哪里像是受委屈了的模样?但很明显地,惹了祸的小桃子在老夫人这一关是过了。 “老夫人,既然这样,那奴婢先带她去换衣服吧!”只有刚开始说了几句话的腊月这时开口道。 “不要!我要跟十一姐姐一起去换衣服!”桃子闻言立刻大叫,哪有刚才的可怜兮兮样儿。待看到腊月投过来的不善目光时又有些不甘地喏喏道:“腊月姐姐在这儿伺候老祖宗好了,老祖宗年纪大了缺不了人,腊月姐姐又是最最贴心的!这儿离不了姐姐的……”越说底气越不足,最后脑袋埋在老夫人怀里,连面都不敢露了。 虽然这位说的理由颇过牵强,可那边老夫人听着却格外地中听,立刻拍板道:“好了好了,这是桃子的孝顺,又体谅你白日里辛苦,腊月,你就留这里,让十一带着回去就行了。” 大家既好笑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桃子洋洋自得地随着十一离开了。 连翘站在屋外,隔着窗棂将屋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人听闻桃子二少爷爬树时,开口闭口就是桃子怎么样了,那打心眼里的疼爱可是半点儿都不比亲孙女差,这桃子到底是何方人士呢?竟然在府里做着丫鬟却又让老夫人如此关怀?! 这时,一个守门的婆子到了廊下,悄悄扯了扯连翘的衣裳,递过一个篮子来,压低声音道:“这是二少爷院里十儿姑娘送过来的,说是桃子姑娘落在他们苑的。” 连翘一看,原来是下午时桃子挎地那个小篮子,只不过现在里边装了满满一篮的桂花,散发着幽幽地香气。 只不过还未等连翘说话,那边栀子便先手接过篮子,笑着答复道:“多谢姑姑了,刚才桃子还嘟囔着自己的篮子丢了,老夫人正准备打发我们去找呢,这会子您就给送过来了,可真是省了我们不少的麻烦。”只字不提二少爷,只将功劳全归在那婆子身上。 那婆子听了这话格外熨帖,咧着有些泛黄的大牙笑呵呵道:“哪里哪里,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咱们的本分。” 几位正说着呢,守门的又一个婆子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穿着杨桃色蝶纹褶子裙的鹅蛋脸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手里还拎着一个雕花红漆食盒,跟门口的连翘等人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询问道:“可否麻烦姐姐们通报一声,菊苑丹姨娘给老夫人送些吃食。”说话间,将手里的荷包递到了连翘等人手中。 菊苑丹姨娘连翘还是知道的,现在管着偌大的何府,湖州广大姨娘们的楷模嘛!只不过从路婆子透露的信息里连翘大胆猜测,老夫人现在似乎有要打压这五姨娘将腊月推出来主事儿的意思啊! 那这荷包收不收还真是个问题了! 连翘脑子里转了个圈,看了看边上的栀子,她也将视线看了过来。 看来这位想到这点儿了! 连翘想到老夫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火爆子,以及腊月表情淡然却总是捉不定的子,好吧,是她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管怎样,自己还刚进这内院,凡是还是谨慎些好。 至于这荷包……连翘掂量了一下,还是笑着将推了回去,并顺势掀开帘子不给那丫鬟开口的机会,客气道:“姐姐客气了,这本是妹妹该做的。” 栀子见状,眼神一闪,也笑着将荷包推了回来。 扣儿不明所以,但见两人都未收下,自己也不好独吞,最后还是惋惜地捏了捏荷包,咂吧了一下嘴巴,退给了那丫鬟。 那丫鬟大概没想到几个刚进内苑的丫鬟竟这么不给面子,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尴尬也没持续多久,十一便跟着连翘一起出来了,见到那丫头便客气地笑了笑:“是浣儿姐姐啊!倒是许久没见你来了!五姨娘有什么事儿么?”嘴上虽然说的客气,却并没有要让人进屋见老夫人的意思。 那浣儿似乎也看出十一的用意,虽仍有些尴尬,但似乎以前也经常被这么拒绝,倒是很客气地压低声音好声好气道:“五姨娘听说今儿下午,二少爷跟桃子姑娘去琼泽园打桂花了,想着许是二少爷或者是桃子姑娘想吃桂花糕了,特地从通合斋定了些上好的桂花糕给几个苑里送了过来。二小姐二少爷院子里已经送了,这是给桃子姑娘的,烦姑娘带进去吧!” “以后这种小事直接交给院子的小丫头就是了,浣儿姐姐可是五姨娘身边的得力人儿,咱府里的大小事务还需浣儿姑娘多多上心呢,日后万不必单为这种小事再过来跑一趟。唉,姨娘把咱内院的事务打理好了便是给老夫人省最大的心了。”那十一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回道。 “十一姑娘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只是姨娘觉得老夫人苑里再小的事儿都是大事儿,这才让浣儿专门来跑这一趟的,还是给姐姐添乱了~”那浣儿稍微为自家辩解了一番,便痛快地低头认错了。 “知道就好!唉,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利索!不想新进的这些没眼力劲儿的,”十一说着,翻了个白眼,伸手指了指连翘道:“你,还不快接着浣儿姐姐手上的食盒!难道要让姐姐亲自递到老夫人那儿啊!” 连翘连忙接过食盒,走进才发现,那浣儿的脸色都黑成锅底了!不过想想也是,堂堂一个管事儿大丫头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三等丫鬟呛了半天,边上还有三四个观战的,怎么地,都是件无比丢人的事儿。 那浣儿似乎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可被十一这么一堵,再多的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了。待到辞了行从苑里退出来时,隐隐约约又听到十一的声音传来:“喏,这是大少爷苑里五姨娘孝敬的,虽说比不上咱屋的,好歹也是通合斋的拿手点心,你们也站了半天了,拿回去尝尝吧!” 那浣儿深吸了一口气,匆匆往菊苑赶去。 桃子在线阅读 桃子 - 小心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小心 那浣儿回到菊苑便急急进了五姨娘的屋子。大少爷不在府里,大少那里一直也没有立规矩的习惯,所以虽说刚过饭点,这边五姨娘已经披散开头发靠在窗边的酸枝美人榻上闭眼养神了。 浣儿见自家姨娘闭着眼睛,便朝守在一边的小丫鬟打了个眼色。那小姑娘会意,悄悄退了出去,并直接守在了门口。 五姨娘虽然闭着眼睛对屋里的动静还是有所察觉的,待到浣儿立到她边上时,便慢慢睁开眼,捡起丢在一旁的书本,聊赖地翻了几页,淡淡问道:“怎样?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那浣儿赶紧上前一步,倾身小声回复道:“一共留了三个,听路婆子的意思给二小姐要送过两个去,还有一个估计是留在那边了。” “那边的松儿要配人了,再调个进去也是应该的。怎么,没多添人?难道老夫人的意思不是要将那腊月送到咱菊苑来?”那五姨娘听完丫鬟的回报,有些疑惑道。 “许是不是吧?那个腊月姑娘看着也是个清高的,又是那程嬷嬷的孙女,老夫人就是看在那程嬷嬷的面上也会给安排门好亲事吧?”浣儿接口分析道。 “哦?你的意思是,给少爷做妾委屈了她不成?”那五姨娘脸上一沉,似笑非笑地看了浣儿一眼,“莫不是,你也觉得跟着我委屈了?” “奴婢,奴婢没有那个意思……”浣儿惯是个察言观色的,见自家主子脸上变了颜色,这时也万分后悔自己刚才那一失言。 自己这个主子虽说当年也不过是个陪嫁丫头,不过倒也是个心气高的,据说是少夫人启蒙夫子的女儿,当初也是个官宦小姐来着,因着自家爹爹做官过于耿直,得罪了上峰,被迫辞了官职,弄得家也跟着败了,晋王爷当年也是看着他是个有才气的,便伸手拉了一把,接了他们一家到府里做了教书夫子,女儿便放在敏郡主身边坐了丫鬟,直到后来,郡主下嫁,这位姑娘便跟着做了陪嫁丫鬟,嫁过来不到一年,便成了大少爷的五姨娘。这五姨娘平日里最忌讳的,便是人家拿着“姨娘”身份说事儿。 这浣儿跟在自家姨娘边上也有几年了,当然知道何府里姨娘夫人们的日子过得如何了,她是打心眼里希望主子可以发发慈悲,将她配个管事或者许门小户人家,哪怕是过得清贫些她也愿意。只不过她是死契进府的,自家命运如何终究还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自家主子若是想让她伺候大少爷,那她也只能认命服从。再说,虽说现在姨娘将自己当自己人看待,那可因为自己是心腹丫鬟,万一哪天真收了房,那情形可就……浣儿想起这些年来二姨娘与五姨娘之间的争斗,还有前年被活生生打死的四儿,心下骇然。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五姨娘的脸色,见她似并未真正生气,浣儿赶忙补救道:“奴婢只是觉得,老夫人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奴婢今儿个过去时,那几个新来的丫头全都守在外面,老夫人屋里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个。这些日子咱揣测的,不过是那日里二姨娘故意透露出来的,奴婢想,这该不会又是二姨娘使得诈吧?” “哼!也不是没可能。那蒋月清当年便是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平日里见了你好的跟亲姐妹似的,一转身便能轻而易举地编排你。就她那点儿小心思,全王府上下也就郡主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偏偏还自觉的自己是个聪明的,天天在别人面前耍小心思!哼!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庶出的而已,真以为晋王府的人会看上她?!”五姨娘放下书,浣儿连忙将榉木桌上的茶杯递了过来。 五姨娘就着那杯子喝了口水,又仰身靠在床头看向墨黑的窗外,即使是小聪明,那也得防着她的后招。当初在京里,小聪明不也是让她得手了?! 还好郡主的心思一直不在大少爷的身上,当年见了姨娘身份的蒋月清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过那又怎样?见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来跟自己分相公,终究心里还是不会舒服吧! 想想这些年郡主的日子,五姨娘叹了口气,也是一个可怜至极的。 她想起第一次看敏郡主时的情形,不过是七八岁大小的姑娘,一身簇新的葱绿绣金盏花百褶裙,一脸的明媚灿烂,“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我大么?为什么你看起来不高兴啊?” 晋王府人口简单,晋王爷除了王妃,只有两个通房,是以,姑娘也只有这么一个。直到出嫁之前,郡主还都是一脸的张扬幸福模样…… 浣儿不敢打搅自家主子想事情,只在一边继续小心观察主子的表情,应该不会计较自己刚才的口舌之失吧? “那三个丫头怎么样?”五姨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那陈婆子给二小姐挑的那两个看着倒是有心眼的,奴婢递的荷包,全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哦?”五姨娘挑眉一笑,“你就没再送一遍?” 浣儿就把当时连翘的表现说了一遍。 “倒还真是个水晶心肝的。”五姨娘听完笑道,“那陈婆子倒打的好主意,先是将自家女儿送到二小姐苑里,又给二小姐挑了几个机灵的,看来,是想着二小姐出嫁时做个陪房嬷嬷了!” 当地风俗,大户女子出嫁时都得带上自己的娘和几房人口,那娘到了婆家十之八九便是内院的管事嬷嬷了。这二小姐原本也有个娘的,不过前几年染了场风寒没能熬过去,早早去了,二小姐苑里的管事嬷嬷便一直缺着。可是去年二小姐定了亲,亲事定的是扬州知府的嫡子陈大少爷。这门亲事虽然比不了大少爷娶的郡主尊贵,却也是个有实权的亲家。二小姐嫁的是嫡长子,早晚是要掌家的,陪嫁带过去的人当然更可靠更受重用些。于是,府里便有人开始打这陪嫁管事陪嫁嬷嬷的主意。 “姨娘说的是,奴婢还一直奇怪这陈婆子怎么这么善心地帮路婆子引荐人牙子呢!原来主意打在这儿啊!”浣儿捧场地恍然道,当然心里是不是恍然就不得而知了。 “她打的那主意,路婆子未必没想,本就是人事院的活儿,她一个浆洗房的偏偏手进来,路婆子心里会舒服才怪呢!不过话说回来,这都过了十几天了,这两丫头现在还指不定听谁的呢!”五姨娘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对了,另一个呢?” “姨娘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另一个是谁,”说道另一个,浣儿声音里有些兴奋,“调到那边的那个,是针线房姜婆子的侄女,唤作扣儿。这丫头进府有一年了,原是一直跟在路婆子身边的,奴婢也认识。奴婢看着她一直在后院里做事,当时还想着,这姜婆子是想让自己侄女进来接自己的班呢!没想到,竟然进了老夫人苑里!” “姜婆子的侄女?”五姨娘咀嚼这层关系。这一年里各个苑里添了几次人,姜婆子却一直将侄女留在后院里,这个时候却要将人放进檀苑,是真为着自家侄女着想?还是另有打算? “那扣儿倒是个没心眼的,”浣儿看五姨娘对这个似乎有些兴趣,便开口道:“今晚这荷包,也就是她真想着收下,只是见着其他两人都没接,这才退了回来。奴婢以前也跟她打过交道,那姑娘的心思似乎不及姜婆子一半。”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姜婆子一直压着不让侄女进来么? 那现在呢? 现在为什么要将人放到檀苑呢? 不管怎样,只要是个无心计的,日后终究还是可以用上一用的。 小心在线阅读 小心 - 二少爷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二少爷 连翘进檀苑不久,便到了中秋,这可是一年中不小的一次节宴。 何府的人口现在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何老爷和大少爷都在京里,前些日子刚捎来家信,今年的中秋着实赶不回来了。府里少了两个当家男人坐镇,这中秋宴办得就少了些喜气。 不过看老夫人的意思,今年的中秋还是要按惯例接大少爷的三四房姨娘进府热闹热闹。再加上西府的何二爷一家七八口人,零零碎碎也不算小宴。是以腊月现在除了忙几位主子当季衣裳的添置,还要协助五姨娘一起筹划中秋当日的事宜。 于是平日里连翘便跟了梅子,扣儿跟着十一,栀子跟着九儿。 三人在府里待了也有四五年光景,对府里的规矩也是了如指掌,连翘这几日跟着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让连翘纳闷的是,二等丫头松儿因着要出嫁提早放了出去这可以理解,可来檀苑也有两三天了,她却从未见檀苑的另一个二等丫头阙儿,这在这个连走路都要讲究束手碎步的檀苑里就显得有些不合规矩了。 梅子负责每日的点心事宜,连翘也就跟着每日隔一个时辰便进屋换一次点心,换下来的点心,要么赏了檀苑的丫头婆子,要么赏了来上门报事儿的丫鬟小子。 空余期间,便立在正屋隔壁的抱厦里听梅子讲底下丫鬟的规矩,走路该如何走,衣服该如何穿,什么话该讲什么话憋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吐一个字,主子面前该如何行事,该如何替主子打赏下人等等,连翘听着感觉有点儿像前世的新员工入职培训。 渐渐地,连翘与苑里的几个丫鬟也混熟了些,虽说不及她们之间原有的亲密默契,大家一起唠嗑时倒也能上几句话语了。特别是时不时溜到小厨房顺点心的桃子,更是跟连翘格外熟悉。 这日,连翘一边从提笼里往外取桂花糕,一边与两眼正滴溜儿瞅点心的桃子话家常:“梅子姐负责管点心,十一负责茶水,那九儿负责做什么呢?” “九儿姐姐平日里就跟着腊月姐姐出去进来啊!”桃子不顾烫手,飞快地取出一块桂花糕,又因着烫手,不停地左右手倒换。 “前几日我还听腊月姐让九儿去人事院帮着路姑姑教大家规矩呢,怎地现在又改伺候老夫人洗漱呢?”连翘一脸的好奇道,见桃子疑惑地瞅了自己一眼,又不好意思道:“我以前在人事院里学的就是九儿现在的活计,没想到来了咱苑,竟然做起来这个!” 桃子见连翘举了举手里的黑瓷兔毫碟,恍然道:“那是因为管梳头的阙儿姐姐家去了啊!我倒想着日日来这里端点心呢,可惜着偏偏腊月姐姐不准许!”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若是正经家小姐,倒真是不会让整日里串厨房的。见识了府里众人这几日对桃子的态度,连翘对腊月的安排也有了一定理解。就是不知这桃子究竟是何府的哪门子亲戚,竟然被老夫人养在檀苑里,却被编在了丫鬟行里。 “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连翘点了点桃子光洁的额头,笑着打趣道,“赶明儿真让你拎着点心光能看不能吃,看你还会不会有这念想!” 桃子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直接将桂花糕填入嘴里。吃完了,却麻溜儿又斯文地抽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 连翘一叹,再怎么调皮,骨子里还是带着大家姑娘该有的做派的! 这时,梅子赶进来催促道:“快些去,二小姐他们已经进去了!”转身又看了眼将自己尽量掩在门后的桃子,笑责道:“你这鬼丫头,果是又来这里偷嘴儿了!二少爷已经在屋里等着了,你这会子躲这儿也没用,要不得半盏茶的功夫,十儿便会寻过来的!” 何府的小辈们每日都要到檀苑里请安,何夫人因着身子骨不舒服,又一心向佛,老夫人早年便免了她的规矩,让她在松苑里好生修养便可。少夫人敏郡主则因着老夫人不待见,本着眼不见为净原则,更是没让进过檀苑。至于各院的姨娘们,虽说半个主子,终究是服侍人的,上不了台面,没资格到檀苑立规矩。除了哪日老夫人心不顺,点了菊苑的清姨娘过来单骂外,这每日请安的便只剩下二小姐和二少爷了。 二小姐今年已是十二,眉目间早有了大家闺秀的娴静文雅,到了檀苑,便只陪在老夫人面前凑趣说说话。二少爷今年则才八岁,正是好动的年纪,不耐烦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无事便老想着找由头出去嬉闹,是以每次请安都不安分地在椅子上左扭右扭。 可是昨儿个桃子将二少爷最喜欢的金丝雀儿给喂撑死了,二少爷正寻着报仇呢,她怎么敢现在去触霉头?于是大清早便躲在小厨房里不肯出来。 果不然,连翘还没拎着食盒出去,一个团圆脸儿月牙眼儿的小姑娘便寻了过来,笑嘻嘻道:“桃子快别躲了,出来吧!二少爷不生气了。二少爷今儿个新得了个大将军,正要拿来与你瞧呢!” 果然,桃子一听这话,麻溜儿从门板后边探出脑袋来,“十儿姐姐,你不是讹我?二少爷他真得不生气了?” “骗你作甚!二少爷现在心思全在那大将军上了,哪里还记着那雀儿!”那十儿笑着保证道。 桃子眼睛一亮,也被那关于大将军的话题给吸引了,跳出来拍了拍衣衫,便提着裙角向正房冲了过去。 十儿与梅子相视一笑,这丫头,被二少爷这话给骗过多少次了,还每次都那么兴致勃勃。 连翘到正房时,栀子、扣儿还有二小姐二少爷的伺候丫鬟正站在屋外低头憋笑,原来屋里桃子又被二少爷给整治了一番,气得桃子正撵着二少爷四处乱窜。 连翘透过开着的纱窗看进去,桃子一脸的气鼓鼓,二少爷则躲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一边臭屁地摇着折扇,一边挤眉弄眼,老夫人跟二小姐等人早在屋里笑得东倒西歪了,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见连翘要进屋,扣儿侧身一堵,将栀子挤在后面,帮连翘拎着食盒的一侧,两人一起踏进了屋子。连翘扫了栀子一眼,见她只是咬了咬嘴唇,却仍一脸无事的立在了原处。 这位姑娘,倒是越发的沉得住气了! 原来这些日子栀子跟着九儿负责老夫人洗漱,因着栀子的一手好手艺,嘴巴又甜,颇得老夫人欢心,前个儿便赏了栀子一个赤金缠枝镯子。那扣儿本就看栀子不顺,待晚上回了屋便挑了个由头,两人呛了一场。 那栀子果是个有心计的,说话声音细声细气,却也寸步不让,只是还时不时地露出手脖子炫耀一下自己的镯子,气得扣儿咬牙切齿,高吼声儿将隔壁的九儿十一都给吸引了过来。 最后一脸委屈的栀子被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一番,而高声嚷嚷地扣儿却被罚在外面跪了一柱香。 至此,那扣儿对栀子更加厌恶了!有事没事就爱拉着连翘一起从神上生活上隔离栀子,争取让丫的得孤僻症。不过貌似人家小日子依然过得挺好哇! “咦?小馋猫最喜欢的桂花糕上来了啊!”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进入连翘耳中。 接着,入眼的是一张因刚才打闹而显得有些红扑扑的小脸,脸上一双宝石亮的眼睛,瞄了一眼连翘手里的食盒,好看的眉毛一挑,复又逗弄起桃子来。“看看看,小馋猫闻到香味儿流口水儿了!” 桃子不舍地看了眼连翘端出来的桂花糕碟,狠了狠心,跺脚嚷道:“小馋猫是甄哥儿!我才不稀罕桂花糕呢!看我不上去收拾你!”说着,便去拽甄哥儿的暗金线绣绵云纹的宝蓝长袍,吓得紫鹃九儿赶紧地上去护着两位,生怕一个不小心伤着哪个。 