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密事》 第一章·一念 当年母亲看着哥哥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卫安躺在床上模糊的想,两只手拽紧了身下的被单,额头的汗一点点渗进眼睛里,混着她的泪水溢出眼眶,酸涩又难忍。 思维似乎僵滞了,唯有身体上的痛感清晰无比,她一点一点弓起身子,满头大汗鲜血淋漓,终于觉得身下一热,仿佛有什么脱离了身体。 一直响在耳边的嘈杂声终于瞬间隐去,不断还有热流涌出她的身体,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如同一只大夏天里垂死的狗,伸长了舌头,用尽力气让自己不要睡去。 溢满了血的衣裳沾着汗,黏腻得如同毒蛇的信子,散发着血腥味的臭气,叫人难以容忍。 卫安却能忍,她模模糊糊的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瞧一瞧自己的孩子,床边人影闪动,地上是缠着红绳的剪刀和几只染红了的红蛋,她的孩子在那群人中间,应该是正在清洗。 新生命啊,她呼出一口浊气,努力忽略身下的不适和疼痛,准备翘起嘴角,可才勉强扯出一个弧度,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 这叫声让她胸腔剧烈起伏,眼里才聚集的光立即隐没,强撑起了身子侧头去瞧,门忽而被敞开,夏风裹挟着雷雨把寒气冲进屋子里来,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只来得及看见彭采臣阴沉沉的脸和散着怒气的眼睛,意识就归于模糊。 再醒来的时候雨过天晴,从大开的窗户里看出去,能瞧见外头开的极好的铺满了院子的波斯菊和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 她舒了口气,剪纸一般薄而脆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朝着站在窗外的彭采臣招招手:“采臣哥哥,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彭采臣没有理她。 她讪讪的扯出一个讨好的笑,转头就看见玉清泫然欲泣的脸。 玉清是她的娘家丫头,跟了她许多年了,已经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她叹口气,不敢再劳烦彭采臣,去让玉清:“玉清,采臣哥哥不理我,你抱孩子来我瞧瞧......” 玉清也没理她,好似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木偶。 她的奶娘进来,风卷残云一般的把她往里一推,卷起她身下的铺盖往箩筐里扔了,转头就走。 屋子里寂静无声,连刚才奶娘这样大的动静,她的耳边都是一片死寂。 她有些慌了,对着她奶娘的背影喊起来:“奶娘奶娘......” 奶娘停也没停,不是从前她被花刺刺了一下就心疼的模样了,干干脆脆的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粉红色绣彩蝶牡丹的软烟纱帐子垂在床边无风自动,玉清不动不说话,如同一个死人,不一时最爱说话的蓝禾捧着一只水晶碟子进来,她终于又高兴起来,期期艾艾的喊一声蓝禾,蓝禾却也双眼无神如同一个木头一样立在原地。 她终于觉察到了不对,慌慌张张的哭起来:“来人!来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的太厉害,原先朦胧得好似混沌初开的不真实感一下散去,如同云开雾散,她耳朵里终于有了声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来还是有人,她满怀欣喜,慢慢迎着光线看清了出现在视线里的人。 巨大的光晕亮的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终于从一团雾气里看见了朦胧的人影。 是卫玠,是她的长兄卫玠,从不曾让她受过委屈的卫玠。她的委屈惊慌终于都彻底宣泄出来,边哭边翻身,顾不得沾了一身的血污:“哥哥怎么才来?没有人理会我......”她泡在血泊里难受的很,撒娇的朝她哥哥嘟着嘴巴:“她们都欺负我,不带我去瞧孩子,哥哥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卫玠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一如既往。 她先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伸出手要去够哥哥的手,可是明明已经近在眼前看得见的手,她却摸不着,一摸就扑了个空。 阳光斑驳透过窗户泻了一地的光,卫安却如同大冬天的掉进了冰窖里,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眼睁睁的看着卫玠的身子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不!”她下意识的抱住头痛苦的哀嚎一声,跌跌撞撞的扑下了床。 先前还仿佛凝滞了的时空瞬间又动了起来。 卫玠原先还算清晰的身影登时变得模糊,很快就消失不见,在消失之前,他还是朝卫安张了张嘴巴,仿佛要和她说话。 “恒河的水好冷啊......” 卫安仿佛都能看见他所站的地方有一滩水渍,她如同瞬间从悬崖上掉下去,害怕惊恐得无以言喻,哭喊着去叫玉清和蓝禾。 玉清和蓝禾终于动了动,齐齐转过脸来瞧她,脸上血肉模糊,形状可怖。 她惊得啊了一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住的往后缩,终于从脚踏上滚了下去。 她没感觉到痛,只是怕,抱着膝盖想要缩到边上去,却忽然被人扯着手提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这里?!” 是她母亲长宁郡主的声音,她哭出了声,立即扑进了她母亲怀里。 “快走!”她母亲却气急败坏,拽着她的手带她离了房间到了湖边,狠狠地伸手把她往下一推:“快走快走!” 失重感让她双脚蹬了蹬,跳起来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还是原先的帐子,桌上的安息香还在散着青烟,她松一口气抹了一把汗。 是个噩梦。 她的哥哥母亲,玉清蓝禾都已经死了,他们不会出现了。 她想到这里,原先松的一口气却又立即被咽进了肚子里,沉甸甸得让她喘不过气。 都死了......都死了...... 第二章·梦魇 卫安至今还记得她母亲是怎么死的,豫章城破,她先把弟妹推落城墙,然后自己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被千军万马踩成了烂泥。 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她眼里慢慢漫起水雾,眼泪一滴一滴的溢出眼眶。 “你怎么又哭了呀?”一个粉雕玉琢的四五岁的小姑娘轻巧的攀上她的床,挥着软软的嫩嫩的小手给她擦眼泪,老气横秋的叹口气:“莫要哭啦,你的眼泪都快要比的上恒河的水啦。” 卫安红红的眼眶更红,苍白无血色的唇抖了抖,一脸迷惘的瞧着眼前的小孩子。 靖安侯府里好似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纵使有,也不该出现在她房里才是,她吞下喉咙里的呜咽,眼巴巴的瞧着面前的小娃娃:“你是谁?” 看见小孩子就又想起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骨血,是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孩子。 一念至此,连忙又探身喊李嬷嬷,是她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的。 可是照旧没得到回应,她想起之前那个荒诞离奇的梦,有些害怕,也顾不得小孩子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艰难的直起身子想要下床。 “别去!”小姑娘扯住她的衣裳,仰着脸看她,眼里全是惊恐和不忍。 小姑娘眼睛亮的出奇,仿佛天上的星辰全掉进了她眼里,卫安愣住,弯下腰来摸一摸小姑娘的脸,软了声音:“不行呀,我要去看我的孩子......” 可她还没走出一步,小姑娘已经跑过来挡在她跟前:“不要去了,我死的样子不好看,会吓着你。” 卫安的脚步僵住,脑海里闪现一个极熟悉又极飘渺的画面-----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婴儿眼睛紧闭,嘴唇青紫的被泡在了澡盆里,没有半点生息。 她毛骨悚然,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退后两步惊恐的抱住了头。 “别怕别怕。”小姑娘过来圈她的腰:“我现在变好看啦,你不要怕......”她声音染上哭腔:“娘亲,你抱一抱我,你都没有抱过我......” 卫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终于记起来了。 哪里有什么孩子,她的孩子早已经死了,刚出生就被溺死在了澡盆里。 小姑娘把脸埋在她腰上,抱的紧紧的:“娘亲,下辈子不要嫁给爹爹了,他是坏人......他把我扔在水里......”她声音抖的厉害:“我好冷啊,好疼......” 卫安全想起来了。 这是她已经嫁给彭采臣的第九年,她生下孩子以后体虚血弱,亏损得厉害,生产了两天多也没瞧见自己的孩子,急的躺不住,捂着头跌跌撞撞的去偏院要看孩子。 可她没看见孩子,只透过窗户缝看见了彭采臣和彭凌薇,这对兄妹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澡盆立着,看不清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冰冷刺骨。 “不如不活着,她活了,公主生下来的怎么办呢?”彭凌薇说:“公主都说了,她的女儿才能是嫡长女,还没落地呢,圣上就先给了县主的爵位......” 澡盆里满澡盆都是水,小婴儿眼睛紧闭和嘴唇青紫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卫安惊恐到了极致,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彭凌薇叹息一声拽住了彭采臣要伸出去的手:“之前那么多事都做了,卫玠死了,卫夫人死了,你手上沾的她家的血,都能汇成一条河了,现在来做这个作态做什么?死了这一个,再弄死她,还怕没人再给你生?” 卫安视线飘忽,恍惚听见彭凌薇还在喋喋不休:“何况现在她那个漏网之鱼的义兄带头举起反旗造反,说是要给卫家四房正名给卫家报仇,圣上只怕气的要吐血......你可别犯糊涂......” 衣裳被拽了个趔趄,她木木的垂头去看仰起头来的小姑娘,听见她说:“娘亲,你别怕,外公外婆把我照顾的可好啦,我一点儿也不痛。还有舅舅们陪我玩......娘亲,我带你一起去吧......” 卫安一个激灵,终于彻底从梦里醒过来。 屋子里再也没有粉红色帐子和紫檀雕兽三角香炉,视线所及唯有一张破烂的八仙桌,空落落的让人看着心里发慌。 她想起来,这是她嫁给彭采臣的第十三年了,她没有死,她要看着彭采臣怎么死。 他手里染着她一家人的血。 告密说她父亲谋反,以至于分明是在拼死抵抗临江王的卫阳清就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 拼死在杀敌的卫玠死在了恒河里,是被炸死的,血肉模糊没有全尸。 上书陈情辩驳的折子全部如同石沉大海,卫阳清守着豫章城扛住了临江王的围攻,却死在了他一心维护的朝廷手里。 临江王兵临城下,卫阳清亲自上阵,死在了鄱阳湖上。 她母亲领着幼小的弟弟和妹妹从城墙一跃而下。 唯有她,自始至终活在彭采臣的谎言里,愚蠢至极心安理得的活了下来,眼看着彭采臣一步步登上青云梯,成了驸马,成了驸马都尉,领实职。 然后从正室变成了侧室,再从侧室变成了下堂妇。 她熬油似地咬着牙活了下来,每天沉浸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里,过的昏昏沉沉,却又残忍的清醒。 不过快了,她开始数日子。她要让这座公主府的人都给卫家陪葬,都给她的亲人陪葬。 端午、中秋,过了中秋就是年...... 她用彭采臣的印鉴写的信应该已经到义兄手里了,义兄再把这些信故意露出来,多疑的成化帝根本不会容彭家再活着。 她等着看她们怎么死。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前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当年她家里好似也是自从哥哥死后就不停响起这种惊慌失措的哭叫声,绝望又凄厉。 现在,终于轮到彭家了。 她笑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又瞧见小姑娘朝她招出手。 “娘亲,快来呀。” 第三章·新生 卫安猛地从梦里醒来,夜幕四合,繁星点点,盛夏的晚风顺着窗户钻进破败的大门,让她忽而觉得有些冷,她懵懵的坐了一会儿,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拉住了女儿的手,却并没有如期见到爹娘兄长和弟妹,一转眼却到了这里。 月朗星稀,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气,不冷不热的正正好。 可她却只想叹气,还以为已经看见彭采臣他们一家死了,没想到又是个梦,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在不同的梦境里来回穿梭。 可是从来没见过爹和娘的正脸,没见过弟妹的正脸。 她不配。 前世彭采臣是持刀砍向他们家的人,可她却是彭采臣手里的那把刀,她自私冷酷,多疑善思又敏感自卑,跟父母从不亲近。 彭采臣后来献给新帝的那些所谓证据,大部分都是从她手里拿到的,而后又刻意大肆渲染,最后成了他往上爬的踏脚石。 她不是个好人,听庙里的大和尚说,她父母亲人早已经转世轮回。 曾经还想上穷碧落下黄泉,好歹要找到父母亲和亲人,告诉他们她知道错了,告诉他们她猪油蒙了心眼屎堵了眼,居然会因为嫉妒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可是从那之后她再没肖想过,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下辈子肯定要投入畜生道,而她的亲人们,却该再入轮回,再也别碰见她这个丧门星讨债鬼。 喉咙里又干又痒难受的厉害,她咳嗽了几声,慢慢转过头,等着再有人出现。 每一个梦境里都有来跟她讨债的人,那些人大多不说话不开口,只是用他们临死前的凄惨形容看着她,看的她愧疚难忍肝肠寸断。 她摸不着喊不应,最后也就死了心,能多看他们一两眼,也是好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掉下了一地的灰尘,汪嬷嬷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嘟囔着什么进来,看见了卫安立即就笑起来。 卫安也跟着笑,笑完了豆大的眼泪却猝不及防的就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连爹娘都梦见过了,可是从来没梦见过汪嬷嬷。 这是她的头一个奶娘,从小跟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把一腔爱意都给了她,毫不设防呕心沥血,最后却死在她的见死不救里。 她一直知道,汪嬷嬷是太恨她了,所以从不来入她的梦。 或许是因为她要死了,汪嬷嬷终于跟女儿一样,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这么想着,虽然知道抱不住,还是忍不住朝汪嬷嬷扑过去。 汪嬷嬷一伸手把她接了个满怀,声音软的不能再软,手在裙子上擦了又擦才来给她抹眼泪:“可不兴这么哭的,哭坏了眼睛!不是咱们就不是咱们,谁敢冤枉咱们......” 卫安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放开汪嬷嬷的腰,错愕的把手收在眼前,又再去看汪嬷嬷-----摸得到,竟是摸得到的...... 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从前的梦境里,除了女儿,她从来只看得见梦里的人以濒死的状态出现,也从来摸不到喊不应,可现如今,她结结实实的抱住了汪嬷嬷,汪嬷嬷的眼睛亮亮的,脸圆圆的,满满的都是生机,绝不是挂在房梁上舌头伸出翻着白眼的吊死鬼模样。 她瞪圆了眼睛,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门就砰的一声被打开,微风裹着大片的落花穿堂进户,扑面而来吹到人脸上,卫安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在普慈庵的戒律院,四面窗户都是破的,到处漏风,因为从来也没吃过这样的苦,而后来又总是吃这样的苦,因此她对普慈庵的戒律院格外熟悉,原先还懵的很,如今却立即就认了出来。 汪嬷嬷拿手在她眼前晃,一面晃着一面还不忘记回头去问刚刚推门进来的两个丫头:“怎么样,那边到底有定论了没有?姑娘是侯府千金,这偷窃的事儿她怎么做的出来?二夫人是不是糊涂了,哪有指着自家人说是贼的?!” 汪嬷嬷越说越气,已经说起了主子的不是,两个丫头噤若寒蝉,看一眼卫安,又看一眼汪嬷嬷,缩着头当鹌鹑,躲在旁边只当没听见。 偷这个字实在太敏感,卫安如同被针戳了,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像是一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细算起来,她所有的不幸和阴暗,都是从普慈庵滋生。 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侯府千金到手脚不干净脑子有毛病的疯子,她的名声就从普慈庵开始一败涂地。 可原本她本不该跟偷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她父亲是定北侯的嫡出五儿子,功勋之后又自己考中的进士出身,领了官职外放了知县,一层一层的爬到知府的位子上,算的上有出息,她母亲更是京城名姝,是已故镇南王的独女长宁郡主。 怎么算,她也不该跟个偷字联系起来。 如果她父母在的话。 “就是可惜父母不在!”二夫人秦氏痛心疾首,连耳根子都红了,臊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但凡......但凡她父母要是在,但凡她要是肯听一句半句别人的话......”她说着说着,对着对面仍旧和颜悦色的左都御史的夫人方氏急的真的哽咽了:“廷容,你还是别往外说......我们老夫人要是知道,可得气出个好歹来......” 二夫人真是觉得晦气极了,好容易出趟门领着家里的孩子们来普慈庵上香听经,高高兴兴出的门,却还没待到一天就出了事-----同样来听经的方氏同她们是相邻的院子,孩子们互相串门说话也是有的,原本什么事都没有,两家的姑娘们玩的也很是开心,可是谁知道傍晚的时候就出了事-----方氏的小女儿手里被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玉如意,准备要捐给普慈庵的玉如意不见了。 不见了也就不见了,虽然住的近,虽然两家孩子们互相乱走,可是谁也不会怀疑到侯府姑娘身上不是?都以为是小丫头们或是小尼姑手脚不干净,谁知道玉如意却在自家侄女房里榻上找到了。 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饶是二夫人秦氏和方氏是手帕交,也臊的没脸见人,偏偏卫安还一口咬定不是她拿的,说是方家污蔑人,二夫人这样和善的人也忍不住气的发晕,一怒之下让人把卫安关进了后头的戒律院。 第四章·污蔑 夏夜的凉风拂面,吹的人心里头的烦躁都好似去了几分,天空中繁星点点,站在廊下瞧着山上松涛阵阵,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二夫人一面叫人出去注意着,不许叫孩子们往树林里走,一面又面红耳赤的同方氏说情:“孩子毕竟是不懂事,她也有些可怜的......” 方氏知道为什么二夫人这样说,卫家的这些小姑娘们,卫安的年纪不尴不尬,不算大也不算小,正在中间,不是受重视的。 亲生父母又远在豫章,五房没个长辈在,定北侯老太太又年老了力不从心,这个小姑娘就算锦衣玉食,金莼玉粒的养着,瞧上去也孤零零的叫人觉得心酸。 方氏叹息一声握住二夫人的手,温和又亲切:“你同我哭什么?这事儿原本也没有闹开的理儿,我又不是胡思那个混不吝,什么都往外说的。只是......”她好看的柳叶眉皱起来,是真的觉得卫安这毛病有些不好:“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孩子到底还小,正是需要人教导的时候......”说着就有些埋怨:“这事儿怎么能怪到你头上?你只是个伯母,又不是她亲娘。说起来,长宁怎么就狠得下心,其他的儿女就都是宝贝,唯有大女儿就当根草了?” 二夫人眼眶一热:“可不是,不是我说五弟妹。就没有这样当娘的,安安毕竟还小呢。”她握住方氏的手,轻声道:“你别看我刚才骂她骂的狠,其实我心里也怪不落忍的,这孩子头几年还不是这样,粉雕玉琢又会说话,两只眼睛黑葡萄似地一望见底,瞧见人就笑,多惹人喜欢?就是近几年......眉眼间阴沉沉的,有时候瞧的人心里头都发慌。可这也不怪孩子,真不知道五弟妹怎样想的,都是当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其他孩子连庶出的都在身边带着,唯有安安一个人孤零零的,什么道理?” 方氏越听越觉得孩子可怜,这个时候反而劝起二夫人来:“罢了,这事儿回去别同老太太提,听你说的怪可怜的。” 是真可怜,二夫人闭了嘴不想再说,末了想了想又道:“那我叫她来给安儿道个歉,做错了事,不怪责她,道歉总是要的。”一面又忍不住道:“总是失了体统!” 体统这个词,也跟着卫安几乎一生,在她不算长的一辈子里,小偷、爹娘不要的、丧门星诸如此类的称呼如同乌云罩顶,时时刻刻不曾停歇的罩在她头上,叫她无论在哪里都受人白眼。 她从来就不傻,也不是个多大方的人,自小父母不在身边万事靠自己的经历叫她的性格被养的既敏感且多疑,从不肯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姐妹们疏远她嘲笑她,她当面不说,暗地里却总要出些招数叫她们难堪吃瘪,算起来,上一世彭凌薇也没骂错她,她本来就阴险毒辣又心思阴暗。后来十一岁去了豫章父母身边,因着长宁郡主的冷淡,她一腔孺慕之思也终于如同烟灰散尽,既然死了心,也就木愣愣的不会讨人欢喜。 长宁郡主因为是家中独女的缘故,生她的时候还不是很会做一个母亲,听说她小的时候哭闹不休不肯睡觉,长宁郡主就烦躁得用手去掐她的脸,把她的脸都刮花了。 京城定北侯府的大人们说起这些事来,总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大约是卫安生来就不带父母的缘分,因为第二个女儿出生之后,长宁郡主就如同变了个人,变得温柔又细致,她妹妹卫玉珑就算是打个哈欠,长宁郡主也要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生怕晚上会发起高热来。 大人说这话的时候,是从不会体谅孩子们是如何敏感害怕的,只会觉得是一件谈资。 卫安从小听着这些话长大,到了豫章长宁郡主待她又绝不如同对待卫玉珑一般亲近,甚至都不如庶出的卫玉珀一般自然随意,她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变得更加忐忑不安又焦虑难过,一次出门,江西的那些官太太们竟不知知府大人卫阳清和长宁郡主居然还有长女,她一个人立在众人打量惊讶的眼神里,如同脱光了被扔在大街上,万箭穿心,不外如是。 往事想起来总叫人难过,卫安屈膝靠在汪嬷嬷怀里,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咬着唇苦个不住。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个道理从家破人亡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从女儿死后,她就从未再掉过一滴眼泪,她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同靖安侯府的那位公主相处融洽,如何以二房的身份攀附住公主还不惹她厌弃,又怎么把靖安侯府所有人一步步送上黄泉,她忙的事多着呢,根本就没时间哭。 经历了那么多事,眼前的这点事简直就不能叫做是事。 她只是还有无数的事情想不清楚。 闲言碎语虽然难听,却从不是空穴来风,她的母亲长宁郡主对待她,的确是太不像是一个正常母亲了。 兄弟姐妹们倒是好的,可是母亲刻意的忽视和冷落甚至偶尔的仇视,的确让她的童年过的极为艰难。 她不明白长宁郡主为什么厌恶她,难道真是因为她在京城的名声不好,叫长宁郡主觉得失了身份丢了脸面?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长宁郡主虽然平时那样冷待她,可是等到她真的做了错事,成了彭采臣手里的刀,受了彭采臣的蛊惑就去偷父亲的印鉴书信,长宁郡主后来明明查出来却又放了她一马。 最后长宁郡主带着卫玉珑卫玉珀和卫珉跳了城墙,却独独留下一封信叮嘱她要活着,让她一定要活着,当作从前的事都没发生,好好和彭采臣过日子。 当初受宠的都死了,唯独她这个最不像是卫家人,最不该活着的却活了下来。 屋外蝉鸣鸟叫声顿歇,有脚步声混着夏日灯火穿梭而来,卫安抬起了头。 新书期,各种求,求收藏求推荐,一定会好好写的,爱你们么么哒。 第五章·再会 二夫人身边的纤巧是自告奋勇要来请这位七小姐的,这倒不是因为抢功劳,实在是她为人素来好,知道这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怕七小姐突然闹起来给二夫人丢脸难堪,也怕七小姐这个向来小性儿的人心里记恨。 七小姐卫安在定北侯府从来就不是个惹人喜欢的主子,旁的主子就算是拿丫头们当作玩意儿,高兴了哄几句姐姐,不高兴了骂几声玩意儿,也总归是知道轻重的。 七小姐却不知道,在她心里,只有欺负她的和不欺负她的两种,欺负了她的,她当面不说,背地里却总要想尽法子使人倒霉。 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惹人喜欢? 卫安从前不知道自己像是一只刺猬到处刺人惹人嫌,死去活来之后人生道理却尽都知道了,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和不如意,不能只把自己当人,也得把别人当人才能惹人喜欢,否则就算是手段用尽,天下人都死光了,没人喜欢你,照样没人喜欢你。 迎面见人三分笑的本事她早已经使得如火纯清,瞧见纤巧进门,还没等汪嬷嬷出声,自己先笑起来了,瞪圆了两只黑葡萄似地眼睛,飞快的喊了一声纤巧姐姐。 卫安的外表绝不如她的脾气一般惹人嫌恶,事实上只要卫安笑起来,纵然是最厌恶她的几个姑娘们,也总不好意思给她当面难堪,纤巧吃了一惊,没料到被二夫人骂了一阵又给关到了这后头戒律院来的七小姐居然还能好声好气,一时之前打好的腹稿竟半点儿都用不上了,迟疑片刻才笑着福了福身子道声好,又轻声细气的请她到前院去。 汪嬷嬷之前说了主子的不是,这会儿却知道要教卫安行事了,压低了声音一面扶她起来一面轻声劝她:“姑娘别使性子,有什么话好好说......” 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容易吃亏的,卫安这样多年就是总吃亏才养成了这一被撩拨就炸毛的习性,汪嬷嬷叹口气,又心疼又难过,她倒不是真的想自家姑娘忍气吞声,可是除了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东西毕竟是在姑娘房里榻上找到的,闹起来,总是自家姑娘吃亏。 纤巧低头当没听见,提着灯笼引着卫安出门,穿过破败的戒律院,穿过茂盛的葡萄架和漫天的萤火,立在廊下看着卫安进去了,才忽然发觉不对的地方。 七小姐不仅没发脾气,竟然还笑了,这实在是.......白日里见鬼了。 二夫人也觉得稀罕,她说出要卫安道歉的话之后就有些后悔的,指望这姑娘道歉?这姑娘根本就分不清楚个眉眼高低,看人脸色倒是会,可关键是,旁人察言观色都是为了叫人高兴叫自己少受委屈,她偏不,她察言观色,是专程为了给人找不痛快,盯着人不高兴的地方猛扎猛打,非得把人刺得遍体鳞伤,她觉得出了气了才满意。 这样的性子,家里的人平时再觉得她爹娘不在身边而关照她,也不免讨厌她。 眼下见卫安并没阴沉沉的盯着人瞧,也没出言讥讽,她先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然后才对着卫安招招手,把她拉在身边:“女四书你也如今也开始学了,该知道些道理了,同你伯母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 东西若真是卫安拿的,二夫人这样处置也实在是对得住卫安了-----既不打也不骂,也不刻意夸大事实,更不曾趁机落井下石,反而还说服了方氏,只要她道个歉就了事。 放在哪里也没这么便宜的事,二夫人还是看在她没爹娘教导,老太太又不大管教她的面上给了她一条路走。 从前的卫安想不通这些举动后隐含的深意,可如今瞧的出来,因此就算是真的没拿那什么玉如意,她也仍旧领了二夫人的情,抿唇抬眼朝着方氏声气弱弱的认了个错。 小姑娘唇红齿白不说,且不知为何浑身的阴气沉沉竟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眉目间清澈阔朗,瞧了就叫人忍不住心头一软,她含笑摇头,一句算了还卡在喉咙里,就听见卫安道:“之前同长辈争锋相对出言顶撞是我的不是,可是请二伯母和陈太太明鉴,玉如意......并不是我拿的。” 二夫人和方氏固然没把事情闹大的意思,也固然是想帮她遮掩,说什么姐妹间的玩笑,以为这样事情就过了。 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这样便宜的,上一世她声嘶力竭不肯道歉不肯认错,说东西并不是她拿的,二夫人气的发晕,可照样没怎么她,照样压了下去让人不许再提。 可纸里包不住火,三人成虎,传言从定北侯府家七小姐好似拿了陈御史女儿御赐的玉如意,变成了定北侯府家七小姐偷了陈御史女儿的玉如意,且是个惯犯了,从前就小偷小摸的,去别人家里都被别人当贼防着,对于一个贼,还指望旁人怎么看你? 她百口莫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后来她在京城圈子里成了异类,如同瘟疫一般,旁人见了就怕,就算跟她说几句话,好似都丢尽了脸面一样。 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会叫她这样手里沾满了血腥人命,又从不讨人喜欢的人还能重来这世上走一遭,也觉得自己不配有这样的机遇,可既然活了,总得活的像样一些。 老天既然叫她重来一遭,又刻意把她带回一切悲剧开始的地方,总是有缘故的,不做点儿什么,太辜负老天爷的这一番苦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上一世连公主和驸马都死在她手里,她要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话,大约也能把日子过好吧?别的不求,总要弥补些从前的错失,对不住的人,总得对他们好一些,最不济,也不能再叫父母亲面上蒙羞,让兄弟姐妹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章·断手 二夫人再好的性子也不由有些恼了,才说觉得这孩子懂事了些,没料到转头就被打了脸,看着一脸尴尬的方氏抿着唇低声喝了一声:“安安!” 这个时候,众人对她的称呼是她的名字,还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那个会偷东西又阴狠的不值得与之交往的卫七,卫安低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声气不足,又似乎委屈至极,再抬头的时候两只黑葡萄似地眼睛如同盛在了一汪清水里,瞧上去楚楚可怜。 二夫人心机不足,上一世十二岁之前的卫安尚且能叫二夫人吃哑巴亏还有口难言,现在历经了这样多事,连公主和驸马都能握在手心里猫戏老鼠一般耍弄的重活一世的卫安,更加摸得准二夫人的软肋。 二夫人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对付她,其余的手段都尽可收起来,不必费那么多力气,尽情发扬自己的优势就是了,她眼里包了一汪眼泪,眼眶红红的去拉二夫人的衣裳:“二伯母,我真的没有拿......”她举起手,视死如归一般的看向陈夫人方氏:“虽然小,先生也是教过道理的......这样的事传出去,旁人不会说我年纪小不知事,只会觉得我父母不会教养,只会说祖母管教不力,说我家里没有规矩......” 二夫人如遭雷击,原先的一腔怒气转瞬之间就化为了乌有,怎么也没料到卫安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番话若是换做卫家其他任何一个姑娘来说,她都不至于这样惊讶,可偏偏这么说的,是卫家如今最无人问津又最性子古怪的七小姐...... 方氏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向来被人称作没礼数没教养的小姑娘张口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家明明白白的说了,她说没拿不是为了狡辩,而是真的没拿,因为家里是有教养的,若冤枉了她,就是说卫家没有规矩,卫阳清长宁郡主不会教导女儿...... 这口才哪里像是二夫人嘴里那个不会说话惹人嫌的孤女?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方氏就不得不做出表态,清了清嗓子掩住了眼里的诧异,和颜悦色的看着卫安:“可是东西的确是在你屋里找到的,我也没有冤枉你的意思......” 二夫人就知道方氏有些恼了,卫安拿卫家家风和规矩来说事,又拿卫阳清和长宁郡主来加重份量,方氏少不得觉得自己受了逼迫,原本东西的确就是不见了又在卫安榻上找到的,现在卫安倒好,弄得好似是陈家冤枉了人一样...... 方氏收敛心神,含笑瞧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情辨不出喜怒:“空口白牙,不足为信。” 就是这个道理-----东西是在卫安房里找到的,可谓捉贼拿脏,被捉了个正着,又没有人证......二夫人确实觉得卫安或许是真受了冤枉,可到了这个时候,争论下去已经全无意义了,因为根本没人能证明东西不是卫安拿的。 卫安也绽出一个笑来,同先前被发落去戒律院时的暴躁不安判若两人:“我有证据。” 清风阵阵,吹的桌上罩着岁寒三友纱灯的烛火跳个不停,二夫人此刻的心情同这飘忽不定的烛火也没什么两样,看着卫安出去了,竟去问方氏:“你真的信她所说的?” 什么时候卫安说的话也有人听了?她说她没拿就没拿吗?她说她有证据,就真的能找到证据? 方氏手里五彩蝶穿花的檀香扇扇出一阵清风,将夏日的燥意一扫而空,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这姑娘同我听说过的那个卫七小姐大不一样,我倒是想看看她怎么找这个证据。”她顿了顿,又道:“何况,她说的很是,她若真是冤枉,那我岂不是一下子既得罪了定北侯老太太,又得罪了卫阳清和长宁?这蠢事我可不做。” 卫安出了院子先瞧见一个脸圆圆的,一团喜气的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耳朵眼里扎着金累丝灯笼耳坠,腕间戴着两只白玉八仙纹手镯,语笑盈盈观之可亲,面带笑意的立在院子底下那株葡萄架底下,见她出来就摆摆手。 鲜少有人朝她笑的这样亲切,她却并不以为意,回了一个微笑立住了脚,脸却是朝着不远处的春云和夏雨的,朝她们招了招手把她们唤道跟前来问她们:“你们真的瞧见了,东西是我拿的?” 春云夏雨是她的贴身丫头,同她却并不亲近,她这样的主子,人见人憎,她们也避之惟恐不及,这回出事,她们支支吾吾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引得众人起了疑心去搜她的屋子。 立在葡萄架底下的卫玉攸笑意微敛,左右瞧了一眼,拿团扇遮住了半边脸走过来朝着卫安摇了摇头:“小七,不许胡闹!”说着又放了手里的扇子拉她的手:“这又不是多么值得宣扬的事,葡萄架底下陈家姐妹和六妹十妹都在里头玩呢,听见了又是一场是非。事情已经过了就是过了,你道了歉也就完了,都是自家人,谁还揪你的错处不成?女孩子家,名声最要紧......” 卫安从来就听不进人说道理,你同她说道理,她就要炸毛,觉得你是在看不起她,是觉得她没教养,用教养两个字来戳她,一戳一个准儿。 可惜这回针插进去却没听见响,卫安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亮的如同上好的宝石,她甚至还顺着卫玉攸的话笑起来了:“是啊,五姐你说的是,名声于女孩子家,可真是再重要不过了。”她话音落下,就把目光放在春云夏雨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所以二伯母和陈伯母说,这两个丫头跟在身边都劝不动我,为了叫我长记性,要剁掉她们的手呢。” 她说起剁手两个字,面不改色心不跳,面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的人心头发慌,卫玉攸神情一变,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卫安又道:“我不大记得我拿了没拿了,想来二伯母说的对,主子犯了错,总是下人挑唆。否则我要那玉如意做什么?什么稀罕东西祖母那里没有?她们吃挂落也是应当的。” 根本不拿春云夏雨的性命当回事,像是卫安的一贯作风。 新书期,各种忐忑,求推荐票求收藏,各种求,看我真诚的眼神~~~~爱你们吗,么么哒,快给票票吧~~~ 第七章·真相 二夫人手里的茶杯尚未放下,春云夏雨的哭声就已经到了眼前了,她愕然的顺手把茶杯交给了旁边的纤巧,趁机回了神皱眉问道:“你们说什么?!” 春云上头的牙齿咬着下唇,咬的都渗出血丝来也控制不住恐惧,磕磕绊绊的倒下去磕头:“东西真不是七小姐拿的......”她想到要砍断手,慌得忍不住哭起来了:“我们在窗子底下听的真真的......是五小姐,五小姐同陈姑娘说要拿七小姐开个玩笑......不是七小姐拿的......” 夏雨吓得干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跟着春云磕头,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一脸,她跟春云都知道七小姐的性子,她们两个当了缩头乌龟,明明知道东西不是七小姐拿的还故意不开腔,以七小姐的脾气,二夫人要砍她们两个的手脚,她高兴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开口替她们求情,要是想保住手,就得实话实说,否则一个调唆主子手脚不干净的罪名,怎么也洗不掉了。 之前卫安拿卫家的家教来说事,可卫家其实着实没什么家教可言,老太太或许是死了大儿子以后心灰意冷透了,家里的事现在万事不插手,究竟是谁袭爵,是降等袭爵还是怎样,朝廷没个说法,剩下的那个嫡出的儿子就仍旧在豫章当官,家里的事干脆就交给庶出的三老爷的媳妇儿王氏来管,王氏出身比长宁郡主也不差什么了,管家的事交给她,是极放心的。 三太太王氏出身高,性子也傲,瞧不得人没规矩,偏偏卫安实在不懂得什么规矩,三太太就待她一直淡淡的-----卫安也着实没有什么值得人讨好她的地方,唯一能说得上嘴的五房嫡长女的身份,也因为长宁郡主的冷淡变得半点意义也无,对她好,实在没什么必要。 管家的人不用表现什么,上行下效,她怎么对人,底下的人眼睛比谁都利,身为她女儿的五小姐卫玉攸更是揣摩母亲心思的能手,对卫安简直嫌透了。 这回一同来普慈庵上香,卫安阴沉沉的眼神看的人发慌,不过是不带她一起玩耍,她就气的摔桌子砸椅子,嘴脸实在惹人嫌恶,因此她跟陈姑娘商量商量,想给卫安个苦头吃。 事情也一度很是顺利,卫安这个暗亏摆明了其实该吃定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她从戒律堂出来进了二伯母的门之后出来,就说要剁春云夏雨的手,惹得春云夏雨当场就吓软了,当场就哭出声来。 她连跟陈姑娘通气的时间也没有,顾不得什么跟着春云夏雨进屋,一进屋就听见春云夏雨把她们招认了出来,捏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白,见二伯母和陈夫人都不可置信的朝自己看过来,登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不管旁人怎么讨嫌,有教养的大家子的姑娘,远远的避开就是了,凑上去吵闹就是丢了身份,设局害人却更是品行有亏了。 二夫人诧异的看一眼脸涨的通红已经泫然欲泣的五小姐,再没想到这回惹祸的竟不是卫七而是卫五,犹自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陈夫人方氏已经勃然大怒:“去领姑娘进来!” 她发起怒来,着实让人害怕,连二夫人也吓了一跳,方氏最重名声,这一辈子就是冲着名声两个字活的,当年陈御史去浙江巡按,中途遭了山贼没了音信,大家都认定他死了,方家爱惜女儿,想着干脆退亲,方氏自己却死活不愿意,说就算是捧个灵位,也要同陈御史成亲,死了也是陈家的鬼。 卫五更是吓得已经小声啜泣起来了-----到底是三夫人金尊玉贵捧在手里长大的姑娘,哪里见过这个又要剁手又砸杯子的场面,二夫人面色复杂的从卫五面上扫了一眼,这才发觉卫七从头到尾半个字也没说,又把目光挪到她身上,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她从头到尾,何尝说过什么剁手不剁手的话?卫七说有证据,原来就是这样诈人? 可是不得不说她这么一诈简直是再好不过,一下子就把真相给诈了出来-----对于卫五和陈姑娘来说,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耍弄着卫七玩的,摆明就是故意给卫七挖坑,因为卫七素日名声差脾气臭,没人喜欢她,她做什么坏事都有人信,因此也根本没怎么过心,世家的奴婢们见风使舵这一样本领总是最强,深谙瞒上不瞒下的道理,都知道卫七是冤枉的,也没人站出来替她说句话,连她贴身丫头春云夏雨也是一样。 可一旦这脏水波及到了自己且要损害自己的利益了,且这代价是她们绝对负担不起的,那就又不一样了。 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原本就是人的本性。 卫安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聪明? 方氏可不管卫安聪明不聪明,她气的血都涌上了头顶,等陈姑娘手里提着一盏装满了流萤的灯笼进门,立即就问她:“玉如意的事,怎么回事?” 陈姑娘被问的惊在当场,看见母亲疾言厉色的模样有些心虚,手里的灯笼被母亲身边的绿云接过去,又见绿云猛地朝自己使眼色,下意识的去看卫五和卫七。 卫五一副要哭的样子,卫安站在一旁低眉顺目,竟难得的没有撒泼,站的笔直如松,同以往瑟缩的模样大为不同,不由就有些发懵。 方氏提高了音量再问一遍:“玉如意到底是七小姐拿的,还是你们合起伙来骗人?!” 陈姑娘没料到母亲发难,别人家里向来都是女儿怕父亲,可是在她家里却颠倒过来,母亲比父亲叫人害怕得多,她母亲生起气来,她全然招架不住,更不必说要她说谎。 方氏一瞧见她这模样,哪里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养出来的孩子,脾气秉性她最清楚,这副心虚的模样,不是被人说中了是什么? 回来晚啦,抱歉抱歉。 新书期,求推荐票求收藏,各种求~~~爱大家么么哒。 第八章·人心 方氏要强了一辈子,当年就算是知道以后恐怕要守寡,也仍旧要践诺嫁给生死不明的陈御史,再没想到从没出过错丢过脸,却在女儿的教养上跌了跟头,原先还口口声声同卫二夫人谈卫安的教养不好,她想到此节,恨不得咬了舌头,站起来厉声指着陈姑娘喊了一声:“跪下!” 陈姑娘半刻犹豫也没有,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同陈夫人分辨:“我.....我就是想同她开个玩笑......” 卫安上一世的时候,最讨厌小姑子彭凌薇,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法子叫人过的不舒坦,再高兴的事由她嘴里说出来,那也变了味了。 成亲的头一天,彭凌薇就取笑她:“普通百姓家成亲,母亲也得哭上半天,可我瞧长宁郡主半点儿不舍也没有,嫂嫂,你莫不是哪里捡来的罢?” 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在喜房里那样一大堆人跟前说起来,好似就是拿刀子剜她的心,后来她才知道,有时候口齿之锋利更甚刀刃,捅你一刀,没有伤口又叫你心如刀割,偏偏还有苦难言。 这些人拿了别人的痛处来取乐,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要是恼了,她们还要嫌你不识大体,略多说几句,就该觉得你阴阳怪气了。 她低垂着头听着方氏声音颤抖的去指责陈姑娘:“这怎么能是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传扬出去......” 想了想又住了嘴不说,巴掌不打到自己脸上是不会痛的,之前跟二夫人不痛不痒的就说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是因为她知道就算是自己当没发生过,这普慈庵里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是挡不住的,尼姑们平常活的不知多么惬意,可不就逮着了机会可劲儿在背后说人,她们寻常又经常进出富贵人家,要博得人眼球又要挑起话头,堂堂侯府千金偷东西这样猎奇的事儿,怎么会不当作稀奇事拿出来说。 一来二去的,卫七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只是之前知道,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丢了脸面没了前程的又不是自家女儿,就算是后头卫安矢口否认说偷拿了东西,她瞧见卫安信誓旦旦的模样有些相信,却也没有太过往心里去-----既然没拿东西,却没一个卫家人出来替她说话,那说明什么? 说明卫家本身就是有暗病的,卫安拿卫家家教出来说事的时候她没出言反驳,也就是因为就算查明了玉如意真不是卫安拿的,那也照样有一场好戏可看-----不是卫安拿的,卫家人却没一个人出来替她辩驳,姐妹间不和睦也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这污名不过就是由卫安身上转到了卫家一众姑娘身上罢了,这戏还演的越来越好看。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她女儿也粉墨登场扮了一个角色,还是这样不光彩的丑角。 她气的浑身乱颤,却咬住了唇住了口不再说------再说下去,女儿明知道这个玩笑开了会叫人名声尽毁,却还是开了这玩笑,那女儿的名声也就毁透了。 缓了一瞬,她回头去看已经反应不过来的卫二夫人,压低了声音忍着气:“这事儿......少不得压下去,闹出了这事儿,你们家姑娘和我这个不争气的丫头就都毁完了......” 卫二夫人的女儿在定北侯府行三行四,如今都已经出了嫁,她倒是不怕女儿因为遭了连累嫁不出去,可也怕女儿在夫家也要因为这些妹妹们受气,皱一皱眉就点头,想了想朝卫安瞧过来:“小七......” 她叫出这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她看见一张苍白的脸,这脸孔的主人分明是她往日熟悉的模样,却又好似截然不同。 这脸孔的主人正在看她,但她的眼神却没什么生气,好似沉浸在了什么噩梦里,一双眼睛冷冷清清的没有丝毫情绪。 明明就是一个从不曾怕过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儿而已,卫二夫人原本也不喜欢她,就算从前有怜悯,那也是少的可怜。 可是她对着这样一双仿佛会说话一样的眼睛,忽而觉得自惭形秽。 卫安没注意到卫二夫人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在看卫二夫人,神思却飘得很远,仿佛只有一身皮囊留在此间。 按照她从前睚眦必报的脾性,这回的事抓了个正着,怎么也要卫五和陈姑娘不死也脱层皮,可是等到了现在,她又忽而不想这么做了。 上一世她惹人厌憎,或许有长宁郡主等人不重视她的缘故,可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她阴狠毒辣,得罪了她的基本没好下场,那么这一世她退一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方夫人没等到卫二夫人表态,心里又羞又臊,看着底下缩成一团哭个不住的陈姑娘,咬一咬牙艰难的朝卫安道歉:“七小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面又转身疾言厉色的呵斥陈姑娘:“还不快给人家赔礼!若是这次的事真被你们给得逞了,你们晓不晓得就是毁了人一生了!你这么大了,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 陈姑娘以手掩面,哭的已经不会转声,她实在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留情的斥责拆穿自己,立在原地像是一根木头,道歉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陈姑娘毕竟还小,没经过事,不知道方氏一片慈心,她对陈姑娘越是严厉,就越发说明她对这个女儿的好-----一方面固然是气女儿的行为,想着要她知道利害,从此改了这坏习性,二来也能叫卫安和卫二夫人看着消气。 卫二夫人显见得有些不安,垂了手拽住了自己的裙角,心里暗恨卫五有些狠毒-----诬陷卫安拿了东西也就算了,还要拖着外人下水,这拖下水了不算,还非得想着痛打落水狗,才导致如今局面无法收拾-----因着卫安素日言行无状,也因着卫五刻意将事情闹大,现在满山谁不知道卫七小姐偷了陈家姑娘的东西? 现在东西不是卫七拿的,是卫五和陈姑娘栽赃陷害,事情怎么能了局? 看见推荐票还有打赏好感动啊,明天要列一个感谢的单子,实在是太感谢大家了,新书期,收藏和推荐票很重要,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啦,332天从没断更过,以后也不会断更的,天上下刀子都不会,请大家看在作者君这么诚恳的份上,多多支持,爱大家,么么哒。 第九章·了局 事情是能了局的,只要卫安想的话。 她上一世不惹人喜欢,可是却从没一个人指着她骂她蠢,因为她一辈子也就犯过一次错-----信了彭采臣的话,接起了彭采臣捧上来的那颗所谓真心。 她从不是个蠢人,就算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也从不曾相信过彭采臣所谓一生只爱她一个人之类的鬼话-----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也要上树的,这是汪嬷嬷从前总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她从不敢忘记,一直记在心里。 可是日子实在太难过了,她去了豫章,人生地不熟,父亲不大顾得上后院的事,长宁郡主甚至不大愿意见她,她到了家吃了顿接风宴后,整整七八天才重新见着母亲的面。 哥哥和妹妹倒是都对她极好的,只是哥哥后来就去游学了,长宁郡主又不许妹妹来同她玩,记忆里关于豫章最深刻的印象,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银杏树底下数上头的叶子。 到如今她也还记得,她院子里那颗银杏树上的一个枝桠上,有一千九百七十一片叶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一颗心从热血沸腾到冷硬如冰,觉得所有的光都熄了。 唯有彭采臣愿意同她说话,听她说话,不管他怀着什么目的,只有他愿意微笑着,从不曾厌烦的听她说话。 她实在寂寞太久了,那时候就连汪嬷嬷也已经不在,她身边除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是知道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也依旧对彭采臣上了瘾。 彭采臣利用她的同时,她未尝不是在利用彭采臣,只是后来她们彼此付出的代价都未免太大了一点,彭采臣让她家破人亡,她叫彭采臣九族俱灭,也算是各自得了报应了。 这一世再重来,原本就不该再恨谁的,最该死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直到陈姑娘的那盏萤火虫灯笼不知是被风吹了还是被人碰了摔在地上,萤火虫布满了整座屋子,气氛才随着这些飞舞的萤火虫活了过来。 方氏咳嗽了几声,看卫二夫人一眼,走下位子去牵卫安的手,满面羞惭的同她赔不是:“今天这事儿,的确是绵绵的不是,她人小不知事,我没教好,先给你道个歉......” 能叫方氏说出没教好三个字,可见用尽了她多少勇气,她一辈子也从不行差踏错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可是如今栽在了女儿头上,丢了脸还得小心翼翼的维护女儿的体面,不惜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卫安眼圈有些红,大约是才从冗长的梦里醒来,感官好似比从前更加敏感,她又想起上一世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每每长宁郡主揽着妹妹卫玉珑亲昵的喊她阿珑,到了她这儿却是冰冰冷冷的卫安。 她极轻极轻的摇了摇头:“伯母放心罢,我不会往外说的。” 方氏从没想到被人传的那样不堪的七小姐会是这样一个明明聪慧至极却又不失仁心的人-----她分明可以不依不饶,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毕竟她受了那样大的委屈,甚至一辈子也很可能就被这件事给毁掉。 可她并没有借机生事,连一句多余的要求也没有,就那样用一双干净到了极点仿佛落了满天繁星的眼睛盯着你看。 卫七小姐原本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比起卫五小姐拖别人下水又指望用别人来当挡箭牌的人来说,可更值得交往的多了。 她迟疑一瞬就皱眉:“可是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这庵里又人多口杂的......” 说到底,人都是为自己考虑的多,为别人考虑的少,圣人到底是少数。 卫安极了解方氏此刻想法,对于她有些得寸进尺的要求也根本不以为意,只谈利弊,不谈感情,许多事都会简单许多。 她连个磕绊也没打,极快就把春云夏雨抛了出去解现在方氏和陈姑娘的困局:“这有什么,奴大欺主的事也不是没有,想必师傅们历经世情,这样的事瞧的再多不过。咱们两家自己都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贼,难不成哪位师傅还要不依不饶,真要学包公找出个真凶来?” 真凶两个字让方氏脸上略有些红,可是卫安这个主意一说出来,她也顾不上脸红不脸红的了,忍不住眼睛都亮起来,拉着卫安如同拉着座观音菩萨:“这......这实在是......”一面又回头去拉陈姑娘:“快!快同卫七小姐道声谢!赔个不是,从今以后,你就把卫七小姐当妹妹看......” 卫二夫人呆若木鸡,她也不是没看过戏,看过的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就连折子戏,怕也没有跟卫安这样演的。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先把身上污名洗清了,顺势把卫五小姐和陈姑娘合谋设局的事揭露出来,等到众人都以为没法收场无法善了之时,她却忽然就说这事儿算了,还如此善解人意的把责任都推到丫头身上去。 虽然这像是卫安不顾丫头死活的作风,可是细想起来,却同往日行事完全不同-----这回推丫头出来,倒更像是为了卖方氏一个面子,而不是真的不顾丫头的死活。 从前她这样做,未免被人腹诽心肠恶毒,可是如今她这么做,在场的人都得称她一个好字----既全了众人面子,又把事情损失降到最低。 卫二夫人原本还以为自己得费不少口水来说服卫安别把事情闹大,谁知道卫安却不用人开口就先朝方氏递了台阶...... 这感觉无异于叫人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听不见响又没使上力气,卫二夫人咳嗽一声,看着陈姑娘期期艾艾的同卫安道了歉又道了谢,回头去瞧卫玉攸。 卫玉攸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涨红了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简直似乎要呕出血来。 叹气,新书成绩太差啦,难道大家都不爱我啦?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啊...... 第十章·护持 卫玉攸一刻也不想在普慈庵呆了,自小到大,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也不是没受过委屈的,卫安这个人脾气古怪又惹人厌憎,打击骂狗,指桑骂槐的事没少做,她听着就觉得万分不高兴,这样浑身上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处优点的人,卫玉攸从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现如今,就是这个自己从不曾放在眼中的人,狠狠地在这样多人面前扇了她一耳光,她看见方氏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既嫌恶又厌憎至极的眼神,在此之前,这样的眼神,都是卫安的私有物,旁人在她身边想要得到这种眼神,简直是妄想,因为再差的人站在卫安身边,都能被衬得无比美好。 这也是为什么卫安这么惹人嫌,别人给定北侯府下帖子却总有卫安一份的缘故-----太平日子过久了无聊了,总是需要些佐料来叫日子过的更加高兴些,卫安的存在既能叫人时时刻刻都看大戏,又能衬托出自己的无比美好,如此划算的生意,谁不爱做? 卫玉攸自己也是爱做的,她是真没想到过后果-----对付一个卫安,从来就没出过纰漏,一算计一个准,哪里还会想到事后背锅不背锅的事,她是真的只想同陈姑娘、陈御史的嫡女,当朝皇后的亲外甥女拉近关系而已。 只是没料到往常都是看戏瞧卫安出丑的,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被推上去扮了个角儿,她揽着卫三夫人的胳膊,哭的凄凄惨惨不能自已。 卫三夫人没料到女儿一回来没先去老太太那里奉承,而是来自己这里掩面哭了一通,等到问清楚了在山上发生的事儿,看女儿的眼神就变了。 卫玉攸叫母亲的眼神看的有些难堪,贝齿咬的唇都快渗出血来,也没得卫三夫人的一句安慰,登时背过身气的大哭:“母亲也嫌我!” 卫三夫人的确是瞧不上卫玉攸的这做派,她出身衍圣公旁支,虽然已经出了五服,可总归是孔圣人后代,家中对她的规矩教导简直可以用严苛之极四字来形容。 若说陈夫人方氏是有些刻板,那卫三夫人孔氏就是刻板得近乎偏执了。 她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失望,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再也不瞧卫玉攸一眼,偏头朝管事嬷嬷孔嬷嬷吩咐:“去合安院。” 卫玉攸的哭声猛然拔高,忍无可忍的回过身瞪着卫三夫人:“我不去!我没错,我凭什么去!” 这母女两个一个固执刻板,一个娇纵跋扈,碰到一起就是天生的冤家,孔嬷嬷连忙在中间打圆场,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着卫玉攸轻轻摇了摇,又笑着去劝孔氏:“五娘年纪小着呢,这个年纪,谁还没贪玩犯错的时候?您也不要过于苛责她了......”一面吩咐丫头们上来给卫玉攸打水净面,朝卫玉攸使眼色,一面又道:“七小姐那个脾气......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五娘又不是能受气的性子,不过就是小孩子家的玩闹罢了,人家当回大事巴巴的跑来说,您就真的信了?” 孔氏瞪了她一眼,到底没有立即发作,胸脯犹自起伏的厉害:“我当真信了?我怎么能不信?方廷容是个什么样人?她出了口的话就没人不信的,我哪里是气她耍人玩耍性子,我是替她着急!”顿了顿又有些委屈的咬唇看着孔嬷嬷:“您没瞧见方廷容看我的眼神,真是令人难堪......” 孔嬷嬷叹了声气,瞧见三夫人眼圈都红了,心疼的很:“我晓得我晓得,咱们秋娘这辈子也没被人指着鼻子说过什么没教养......这话,是陈夫人说的重了。” 卫三夫人摇头,两只手揪着前襟都透不过气来:“说我有什么?背地里都笑我是插着凤凰毛的乌鸦,打量我不知道?这些话我听的多了,根本不当回事,可是她呢?” 她咬着唇指着赌气的仍旧抽噎个不停的女儿,闭了闭眼睛觉得疲累万分:“她难道不要脸面不要名声,以后不指望嫁了?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也从不考虑考虑后果......” 孔嬷嬷忙拍她的胸脯替她顺气,一面忙着开解:“可不是可不是,五娘还小,她不懂这个道理,咱们好好教也就是了......” 卫三夫人恨铁不成钢:“我如今不就是在教她?叫她去合安院给老太太和小七道个歉,为难了她了?是她做错了事情不是?!我这个当亲娘的,难不成能害她不成!” 孔嬷嬷顺着卫三夫人的话也同样去劝卫玉攸:“五娘,夫人也都是为了你好,才刚陈夫人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你也不是没瞧见,她本来就名声在外,说什么都有人信的。这次的事明面上是推在丫头头上就这么了了,可是陈夫人心里到底结下了个疙瘩,以为你是故意拖她家姑娘下水,可不就对你存了偏见?要是到时候她借着旁的事,数落你几句,您以后可还要出去花会不要了?难不成你也想同七小姐那样惹人嫌,叫人看笑话?夫人还不是为着这个才要你去合安院赔个不是......” 孔嬷嬷是孔氏的奶娘,把孔氏奶到了这么大又陪着孔氏嫁了来定北侯府,在孔氏母女二人身边都是极有脸面的,卫玉攸不哭了,只是眼泪犹自掉个不停:“我这一去,岂不是便宜了卫七?从前人人都说她不好,我和绵绵好的如同一个人似地,可是现在就因为这事儿,绵绵就恼了我......陈夫人更是连正眼也不看我了......” 孔氏堵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顺了过来,能想到这里,就还不算太蠢,蹙眉说她:“你既知道,现在还不快去合安院当着你祖母的面同小七道个不是,老太太是陈夫人的堂姑,更是先皇后嫡妹,有她帮你说合说合,或许还可补救一二。” 求收藏求推荐票,名门番外最迟明天放三更,大约会有五万字左右番外,全部免费,大家放心吧。 第十一章·求佛 合安院外头种的是波斯菊,听说当年老太太未出阁之前,同她的姐姐先皇后一起,都是曾经在江南久住的,最喜欢的就是大片大片的波斯菊,说是姹紫嫣红的,一看这繁花锦簇就心里高兴。 可定北侯府老太太多年未曾高兴过了,卫三夫人领着女儿绕过了这大片的吸引了无数蜂蝶的波斯菊,迎面就瞧见了正转过了回廊出来的翡翠,不由立住了脚。 翡翠是卫老太太的贴心人儿,前五年才提的等,如今也已经十七岁了,可老太太仍旧没有要提新人的意思,三夫人对着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比旁处的要尊敬几分,见了翡翠先笑一笑:“老太太睡下了?” 