老夫人见了,一边抹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呵斥道:“好了!甄哥儿,莫要一直欺负我们家小桃子了!看把桃子的金豆儿都给急出来了!” 桃子却仍不依,躲到二小姐跟前,扯着二小姐的衣裙委屈道:“琴儿姐姐,甄哥儿最怕姐姐你了!他欺负我来着,你倒说说他啊~” 二小姐眉角还带着笑,见桃子受委屈了,忙拉着小丫头坐到自己跟前安慰了一下,复又做正经状道,“甄哥儿,你怎么能总欺负我们这么可爱的桃子呢?这太不应该了!罚你待会儿回屋写十张大字!嗯,就写桃子最不喜欢的《诗经》!” 二少爷正是好动的年纪,果然一听写大字,立马拉下脑袋不情愿道:“二姐最讨厌最偏心了!每次都只罚我一个!”桃子见状却颇为兴奋地又朝二小姐靠了靠。 “哦?咱家小才子还怕写大字?该不会又怕写了白字在大家面前出丑吧?”老夫人见自家小孙子这样,又转过来打趣道。 二少爷五岁的时候进家学启蒙,却很长一段时间,就爱写白字,曾一度被大家拿来调笑。偏偏的背书却特别快,有时候还能说几句特别出彩的诗句,家学夫子便笑称他为“写白字的小才子”。 “那不是错别字好不好,真是的,每次都拿这个说事儿!”二少爷收起扇子,不甘不愿地小声嘟囔道。 大家却只当他是小孩子死要面子,又嘻哈说笑了一番。 连翘却看着二少爷,眼睛闪了一闪。 二少爷在线阅读 二少爷 - 中九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中九 连翘观察了几日那二少爷的言行举止,又有心打探了一番其旧年故事,渐渐便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连翘却并未上去相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她无权上去干扰人家现在的生活。 ————————————我是事情的分割线——————————————— 一日,后门上的婆子打发了一个叫暖儿的七八岁丫头来檀苑寻连翘,说是外面有亲戚来寻。 连翘有些惊讶,本以为徐婶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将自己丢在这大宅门里自生自灭了,怎地这会子又寻上门来了呢?话说,即使是要讨银子,这也得等到月末发月银的日子啊! 虽说不想联系,好歹是这具身子的本家亲戚,况且人家都打出名号来了,不管怎样,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地。 连翘跟紫鹃告了个假,又去西厢房跟梅子打了声招呼,便跟那暖儿出了檀苑。 那暖儿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连翘将见状,顺手将今早上老夫人赏的桔红糕包了两块,打发给了小姑娘。那暖儿见到那雪白糯软的糕点,果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谢过连翘,便眉毛弯弯地接过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连翘见状,便笑着嘱咐了句“慢些吃,别噎着。” 那暖儿闻言,咀嚼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连翘便顺嘴儿问道:“在外面等的是我家婶婶么?” “不是,是个爷爷。”暖儿鼓鼓地嘴里含糊道。 “那是我叔叔来了!我家表姐这个月要嫁人了,定是叔叔来报喜了!”连翘心里滤了一遍在湖州能认识的人,做欢喜状接口道。 “唔~那姐姐可是好了,过些日子又有喜糖吃了!”暖儿很为连翘高兴道。 “唔,倒是一桩喜事。”虽说这喜事本是她的。 连翘现在想的是,一会儿见了面该怎样个表情才是,是欢喜若狂,还是有苦难言?毕竟这位叔叔从她醒来后就没见过,这算是第一次会晤啊!究竟是何本还不好说的。 来到后门,果然在门房里见到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五十多岁的老头。那老头虽说年纪不小,身材却颇为魁梧。桐棕色的脸上一脸皱纹,一身酱青色麻布长衫,上边缀着不少补丁,背上背着一个铁锈红色的面皮包袱,正焦急不安地坐在门房的小长凳上。 门口条凳上坐着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正津津有味地唠着嗑,浑然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待见一身月牙夹袄水青褶裙的连翘跟着暖儿过来了,便起身热情招呼道:“翘儿姑娘,这位说是您家叔叔,您见一下是不是,若是个又来打秋风的,您就说声儿,我老婆子便是豁了脸皮也要将他撵出个去!” 原来这府里有着个规矩,被卖进府里的丫头除非自己愿意,或者逢年过节,要不不许着给家里递银钱。一是为了防着一些丫鬟婆子为了接济自己家里,偷了府里的东西递出去卖;二也是为了不让那些无赖后脸皮的亲戚上门打秋风。 连翘倒想着这位是打秋风的主儿呢!可见这个叔叔一见自己就一脸的又喜又愧的激动模样,她反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歹是一个真正关心挂念这具身体的长辈,自己似乎没资格也没理由就这样将人拒之门外。 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门口的那两个婆子,并真诚地谢道:“多谢两位姑姑担待,这是我家叔叔,过些日子我家表姐要出嫁了,这是来报喜的。这里有些碎银子,两位姑姑拿去添些酒菜吃吧!” 那两个婆子也是个知趣儿的,接过银子便笑呵呵道:“那我们两个老婆子先去耳房喝口茶水,姑娘许久不见亲戚了,就在这好好叙叙旧吧!”说完,又打发那暖儿守在门口,两人便起身去了别处。 连翘道了谢,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酝酿了一番感情,才转过身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家叔叔。 果然,那叔叔见状脸上的愧疚神色更浓了。还未开口,便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大小姐,是老九对不起您啊!老九愧对老爷子的嘱托,愧对您的信任啊!……” 呃……好吧,连翘的确被古人这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跪拜给吓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扶起这比自己老爸年纪还大的叔叔,看了一眼屋外好奇往里看的暖儿,压低声音道:“叔叔,现在我可在别人府上做丫鬟,您出口便喊我主子,叫人听去我日后该如何是好,还是照旧唤我侄女吧!” 那叔叔也不是顽固迂腐的,听闻这话也知道自己这样会给大小姐带来麻烦,忙跟着做普通人家亲戚见面的模样,顺势扶了连翘一下,两人便坐到了刚才的长凳上。 于是,连翘便注意到自家这位叔叔的左脚似乎不大方面,后脚跟的地方有些微微上扬,难道是这些日子受了伤? 那叔叔还是满脸愧疚,却已将声音压低,上下打量了连翘一番,痛惜道:“大小姐这些日子受苦了!都是老九的错!唉!”复又恨恨道:“我已将那恬不知耻的婆娘休弃了!日后她娘俩是死是活再与我们徐家无关!这些年白养出了两个白眼狼!” 呃……这话怎么说的,虽说这婶婶做的或许有些不厚道吧,但总归人还是不错的。怎地自己不在的日子,家里竟然还上演了这么一出? 那叔叔也从柳枝那里知道了连翘脑袋有些磕糊涂了的事情,忙将自家与徐家的关系给连翘细细讲解了一番—— 原来这位叔叔原是徐老爷子当年边关挂帅时捡的一个孤儿,因见着可怜,便赐名中九,随着他姓。战争年间,像这样因打仗无家可归的孩子不少,徐老将军在这之前就收养了八个,这些年大都跟着徐老将军战死沙场,活下来的只有老五和老九。老五跟着长大成人的徐大少爷上了战场,老九因早年腿落了伤,便留在京里帮着打理府院。老爷子本想让两人自立门户成家立业,无奈两人都不愿意离开徐府,遂便对外称是徐家远房亲戚。 这次徐老爷子遭奸人陷害,下了大狱,大少爷又在前线信息全无,老爷子怕自家孙女一人在外出风险,便托付徐中九一家将连翘带出京城,送回老家。徐中九将大小姐带到湖州,便出门打点落脚事宜,哪曾想,这湖州徐家一族早已败落,仅剩的几个亲戚也都穷的穷,病的病。听说只一个小姐带着一房人家回来,还是京里惹了官司的,怕担责任没有一家肯收留的。 老爷子临走前还给了徐中九一个老家旧友的地址,那老友也算是湖州地界儿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只是这几年早已告老还乡,去了乡下。徐中九只得按着打听来的消息去乡下寻了几次,几经周折才打听到了地方。哪知那老头半年前已经病故了,于是只好回来另做打算。 徐中九在外日日奔波,家里的事情也不大知晓,等听说京里捎来孙家消息时,自家婆娘已经背着自己将小姐骗卖入何府做了丫头,还诓他说小姐已被姑爷家接回京了。徐中九知道老爷子下大狱后孙家对这门亲事有些龌龊,怕小姐一个人在婆家吃亏,得了消息后便匆匆赶往京里。走到半路忽觉出不对,若是小姐真的嫁到了京里,自己女儿也该跟着去才是。怎地只让小姐只身一人前往? 待到赶回来一看,徐中九不禁差点儿气晕过去。原来自家婆子正招呼着退房租轿子,要将女儿送往孙家做妾。 徐家柳枝儿是个老实的,自家老子一声儿吼,便战战兢兢将前些日子的事情吐了出来。再翻出老爷子京里来的信,徐中九仔细一辨别,便看出不是老爷子的笔迹,至于这里边的内容更是做不了真! 哪知那徐婆子却一把抢过信去,叫嚷道:“不管是不是老爷子的信儿,反正只要那孙家同意了,咱家女儿便抬过去又能如何?!送信的可是刺史刘大人的师爷,那人我在京里见过,错不了!孙家少爷这些年你也见过,那品是没得说,又是知知底的,这可是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你可别挡着咱闺女的道儿!” 徐中九不理徐婆子的没见识,便转问自家女儿:“老爷子待你如亲孙女,绝不会出这样的腌肽主意!这事儿十之八九是孙家一厢情愿的动作,那亲事本就是大小姐的,怎地想了这么个损德的法子埋汰咱大小姐!闺女,爹替你做主,绝不会让你进这样的人家的!” 哪知那柳枝儿眼圈儿一红,嘤嘤道:“爹,女儿可是您亲闺女,您眼里除了大小姐可有女儿一丁点儿位子?女儿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人,您就不能放下大小姐先替女儿打算一下?” 徐中九一愣,没想到自家闺女理解成了这个,便耐心解释道:“闺女,做了妾一辈子都是奴才,主子坐着你只能站着,生了娃也喊不了你一声娘,这样的亲事你可愿意?……” 待看到闺女面上的娇羞和眼里的坚定时,徐中九心里一下子冷了,这便是自己教出来的闺女! 这心思明明不是一天两天便有的了! 徐中九看着心下凄凉,再看自家婆娘那张洋洋自得的嘴脸,不由悲从中来。老爷子还在京里生死未卜,大少爷也杳无音信,大小姐却已经沦落到别人府里做丫头,这还是自家做的孽! 他回屋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不顾徐婆子撒泼闹腾,丢下一封休书和一句“好自为之”便寻了出来。 却未曾关注徐婆子那咬牙切齿地痛骂“整日里开口闭口大小姐!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你家闺女!我们这就去享福,日后甭想着恬上门来让你女婿孝敬!”,也未注意自家女儿眼里的嫉恨与不平。 中九在线阅读 中九 - 去留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去留 “大小姐,都是老九对不住您!不过您放心,孙家做出这样的下做事儿,老爷子定不会就这般算了的!等老爷子回来,定会为您寻门更好的亲事!”徐中九见连翘一副目瞪口呆样儿,以为是遭了莫大的委屈,忙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泪珠,急急道,“这边您也勿要担心!老九这就去寻这府里的管事儿,今儿个就给您赎身!” 呃……好吧,徐连翘承认,自己刚才着实走神儿了,她心里到现在还在那儿沾沾自喜呢!原来,这古代真有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仆人,为了主家安危,连媳妇都能休了闺女都能不要了,这样一个赵云式的人物竟然死心塌地地来追寻的是自己? 这算不算天上掉鸟屎,好屎(死)不屎(死)砸她身上了呢? 连翘了自己那没几营养不良黄毛儿的小脑门,咧着嘴笑了开。 她完全忽略了期间还有一门属于自己的亲事貌似被毁了的事实。 忽见徐中九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连翘怕吓着人家,忙收回自己那神经兮兮的傻笑,一副正儿八经地模样装鳖道:“那个,九叔……九叔是吧?” “我这些日子想了想,其实我在这府里挺不错的,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基本生活保障金……”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不用担心别人说我是冒牌货。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徐中九一脸的不明白,怎地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去做丫鬟会是件不错的事儿? “大小姐,您是不是担心我老九这里没银子赎您?”徐九中瞄了一眼窗外,见那小丫鬟正在一个人低头玩泥巴,忙解下身上的包袱,侧身挡住窗户,打开一个红漆都掉了一半的木盒,“大小姐,您不用担心,虽说咱是逃难,可当初老爷子给您置办的地契我都随身带着呢!还有夫人生前给您留的那些首饰嫁妆,我也都藏在了京郊咱家庄子的地窖里,官衙的即便去搜,也搜不到什么的……” 那匣子一开,连翘只觉眼前一亮,满满一匣子的金银首饰珍珠翡翠,这徐家竟是这般有钱?! “因着下边压着房契地契,首饰家伙就只带了这么些个。不过您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旧年留下的玩意,还是值些银钱的。”徐中九见连翘仍不说话,又开口解释道。 那啥,要是白给我这么些金银首饰,一件就够我在这省吃俭用吃喝一辈子的了!关键是这些压箱玩意不是我的啊!不过话说回来,连翘就有些奇怪了,既然他们这么有钱,怎地槐树胡同的日子过得这般穷困呢? 那徐中九仿佛明白了连翘的疑惑,不禁有些脸红地喃喃解释道:“大小姐,柳枝儿她娘的子,我还是知道些的,若是早先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那婆娘是一分都不会给大小姐留的,索,索我就一直藏着,没敢拿出来……” 连翘想起徐婆子整日里算计钱财的喋喋不休样儿,心下了然。不过,有钱是一回事儿,出不出去还是另一回事儿,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徐家大小姐,若真出去了,边上又有个这么忠心耿耿的仆人,这日子久了,早晚会被穿帮的。相比来说,自己宁可在这何府里自力更生,也不愿意在外边忐忑不安地享福。再说,这出去可是要跟将军、朝廷、官司挂钩的,按照传统穿越守则定律,只要跟朝廷沾上边,生活十九八九就得跌宕起伏;只要有了嫡庶婆媳,日子怎地都得满是水深火热。 连翘本儿就是个安于平淡颇为惜命的,她可不想哪天自己在家躺着啥事儿不知道呢就当了灰。 “那个,九叔啊~我听说,爷爷的案子还没申清楚?”连翘说这话时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算是恬不知耻地打亲情牌了。 果然那徐中九闻言,脸上的愁容更甚,“老爷子入狱近余月了!今上至今仍悬而不发,也不传召大理寺巡察。这事儿分明是陷害!那该死的胡呈宪,整日在朝堂上摆弄是非,颠倒黑白,这些年来,多少忠臣良将害死在他手上!等大少爷回来,定要将他参倒!” “呃……”大叔,您先别这么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连翘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求证道:“那胡呈宪很厉害么?做了这么多恶事,就没有其他人参过他?” “谁敢参他?!他现在手握骁骑营,连今上的锦衣卫见了都要让上三分,当年参他的几个清流……”徐中九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大少爷不在,老爷子又含冤入狱,大小姐的安危就始终是个问题! 连翘见他终于想到这里,忙接上分析道:“九叔您看,虽然我现在在何府吃住不及以往,可最起码命无忧。您也知道那胡呈宪权势滔天,若他真想抓了我回去逼我爷爷就范,定会寻到湖州来的。不过,他想来也不会想到我堂堂将军府大小姐会躲在别人府里做丫鬟,也就寻不了我的踪迹,这样反而无事。不如先让我在这府里待些日子,等爷爷的案子结了再出来,您看这样可好?” 徐中九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终于无奈叹息道:“大隐隐于市,这也是个法子。哎,这些日子下来,大小姐果是长大了!” “人生值艰难,不如路旁草。经历了这么些事儿,该看的我也看了,该懂的我也懂了。九叔,现在徐家这样,您还能不离不弃,这是您重情重义。可我也不该一味的依赖着您,我年岁也不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都明白。我留在何府,是我思索许久的决定,您就放心好了!您还有妻儿,万不可为了我们徐家……” “大小姐,您又提这俩个白眼狼,您这是还未原谅我老九啊!”徐中九又要跪下,满心惭愧地检讨道:“都是我老九教女无方……” “好好好,打住打住,我不说这个便是了。”连翘赶紧扶起这跟自己前世老爹年纪相当的老人,这位还真是忠心耿耿,为了这大小姐竟真要撇下媳妇闺女不管不顾。想了一下又道:“要不您看这样行不,您先在湖州买栋宅子安顿下来,再托个人到京里打听一下爷爷还有大哥的近况。我先在这家留下,这何家男主也在京里做官,我也可以从这儿打听些消息。这样既保证了我的安全,您在外奔波时不用过于惦记,又可以多得些爷爷的消息,咱们分头行动、见机行事怎样?” “大小姐只身进这何府,原来想的是这个?”徐中九一副了然又欣慰的模样,“这何允也算是个好官,在朝堂上对胡呈宪的行为也有所不齿,大小姐从此入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老九这就按小姐说的做。” 呃……九叔,您真是想多了!我真没这么深远的打算。连翘默默惭愧。 就这样,两人又谋划了一番,连翘将徐中九背的红漆盒子退了回去,又将其掏出来的几张银票也强塞了回去,只留了几块碎银子,嘱咐了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开玩笑,一个何府三等丫鬟,屋子里塞一盒子金银首饰外加一打银票,怎么地也像在府里意图不轨的。万一被谁瞧了去,再编排上几句,她可不想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出来门见暖儿还在老老实实地坐着,连翘又将荷包里尚存的几块雪藕糖拿出来,递了过去。 暖儿见了,又是一喜,一边含糖一边好奇道:“是姐姐的表姐嫁人送来的喜糖么?” 连翘想起自己的借口,又想起九叔方才在屋里的情形,若是那两个婆子问起屋里的状况来,这暖儿必是会说的,这事儿还真不大好办!遂一脸悲戚叹道:“我家姐儿打小是个命苦的,前些日子竟得了风寒,因着家里没钱医治,便越拖越重,我那叔叔婶婶给愁的,那婚事更是……唉!” 暖儿一脸恍然,一脸惋惜,“怪道这爷爷一脸的愁苦模样!” 连翘四下扫了几眼,没见守门的两个婆子,便倾身低头拜托暖儿,“好暖儿,你与两位姑姑道了劳,就说我先回去了。赶明儿再来答谢!” 那暖儿忙保证道:“无事无事,婆婆们定又是吃酒去了。姐姐放心,待她们回来我定会说与她们听的。” 连翘又瞅了瞅空落落的后门,想起那日里进府时门外的威严,与这些日子在府里的所见,心下一叹,这个何府,也是个里子里烂了的罢! ————————我是转场的分割线———————————————————— 何府的后门至檀苑需要经过内院的后花园之一——芳溪园,园中佳木葱茏缠绕、花团曲折锦簇,更有溪水蜿蜒潺潺,假山庭院深深。可惜连翘还沉浸在徐中九带来的消息中,早就失了欣赏园艺的心情。 说实话,徐中九那一匣子金银首饰连翘说不心动是假的,上辈子她不过是个双职工家庭,生活不好也不坏,能吃得饱顺带有几个小零花钱,却也不是什么能舍得挥霍的。一下子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心动在所难免。 如果自己真有了那么一匣子金银,随便找个地方买个小屋,种几亩田,生活估计也差不了哪儿去!可是她也没忘记如果真回去做了徐家大小姐,那日后定会有更多麻烦等着她。 鱼与熊掌,果不可兼得!徐连翘,莫要太贪心了!…… 正想着心事的连翘没注意,在这芳溪园里竟然碰到了熟人! 去留在线阅读 去留 - 孰是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孰是 连翘只在抬头的瞬间,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织锦宝相花图案儒裙的身影从芭蕉林间的小路上一闪而过,虽然隔着假山看不清具体模样,可依稀间连翘仍然能觉出那个身影分外眼熟。 只不过自己认识的,又穿得起这般好衣裳的除了檀苑的两位一等丫鬟,就剩二小姐苑里见过的那几位了。可是看这身形,却明显不是她们啊! 这边连翘还没想清楚那背影到底是谁,便瞧见身着淡紫色百花不落地的裙的腊月搀着一个上身穿着粉绸水田袄、下显桃花边绣褶裙的约莫二十四五的少妇出现在方才的鹅卵石小路上。 那少妇高束着一头鸦青色的青丝,简单地着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后脑勺处隐见金雀儿宝石押发缀细细一绺流苏,柳眉细目,嘴唇微薄,下巴略尖,面色清秀,大概是走快了的缘故,如弱柳扶风的身姿有些微颤。 只不过这妇人身后跟的,却是前些日子见的那个送桂花糕的浣儿,还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婆子。连翘心下一愣,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传闻中的偶像级人物丹姨娘?! 还以为又会是一个“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的王熙凤呢!没想到却是一副“小家碧玉、情贤淑”的苦香菱模样! 腊月见到连翘,脸上一喜,伸手招呼连翘过来。 连翘赶忙上前,先规规矩矩地给半个主子丹姨娘行了个礼,又依次给腊月还有丹姨娘身后的浣儿行了平礼。不等连翘礼成,腊月便开口询问道:“刚才见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丫头过去了没?” “是一身织锦色儒裙的么?”连翘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背影。 腊月询问地看了眼丹姨娘,那女子眉目一舒,柔柔点头道,“不错,我虽说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但也依稀见着是穿了件薄褐色儒裙模样。” “似是急急忙忙朝着那边假山过去了!”连翘赶紧禀报道。貌似是出了大事儿了啊! 那丹姨娘朝后边的浣儿使了个眼色,几人复又匆匆追了出去。 那浣儿却留下来笑呵呵地与连翘聊起了天,颇为关心地问起了连翘刚才的所到之处所见之人。 连翘眉头一皱,丫的,该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吧?喵了个咪的,竟然路过打酱油也能中枪?!还有没有天理了?! 当然,既然人家打着体察民情的口号,那咱也得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于是,连翘颇为受宠若惊地将从出了檀苑到后门见自家九叔的事情以流水帐的形式述说了一遍,当然,故事梗概以“自家表姐病得躺床上爬不起来”为导火线,以“表叔借钱”为核心,罗罗嗦嗦,悲悲切切,此处省略五千字。 直听得浣儿眉头直皱,想开口打断又不进话去,眼见大部队越走越远,这位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架势。 最后终于没忍住,趁连翘抽出帕子抹眼睛之时,悄木声息地遁了。 连翘撇了撇嘴巴,不以为意,小样儿,想跟姐磨叽,你还嫩了点儿! 连翘收拾了心情,沿着几人来的方向向檀苑走去。只是经过那片芭蕉林时,连翘的眼神却滞住了! 那路边的芭蕉叶隐约可见的,却是二少爷袍上常系的鲤鱼跃龙门翡翠腰佩! 刚才过去明明是个小丫鬟吧!难道是家贼? 连翘将二少爷苑里的几个丫头与刚才过去的那个身影一一对应一下,没有能对上的。 不对!如果是偷东西,谁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偷二少爷身上的挂件? 既容易被发觉又没法变卖的东西,因着上边刻着何府的“何”,还有二少爷的表字,在这湖州地面上,单看何府的名号,哪家典当铺敢收? 连翘想不出所以然来,正弯腰低头准备捡起那腰佩,忽然一双五福捧寿的千层底鞋出现在视线里。 抬眼一看,原来刚才离开的浣儿不知何时竟又折了回来。 连翘捡起腰佩,老老实实地交公,并颇为自觉地将湿湿的芭蕉林里那浅浅的脚印指给浣儿。 浣儿瞅了眼那痕迹,又瞄了眼连翘故意外露的大板脚,心下终于完全放心,却也颇为佩服这丫头的细心。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先不要说出去。家里不了小贼,幸好东西找到了,赶明儿事情结了,我会将你的功劳细细禀与姨娘的。”浣儿也认出那腰佩的所属,赶紧抽出方帕子包好,小心收于袖中。 按照古代宅斗守则,府里不论出了什么大小事儿,十九八九的借口都是出了贼人,事儿一般的是家贼所谓,事儿大了,就是进了外贼。现在这情况看来,应该还不算什么大事儿,连翘不以为意,与浣儿告了个辞,便只身回了檀苑。 只是尚未到檀苑,连翘便瞅见了几日不见的路姑姑正跪在檀苑门口,身后还跟着她的半边膀子小梳子。扣儿正在那儿小声劝导着什么,只是那路姑姑却一直跪在那里,低头叹气。 一见连翘,扣儿忙拉住急道:“翘儿,你快劝劝姑姑,她都在这儿跪了半个时辰了!老夫人跟紫鹃姐姐她们去了博苑,姑姑就是在这儿跪着也没用啊!” “出了什么事儿?”连翘询问地看向扣儿,并上前与扣儿一起将路婆子搀了起来,“姑姑,虽说是秋日,毕竟这秋老虎还厉害着,您要是有个闪失待会子老夫人问起话来,您要如何来答?还是起来说吧!”连翘毕竟是现代人,对这动不动就下跪还是很不适应。并且一天见两回儿,给比着谁能跪似的。 “人事院儿的那个叫绢子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小蹄子!”扣儿咬牙恨恨道,“往日里在腊月姐姐跟前惹事儿也就罢了!这次竟然算计到二少爷苑里去了!真是吃了狗胆子了!偷了东西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偏偏地连累的却是姑姑!” 那个身影竟然是绢子?!怪不得这么眼熟! 不过话说这丫头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连这种事儿都干上了,丫的目标不是当小妾么?怎么改行当君子了?还是梁上的。 连翘心道,这还真是,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事事儿都怪这守林子的啊!不管怎样,这路姑姑终究无辜,还是先劝起来比较好。于是连翘又上前劝慰了几句:“姑姑先莫要自责了,老夫人毕竟不在苑里。既然事情已经出了,这会子咱们还是去博苑看看那边到底是如何个情况,再做打算才是。” 路姑姑满脸惭愧,“也是我老婆子发昏,昨儿个贪杯吃多了酒,今儿个又睡过了头,才让那小蹄子有了机会溜了出去!往日里我都是紧看着这丫头的。唉!” 或许因着是认识的,又或许颇为气愤,路姑姑还未说完,小梳子在后边就愤愤不平道:“自打上次那绢子惹恼了腊月姐姐,姑姑已经把那小蹄子调到跟前儿不错眼儿地看着了,那小蹄子也老实了几日,哪里想着这么会儿的功夫又逮着门头出去了?!还祸祸到二少爷苑里去了!这不是要连累及死咱们么?……” 这边还未说完,那边紫鹃等人拥簇着老夫人打博苑里回来了。 老夫人脸上怒气犹在,见了路婆子连搭理都不搭理,直接打边上过去了。 那路婆子见状,赶紧地又跪在了地上。 还是跟在后边的十一见了开口冷笑道:“姑姑就是跪,也不该在这檀苑地界儿上跪。二少爷夫人都在那儿等着您给个说法呢!姑姑还是一个个去解释一番的好!” “都是我老婆子糊涂了!都是我老婆子糊涂!……”路姑姑听了这话,忙“砰砰”磕起头来,额头碰在青石板上,不一会儿的便殷红一片。 檀苑的大丫头们都进了院子,连翘跟扣儿现在归檀苑管,即使想留在门口也没那胆子,只好悄木溜儿地一起跟着进去了。 因着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今日的檀苑格外地安静,大家做什么都轻手轻脚,连翘上点心时恨不得垫着脚尖儿捎带将自己隐形。就这样,晌午吃饭时,老夫人还是摔了一个碟、一个盅子。 虽已是八月,湖州的秋天并不算凉,甚至炎炎烈日颇有夏日的气势。檀苑晌午饭不久,守门的婆子便进来禀报说,跪在门口的路婆子晕了过去,身后跟的小丫鬟也蔫蔫儿地似是过了暑气儿。 连翘听了消息不敢往屋里禀报,只好趁着紫鹃出来送食盒的时候将事情大体说了下。紫鹃沉吟了一会儿,便寻了蒋贵家的,将人背了回去。又派连翘将那小梳子送到三门花厅,顺便打听了一下腊月那边事情处理的到底如何了。 打探消息这种事儿扣儿最愿意干,又怕呆在这檀苑里一不小心惹着老夫人,听说紫鹃有这吩咐,便急急咽下口中的饭食上来讨好道:“翘儿翘儿,我替你去吧,正好这会子你还没吃饭,我已经饱了,你留下吃饭我替你去多好!” 连翘想起那疑神疑鬼的浣儿以及二少爷的腰佩,也不大愿意沾这种事儿,遂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扣儿便喜滋滋地带着小梳子,跟蒋贵家的一起离开了。 孰是在线阅读 孰是 - 孰非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孰非 傍晚的时候,连翘到大厨房领食盒时还听到厨房的婆子们正在议论这事儿,什么本是由丹姨娘和腊月姑娘处理这事儿,没想到夫人撑着病体亲自审了那绢子;什么二少爷苑里的晨儿被夫人打了一巴掌,配了小厮;什么有个倒霉丫头被打发到了千秋苑……零零散散,各种版本,经过西苑时,连翘甚至还听到后巷婆子的哭闹怒骂声儿。 没想到这次的事儿竟闹得这般沸沸扬扬!难道是敲山震虎,杀**给猴儿看? 连翘想到浣儿盯着自己看时的眼神儿,幸亏自己及时证实了自己的清白,要不,这会子还不知道被泼上什么污水呢! 直到掌灯时分,腊月才带着再次来请罪的路婆子回到檀苑,并向老夫人禀报了事情的结果:那赵家的一家被赶到了庄子上,那惹事儿的绢子被发配到了千秋苑,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冬儿给了二少爷,于是自己便斗胆做主将苑里的满儿也分给了二少爷。 一下午不见人影的扣儿带回来的消息倒是比腊月详细得多—— 原来,那绢子因着是个没分寸的,在人事院时便一直由路婆子盯着学规矩。只不过前几日管院子的赵婆子的小儿子家得了个男丁,昨儿个洗三,管院子的几个婆子便约了晚上一起吃酒。 那赵婆子与那娟儿好歹是亲戚,是以吃酒时路婆子便带了绢子过去。席上,小赵家的拜托了路婆子几句,路婆子也笑着应承了。那绢子便以为有了小姑的照应,自己现在在人事院的身份定是与以往不同了,遂趁着路婆子贪杯,睡过头之时,顶撞了小梳子,大摇大摆地跑了出去。 那绢子在府里统共没几个认识的,除了在博苑当差的表姐晨儿,这时好不容易出了院子,自然寻着路便去了自家表姐处。 事情就出在了博苑里。 原来这二少爷早上有赖床的毛病,中秋先生告假回了家,更是变本加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那绢子本就存着攀龙附凤的心,今儿早上出门时还特意穿了打家里带来的织锦宝相花图案儒裙,梳了个如意草虫髻,描眉抹粉,很是打扮了一番。此时见二少爷刚醒,大家又忙之际,便悄悄混进了内卧,学着那戏文里秀才小姐们交换定情信物般,将自己绣的鸳鸯荷包挂在了二少爷衣裳上,本着礼尚往来原则,又顺手将二少爷腰带上的鲤鱼跃龙门翡翠腰佩给拽了下来。 哪知那二少爷正堪堪清醒之际,见屋里多了个浓妆艳抹的怪人,又注意了那人以荷包换玉佩的过程,甚觉有趣,便起了戏弄之心,趁着夫人派来的丫鬟送粥之际,呀呀怪喊自己丢了东西。 博苑里丫鬟本就不多,就多了这么一个生面孔,虽说是晨儿的亲戚,这会儿子怀疑肯定就先怀疑到她身上了。那娟儿本就心虚,见众人这般表情,恼羞成怒地骂了几句便甩袖跑了。 出门不多远时却碰上了正准备去百合园选中秋戏目的丹姨娘等人,当时腊月因服侍老夫人尚未过来,绢子虽与丹姨娘打了个照面,却因着心虚并未停下,绕道便跑了出去。 二少爷的大丫鬟见自家少爷丢的不是别的,而是随身佩带的翡翠腰佩,原来的位置却多了个女孩家家的荷包。一寻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要真是丢了东西还是小事儿,这种腌肽事儿满屋子都是丫鬟小厮还真不好出面处理。 还好梅香是个伶俐的,一边赶紧将事儿隐晦地告诉了正好来送粥的夫人的丫鬟,让她禀报给夫人,一边又亲自带人准备将人给逮回来。哪知刚出门便碰到丹姨娘热情派来看情况的丫头。 府里虽说由丹姨娘掌家,可事实上各个院子内部的事情基本上还都是自己解决的,像这种丫鬟起了别的心思的事儿更不能对外宣扬了,于是梅香只能禀了来人借口说小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贵重东西。 只是这种情况下梅香便不能出门了。如果放着屋里的主子不伺候,反而去追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打哪儿都说不过去。这时丹姨娘听闻这事儿又立刻颇为热情地上门帮忙,招呼了几个婆子便顺着绢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梅香怕出意外,又打发了十儿将腊月请了过来,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腊月便紧跟着追上了丹姨娘的步子。这就是连翘看到的两人携手出现在芭蕉林小路的情形。 不过梅香这边准备的再周全,也万没想到事情竟然那么巧,丹姨娘身边的浣儿竟然捡到了二少爷的腰佩!如丹姨娘般在大宅院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儿,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不过她虽会做人,却不愿意就此放手。 说白了点,丹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大少夫人带过来的人,这就跟蒋介石当年入驻台湾一样,虽然表面上掌着权,事实上台湾本土人压儿就不服管。丹姨娘在何府一直也是这么个位置,虽然管事儿权不少,真到大事儿上了她反而做不了主!下人们也有哪些个倚老卖老不听使唤的,这府里当家的位子她坐的并不稳当。这时候,当然是这些人的把柄多抓点儿,或多卖个人情,自己日后办事儿也多点儿方便。 只不过丹姨娘没想到自己刚把人送到博苑,除了疼孙子的老夫人,常年礼佛的夫人竟由二少爷的娘金氏扶着过来了。 何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下狠手。 绢子被两个婆子从人事院的屋子里给扭出来,到夫人面前时跟没事儿人似的,除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二少爷□裸地仰慕之情外,更是“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将自家表姐、姑婆婆地“苦口婆心”规劝之语给吐露了门清儿。 在此期间,还出现了晨儿与小梳子“狗咬狗”的情形。本来那晨儿在府里待了三四年,也颇有些心机的,一听绢子这话,便知事情不妙了!遂赶紧想着明哲保身,表达一下自己的衷心,怎奈不住她还没委婉地组织好语言将自己从整件事儿中摘出来。扣儿带着小梳子两人到场了! 小梳子可不客气,她本来就对绢子表姐妹心里有气,这会子更是将上次的事儿翻出来添油加醋地跟夫人告了次状。结果,事情最后演变成了晨儿跟小梳子打口水仗,互相将两人多年里的糗事儿抖出来斗**眼。 气得夫人当初发怒,狠甩了晨儿一个耳朵刮子。至于小梳子,则是以“没规矩”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腊月又派人将刚醒的路婆子架了过来,责问那绢子为何至今没送走,反而惹了这般祸患。 路婆子老脸通红,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羞愧地跪地求饶道:“都是老婆子迷了心窍!都是老婆子迷了心窍……”却始终不肯解释到底是为何未将人送走。 那绢子也是个没眼神劲儿的,见路婆子磕得如此凄惨兮兮,遂颇为骄傲地替路婆子答了一下深层次的含义:“我家姑婆婆送了她一缸上好的秦池酒呢!我家姑姑昨个儿还嘱咐她要好好地招抚与我呢!”于是,路婆子的脸更红了,头磕得更使劲儿了。 府里下人关系错综,互相打招呼照顾自家亲戚何夫人也知道,这种事哪个府上都有,只能疏不能堵,何夫人虽说生气,但路姑姑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些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罚其两个月的月钱,为其过失以示警告。 路婆子再次叩头谢主子宽容。 临出门时还拉着何夫人的大丫鬟芸官,悄悄塞了给荷包,颇为不好意思道:“那绢子的小姑刚给赵家生了个带把的,在家里地位正金贵着呢,老婆子我实在是糊涂了……” 芸官立时明白了路姑姑的意思。 待进了屋,又悄悄地在何夫人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何夫人面色不喜:“咱们家挂着可是何府的匾额,什么时候奴才院子也成了家了?!还金贵上了?!” 于是赵婆子连出面申述的机会都没给,一家便被贬到了白苹亭的藕庄上。那晨儿更是直接被配了小厮。配的是管马厩的老陈管事的儿子,那小陈管事年近三十,因着早年随老爷出府做事,半道上被劫道的捅瞎了一只眼。除此之外,人倒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不过心气儿颇高的晨儿会不会这么觉得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妄想攀高枝儿的绢子,夫人颇为厌恶地看着她那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的样儿,觉得就此撵出去反而便宜了这蹄子。遂打发到了千秋苑,专门负责伺候老太爷留下的那几个老姨娘。做娘的总是觉得,这种事情定是狐媚子的问题,与自家儿子的品德毫无关联。绢子所做之事,正好被定为狐媚子。对付非常之人,当然得用非常之招。 千秋苑十几年了,除了两个负责送饭的老妈子,一个使唤丫头都没有,主要原因就是那千秋苑里的一个叫江姨娘的十几年如一日疯疯癫癫,但凡有些姿色的丫头进去,她便拉着人家手不放,问其愿不愿做她干妹妹,她可以帮她成为老爷的通房。当然,这个老爷指的是当年的老太爷。江姨娘这时不时地出人举动,一度吓得何府众丫鬟死活不愿意整日里与疯子共处。 是以,大家听闻夫人发话要将绢子送到千秋苑,纷纷有些古怪的看向绢子。那腊月似有不忍,还开口求了几句情。无奈夫人心意已决,再说什么也没用。就这样,除了当事人绢子还在为自己没像表姐一家似的被撵出府而沾沾自喜外,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一个叫绢子的倒霉丫头要被送进千秋苑了。 事情还没结束,二少爷院子里本来丫鬟就少,这下又去了一个二等丫鬟晨儿,夫人索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中一个叫冬儿的派了过来。腊月见状,又提出说当初在人事院还见了一个叫满丫的丫鬟看着挺稳重,也不碎嘴,可以调过来做个三等丫鬟。 夫人便点了点头,让腊月先教几日规矩便带过来。 处理完这些,夫人便有些疲惫了,把自家儿子叫到跟前询问了几句日常生活,便由丫鬟扶着回了松苑。 听完扣儿的陈述,又细听屋内腊月缓缓地说话声儿,和老夫人时而咬牙切齿地怒骂声,以及路婆子颇为诚恳地磕头求饶声儿,连翘隐隐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对啊! 孰非在线阅读 孰非 - 余音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余音 那绢子并非是个有心计的,却也不可能这般没头脑,竟三言两语就将自家亲戚供了个底儿朝天。除非,有人事前提点过她,或经常在她面前这般说,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这并没什么了…… 还有那小梳子与路婆子的到来,不早不晚,偏偏是晨儿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路婆子那几句看似认错的话更是适时地在夫人的气头上又添了把火儿。何府挺大,老太爷当年也留了几个姨娘,更不用说大少爷、西府二爷了,偏偏何老爷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通房,竟一个妾室都没有。这足以看出,何夫人对姨娘小妾并不喜爱,更不用说对那些有异心妄想着攀高枝儿的丫头有多厌恶了! 这事儿那晨儿也未必没什么小心思,更不用说爱慕之心表达得如此明白的绢子了。为着自家儿子,何夫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再加上这儿又闹成这般,夫人心下恼怒,怎地也绝对不会高拿轻放了! 连翘又想到这事儿出的地方,既不在二小姐茉苑,也不在大少爷的菊苑。 二小姐今年已过十二,人又聪明伶俐有谋略的,院子里的事儿自然是自己作主,且管理地服服帖帖;丹姨娘平日里将菊苑看得又紧,虽说有个时不时捣乱的蒋姨娘,但像绢子这样的丫鬟贸贸然出现的话,肯定早早就会警戒防备。 那就只剩二少爷的博苑了!也只能在二少爷苑里,二少爷年岁尚小,老夫人又一直溺爱着养在内院里,即使是真出了这样的红袖添香之事也闹不大,不过是个私下解决而已。更何况,老夫人夫人绝对不会纵容这种有损子孙颜面的事情在何家出现的…… 如果这般,那绢子惹出事故来,便是必然了!不过是个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连翘再透过窗棱,看那一直跪在花厅的路婆子。 