从先皇后明皇后去世后,老太太身边的坏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不过四年间,连大儿子和长孙也都死了,从此以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天睡的时辰倒是比醒着的时辰要多的多。 可是仍旧没人敢怠慢她------明家虽然完了,老太爷也去了,可是当今圣上待这位小姨子的情分格外的好,逢年过节的赏赐必不可少,三夫人知道老太太现在心灰意冷不乐意管事,也知道卫七惹人厌憎。 可是三夫人更知道亲疏远近之分-----怎么说,卫安的爹是从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而卫玉攸呢?毕竟是个庶子所出,若是老太太真的一怒之下出去说一句什么,从此以后卫玉攸就算这么毁了,也别指望卫老太太还会在意卫家其他姑娘名声,如今卫老太太活的简直像是活死人一般,这些旁的东西,恐怕她都已经不放在眼里,只贪图自己高兴了。 翡翠不知道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三夫人已经想了这么多,屈膝朝三夫人行了个礼,唇角一抿露出个克制的笑来:“才睡下没多久就醒了,里头七小姐陪着呢,正吩咐让人去寻您同五小姐,这可是巧了......” 一句话已经透露出无数信息,三夫人面色不变,心却已经提了起来。 卫七虽然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同老太太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这祖孙二人从不亲近,情分说起来还不如二老爷三老爷这些庶出的儿子所出的女孩儿们同老太太亲近,可是现在,老太太居然愿意让卫七陪着?! 卫老太太是有些不愿意的,她跪坐在蒲团上,低垂着头一颗一颗的捡佛豆,脸上皱纹密布,比起旁的保养有道的老太太,显得苍老太多了。 卫安落后她一步跪着,没用蒲团,亦垂着头,极耐心的陪着她捡。 从前的卫安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好,长宁郡主打碎了她一腔孺慕之思,卫玉珑抢走了她所有宠爱,而卫老太太对于这一切从头到尾就当了个旁观者,好似卫阳清不是她的儿子一样。 重新活一遍,历经世情百态,她已经能体谅老太太的苦衷。 中年丧姐,家族剧变,好容易缓过来,可是丈夫和儿子长孙又一同葬送在了战场,家中爵位空悬没有着落,幼子又远在外头当官,再锦衣玉食,心里的苦也是遮不住的,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事? 从前凡事都只知道顾着自己,总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可是仔细想一想,比起旁的人,她已经幸运不知道多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用的是最好的,吃的是最好的,享受的都是好的,不过就是为了心里那一点执念,就把自己活的像是个笑话,她上一世过的不如意,大部分责任实际就是在她自己身上。 长了教训吃了苦头,从偏执的那颗心里跳出来,才发觉这世上过的比她苦的人实在多太多了,她如今对着卫家的任何人都怀揣着十足的善意,看见的就都是旁人的好处。 她记得卫玉攸的心机和挖苦,可也记得她在豫章过的不好的时候,已经出了嫁的卫玉攸当着长宁郡主的面问她为什么要厚此薄彼。 而等她日后回了京城,在靖安侯府步步维艰,也是卫玉攸当众替她解围,冷笑着讥讽了盛气凌人的彭凌薇。 她从前是个只记仇的人,可是重新来一趟,她不想活的这样累了。 上一世安和公主爱看戏,最喜欢看蝴蝶梦。 被辜负的姚文秀最后和常有德告别,唱词至今卫安也还记得,姚文秀心碎撑船,最后仍旧潇洒一笑:痛各有春秋疗,青山在,绿水流,只记缘来不记仇。 她从前觉得姚文秀愚蠢,现在却想学一学。 卫老太太终于有了动静,微微侧头朝卫安的方向瞥了一眼,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卫安的侧脸,鼻子俊俏挺拔,两腮有肉,眼里泪光点点,不是个没有福气的相貌。 她由卫安的脸再看向卫安的手,瞧见卫安放下佛豆,双手合十虔诚至极的对着座上的佛像开始发愿。 这样小的小孩子,从前向来是没个正形的,怎么肯沉得下心在佛堂待上一时半刻?可是今天的卫安,从普慈庵回来之后,已经在这小佛堂里呆了大半个下午了。 好似有哪里不对,卫老太太蹙眉瞧她一会儿,见她终于放下手睁开眼睛,开口问她:“你在求什么?” 卫安没有求什么,上一世她从不拜佛,再难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同神佛求什么。 如今也一样,她是在多谢这满天神佛,居然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从前有多惹人嫌,从此以后她就要多惹人喜欢,上一世的自己太浑太不好了,她就把自己一点点敲碎再重组,把骨子里那些惹人厌憎的毛病通通剔除,而后再一点点缝好胸腔。 她朝着卫老太太绽开笑颜,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搀扶她:“求菩萨保佑您身体健康,父母亲诸事顺遂。” 这样的动作她从前做过千万遍-----要给安和公主和彭凌薇这些人添堵,她在靖安侯府老太太身上下足了功夫,如何伺候好一个老人,如何讨一个老太太欢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第十二章·心机 卫老太太却轻轻一侧身,躲过了她的手,神情淡淡的唔了一声,而后不咸不淡的点头:“原来你还有这份心,真是难得。” 卫老太太跟幼子素来不大亲近,听说是因为当年卫阳清执意要求娶长宁郡主的原因,卫安也不觉得尴尬,垂了头在一旁候着卫老太太转过身,才要说话,小佛堂的帘子就被打起来了。 花嬷嬷探进脑袋来,诧异的瞧一眼卫安,又上来搀扶卫老太太:“三夫人带着五小姐来了,正在外头花厅候着......” 迈出幽暗的佛堂,外头夕阳西下,有橙黄色的光透进天井洒落回廊,卫老太太沉默的穿过了回廊进了院子,瞧见三夫人立即迎上来,并不停留,径直坐好了,端过翡翠早已经倒好的茶啜了一口:“来做什么?” 卫老太太向来待人冷淡,三夫人不以为意,察言观色,发现卫老太太形容仍旧一如往常,眉目间不见异色,心里先松一口气,又下意识去瞧跟在后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的卫七。 只看一眼,她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同以往不同了。 面貌倒还是那个面貌,仍旧如同往常一般,叫人看一眼就忘了这人内里是个草包,可是那站的笔直的仪态和一双眼睛,却实在不是从前的卫七该有的。 不过就是在戒律堂呆了一晚而已......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的一沉,嘴巴却比脑子还要快的先出声了:“媳妇儿特意领了小五来认错的......”她的神智彻底归位,语气带着十足的愧疚和羞恼:“小五不知轻重,在普慈庵和陈家姑娘一道......”教养叫三夫人编谎话编的很难,说好话也说不出来,打了个磕巴,终于把话说完:“是她的不是,这事要是传出去,简直就害了小七一辈子,二嫂不好下狠命教导,把这个祸胎带回来了......”她眼圈立即就红了:“是媳妇儿的不是,是媳妇儿不会教.......” 卫老太太没有出声,看一眼眉眼都没动过的卫七,再看看咬的下唇泛白的卫玉攸,抬手揉了揉自己额头:“什么普慈庵?” 三夫人喉头一哽,接下来原本想好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看看卫老太太,又看看卫七,心中疑虑顿生------卫七竟然没说?!卫七没说,二夫人竟然也没说?! 卫玉攸也没想到卫安竟然没回来告状,眼里的眼泪要掉不掉,诧异的瞧一眼卫七,见卫七抬起眼睛,又连忙转过头抹了一下眼睛。 唯有卫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偷什么玉如意?讲来我听一听。” 卫三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卫安回来这一下午的时间,竟真的半个字也没对卫老太太透露过普慈庵的事,面上仍旧一派愧疚难忍,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这不是卫安的性格,卫安的性格,是受了委屈之后,即使身败名裂,也一定要闹的对方焦头烂额的那种,她不是那种会替别人着想,给别人台阶下的人。 那她为什么不告状? 卫三夫人想不通。 打发走了卫三夫人和卫安的卫老太太也想不通,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瞧见外头长廊上一溜烟挂着的画眉鸟,卫老太太看见这些鸟儿才有了些活气,吩咐翡翠让小丫头她们:“把黑布罩上,吃食别忘了喂。” 静了静又问花嬷嬷:“你说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花嬷嬷是跟着老太太的老人儿了,当年老太太出嫁,就是她跟在旁边当陪嫁丫头,后来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们死的死,散的散,唯有她自始至终都跟在老太太身边,如今虽然儿孙成群,也仍旧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 她最懂卫老太太的心思,替老太太下了抹额,又替老太太拿了冰袋,并不甚在意,好似闲聊似地同老太太说话:“从前大约是年纪小不知事,经过了这一遭,倒好像是变了个人似地。” 卫老太太扬起脸看她一眼:“你也看出来了?那股子精气神,骨子里的那份沉稳,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当初的小七多惹人嫌,不说别人家,就说咱们自家,有没有人愿意多同她说上几句话的?惹人嫌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忽然就改了性子了?” 花嬷嬷已经很多年没听卫老太太说过这么多话了,她不在乎七小姐到底是有什么奇遇以至于能避开五小姐的陷阱还反戈一击,可是她想引逗老太太多说说话,闻言便想了一想,道:“我瞧七小姐同以往好像就不是同一个人,光是下午......她先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原本打算说这事儿的二夫人,而后见您不理她,就沉住气跟着您捡了一下午的佛豆......” “是不是很像一个人?”卫老太太面上带笑,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底,看着有些惊住的花嬷嬷摆了摆手:“你也不必当不知道,她就是像极了那个人,你说是不是?” 花嬷嬷闭口不言了,停了好一会儿,伸手给老太太把冰袋移开,声音闷闷的劝:“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您忘了吧......不管多么像,七小姐毕竟是郡主的亲生女儿......” 卫老太太眉眼陡然阴沉下来,好半响嗤笑一声:“你说的是,她是长宁郡主的亲生女儿,跟卫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花嬷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强自压下了心里的惊悸,叹口气:“您想起这些就不开心,算了,就别想了。以后若是实在不喜欢,就叫七小姐别来了吧......” 屋里好半响没人再开口,桌上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百合香的香味香气怡人,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半响后重新又睁开。 “不,叫她来。”她伸手止住花嬷嬷即将出口的反对,幽幽叹了一声:“算了幽若,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同她母亲一样充满心机,可是......”她垂下眼皮,嗓子干的厉害,眼睛也酸的厉害:“可她到底跟鱼幼太像了啊!” 鱼幼这个名字一出口,尘封多年的旧事就忽然从记忆的匣子里喷涌而出,花嬷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瞧见卫老太太沧桑憔悴的模样,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三章·背信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花嬷嬷看着翡翠和锦绣点了灯,等屋里四处的灯盏都亮堂了,才忍住了心里的难过去劝卫老太太:“都过去了......老太太,咱们得朝前看。”她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了口:“五老爷毕竟是您亲生的儿子,难不成您真的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咱们府里居然是个庶子当家,京城多少人家等着看咱们家笑话......” 有现成的嫡出的身份高贵的媳妇放着不让持家,反而叫一个庶出的媳妇儿掌中馈,为了这事儿,卫氏族里早已经闹的沸沸扬扬,族中长老长辈已经来说了无数次,花嬷嬷叹了口气,可是她又觉得卫老太太跟嫡出的幼子生分简直是必然的。 论起来,原本就是卫阳清和长宁郡主做的过分了。 花嬷嬷从前不敢提,提起来就觉得是在拿刀捅老太太的心-----自从老太太的嫡姐明皇后死后,明家一族就倒了大霉------明家是云南望族,被朝廷亲封,世代镇守云南,为云南土司,云贵一地多有只知明家,不知皇帝的。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明家历来都被皇帝忌讳,就连现如今的圣上,当初的齐王,也在利用过明家的势力,借助明家打败了盘亘于贵州的叛军之后,就对明家日生不满,连带着对明皇后也横眉冷目。 后来云贵总督一状告到京城,告明家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当今圣上让三司会审,彻底定了明家的罪,明家满门无一存活。 她见卫老太太眸色陡然暗下来,垂了头替卫老太太添茶:“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卫老太太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半响后冷然笑了一声:“比起他哥哥来,他真是差的远了!” 卫老侯爷和世子当初奉命去云南调查此事,奉命押送明家大老爷和一干女眷回京,可是在回京路上,却出了事-----遭了贼匪,明家一家和卫老侯爷世子都死在了路途当中。 原本卫老侯爷不必亲自押送的,可是他当初写信回来说,此案大有文章,怕是路上有人要杀人灭口对明家不利,因此决意亲自护送明家满门,谁知道这么一送就送出了事。 花嬷嬷替卫老太太抚着胸口顺气,干巴巴的还是说出那句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并没什么作用的安慰的话:“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您别总是挂在心里.......谁也不好受......” “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卫老太太拿着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鱼幼......鱼幼原本已经定给了我们家,按照律例,祸不及出嫁女,若不是这个逆子咬死了不肯......” 明鱼幼是明老太太的内侄女,是明家唯一的女孩子,自幼就跟卫阳清定下了亲事,并且在卫老太太这里教养过几年,原本都已经只等明皇后下懿旨赐婚了,可是卫阳清喜欢长宁郡主,咬死了不肯认这门亲事,紧跟着明家就因为生气,就把明鱼幼匆匆嫁给了求娶的郑王。 “五老爷也不知道后来的事......若是知道后来明家会出事,郑王会逼死表姑娘,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花嬷嬷哄着卫老太太,把卫老太太手里的帕子抽出来,又给她换了一条新的手帕:“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这也是命......” 花嬷嬷也不是真的为五老爷开脱,她是真的觉得这就是命。 真是赶得太巧了,五老爷那阵子闹死闹活的要娶长宁郡主,不肯认这门长辈定下来的亲事,卫老侯爷和卫老太太都咬死不肯,谁知道五老爷一封信送去了云南,明家那边气不过,先提出了退婚,而后就匆匆把明鱼幼嫁了出去。 从这门亲事之后,明家的灾难就接踵而至,先是明皇后暴毙,后来就有云贵总督状告明家谋反,连回京受审的机会都没有,明家满门就被灭了,三司后来会审,根据从明家搜出来的那些密信和一些将领的证词,认定明家是真的谋反。 原本祸不及出嫁女的,可偏偏郑王是个胆小如鼠又怕事的,迫不及待的要休了明鱼幼,明鱼幼当时还怀着孩子,就这么生生葬送了性命。 要卫老太太不恨,怎么可能。 易地而处,换做是卫安自己,也要恨的。 卫安叹了口气,捧着脸看着自己面前堆着的一堆东西-----都是长宁郡主从豫章寄来的,给她逢年过节的礼物,从衣裳到首饰,都应有尽有。 其实不能说母亲对自己不好,卫安想了想,她毕竟没有长在长宁郡主身边,母亲不大亲近她,是必然的------她前世后来虽然也去了豫章,可那时候她都已经十岁了,性子已经养成,并且很不惹人喜欢,母亲不喜欢她,也是常事。 她想亲近母亲,她把自己的胸腔剖开,把嫉妒贪婪和阴狠通通连根拔除,而后用线一点点缝起来,母亲,你等等我,等我变得更好,等我变成一个全新的,惹人喜欢的我,再来见你。 她想起长宁郡主,觉得整颗心都软了,她也不大喜欢卫老太太的,祖母很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她,她在府里呆到十岁,祖母跟她说的话加起来恐怕也不超过一百句,她上一世那样讨人厌,其实跟卫老太太的冷待也很有些关系。 可是重来一次,她不想惹卫老太太讨厌了-----因为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长宁郡主,都极为尊重卫老太太。 卫安笑起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熠熠发光,汪嬷嬷倚在门槛边做针线,回头瞧见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她家姑娘没受罚,这才是天大的好事,她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还跟着丈夫去了豫章伺候五老爷,她就一心一意全都扑在卫安身上,卫安好,她就开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娘对以前从不亲近的卫老太太忽然亲近起来,可是既然姑娘要做,就必定有姑娘的道理,她咬断了线,一边卷着线团一边笑着拿起笸箩往里走:“郡主送来的衣裳可真是好看,咱们明天就穿上罢?” 求收藏求推荐~~~新书期,更新是比较慢一点,不能更太快呀~~~会酌情加更的,求收藏求推荐,爱你们么么哒。另外名门的番外居然发成了VIP章,非常抱歉,我会重新发一份公众版,然后再追加三千字番外章,以后会注意的,实在抱歉抱歉。 第十四章·人情 卫安满心欢喜的由着汪嬷嬷给她穿好衣裳,脸上的笑意始终没变,可原先亮的惊人的眼睛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汪嬷嬷替她理衣裳的手也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摆,看见卫安明明失望还要强作欢喜的模样,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衣裳是好衣裳,料子是好料子,可是分明不合身,这几套衣裳,穿来穿去,竟没有一件是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一个当母亲的,连自己孩子的尺寸也不知道......汪嬷嬷想起之前替五老爷和长宁郡主送礼回来的管事说,长宁郡主特意要他去跟镇南王妃要两颗东海明珠来给卫玉珑坠在鞋上的事,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唇,伸手替卫安在腰线上把衣裳拧了拧,勉强笑出来:“这里......嬷嬷给您裁去一点,再在这儿给您系上一根紫色的流苏,铁定又合身又好看。” 重新再活一世,还是容易被这些小事牵动心弦,卫安自嘲的牵一牵嘴角,顺从的附和汪嬷嬷的话:“嬷嬷说好就好......” 话音刚落,外头大丫头秋韵就小心翼翼的隔着帘子禀报说:“姑娘,五小姐同孔嬷嬷一道来了......” 这可真是稀奇事,从前就没人踏过卫安的门,秋韵眼观鼻鼻观心,却连大气也不敢喘-----因为之前敢喘气的春云夏雨现在都不见影子了。 七小姐的丫头是很难当的,五房没个长辈在,七小姐自己不受宠又不会做人,逢年过节的,上上下下的院子,唯有七小姐这院子里冷冷清清。 这样看不到前程的地方,就算是逢年过节给的赏钱多,也没人愿意真心当差,何况七小姐脾气还那样差,稍有错漏七小姐就横眉冷目大发雷霆的。 这一次不过去了趟普慈庵,就折了两个大丫头,她们剩下的人心里都有些发苦。 汪嬷嬷手里捏着的卫安的玉佩落在桌上,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去问卫安:“才刚您从老太太那儿回来,老太太没有为难三夫人罢?” 虽然汪嬷嬷总觉得自家姑娘是卫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可她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自家姑娘不管是在祖母那里还是在爹娘那里,都没什么地位,若是老太太斥责了三夫人,现在五小姐走的这一趟,很可能就是找麻烦的。 卫安摇头,让人请了卫玉攸和孔嬷嬷进来,还没发问,孔嬷嬷先替三夫人和卫玉攸道恼:“三夫人没料到您这样宽厚......” 三夫人往卫老太太房里走了那一趟才知道,卫安对于普慈庵发生的事儿半个字也没提,先前有理有据的在陈夫人面前撕扯的事已经足够令人觉得惊心,现在卫安来的这一手更叫三夫人心突突的往下沉。 她可不是卫玉攸这个被娇宠坏了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小姐,卫安的变化她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从前的卫安虽然讨人厌,可是却根本进不到三夫人眼里,可是现在的卫安不讨人厌了,却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深浅,那就不能忽视了。 卫安手里握着的到底是卫玉攸的把柄,只要她愿意,她有人证-----春云夏雨的供词不必说,陈夫人方氏和二夫人也都是看的清楚明白的,一旦卫安反口,到时候卫玉攸就是千夫所指。 孔嬷嬷想到三夫人的忧虑,腰弯的更低,面上神情也越发的恭谨:“往常都是咱们错看了您了,三夫人说,您跟五娘都是姐妹,前生修来的缘分,她虽是姐姐,却还不如您懂事......”吩咐了丫头捧上了几个匣子笑着让卫安:“这都是三夫人给您挑的时新的布料衣裳,您瞧瞧,喜欢不喜欢?过了三月三眼看就是清明了,三月三是上巳节,衍圣公府上九小姐及笄,我们夫人问您有空没空?” 这就是给聪明人卖好的好处,卫安想做好人,可是许是上辈子心眼用的太多了,这一世也不由自主就在行事中带了出来-----虽然是旁支,且打也打不着的连了宗的旁支,可是毕竟三夫人也姓孔呢吗,卫安自己名声不好,自然要想一想能令名声变好的法子,而能见效快又被世人接受的,哪里有越得过被衍圣公家的夸赞的法子? 就是衍圣公家的一只狗,别人看着都要夸赞一声果然是衍圣公家出来的,就是比别的地方的狗要温和顺从的多,何况是人。 卫安不做亏本的生意,就算是与人为善也同样如此,她笑着朝孔嬷嬷点头,一管声音细细的,却又绝对不矫揉造作,好似春日里的潺潺流水,又好似清幽长笛,令人听了就为之欢喜:“有空的,三伯母要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又转头去对卫玉攸咬唇:“在普慈庵吓到了五姐,实在对不住......” 她眼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又占了长得好的便宜,一双黑葡萄似地眼睛看的卫玉攸转过了头。 说起来,卫安虽然讨人嫌了一点,可是母亲她们说得对,卫安讨人嫌是一回事,可是设局害人,却是品行有亏了,自己不过是被拆穿了心思丢了些面子,母亲就慌张紧张成这样,可若是卫安偷东西的名声若真的是传出去了,那卫安毁的可是一辈子。 想到这里,卫玉攸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别扭的咬咬嘴唇,许久之后才声若蚊蝇的扶了卫安起来:“是我的不是,不该故意诬陷你拿了陈安的玉如意。” 陈安,大名跟卫安撞了名字,小名叫绵绵,是陈夫人方氏捧在手里的宝贝,想到这里,卫玉攸又很苦恼:“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样多,只是想给你个教训......” 这才说上了几句话,卫玉攸竟开始同卫安和盘托出当初的打算和如今的烦恼了,孔嬷嬷面上笑意没变,等出了卫安的院子,才状似无意的去问卫玉攸:“您不是最讨厌七小姐,先前让您来道歉您还闹了一场,怎的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对七小姐掏心掏肺的......我瞧着,七小姐也没说什么好听话呀?”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我番外是不是该移到新书这里来更?叹气...... 第十五章·上道 卫玉攸没说话,她嫌弃卫安是因为卫安素日行径惹人嫌,打鸡骂狗的惹人讨厌,可一旦卫安先软下来了,她就招架不住了。 孔嬷嬷也知道这个道理,长叹一声,等三夫人打发了卫玉攸下去睡觉了,才同三夫人道:“就跟您说的那样,瞧着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她想了想,才能找到合适的词去形容卫安:“话不多,可字字句句都说在人心坎上,知道五小姐吃软不吃硬,就放下身段来,您不知道,那眼神看的连老奴心里都忍不住心软......” 孔嬷嬷话没说完,外头帘子就被打起来,三老爷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大踏步进来,扯了身上玉佩略有些不耐烦的扔给了一旁的红杏,靠在椅子上坐好了喝一口茶,才抬起眼睛来问:“这是在说谁呢?” 孔嬷嬷就看了三夫人一眼-----三老爷其人......要是知道卫玉攸闯了祸,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她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说,是不是要拿话岔过去。 三夫人却是极清楚自己丈夫的性子的,这个丈夫最是势力,做错了事不要紧,关键是要知错,若是一味隐瞒,日后出了事被捅出来影响了他,那才是真要命,便笑一笑,囫囵把普慈庵的事儿说了一遍,着重夸大了陈姑娘的用处,见三老爷卫阳汀果真已经皱了眉头,话锋一转就道:“所以我叫五娘去给小七赔个不是,也好叫小七消消气。” 三老爷从阔大的椅子里直起身来,下巴都绷紧了,手指在椅子把手上一敲,先问卫玉攸:“她人呢?”然后看向三夫人:“我听说南昌府刚来了人,来给母亲和府里送节礼的,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这样不懂事?!” 孔嬷嬷被吓得朝三夫人看了一眼,她向来是有些怕这个姑爷的。 三夫人满面堆笑,捏着帕子点了点嘴角:“可不是,刚来了人送节礼,清明祭祖说是不能回来了,老太太那儿并没什么表示。”她轻轻巧巧的把话头说到了这里,绝口不提卫七和卫五了,道:“说起来,弟妹也没提一提,小七到底是怎么办.......”她叹起气来:“她也不小了,都十一岁了,五姐儿也不过就比她大上一岁,咱们都开始给她相看亲事了,可是郡主却好似没想到.......您也知道咱们老太太.......小七这样下去,也不像回事啊。” 三老爷得了提点,果然想起来卫七很是不受宠的事实,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一些:“五弟妹恐怕是没想到,没养在身边的,到底跟养在身边的就是差了一些。你不知道,听林管事回来说,弟妹还专程让他去镇南王府要东海明珠,来给十一做鞋子......” 三夫人抬手扶了扶有些歪了的金凤衔珠的流苏步摇,诧异的抬眼看了看三老爷:“这......这叫小七可怎么想......怪道老太太那儿对着林管事格外冷淡......” 三夫人说这话是要三老爷高兴,卫家闹出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和五老爷之间生了心结且绝不可转圜调解------中间隔着老太太一家一百多口性命呢,老太太已经认定就是长宁郡主和卫阳清间接逼死了明鱼幼,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对卫五老爷夫妇都极为冷淡。 既然如此,圣上又态度暧昧,那么这爵位到底还是有谋夺的余地。 本朝也不是没有庶子袭爵的先例-----先定国公家就是,嫡子死在了西北战场,同去且囫囵回来了的庶子就占了大便宜袭了爵位。 果然,三老爷眼里有了些浅淡的笑意:“老五也真是不像话,弟妹也真是的。”又问三夫人:“你族叔家中的堂会,有要你帮衬的地方,你也得知道伸手......” 三夫人心里微哂,说的好听是族叔,其实已经离得不知几千里远的关系,当初又只是连了宗的,原本也不是同一个祖宗,三夫人自己也知道背后如何被那些闺秀们耻笑只是个插了凤凰毛的乌鸦,其实不大喜欢往上凑,偏偏三老爷很是热衷于凑上去。 她逢年过节腆着脸送拜礼,腆着脸上门认亲,实在是每每气的连饭也吃不下,如今三老爷还叫她去帮衬......她收住这些心思,朝着三老爷恭顺的笑起来:“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这回的确是有分寸,当然得去,得去看着陈夫人,别叫她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也得借着衍圣公家的堂会,多带卫玉攸出去见见人-----毕竟已经十二岁了,该开始相看起亲事来。 她想到这一节,又告诉三老爷:“族祖母亲自下帖子请了好几遍,老太太才答应的要去。因着这回普慈庵的事,我预备着,叫小七也同去......” 三老爷不假思索的点头:“正该如此,小七生来是没带五弟妹的缘分,可是老镇南王妃却是极喜欢她的,这个场合,老镇南王妃也肯定要去,你带了小七去,小七也是个明白人......” 三老爷总是把每一笔人情债都算的很清楚,三夫人听到这里已经很是想笑,等听见三老爷说卫七是个明白人,却又不笑了。 卫七从前可当不起明白人三个字,如今看来......她垂下眼睛,等服侍三老爷歇下了,又使了人往卫安的院子去一趟:“瞧瞧七小姐在做什么,回来报给我知道。” 卫安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花嬷嬷替老夫人掖好了被子,告诉她:“在小抱厦里,我过去的时候,她正自己伏在桌上描花样,说是要给您做抹额,问我您喜欢什么样子的,是缠枝纹的,还是葡萄纹的,又问我是酱紫色的好,还是云青色的好......” “倒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卫老太太嗤笑一声,心里却有些难受,当年明鱼幼也是这样,做错了事,稍稍对她生气,她就心里不安,总要做些什么事来叫人开心起来才睡得着,她抿了抿唇:“居然知道讨人欢心了。” 