即使是有罪,她也不过是个过失,罚几个银钱过些日子也就无事了。况且那几个月银,她该压儿未看在眼里吧! 但她却将人事院的满丫送到了博苑。 连翘就想起那日里路姑姑与腊月两人相携而出的情形。 又想起刚入府那日路婆子与赵婆子几人坐在竹棚下乘凉唠嗑互相解围的场面…… ————————————我是时间的分割线———————————— 第二日,因着管院子的赵婆子被贬到了小庄子,腊月便请示了老夫人,将陈瑞家的管事媳妇提到了院子上。 只需稍稍一打听,便可明了,那陈瑞家的是路姑姑的大女儿。 这一仗,腊月路姑姑联手完胜,将那赵婆子一家全都赶出来内府。只是不知这赵婆子究竟是怎地,一次得罪了这两人。 待到晌午,又被扣儿颇为神秘兴奋地咬着连翘耳朵八卦了一番,连翘这才知道,原来丹姨娘回屋一阵发脾气,一不小心将老夫人赏的玻璃茶碗摔了一个,被蒋姨娘多嘴告到大少夫人那里。 “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身为妾室,丹姨娘这一举动无疑更是大大的不敬!少夫人虽无掌家权,但训诫自己屋里的妾室的权力还是有的,于是,丹姨娘被罚在菊苑佛龛前跪了两柱香的时刻。 至此,赵婆子为啥得罪了腊月等人,答案也变得明朗。 丹姨娘这次算是落了个“偷**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于是,内院里也少有的安静了几日。 在这期间,徐中九又来看了连翘一次,到内院寻人的还是上次的暖儿。 这丫头一见连翘便甜滋滋地问好,之后便眼巴巴地瞅着她。弄得连翘哭笑不得,忙将昨日里桃子剩的半碟糯米糕用手帕包好,打发给了她。 徐中九这次来一是告知连翘他在南浔胡同为她买了栋三进三出的小宅子,将那匣子首饰地契埋在了那宅子内院的琼树下,并雇了户姓于的人家在此照看;二是来辞行,原来京里徐老爷子那边出了事,有人传言大少爷的尸首被从西北运了回来。徐中九不信,决定进京打探一下消息。 连翘觉得,这种情况即使徐中九回京也没什么大用,即使这件事儿不是真的,既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造具假尸体,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徐中九这时回京,说不定还正落了人家的圈套。 可是看徐中九那般坚定的模样,连翘却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压儿就没有劝说的立场。 徐中九将那栋房子的房契和一张汇通钱庄的银票硬塞给连翘,嘱咐道若是不想在这里待了,或觉着委屈了,咱就立马赎身出来,做咱逍遥的大小姐。而后又零零碎碎地嘱咐了些日常好好照顾自己的话语。 连翘闻言,鼻子有些发红。这九叔虽然只见了两次,却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地替自己打算。即使明知他衷心地是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可连翘仍然觉得窝心。 有些时候,有些人,即使几句话、一个姿势,都能让你有种踏实依靠的感觉。 “九叔,你路上要多保重,打听不来消息不要紧,安全第一。我……我在这儿等你接我回家……”连翘终于忍不住,开口叮咛道。 徐中九听了这话,泪珠子都落了下来,却依然笑着安慰道:“大小姐放心好了!想我老九跟着老爷子,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打听消息这点子小事儿还难不倒我徐老九!”眉目间透着豪爽与自信。 连翘见状,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不过为了安老人的心,最终却还是收下了那房契银票。 暖儿见徐中九匆匆离开,连翘的眼圈又有些微红,以为那表姐定时情况加重了,不禁好心安慰道:“姐姐也莫要难过了,咱湖州还是有些个好大夫的,只要多抓几幅药,那表姐的病定会早早好的。” 被暖儿这一说,连翘也忽然想到,忘了问问九叔那柳枝姐的情况了,再怎么说也是亲闺女,就这么不管不顾了究竟不好。 连翘不知道的是,柳枝和徐婆子早已收拾了行李,雇了毛驴,寻了几个仆人,一副贵妾妆扮的去了京上。 也就此拉开了徐柳枝悲惨生活的序幕……当然这是后话。 余音在线阅读 余音 - 准备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准备 时间过得飞快,不几日,新来的几人便被分配了下去,只不过扣儿栀子去了二小姐苑里,连翘却被留在了檀苑。 原来因着中秋将至,接小少爷小小姐回府的事情也被提上了日程。 腊月便与老夫人商量,眼下小少爷小小姐年纪也大了,不能每次回来都住在老夫人这里,虽然老人家喜欢,但也不好就这么委屈着两位小主子,遂提议将菊苑边上的兰苑好好收拾一番,调几个能使唤的住的丫头进去,日后住着也便宜。 老夫人早就有了要将曾孙接回府的打算,又不想着让菊苑的那些个女人天天围着自家宝贝疙瘩,万一再起了什么歹毒心思呢?那可是他们老何家的后啊!这险可冒不得。 现如今腊月这话,无疑正对了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一听便乐呵呵地满口答应了,又急急要将跟前伺候的梅子连带跟着一块儿回来的阙儿一起调到兰苑里伺候两个小祖宗。 连翘这才知道,原来那二等丫鬟阙儿竟是一直在外替老夫人照顾曾孙曾孙女啊! 府里又不是没有丫鬟,即使没有现出去采买也是可以的,怎能调伺候老夫人的人呢?老夫人一时兴起,大家可不能陪她胡闹。于是腊月紫鹃等人忙劝阻,正好来请安的二小姐也开口阻止道:“老祖宗心慈,心疼曾孙曾孙女,孙女也不好说啥,只是却也不能阻着我这个做姑姑的表示一下吧!正好我苑里现在人手也是不差的,就从前些日子给我的这两人中选个放在兰苑吧!”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笙磬同音、子孙友爱的情形,听闻这话,很是欣慰地拉过自家孙女感慨道:“真真是吾家好女!这般体贴人儿又大方!你有这番心思,他两人进了府定要感谢姑姑这般关心的。不过祖母虽喜欢曾孙,却也不能亏了宝贝孙女儿,你缺一个人,定要从祖母苑里补上才是。” 二小姐推辞不受,老夫人却不愿意委屈自家孙女,正好上来为老夫人送朝服的栀子笑着开口劝慰道:“二小姐莫要与老祖宗争执了,老夫人这番安排,定是为着小姐您将来好的。日后您好好孝敬着老夫人,便也成全了老夫人这般苦心了。” 老夫人想起二小姐的年纪,果然更加坚持道:“就是就是,琴丫头,咱大户人家你这年纪的姐儿,该有的确是一分都不能少了,莫要与祖母争执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说完又看了栀子一眼,笑着对二小姐道:“这丫头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嘴巴又甜,还有一手梳头的好本事,这个你且带回去,那个叫翘儿的先留这里,日后送到兰苑里全了你一番心意好了!” 腊月扫了那栀子一眼,心里一动,遂也上前劝了几句。 二小姐见状,只好同意,却看也不看那栀子。 就这样,便定下了连翘留在檀苑,准备过些日子去兰苑伺候,而扣儿则顶了她的缺,去了茉苑。 扣儿听到这消息,犹如天上掉馅饼般很是欣喜若狂了一番,连见了平日里爱答不理的栀子都能咧嘴笑两下子。对着连翘,欢喜中则又带了些歉意,毕竟这原来是人家的活儿来着。 连翘倒无所谓,对她来说,到哪儿都是领一样的工资。较之于二小姐,六七岁的小孩子反而比较好糊弄些,她反而更放得开。 是夜,栀子与扣儿收拾好东西便跟着二小姐派过来的璇儿去了茉苑。于是,往日里有些拥挤吵闹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连翘跟满儿(哦,就是原来的满丫,老夫人觉得那个“丫”字太村就直接给去了,单叫满儿)都是话不多的,格也没那么多争强好胜,这两日下来相处的也比较融合,两人熄了灯,说了几句话,就各自睡了。 ——————————————我是次日的分割线—————————— 两位小主子回府是件大事儿,一大早的,连翘便跟着腊月,带着六七个洒水丫鬟和婆子,忙前忙后收拾院子,除尘扫屋,到库房领新被褥瓷器家什…… 这还不算,因着两位小主子算是第一次开苑,前边又有二小姐送了一个丫鬟过来,不到晌午,各苑里的大丫鬟们便带着主子的心意流水似的来到了兰苑,何夫人送了几套秋冬季的衣裳,大少夫人派人送了两套笔墨宣笺,二少爷送了一个牛皮足鞠、一盏绣球琉璃灯,连两位姨娘也送了两盘什物。 腊月冷眼瞧着,这连翘虽一开始还有些怯懦,但上手后就立刻变得游刃有余,并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有条有理,心下也有些放心,想着自己当初还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能撑得起场子的。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一个安排人手整理内务,一个监督检查记账收礼,不出半日,兰苑便焕然一新,只等新主子入住了。 老夫人拄着拐杖来看了一遍,见院子收拾的极为整洁利索,很是满意,又听腊月道是翘儿带人收拾的,便赏了连翘两朵大红色复瓣绢花。 连翘捧着两朵巴掌大的假花儿,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赶紧行礼谢老夫人赏赐。 十一是个爱热闹的,见连翘表情尴尬,眼珠子一转,很是热情地上前帮忙将两朵大花别在了连翘发髻上。连翘发育不早,虽说已经十三,脸蛋却还微微带着圆圆的婴儿肥,上这两朵绢花,打眼一看,竟有几分媒婆架势,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得全都是比自己辈份大的,资历长的,连翘只能在心里翻白眼,自我安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本就怀着一颗娱乐大众的心。虽如此说,当晚还是将那两朵假花扔进了柜子最深处。 准备在线阅读 准备 - 入府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入府 中秋前一日隅中,老夫人便派了腊月、十一还有连翘,与丹姨娘等人一起在门口守候。 晌午刚至,一个身着何府家仆衣服的小厮一溜儿小跑地过来报信,去接小少爷小小姐的车子已经过了瓦市,到了状元里。 状元里就在何府所在的四象街不远,拐两道弯的路程。腊月听闻这话,便焦急地踱下两步台阶,倾身向来路方向张望起来,脸上神情颇为欢快喜悦。 还是十一见那小厮一直在那儿等着,随手打发了一块赏银,那小厮立刻眉飞眼笑地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果然不一会儿地功夫,两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后边还跟着几辆装满箱柜物品的牛车。 待到车子一停,打头的马车里便下来两个腰膀背的婆子。两人与马夫一起定住车子,放下踩矶,打起帘子,一个十六七岁、身着淡蓝色的湖缎直缀裙的姑娘便扶着婆子的手稳稳地跳了下来。 那姑娘脚刚落地尚未定身,一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六七岁男孩儿便跟着窜出车篷,不等大家招呼,又一个飞身,干净利落地打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马车足足有一个半大小子那么高,即使是成人跳车,也要谨慎小心。出了如此状况,大家立时心惊跳,腊月甚至疾步上前抱起了那男娃,一边上下打量是否摔着,一边絮絮叨叨地抽出帕子,细细地替那孩子擦起额头上的汗珠。 连翘的目光本正落在刚下车的那位皮肤黝黑、五官深邃的姑娘身上,但见平日里惜字如金、颇为严肃的腊月竟也有如此婆婆妈妈温柔似水的模样之时,不禁有些讶然。想起前日打扫兰苑时腊月亲历亲为的仔细模样,心道这腊月对两位小主子倒是真心实意地疼爱。 平日里颇为泼辣胆大的十一也被刚才的情形给吓了一跳,待拍了拍口缓过神儿来才怒目嗔怪道:“君哥儿,你可劲儿着皮吧,待会儿我就去老夫人跟前说道说道你刚才子那一身本事,让她赶明儿就把那廖师傅给打发了,看你再如何学这些杂耍本事出来吓唬人……” “十一姐姐,那你赶快让老夫人打发了那廖师傅,给我换个功夫高强点儿的过来呀~我要能夹马箭的那种!”那君哥儿丝毫不在乎,声音干脆响亮,一看便是个皮实的孩子。 刚从车里下来的那个女子一边小心翼翼接过车里婆子抱的一个眉清目秀、面色苍白的小姑娘,一边飞嘴回复十一道:“十一丫头,你就莫要跟这猴儿争执了!这些日子,君哥儿跟着老夫人派去的那个刘夫子上了几日学堂,诗文没学几句,噎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待老夫人待会儿知道了才真真是要后悔了呢!……” 连翘估计,这位就是老夫人苑里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阙儿姑娘了。 果然,刚招呼完小少爷的腊月又见阙儿怀抱的小姑娘微阖双眼、嘴唇发紫,不禁担忧道:“阙儿,看这模样,莫不是小小姐的旧疾又犯了?怎地这次竟这般虚弱憔悴?” 连翘这才注意到,那小小姐虽然一身葱黄线绣缠连百花金蝶儒裙,却因着身材瘦弱,那衣裳只能被堪堪撑起,露出的两只小胳膊细瘦无比,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疏淡,眼角还泛着微青……连翘揣测,这位估计本来就身子骨比较弱,再加上又有些晕车,这才弄得这般憔悴狼狈。 十一也不顾与小少爷贫嘴了,忙忙上前探视娇弱的小小姐。 那边丹姨娘也接了另一辆马车里的三姨娘四姨娘,见大家只在侧门站成一团,便笑着上前招呼道:“老夫人这会子正在屋里盼着呢!几位姑娘有什么叙旧的,先等上一等,咱们赶紧地先带着两位小主子进去吧!” 腊月等人上前给几位姨娘行了个半礼,连翘也趁机打量了一下何大少爷的两位外室:一个身着大红平金掐桃花的齐襦裙,容貌明艳、身材绝佳,见几人上前行礼,忙笑靥如花地扶住腊月、十一,嘴里甜滋滋地夸了两人几句;另一个螓首蛾眉、清丽柔美,一身水绿色掐腰素绫百褶裙,衬得整个人颇为淡雅脱俗。只不过这位姨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转身探看阙儿抱着的那位小小姐去了。 两位姨娘不过花信年纪,又生得各有风情,这大少爷倒是有齐人之福的。 老夫人还在内院等着,众人当然不好在外磨蹭。五姨娘在后边吩咐几个管事婆子将后边东西卸到苑里,腊月则很自然地牵起小少爷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头细问起这些日子的情况。 那小少爷的姨娘对此似乎早已习惯,见众人只顾拥着两位小主子,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后边,与丹姨娘攀谈了起来。 正落在后边的连翘却眼尖地发现,那姨娘虽然一脸的笑容灿烂,但她偶尔地看向腊月的目光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嘲讽与不善…… 入府在线阅读 入府 - 叔侄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叔侄 檀苑里,因着两位小主子的到来,又是亲亲热热闹腾了一番。 小桃子一身水袖桃花褶子衫,脸上虽带笑容眼里却有些委屈地站在廊下迎接,原来平日里不显山水的何夫人也坐着软兜到了檀苑。 连翘一进屋,便见到日里老夫人歇午觉的美人榻斜躺着一个外罩暗绿色绸底金银宝相花对襟夹袄、内衬暗金线绣些连绵云纹朱子深衣的四五十岁妇人。一张狭细的瓜子脸削瘦苍白,隐隐可见凸起的额骨。嘴巴微抿发紫,眼角乌青深陷,眼睛微弯却带着一些冷清。手里握着一块缎白帕子,时不时地,便用帕子捂着嘴急咳几声,立时,面上便会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看来这何夫人病得却比传闻中的还要严重了。 何夫人见到孙子孙女,虽说也是高兴,倒没有老夫人表现的那般热泪盈眶,只让贴身丫鬟慧官送上了带过来的两斤燕窝、两匹云锦、两双小虎鞋、两件白狐小披风。 老夫人见了,翻过一只鞋子仔细瞅了两眼,笑眯眯道:“君哥儿、仪姐儿,你们祖母虽病着,心里还是惦念着你们的。瞅瞅,这双跟儿千层底可是你们祖母的拿手本事,多少年不动针线了却专门给你们做了两双。” 那何夫人闻言,尚未开口,又用绢帕捂着嘴嗑了几声,微喘了一会儿才出声嗔怪道:“娘这是责怪儿媳未给您准备呢!我这不是看君哥儿仪姐儿多日不回来,心里惦记嘛!娘就住这檀苑,我可是得了好东西就巴巴送过来,今日一句倒显得媳妇多不孝顺呢!” 连翘瞅着,这何夫人虽年近五十,撒起娇来却带着十几岁少女的天真烂漫,完全没了刚进屋时见到的清泠样子。再看老夫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看来这老夫人与夫人婆媳间倒真是相处的不错。 众人又说了几句,老夫人见仪姐儿着实累得不轻,便吩咐腊月快快带着两位小主子先去兰苑歇息,又让紫鹃请了常驻外院的孙大夫去瞧瞧仪姐儿的病况。 于是,连翘便跟在腊月阙儿后边,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将两位小主子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在兰苑小库房里整理了一番。 岂知刚出来不多久,便听到腊月与两位姨娘站在院子里的说话声,“虽说老夫人不待见,不过礼却不可废,两位姨娘还是先去菊苑与少夫人请个安吧!” “我与妹妹也是这般想的呢!又怕老夫人怪罪,便想着先问问姑娘的意思。腊月姑娘果然是老夫人身边的知心人儿!事事儿都想的这般周到!”是刚下车时那个长相颇为艳丽的三姨娘。 那边一直未开口的四姨娘却直截了当道:“仪儿打小对陌生地方习惯的就慢,这会子定是心里不舒服,我先进去看看她!” 连翘望去,那三姨娘急急地伸手扯了扯四姨娘的衣襟,那四姨娘却无动于衷,直直看着腊月。 腊月微微皱了皱眉头,仍旧平平淡淡道:“两位姨娘若是不放心,进去看看也使得,终究老夫人是不会亏待自己曾孙的。只不过两位小主子现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日后却是要住在这兰苑的,两位姨娘还是记得自己的本分为好。” 这话一出,两位姨娘的脸上都不好看了。那三姨娘讪笑了一下,使劲儿扯住四姨娘的衣襟,将人强使着拉出了院子。 正在门口等候的丹姨娘见到两人出来时面上的表情,眼中嘲讽一闪而过,却仍颇为热情地上前招呼道:“这一路奔波劳累的,两位姐姐还是先随我回院子洗把脸歇息一下吧!” 两位姨娘刚走不久,紫鹃便带着孙大夫上门了,后边还跟着要来找君哥儿玩耍的二少爷小桃子。连翘瞅着二少爷那一脸的不耐烦和桃子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小模样,便知道这十九八九是小桃子的主意了。 连翘在檀苑待过些日子,二少爷对其也颇为熟悉,一上来便很是顺手地吩咐使唤道:“就在花厅里,给爷我上两壶好茶,再端些点心果子过来……” 那二少爷话还未说完,刚进屋不多久的君哥儿便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何采甄,小爷我现在也是身手了得了!有种再跟爷比划比划!”说完,还很自觉有型地扭了扭脖子,甩了甩手脚,典型的小痞子模样。 那二少爷闻言,颇为不屑地嗤鼻一哼,伸出中指,比划了个连翘熟得不能再熟的手势。 话说,肢体语言是不同种族不同人群最直接的交流语言。果然,那君哥儿虽然不明白这手势的具体含义,但很明显,他理解了二少爷要表达的意思。 于是,杀气更胜! 袖子胡乱一卷,人便欺了上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连翘初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没缓过神儿来。边上的小桃子却已兴致勃勃地围着两人高声加油助威了起来。男孩子打架她向来没有实战权,只有观摩权,每每这时只能站在一边干嚎上会子嘴瘾。 连翘赶紧上前拉架,却怎么也不进手去,又要喊两位少爷身边的小厮过来帮忙,才发现那些小厮也是明的,竟然压儿都明哲保身地呆在院子里没一个进屋的。 连翘想到腊月阙儿她们还在仪姐儿屋里,现在估计也顾不上这边。不禁暗呼倒霉,跺了跺脚,拉住其中一个严声斥道:“两位小少爷真真是好本事!这会子竟用上了那些痞子浑人没脑子的拳脚蛮力!较量个输赢,连脑子都不用直接上拳脚,不知是真蠢笨还是假聪明?!” 两个小公子都是争强好胜自尊心极强的年纪,听闻有人骂自己蠢笨不聪明,颇为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就是比脑子,爷也比他强!”异口同声,一字不差,倒真是亲叔侄。 连翘本就只为拉架,见两人停下来转向了她,倒也不着急,只是指了指两人的衣衫,嘴角微抽道:“史上聪明如孔明、公瑾者,只需谋略才智稳坐帐中,弹指间便让那敌营溃不成军。谁人不说其风流倜傥,衣羽扇纶巾?哪有两位这般狼狈?” 三国故事,是这个时代人们耳详能熟的话本,男孩子尤为喜爱,两位少爷也不例外。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皱皱巴巴的衣裳,颇为不屑又不甘地将头扭到一边。 二少爷瞪了连翘一眼,从地上爬起来,自以为潇洒地弹了弹衣角,高声喊了一句:“侍磨,随本少爷回苑换身儿衣裳!” 君哥儿也不甘道:“竹子,给本少爷将那身爹爹带回来的宝蓝兼彩袍找出来!本少爷要沐浴更衣!” 二少爷不屑地嗤了声:“你在此等着,本少爷待会儿就回来挑挑你的智商!让你晓得究竟何为‘天生我才’!”说完,又瞪了眼正待松口气儿的连翘道,“还有你,待会儿我们比试,你来出题。若出的不好,哼!” 连翘一脸笑意,送佛般乐呵呵道:“二少爷放心,二少爷慢走,奴婢这儿时刻准备着呢!” 边上的小桃子一脸崇拜的看向连翘:“翘儿姐姐好厉害哦!连狡诈多端的甄哥儿都能降伏!” 被小姑娘过分崇拜,连翘很诚实地老脸一红。 接着,便脚不停歇地去了仪姐儿屋里,借着照顾小小姐的由头,一直到晚上都没敢出屋半步。 叔侄在线阅读 叔侄 - 试探 阖家 作者:潘小麦 试探 晚上伺候完小少爷小小姐休息,一直未曾与连翘正式招呼的阙儿来了。 连翘虽是个三等丫头,却因着在兰苑里也算是个主事儿的,苑里现在尚宽敞,就给单独分了间西厢侧二等的屋子。 阙儿进来先是打量了一番,见屋内虽然东西颇多,却摆放得干净利落,原来的帐子卸了,换了两副淡蓝色喜迁莺刻丝的镂空挂帘,色彩明快,而又不显突兀。床上叠着床半新的彩缎衾褥,床头摆着一个麦麸掐花细丝枕头,挂着两个绣梅花烙的香囊。 这间屋子阙儿曾经住过,知道里边的东西怎样,见连翘搬进来只两三天的功夫便打理的这般井井有条,不禁心下一喜,是个不错的苗子,日后好好□一番,待到自己出府的时候提上来做大丫鬟也是个不错的料子。 老早就有守院子的洒水丫头将花厅里的事情经过告诉了阙儿,阙儿欣慰两位小主子没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故的同时,也对连翘不禁有些诧异。何府的丫鬟识几个字不算什么大新闻,可是像连翘今日这话说的这般有理有据,又能引经据典的丫头却是没有了。阙儿入兰苑之时,腊月已经告诉了她,之前兰苑的清扫打理几乎全是翘儿一人所为,也就是说这个丫头在为人处事上资质也是不错的。 这样一个细心有见识却又不骄不躁的女孩子,在何府这样的大宅里,真的只想做个伺候人的丫头么? 那边阙儿想着心事,这边连翘还诧异两位少爷晚上怎么没闹过来呢,这会子听阙儿一说,才知晓原来那二少爷回了博苑压儿就没回来。 没了对手,君哥儿当然也就没了这个兴致。 连翘虽然对此松了口气,可看阙儿这架势,刚松到一半的气儿又吊了上来。 看来,今天中午的事儿,阙儿知道了,也起疑了! 在这大宅院里,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稍有一松懈,就能漏出破绽。 思绪间,连翘赶紧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托词。那阙儿却并不急着说这些,只是不紧不慢地跟连翘唠起在府外两位姨娘的事情—— 原来,大少爷的两个外室养在湖州郊外一个别院里。三姨娘陈娇兰是白雀乡一个藕粉店掌柜的女儿,因长相艳丽、格又泼辣而名声远播。乡里的里正看上了想说回家去给大儿子做媳妇,陈娇兰嫌里正的儿子是个瘸子不愿意,那里正便想了个损招,趁陈娇兰到香界寺上香之际,在其斋饭里下了迷药,想就此生米煮成熟饭。赶巧着那日大少爷陪何夫人去寺里请愿,便赶走了里正等人,顺手救了其一命。 何夫人正为大少爷领了个京里的姨娘而心里不痛快,见陈娇兰长相俊美,人又爽快利索,便起了给儿子再纳一房妾室的心思。 虽只是先试探了几句,那陈娇兰与母亲嘀咕了一会儿,却当场就同意了。 却说那陈娇兰也是个明的,她知道自己在寺里被人陷害一事早晚会被传出去,到时候还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那时候即使想嫁人这辈子也嫁不了什么正经好人家了。而眼前这位少爷长得英俊不凡不说,通身的气派也是家世尊贵的模样,与其嫁入小户人家似娘亲这般劳碌一生,不如进府做个姨太太,虽说也要伺候正房夫人吧,更多的还是被人伺候的时候……这样思索了一番,陈娇兰劝慰了娘亲几句,亲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过了几日,娇兰收拾装扮了一番,便被抬进府里,成了何府的兰姨娘。这时她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嫁的不是别人,竟是湖州最有名望的何家。而自己也不是去伺候什么正室夫人的,正室夫人是个郡主,像郡主这样的人物哪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能伺候的?再说,何家少夫人跟大小姐的事儿她早先还是听人说起过的,真要是上赶子去伺候了,指不定何家正主们怎么不待见她呢!是以,陈娇兰虽住在别院,苑里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却十五六个,也算的上苑里的正经主子一枚。 兰姨娘在别院里吃得好喝得好,既不用立规矩也不用伺候正夫人,时不时地还能接济一下乡里的爹娘,日子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颇为滋润了。这还不算,她抬进来不到两年,肚皮便颇为争气,赶先儿地为大少爷生下一个儿子,虽非嫡子却也是庶长子。逢年过节回府时,老太太看见她比见嫡媳妇还亲。 兰姨娘也知道,有郡主在这,再加上自己家里那点小背景,虽有儿子,自己这辈子怎么地也扶不了什么正了,是以,倒也从未想过挑战过这高难度的职位。除了偶尔跟丹姨娘对战几回外,兰姨娘觉得,只需等到君哥儿娶媳妇成家,自己这一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郊外院子里,除了兰姨娘,一同进来的还有四姨娘吴语嫣。嫣姨娘是上任扬州知府吴为本的嫡女,吴为本当年因受文字狱案牵连,不仅被免了职,全家还被发配到了玉门关。吴家夫人既怕女儿受不了塞外之苦,又怕女儿花容月貌路上会被欺辱,便托人捎了口信给原本有过交情的何家,宁可将女儿留在何府作妾也不愿让其跟着发配。 吴何两家有旧,大少爷与吴语嫣的哥哥吴语尹私下也是至交。文字狱牵连甚广,吴家也是倒霉,被府内出的小人给陷害了。大少爷知道此事,却也无能为力,因而听闻好友家这番嘱托,二话不说,当晚便将人接到了何府内院。过了几日,又与兰姨娘一起被安置在了别院。 嫣姨娘本就子冷淡,因着家里被陷害,人又憔悴抑郁了不少。整日里除了弹弹琴做做诗,便呆在自己小院里望着落叶伤春悲秋,倒也不理什么世事,与满嘴银钱算计的兰姨娘更是没什么交集,这样外院的两人相处得倒也算融洽,没什么争风吃醋之事。 大少爷不待见少夫人,菊苑又被二姨娘五姨娘搞得乌烟瘴气,两相比较,别院倒显得清净雅致了些。是以何采衿只要回到湖州,十之八九便宿在别院,只有府里有了什么大事才堪堪进菊苑歇上一宿。 …… 阙儿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端起茶几上的茶碗。连翘见状,忙起身给杯子续上热水,却也不开口。 阙儿见了,心下更是叹息,这般有眼色,又如此沉得住气,比起自己当年不知道好上多少,只是不知这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主意的。 “两位小主子一个调皮得无人能管,一个常年娇弱卧床,老夫人担心曾孙,便于年前将我派到别院去照顾两位小主子。” 正题来了!连翘打起神,恭敬地侧耳倾听。 “去了别院才知道,那别院虽是自在,下人们也跟着懒散了不少。君哥儿的娘更是个不省事儿的,竟然妄想着笼络了小主子将哥儿苑里的不少家伙搬回自己家里,所以,这次回来之前,我便留了一个管事嬷嬷在院里,准备趁那娘再次动手之时,将人给逮着,杖毙在院里。好让那些存了小心思的人儿心里好好掂量掂量,没有那享福的命,能不能经得起那般福分……”阙儿抿了口茶,再次叹息,安吉白茶,叶肥味纯,唇齿留香,没有好手艺,泡不出白茶这番滋味。 “做仆人的本是主子抬举才有今日的福份,那娘本有着大好前程,却也太不懂得惜福,终是贪心误了自己。”连翘谨慎地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才颇为感慨道,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阙儿细细观察,那表情倒不似作伪,遂也有些惋惜地跟着道:“可不是,要不是念着当年照顾君哥儿的恩情,他们那一家子早就被打发到盐场做苦力去了。不过这样,她那小女儿的婚事终究也要被耽搁了,她给女儿找的婆家一家可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待到事情一出,这门婚事儿恐怕就要这般黄了。” “哎!那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事儿啊!”连翘心有戚戚,不禁眼里带伤道:“往好里想,早认清了也好,若是嫁过去在这般,那就更没出路了!就是嫁个家里差点儿的,人拙点儿的,能真心对自己,这才是真。” 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看着倒像是个有故事的,莫不是个亲事出了事故才进了何府? 这种事情大宅门里也是不少见的,比如说说亲的亲家人品不行,便将姑娘家先送到有权势的大府里作几年丫鬟,待到主子赐了婚事,才真正回家,这样夫家也不敢得罪;也有那想梳头做姑子的,怕没人养老,干脆找个和善人家做一辈子丫鬟,最后主家终究都会养老赐副棺材的…… 阙儿不知的却是,连翘心痛是因为想起前世的男友。大学里谈了三年,两人本来都计划好了毕业就结婚的,哪知自己准备司法考试的时候,那厮竟背着她劈腿儿了。劈的还不是别人,是他在学校里认得什么狗屁妹妹,连翘到这时才真正明白男生那句“先认干妹妹,再做情妹妹”到底是咋回事儿了,原来是用来无事时搞个暧昧劈个小腿用的,可气的是那个女生还理直气壮地跑到自己面前质问她这段日子怎么没替她照顾好她哥哥。瞅瞅人这话儿说的,感情那几年自己是替人家照顾老公了,得了,咱也不在这找不自在了,我这就打辞职,你自己接手照顾吧! 虽然分手分得挺痛快地,终究三年多的感情,每每看着校园里两人成双成对地身影,连翘心里还是有一股钻心地痛。直到一日隔壁寝的小姑娘聊天时说起他因着跟别的女生在外边逛街约会,被他那情妹妹逮了个正着并当街修理了一番时,连翘心下感慨,真是江山易改本难移,还好自己提早看清了这家伙的本……再者,果是恶人须由恶人磨,有个能时不时“照顾”你筋骨的情妹妹也不错,最起码我听了这事儿后心情舒畅了不少,渐渐地连翘也就将两人划入了黑名单不再关注。 阙儿私下派人到槐树胡同里打听了一番连翘的身世,待到听说她婶婶一家将其卖到府里便跟着自家闺女去京里享女婿福去了,加上后门暖儿那里打听来的,连翘自己说自家姐姐得了大病,叔叔求上门来借钱却直接跪倒在地上磕头,再联系翘儿说起婚事时眼里掩饰不住的悲痛……心下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这翘儿定是父母双亡,婶婶又不厚道,将原本属于她的亲事换成了自家女儿,又使计将她骗卖到了何府,自己却随着自家女儿去享了清福……思及此,就对连翘更加悯惜上心了。 连翘要是知道阙儿心中所想,定会抚额慨叹句穿越前很是流行的一句话,人若失去联想,世界将变成怎样? 试探在线阅读 试探 - 少夫人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少夫人 中秋节到了。 何老爷跟大少爷果然没有赶回来,于是府里便剩了一群老幼弱妇。 清晨,何夫人拖着病体,二小姐、二少爷以及兰苑的两位小主子早早到了檀苑。众人给老夫人磕了头,腊月便带着九儿、十一,将早食端了上来,大家便扶着老夫人落了座,热热闹闹地开始吃饭。 因是中秋,虽是早饭,花厅的大桌子上也摆了整整十八个菜式。二少爷、君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见桌上饭菜有几个颇为对味儿,加之两人在吃饭上也有隐隐对峙的势头,因而吃得很是欢实。 老夫人年纪大了,牙口吃不了硬食,喝了几口芡实核桃粥,便搁下碗筷,笑眯眯地看孩子们吃饭。 大家都知道老人家的心思,即使胃口不怎样,一直奄奄的仪姐儿也强忍着身体不适喝了半碗参苓粥,吃了几筷子什锦笋尖。老夫人看这边孩子们吃得不错,又转眼看何夫人。 何夫人今日穿了身银红撒花缎袄子,脸上抹了层厚厚的脂粉,虽然整体看着颇为喜庆,细看却掩不住眼角那丝乌青。见老夫人看过来,忙将手里的黑瓷兔毫碗露了露底儿道:“娘,媳妇可是喝完了的,莫要说什么吃得少身子骨反而弱势。倒是您老,今个儿吃得可不及以往!” 何家老夫人一直秉承着“能吃才壮实”的生活理念,何府上下皆明了,老夫人最高兴的莫过于看着家里子子孙孙们吃得欢实心里才舒畅,是以,大家在老夫人苑里吃饭时,都尽量多吃,以显得自己身体倍儿吃嘛嘛香。果然,老太太见此情形更加欢快了!人一高兴,对面前甜腻腻的核桃粥也不那么厌恶了,又有儿媳妇孝顺,老夫人心情舒畅地端起瓷碗,又喝了半碗。 大家正吃得高兴,屋外传来守门婆子的通报声儿,原来菊苑的几位主子们到了。 屋子里登时安静了下来。 连翘瞅了眼众人的脸色,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下,“砰”地放下碗勺,却也不说话;何夫人事不关己地接过身边大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微微漱了漱口水,又接过帕子拭了拭嘴;二小姐眉头微皱,却很快松开,脸上露出一副悲愤恨然的样子;倒是二少爷和两位小主子都表现得比较真实,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看戏的模样…… 看来大家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心里都是清楚的。 真不知那位有勇气烧死自家小姑子的敏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第一次见郡主,连翘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竟隐隐有些变态的兴奋。呃,莫非自己膛里也跳着颗八卦不安分的心? 大节日里晚辈行长辈礼,是这个朝代的规矩。老夫人即使再不待见,也不能真将人拒之门外,况且对方还是个郡主。 撤了早食,移至正厅,老夫人换了一身正装坐在中堂右手的太师椅上,何夫人坐在左下手,几位小姐少爷们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两边的圈椅上。 看老夫人这架势,这哪里是受孙媳妇安啊?这分明是按大礼接待贵客的模样! 老夫人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敬的是你身后代表的皇族的身份,至于你这个孙媳妇,我可消受不起…… 敏郡主二十六七的年纪,脸庞白皙如玉,似花含露,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弯弯的丹凤眼清亮又带一丝娴静,皓齿绛唇,淑逸闲华。上身一件玉色的连理枝窄袖秋香袄,下身着沉香紫潮十二幅湖裙,鸦青色的头发梳成斜倾公主髻,簪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复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立在堂中俯身请安时裙摆微敛如行云流水,步履轻盈,又似未曾见到众人脸上的表情般,神情怡然,雍容雅步,好一副富贵大气又不失沉香气质的模样! 连翘不禁有些惋惜,如此有气质气魄的女子,怎要去做如此凶狠糊涂之事?! 待见完敏郡主的礼仪气势,再瞧后边几位神色各异的姨娘,虽说见了老夫人或亲密讨喜,或恭敬有礼,连翘心下却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小家子气了! 敏郡主边上站着一个瓜子脸,容色娇艳,眉目甚美,神情却颇为怯弱的花信女子,微微给老夫人、夫人行了个礼,便尽可能地将自己掩在敏郡主身后,似受惊的小鹿般。 老夫人本就心里不痛快,见状心下更加不喜,点名呵斥道:“清姨娘好歹是二品光禄大夫家的闺女,虽说只是个庶女,在长辈面前,该有的礼仪打小没少学吧?怎地行事起来就这般没规没距了?!当年在京里就一副狐媚子模样不知分寸,在菊苑这些年还是一点子长进都没有,真真是丢尽了蒋家的脸面!……” 小辈们还在,老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颜面不留。何夫人想着自家女儿还未出阁,孙子孙女年纪尚小,掩袖捂嘴咳了咳,顺手拽了拽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看了看两下相坐的孙子辈们,终究将下边的话咽了下去,转嘴道:“孙媳妇好歹是皇家出来的,带进府里的姐妹这般不知规矩还是早日教一教为好!省得日后丢了咱何府的脸面是小,抹了皇家面子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敏郡主瞄了眼眼中含泪满是委屈的清姨娘,又扫了眼椅上稳坐的二小姐等人,再次欠身,唇齿清凉道:“祖母消消气,莫要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气坏了身子,倒真真是孙媳的不是了!做人家姨娘的,本就是没眼界的,更别说懂咱们这种世家该有的礼仪规矩了。您就当那没脑子的猫儿狗儿,宠得骂得偏偏气着自己却是不好了!” 连翘听闻这话,差点儿没笑场,敏郡主这话说得狠,不仅一杆子将自己苑里的几个姨娘全骂了进去,更是直接将巴掌打到了何府脸面上——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没什么规矩,何府的少爷小姐们倒是学了规矩的,他们非但未起身请安,自家嫂嫂嫡母尚未入座,自己却早已安然地坐在那圈椅上一动不动了。 老夫人闻言,果然被噎了个不轻,却碍于圣面不能出口反击,只得指着清姨娘便破口大骂:“你这个遭天谴的狐媚子!日日在我何府里作恶,老婆子我有生之年定要请了那降妖的高人斩断你的狐狸尾巴!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正骂着呢,那边又有婆子来报,西府的池二夫人带着三小姐采画、三少爷采韵过来了。 老夫人收起气,喘了口气,似刚才发怒破口之人不是她般,语气和气道:“快快带我的小孙子孙女进来!紫鹃,将前些日子京里送来的那些点心捡些端上来……” 说话间,那边门口便传来池二夫人爽朗利落的笑声:“老祖宗总是这般疼该咱家哥儿姐儿,怪道他们两个这般木讷的,前儿个得了几块西洋人的点心,却要巴巴的留着拿过来孝敬您呢!”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簇新的大红缂丝比甲,头戴赤金累丝珠钗,耳镶明珠琉璃翠耳环,长相悍出挑,眉目间凤眼含威又带几分明的女子挑帘而入,身后跟着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双生儿,以及两个手托瓷碟的高挑俊美的丫鬟。 这就是西府的池二夫人了! 少夫人在线阅读 少夫人 - 池二夫人 阖家 作者:潘小麦 池二夫人 那池二夫人先给老夫人何夫人请了个安,又转头看立在一边的敏郡主,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哎呦喂,我的大少,怎地今个儿这么喜庆的日子,您倒立上规矩了!真真不愧是皇家出来的,到底不比咱这小门小户眼皮子浅的,整日里只想着些蝇头小利、**毛蒜皮的小事儿!哎呦,您这一站,我都不好意思坐了!画儿韵儿,快都起来,没看见你们嫂子站着么,你们还真真有脸坐?!” 池二夫人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婉转,最后一句话更说的“咬牙切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三小姐三少爷也是听话的,听到自家娘亲吩咐,立刻乖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池二夫人身后。池二夫人挑眉看向老夫人,一副位尊者未入席,自当谦逊谨让的样子。 老夫人是个爱面子的,特别是在西府人面前。被池二夫人这般挤兑,脸色一下子变了,转头呵斥紫鹃道:“都是些个没眼神劲儿的,没见着大少正站着么,快去搬几个玫瑰椅来!” 紫鹃不紧不慢,弯腰给老夫人顺了顺背,笑呵呵道:“老夫人您可真是的,刚指使着奴婢们去给三小姐三少爷们准备这那,现在又要奴婢去搬椅子,奴婢可真得长个三头六臂才是啊!” 老夫人顺着话道:“哎呦,年纪大咯,脑子不够使了,光想着宝贝孙子孙女咯,快快,将那京里带回来的点心端上来!” 池二夫人也笑着一拍巴掌道:“哎呦,也不光老祖宗这样,媳妇我这般年纪记都不比以往了呢!阿筱、阿桑,将少爷小姐给老祖宗留的稀罕物儿呈上来!老祖宗,您尝尝,这可是我家兄弟跑船下南洋时,那个英吉利皇室送的,说是只有贵族才能吃上的点心呢!画儿韵儿舍不得吃,非要端过来先给老祖宗尝个鲜儿先……” 池二夫人身后的两个大丫鬟掀开瓷碟上盖的大红缎子,露出几张银锡纸包的小长方块什物。 众人看过来,还真是没见过,倒是稀罕玩意。 池二夫人见了众人的表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洋洋自得道:“我家兄弟说了,这点心唤作什么考克力……还是什么考卡力的,微苦中带甜,韵味悠扬,吃了头不晕,肚子也不饿……” 呃,二夫人,您这架势倒有些卖十全大补丸的风范……连翘扫了那东西一眼,知道其实这玩意就是后世巧克力的初始版,虽说其他人不认识,那二少爷倒不可能不认识。 果然,那二少爷见了那锡纸惊喜道:“咦,竟是巧克力!” 老夫人本来见池二夫人这般自以为是正心下恼怒呢!