推荐好机油李大观的《大佞医》:满肚子坏心眼的小佞医挂了,生叔叔却着急等她成亲,十分急,摔。有感兴趣的可以移步去看看哦,超级欢脱啦~~~另外继续求收藏求推荐,我去写番外了,争取今天更四千字番外,大家继续爱我啊,么么哒。 第十六章·要人 三夫人也深觉诧异,等人问了消息回来,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便道:“春云夏雨这两个丫头要怎么处置,你去问问七小姐的意思,再问问她,要不要咱们挑两个合适的大丫头给她补上。” 孔嬷嬷来的时候汪嬷嬷瞧了一眼这屋里的灯:“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就是为了来问一问这事儿?......” 三夫人果然是个妙人儿,怪不得她虽跟孔氏一族其实并没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也能仗着孔家的威名在外头活的如鱼得水。 给聪明人卖好,向来是能得到相等的回报的,卫安微笑起来,揉了揉眼睛,让秋韵请了孔嬷嬷进来,一面继续描花样,一面道:“劳烦嬷嬷回去同三伯母禀告一声,春云夏雨的缺,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不必劳烦三伯母,我自去找祖母要。只是还少一些旁的粗使丫头和婆子......” 三夫人从前并不大待见卫安,当然也不至于苛责她,只是对于许多事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卫安这里的丫头婆子们当差多有不尽心的,有些甚至自己托了门路离了她这里去别处当差,院子里的确缺许多使唤人。 孔嬷嬷对于卫安要人并不觉得稀奇,她稀奇的是,卫安刚才说,春云夏雨这两个大丫头的缺,她要去找卫老太太要。 好大的口气!孔嬷嬷有些想发笑,思及了卫安近日言行,却又不知为何觉得卫安不是在无的放矢,面上温温和和的答应了,又问汪嬷嬷要清单,好给安排人。 这一眼就看见了卫安正好描完了的花样子,不由瞪大眼睛往前两步,颇有些不可置信的去瞧卫安:“这.....这是七小姐您描的花样?这花样可真是......可真是栩栩如生......” 卫安描的是一副喜鹊登枝的花样,样式并不出奇,可是难得的是,上头的喜鹊纤毫毕现,仿佛立时就能振翅从树枝上飞走一般,头还歪歪的偏着看人,一副憨态可掬的讨喜模样。 卫老太太没别的爱好,也就是喜欢这些鸟儿,卫安这可真是...... “用了心了。”三夫人第二天洗漱了以后听说,先是有些诧异,过后就感叹摇头:“这几天变了个人,我好像都突然不认识她了......” 锦桂正给三夫人梳头,闻言就一面替三夫人挽了头发一面道:“七小姐从前可没这样讨巧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三夫人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今天梳的望仙髻,上头的金玉满池娇分心的一点分心摇摇晃晃缀在额头上,越发显得自己面若银盆,气色极佳,她满意的放了掐丝珐琅的西洋镜,叹一声气:“汪嬷嬷毕竟是郡主给的人,听说当初是服侍在老镇南王妃身边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她自然要给小七出出主意了。” 绯桃捧了唇丹上来,替三夫人抹在嘴上:“只是汪嬷嬷倒也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没把七小姐带好,就是最近火急火燎的开了窍了。” 三夫人面上的笑意就淡下来。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跟老太太不可能修补好关系了,打算从女儿这里入手? “可是说起来,七小姐怎么就知道老太太愿意把人给她?”孔嬷嬷摇摇头:“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比旁的地方要尊贵些,一下子朝老太太要两个大丫头......” 换做去上一世,卫安断然不会开这个口的,她也的确没开过口,可蓝禾和玉清照样到了她身边。 她一直记得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在普慈庵实在是出了大丑,让卫家颜面扫地,卫老太太原本不待管她的,可是她在小佛堂那里跪了一晚,到第二天还是死咬着不肯承认偷拿了东西,卫老太太只瞧了她一眼,就抿了抿唇,让花嬷嬷下去给她挑两个使唤人。 旁人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唯有老镇南王妃曾经搂着她叹气:“都到了这个地步,原本没指望她原谅长宁和我.......谁知她还愿意给你指条路走,你也应当知足了。” 老镇南王妃告诉她卫老太太不喜欢她母亲长宁郡主的缘故,也告诉她老太太给她挑人的深意:“老太太亲自指给你的人,除了把你服侍好,没有旁的路好走,也不能去攀别的门路。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以心换心,得对人家稍稍好些.......” 她后来的确是对蓝禾和玉清比对之前的春云夏雨好一些,可是比起玉清和蓝禾回报她的东西,这点好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这一世她没被盖上偷盗的帽子,却也照样想去同卫老太太把人要来。 她想起前尘往事,老气横秋的微微叹气,先把手里抄的经书交给花嬷嬷,而后毕恭毕敬的对着卫老太太说话:“三伯母原本想给我配大丫头的,只是我还是想同祖母讨要两位姐姐......”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祖母房里的玉清姐姐和蓝禾姐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她们......” “还要点将。”卫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瞧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翡翠就笑着禀报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守寡已经十年,除了来给卫老太太请安,几乎不出门,卫老太太极看重和喜欢她,比对同样作为儿媳妇的长宁郡主来说要亲近的多。 等大夫人进来,卫老太太见她面上还有菜色,就皱了眉头:“不是说病好了?怎么瞧着还是这样憔悴?”一面又让大夫人的贴身丫头上来,亲自过问了吃食和药方,这才拉着大夫人的手:“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要上些心,我这个老婆子的气色看起来也比你的好。你这样,让阿敏和阿玫怎么能放得下心?” 大夫人没有儿子,膝下唯有两个女儿,嫡长女卫玉敏二十岁,嫁了平阳侯府的世子,十六岁就生了嫡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嫡次女卫玉枚嫁了国子监副司业胡司业的嫡次子,如今还未有所出。 提起女儿,大夫人的眼眶立即就红了:“母亲......我听说阿敏她......” 求收藏求推荐啊~~~~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七章·风雨 卫老太太蹙了眉,抬手打断她的话,眼风往旁边一扫,翡翠就笑着欲引卫安出去避一避,大家族里,从上到下都会看眉眼高低,知道什么事该听,什么事不该听,可七小姐向来是分不大清楚的,或许也分的清楚,可是从前总是犟着不肯出去,哪怕事情不关她的事,她也要听一耳朵,这习惯十分不好。 卫安却用不着她,已经率先站起来笑着同老太太说出去瞧瞧外头的波斯菊。 大夫人有些惊讶的往卫安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个小七向来是不惹人喜欢的,从来也看不懂别人脸色,怎么现在这样机灵? 可是她暂且顾不到这些,苍白的脸上现出病态的红晕,因为说的太急太快,胸口处都有些麻的厉害,对着卫老太太垂下头:“姑爷他这次也真是太过了......在外头养外宅不算,竟还把烟花巷里的人领回府里去......” 卫玉敏嫁的是平阳侯府的世子,膝下嫡子嫡女都有,且自己又年轻貌美能干漂亮,极为受平阳侯府的长辈喜欢,也受世子的喜欢。 只是,那是过去的事了。 当初平阳侯世子为了求娶卫玉敏,在卫家大门口那石狮子跟前一站就站了三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到第三天就支撑不住,连眼圈都乌黑了,嘴唇破皮,这才总算是打动了卫家大老爷卫阳洵,让他把掌珠嫁了给平阳侯府当宗妇。 这样来之不易的媳妇儿,又是盛京有名的美人儿,家世又好,也是有过好的日子的,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卫玉敏过门不过一年,就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嫡长子,隔年又生了嫡长女,一时间平阳侯府和定北侯府亲近得宛如一家,年节你邀我我邀你,总有彼此的一份。 可是大抵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只贪图新鲜的,或者说这世上的人总是太现实。 自从世子去世之后,卫玉敏在平阳侯府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平阳侯世子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身边领人,上峰送的下属送的,左拥右抱来者不拒,庶子庶女就跟葫芦藤上的葫芦,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 最近更是过分,嫡长女的亲事他竟然不跟妻子商量就定了,匆匆忙忙要把人送给郑王当续弦。 郑王! 卫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沉得吓人,半响陡然冷笑了一声:“什么风流不羁,什么浪荡少年?当初他来我们家求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积年的老人儿了,吃过的盐比旁人吃过的米还要多,这些年一路下来,大风大浪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哪里会看不出平阳侯府的这点小心思,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一席话说的又狠又毒:“哪里是喜新厌旧,分明就是权衡利弊罢了。说到底,还不是最近又有御史旧事重提,觉得我这个卫家的余孽仍旧活着,他们才慌了。” 大夫人眼睛一热,她哪里不知道个中深意-----什么见一个爱一个,根本恐怕就没爱过,当初看上的是卫家如日中天的权势,现在也因为卫家的颓势而觉得烫手,急着想要甩手罢了。 她拿了帕子捂住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来:“可是阿敏怎么办啊........” 孩子也为他生了两个了,又是过了明路嫁了人的...... 可恨的是平阳侯世子薄情如斯,不肯明说,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折辱卫玉敏,想要叫卫玉敏自己先提出和离-----男人多风流,这不是什么坏名声,也是现在隆庆帝带出来的坏榜样,自从隆庆帝美人无数之后,底下的人上行下效,只觉得家里的美人越多,才越能说明自己位高权重又有本事。 世人眼里,恐怕根本看不见平阳侯世子的无情冷淡,只看得见平阳侯世子的潇洒风流-----从前一心一意尊重嫡妻,等到成亲四五年了才开始喜欢美人儿,这已经是极难得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至此,大夫人觉得心灰意冷:“若是叫阿敏主动提出来,阿敏怎么肯?!焕哥儿和元姐儿可是她的命......可若是不提出来,那她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卫老太太自己心里也难受,抿了抿唇:“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牵累了她们......”她阴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半响后才笑了一声:“你问没问过阿敏自己的意思?” 过日子的,说到底还是卫玉敏自己,还是要看她自己究竟想怎么过。 大夫人垂下眼睛:“我劝过阿敏许多次了,与其这样过日子,还不如干干净净断开。可是她不肯......”大夫人含了哭腔:“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就看不透呢?上次回来,眼睛都肿了一圈,说是姑爷喝醉了酒打的......” 大夫人说不下去了。 卫老太太听的心头火起,这么多年了,她总以为厄运也该到头了,可是上天竟还不放过她。 她已经家破人亡,娘家人通通都死了,家里连只蚂蚁也没剩下,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经历了娘家巨变,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到了这个地步了,老天也该收手放她一条生路。 可老天偏不,这厄运好似永远没个尽头。 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啊? 朝廷里又有人旧事重提,说当年明家谋反,私藏的前朝国玺却并未被锦衣卫搜出,现在云贵一带又有小股贼匪作乱,打的就是拿着前朝国玺的名号,应当严查。 这严查是对着谁的,显而易见。 可是隆庆帝现在还没说什么呢,平阳侯府就这么坐不住了,卫老太太呵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次衍圣公家的堂会,怪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请我,原来如此。” 大夫人听不大明白,眼角的泪痕犹未擦去,看着卫老太太一脸懵懂。 今天回来的晚了,更新也晚了点,不好意思。对了,大家有没有知道甲亢在县级医院能不能做一月一次的复查的? 名门番外今天会有一更,在名门那边放,继续求推荐求收藏,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八章·相像 天上一弯新月遥遥挂着,透过窗户,能瞧见月牙旁边围绕的眼色浅淡的彩色光晕,卫老太太被这初夏的凉风吹的清明许多,半响叹一口气:“生怕登了我们家门会被打上一个同党的印子......这做派,真是让人瞧不上。” 卫老太太不大在乎卫家空悬的爵位落在谁头上,可笑三老爷他们还各怀心思,却也不想一想,当今圣上当初是如何杀了明家满门,卫家又为何爵位空悬没有着落。 大夫人有些急了:“那母亲......” 卫老太太抬手打断她的话,双目沉沉的看了外头一眼:“你放心。” 究竟是怎么放心,她却没有明说。 可饶是这样,大夫人一颗紧紧悬在半空的心也霎时落回了肚子里-----卫老太太对卫玉敏和卫玉枚,向来是极好的。 “拿我的帖子。”卫老太太转头对着刚刚进来的董嬷嬷吩咐:“咱们庄子上送来了新鲜西瓜和甜瓜,如今旁的地方都还没有。你去三夫人那里吩咐一声,往平阳侯府和胡家都送一些去,说是给亲家那头和咱们姑奶奶都尝尝鲜。” 董嬷嬷恭声应是,没有停留就掀起帘子出去了。 卫老太太就对大夫人道:“你也先去休息吧,你倒下了,阿敏处境岂不是更艰难?遇事别总这样慌慌张张的......”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否则等我死了,你可靠着谁去呢?” 大夫人娘家是靠不住的,当初侯爷和世子死的时候,朝廷多有人攻讦他们都是明家同党,大夫人娘家竟然不来吊唁,还跑来要大夫人和离。 大夫人原本不是个多刚强的人,可是那一次半点面子也没给娘家人留,大声斥骂,把他们通通给赶走了。 她想起这些过往的事,一颗心就好似被湿棉花给围住了,听卫老太太说起死字,更是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 卫老太太却不叫她再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响,忽而呵了一声:“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还要看着元姐儿长大呢,他们朱家不要脸面愿意把他们族中的嫡长女送去给郑王当续弦,那是他们的事,可是要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太蠢了。” 卫玉敏的女儿朱元毕竟也才四岁呢,他们难道现在就能定朱元的将来?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嫡长女向隆庆帝献媚邀功,说明自己永远是跟着隆庆帝的狗罢了。 卫老太太想这些事想的恶心,索性也不再说下去,和颜悦色的开始问大夫人的身体,又叫她:“趁着这回过去送东西,你有什么要跟阿敏说的话,也叫董嬷嬷带去。” 大夫人应了一声,听了这一句,也坐不住了,起身匆匆忙忙出了院子,一出院子就瞧见在蔷薇花架底下的石桌旁边坐着的卫安。 她脚步顿了一顿,一时没看清楚,竟往前再走了几步,瞪大了眼睛喊:“鱼幼?!” 花嬷嬷正和卫老太太说去平阳侯府送鲜果的事儿:“朱家是谄臣的做派,哪里会因为您送些果子去就知机?只怕也是白送了。” 跟着卫老太太这么久了,许多事她也能猜透一二,正要再说,就听见大夫人的声音传进来,一时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大夫人又喊了一声鱼幼,她才扶住立起来的卫老太太,疾走几步掀开帘子,这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蔷薇花架底下、月色下看不见脸的卫安。 大夫人这时才看清楚卫安的脸,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她一阵,又回头去看已经掀了帘子出来的卫老太太。 卫安......实在是同明鱼幼太像了,不知道卫老太太看不看得出来。 卫老太太当然看得出来,她有些恍惚的朝卫安招了招手,等卫安到了跟前,面色复杂的瞧她一眼,吩咐人送大夫人回去,自己领着卫安进了明间。 偏偏是抢了鱼幼心爱的人,抢了鱼幼的一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同鱼幼最像......她稳定了心神,喝了一口茶看着从容坐着,半点儿惊讶也没有的卫安,忽而觉得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灵魂好似同以往的不是同一个了。 再少年老成也终究是少年,有些东西不是从书上就能得到的,卫安表现出来的从容,还有她这两天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以及胜券在握,绝不是一个养在闺阁中经历的都是别人的白眼和冷淡的弱女能有的。 卫安,不同了。 从前的卫安瑟瑟缩缩,眼里永远是阴沉一片,再漂亮的脸蛋,被这样不令人喜欢的气质一衬,也并不出脱,可是等她抛去那些暗沉和阴暗,整个人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卫老太太眼睛在看她,心里的眼睛却在看另一个人,许久之后,才出声问她:“你跟我要人?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 从前卫安是不喜欢亲近合安院的,确切的说,她不喜欢亲近任何人。常年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心思总是比别的正常孩子纤弱敏感一些,许多事都能叫她们觉得自尊受损,卫安就像是一个全身是刺的刺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肚皮,不叫旁人看见她浑身是刺的身体里也有软肋。 是什么样的经历,叫这个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连眼神里都透着沉稳? 卫安老实的摇头:“说不准,只是觉得祖母总会眷顾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再也不躲躲闪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仿佛新生婴儿一般的眼神看向你,实在叫人难以招架。 一个人,既能拥有历经世事的人才能有的镇定自若和沉稳细致,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不惹人讨厌,却还能保持这样干净的眼神。 这实在有些矛盾,卫老太太却开心的笑起来。 她想起了明鱼幼,这个她一手养大的,从小就在她身边的孩子,她也同卫安一样,明明有七巧玲珑心,却能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弯了弯唇角,心情显见得好了许多,好声好气的问卫安:“你为什么独独看中了她们两个?” 求收藏求推荐啊啊啊啊啊啊!!! 第十九章·经营 或许是下弦月实在太过迷离,卫老太太透过卫安张张阖阖的嘴唇,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她幽幽的叹息一声,听见卫安说喜欢蓝禾的名字,也喜欢玉清做糕点的手艺,就若有所思:“你倒是观察入微。” 平时不声不响,没事从不来这合安院,可是对着合安院的丫头婆子们却能说的头头是道,谁擅长什么全都知晓。 花嬷嬷听出卫老太太的话中深意,瞥一眼卫安,同样觉得寒从脚起----这得是怎么样的心机?! 卫安仿佛并没察觉到她们的戒备,声音放的很轻:“去岁我在院子里守岁的时候,是蓝禾和玉清姐姐来陪了我一晚......” 当初卫老太太点中玉清和蓝禾给她,也就是为的那一晚的情分------或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陪着守岁,有来自长辈的关怀,那一年的年三十过的格外开心,卫安难得的收起了尖酸刻薄的性子,对蓝禾和玉清都和颜悦色。 花嬷嬷见卫老太太蹙眉,就提醒她:“去年七小姐小年夜发起了高热,不能来合安院陪着您一起守岁,您让玉清和蓝禾过去伺候了一晚上......” 卫老太太是不喜欢长宁郡主的,厌乌及乌,对长宁郡主的长女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可老太太毕竟是个忠厚的人,不想看见她,却还是派了人看着她,照顾她些------否则,恐怕去年她就因为风寒死了。 她想起来这桩旧事,心里的戒备去了很多,心就又软了一点-----从前的明鱼幼也是一样的心善,你对她一点点好,她也能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长宁郡主不过就是在宫里替她多说过几句话,她就把人家当成了姐妹,后来......后来什么都让出去了。 卫老太太抿了抿唇,心里一时厌烦一时又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于相像,停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既然你喜欢,就把人领回去吧。” 卫安起身谢过,又把目光放在卫老太太手边的茶杯上,轻声道:“祖母,浓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她见卫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似乎晃了晃,垂下眼睛安静的把剩余的话说完:“您少喝些浓茶,不如让花嬷嬷给您泡些小叶茶,去火消炎......” 等到蓝禾和玉清来磕了头出去,花嬷嬷才反应过来,看向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的卫老太太,喃喃嘟囔一声:“太像了。” 卫安知道她们说自己像谁,她托着下巴看着略带忐忑的蓝禾和玉清,声音放的很温和:“两位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大丫头了,你们自己去同汪嬷嬷和君嬷嬷商量,一个管我的钗环首饰,另一个就管我的库房罢。”她顿了顿起身亲自把诚惶诚恐的蓝禾和玉清扶起来,语气恳切:“让二位姐姐离了合安院来我这里,是委屈了二位姐姐。可是我日后一定会对二位姐姐好的......” 蓝禾有些控制不住的手抖,看了一眼同样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玉清,身体的反应却快于神智,忙不迭的摇了摇手:“七小姐可别这么说,伺候主子是我们当丫头的分内事,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一来就当了大丫头,还立即就被委以重任,她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很不明白为什么卫安忽然去卫老太太身边要了她和玉清过来。 难不成真的就因为去年大年三十那一晚的情分? 可是卫七小姐哪里是顾情分的人? 她很是想不通,可是对上卫安清澈见底又依赖的眼神,忽而又充满了被依赖和信任的自豪感,眼眶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七小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玉清话向来是少的,也忙不迭的跟着表态:“蓝禾说的是,没什么好委屈的,原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虽然卫安名声差了些,也难伺候了些,可是毕竟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老太太房里机灵的丫头一大堆,背后有根基的丫头更是数不胜数,她们从五岁进府熬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三等丫头,恐怕还没熬到大丫头的那一天,就先被放出去配人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跟着卫安,好歹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丫头。 屋里烛火噼啪爆出火花,卫安神色始终平静又温和,态度不过分热切却也绝不冷淡,充满诚意又不叫人觉得过分有负担,等蓝禾和玉清平静下来了,才又让秋韵冬雪也进来,叫她们彼此见过了,这才看着秋韵和冬雪微笑:“二位姐姐是祖母赐下来的,原就比院子里的人更尊贵些,我把管首饰钗环和库房的差事交给她们,你们也别觉得委屈,同样都是大丫头,当好了差,我一样有赏的。”她说着,看秋韵和冬雪伏在地上,声音放的更轻:“同样的,若是当不好差,那也一样是要罚的......” 秋韵和冬雪对视一眼,都知道她说的是春云和夏雨,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伏在地上只顾磕头。 卫安却已经开始叫起了,看一眼外头的天色,似乎很是困倦,吩咐秋韵铺床,又叫蓝禾和玉清先下去熟悉环境,隔天再去合安院搬铺盖,这才拉着汪嬷嬷的手抬头看她:“嬷嬷今晚陪我睡吧,好不好?” 汪嬷嬷知道卫安这几天常做噩梦,虽然她也察觉到她从小带大的小姐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事事都有了主意,都知道该怎么应对,可是在她眼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她家小姐从小就怕鬼....... 她麻利的抱了铺盖铺在脚踏上,听着卫安在帐子里翻来覆去,轻声给她唱起童谣。 卫安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过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有重新听奶娘唱童谣的一天,眼角一热,从前从来不肯承认的却一直都存在的事实就问出了口:“嬷嬷,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好伤心啊,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收藏和推荐都好惨淡啊......求推荐求收藏...... 第二十章·前尘 卫安满腹心机,可是却素来胆小。 她向来是怕鬼的,怕鬼的根由,还是在定北侯府落下的,堂兄卫琨是个极为擅长讲故事的人,当初为了替堂兄妹们整治整治她这个惹人嫌的惹祸精,曾经给她讲过一个鬼故事。 到底是什么鬼故事其实卫安自己也记不清了,可是当时那身临其境一般毛骨悚然且心惊肉跳的感觉却记忆犹新,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觉得外头阴风阵阵,整夜整夜的缩在被子里,连透不过气了,也从不敢露出头来呼吸,生怕一睁开眼睛就见到鬼。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晚上就觉得特别难熬,没有汪嬷嬷陪着从来不敢睡觉,后来汪嬷嬷死了,她就更怕鬼了,到了豫章之后,她见卫玉珑怕雷,母亲就每逢打雷下雨都要去陪卫玉珑,就也曾异想天开的奢求母亲陪一陪自己,卑微至极又充满希望的去求母亲来看一看自己。 她至今也还记得长宁郡主拒绝时候的神情,冷淡又不屑,讥诮又讽刺。 那眼神好似一把把离弦的利箭,把她射的遍体鳞伤,难堪又难过。 这伤口历经前世今生,仍旧没有结痂。 她心知卫家不欠她的,是她对不起卫家,是她害了父亲母亲,可是这些前世细微的,一点一点把她推向深渊并且万劫不复的虽然小却从未愈合的伤口,她想知道是为什么。 汪嬷嬷惊讶的撑起身子,透过月光,她能看见卫安熠熠生辉的眼睛,这个小姑娘虽然嘴巴上倔强的很,绝不肯承认自己是被父母亲所不喜和忽视的,可是其实心里却一直是在意的啊.......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隔着帐子握住卫安冰凉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嬷嬷不知道......” 汪嬷嬷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给卫安倒了一杯茶,坐在脚踏上看着卫安捧着茶杯,轻轻去揉卫安的头发:“嬷嬷来你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您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也就只有八个多月,不管谁抱都是笑嘻嘻的,从不认生。” 她想起小时候卫安的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您从小就听话,那样小的年纪发高烧,连哭的力气也没了,烧一退下来,却还是睁着那样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笑......” 她看着卫安,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娘娘不喜欢您......我们安安是多好的孩子呀......郡主娘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她觉得喉咙有些疼,连忙收住了眼泪,看着卫安垂头又忙道:“都过去了......郡主娘娘那时候年纪也还小,不知道怎么样哄小孩子.......以后会好的......” 卫安不知道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喜欢自己了,她只是诈一诈汪嬷嬷的。 她觉得心里某块地方疼的厉害,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胳膊里,忽然很灰心。 如果说上一世母亲是因为自己的坏名声才不喜欢自己,那怎么解释小时候的事呢? 八个月大的孩子能做错什么?八个月的孩子又有乳娘们带着,究竟有多惹人嫌? 她这样努力的想要变好,想把从前不惹母亲喜欢的自己削骨去肉,一点点重新重生,是不是也都是无济于事? 可是这些难过也不过片刻就被卫安收拾好了。 她早已经学会怎么样收敛自己的情绪,朝着汪嬷嬷翘了翘嘴角:“嬷嬷说的是,我变好了,母亲会喜欢我的......” 汪嬷嬷见她眼睛亮亮的,就像是一个渴望糖果的孩子,心里更酸,面上却还附和她的话:“是,郡主肯定会喜欢您的......连老太太都对您另眼相看了,郡主肯定也会喜欢您的......” 卫安面朝里重新躺下,眼睛却没闭上。 她知道卫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那都是沾了明家那位嫁给郑王当郑王妃的表姑的光,她上一世不止一次听丫头们在背后说她:“都是占了一张和表姑娘相像的脸的便宜。” 卫安不知道这话里的深意,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用这个去讨卫老太太的欢心。上一世她就是凭着这一点,让卫老太太对她容忍了一次又一次的。 这一世她不再想用这张脸单纯的占好处了,她想利用这张脸做点正经事。 她想讨好卫老太太,想要对卫老太太好一些。 因为卫阳清到死最难过的事,也是和母亲不亲近,也是没见到卫老太太的最后一面,长宁郡主亦如是。 她还记得卫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卫老太太是拄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门口的柱子上。 她会死,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朝堂上说她是明家余孽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隆庆帝死后,楚王继位,新任的楚王可没有隆庆帝对待小姨子那样和善,对于朝廷上的流言放任自流。 他什么也没做,可是在天下人眼里,却又什么都做了。 卫家被逼得节节后退,退无可退,卫玉敏被平阳侯府苛待,所出嫡长女病死,嫡长子堕马残疾,三老爷丢官...... 这些事来的又急又快,老太太已经这样老的人了,受不了这些,终于在大夫人扛不住自尽以后,也扛不住,借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进了宫,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以证清白。 从那以后,朝堂上的流言彻底熄了,卫家总算得以保全,可是卫家空悬的爵位却被收回,御史们说,卫老太太此举是陷圣上于大不义,天下人都要以为圣上不慈,逼死了这位老封君...... 卫阳清后来被人污蔑造反,新登上帝位不久的楚王连问也不问就定了卫阳清的罪,对他的辩折视而不见留中不发,也有卫老太太撞死的缘故在。 卫安叹一口气,前路漫漫,好似永无尽头。 可是她却想慢慢地走,她知道上一世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看着卫老太太惨死而无能为力,她想对卫老太太好一点,得卫老太太的欢心,这样,或许父亲母亲看在她虔诚的份上,或者能待她亲近一些。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待会儿继续更名门番外,大家可以过去看看,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一章·诡异 卫安睡不着,满天星辰闪耀,她透过窗户瞧着外头闪烁的星星,忽然生出不如死掉的念头,这念头也不过一瞬就被她按捺下去了。 老天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要她回来自怨自艾的。 卫老太太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卫家灾难连连,这些灾难其实也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这一切灾难的起头,卫安也知道是在哪里。 是从定北侯府大小姐卫玉敏开始。 上一世衍圣公家也有个堂会,因为是衍圣公家的堂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去了,公主们屈尊降贵不说,连皇后娘娘也亲自赐下了几盆稀世名花来当点缀。 卫玉敏就在这个京城众人都翘目以待的堂会上倒了霉,具体她做了什么卫安并没听说,只知道她在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出了大丑,自此衍圣公一族对于卫家避如蛇蝎,而从此之后平阳侯府也更加肆无忌惮的践踏卫玉敏。 平阳侯府之前是并不敢的,就算是朝廷里传言卫老太太勾结明家余党作乱的传言甚嚣尘上,平阳侯府也始终投鼠忌器,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就是冷待卫玉敏,平阳侯世子朱芳不停的往家里抬女人而已。 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叫卫玉敏彻底在平阳侯府失势,叫平阳侯府连卫老太太也不顾及-----要知道,新帝继位了以后卫老太太才彻底被逼上了绝路,在这之前,隆庆帝对他这个唯一的小姨子向来是极好的。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初夏的天气还有些凉,可是却并不觉得冷,她在穿廊处的台阶下坐下,神智因为这凉风而越发清醒。 她不能让这一切悲剧重演,卫老太太身份特殊,她死了以后,天下人都对新帝口诛笔伐,以至于新帝恼羞成怒,耿耿于怀,而后有御史投其所好,拿卫老太太开刀,说卫老太太此举是不顾新帝的脸面,挟命相报,为的就是把新帝置于大不义之地,乃其心不正。 御史们的嘴,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新帝自此之后对于卫家,可以说得上彻彻底底名正言顺的冷落。 而怎么能让卫老太太不死?卫安心里大约明白-----卫老太太心中所念着的,不过就是定北侯世子的孩子们罢了,要是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了,那老太太就真是不想活着了。 卫家的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干-----三老爷和五老爷都不是她亲生,四姑奶奶远嫁他方,嫡出的幼子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当作没这个儿子。 既然她唯一挂念的人都被折磨死了,那她也顾不得她的死会不会叫卫家被新帝记恨了,卫安能理解那一瞬间位老太太的万念俱灰,反正都要死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而既然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保住卫老太太的命根子们的性命,卫玉敏她们是决计不能有事的,她要是出了事,大夫人也活不了,大夫人活不了,卫老太太也就活不了了,这也是为什么卫安要给三夫人和卫玉攸卖这个好的原因,她需要这个去堂会的机会-----卫老太太是不可能会带她去的,她又要先跟卫老太太要蓝禾和玉清,再求卫老太太说要去堂会,卫老太太或许还要以为她是要做什么坏事。 幸好三夫人还是很上道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拍了拍已经有些微凉的脸站起来想要往房间里走,拐角处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这个院子向来是极安静的,除了她自己房里的丫头,几乎没人会踏足,何况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脚步声? 她觉得奇怪,隐在廊柱后头站了一会儿,看见她屋里的大丫头秋韵神色慌张的跟在这院里的管事妈妈屁股后头出了院门。 管事妈妈是李妈妈。也是长宁郡主的人,对卫安很不苟言笑,每当卫安犯了错,就用一种居高临下早就预料的鱼神看着她,淡淡的摇头。 卫安重生回来,还是头一回见她-----她之前是告假回家去了,说是家里女儿生病了。 大家族里丫头管事妈妈勾结来互换好处的事不知凡几,卫安早已经司空见惯,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没想到连母亲的人也这么大胆,稍一踟躇,还是并没出声惊动她们。 这么晚了,又这么鬼鬼祟祟的,她如今又并没能力处置她们,惊动了她们,说不得反倒徒惹一身骚。 汪嬷嬷睡的很沉,卫安透过屋外朦胧的月光去看汪嬷嬷的侧脸,情不自禁的笑一笑。 不管怎么样,汪嬷嬷又回到她身边,她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成长,还有无数的机会,老天实在已经对她不薄。 只是她才坐下就觉得不对,皱着鼻子闻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桌前,揭开刻了麒麟的镂空三角香炉盖子,这里头燃着的不是她惯用的茉莉香,而是安神香百合香!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多少次她都想趁着彭凌薇闻这香味睡着以后趁机把她掐死! 怪不得汪嬷嬷睡的这么沉! 她心里一突,想起李妈妈和秋韵,总觉得有些诡异。 有什么事这么要紧,不仅要在深夜里偷偷摸摸的摸出院子去说,还要特意先点燃安神香,让她们睡着? 卫安坐在桌前,觉得从脚底到心里都寒透了-----李妈妈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得意人,后来陪着自己去了豫章之后就去了卫玉珑身边伺候,继续当管事妈妈,一直陪着卫玉珑到卫玉珑死的那一天。 一个能成为长宁郡主心腹,到最后也该跟在主母身边和主母共进退的人,怎么会是蠢人?又怎么会贪图小利? 那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缘故,要在深夜里私会自己身边的大丫头? 天上一弯月隐进云层里,卫安独自一人对着它枯坐许久,半响才俯身把盖子阖上,重新躺回床上。 她总会把这里头的隐秘弄清楚的,这一天不会太迟。 好啦,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周末应该会开始加更的,不是我不想加更,新书期都是要这样更新的呃啊~~~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二章·心结 深夜的定北侯府的小花园也别有一番美景,银烛秋光,萤火漫天,大朵大朵的花在黑夜里仍旧绽放得妖娆万千,借着朦胧月色,看着更加美妙几分。 可是秋韵却没这功夫欣赏,她弯下了腰,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说话也说的有些心不在焉,好似很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李妈妈看的眉头直皱,掩着嘴咳嗽两声把秋韵惊得回过了神,这才出声呵斥她:“瞧你这副样子,毛毛躁躁的,哪里像是个大丫头?” 秋韵被呵斥了也不觉得恼,在长宁郡主身边的红人面前,她根本直不起腰来,听了李妈妈的话就惶恐的应了是,又压低了声音很是委屈:“我......我也是担心七小姐醒来发现我不在外间值夜......” 李妈妈眉头微微皱起来,从前秋韵可没担心过被七小姐发现。 可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绕到旁边的花架底下坐下,神情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不耐烦,问她:“怎么样?” 秋韵神情有些微微的迟疑,今时今日的卫安同以往的卫安大不一样,尤其是今晚她从合安院领回来蓝禾和玉清之后,那番恩威并施的话,叫人压力陡增,不知为何,她想起晚间卫安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竟有些心慌。 “春云和夏雨......”秋韵最终还是开了口,却先说春云夏雨的事:“七小姐在普慈庵里被人污蔑说偷拿了别人东西,她们两个明知道七小姐冤枉却隐瞒不报......”她顿了顿,把春云夏雨被赶出去庄子上的事告诉李嬷嬷,又道:“今天七小姐又特意从合安院老太太那里领回了蓝禾和玉清顶上春云夏雨的差事。” 蓝禾和玉清......李嬷嬷心中对这两个人约莫有些印象,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三等丫头,从前还来过卫安的院子伺候过几天的。 卫安怎么忽然想到要把这两个人要回来? 这也不是很要紧,毕竟从前被她们伺候过,若说留下了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叫李嬷嬷觉得震惊的是,卫安有什么资格本事从老太太那里要到人?! 这要是换做长宁郡主去要,恐怕老太太根本都不耐烦见到她! 而作为长宁郡主的长女,向来备受老太太冷待的卫七小姐,到底是凭什么,能从老太太那里要人,还成功要到了?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李嬷嬷只觉得悚然而惊,提起了精神站起来,紧盯着秋韵:“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我!” 秋韵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看着李嬷嬷异常激动的神情心里打鼓,垂下头把这段时日的事都告诉李嬷嬷,又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从普慈庵回来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总是阴沉沉的,我们做错了事少不得大发雷霆发脾气,旁人说什么话也总少不得针锋相对,可是这几天安静的好像是换了一个人......”秋韵把隐藏的恐惧说出来,话就越说越溜:“而且很耐得住性子,熬夜给老太太描了花样子绣抹额,您说她哪里有那手艺啊?我们都等着看笑话,可是谁知她描的花样子简直活灵活现......这怎么说的......您说是不是遇仙了......?” 李嬷嬷撑着头很是烦躁。 她其实对于卫七是没什么恶意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平常再阴沉,能坏到哪里去呢?何况她这样的性子,跟郡主也脱不了关系。 想到长宁郡主,李嬷嬷就又想到这回长宁郡主又让她做的事,缓缓的叹口气,揉了揉额角叹声气:“算了,让你做的事怎么样?” 秋韵把最担心的事说出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能溶的......”她歪着头,手微微有些发抖,很是惊恐的看着李嬷嬷:“为什么要拿根骨头把七小姐的血滴上去......” 李嬷嬷眉间顿显烦躁,什么话也没心思再说了。 若是能相容,那卫安到底变成什么样,还关自己什么事? 她沉下脸,不死心的再问了一遍:“真的能溶,你没看错?” 李嬷嬷有些不想相信,要不是卫安之前叛逆,觉得父母亲冷落了她而不喜欢自己亲近,这件事还是该自己去做才保险,若不然,汪嬷嬷也是合适的,那个小妮子对于汪嬷嬷可信赖的很,可偏偏汪嬷嬷那个人是个死心眼,对卫安死心塌地,当成了自己女儿养着,什么事不告诉她?秋韵这些小孩子办事,她总是不放心。 秋韵忙不迭的点头,急的连声音都变了调:“真的真的,我一直盯着呢,七小姐去普慈庵之前,我点了安神香,等她跟汪嬷嬷睡着之后才拿针扎了一下......” 李嬷嬷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长宁郡主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在豫章掀起多大的风浪,半响才嗯了一声,捶了捶自己的腿站起来,吩咐秋韵:“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这几天我寻个由头把你打发出去。” 虽然秋韵也才十几岁,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可是难保以后她懂,难保她会说漏嘴被卫安她们知道,是不能再留在定北侯府了。 秋韵却没有想象当中的欢天喜地了,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卫安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冷颤。 李嬷嬷没功夫管她的不安,她一个人枯坐在花园里的花架底下,忽然想起十年之前那一晚,想起明鱼幼苍白异常的脸孔和她身下大片大片的血泊,许久才深深的叹口气。 明鱼幼曾经跟郡马定过亲事,这向来是郡主心里的一个心结,多少年了还是无法释怀,卫安以后的日子,恐怕是要更难过了。 周末或者是星期一二会配合推荐加更,应该是加一更的样子~~~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啊,爱你们么么哒。周末愉快。 二十三章·亲近 虽然一晚没睡,可第二天李嬷嬷照样起的极早,多年当差的习惯使然,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误了伺候主子的时辰,何况她才刚回来,很该去同卫安请安告诉一声的。 令她意外的是,卫安也早已起了,正由着汪嬷嬷给她梳头,她脚步打了个顿才迈进门槛,笑着朝卫安行了个礼:“姑娘今天起的早。” 汪嬷嬷对待李嬷嬷向来是尊重的,见了李嬷嬷,替卫安插了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就笑着朝李嬷嬷问好:“老姐姐回来啦?家里没事儿吧?” 李嬷嬷上前接了汪嬷嬷的差事,笑着回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经事,就是我那外孙女儿病了,她吓得不行......如今已然全好了。”又笑着低头问卫安:“这也太素净了,不如再戴一只宝蓝吐翠孔雀吊钗?正配您今天穿的这衣裳。” 越缺什么就越要炫耀什么,卫安是很喜欢往头上插戴东西的,恨不得每天出去都晃花人的眼,意图叫别人知道她是五房的嫡长女,是很受宠的。 谁知这回卫安却很干脆的摇头,眼风也没再往首饰匣子里扫一下,抿着唇道:“这样尽够了。”又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嬷嬷昨晚上回来的?” 一回来就找秋韵,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嬷嬷对上她的眼睛,心里竟不由自主的一沉-----秋韵那小妮子竟然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卫安跟以前不同了! 她因着这震惊停顿了一瞬,这才又笑着顺着卫安的话说是:“昨晚就回来了,可听说您才从合安院回来,就没惊动您,没及时给您磕头问安。” 卫安就笑:“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亲近人,哪里敢让您磕头问安?我也是白问一句,之前嬷嬷走了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我心里有些没谱,想着要告诉告诉您,免得惹了祸......” 从前可没这样会说话,为着赌气,喊长宁郡主也只是喊五太太......李嬷嬷心里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噙笑听她说完,才点头叹气:“这是怎么说的,五小姐也太不知事了......郡主娘娘要是知道,还不知要如何的伤心。” 卫安忍不住多看了李嬷嬷一眼。 长宁郡主怎么会伤心呢?这几天她着重旁敲侧击了许多次,不管是汪嬷嬷还是合安院里的花嬷嬷,都知道长宁郡主不喜欢她的。 听说她发高热的时候,老镇南王妃亲自去普慈庵给她祈福,可是长宁郡主却勃然大怒,把镇南王妃请回来的药师琉璃佛给打的粉碎。 作为长宁郡主的心腹的李嬷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既不激动也不反驳,笑着冲李嬷嬷吩咐:“过几天我要陪着祖母去衍圣公家去看堂会,蓝禾和玉清都是新来的,许多事都不懂,还劳烦嬷嬷给我把把关。” 李嬷嬷怔在原地发呆,连卫安已经不见了也没发觉,秋韵说的是,卫安已经同以往全然不同了,换做从前,她怎么可能去抱卫老太太的大腿? 卫安知道李嬷嬷心里在想什么。 她从前太坏了,心思敏感多疑又惹人讨厌,如今稍微变化一些,就能叫旁人察觉出来。 可是她不怕别人察觉她在变好,她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因为无人可依而显得格外愚蠢的卫安,做不来那些蠢事,这些人迟早要慢慢习惯她的变化的。 卫老太太正用早饭,听说卫安来了,不自觉的偏头朝墙上挂着的西洋钟看了一眼,这个点,三夫人她们也还不曾来,这丫头倒是起的早。 她淡淡的吩咐翡翠去领她进来,不经意的往卫安身上一扫,目光却再移不开了。 从前卫安总是满身的珠光宝气,金光璀璨的样子晃得人眼花,叫人根本不在意她究竟长什么样,可是如今她摒弃了那些金银,发上只簪一只镂空雕花水晶钗,耳朵上缀着两只葫芦形金耳环,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却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她生的一直是可人意的,小时候她发高热镇南王妃抱她去普慈庵,连同样在普慈庵上香的长安长公主也忍不住伸手去抱一抱,说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 如今她把那些晃人眼睛的佩饰扔开,一张叫人看了就绝不能忘记的脸就这样忽然映入人眼中。 卫老太太迟疑了片刻才移开了眼睛,对着翡翠吩咐:“多摆一副碗筷。” 卫安有些受宠若惊,却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上一世在定北侯府的记忆已经剩余不多,可是每当她素面朝天的去见卫老太太,卫老太太却总能给她好脸色的记忆却印象深刻,她小声的朝翡翠道谢,很是安静的坐在卫老太太下首,小口小口的喝粥,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 卫老太太放了筷子,借着接花嬷嬷递过来的帕子的功夫拿余光去看,卫安坐的笔直端正,脖颈修长肌肤白腻,原先总是带着的戾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光是看着她的样子就叫人赏心悦目,她心里不自觉的软了软,赶人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反而问她:“那副抹额的花样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这话问的很隐晦,其实大约是想问是不是她自己画的。 卫安放下碗,眼里带着欣喜和期待小心翼翼的看向卫老太太:“是我画的。”她比划了一下:“我院子里有棵银杏树,早先总有喜鹊站在上头,我没什么事,就喜欢看它们......”她说着,脸上的酒窝深陷下去:“我知道祖母也喜欢鸟儿,喜鹊登枝意头又好,就试一试......” 任谁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瞧着,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卫老太太透过她,看见的总是另一个人,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微笑起来:“你有心了,我的确很喜欢。这几天就叫翡翠给我绣起来,等到去衍圣公家赴会时带。”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啦~~~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四章·亲人 卫老太太愿意带她的抹额,这意味着什么,卫安很是清楚,正因为清楚,她眼睛忽然有些热,她上一世收到的善意并不多,卫老太太和老镇南王妃两个是这为数不多的数量之一。 她掩住即将出口的哽咽,尽量稳住了情绪应是:“到时候我再给您绣一个孔雀大明王菩萨花样的,保佑您平安康健......” 翡翠从不知道卫安竟然这么会说话,难得的是这样肉麻的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却半点不显得刻意和做作-----小姑娘的眼睛清澈见底,连一丝杂质也没有,叫你连腹诽也腹诽不起来。 卫老太太有些恍惚,却很快回了神,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些:“你有这个心就很好,这个花样太复杂了,你年纪小,还没学到那个时候,也该注意注意自己的眼睛。” 正说着话,三夫人已经得了允准进门来,瞧见这情景就忍不住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卫安竟能跟卫老太太同桌吃饭还相谈甚欢。 前面十几年卫安怕都不曾得过卫老太太这样的另眼相待,也不过就几天时间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什么也不露,上前来跟老太太请了安,笑着去看卫安:“小七今天打扮的怎么这样素净?你们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正该打扮的鲜亮一些的,三伯母那里有一匹烟霞纱,正适合你做衣裳......” 既然在卫老太太跟前承认了错处,卫老太太现在对卫安又有些另眼相待,她当然得拿出气度来,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好一些。 卫老太太等她说完了,才问她:“都安排好了?” 这回去衍圣公家参加堂会,卫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去的-----要是她不去,平阳侯府的人还不知道要借着这个堂会怎么叫卫玉敏出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平阳侯府小人之心,自然不会把因为要讨好隆庆帝而要甩掉卫家女这个包袱的坏名声传出去,那就只能先发制人,慢慢慢慢叫众人看见卫玉敏是如何的不成器,是如何的难等大雅之堂。 她得去给大孙女压这个场子。 三夫人满面笑容的嗯了一声,把礼单递上来给卫老太太过目,又笑着道:“等到那天,小五小六和小七都一同去,我想着,要不然给她们各自裁一身衣裳......” 这些都只是小事,卫老太太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外头就有小丫头隔着帘子禀报说大少爷三少爷和五小姐等人来了,卫老太太说了声请,少年少女们就蜂拥而入,带来了满屋子的朝气。 看着这些年轻人都是叫人心生欢喜的,看着她们,才觉得活在这世上还有希望,卫老太太面上带笑,等他们都请了安,才问大少爷卫琨:“今天不必往那边去?” 大房没有子嗣,定北侯府的长孙是二老爷生出来的卫琨,现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原本十六岁就定了亲,可是未婚妻要守母孝,因此耽搁了三年,开了年等他未婚妻出孝,也该办亲事了。这几天那边出孝,卫琨也要过去帮忙应酬宾客。 卫琨先看了卫安一眼,有些奇怪为什么卫安今天没有凡事要抢先答话,又坐在卫老太太身边,看着很是亲昵的样子,然后才收回目光恭敬的答卫老太太的话:“请了罗云寺的师傅们来念经祈福,念了整七天,如今已经停了,不必再过去。”顿了顿又看着卫老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卫老太太微微挑眉:“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同祖母说?” 亲生的儿子有了隔阂,也同样是被她教养长大的庶子们同她其实算得上亲近,卫琨作为长孙,在卫老太太跟前被养了七年,是很有感情的,卫老太太待他也向来很好。 卫安垂下头,很安静。 卫琨更觉诧异了,却还是移开目光,想了想看了弟妹们一眼。 卫老太太就让翡翠领着孩子们去东次间玩耍。 卫安出门的时候,恍惚听见卫琨提起了卫玉敏:“大姐夫也太没有分寸.....不过一个姨娘罢了,是打是杀原本就是大姐一句话的事,他居然还敢为了一个姨娘跟大姐生气......” 从前浓情蜜意的时候根本不曾在意的事,到了如今处处都是吵起来的理由,卫安垂头勾起一抹冷笑。 男人,不过如此。 卫玉攸凑上来同她说话,从前总觉得卫安讨人嫌,可是当卫安真的像个小受气包那样小心翼翼了,她心里就有些先过意不去了,对她道:“母亲让我开始学着管理铺子了呢,先给了我一间小铺子练手......” 她也不过才十岁而已,三夫人已经为她打算的这么长远了。 卫安知道不该想的,可是却很不争气的难过的有些红了眼睛,上一世她到最后也没学会管理什么庄子,后来嫁给了彭采臣,吃了许多亏,受了不少苦,才慢慢摸索出来怎么管家,怎么管理中馈,怎么打理自己的嫁妆。 没有人可以靠的孩子,总是更容易摔跟头,过的更加苦一点。 她咽下苦涩很欢喜的笑起来:“这是好事啊,三伯母是为了你将来考虑......”嫉妒最容易让人面目全非,她想要讨人喜欢,就绝不能露出自己的羡慕和嫉妒来。 卫玉攸很喜欢她如今说的话,看一个人顺眼了,她说的话就也顺耳许多,听见卫安这么说,她带着点抱怨和俏皮去拉卫安的手:“你要不要也跟着我一起学?五婶又不在京城,你还比我大几个月......我娘说,表姐们都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这些都是要学起来的......” 是啊,这些都是要学起来了的,可惜她并没有卫玉攸这样好的福气,有人把路都铺好了,只等她去走。 还在犹豫到底是今天加更还是等推荐的时候再加更-- 新书期又不能更太多..... 二十五章·鬼祟 “真这么说的?”卫老太太有些疲累的在圈椅里坐了,看着翡翠领着小丫头们把摆放的鲜花都换了新鲜的:“没发脾气?” 花嬷嬷手脚麻利的往香炉里撒了一把百合香,飞快的摇头:“没有,很沉得住气......难过却是定然难过的,我看她眼睛都红了。或许是在普慈庵呆了两天,有些怕了......” 知道怕是好事,要是同她那个母亲一样横冲直撞肆无忌惮,觉得这天下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得不到就要生了怨忿,那才是灾难。 卫老太太想起长宁郡主,面上神情淡了淡,什么话也没再说。 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没有道理可讲,老天总喜欢同人开玩笑,就譬如当年明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不久之后明家竟然满门被灭,更譬如当年和明鱼幼好的如同亲姐妹的长宁郡主竟然会看上明鱼幼的未婚夫,间接把明鱼**上了绝路。 而更叫人感叹造物弄人的莫过于,长宁郡主生出的女儿竟然这样像明鱼幼。 大概这是老天给长宁郡主的惩罚吧?老太太忍不住恶意的想-----叫她日夜对着这样一张像极了旧敌的脸,或者也是老天给她的报应? 难怪她对卫安避如蛇蝎,卫老太太想到这里,眼神沉了沉,半垂着眼皮看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花嬷嬷跟着卫老太太几十年了,对卫老太太了解至极,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小心的替她把茶杯端走,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老太太,七小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她斟酌了一下说词:“养成这个性子,其实同郡主也脱不了关系。郡主向来不喜欢她的,否则她何至于跟个刺猬似地见人就想刺?” 