见自家宝贝孙子认识这玩意,不禁笑着打趣道:“你这馋猴儿!当是什么稀罕什物呢,定是你哥哥打京里带给你过,没吃够吧!这时候倒又惦记上了!” 二少爷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什么时候吃过,只好笑嘻嘻不说话,却捡起一颗巧克力豆,剥开锡纸,添入嘴中,边嚼边回复道:“虽然味道不够纯正,倒也是纯可可做的,嚼起来还是不错的。” 池二夫人这边正觉得扬眉吐气呢,这会子被二少爷这一打断,那兴奋劲儿全然没了,只好不甘地讽刺道:“甄哥儿可真是心急,这可是孝敬老祖宗的,老祖宗尚未动手呢,你倒是耐不住子了!” 老夫人见自家孙子果然认识这什物,替自己扳回了一局,心下正高兴呢,哪里会理会池二夫人的夹枪带,笑眯眯道:“既然本就是小孩子们的吃食,我老婆子牙口不好,也吃不了这点心,还是给几个小的分了吧!画姐儿韵哥儿,还有君哥儿仪姐儿,快快都尝尝吧!” 又有掀帘进来,笑眯眯道:“老祖宗,芳溪园里已经搭好了戏台子,要不要先过去听会子戏?” 丹姨娘也赶忙上前道:“老夫人,婢妾前些日子找了南升班的蒋师傅来专门给咱家排了个《长生诀》,您去看看,有没有蒋师傅的味儿?” 何老夫人不待见少夫人,对丹姨娘倒还算客气,很给面子地嗯了声道:“那就先去园子里听听戏,今年老爷少爷都没回来,就不用再请外面的了!冒冒失失地招一群戏子进来,到了后院闹闹腾腾,冲撞了夫人小姐的反而不美。” 何老夫人这话却是说给池二夫人听的,原来这池二夫人没别的嗜好,偏对这听戏情有独钟,每每闲来无事便会招上个小戏班子在西府后花园里搭个戏台子,热热闹闹唱上那么一天。湖州但凡有身份的夫人小姐们都知道,若是上了戏瘾,派个婆子私下说与池二夫人一声,隔日里那拜请的帖子便会下过来,且每次都有个不大不小的由头,是以,池二夫人在整个湖州也是出了名的会交际的。 可现下何家东西两府的当家男人都不在家,妇人们身居后院原该着待在内院规规矩矩,知礼本分才是,池二夫人昨个儿却还是热热闹闹地请了南升班的回去铿锵戏唱了小半天,这就有些过了。老夫人原本就不喜池二夫人泼辣算计没有女子该有的妇德,现如今见其在自己府里又这般没有分寸,遂更加瞧不上了,逮着这个机会便很是不客气地念叨了一番。 池二夫人仿佛没听到老夫人话里有话般,笑呵呵道:“既然是南升班蒋师傅教的,那定是不错的,咱们还是快去看看吧!”一副心急着要开戏的模样。 何老夫人眼里就闪过一丝不屑。 何夫人身子不适,提前回了松苑。老夫人担心自家媳妇的身子骨,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又吩咐慧官芸官请了太医过来。 连翘却担心自己跟前的这位君哥儿小主子,因为她已经感觉出这位已有蠢蠢欲动之意,而君哥儿对面的二少爷也正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瞄一会儿君哥儿,又瞄一会儿后边站立的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连翘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个家伙不会是不耐烦看戏,想个由头要溜号吧? 果然,待何夫人一走,二少爷便朝君哥儿使了个眼色,又借着喝茶的功夫在广袖下指了指他身后的连翘。君哥儿立刻会意,整了整衣装,淡定地站起来朝老夫人施了个礼,颇为诚恳道:“老祖宗,君儿有些日子没见着二叔了,正想念的紧呢!昨个儿还在一起切磋讨论了许久,因着时间太晚,尚未尽兴,君儿惦记了一晚上,想着余月不见,二叔文采突飞猛进,今日定要好好跟二叔请教一番才是……” “君哥儿此话差矣,老祖宗,其实君哥儿如今与孙子才艺倒是不分伯仲了,甄儿也正意犹未尽,想着再切磋一番呢!”二少爷礼尚往来,吹捧了君哥儿几句捎带着表达了自己浓浓地求知意愿。 连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们那小屁孩掐架也叫切磋?还这么可劲儿地往对方脸上贴金! 老夫人就喜欢自家子孙读书论策、勤奋刻苦,果然,一听孙子曾孙这么一说,立刻脸上了开了花,笑呵呵道:“好好好!你们两个既然喜欢,那就回去好好地切磋。不过今个儿终究是大节,也莫要太累着自己,阙儿,跟着好好地过去服侍。” 君哥儿眼珠子一转,似又想起了什么,忙指了指身后的连翘,回道:“仪妹妹身体正不好呢,阙儿理应留下来照应妹妹,反正我跟二叔也没什么大事儿,就叫这个丫头跟着就行了。” 二少爷也似笑非笑地看了连翘一眼,笑眯眯道:“是啊祖母,我身边还有惠儿梅香呢,就再加上这个小丫头跟着过来端端点心倒个茶吧!” 老夫人光高兴自家孩子懂事又爱护妹妹呢,哪里有不愿意之礼,立刻嘱咐了连翘等人几句,便痛快地放人了。 那西府过来的三少爷似有些羡慕,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结伴离开的俩人。在座儿的小姐少爷们谁都不是傻子,也都知道两个少爷溜号的原因,谁愿意跟大人们一起听那腻腻歪歪的戏啊?!还得规规矩矩地坐着,时不时地捧个小场。 一直不说话的三小姐忽然开口道:“仪姐儿,我跟韵儿听说你跟君哥儿搬进了新院子?也不知是不是如我们的琼苑似的架着秋千呀?” 那仪姐儿本正眯着眼睛焉焉养神呢,听三小姐说这话,忙睁开眼看向老夫人。 说来这何老夫人一辈子虽说是个火爆脾气,倒也是个有心计的,偏偏只要一遇上西府的事儿,脑子就转不过弯儿来了。想到也让西府的俩小崽子看看,东府到底才是正府,就是临时安排的院子也比那西府强上千倍百倍,遂立刻痛快道:“仪姐儿,正好你身子也不大舒服,既然你三姑要求了,这就陪着他们一起回你们苑里看看吧!” 仪姐儿便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三少爷的眼睛立刻放出了光彩。 池二夫人在线阅读 池二夫人 - 争执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争执 较之于三少爷的兴奋,连翘这边却是郁闷无比。原来那君哥儿一回兰苑便拽住连翘不放,嚷嚷着昨儿个的较量还没完,死活要跟二少爷来一场文斗。二少爷倒是风轻云淡,只是悠悠然地坐在那儿喝着小茶,看着顺眼的点心捡着吃几块。 连翘被拽得有些烦了,怎么七八岁的小孩子都那么讨厌?!想着实在不行就将大学里无意中翻过的《鬼谷子》里的策论拿出几句来应付应付,却听到了仪姐儿虽带着虚弱却不失天籁般的声音传了进来:“三姑三叔这边请……” 连翘立刻正经地劝慰君哥儿道:“是西府的三小姐三少爷来了呢!来者是客,又是长辈,君哥儿还是先出去迎接一下吧!” 君哥儿不甘不愿,很是不待见西府的两位,嘟嘟囔囔道:“两个就爱攀比的,也不知道随了谁的子!连分了个新院子都要进来探探!” 西府的几位主子往日里连翘还是听过几句的,原来这三小姐打小就有个好攀比炫耀的嗜好,但凡有件新衣服新首饰都要到东府这边炫耀一番,二小姐她不敢惹,二少爷又是鬼主意多的,能显摆的只能是君哥儿、仪姐儿这儿了。 偏偏池二夫人娘家是漕帮的,池家两位兄弟常年在外跑船,遇到的新奇事务不少,其大哥又是个疼外甥的,一遇到好的新奇玩意便买回来给送过来。三小姐也乐疲不辞,只要一有新奇玩意,就会嘚嘚跑东府里炫耀一番。是以,十日里三小姐倒有五日是在东府度过。 池二夫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每每在家搭戏台子聚会时被外人问起女儿,皆自豪言“去东府里老夫人跟前孝敬去了!大清早儿地便去了!”众人便夸三小姐孝顺。池二夫人一点不含糊,照单全收。时间久了,三小姐在湖州富人圈里竟得了个“孝女”的名号,池二夫人听闻后,心里更加熨帖了。 果然,连翘便瞅到了正皱着眉头四下打量院子的三小姐:“这般空旷的院子,只有几株花花草草的,怎地连个秋千翘翘板都没有?西洋可兴这个了!我府里舅舅早派人给我们安上了。仪姐儿要是喜欢,赶明儿我让我府里的管事儿过来给你安上一个。” 三少爷瞄了眼脸色不虞的仪姐儿,不安地拽拽自家姐姐的衣襟。 三小姐却似没注意般,翻了个花儿收紧广袖儿,双手抚了抚微浮的衣襟,嘴里还似嗔似抱怨道:“哎,这大理过来的云锦广绫合欢纱真真是如蝉翼般轻巧啊!稍稍一点儿风都能似云般飘起来!仪姐儿,你觉得怎样?” 那仪姐儿虽然在老夫人面前是个乖巧老实的,在他人面前却一点儿不缺小姐架子。本来心里正嗝应着三小姐刚才的话里话外的埋汰呢,见其又不自知地炫耀起身上的衣裳来,不禁激怒反笑,瞄了一眼三小姐的裙袄,凉凉道:“可是件漂亮的,可惜小姑姑脸色暗了些,有些压不住这身漂亮了!” 那三小姐倒也是个标致的,瓜子脸蛋,柳叶双眉,偏偏肤色偏黑了些,在这以白净为美的朝代可就不那么吃香了,是以平日里最忌讳地也就是人家拿她的肤色说事儿。如今听仪姐儿这么一说,三小姐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话说那二小姐平日里冷冷清清,又是个厉害年长的,她在二小姐面前倒不敢太放肆,不过仪姐儿跟前儿却是不用怕的,不过也是个庶出的,比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况且她还是长辈呢!遂不悦道:“仪姐儿,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好心,怎地到你那里倒成了驴肝肺了?!” “小姑姑,我心思也不差啊!我可是真心、诚心、打心眼里觉得舅姥爷送的这衣裳好看呢!”仪姐儿不咸不淡地回复道。 连翘心道,倒是小看了这柔柔弱弱的仪姐儿了,竟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啊! 果然,那三小姐脸色更加难看了,口不择言道:“看你年纪小,才来看看你。不过是个妾生的,还真当自己是何家的正经主子了?!” 仪姐儿和三小姐对面,正好可以看见君哥儿东园的情形,见二少爷、君哥儿带着小丫头向这边走来,立时红了眼圈,也不说话反击,只是颇受委屈地站在那儿双手绞手帕。 君哥儿虽然平日里不大待见自己这娇弱弱的妹妹,可那是关上门自家解决的人民内部矛盾。这会子直接被欺负上门了,还是平日里与他们东府向来不大对付的西府的,却万万是他不能容忍的。 是以,听闻三小姐这话,立刻不客气地回道:“三姑姑好大的气!往日里只听说三姑姑只是脾气爆了些,君儿没想到,竟是连品行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呢?!”三小姐横眉冷竖,一手指着君哥儿一手叉腰咬牙道。 “怎地,难道三姑姑不服?三姑姑好歹是我们的长辈,长辈在晚辈面前总得有该有的样子。三姑姑上来就是一句‘不过是个妾生的’,一来,口出污言辱骂自家侄子侄女,此乃不懂得爱幼;二来,二爷爷虽说已分府做了当家,那也是实打实的姨太所出,三姑姑话里话外却是透着对父辈祖辈的看不起,此乃不尊长。如此上不尊老下不爱幼之行为,侄儿一句‘品不过如此’还委屈了你不成!”君哥儿口齿清晰,振振有词,一时驳得三小姐哑口无言。 连翘也是惊讶无比,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只会耍少爷脾气的君哥儿竟也如此有心计,又见阙儿似乎对两位小主儿斗嘴儿很乐得其成,遂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般,低头侧目打量起院子里的花草景色。 三小姐好歹是个女儿家家,被这般当着众人面咄咄质问,终究脸上过不去,一会儿地眼圈便红了起来,似有落泪趋势。仪姐儿见状,眼珠子一转,立刻又开始抹泪抽泣了起来。 众人赶紧上前安慰仪姐儿,又是帕子,又软话儿,直直将三小姐三少爷晾在了院中。 连翘分着进屋端铜盆跟帕子的活儿,二少爷不紧不慢地跟着进了西里屋,压低声音冲着正假装忙碌地连翘嘲弄道:“你倒是个好福气的,又被你躲过了一次。” 连翘一边试水温,一边假装不明白道:“二少爷这话说得倒是奇了,奴婢不是正忙着么?怎地说得好像奴婢躲了懒似的。”说完,也不待他回答,正儿八经地端着盆子便出了屋子。 二少爷被噎了一句,一时没想着反击的话儿,又想着她平日里在老夫人苑里装着规矩老实的模样,不禁气笑了,撅了撅嘴巴,却也没再说什么。 争执在线阅读 争执 - 出彩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出彩 有了上午的这一出,接下来,那三小姐倒是老实了不少,除了挑了几句茶水淡了点心腻了倒也再没起什么冲突,转眼到了晚上。 中秋中秋,重点便是这晚上赏月,阖家团圆。 丹姨娘将晚上赏月地点仍然定在了芳溪园,果子酒、桂花酿、雪花团、藕粉糕、松瓤卷,还有豆沙馅的月饼、各色瓜果摆了满满两大桌子。 一丈外的屏风里隔着两个外面请的说书女先生,正在声情并茂地讲着与这中秋有关的坊间趣事儿,倒也吸引了不少姑娘丫鬟的注意力。 池二却是个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随便指了几块尝了尝,便没了胃口。又见众人各玩各的乐子,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心下便有些不痛快,遂用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吩咐道:“哎,这点心年年如此,早就没了趣味!阿筱,回府将前儿个舅姥爷带过来的蛋糕端盘过来!对了,还有那些个三文治什么的,都拿些过来!好歹给宴上添点儿情趣。” 本正被孙子曾孙对对子作诗逗得乐呵呵的老夫人闻言,立刻拉下了脸。 边上伺候的紫鹃哪能不懂老夫人的心思,一边儿给老夫人揉肩捋口,一边悄悄地在老夫人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又吩咐紫鹃几句,那紫鹃闻言笑了笑,交代了身边的梅子几句,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阿筱便带着一个丫鬟端了两盘蛋糕点心过来,样式新颖的蛋糕坯子油点心果然吸引了大家尤其是几位小主子们的好些目光,池二夫人脸上很是有光的给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阿筱阿桑便端着盘子挨个人将点心分了下去。 只不过这次老夫人见了面上并未不虞,还颇为高兴地夸了两个丫头几句。 这让池二夫人洋洋自得之余又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果然,众人还未开始吃点心,腊月便带着几个小丫鬟端着盘子上场了。 盘子是珐琅景泰蓝甜白盘,上边如梅花初绽般摆了六块刻着“福禄寿”的小巧月饼,腊月吩咐着丫鬟将月饼放到各位主子面前,脸上带笑上前道:“老夫人,可是应着今个儿大节的景儿了,厨房里今年格外花了心思,做了几块与往年不一般的月饼,也算是咱湖州府的头份儿了。腊月正好凑个趣儿,借花献佛端上来给各位主子尝尝。” 池二夫人瞟了眼摆放致的月饼,面上有些不喜,“不过是块月饼,年年都吃,会有什么稀罕的!” 腊月转身冲二夫人行了个半礼,仍旧脸上带笑,声音却没了刚才的亲昵甜蜜,恭敬道:“月饼却是不稀罕,不过毕竟是中秋,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节日,又是下面的一片心思,给各位主子讨个喜庆罢了!”话说得很恭顺,却又很不对味儿。 池二夫人瞟了眼月饼,哼了一声,很是不客气道:“也就只能权作应景了!” 老夫人假装没听到二夫人的话,瞄了眼刻着“福”的淡黄色的月饼,梅子赶紧上前,夹在吃碟里,分成几份。老夫人尝了一口疑惑道:“是盐蛋黄?” “老祖宗说得不错,福字饼的确是盐蛋黄调的馅儿,说是滇贵那边的习俗,与咱这边口味大异,老祖宗吃不得糖渍点心,不妨多吃些这个。”腊月笑眯眯解释劝慰道。 “咦?我吃出了椰子的味道!”君哥儿惊讶道。 “小少爷真是厉害!连广粤的椰子都知道。这“禄”字饼有两种味道,一种是您刚才吃的椰蓉馅儿的,用蛋清椰子调得馅儿。还有一种是莲蓉馅儿的,用的便是咱湖州有名的双渎莲子莲瓣熬的砂泥,您尝尝这种馅儿更新鲜可口!”腊月继续解释。 “那这寿字饼又是何种佐料?”二小姐听腊月这般说,也来了兴致,指了指“寿”字饼问道。 “回二小姐,是桂花馅与冬蓉馅儿的,用的是新摘的桂花跟糖冬瓜做的主料。最中间的福字饼又叫百果饼,用的是糖玫瑰、熟糯米、橄榄仁、糖冬瓜、瓜子仁、核桃仁还有熟芝麻,凑成喜庆百果。”腊月一一介绍了各色馅料,因用材细,做法奇巧,味道也颇佳,连平日里不爱点心的二小姐都吃了大半块桂花月饼。 老夫人瞄了眼一脸不甘的池二夫人,心下更为高兴,笑呵呵道:“是谁想出这巧的法子?唤过来与我瞧瞧。” 腊月笑道:“这人老夫人定是想不到的,原是咱檀苑儿当过差的,还是您□出来的呢!” 老夫人只听紫鹃说有压得过西府的点心,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说法,一时好奇道:“哦?是哪个婆子?” “老夫人,看您说的,奴婢有那么老么?才几日不在您跟前儿伺候,奴婢在您眼里都成了那四五十岁的婆子了!”连翘趁老夫人高兴,上前施了个大礼,似嗔似闹地凑趣道。 老夫人见人竟是原来自己苑里伺候点心的三等丫头,心里更为舒畅,笑哈哈地拉连翘到跟前道:“竟是你这泼猴儿!往日里竟然藏着这身好本事不舍得露出,叫我口里清淡了不少!” “老夫人您可是冤枉翘儿了,咱苑里的大脚婶子那身好本事谁人不知,翘儿哪敢在檀苑里班门弄斧啊!”连翘似一脸委屈地撒娇道。 何大脚是当年老夫人救进府的,又是老夫人器重的,连翘这通马屁更是拍到她心坎里了,遂大笑道:“好好好,你们都不错!做菜你比不上大脚丫头,这点心嘛,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来来!老婆子我今个儿高兴,紫鹃,快赏!还有池媳妇身边的那个唤做阿筱的,你送过来的点心也不错,都有份啊!” 连翘忙谢老夫人打赏,那阿筱却是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家主子早已气得满脸发青,她怎敢冒冒然上去领那份赏赐?! 可是紫鹃却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满脸笑容道:“阿筱姐姐可是好福气,老夫人今个儿统共赏了两人,一个便是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筱只好硬着头皮地上前领了赏,烫手似的接过簪子。 两个一模一样的赤金合和如意簪,虽说是赏给丫头的,可却是打了池二夫人的脸了。谁都知道阿筱献上来的点心是池二夫人兄长送来的,而老夫人偏偏揣着明白装糊涂,当那是丫鬟孝敬的,给两人赏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将二夫人里外埋汰了个遍儿。 二少爷瞧着乐呵呵地来回翻看首饰的连翘心里很是不舒服,一个簪子就乐成这样,真是个没出息的! 忽然,外院一阵喧闹,一个守门婆子气喘吁吁赶进来道:“主子们大喜!大老爷、二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立时,花园里一片慌乱,老夫人一边吩咐丫鬟到松苑给何夫人报信儿,一边拄起乌木抱金拐杖便急急向前院走去。 只是众人尚未行至几步,便见一个四五十岁身着灰黑色缂丝长衫的削瘦男子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身着宝红色喜福袍衫的胖乎乎男子,跟一个身着鸦青色的软缎直身云海常服的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 那何老爷见老夫人迎上来,立刻加快步子,接住老夫人便跪地磕头道:“娘,孩儿不孝,让您挂心了!”跟过来的二老爷、大少爷也跪下磕头。 老夫人赶紧扶起儿子,观其面上甚是疲惫,衣衫上也灰尘满,立时红了眼圈,心疼地拍了拍何老爷的手道:“可是苦了我的儿,你媳妇那里已经得了消息,快先回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再说!” 何老爷也不推辞,应了几声几个小辈过来见过的礼,便回了松苑。 那边大少爷的几个姨娘也都满面含春的看着风尘仆仆的大少爷,听闻老夫人发话后,立时跟在身后准备服侍,倒是敏郡主,只是冷淡的看了眼大少爷,又继续站在老夫人身后当背景了。 连翘偷偷打量,那大少爷虽目光尖锐,紧抿双唇,眉目间满是疲惫,却掩不住鬓如刀剪,面如冠玉的英俊模样。若是没有以前那些故事,和身后的那一个篮球队的姨娘,与那敏郡主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二少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连翘身后,恻森森低声道:“怎样,我大哥长得不错吧!眼睛都要粘上去了!” 连翘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忘了身份,瞪了一眼一脸便秘样儿的二少爷,不满道:“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大人吓唬人,真是皮紧了!” 二少爷斜了她一眼,不满道:“我都十三了,什么小孩子不小孩子的!你才是小孩子呢,一副花痴样!” 连翘懊恼自己一时失态,竟忘了这位不光是穿越的,人家现在还是主子,忙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也不回话,急急上前照看君哥儿仪姐儿去了。 出彩在线阅读 出彩 - 京里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京里 因着家主回家,中秋宴草草收场。主子们都去了檀苑的议事厅,连平日里不爱动弹的何夫人都由两个丫鬟搀着过来了。 估计是出了大事儿,几位小主子与长辈们见了个礼便皆被打发回院子休息,连翘也跟着退了下来。 