卫老太太神情不变,却也没出声打断花嬷嬷的话。 花嬷嬷就知道卫老太太听进去了,半蹲下身子扶住卫老太太的膝盖,恳切的看着她:“您也觉得她像是......不如把她养在身边?” 卫老太太过的实在太苦了,侯爷和世子死了之后,老太太就过的如同行尸走肉,若不是因为养着卫玉敏和卫玉枚还显得有些活气,简直就如同活死人了。 卫玉敏卫玉枚出嫁之后,卫老太太的日子过的更是枯燥,花嬷嬷有时候瞧着,都替卫老太太心酸,若是膝下再养个孩子......以后也算是可以排遣寂寞。 “你让我养她的孩子?”卫老太太像是觉得好笑,看着花嬷嬷:“让我替她养孩子?!生而不教,生而不养,她自己不是个人,你叫我来替她收拾这个残局?” 花嬷嬷没被她这番话吓住,绕到她身后替她捏肩,力道仍旧轻度适中不急不缓:“这又怎么样呢?郡主娘娘恨不得当没她这个人,您就别当她是郡主的孩子。再不济......咱们若是坏心眼一些,等到他日,郡主恐怕也要后悔的。” 卫老太太不置可否,龙生龙凤生凤,还能指望歹竹出好笋吗? 她笑一笑,反而吩咐花嬷嬷:“过去瞧瞧她在做什么,再去看看蓝禾玉清。” 花嬷嬷到卫安院子里的时候卫安正同人说话,明明是在她自己的居所,她却仍旧坐的笔笔直直,像是一竿竹子,叫人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透过窗户,能看见李嬷嬷的笑脸,她微微迟疑一瞬,立住脚朝着蓝禾摆手,却也不近前去听,站在银杏树底下看卫安的表情。 卫安看着笑的一团和气的李嬷嬷,面上的笑意半分没变,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底,手上动作顿了顿,看着笔下已经成形了的孔雀,好似并不大在意的问:“把秋韵放出去?这是为什么,她伺候的好好的呀。” 秋韵两只手揪在一起,垂着头不敢搭话,余光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朝卫安看过去,总觉得卫安虽然在笑,可是却分明什么都知道。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不过就是去了一趟普慈庵而已,她怎么就怕七小姐怕成了这个样子? 李嬷嬷很是自然的解释卫安的疑惑:“她不是咱们家家生子,是她父母写了投靠文书卖进来的,现如今她父母要替她赎身......您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宽待下人的,既然人家找上门来赎,没有不放她的道理。何况她当差也算不得尽心,您这回在普慈庵的事,我是正好没在,回来以后总是觉得后怕-----这几个丫头竟然眼里全然没主子,胳膊肘往外拐......反正现如今您已经同老太太要了蓝禾和玉清,我看她们很好,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咱们再寻两个合适的提上来......” 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总结出来就一个结论,秋韵和冬雪是不能留了。 卫安放下手里的笔,喔了一声。 昨晚才鬼鬼祟祟的跟秋韵出去,今天就来说要把秋韵放出去? 她记得上一世秋韵是并没什么家里人来赎的,只是后来去了豫章之后做错了事,才被长宁郡主撵走了。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不能被她知道的秘密,所以李嬷嬷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打发人?她侧着脸瞧了秋韵一眼,微笑问她:“家里来人了?” 秋韵诚惶诚恐的应是,话说的磕磕巴巴,生怕卫安逼问。 卫安却什么也没问,想了想喊来汪嬷嬷:“秋韵家里来人赎了,李嬷嬷说要放她出去。我想着也是,没有叫人家不能跟家人团聚的道理,嬷嬷您去取五十两银子......”又看着不可置信的秋韵,有些羞赧的笑了笑:“我手上拿得出的现银就这样多,你和冬雪一人五十两,可不要嫌少。伺候我这么多年,我脾气不好,不是个好主子,你别记恨我......出去了之后,好好过日子......” 秋韵是卫安的大丫头,当然知道一百两银子对于卫安来说已经算是倾尽所有,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脸上火辣辣的烫的难受------小姐竟然是这样好的小姐! 明天上推荐,早上八点一更,晚上刘六点左右一更,会保持两三天这个频率,继续求收藏求推荐,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六章·试探 李嬷嬷简直好像吞了个苍蝇。 卫安什么也没学过,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大户人家千金小姐该知道的东西她算得上一无所知,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竟然会收买人心了! 这番话,恐怕就是长宁郡主亲自教养,异常精心的卫玉珑也说不出来! 汪嬷嬷瞧着李嬷嬷神情莫测的领着人出去,面上原先还维持的笑意就绷不住了,很是心疼的捧着卫安的匣子:“总共也才一百一十两零四钱,这倒好,一下子就全给出去了......”她替卫安心疼,又替自家姑娘的善心觉得骄傲:“不过咱们家小姐好人有好报,钱财都是身外物......”她一个人嘟囔个不停,全当这银子是给卫安积了福报了,心里总算是好受一些。 卫安却不,她饶有深意的看着李嬷嬷和秋韵的背影一瞬,又垂下头去勾勒已经成形的孔雀。她虽然要变好,却也不是个烂好人。 秋韵和冬雪她们这几个丫头固然不坏,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也从来不曾真心把她当主子,遇上棘手的事从来都是袖手旁观,看着她一日一日的充满戾气也从来不曾规劝,她是银子太多了才会这么好心的往她们身上砸钱。 她为的,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李嬷嬷和秋韵之间肯定有秘密,问李嬷嬷是不可能了,以她对长宁郡主生死相随的忠心程度,没有长宁郡主允许,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可卫安就是觉得非要知道她们之间的秘密不可-----若是事情跟她无关,秋韵事先就不会先往香炉里放安神香了。 汪嬷嬷还在心疼银子,五小姐有三夫人贴补,卫安却只有月钱和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压岁钱也一般都不给银子,给的都是首饰和金银踝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她存下这么些银子是很难的,而这府里呆着,少不得有用银子的时候...... 花嬷嬷却已经笑着掀起帘子进来了,看卫安脸上无一丝异色,也装着不知道刚才那番官司,看了卫安描摹出来的孔雀,有些惊讶的赞了一声:“竟跟真的活的一样,难为七小姐怎么画的出来!” 卫安没说话,她知道上一世约摸着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花嬷嬷劝着卫老太太养个孩子来做伴,上一世卫老太太挑中的是三房最小的排行十一的卫玉珮,多讽刺,卫老太太宁愿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生的孩子们中间挑一个养着,也不愿意考虑考虑五老爷和长宁郡主的孩子。 她当然是想要这个机会的,想要去衍圣公家的堂会也是因为这一点------能得老太太的欢心,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要高看她一眼的。 因此她对着花嬷嬷格外的亲昵:“跟着薛先生学的......” 定北侯府如今虽然只剩些庶出的老爷们生的孩子,可是也不能荒废教养,盛京别的姑娘们有的,定北侯府向来也是样样不缺的,薛先生画的一手好丹青,是三夫人费尽心思从娘家挖来的。 只是从前卫安却并不喜欢听她的课,花嬷嬷看她一眼,却也不拆她的台,大约卫安就是天赋异禀?她笑了笑,同卫安再说笑几句,回了合安院还犹自有些感叹:“汪嬷嬷心疼的不行,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七小姐倒是大房。” 卫老太太若有所思:“要换人?” 能做到大丫头的,哪里能是想出去的?她喝了口蜂蜜水:“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她说的不是卫安,是李嬷嬷,花嬷嬷心知肚明,也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好端端的,哪里有说换就换的?一下子还去了两个......原本春云夏雨又犯了事被撵了的,七小姐房里......” 怎么好似云遮雾绕的? 人不是卫安要换的,李嬷嬷好端端的插手大丫头的事做什么?李嬷嬷其人如何,卫老太太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长宁郡主手底下的一条狗,指哪儿打哪儿,叫往东绝不往西。 那长宁郡主为什么要换女儿身边的大丫头? 办事不力?这几个丫头原本就不是得力的,但凡得力一些,卫安就不会那么人嫌狗厌了,不是为的这个...... 卫老太太垂下了头:“去问一问。” 卫安也想知道。 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桠斑驳的洒在地上窗台上,卫安看着汪嬷嬷同李嬷嬷一道出了门,才领着蓝禾绕过了回廊,到了西边的厢房-----这里头向来是住着丫头们的。 秋韵正收拾东西,小心翼翼的把那五十两银子用包袱包起来,掂了掂重量,犹自不敢相信卫安竟这样舍得,可真金白银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相信,她欣喜得眼角眉梢都带出笑意,有了这笔银子,家里的养父母和弟弟就不必再在泥地里讨食,再不济,也可以买些良田,不用再受员外欺压...... 门吱呀一声推开,卫安一脸温和的笑意出现在门口,视线落在秋韵的手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一些,轻声问她:“我记得你娘有哮喘,这点银子不知道够不够用?” 秋韵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也没想到卫安竟然连这个都记得,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过比卫安大三四岁而已,闻言就有些端不住:“多谢姑娘挂心......” 卫安摇头,声音还是放的很轻:“外祖母也有哮喘之症,常年由她府里的府医跟着,听说很是有成效。原本我想着帮你问一问的,你却忽然要走了......” 她眼见着秋韵的神情灰败下来,摇头叹气很是惋惜:“听你说,你养父母的日子以前过的很是艰难,现在赎你出去,我固然不要你的赎身银子,可是你们以后生计怎么办呢?” 定时忘记定时间了--幸好今天发现的早,先更一章,六点左右还有更~~~大家可以一起来猜剧情啦,咱们都别走寻常路好吗~~~继续求收藏求推荐,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七章·端倪 生计倒是不要紧,李嬷嬷说过的,以后会把他们一家都安排在长宁郡主在江南的庄子上,让他们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要紧的是娘的病,娘她的哮喘很严重,若是真的能有好大夫......秋韵咬着唇,很是挣扎。 卫安上一辈子跟安和公主和彭凌薇打了一辈子交道,斗了一辈子心眼,早已经修炼的如火纯清,如何看人,如何抓人软肋,如何对症下药,都心知肚明,看秋韵这模样,就轻声道:“只是不知道你们以后在哪里住着?若是离得近,我倒是可以趁着这次堂会求一求外祖母......” 衍圣公家的堂会,为数不多的朝中仅存的超品诰命都请了,镇南王妃是会给他们这个面子的。 秋韵不知道卫安怎么能这样体贴周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她是个别人不要的弃婴,大冬天的被人扔在雪地里,要不是养父母发现了她,她早就被冻死了,别的事她都能拒绝,可是事关养父母的,她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一丝机会。 卫安浅笑着摇头,听她说了个地址,回头让蓝禾记下来,又有些为难:“可你知道,我向来是不受母亲喜欢的,李嬷嬷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告诉母亲......” 秋韵心里一突,抬眼看了卫安一眼,见她一脸为难和难过,忙摇头摆手:“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当初清荷姐姐就是多说了一句话就被撵出去了,我不敢乱说话的,您放心。” 清荷.....?卫安不大记得了,好奇的问她:“清荷是谁?” 她如今才想起来,汪嬷嬷也说是在自己八个多月的时候才来的身边伺候自己,那之前呢?那之前伺候她的奶娘和丫头们呢? 秋韵擦了擦脸上眼泪,有些懵懂,却又恨不得在卫安跟前极尽所能的表达自己的忠心和真心:“就是......就是郡主身边的大丫头,很有体面的,在您身边当大丫头,我和春云夏雨几个都是她带出来的,只是后来她在您跟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卫安忽而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她原本以为死过一次之后再重来,她的人生轨迹应当已经很是明了清楚-----改正错处,努力同父母修补好关系,避开渣男,一辈子顺顺当当的。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她的母亲长宁郡主从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很嫌弃了,就如同汪嬷嬷说的那样,她高烧的时候也看不见长宁郡主的影子,有一次长宁郡主来看她,她哭的厉害,长宁郡主就把她的脸都挠花了,她哭的撕心裂肺,连老镇南王妃也被引过来了...... 还有清荷,她到底说了什么,才会瞬间失势被赶走? 李嬷嬷同秋韵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端坐在桌子面前,人还看着秋韵,思绪却飘得很远,好像只剩下了一副躯壳留在这里,直到蓝禾轻轻的俯身在她跟前喊了一声七小姐,她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秋韵,我昨晚半夜起来了。”她看着秋韵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手里的包袱,一向甜糯得如同蜂蜜一般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循循善诱:“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你当时为什么跟李嬷嬷出去?我在窗户旁边看见了的,你同李嬷嬷出去了......” 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盯着秋韵不放,声音也绷得紧紧的,带着些哽咽:“是不是母亲因为普慈庵的事情生了我的气?我......” 秋韵原先的害怕去了七八分,看见卫安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心里也难受的很,连忙摇头。 卫安就紧跟着又道:“我不舍得你,秋韵......我听汪嬷嬷说,你家里情形不好,你在我身边虽然受气,可是至少衣食无忧,月银和赏钱还能省下来给你母亲治病给你弟弟上学,可是一旦出去了,你们怎么过下去呢?李嬷嬷她给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秋韵被卫安这一哭给哭懵了,要她相信卫安这眼泪是为着舍不得她而流,实在有些艰难,可是卫安实在太会说话了,她脑子被搅合得有些糊涂,仔细思索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卫安话里隐藏的深意。 先是抛出能治她母亲病的大夫,然后跟她说舍不得自己,再层层递进说到李嬷嬷未必可靠......七小姐......好重的心机啊! 她有些毛骨悚然,卫安已经知道她跟李嬷嬷出去过的事,她给的这些好处,只是来换自己的投靠。 而自己如果不说...... 如果不说? 卫安轻轻的在桌上敲了敲:“我是很想知道李嬷嬷到底跟你做了什么的......我很疑惑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觉得李嬷嬷要同我的贴身丫头勾结,大约同我母亲脱不了关系。若是你实在不肯告诉我,我大约就只能去找祖母了......” 卫老太太最不喜欢长宁郡主! 而且一旦惊动了旁人,那李嬷嬷肯定要跟对付清荷一样先来灭她的口! 她根本就没有不说的权力,说了,如同卫安说的那样,卫安还能给她想个别的法子安身立命,治她母亲的病,最不济也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叫李嬷嬷知道她已经吐了口,可是如果不说,她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还可能连累家人。 她匍匐在地上,心跳如擂鼓,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李嬷嬷要她做的事都说出来:“我也不知道那根骨头是干什么用的.......”她极害怕:“可我没敢怎么样您,就是偷偷拿绣花针在您指头上刺了一下,是趁着您睡着的时候,没伤着您的......” 卫安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什么糟乌事她都看过听过亲身经历过,拿着根骨头要把她的血滴在上头,看能不能相容,是为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滴血验亲?! 好啦好啦~~对大家的脑洞真的五体投地,你们赢了!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卫安和还没出现的男主开始卖萌求票啦~~~ 二十八章·验证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宁郡主并没察觉到自己这番作为会给当事人带来怎样的冲击,她满心欢喜的在花园里的凉亭里坐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正打秋千的女儿。 卫玉珑站在秋千上,小小少女看不清眉眼,身形却美的出奇,隔着假山,长宁郡主也能听见她欢喜的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哭一声就让她难过万分,笑一笑就能令她烦恼尽消的灵丹妙药,她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眼睛都在发光。 葛嬷嬷站在亭子底下足足半个时辰,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预备上二楼去同长宁郡主交差,可脚才刚迈开,不远处的卫玉珑就如同一阵风似地刮了过来,惹得一众丫头婆子跟在后头心惊胆战的喊着姑娘。 长宁郡主更是惊得站了起来,形容大变,几步走到楼梯前,一把捞住了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的女儿,少见的出声呵斥她:“跑这么快做什么?要是摔着了留了疤,看你往哪儿哭去......” 卫玉珑半点不怕她,一双杏眼瞪圆了去看她:“当然是往您这儿哭呀!” 长宁郡主拿她没有办法,气的笑起来,拿手指轻轻往她额头上一戳,把她带到桌旁坐下,亲自替她拿了帕子擦汗,又看着她喝了茶解渴,这才笑着问她:“累不累?今天中午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荷叶鸡,还有你最爱吃的樟树清汤......” 卫玉珑满足的笑起来,一双眼睛笑的弯成月牙,一转眼瞧见侍立一旁的葛嬷嬷,又惊喜的喊了一声:“嬷嬷回来了?” 葛嬷嬷是长宁郡主的奶娘,如今也已经是将近六十的人了,在长宁郡主跟前向来得力,卫玉珑同她向来很亲近,前些日子葛嬷嬷被长宁郡主派去京城送节礼了,卫玉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她,如今乍然见到,很是欢喜:“外祖母和祖母都好吗?伯父和堂兄堂姐妹们好不好?”说完又停顿一下,满眼期待的望着她:“还有长姐,长姐好吗?她什么时候来豫章?” 卫阳清如今才是头一年来江西,之前他的座师就提醒过他,他大约是要在江西留任一任做满六年的知府才能拔擢的。 既然要留六年,当然该把长女接来,卫阳清之前已经同长宁郡主提过几次了。 卫玉珑转头看向长宁郡主:“母亲,什么时候把长姐接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她说着,有些惆怅:“咱们一家人总是聚不到一处,之前是因为怀了我,您和父亲去沧州的时候不能带着长姐......父亲在沧州就熬了六年......好容易回了京城,咱们又没待多久就随父亲来了豫章......” 她很是苦恼:“我看彭家小三和海家小四都有姐姐,就我没有......” 真是被郡主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半点风浪也没见过,葛嬷嬷满眼都是慈爱的看着卫玉珑,轻声哄她:“这事儿郡主心里自有分寸,您别着急。可别羡慕人家有的,您瞧瞧海家姑娘可有咱们大少爷这么疼妹妹的哥哥?才刚我从前头过来,听说大少爷回来了,还带着一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鹦鹉,是彩色的,可漂亮了,听说还会说话......” 卫玉珑眼睛亮亮的站起来:“当真?我要去瞧瞧!” 长宁郡主看了葛嬷嬷一眼,连忙吩咐卫玉珑身边的丫头嬷嬷们都跟紧了,又回头吩咐大丫头书玉:“一同跟着,告诉大少爷,叫他警醒些,别叫鸟儿抓伤了小姐。” 目送着人欢欢喜喜的走了,长宁郡主才转过头,手还扶着栏杆,眼睛却盯着葛嬷嬷问:“怎么样?” 葛嬷嬷就摇了摇头:“对上了......” 对上了?!长宁郡主被这这句话惊得面色煞白,回过神之后就满心都是恼怒,惊怒之下实在有些控制不住,啪嗒一声把桌上价值不菲的一套大观窑出的青花瓷套杯全部扫落在地,保养有度不见纹路的手也不小心被割出了一道血口子。 可她顾不得这些,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连青筋都凸显出来也没有知觉:“真对上了?!” 葛嬷嬷朝着丫头们摆摆手,看着她们鱼贯下了楼,才上前把长宁郡主握成了拳头的手给掰开,一面叹气一面道:“郡马老早就已经坦荡的告诉过您的......” “可我总以为他骗我!”长宁郡主在葛嬷嬷面前哭的像个小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死呢?她初初怀孕就请了擅长千金科和小儿科的太医来守着,院子里连洒扫的婆子都是粗通些乡村医术的,她保养得宜,她在丈夫的呵护下过的无忧无虑,又远在建州没有婆母碍眼,过的不知多好,她的孩子怎么可能生出来就夭折?! 她不信!卫阳清说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会信! 她握住葛嬷嬷的手,眼里迸出仇恨的光:“嬷嬷,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孽种,那是个孽种!” 葛嬷嬷眼皮一跳,阻拦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长宁郡主就站起来了。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就是书上才有这么巧.....不,连书上也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是她骗了五哥,是她骗了五哥的!一定是她杀了我的孩子......” 她抓住葛嬷嬷的衣襟痛哭失声:“嬷嬷!那是我的第一个女儿!那是我的第一个女儿!” 那时候人人都说她肚子扁而圆,一定是个千金,她已经有嫡长子站稳了脚跟,同卫阳清一心一意的期许着这个女孩儿的到来,可是...... 她浑身都是汗,揪着葛嬷嬷的手觉得自己也透不过气来:“嬷嬷,我答应过了的,我答应了的,我答应让五哥收养她的孩子,就当,就当我生的是双胎了,一样能掩人耳目的......” 今天三更哦,拼了老命了,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然后小小的求下打赏,老规矩啊,单个打赏到和氏璧的加一更.....求舵主求塘主,快来承包我的鱼塘啊!! 二十九章·厌恶 她死死咬住下嘴唇,咬的嘴唇都开始泛白了也不肯松开,直到被葛嬷嬷心急的摇晃了几下才回神,失魂落魄的垂下头,声音细弱而尖锐:“我分明答应了的......” 这是葛嬷嬷一手带到大,又亲眼看着成家立室生儿育女的孩子,葛嬷嬷眼睛一热,知道卫安的身世在她心里一直是个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心疼万分的如同过往那般拥住她,一面摩挲她的脸:“郡主别这样想......您想的太吓人了......” 卫阳清就算是对明鱼幼再愧疚,怎么可能会为了明鱼幼扼杀自己的亲生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卫阳清这样喜欢郡主,更喜欢郡主所生的孩子,她看着泪眼朦胧好似承受不住的长宁郡主,连声劝她:“您忘记了?当初您快要临盆的时候,郡马他多高兴啊?那天他听说您因为暴雨被困在塘山的万安寺里回不来,又惦记着您快生产了,连夜冒着倾盆大雨领着大夫和稳婆一路疾驰而来的......” 长宁郡主不哭了,神智已经全然不见,垂着头半响才讥诮的笑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究竟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明鱼幼的?” 葛嬷嬷悚然而惊,察觉到长宁郡主话中深意,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当初明鱼幼是被郑王困在万安寺的,建州万安寺,向来是有渊源的,多少犯了错的贵族女眷都被往那里送,美其名曰是同菩萨做伴,净化心灵,其实说透了,不过就是让她们伴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 明家出了事之后,郑王这个胆小鬼就巴不得把明鱼幼弄死,正好借着死了个小妾的由头说明鱼幼善妒,残害他的子嗣为由,把明鱼幼送去了万安寺。 长宁郡主是因为听了卫阳清的劝才好心去看她的,听说她月份跟自己差不多,却瘦的不成人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带了不少东西去了,谁知道原本打算当天去当天回的,莫名却下起了暴雨,暴雨里她身怀六甲不好赶路-----出了不是谁也担待不起。 就只好在万安寺住了几天,这一住,孩子就生了,还就如此凑巧,跟明鱼幼同一天生产。 葛嬷嬷打了个寒噤,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长宁郡主:“不会的不会的,郡主您别多想了......” 长宁郡主没有说话,眼神幽深晦暗,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若是易地而处,她换成是明鱼幼,未婚夫被人抢了,被迫嫁了个一无是处的凉薄丈夫,还被逼得走投无路,差点儿一尸两命,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会不会求一求唯一的希望-----同在建州的表兄? 当然会,而且若是能借着机会把间接害了她一辈子的人也同样拖入痛苦的深渊,那当然就更好了。 “我要杀了她!”长宁郡主目光冷冽,神情冷漠:“让她多活了十年,她照样要下去陪她那个娘亲,她要给我的女儿偿命!” 葛嬷嬷原本还相劝一劝长宁郡主的-----她跟卫阳清的婚事来之不易,当年遭了多少阻力,卫家从上到下就没有赞同的,卫老太爷和卫老太太甚至没有喝她的媳妇茶,等到明家出事,卫老太太更是连见都厌烦见她了,明着告诉她和卫阳清,若是指望着她这个老太太多活几年,就别在她跟前碍眼。 熬了这么多年,才眼见着快熬到头了,这个时候,若是和郡马起了嫌隙...... 镇南王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镇南王还在的时候的镇南王府了,如今镇南王府也就是老镇南王妃还在隆庆帝跟前有些脸面,承爵的镇南王根本就只是个虚爵,有势力没势力,什么都没有,同长宁郡主的感情也实在一般。 长宁郡主又因为夺了明鱼幼的亲事闹的满城风雨而被人腹诽,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可是没料到郡主开口,没怪郡马,没怪卫老太太,却只恨上了卫安。 葛嬷嬷松一口气,又提起了一口气:“郡主,您听我一句......事到如今,还是算了吧。说一千道一万,当初老奴是亲自看过了抱出产房的大小姐的,是真的......嘴唇都是乌青的,在您肚子里呆久了.......” 她不怕长宁郡主的冷眼,是是实实在在的为了长宁郡主好,轻声道:“没有您想的那样吓人,郡马她也不是这种人呀,只是到底他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本来就觉得对不住明家对不起明家小姐,明家小姐又那样苦苦哀求,还拿性命要挟,他就顺势.......这些他都跟您说过的呀!” 都说过了的,卫阳清从来也没否认过卫安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甚至还纵容长宁郡主对卫安的冷待,长宁郡主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他也就干脆把卫安留在了京城,这十年来,卫安同他们夫妇相处的时间总共也不超过一个月。 “有些事都是天意,实在怪不了谁。”葛嬷嬷重重的叹口气:“您不喜欢她,还如同以前那样远着她就是了,以后等她年纪到了,再给些嫁妆,把她嫁出去了,也就完了.....不必弄的这样血腥.......她也不过才是个孩子,她又不能左右大人们......” 葛嬷嬷不讨厌卫安,不过是个孩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的,就算是被养的骄纵跋扈,可是说的难听点,还不是因为有人生没人养,没人教? 何况她再讨人厌,也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伤不了任何人。 就譬如此刻,只要长宁郡主动动念,她的一生就几乎注定了。 长宁郡主没听进去,女人全心全意投入一段感情,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会原谅他的任何错误,给他不符合自己心意的所有行为找借口。 就如同现在,她不恨卫阳清,一点都不恨,只恨明鱼幼和原本就不该来这世上的卫安。 大概九点左右更新第三章,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啦..... 第三十章·报复 夏日的豫章格外的热,闷热的天气叫人半点不动弹也汗湿了衣裳,地上的花草也被晒得蔫蔫的没有生机,长宁郡主盯着底下的花草看了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葛嬷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冲上去抱她:“郡主,您可别......” 长宁郡主哭了一阵又吼了一阵,向来娇软的嗓音都哑了,眼底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暗沉,顿了半天溢出一声冷笑:“我别什么?”