想起从檀苑退出来时,几位老爷脸上的严肃郑重,又想到一直没有音讯的徐九叔,连翘心下有些忐忑,即使是出事儿,也千万不要是将军府那边出了岔子啊! 因着有心事,连翘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时,眼上便显现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又怕阙儿看出异样,连翘赶紧寻了个熟**蛋,沿着眼睛周围好好滚了几圈,待到看得有些模糊了,又寻了点脂粉遮了遮暇疵,才出门去了仪姐儿屋里。 随着两位小主子去檀苑请安时,又遇到了一同来请安的二少爷二小姐。 二少爷打量了一下连翘的脸上,冷冷道:“大哥回来了,这院子里,但凡是个猫儿啊狗儿的,也学会擦脂抹粉思春了!” 二少爷这话说的就有些刻薄了!可连翘想着自己昨日里得罪过这位,又因着现在边上全是主子,自己若是计较定没什么好果子吃,遂眼观鼻鼻观心,装做什么都没听到,扶着仪姐儿给二小姐请了个安,便直直向院里走去。 二小姐见状,又瞄了自家小弟一眼,见二少爷气鼓鼓的模样,平日不显的眼中露出了打趣儿的神色。 倒是跟在二小姐身后的大丫鬟玉儿,默默地看了连翘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今日的檀苑不比以往的欢声笑语,隐隐间竟有着浓浓的肃杀,连翘的心,更是不安了。 十一九儿正站在廊下侯着,见二小姐等人过来,忙悄悄上前禀报了一声儿,老夫人与老爷少爷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歇息时又一直没睡好,直到寅时才堪堪眯上眼睛。 二小姐点头,表示了然,轻声嘱咐了两人几句,便带着众人退了出来。 快到外院的抄手游廊时,桃子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拉住连翘的衣服,嘟囔嘴巴央求道:“我都好几天没见翘儿姐姐了,桃子跟大脚婶婶都想翘儿姐姐了……” 二少爷不客气道:“你是想这丫头了,还是想昨晚上的月饼了?” 桃子一时恼羞成怒,不甘心地扭头叉腰道:“关你什么事儿!大嘴巴子八哥儿!” 众人扑哧笑成了一片,二小姐忍着笑将大家招呼道门外,才放开声音笑问道:“桃子怎地又给甄儿改名了?” 桃子小脸蛋红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整日里这般聒噪来着!”话虽如此说,底气却不足。 连翘心理有事儿,这会子见了桃子,忽然有了主意,遂摊了摊手无奈道:“桃子,我现在可是兰苑的,你与其在此这般拽我,倒不如先问问我家两位小主子!” 果然,桃子将目标又转向了君哥儿仪姐儿,并许诺中午送两盘点心给两位。 二小姐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佯装生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二姐姐我平日里白疼你了,都站在你身边了,连盘子点心都没混上。” 桃子忙讨好保证,一定给二姐姐送盘最好的。 大家便笑她,人还没要到手呢,人情倒是做了不少。 不过连翘终归还是留在了檀苑。 做月饼本就不是什么多贵的手艺,只要时间充足,多配几次料便可以学个八九分,连翘也乐得给檀苑卖人情,事无巨细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月饼配方都与大脚婶子交了一遍。 一个上午便在小厨房里度了过去。 快到中午时,九儿匆匆进来端点心,原来大老爷又来了檀苑,老夫人叫人上点心茶水。 连翘本正坐在院子里与桃子秀枝聊天,见九儿满脸是汗的赶过来,忙上前招呼道:“看姐姐满头的汗,待会儿还怎么进正屋?快先坐下歇歇,我来替你去送好了。” 九儿想着连翘在檀苑当过差,对这个也很上手,便也不再客气,顺身坐在了门口的绣墩上。桃子便问她怎么这般匆忙,九儿一边掏出手绢拭额头的汗珠,一边叹气道:“我先去请了大少爷,才过来的。十一去西府请了二老爷,腊月姐姐一大早便去了陈府,现在屋里就剩下紫鹃姐姐一个人在伺候着呢!” 连翘忙净了手,找出一个甜白瓷盘子,捡了几块上午做好的点心,劝慰了九儿几句:“姐姐先歇着吧!我这就将东西送过去!” 连翘到前院时,只见到紫鹃正面色凝重地立在廊前。 紫鹃接过盘子,并不说话,以眼神示意连翘守在门口,自己进了屋子。 连翘心中一喜,立在廊下凝神听屋里的话语。 果然听到何老爷道:“胡丞相与恭亲王斗得正紧,只可怜了那徐家,徐老爷子一生征伐边疆,最后竟落了个过身天牢里!” “那前些日子传的徐家大小子……”老夫人的声音似苍老了不少,颇为叹息地问了句。 “何府的一个叫徐中九家的家生婆子去顺天府认尸,说大少爷膊上有胎记,那人不是自家大少爷。官家天多疑,听了这话本就不喜,又有胡丞相故进谗言,当日朝堂之上便拟了圣旨,要徐府满门抄斩!徐老爷子就是那日去的。”何老爷似是为徐老爷子叹息,也是为当今朝堂感慨。 “徐家这样算是败了!便是徐家大小子回来了,官家也未必再会重用了!”何老夫人也感慨道。 “本来这事儿安排的也算颇为缜密,哪知半路竟杀出了个徐中九家的,那婆子又是常年在连锦兄身边伺候的,她一口咬定那不是连锦兄,父亲想替徐老将军说话都没有由头!恶有恶报,那婆子出来没多久便被人灭了口!哼!若是被我遇上了,定要再给她补上一刀才是!”这个声音颇为清冷凌厉,应该是大少爷了。 “采矜,你这子!哎!朝堂之上,哪有那么多善恶分明意气用事?!现如今那两人斗得正紧,也未必不是天家的意思,你也莫要掺进那些争斗了!正好这次给你请了山东的差事,虽只是蓬莱郡里,倒也未必是件坏事,改日你还是早早启程上任得好!”何老爷厉声呵斥道。 又是一阵叹息,接着屋子里一片安静。 紫鹃悄悄从屋里退了出来,见连翘脸上似是有异,以为她是被屋里的紧张氛围给吓着了,忙将手里的茶壶递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去沏壶安吉白茶,若是累了,就让九儿端过来吧!” 连翘一脸感激,却仍摇了摇头道:“翘儿无事,让姐姐挂心了。” 待到连翘再次端着茶水回来时,十一已经回来了,屋里传来二老爷洪亮却又愤恨的声音:“那徐中九跟那徐家那大姐儿一起的,从那山崖上摔了下来……绸庄张家老爷子说,那马车上还有两位身上全是箭,摔得又惨,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儿!……” 连翘只觉心中一紧,脑中刷的一片空白了起来。 十一眼疾手快,险险地接住托盘,狠狠地戳了连翘一下子才转身进了内屋。 连翘被戳了一个踉跄,又见紫鹃满眼疑惑地看了过来,脑中立时清醒了过来,忙低下头揪着衣襟,声音似蚊子般喏喏道:“姐姐,我这两日身子不舒服,老是晕晕的。” 紫鹃了然,笑着拍了拍她脑袋道:“日后再这样就别出来是了,瞧你脸上白的,还上赶子过来当值。先去后院歇会子吧!待会儿我换了值,包些东西给你,带回去泡着喝点就好了!” 连翘赶紧谢了谢,却怎地也不敢在檀苑待了。 调整了一下表情,到后院跟桃子她们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回了兰苑。 中九叔出事儿了!出事儿前却替她将后患全都解决了! 连翘回到自己屋里,直直倒在了床上。 她还记得十几天前,那个老人一脸的豪爽与自信地说过,“大小姐放心好了!想我老九跟着老爷子,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打听消息这点子小事儿还难不倒我徐老九!” 才十几天,便已阳相隔。 原来自己心底,早已将他当作了亲人! 连翘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想起了这些日子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的那些人:爸爸、妈妈、小弟,还有寝室里的那些姊妹……一股孤寂感油然而生,眼泪更加快地落了下来! 京里在线阅读 京里 - 争风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争风 何家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有人活动与朝堂之上,又算是皇商,历年历代负责皇家每年安吉白茶、莫干黄芽以及善琏湖笔的进供。 何家每代都会或多或少的与皇家结上善缘,当年何老太爷冒着风险,为天家打山河运过军火粮草,圣祖爷登基时论功行赏,何老太爷不要官爵只求了一道圣旨,那就是为皇上打理湖州的皇家供茶,圣祖爷感其不贪功,拟旨时将皇家的纸笔供应也划给了何家。何老爷爷这步棋走得不错,当年除了何家,还有青州秦家,凡是开国功臣无不断断续续死于天家手笔之下。 何老爷当年则做过太上皇的御前侍卫,与皇家至今仍有些颜面,这些年一直打理着何家京中的生意。 何大少爷是敬德十三年的探花郎,皇上金銮殿上钦点正五品朝议大夫,早年便与京城恭亲王世子赵子程、扬州陈家嫡长子陈汝生被捧赞称“敬德三才子”,娶了晋王府的敏郡主。 除此之外,何家二老爷何诺,也就是池二夫人的相公,一直以来则以负责何家江南生意为主。 何家向来分工明确,这些年来,兄弟间若是有个在京里述职的,其他兄弟便分布各地打理自家生意,既不与京里断了联系,失了照应,也不太过亲密,遭官家厌恶,何家生意倒也做得顺风顺水。 可现如今朝堂动荡,胡呈宪与恭亲王爷斗得正紧,西北边疆西突厥又有来犯之势,偏偏有骁勇善战之称的徐老将军竟被两方争斗给祸害了个家破人亡。京中乌烟瘴气,人人自顾不暇,何家几位老爷这次匆匆回府也是为避朝堂风头,何家大少爷更是在何老爷的授意下,述职时走了吏部的路子,谋了个山东蓬莱郡的差事,半个月后便启程。 大少爷去山东上任之事如一阵清风,吹动了一潭清池。 丹姨娘毕竟管家多年,府里多少有着些个眼线,是以,第二日上午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收到消息后,丹姨娘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响未说话,中午丫鬟端上来的饭菜也只吃了点点。 浣儿担心自家主子郁结,忙劝慰着说了些好话,却收效甚微。 虽然中秋已过,湖州的气候并未多少清凉,午后的日头毒毒地挂在天上。 连翘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儿,今个儿上午小桃子编了个花篮带到了兰苑把玩,仪姐儿嘴上没说什么,小桃子一走便吩咐人到芳溪园摘上好的花儿编个比小桃子的大两倍的花篮回来。 连翘这两日正心情怏怏,听闻这话,便趁机接了差事去了芳溪园。 芳溪园的芭蕉林更加玉立如墨,连翘沿着林子爬上假山,寻了个高处,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终于有微风徐徐吹来。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那时连翘体寒,即使再热的天也吹不了风扇空调。于是,每每热得不行时,连翘便夹着本书爬到学校边上的浮烟山上寻块大石头一坐便是一中午,也就在那个时候连翘发现,自己只要一个人待着便可以神游天外忘记所有的烦心事…… 连翘将头倚在石头后的老松树上,闭上眼睛,还没静下来便听到了一阵柔柔的声音传来:“妾离家已近二十年了,妾犹记得祖母亲手做的和乐汤,犹记得祖父长叹‘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 妾知道这一请求着实过分了些,可是爷……” 是丹姨娘! 连翘拾起帕子,悄悄将自己掩在假山上的石洞里。 “既然知道过分了,就不要再提起了!你如今已是何家妾,还总是念念不忘着娘家算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不耐烦道,接着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从连翘这边看去,还能看到丹姨娘正直直地站在九曲廊的凉亭上,身姿纤瘦,面上凄然,眼中却如雾蒙般无半分神色,似魂魄早已飘向远方。 连翘只觉得自己犹如看金戈铁马的水墨画般,明知画中满是萧杀,却仍能品出楚楚动人的味道。 “还以为妹妹多有本事呢!原不过是在爷面前装柔弱啊!”清姨娘带着两个丫鬟,款款地向丹姨娘走去,手中的帕子拍打着路边的花儿叶儿,似是为行走的步子打节拍般。 丹姨娘收起表情,冷冷地看了眼清姨娘,表情甚是不屑:“说起装柔弱来,妹妹倒是比不上姐姐半分,这可是姐姐的看家本事,当初不就靠着这柔弱骗得郡主这么些年来一直怜惜不已么?要不然一个小小庶女,怎么就能紧跟着郡主的后头儿便进了何府?!” 连翘不喜这样的妾室相争情形,遂悄悄地提起裙角,顺着假山的另一侧溜了下来。 芳溪园的花儿是采不了了! 连翘只得又折到何府的另一个院子琼泽园。琼泽园花儿不多,倒也不缺藤藤蔓蔓,连翘便沿着小路逛了几个景色不错的亭子林子,心情倒也舒畅了不少。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连翘回到兰苑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仪姐儿正兴致勃勃地试着大少爷给她带回来的首饰玩意,早已忘了花篮之事。 看着仪姐儿神采飞扬的模样,连翘不禁想起芳溪园的清姨娘和丹姨娘,还有大少爷那冷冷的口气。 这些都是依附一个男人生活的女人,不论长幼,而被依存的那个男人,心中却未必有多少温存。 到了晚上,大少爷要去山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何府。 连翘跟着两位小主子去檀苑时,便看到了兰姨娘正接着九儿的活儿,笑意盈盈地给老夫人捶腿,嫣姨娘则正捧着本佛经抑扬顿挫的念着。 仪姐儿上来给几位长辈请了个安,便挤到老夫人跟前扬着手上的镯子语笑嫣然道:“老祖宗快看!是爹爹打京里给仪儿带回来的,好看吧?”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含饴弄孙,见仪姐儿气色好了不少,又小女儿般的靠在她怀中撒娇,很是怜惜哄道:“好好!我们家仪姐儿戴什么都好看!” “那爹爹待会儿来了,看了也会说好看么?”仪姐儿眨巴着眼睛,天真问道。 “当然,我家仪姐儿长得像语嫣,怎么看都透着股超然脱俗味儿!”何老夫人笑眯眯夸道。 嫣姨娘阖上经书,微笑着点了下仪姐儿的脑袋,复笑着对老夫人说:“老祖宗,您可莫要被这丫头给骗了,这丫头也是个皮实的,也就在您这儿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 紫鹃、九儿也上前凑趣了几句,屋子里的氛围更加融合了。 兰姨娘被仪姐儿挤到塌边,却也不说话,只是瞅了眼仪姐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连翘瞅见,只觉得心中一寒,这府上的主子们果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一片融合下面,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思。 何老爷与大少爷踩着饭点儿进了檀苑,见屋里笑意盎然便问起发生了什么趣事儿。 老夫人指着仪姐儿,笑眯眯地夸了几句。大少爷便温柔地看向嫣姨娘,嫣姨娘触到目光,立时羞红了脸庞。 老夫人又笑着打趣了几句。 是以,即使为全老夫人的面子,当晚,大少爷也歇在了嫣姨娘屋里。 结果,第二日兰姨娘到兰苑里看君哥儿时,眼上竟然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毕竟是自己的娘亲,君哥儿有些于心不忍了…… 争风在线阅读 争风 - 朦胧 阖家 作者:潘小麦 朦胧 京里的消息越来越明确,连内院的婆子唠嗑时都能说上几句被抄家灭门的将军府。 连翘虽然内心难过,毕竟对徐家没有太多记忆,只是对中九叔的死有些耿耿于怀,其他还算能放得下。是以,过了两日,心情也慢慢开朗了起来。 君哥儿早上到檀苑请完安,便与仪姐儿分道扬镳。 连翘随着仪姐儿去了二小姐的院子,二小姐正在东厢书房习字。 嫣姨娘也是书香门家,仪姐儿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手好字。见二小姐临的是赵孟頫,来了兴致,也洁手去饰,选了张蝉翼宣,就着桌上的帖子临摹了起来。 丹儿玉儿见状,便拉着连翘出了书房,去了隔壁堂间。 这堂间虽无书房大气,却胜在温馨舒适。屋内铺着绛红色的柚木地板,正中央摆着宽宽的低腿儿圆桌,和几个零散的杌凳、绣墩儿,桌上茶水点心齐全,甚至还放了几个笑开口的酒红石榴,南边酸枝美人榻边上则开着一扇大大的雕花窗户,扣儿与栀子正盘坐在榻上穿门帘珠子。 两人见到连翘都很高兴,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 玉儿见几人说得开心,便接过珠子簸箕,将三人打发至里间说话。 扣儿笑眯眯地谢过两位姐姐心善,丹儿甚是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扣儿的脑袋。 连翘就发现,栀子眼中闪过一丝然。 果然,到了里间,原来的氛围全无,扣儿只手拉过连翘,笑嘻嘻地问起中秋的典故。栀子则随意坐在一张圈椅上,很是无聊地翻弄着腰间的坠子。 连翘简单地说了几句当日情形,扣儿便一边瞧着栀子,一边咬字着调儿道:“人家这才是正经路子得主子欢心呢!可不像某些小人,净想那腌肽法子!” 连翘见栀子面色瞬时沉了下来,立刻知道,这里边有故事,便想着赶紧转移话题。可惜扣儿好不容易寻了个可以讥讽栀子的机会,怎能就此放过?遂竹筒倒豆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这栀子进了茉苑后,便一直与扣儿一起在外间伺候,负责些简单的跑腿儿端水的活计。许是想着早早在二小姐面前露头,前两日竟不知从哪里寻了些泻药下在了给二小姐梳头的樱儿茶碗里,樱儿一时不察,着了道儿,连着拉了两天肚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栀子便自告奋勇暂时补了樱儿的缺儿。 哪知这事儿却被苑里伺候花草的婆子看到了,并报到了丹儿那里。 丹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当下便请示了二小姐,准备将人送到管家法的曲婆子那里,好好惩治一番。 曲婆子在何府多年,长年管着府里的刑戒家法,整治起犯错的小丫鬟来甚是心狠手辣。玉儿看着栀子可怜,便在二小姐儿那儿说了几句好话,才免了她被送到曲婆子那儿的危险。当然,却也不是就此没事儿,二小姐罚栀子三个月的工钱,补给正躺在床上的樱儿,并让她一人两天内将茉苑大小屋子里十八套琉璃门帘都穿好,由扣儿负责监视,不得偷懒。 说道这里,扣儿心情颇为舒畅地瞪了栀子一眼。 连翘望去,发现栀子却似并未听到扣儿的话般,目光嘲讽地看向屋外。 连翘心里一动,想到栀子虽爱争强好胜,却也算是个有城府的,万不会犯这种低级幼稚的错误,况且真若犯了这样的事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二小姐怎会高拿轻放?可见这里面也是有故事的。那说头不过是拿来糊弄不知情者罢了! 是以,待到栀子看过来时,连翘趁扣儿不注意,很是无奈又谅解地冲她笑了笑。 三人说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丹儿便进来招呼连翘,原来仪姐儿出来了! 连翘忙起身去了书房。 两人回到兰苑时,并不见君哥儿。仪姐儿顺嘴儿问了一句,小丫鬟朵儿想了想道:“听阙儿姐姐的话说,似是去了前院书房请教大爷学问去了。” 仪姐儿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又抽出帕子擦了擦汗道:“这天儿也太热了,朵儿,你去厨房给我端碗冰洛来。” 连翘看着前面婆娑盈盈的仪姐儿,又瞄了眼朵儿渐趋渐远的身影,忽然想起回府那日她脸上的惨白。 果然,当天下午孙大夫便进了兰苑。 那孙大夫仔细地把了一下脉,又询问了仪姐儿这两日的饮食,仪姐儿皱眉不悦道:“我是心口难受得慌,与吃食有何关系,你快些与我开药吧!” 这孙大夫能常年流转于各个府上,除了一身医术外,还有着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听仪姐儿这般话语,立刻知趣道:“姐儿怕是受了寒气,我开几帖药,姐儿若是愿意吃,就吃几贴,不愿意也就罢了。” 就这样仪姐儿又病倒在了床上,嫣姨娘一听闻大夫进了兰苑,便匆匆赶了过来,很是仔细地照顾了女儿一下午外加一晚上。 腊月替老夫人过来探望时,见嫣姨娘连给仪姐儿喂杯茶水都不假人手伺候,很是皱了一下眉头。 腊月心下不悦,临走时便带走了伺候过仪姐儿冰洛的朵儿。 连翘看到腊月走后,仪姐儿眼中露出的明,忽然觉得有些心寒。既然自己要在府里待上个三五年,或许也该趁还丫鬟职位还没定下来之时,为自己打算一番才是。 大少爷当晚终究没歇在兰姨娘屋里,原来菊苑里清姨娘晚上回苑时竟撞了鬼打墙,被人发现时,竟是躺在荒了多年的莲苑门口! 这可震惊了何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兰苑里,君哥儿听闻,很是愤恨地拍了下桌子,却又掩不住好奇心,派连翘去看了看。 老夫人虽不待见自家孙子的这房姨,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再说现下这种局势下,何家对京里的蒋家还是有所顾忌的,遂也派梅子请了孙大夫。 连翘进菊苑时,又碰上了松苑的冬儿、茉苑的璇儿,还有博苑的十儿。四个人见面后,很是默契地互相笑了笑,又摒住呼吸、一脸焦急地进了院子。 清姨娘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正披散着头发皱眉闭目地躺在内屋的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上,即使躺在了菊苑自己的屋子里,依然意识模糊,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与谁说话,又似是诵读经文。 可大少爷侧耳倾听了几句,竟然面色煞白,失魂落魄地一个人离开了。 正在跟前伺候的大丫头上鱼、上尘见此,更加忧愁担心起自家主子来。 不一会儿,梅子带着孙大夫到了。 跟着进来的还有丹姨娘屋里的浣儿。 浣儿也是过来探情况的,与连翘等人打了个招呼,便将视线扫向床头,见平日里颇为重视仪表的清姨娘竟如此狼狈,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放下帘子,孙大夫隔着帕子细细地把起脉来。 鬼打墙这种迷信是怎么回事儿,连翘还是明白的。这种事情即使孙大夫再怎么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是开个安神的方子罢了! 清姨娘想这么个法子引大少爷注意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是为了那上任之事?…… 正想着,连翘却忽然发现孙大夫的表情有了一丝古怪,却又立时遮掩了过去。 众人并未瞧出不妥,只是关心地问着清姨娘的病情。 孙大夫果然以受惊为借口,开了两幅安神方子。 浣儿不屑地瞅了清姨娘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朦胧在线阅读 朦胧 - 事发 阖家 作者:潘小麦 事发 连翘却没有忘记孙大夫脸上的那丝古怪,待出了院门后,并未急着回兰苑,而是悄悄地躲在菊苑通往檀苑的必经之路上。 果不然,孙大夫并未直接去外院,而是随梅子一起去了檀苑。 连翘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檀苑正门前有一片小竹林,连翘借着月色,闪身躲在林中。 孙大夫进去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守门的蒋贵家的打开庭门,大丫鬟紫鹃打着灯笼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连翘打量过去,平日里笑容满面的紫鹃此时竟一脸的谨慎严肃。 清姨娘果然不止是受惊那么简单?! 连翘有些后悔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了,在这种大家族里总有那么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既然主家有心遮掩,那自己这样的小丫头知道得越多,反而死得越快,可蒋贵家的一直守在门外不进去,自己若是此时离开必定会引起注意,该怎么办是好呢? 正纠结着,就见紫鹃引着大少爷大少出现了。 一时,好奇心又占据了上风,连翘咬牙,算了,都到这一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呆一会儿,等着看最终的结果吧! 大少爷进去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面色不善地冲了出来,大少却一直呆在苑里。 连翘见终于没了动静,才猫着身子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悄悄回了兰苑。 回兰苑,将清姨娘屋里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君哥儿皱着眉头,一脸厌恶,看来他也认为这是清姨娘为了引大少爷注意而设的局了。 连翘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君哥儿呢?自己要表忠心,让君哥儿主动接纳自己,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可清姨娘的事儿看着不像是小事儿,若是有个差池,便是一条人命…… 君哥儿立刻看出了连翘眉目间的犹豫,瞪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墨墨迹迹算个什么?!” 连翘想到仪姐儿,又自己现在在两个主子面前伺候,终日似浮萍般,不如早些定下,也好为以后出府做个铺路。 当然,话该怎么说也是一种艺术,又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让主子明白,又不能让主子对自己厌恶。 连翘挥手示意竹子出去守着门口,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看到孙大夫把脉时面上有些古怪,心下生疑,出门时便在菊苑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结果孙大夫随着梅子去了檀苑。” “去了檀苑?”君哥儿一时没明白连翘的意思。 终究是个男孩子,不及女子细心。可是想到仪姐儿的薄凉,连翘最终叹了口气,不懂可以循序渐进地教,可心地坏却是儿上的问题了。 “哥儿,日里孙大夫给仪姐儿看病时需要去老太太那里禀报一番么?” “老祖宗定会派丫鬟过来,何须孙大夫再禀报一番?……”君哥儿皱眉,忽然神色一喜,“你是说清姨娘本不是受惊,而是有别的问题?” “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只是如实禀报自己所看到的。”连翘后退一步,神色平淡道。 “呃……哈哈,好!”君哥儿看了连翘一眼,有些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回走了几圈,吩咐道:“明日里你再去探探,仔细着点儿。” 连翘却并未应承,“哥儿,清姨娘虽是您长辈,却不是正经长辈,奴婢今晚已经按规矩去了一次,明日再去反而会引人生疑,您不妨跟兰姨娘提一下。” “对!姨娘比我见识多,又是名正言顺地去看姐妹,定会明白这其中的蹊跷的!”君哥儿拍掌笑道。说完又看向连翘,神色严肃道:“这事儿,先不要跟仪姐儿说!” 连翘心下一笑,却伏了伏身略带委屈道:“哥儿您这可是为难翘儿了,翘儿是奴婢,仪姐儿是主子,主子传奴婢问话,奴婢怎么藏着掖着?” 君哥儿扫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日后究竟是跟仪姐儿还是跟爷我。” 连翘终于放心,君哥儿终于对她上了心。这样一来,自己在仪姐儿那表现得再平庸一些,以仪姐儿的心计谋划,定然会将大丫鬟的主意打到阙儿身上的,毕竟那才是檀苑里正经出来的。 果然,从君哥儿屋里刚出来不久,便有个大丫鬟过来与她打招呼,是嫣姨娘身边的艺萍。 连翘又去了趟仪姐儿屋子。 仪姐儿心急地问起了菊苑的事情,倒是嫣姨娘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将目光锁在仪姐儿身上,生怕她再有个不妥。 倒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连翘有些羡慕躺在床上装病的仪姐儿。 ——————————————我是第二日的分割线—————————————— 兰姨娘一大早便到了兰苑,大丫鬟绿儿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兰姨娘在这种小事儿做的倒是仔细,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君哥儿便让连翘进来伺候。原来昨晚上大少爷到清姨娘屋里发了一大通脾气,偏偏除了摔东西大家什么都没听到,今个儿一早,清姨娘拖着病体直接被人遣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也就是说兰姨娘压儿就没见到清姨娘。 不过这也可以明确肯定,清姨娘果然不是受了惊那么简单。只是究竟是什么病能让前脚离开时还一脸苍白的大少爷后脚回去就一脸恼怒呢? 连翘心里揣摩着,却听兰姨娘接着压低声音道:“其实昨个儿傍晚,我的小丫头得了信儿去的可比其他人早,回来说,恍然听到什么清什么和尚脸的……然后爷就一脸惨白的出去了,结果不到两柱香的功夫,爷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你们说那姓蒋的该不会是趁着爷不在家在外边勾搭和尚了吧?”兰姨娘眼里毫不掩饰地闪着幸灾乐祸。 连翘一愣,又不禁心里一乐,这兰姨娘还真是个泼辣敢想的!这种浑水也敢往人身上泼,她可想过,若真是这样,戴绿帽子的可是大少爷啊! “姨娘慎言!”君哥儿冷下脸来呵斥道,“这是府里,可不是郊外别院!” 兰姨娘讪讪地住嘴,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儿子,绞起了手上的帕子。 连翘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见兰姨娘有些落不下脸来,忙接话道:“姨娘,奴婢估计清姨娘那话是‘莲叶何田田’,大少爷可能是因着这话儿想起了大小姐,才那般怒气冲冲吧!” “大姑姑是府里的忌讳,清姨娘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提这个?”君哥儿心下更加疑惑。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哥儿姨娘可否记得,昨个儿清姨娘是晕倒在哪里的?”连翘就事论事推测。 “莲苑!”君哥儿兰姨娘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君哥儿沉思了一会儿,见连翘不语,不甘道:“你也觉得是因为大姑姑,爹爹才生气的?” “不是奴婢觉得。是那边想让众人如何觉得。”连翘指了指檀苑方向,叹了口气,君哥儿虽是个聪明的,到底不明白内宅里的争斗。兰姨娘倒是有点心计,可惜都是小聪明!“不出半日,府里定会私传是清姨娘冲撞了大小姐才落了个如此惨境的。大小姐当年的事儿,本就被将主谋冠在了大少夫人与清姨娘身上,这么联想也无可厚非。可是两位主子别忘了,孙大夫昨个儿可是进了檀苑的。” “你是说老祖宗要故意误导大家?可老祖宗平日里最恨别人拿大姑姑说事儿了怎会放出这样的消息?”君哥儿不大理解。 兰姨娘神色一闪,倒是明白了几分:“府里肯定出了比这更严重的事儿了!老太太需要拿这个来遮掩,就因为老太太最恨别人以此嚼舌,反而不会让人想明白究竟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这样一来,就显得消息真实了不少。” 连翘含笑赞道:“姨娘厉害!就是这么个理儿。这事儿传得快,压的也快,只需棍下狠收拾几个下人便可止住,即使传出去外人也可以归结为老太太一颗苦心。” “那清姨娘果是出了问题!”君哥儿顿然,继而苦恼,“可是又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兰姨娘刚才听到连翘分析,本就对这丫头起了兴致,又见其进退有度,言语讨喜,该说时说不该说时一句不多嘴,更觉得是个伶俐的丫头,便有了给儿子收到身边的心思。 兰姨娘这一点倒是不错,既自知又果干,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宅斗心眼,便很知人善任地器用身边的丫鬟。绿儿、豆儿都是这般提拔上来的,这次连翘也不例外。兰姨娘拉过连翘,从手上褪下一个赤金累丝镶嵌镯,套到伊手上道:“姨娘知道你是个心善聪明的,君哥儿年纪还小,日后就多亏你照应着了!” 连翘慌忙拒绝,推让了几番。就见君哥儿咳了咳,板着脸道:“既然是姨娘赏的,你就收下吧!跟着爷混,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一副很臭屁的样子。 连翘心里忍着笑,有些拘谨地收下镯子,面上闪过一丝欢喜道:“谢谢小少爷,谢谢姨娘!”直接便褪下手上的饰物,换上了那赤金镯子。 兰姨娘满意地拍了拍连翘的手,夸奖了几句。 连翘面上便显出欢喜的红晕来。 很多时候,适时的示弱也是一门生活艺术。 很明显,兰姨娘和君哥儿很满意连翘此时的表现。 事发在线阅读 事发 - 利用 阖家 作者:潘小麦 利用 果然,晌午时候,清姨娘的事儿便在院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平日里不显山水的大少夫人竟然也着人写了封信快马送往京里。菊苑的人说,大少夫人这两日面色颇差,似有兴师问罪之意。 连翘便想起昨晚大少爷少夫人一起出现的情形。 需要夫妻两人同时出面解决,那解决得定不是争风吃醋、陷害污蔑这样的内宅事务了。 大少夫人复又着人往京里请示,竟似有与朝堂牵连之势,那就更说明这事情有着严峻。 连翘思索了一番,又向君哥儿建议道:“哥儿若想更清楚一些,不妨到二少爷那里坐坐。” “二叔能有多少消息?他未必比我知道的多!”君哥儿对二少爷一直不感冒,不过倒很是听取连翘的意见,上午发生的事儿让他对这个丫鬟多了些莫名的信赖和依赖。 连翘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上心地进言道:“其实二少爷知道的未必少!檀苑的事儿,能得到消息的也就是二少爷了!” “你是说桃子?”君哥儿有些不敢相信。 “桃子未必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她却有一双眼睛,可以看。二少爷只需知道苑里到底有过什么情形即可。”那么可爱单纯的一个小姑娘,连翘不希望君哥儿对桃子有所偏见。 君哥儿顿时有些怅然,“我究竟比不上二叔!” 竟能这么坦然的承认自己不足?!这番气度倒让连翘对他又有了几分上心。 连翘斟酌了一下句子,开口劝慰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哥儿在这后宅里呆的年月毕竟是屈指可数的,没有二少爷考虑的多也在所难免。有道是天妒英才,若是太聪明了,反倒是罪过。” 连翘指的是大小姐的故事,何大小姐三岁启蒙,五岁会作诗,七岁便有了才女的称号……人又长得绝色娇美,偏偏香消玉损得太早。 君哥儿也不过是一时感慨,又有连翘这般安慰,倒也之轻重先放下了心结。接着又吩咐竹子去小仓库里寻了一盆绿玉翠竹盆景,带着连翘竹子去了博苑。 桃子果然正在二少爷这边,两人正坐在院中的蔷薇架下一边玩跳棋,一边随意说着话。有浓郁的枝叶撑出一片凉来,偶尔微热的秋风吹过,倒也惬意。 君哥儿见院内情形与连翘说得所差无几,便果真将缘由推给了时间,真正放下心结,上前与两人打闹了起来。 二少爷见到君哥儿身后的连翘,先是一愣,接着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赌气般地吩咐道:“我要吃鹅油松瓤卷,你去小厨房里做去!我要吃现做的,惠儿、梅香,你们两个不准帮忙!也不准其他人帮忙!” 连翘一怔,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这般记仇!其实连翘也是几日没见二少爷,倒把曾得罪过他的事儿给忘了,一方面是心情不好,一方面是故意躲着他,毕竟是老乡,连翘怕自己太过随意,失了分寸,当然多多少少也有些近乡情怯的原因。不曾想这小子竟然还记恨上了,真真是难养小人一枚……算了,看在他年幼无知才上初一的份上,不跟丫的一般计较了。 连翘撇了撇嘴,跟梅香去了小厨房。 梅香有些抱歉,二少爷没事儿找连翘麻烦的事儿她还是知道些的,可是人家是主子,她们是奴婢,主子挑刺,总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她也只能从神上对连翘报以同情了。 连翘虽然有几道点心做得不错,那也是仅限于会的那几道。至于鹅油松瓤卷,她只吃过,没做过,第一次的成果,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连翘明智地选择一口都没尝,原封不动地端到了二少爷面前。既然你小子喜欢,那就没事儿一个人慢慢品尝吧!最好尝得拉肚子,尝得看到鹅油松瓤卷就恶心……连翘无比邪恶地腹诽道。 看到二少爷只尝了一口便嫌弃地丢到一边,连翘有些可惜,虽然这鹅油松瓤卷她做得卖相不咋地,吃起来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可用料却真是些好东西。这放在现代,能有这么盘真材实料的点心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该多么地难能可贵啊!真真是个不懂得惜福的!连翘压儿忘了刚做出来时自己那一脸的唾弃样儿了。两人就是俩半斤八两,而且那八两还是她。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连翘虽然做了一回免费厨子,打听来的消息却是非常有用的:据桃子说,昨晚上大少爷跟少夫人都去了檀苑(这一点连翘早已清楚);据桃子说,在茶水间里都能听到大少爷愤愤地声音,说是要去“剁了那个贱人!”(这该说的是清姨娘);据桃子说,今儿早上天堪堪亮清姨娘便被绑上了马车,送到了城郊别院,同去的还有少夫人身边的何家的跟孙大夫…… 这里就有些意思了!清姨娘只是受惊,去别院静养却要常驻府上的孙大夫跟着去伺候,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透着古怪!连老夫人去庄子上小住生了病,也未必会大老远接孙大夫过去医治吧!清姨娘这般不似病了,倒像是要遮掩什么。 府里传得沸沸扬扬,连西府的池二夫人都听到风声。老夫人雷厉风行,果断地杖毙了两个碎嘴的婆子。谣言终于渐熄了下来,只不过老夫人“母阎罗”的称号又被人传诵了起来。 又过了四五日,京里来了消息,晋王妃身边的权妈妈带着一个面善婆子一个壮汉子出现在了何府。 连翘在二门上远远望去,腊月亲自将人接到了檀苑,过了两柱香的时候,又亲自将人安置到了芳溪园的客房。 权妈妈似乎真得只是奉晋王妃之命来看少夫人,在何府的两日里,除了到檀苑松苑与老夫人夫人请安外,其余时间全都待在菊苑与少夫人说话。 两日后,权妈妈便带着少夫人和何府的心意回了京里。 连翘想起跟着权妈妈来的那两位,旁敲侧击地跟十一打听了一下,那个面善的婆子竟是光禄大夫蒋家的人,而那壮汉子则是恭亲王府的食客。这可真是愈来愈有趣儿了! 果然,又过了两日,别院里传来清姨娘被恶鬼缠身,神恍惚,似有疯癫迹象的消息。 老夫人夫人闻言叹息,命菊苑的几个姨娘本分地在自己屋里为清姨娘抄经祈福。 哪知不出一日,别院里又快马加鞭递进消息来:清姨娘落水,头发缠在莲藕藤上溺水而亡。 何家的与孙大夫回府,腊月代表府上到别院给清姨娘简单办了个丧事。 连翘闻言,联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故,心里的想法愈加肯定。 将自己的推测与君哥儿一说,君哥儿立刻拍手大喜,“若是这般,那可真是一件权柄握在了手上。” “哥儿,若真如此,这权柄可是块**肋。此事该是大少爷的忌讳,您可千万不能让兰姨娘轻举妄动!”连翘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位主子这般不淡定,就憋在心里当不知道好了。 “可再过两日爹爹就要去蓬莱上任了!再不行动,姨娘怎会有机会跟随而去?”君哥儿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下有些着急乱了方寸。 “为何非要姨娘跟着上任?”连翘软声劝道,“大少爷去蓬莱上任,说好听些是奉旨办差,说白了是去躲避风头,即使呆也不过是一两年。既然是去做官,跟着去的姨娘定要去应酬任上的官家太太们,姨娘若去,反而不美。相比之下,府里现在夫人少夫人皆不管事儿,姨娘若是留在府中帮着老夫人打理事务,培养些自己的人脉,日后若在府里常住倒是有个好照拂。” 连翘见君哥儿开始考虑自己的意见,接着道: “再说,姨娘生了哥儿后这么多年再未怀上,嫣姨娘也未再有孕,奴婢估计,这十之八九是大少爷的意思,若是如此,即使姨娘跟着去了,也未必会有机会怀珠。若是把这机会让给那些个一心想生个儿子的,不光与人便利,说不定还能换来些好处。” 君哥儿沉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亮,“你是说丹姨娘?” “嗯,我看仪姐儿似乎也打得这个主意。大少爷回府第二日晚上歇在嫣姨娘屋里,嫣姨娘次日来看仪姐儿时却神情恹怏,可见大少爷在嫣姨娘那里并未松口。”连翘回忆那日仪姐儿的举动,细细分析道。 “那这可真便宜了丹姨娘!”君哥儿有些不甘地咬牙道。 “倒也未必!丹姨娘虽然想去,大少爷却不一定想让她去!”连翘摇头,“我曾见大少爷拒绝过丹姨娘的请求。丹姨娘若想去,还得需要我们推一把才行!” “已经便宜她了,还要帮她?!”君哥儿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是利用清姨娘这件事,是不是帮这时说这话为时尚早……”连翘神秘一笑,俯下身细细陈述了几句。 君哥儿听完后,看着连翘感慨道,“翘儿,没想到你竟然懂这么多?!” 连翘心中一警,面上却不显,声音低沉涩涩道:“奴婢不过是心细,又常年生活在内院里,见得多了也便懂了。再说奴婢比哥儿您大了六七岁,吃的亏多了也便明了些事理。” 君哥儿也不愿提他人的伤心事,遂叉开了话题两人又细细讨论了一番具体细节。 利用在线阅读 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