她反身看着葛嬷嬷,面上半点情绪也不露出来,如同谈论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的生死:“她不是我亲生的,她娘害死了我女儿!就算我女儿真的是在娘胎里憋死的,那也是她命硬,那也是明鱼幼和她命硬,克死了我女儿!” 她想着那些替女儿缝制的小衣裳,替女儿准备的屋子,眼泪毫无预兆的又溢满了眼眶:“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可我女儿死了,明鱼幼的女儿却还活着!明鱼幼还要我替她养!我是杀了明家全家吗?!明鱼幼凭什么让我替她养女儿?!” 明鱼幼凭什么?! 她不过就是一心想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难道这也错了吗?!卫老太太对她冷眼相待也就算了,母亲也责怪她也就算了,为什么老天还要夺走她的女儿?! 葛嬷嬷知道自家郡主的性子,落枕难忘终其一生也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不得了,旁的事都能忍,就是不能叫女儿受了半点委屈。 长安长公主当年跟长宁郡主起了争执,他也要专程到圣人跟前争个高低。 圣人同老镇南王感情非同寻常,性子又宽厚,也就一笑了之罢了,为了安抚老镇南王,还专程把他的宝贝疙瘩封了郡主,收了她当义女。 这样金尊玉贵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儿,性子怎么能不娇纵?心心念念挂在心尖上的少年郎,家世匹配人才品貌也都相得益彰,偏偏只是定了亲。 她怎么能让?怎么肯让?用尽了一切办法要老镇南王成全她。 老镇南王没办法,放下老脸去同卫老太爷和卫老太太说,却又无功而返。 长宁郡主就一根绳子要吊死,吓得老镇南王腿都打颤,他老了,不是当年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将军了,膝下就这么一点血脉,破了点皮也要心疼,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去死? 于是去求了圣人。 圣人没有立即就准,他是知道明家同卫家有婚约的,先问卫家的意思。 卫家也是不肯的,可偏偏卫阳清年少气盛,听说郡主为了他寻死,自己一封信写去了云南明家,明家得了消息,半刻也不耽误,立即就来人要接明鱼幼回去。 ......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葛嬷嬷垂下头叹息一声,替长宁郡主掰开揉在一起的手:“郡主,可别任性。”她压低了声音:“现在不是先皇那时候了......王爷也去世了......” 换言之,已经不是她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她现在要是动了卫安,固然是出了一时的气,可是以后呢? 卫老太太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阳清也要同她生出嫌隙。 这天下的人都要指着她的鼻子说上一声毒妇。 隆庆帝可没先皇那样仁慈和善,更没有宽待老臣的心,但凡有,明家也不会满门俱灭了。 “没有必要的事。”葛嬷嬷半眯着眼睛:“就当养了只小猫小狗,不喜欢了,扔在一边就是。犯不着为了她伤心难过。现在也就是老王妃愿意理会她,其他有谁正眼瞧她的?您要是实在不满,就写信同王妃说一说这事儿......她会替您出气的。” 若是连老镇南王妃也知道了卫安不是长宁郡主的亲生女儿,那卫安在这世上就真的是狗不理了,一个人这样活着,孤苦无依,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亲近的亲人其实最想她死,一辈子活在对亲人的求而不得里,还不够叫人消气吗?天大的气也该消了。 长宁郡主偏不,她坚决的摇头冷笑:“不行的......那母亲会怎么想五哥?五哥以后怎么在母亲跟前做人?不行的......” 她单手撑着头很是烦恼:“等一等......再等一等......她怎么配叫卫安这个名字?这是我女儿的名字!”她说着站起身来:“嬷嬷,你去,去把明鱼幼的坟给我......” 葛嬷嬷不明白为什么从前虽然娇纵却善良的主子会变成这副模样,明明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明明顺风顺水,怎么还会这样对一件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的事大动肝火。 她没动弹,站在原地如同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那样看着长宁郡主:“您瞧,嬷嬷给您说的道理您半点都没听进去,郡马每年都会去祭奠的......您真要同郡马闹一场吗?” 长宁郡主是不敢闹的。 女人的爱同男人的爱不一样。 男人再爱一个女人,过了新鲜劲,得到了也就淡了,时间越久越淡。 而女人不同,女人只会随着时间的增长岁月的流逝和容貌的变化而愈发的陷下去,好像是中途回头,从前的付出都白费了一样。 她们付出的越多,就越难放手,何况这世道对女子尤其苛刻,男子和离修休妻死了妻子,再娶再寻常不过,可就算是律令允许,女子这么做,也是要遭人白眼的,儿女们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卫阳清从前为了她能跟家族对着来,是真的喜欢她,可是再喜欢,也没有阻止他有别的妾室通房,虽然不多,仍旧扎在长宁郡主心上。 她不能没有卫阳清,儿子和女儿也不能没有父亲。 她沉默了又沉默,忍了又忍,终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 如果现在不能对她做什么,那么,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让自己好过一些,让女儿在地底下能好过一些呢? 有的。 让她看着别的孩子有的东西羡慕嫉妒,却偏偏得不到。 把她接来自己身边,看看自己对别的孩子甚至庶出的孩子们如何宠爱亲近,却唯独对她避如蛇蝎。 这样一点点摧毁人的自尊心和信心,对一个心智未全的孩子来说,才实在是最好的报复。 更完了,三章啊~~~看在新书期我也这么努力的份上,继续求收藏求推荐...... 三十一章·秘密 卫安还没等到最狠的报复,已经先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就像是一支极速枯萎的昙花,先前眼里亮闪闪的光熄灭的飞快,整个人萎顿得不成样子。 汪嬷嬷心急如焚,偏偏她家姑娘又是个要强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见天的往合安院的小佛堂里跑。 她问蓝禾卫安到底在小佛堂做什么,是不是不经意开罪了卫老太太,心里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最近这阵子得了卫老太太一点青眼,日子都好过了许多,眼看着姑娘也重新焕发了生机,整个人越变越好,如果真是得罪了卫老太太...... 蓝禾今天没同卫安一同去合安院,可是她知道卫安是去做什么的,对着汪嬷嬷连忙摇头:“不是得罪了老太太,姑娘是去捡佛豆去了......” 不止是捡佛豆,卫安仿佛是在小佛堂里生了根,成天成天的呆在小佛堂里,耐心至极的捡佛豆,捡完了一簸箕又是一簸箕,捡完了佛豆就开始抄经书,短短几天而已,竟然已经抄了四五本经书,每本都抄了三四遍,仿佛永不会疲倦。 她想起卫安的异常是从秋韵说出李嬷嬷拿了骨头要验卫安的血开始,面上有些为难。 虽然汪嬷嬷同卫安关系极亲近,可是小姐都没说的事,必定是有缘由的,她定下神来,很耐心的哄着汪嬷嬷:“姑娘心里有分寸的......老太太最喜欢能静的下心来礼佛的姑娘了......” 卫安不止能静的下心,她简直太能静的下心了。 卫老太太从没见过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在小佛堂一坐就坐一整天的,更没见过不知疲倦的捡着佛豆抄着经书的千金小姐。 就好像......就好像她除了做这些,就不知道做什么了一样。 连当年的明鱼幼也做不到这么心如止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卫安这个姑娘,从有小心机却叫人厌烦,从骄纵跋扈却脆弱异常,变成如今这么沉默好似看透世事的样子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都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好像忽然就变了。 卫老太太透过窗户看着跪在佛前,跪得端正笔直如同一竿翠竹一样的小姑娘,看着她脸上虔诚至极的神情,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在蒲团上伏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卫安满身都是伤口。 花嬷嬷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酸。 到底是什么样的难事,能把一个小孩子逼到如今这副田地啊。 卫安自己也不知道。 她上一世到死都以为母亲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名声太差,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不够豁达,不够懂事,她其实早就想死了。 早在听见彭凌薇和彭采臣说他们如何利用自己的时候就想死了。 可她没有,她是要死的,可是总想着要替家人报仇。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毅力,一直同安和公主和彭家的人虚已委蛇,一直对安和公主笑脸相迎,对着彭凌薇伏低做小,一点点耗干了他们的疑心,不动声色的把他们送上了死路,如果不是因为怀揣着对母亲的愧疚对女儿的内疚,她活不到那么久的,或许也就不会再重生了。 可是等她满腹期待满怀欣喜的发现自己重来了一次,想着一定要同母亲很亲近的时候,她却忽然发觉,她母亲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孩子。 这个发现实在太毁天灭地了。 会拿骨头来验,说明长宁郡主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秋韵说她的血是能滴进骨头里去的......那李嬷嬷也一定知道了,那母亲也一定知道了...... 她有些想笑,滴血验亲根本就是不准的,上一世她就听彭采臣说过了,滴血验亲全是狗屁,要是想血不相容,加点白矾就是了,若是想血相容,也多的是法子。 可又有点想哭。 母亲怀疑自己不是她的孩子,那说明自己真的有可能不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总不会无凭无据的就怀疑她的身世,总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那她是谁的孩子呢?那根骨头的主人究竟是谁? 如果她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那上一世长宁郡主对她的冷淡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了-----谁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呢?亲疏有别,有血缘的和没有血缘的就是不一样。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那为什么上一世长宁郡主发现了她串通彭采臣也还要保住她的性命,还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不合常理。 她想的头都有些痛了,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厚厚的湿棉花,痒的难受堵的难受。 母亲要是知道自己的血能和那根骨头相容,会怎么想她呢? 一定会想,这是个孽种,这是个鸠占鹊巢的孽种吧? 那根骨头的主人又是谁?父亲的通房?姨娘?旧情人? 她觉得自己很想哭,眼泪却一点也掉不出来。 她很努力的想这一世活的光明正大一些,想要做一个好人的。 可是如果她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 如果她想爱的,想报答的,想亲近的这些亲人都不是她的。 那她该怎么办? 她想不通,跪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的同佛祖请愿。 她从来都不想依赖神佛,可是到这一刻,除了依赖神佛,好像半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能不能仁慈一点,她要的不多,不敢要太多。 只要一件事就好了,只要一件就好。 请您保佑我就是长宁郡主的孩子,请您保佑我不要再走上一世的老路...... 我可以很努力的, 付出什么都可以。 别让我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又同上一世一样可悲,受尽白眼污秽满身。 她想着,又想起从前外祖母总是搂着她说的一句话。 当你尚在年少,你所吃的苦,流的泪,经受的苦难,都会变成照亮你前行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可是却很清楚不管有多少秘密,她也要努力生活的好的道理。要吃的苦该吃的苦,上一世她都已经吃过了,多难走的路也赤着脚忍着痛走了过来,如果她的身份是她的原罪...... 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阻止她变得强大。 她想要的一切,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手得到。 ----写在文后,卫安是个经历很奇特的女孩子,她跟小宜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小宜虽然没有母亲,可崔氏对她的好大家都知道,卫安不一样,她从小是被母亲冷待长大的,这样的小姑娘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有些性格缺陷的,很容易走极端。 这样一个小姑娘,是不会甘心等死的,她会因为前世的经历怀有愧疚而对长宁郡主心存期待,却不会因为这份期待就引颈待戮,所以大家不要急啦,而且剧情不走寻常路啊~~~ 三十二章·兄长 卫安并没有矫情太久,她想不明白很多事,可同样也想的明白很多事。 重生的路途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顺利,她的人生轨迹也不如她预知的那样顺当,可是能因为这个就不走了吗? 如果不走下去,她为什么值得老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再来一次? 上一世的经历已经叫她极为清醒明白,人生可以有很多种失败,可以失败很多次,可是唯有一种失败是绝不能容忍的,那就是不战而败。 若她是长宁郡主的孩子,那自然皆大欢喜,她仍旧只要想尽办法替母亲和卫家解决难事,让卫家这一世繁荣昌盛。 若她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她也该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究竟是谁。 摆在面前的路很难走,可是再难走也不会比上一世的路更难走了,那样艰难的环境她都熬过来了,还在乎眼前这点苟且吗? 她迎着天边的鱼肚白睁开眼睛,由着汪嬷嬷替她穿好了衣裳,照常去小佛堂陪卫老太太念经捡佛豆做早课。 可是卫老太太今天并没在小佛堂,守着小佛堂的董嬷嬷因着她最近常来而同她亲近许多,摇着头冲她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 卫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卫老太太应该是同上一世一样,为着朝廷里的风波担心的,她当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却担心自己的处境会叫卫玉敏和卫玉枚的处境变糟,因此一连好多天都心情不好忧心忡忡。 精神高压之下,加上后来卫玉敏的事,这才走上了绝路。 卫安想起这件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要趁着隆庆帝还在的时候,把明家的事彻底定下来,把卫老太太择出来,隆庆帝还对卫老太太宽容异常,可是等到楚王上位,他可没那样的好心肠了。 她从小佛堂转去正院的时候,恰巧碰见请安出来的卫琨。 卫琨是老太太教养长大的,很懂规矩,就算是心里厌恶卫安不知进退,可最强烈的表达方式也不过就是给她讲个鬼故事吓她罢了,迎面碰见她素净着脸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愣怔。 京城的小姑娘们爱打扮,年纪小的,虽然脂粉用的少,可是唇脂却是绝不能缺的,点一点在唇上,气色不知好了多少,人人都爱用,卫安尤甚,老镇南王妃又宠着她,给了她不少宫里赏赐下来的贡品,她总是炫耀似的每天都要涂。 记忆里的卫安永远是花枝招展耀目多彩的,从来没有这样清淡的时候,连身上的衣裳颜色也换成了极淡极淡的鸭卵青色,底下是黎色百褶裙,不知道的,恐怕认不出眼前这个卫安就是从前那个永远不知道素净两个字怎么写的卫安。 他迟疑的立住了脚,看着垂眉敛目乖巧异常行礼的卫安,忽而觉得她从一株夺目的牡丹变成了一支出水芙蓉,瞧着令人顺眼多了。 卫安规矩的和他行过礼就没再看他了,视线放在挽着三夫人的手欢天喜地笑弯了眼的卫玉攸身上,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有一瞬间,卫琨被她那样的眼神看的心里发酸。 想一想,他们一直嫌弃卫安不知进退没有规矩,可是谁来教她规矩呢?她的爹娘都不在身边,老太太待她还不如待他们这些庶出的儿子们生的孙辈们...... 他忽然有些难受,温和的开口喊她,又开始没话找话:“过几天衍圣公家的堂会,我们也一同去,听说镇南王世子也在......” 镇南王世子庄奉,她的表兄,如今镇南王的亲子,十岁上就被封了世子,和她指腹为婚。 听说是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长宁郡主就同嗣兄定下了娃娃亲,预备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当镇南王妃的。 老镇南王妃也一直乐见其成。 可卫安却阖上了眼睛。 在人人都嫌弃她的时候,她是很渴望这门亲事的,说句不知廉耻的话,嫁给庄奉,好处太多了-----至少老镇南王妃向来是疼她的,她嫁过去,庄奉就算不喜欢她,也要供着她。 可是后来这份渴望被当着京城所有人的面给打碎了。 长宁郡主同这个过继来的嗣兄本来关系就算不上好,碍着老镇南王妃还在世,镇南王才给长宁郡主一分面子,等老镇南王妃一去...... 卫安至今也还记得她上一世为什么离开京城去豫章。 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原本名声就差,竟然还被镇南王府的人找上门来退婚,庄奉当着来参加她五姐卫玉攸及笄礼的所有宾客们当场要解除与她的婚约。 言谈之中把她说的一无是处。 她人生当中再也没有比那更尴尬的场景了,后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但凡有点骨气的姑娘,都活不下去的。 可后来她终究没死成,被长宁郡主和卫阳清接去了豫章。 卫安不想给自己上一世的丧心病狂而羡慕嫉妒找借口的,可是对于庄奉......这个人是真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了庄奉当众拒婚这事儿,她整个人都被打蒙了,自尊心被击的粉碎,从此看谁都是高自己一等的,孤苦无依的时候,彭采臣愿意跟她说话,施舍她一点儿喜欢,对她来说,吸引力太大了,她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道彭采臣或许不可信,仍旧义无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 一想就想远了......她努力的拉回自己的思绪,朝着卫琨很平静的点头:“大哥放心。” 要怎么放心,为什么放心,她却又不说了。 卫琨被她说的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看着她很是茫然。 早就听母亲说卫安同以前不一样了,可他总不信,如今看见卫安这个样子,才真的发觉母亲说的是对的,卫安同以往的卫安,真的不大一样了。 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是独生子女,有没有经历过被父母冷落偏心的心酸,如果再加上校园霸凌,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这份影响会一直持续不衰的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不过大家放心吧,小安安不是的。 明天会继续加更。 三十三章·入梦 她进去的时候卫老太太正倚在罗汉床上,三夫人恭敬的和老太太禀报府中诸事,大夫人勾着头坐在一旁,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等回完了事,三夫人笑着收回了账册,坐在边上问老太太:“不知道珮姐儿什么时候搬进来?媳妇儿好给她预备东西......只是她年纪小,怕吵的您头疼。” 三夫人半点没有不舍得女儿-----横竖都是在这府里,多走几步路就到了,想见随时都能见的到的,说舍不得就太矫情了。 跟在老太太身边教养,那是多难得的福气,当年也就是嫡长女卫玉敏和嫡次女卫玉枚有过这个待遇,其他的姑娘们,谁沾的上边? 就算是现在朝廷里又有些风言风语,可是在三夫人心里,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当今隆庆帝对卫老太太好的不能再好了,何况卫老太太一个内宅诰命,呆在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跟那群造反的匪徒有勾结? 那群御史们也就是没什么茬能找了,又刻意旧事重提来闹一闹的,能生出什么风浪来? 卫玉珮若是能跟着卫老太太,以后好处多着呢-----虽然是明家人,可是这京城谁不给卫老太太几分面子?就是继后,逢年过节给卫老太太的赏赐也是不断的。 若是卫老太太愿意,给卫玉珮求一个前程,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卫安能理解三夫人的苦心,跟在卫老太太跟前教养,无形之中就高了一截,以后出去说亲,那都是谈论起来的资本,她垂下眼睛坐在旁边,安静得像是一尊漂亮的木雕。 她当然想要这个机会,却也不想和三夫人结仇-----卫老太太未必就只能教养一个孩子在身边,若是她真的能帮着解了卫玉敏的困局,老太太会给她一个机会的。 卫老太太不露痕迹的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一瞬,摇摇手招了卫玉珮到近前,上下打量她一眼,轻言细语的问她:“珮姐儿愿意搬来同祖母做伴吗?” 卫玉珮是三夫人的幺女,才五岁年纪,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虽然得了三夫人的叮嘱,可是等卫老太太真问了出来,还是有些犹豫,歪着头迟疑一瞬才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同母亲住在一起了?” 她才五岁,还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三夫人把她养在自己身边。 卫老太太笑着点头:“可要是想去见你母亲,也没人拦着你。” 卫玉珮回头看一眼三夫人,见她轻轻朝自己点头,回过头去又看看老太太,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 卫老太太轻轻放了她的手,朝三夫人道:“珮姐儿太小了.....近些天来我总觉得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我这里又乏闷的很,无甚趣味,别把好好的小姑娘养的死气沉沉的。”她看一眼三夫人有些僵住的笑意,又道:“倒是小七......一堆麻烦事,这么大了规矩还学不全,以后出去怕要闹笑话,叫人以为我们侯府没有规矩,就让小七搬进来罢。” 三夫人知道最近卫安在合安院下了心思,也知道卫安天天往小佛堂跑,可是她没怎么当回事-----卫安做的再好,有一个被卫老太太忌讳厌恶的母亲,又有什么用?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卫安的讨好卖乖竟然奏了效,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半响才抿着唇看了一眼欢喜的笑起来的女儿,忍住了错愕笑着同卫老太太说好,又同卫老太太商量起了怎么给卫安布置房间。 只是心里的惊涛骇浪却是掀起来了,卫老太太怎么会对长宁郡主的女儿假以辞色?她想起之前金嬷嬷说的,怎么汪嬷嬷从前不顶事,现在却开始顶事了,好像是会挑时候似地,心里像是悬着吊桶,七上八下的,难受的厉害。 她从前也从来没敢起过什么不敢起的心思-----虽然世子死了,可是卫老太太不是没有亲子的,还有个卫阳清的。 只是这么多年冷眼看下来,老太太是真的拿儿子当仇人,十几年如一日,她才不由自主的动了心思,原本一切都顺风顺水的,现在老太太忽然来这么一招,当真是让她措手不及。 大夫人也有些掩饰不住面上惊异,看了一眼同样错愕的抬起了眼睛的卫安,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提出要让她搬来合安院。 等好容易打发走了这群人,卫老太太才觉得耳朵旁边清静了,看着眼睛红红的卫安,语气平淡的吩咐她:“去和你三伯母往库房里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记下来,让你三伯母都给你布置上。” 卫安原本已经打算用卫玉敏的事拿来当同卫老太太卖好的筹码,她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就是属于你的,想要什么东西,就要努力去争取。 可是她还没有争取,还没有表现自己的用处,她不知道为什么卫老太太会开口要教养她。 她尽量忍住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是,知道老太太是有话要同大夫人和花嬷嬷说,恭敬的退出屋子。 卫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一瞬,同茫然的大夫人道:“我做了个梦......” 明鱼幼来入她的梦了,梦里的明鱼幼还是瘦弱的不成样子,苍白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哀哀戚戚的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她用尽力气想要同明鱼幼说上几句话,可是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等到终于能动弹的时候,想伸手去拉明鱼幼,却扑了个空,然后她惊讶的发现眼前的明鱼幼竟变成了卫安的样子,两人的脸重合在一起,竟惊人的相似...... 不管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才会觉得卫安和明鱼幼相像,在那一瞬间她都下定了决心,把卫安养在身边,不管怎么样,就当是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写的不好,还是什么问题,成绩真的很差啊,蓝瘦,香菇...... 三十四章·不同 三夫人心里有气,原先明明说的好好的事忽然变了卦,到嘴的鸭子飞了,她心里的郁闷简直无以表达,等看见卫玉攸同卫玉珮亲亲热热的进来,二人面上都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痛,伸手往卫玉珮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很是恨铁不成钢:“不是没教过你怎么答老太太的话,怎么事到临头了又犹豫成那个样子?” 卫老太太就干脆连个磕巴也不用打,就顺着卫玉珮给的梯子下来了,三夫人气的心口疼。 才觉得卫安不那么惹人嫌了,这会子又觉得她异常惹人嫌起来。 偏偏卫玉珮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睁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去扯她的袖子:“我,我怕祖母的......” 卫老太太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待她们也没从前耐心了,小孩子总是格外敏感,对大人们的情绪察觉得格外精准。 三夫人抿着唇,还是气,孔嬷嬷轻轻朝卫玉攸摆摆手,卫玉攸拉着妹妹站起来,又跑到三夫人跟前摇她的手:“小七给了我一副花样子,母亲,您让针线房的人给我绣在依附上,好不好?” 小七小七小七,卫安卫安卫安,三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个......” 想了想,到底不好在小孩子面前说是非,皱着眉头点头答应,又叮嘱她不许到处瞎逛去,领着妹妹去上薛先生的课。 等她们出去了,三夫人才露出怒容:“小七这是吃了什么药忽然开了窍了......”这府里的人,好像都被她一下子收服了似地,不过就是往普慈庵去了一趟而已,遇仙了? 还是孔嬷嬷吃的饭多经历的多,见她开始沉不住气就叹口气:“您和她争执什么呢?郡主使了人来往府里给送节礼,连咱们房里的五娘和珮姐儿得的东西也比给她的精心细致。这里头的门道您还看不出来?” 她见三夫人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脸上就带出了安抚的笑:“所以您该高兴才是啊,老太太越是要抬高七小姐,不就越打了郡主的脸?这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郡主呢,你瞧不上的,我偏要抬举.......当年的事,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全家人的性命呢,当女儿养大的表小姐死的那么凄惨,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五老爷和郡主?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只有上了年纪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种怎样的凄凉,当时老太太大病一场,险些撒手去了,还是隆庆帝赐了御医下来,说是若是治不好,连御医一并杀了,这才从阎王手里把人抢了回来。 三夫人打了个哆嗦,想起三老爷当时如丧考妣的模样,想起三老爷说,这府里也就是靠老太太撑着,要是老太太死了,那卫家就等着全死光吧的表情,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这些话不能再说了,她连忙收住思绪,把注意力移到别的地方:“郡主那里会不会是故意的?反其道而行之,特意这样做来让小七做中间的纽带的?” “做不了。”孔嬷嬷绕到她身后给她捏脖子:“老太太积年的老人儿了,郡主是真心疏远七小姐还是假意,难不成还分不出来?何况若是做戏,这戏做的也太真了,您好好想想,这么多年了,郡主理会过她吗?” 从来没有。 三夫人有些恍惚,小七有一年发高烧,老镇南王妃都亲自去祈福了,请回来一座药师菩萨,可是被长宁郡主砸的精光。 那还是长宁郡主头一次从建州回京,顺带把从来没见过祖母的小七带回来,可是她言行举止里,好像极厌恶这个女儿,小七哭闹,她就拿指甲把小七的脸都划花了,老镇南王妃还和她大吵一架...... 不像是母女,倒像是......仇人。 三夫人自己也是个母亲,易地而处,别说是身体不舒服的女儿哭闹,就算是女儿要她彻夜不眠的抱着游着,她也是甘之如饴半点怨言也没有的。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语气里还带了一点儿怜悯:“你说的是,小七也是个可怜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母亲难免要多照看她一些。” 想通了,既然侄女儿都要搬家了,自然该做出些表示,她认真的和孔嬷嬷商量了一阵,给卫安准备了搬家的礼物,又叫孔嬷嬷下去叮嘱卫玉攸和卫玉珮也备上礼。 既然老太太要给长宁郡主找不痛快,她这个当媳妇儿的当然要体贴长辈的心意。 三夫人这里一阵忙忙乱乱,听见消息的二夫人也正处于震惊当中,她顾不得刚进门的儿子,拔高了声音再问了一遍:“谁要搬进合安院去?” 她自己的女儿都已经出嫁了,自然不会在意到底谁进合安院,可是就算是不关心,她之前也是知道老太太选中的是卫玉珮的,怎么这才几天功夫,人就换成了卫七? 怎么偏偏是卫七? 卫琨在二夫人下手坐下来,有些疑惑的开口:“小七她好像是有些不同了。”他的玉佩垂在腰际,整个人丰神俊朗,见二夫人看过来,笑了笑:“能搬进去也是好的,我之前总担心小七无法无天,要学坏了。” “谁要学坏了?”二老爷掀帘子进来,见二夫人和卫琨都连忙站起来,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坐了,听说是在说卫安,赞同的颔首:“说的是,这么小的小丫头,没有人教养总不是个事,母亲心结这么多年也难解,如今肯叫小七陪着......” 二夫人赶忙咳嗽几声,这些都是忌讳,说不得的。 二老爷也反应过来,笑着叮嘱卫琨:“既然如此,你就给你妹妹准备份礼物,普慈庵的事我听说了,这小丫头受了委屈。你们别总念着她不好的地方,她还是个孩子呢。” 真的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大人间的嫌隙,不要牵扯到孩子,二老爷对卫安向来是关照的。 更新很尴尬不是因为没存稿也不是因为不想更,是成绩太差了,所以上架的时间就显得很尴尬,如果要延长公众期的话那更新就只能更慢,如果不延长公众期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作者君有些懵,正在纠结当中。 三十五章·王府 六月的天就如同孩子的脸,原本一连晴了几天的天气毫无预兆的就阴下来,到傍晚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卫安站在廊庑处看着丫头们戏水,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不管眼前处境有多难,哭丧着一张脸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叫人徒生厌憎,你的苦痛都是你自己的,你放在心里没人管你,可你一旦挂在脸上,就容易把别人也招惹的不高兴,这个道理,卫安上一世在受尽冷眼的时候就已经揣摩透彻了。 人们总是更喜欢爱笑的姑娘的,人生已经多艰,谁也不愿意天天对着一张沮丧的脸。 汪嬷嬷快步从雨幕里转进来,站在拐角处拍了拍自己被雨打湿了的裙角,几步走到卫安跟前,面上带笑:“姑娘姑娘!镇南王府来了人,说是老镇南王妃派了婆子过来,想接您过去住几天......” 卫安有些没反应过来,等看见了李嬷嬷铁青的脸色,心里感觉有些复杂。 长宁郡主不喜欢她,可是老镇南王妃向来是宝贝她的,把她当成心肝一样的疼着宠着,只有在老镇南王妃那里,卫玉珑才是其次,不管什么好事,她总是头一份...... 不一会儿花嬷嬷就来请她到合安院去,又自己留下来看着丫头们收拾了东西,心里有些担忧的去看卫安的脸色。 卫安临到了也没露出什么情绪在脸上,哪里有从前欢天喜地的模样,从前只盼望卫安能安静一点,可是等她真的安静了,花嬷嬷心里又觉得有些不落忍了。 卫安的安静不是天性使然,好像是揣摩着旁人的心意,好像是经历过了无数苦难沉淀下来的,刻进了骨子里的安静,这使得从前习惯了她的飞扬跋扈的人看着她格外的不适应。 卫老太太告诫卫安:“去了就好好住上几天,可也不能无法无天,要知道分寸。” 从头到尾不问一句老镇南王妃是不是安康的话,可是底下陪坐的婆子也讪讪笑着不敢有半丝不耐烦,做错了事的人总是要矮一等的,老镇南王妃自己都没脸来见卫老太太,被卫老太太刺几句她反而或许心里还要好受些。 等离了合安院,来接卫安的陈嬷嬷就好像活了过来,带着慈爱的笑去看卫安:“小姐比从前长高了好些......”拿手比一比卫安的个头,又有些担忧:“只是怎么好像又更瘦了?” 她知道卫老太太是喜欢卫安的,看着卫安猛然沉静下来的性子,只觉得心酸:“王妃瞧见,不知道该怎么伤心......” 长宁郡主远嫁不在身边,在身边的只是族中过继的嗣子,老镇南王妃素来和他们不亲近,不过面子情。 唯有对卫安,才是真的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摔了,宝贝得很,看不得她受委屈。这回也是听说了普慈庵的风言风语,才不管上个月才来接过卫安,又冒着卫老太太的冷眼使人来接的,陈嬷嬷伸手把卫安扶上马车,总觉得卫安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心里有些发酸。 镇南王府在十方胡同最里头,从定北大街过去,用了半个时辰方走完。 卫安从来没想到还会有再回来镇南王府这一天,下了马车站在二门处看着垂花门处密布的花草,看着从里头伸出枝叶来的茂盛的菩提树的枝桠,站了片刻才往里走。 镇南王府的菩提树上总有许多松鼠,她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老镇南王妃的宠爱,在镇南王府里横着走,总喜欢偷偷甩了袖子去爬树,跟在庄奉屁股后头抓松鼠去吓府里的表姐妹们。 庄奉总不耐烦带着她,却又不得不带着她,还要忍她的趾高气扬,肯定积累了很多怨忿,否则也不会等老镇南王妃一死,就迫不及待的当众退婚,一刻也不能等。 她想着,已经到了内院,迎面撞见镇南王妃,站住了脚恭敬的朝她行礼,礼仪周到而态度恭顺。 镇南王妃差点儿没认出眼前这个低眉顺眼,上身穿着一件雪青色的斜襟小衫,腰里系着绯色丝绦,穿着一条湖蓝色裙子的人是卫安,等认出来了,才连忙笑起来:“快起来,老太太等你许久了,催着我来迎一迎你。” 也只有老镇南王妃这样任性,催着堂堂一品诰命的王妃出来接她这个小辈。 卫安没有得意,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不合适的事,在得势的时候拿鼻孔看人,迟早也会有一天被别人同样对待,跟在镇南王妃身后进了老镇南王妃的院子。 撷芳园到现在还同以往一样,盛夏的天气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卫安才穿过了抄手游廊,就听见老镇南王妃的声音:“要新鲜的,冰不能多放,安安脾胃不好,你们上回纵着她,她吃坏了肚子,我还没找你们算账。” 镇南王妃莞尔一笑,朝卫安道:“让她们给你做冰碗呢,知道你要来,还连夜差人去通州庄子上抓了些猎来的野味,专程等着你。” 卫安眼睛有些酸,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和喑哑,朝着老镇南王妃喊了一声外祖母,眼泪就下来了。 她知道不能哭,不该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可是除了老镇南王妃,她已经没人可以哭了,这是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人生前十年的自信,全来自老镇南王妃的宠爱。 老镇南王妃被她的眼泪弄的懵了,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眉间笼上一层阴影,朝王妃那里看了一眼,轻轻的一下一下拍卫安的背安抚她:“别哭别哭,受了什么委屈,跟外祖母说。” 卫安想说,想说尽上一世到最后受到的苦,想说尽自己的疑惑和委屈,可是只要想到长宁郡主怀疑自己不是她的孩子,心就凉透了。 如果长宁郡主真的不是她的母亲,那老镇南王妃就也不是她的外祖母...... 写在文后,今天一起来被春闺密事的打赏弄得懵了,没想到我也会有被读者安慰的一天,感动的无以复加,只能用加更来感谢了,多谢书友160530111213657的和氏璧,多谢书友20170614101229587的桃花扇,多谢灰扣子的香囊.....起点改版以后很多打赏我不知道在哪里看,只能看到打赏人数,不能一一感谢真的非常抱歉,等我整理整理,列一个加更的单子,实在是太感谢大家了,为了大家我也会努力的,么么哒,因为还是在免费期就多唠叨了几句,大家不要嫌弃我...... 三十六章·宠爱 她只好给自己的失态找借口:“母亲送给我的衣服都是不合身的,她不喜欢我......” 如果她真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那么老镇南王妃为什么待她还这样好?上一世直到死,老镇南王妃也还逼着镇南王和镇南王妃答应她跟庄奉的亲事,先过明路。 很多事都说不通。 难道上一世到最后长宁郡主才发现是自己弄错了,发觉她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可能不是长宁郡主的女儿,长宁郡主却绝对是老镇南王妃的亲生女儿的,老镇南王妃对于女儿的事情,总该知道的很清楚吧? 她在建州的时候伺候的人通通被换了个遍,唯一没换过的清荷也听说说错了话被撵出去了,说错了什么话,卫安很有兴趣知道。 可是她如今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手里没钱没人,要知道什么,只能费劲一切心思从或许知情的人嘴里去套。 老镇南王妃的脸色就沉下来,想到长宁郡主还特意让葛嬷嬷来要了一对东珠,搂着卫安的手紧了紧:“她糊涂了!”她不给女儿的敷衍找借口:“越活越回去,还不如个小孩子。” 镇南王妃垂下眼睛,人家是亲母女,当然说什么多行,可是她却身份尴尬,有嫂子的名号却不是正经嫂子,上赶着说不是那是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 所以就算觉得长宁郡主对待长女的态度过于过分,她仍旧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别理会她。”老镇南王妃视线落在卫安脸上,笑着对她说:“别急,皇后娘娘总共也才赐下了六颗东珠,其他四颗我都给你留着呢。” 她说着,又笑起来:“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这回刚整理了库房,寻出好多年轻时候的东西,外祖母年纪老了也用不上,都给你留着呢。” 老镇南王妃对她的宠爱从来不加掩饰,好到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卫家不成器的七小姐是老镇南王妃的命根子。 卫安微凉的手握住老镇南王妃的手,看着老镇南王妃满头的白发,忽然想起上一世外祖母去世之前还威逼着镇南王和镇南王妃给定北侯府送庚帖,当真是对她好到了最后一刻,心里滋味复杂难明。 过了好一会儿,老镇南王妃才松开她,让她先去屋子里更衣-----一路过来,衣裳都被淋湿了,只是才刚进来卫安就哭了,耽误了换衣裳的时辰。 镇南王妃亲自领着卫安过去,见蓝禾要拿衣裳,先问卫安身边的大丫头怎么换了人,听说原委若有所思往卫安身上望了一眼,才又笑着拦了蓝禾:“来了这府里,哪里还需要带衣裳?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比量着安安的身量裁好了备着呢。”一面又吩咐丫头送衣裳进来,给卫安看:“这些都是老太太亲自给选的花样子,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都是极明媚的颜色,鹅黄、柳绿、猩红、海棠红...... 卫安很早起就不习惯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了,上一世的遭遇让她明白,美貌打眼又没有倚仗的女人,美貌就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惩罚。 可是这是外祖母的好意,而且裁好了又不穿又太浪费,她就挑了一套海棠红的用蝉翼纱制成的衣裙换上,谢过了王妃,这才往外祖母那里去。 进了明间,在明间南窗下做针线的大丫头紫苑就站起来,卫安摆摆手,轻车熟路的转过了博古架,看见了从前常看的那架六扇的青山常在泥金屏风,听见老镇南王妃和陈嬷嬷在说话。 “什么回不来?昨晚我就知会过了今天安安要来,他就特意挑了今天回不来?!” 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去把他给我催回来!告诉他安安来了,让他给我用些心,安安心情不好......” 卫安脚步顿住没有再进一步,知道老镇南王妃说的是庄奉。 外祖母一直是希望她嫁给庄奉的,庄奉的爹都要对着外祖母毕恭毕敬,何况庄奉,嫁了庄奉,她就不会受婆母的气,更不会受夫君的气。 老镇南王妃的声音又低下去:“都是娉婷糊涂,安安本来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旁人多说几句风言风语她都要难受半天,她还这么不懂事......” 陈嬷嬷不敢说主子的不是,哄着老镇南王妃:“瞧着七小姐比从前可沉稳不少......” “也不知是受了多少委屈!普慈庵她们竟然还污蔑她偷东西,这名声传出去丑听,分明是打量着长宁冷待她,她们就都想来踩一脚!” 老镇南王妃想起卫安刚出生那时候,她听说长宁郡主生了,生的又艰难,就不顾自己的身体跋涉去了建州,那时候的卫安如同一只幼猫,小小的抱在怀里像是一片羽毛,她日夜不休的带着她,直到她能完全睁开眼睛,直到她露出第一个笑...... 丈夫死了,女儿出嫁以后,她还是头一次发觉人生还有意义...... 她又有些愤怒起来:“她生了又不管,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左性儿......安安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了,她嘴里不说,心里不知道多在意。得是多难受啊,才会在我面前哭出来,她从前从来不肯承认娉婷偏心的......” “她们都不管,我来管。”老镇南王妃声音很坚定:“谁都别想委屈她。卫家我是没脸去怪的,明氏就算是把安安扫地出门我都没脸说什么,可是我巴不得她肯把安安放出来,她要是不耐烦看见安安,我来养着,你没瞧见吗?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儿?” 陈嬷嬷就想起一件事来,打断老镇南王妃的话:“说起来,您可能还不信,亲家老太太那边说......要让七小姐住进她院子里去......说是要亲自教养着......” 电脑又犯老毛病了,光标到处乱窜,不管打开什么网页光标都在最底下,去重装了个系统也没用,现在才弄好,抱歉,更的晚了,明天之前会决定到底什么时候上架,上架的早会爆更,上架的晚,就只能听编辑的酌情加更啦~~~爱你们,么么哒。 三十七章·疑心 老镇南王妃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沉默了片刻声音猛然拔高:“从哪儿听来的?!” 她因为太急声音显得有些凌乱而破碎:“是不是最近朝中的风波传到她耳朵里,她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所以要来折腾安安?”她说着,很气恼:“有气也不要朝着一个小孩子发,她要是给长宁脸色看,我一个屁都不放,可是关安安什么事呢?” 是啊,关自己什么事呢? 卫安有些凉薄又有些自私的想,她不是自己决定要来这个世界的,这些大人们把她带来这个世上,因为她的身世而憎恨她厌烦她疏远她,却没有一个人想一想,她不过只是个小孩子。 上一世的卫安听见这些话,听见长宁郡主怀疑她的身世,恐怕要坏的更早的吧? 身世被怀疑,这比母亲的冷待恐怕还要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已经经历过了糟糕的一生,卫安自己恐怕也扛不住这样讽刺的像是话本子一样的情节,她转身想走,就听见老镇南王妃又说:“不行,这亲事还是得早点定下来。你去传句话给世子,告诉他,今晚若不能及时回来给安安接风洗尘,他不是爱跑马吗?以后就不必跑了。” 老镇南王妃向来是任性的,人老了,性子就越来越古怪偏执。 看得上的要捧在云端,看不上的就踩在脚底,对待她和对待庄奉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庄奉最终还是按时回来,面上瞧不出什么冷淡,却也实在表现得不够热情,规规矩矩的刻板的送上了一个木匣子,一双眼睛看也不看卫安,有些麻木的道:“是方家三爷做的风筝,我听说你喜欢蝴蝶,你看看喜不喜欢。” 方家做的风筝造价昂贵,风筝骨架结实又轻薄,总是能飞得极高极远,难得的是一点不刻板死板,不管雕琢什么花样都活灵活现,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方家三爷亲手做的风筝更是其中翘楚,最贵的时候,炒到一千两银子一只,还有价无市。长安长公主的长女仙容县主想要一只,听说也铩羽而归------方三爷几年才做一只,还未必肯卖。 上一世卫安是接了这个风筝的,她在卫家缩着尾巴,可是在镇南王府却仗着老镇南王妃的宠爱横行,觉得镇南王府什么东西都是自己的,这只风筝她收的半点愧疚也没有。 却不知道这只风筝原先是庄奉费尽了所有积攒的银子,专程替他表妹寻来的生辰贺礼。 她目光在匣子里美轮美奂的风筝上头一转,就移开了,坐到老镇南王妃身前摇头:“我不喜欢放风筝了。”她说着,朝庄奉看过去:“不如表哥送我一盆兰花吧?听说表姐的兰花养的好,我带一盆回去放着。” 席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庄奉抬起头不动声色的往卫安脸上打量,她喊表姐的时候态度亲昵自然,没有半点勉强,可是她从前分明是觉得胜蓝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对她横眉冷目,弄的作为胜蓝表妹姑母的母亲也很尴尬...... 镇南王妃笑意没变,笑着冲惊呆了的侄女儿推了一把:“安安说你呢,说你的花养的好,跟你讨一盆。” 卫安透过灯笼投下的光线去看笑意盈盈的镇南王妃,也跟着笑起来:“是啊,早听说表姐蕙质兰心,养的花都如同她的人一样漂亮水灵,早就想讨一盆了。不如今天我就用表哥送的这只风筝,跟她讨一盆兰花......” 她从前把镇南王妃的和善和忍让当成理所应当,镇南王妃每每在她给了李胜蓝难堪的时候也总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她就傻气的以为镇南王妃是碍于老镇南王妃的威势。 其实她也没有看错,这些人对她好,的确是因为老镇南王妃对她的偏爱。 可是有时候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走,等她所倚仗的东西没有了,这些人回踩起她的时候,也会是最厉害的那一批。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她不招惹她们,但愿她们也仁慈一点不要来招惹她。 李胜蓝受宠若惊,忙站起来:“有的有的,随便您挑,花房里还养着几盆山茶和六月雪,您要是喜欢的话......” 庄奉站在原地看着她,咬牙切齿的表情有些呆滞,垂在腰侧已经握成了拳头的手也不由自主松开,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看惯了卫安的颐指气使,他从不知道卫安还会有现在这样的时候。 她看见那只风筝的时候率先往李胜蓝那里看了一眼,好像知道这只风筝原本不是为她准备的,顺水推舟的让出来,还替李胜蓝在老镇南王妃跟前落了个好....... 可是他又有些怀疑,是这样吗? 卫安把他的震惊怀疑看的一清二楚,垂下头,心里半丝波纹也没起。 不用急,她已经不再把他当未婚夫看待,自然也就不会把李胜蓝当成来抢夺她东西的情敌。 对于一个孤女,她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力所能及不损害自己利益,还能顺带挽回前头犯下的过错的事,她是很愿意做的。 老镇南王妃直到散席了,人都走了,才朝卫安招招手,见她到了跟前,仔细的看了她一眼:“你很喜欢放纸鸢的,为什么又让出去了?”她说:“是不是因为她们在你跟前说了什么?安安不要怕,你说出来,外祖母替你做主。”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性情她在清楚不过了。 从前的卫安哪里是这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该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忽然懂事?看的懂人的眉眼高低,学会审时度势? 老镇南王妃心里不好受,恨不得把一切好的都捧到卫安跟前来:“不喜欢风筝,外祖母给你别的东西......” 说着领她回房,让陈嬷嬷献宝似地把她早就从库房理出来的东西捧上来给卫安看。 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花穗钗、缠枝钗、金雀钗、镏金点翠钗.....珊瑚翡翠宝石琉璃蝴蝶型大凤簪、银鎏金模印花卉带陈永和双款大银簪、银花卉绞丝小发簪...... 光是簪子和钗就有整整两匣子,整座房子都被这满堂金玉给照亮了。 卫安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三十八章·绸缪 老镇南王妃见她笑了,也就放心,跟着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道理:“我晓得你心里很多委屈,可是安安,再委屈,你也不能因为这些委屈就想歪了走偏了......” 很多事她无能为力,只好加倍的对卫安好,想叫卫安知道这世上不止是有冷面相对的亲人,同样还有爱她如命的外祖母,她见卫安仰起头来,如同小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要哭,叹了口气道:“你祖母不喜欢你,不是你的缘故,你别为了这事儿觉得自己就不好了.....自己要看得起自己,旁人才会看得起你。” 自己心智坚定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就伤害不了人,老镇南王妃希望卫安懂的这个道理。 卫安点头,眼睛很清澈干净,看着老镇南王妃,抿了抿唇问她:“外祖母......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母亲?” 这些旧事其实卫安都知道,早年间没人告诉她,她一直以为是她自己蠢自己坏,才让是人无数的老太太对她厌恶至极,可是等到去了豫章,耳朵里听的话多了,等到嫁给了彭采臣,宫廷秘史听的也多了,她才知道不是那样。 她的母亲,向来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母亲,原来当年也曾经不择手段的抢过别人的东西。 卫安想过很多遍,若是换做她是卫老太太,平心而论,说什么原谅儿媳?说什么善待儿媳的孩子,能忍着不亲手掐死她们就已经是仁慈了。 可是她从前知道的并不算太多,她还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朦胧中她其实有种不怎么好却很强烈的预感-----卫老太太虽然厌恶却总是宽容她的原因,长宁郡主会怀疑她身世的原因,都在这张脸上。 老镇南王妃搂着她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把她推开一些,点头沉吟了一瞬才摇头:“你母亲犯了个错......”到底是什么样的过错她却不肯说了:“你只需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原本半点错处都没有。” 她想到这里,心里沉沉的愧疚怒意还有许多情绪一齐涌上来,有些支撑不住,叫陈嬷嬷领卫安去休息,自己靠在大引枕上,目光有些凝滞。 她没有生个好女儿,长宁从小就被老王爷娇惯坏了,天底下就没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隆庆帝也乐意纵着她,当年连长安长公主也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所以养的无法无天,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四个字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叫老王妃有些愣,有一天她竟然也会拿这样不堪的词来形容自己女儿,可是她并没觉得这词有什么错处。 犯了错不要紧,犯了错又不肯认,并且还一直耿耿于怀,这才是最要命的。 随着卫安长大,她越来越明白长宁郡主冷待卫安的原因。 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失望。 还不就是因为卫安是跟明鱼幼的女儿同时出生,明鱼幼的女儿又死了的缘故? 她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拿卫安来撒气。 好像卫安不出生,明鱼幼和明鱼幼的女儿就不会死一样。 长宁的心结是不要想着解了,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心魔越中越深,自己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甚至还曾经亲自去往豫章,也没有什么见效,换来的只是长宁日复一日的冷淡。 这回更过分,进京送节礼,人人的都有人人的都好,只有卫安的,衣服都不合身。长宁当的什么母亲?!她怎么配当一个母亲?! 她抬了抬眼皮,见陈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给自己提了提毯子,问她:“睡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将四面的窗子都打开通风,外头栀子花的香气迎风送进来,叫人耳目一清。 老王妃眼皮也没再动一动:“你去封信给长宁,跟她说,以后安安的事不需要她插手,我来管。你告诉她,让她把安安的生辰八字包在红纸里带回来。” 陈嬷嬷心里一个咯噔,动作有些迟疑:“可是......” 老王妃摇头:“没什么可是的,再拖就迟了,不能再拖下去......”她看着陈嬷嬷,目光炯炯:“上头的越来越糊涂了,安安这张脸......” 陈嬷嬷顿时觉得心惊肉跳,竟下意识的左右瞧了一眼。 隆庆帝都已经近古稀的人了,膝下却没养下个儿子来-----之前也是有的,而且还是明皇后亲生嫡出,可是随着明家和盛家的相继倒台,太子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从太子死了以后,隆庆帝一朝的皇子就好像遭到了诅咒,统共也才三个皇子,两个都死了,还有一个才十二岁的,却也病恹恹的是个药罐子。 没儿子,为了江山都血流漂杵的隆庆帝当然不甘心,不甘心怎么办呢?当然是要扩充后宫生儿子,美人越来越多,道士也越来越多,丹药吃的也越来越多。 丹药吃的多了,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近年来行事是越来越荒唐了。 就前年,还有个地方官上折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说他对上不孝,对妻无义,对朝事不管对百姓无仁心,舔居帝位却不做皇帝该做的事,天底下的人都要唾骂他。 隆庆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场要把人给杀了。 只是那人根本不怕死,也早已经准备好了棺材,隆庆帝到底还不傻,知道杀了他就更把这封骂人的折子的内容传的越来越广,硬生生的忍了这口气。 可是自此以后行事却更加肆无忌惮,最近这阵子,朝中对于彻查明家一事又有言论,就立即传出云南那边出了明家余孽的事儿。 要是再让有心人提起卫安的这张脸...... 隆庆帝什么荒唐的事都是做得出来的......一个原本从不受宠的皇子到靠着岳家登上帝位的人,一个在富贵了之后就能飞鸟尽良弓藏的人,指望他有什么德行? 他要是有德行,明家和盛家..... 又忘记设定时了,幸好我发现的早~~~ 三十九章·要人 雨后太阳又冒了头,傍晚的夕阳叫人看的心头发慌,连在光线里的浮尘也透着腐朽陈旧的味道,卫安坐在廊庑底下,看着郁郁葱葱的栀子花,在雨水滴答里披散着头发同陈嬷嬷闲聊。 陈嬷嬷是被老镇南王妃遣来给她送衣裳的,之前镇南王妃送的竟不过是小头,她去衍圣公家的衣裳,老王妃是另外准备了的。 陈嬷嬷想着要哄这个小姑娘开心,话说的极为好听。 卫安也就应景的笑一笑。 她早已经学会了迎面见人三分笑的本事,心里不想笑,面上也随时随地笑的出来的,习惯了也就不费什么事。 笑完了睁着两只眼睛看着陈嬷嬷,似乎犹豫了一瞬才问她:“嬷嬷,您还记得清荷吗?” 卫安想知道从前的事,太想知道,自从知道长宁郡主怀疑起她的身世,甚至荒唐的想要用滴血验亲这样的法子来验证她究竟是不是自己女儿的时候,她就无时无刻的不被自己的身世之谜缠绕。 人活着总是需要念想的。 上一世维系着她的生命的一点念头就是替卫家复仇,替父母雪恨,这一世......她想她总需要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活着。 如果母亲真不是她的母亲,如果她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那她总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陈嬷嬷脸上笑容有片刻停顿,仔细思索了一下才记起清荷其人,然后就皱了眉头:“姑娘怎么想起问她......” 陈嬷嬷是跟着老镇南王妃的老人儿了,从小也算是看着长宁郡主长大,长宁郡主生头一个孩子卫玠的时候,还是她给断的脐带。 可是等到生卫安的时候却没来得及-----长宁郡主生在了寺里,实在让人措手不及,老王妃赶到建州的时候,长宁郡主都已经带着卫安从万安寺回城了,那时候的卫安就如同一只幼猫,小小的红红的,连哭声都是弱弱的,又天寒地冻的,大家都说恐怕养不活...... 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着卫安的眼神带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姑娘小时候,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那时候她都已经十四岁啦......” 十四岁的清荷一直伺候着卫安,直到卫安回了京城的定北侯府,长宁郡主跟卫阳清回京述职,犯了过失被赶出去了。 想一想现如今也已经过了差不多六年,清荷大约也有二十岁了吧?应当已经嫁人了......陈嬷嬷有些恍惚,郡主也真是太狠心,毕竟是一等大丫头呢,好容易熬资历熬上去,原本是伺候长宁郡主自己的,而后被郡主给了卫安也就罢了,好歹仍旧是大丫头,可没想到又从云端跌到了泥地里...... 卫安一双眼睛亮的出奇,笑一笑露出颊边两只酒窝:“上回听秋韵提过一回,秋韵说......清荷姐姐过的似乎不是很好,我想着总归是伺候过我一场,我身边也没有得用的人,若是知道她的去处,可以把她要回来当个管事的......您知道,我不能去求母亲,也不能去求祖母......” 卫安不遮着藏着,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难处摊在你面前让你瞧,这一副信任的模样叫人心里格外熨帖,陈嬷嬷有些惊异于这个女孩子的成长,又为她觉得开心------不被人所宠爱的人,总要自己学着立起来。 她努力想了一想,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老王妃一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应允的,笑着应承她:“那嬷嬷替您留心留心,若是能找得到去处,把她给您要回来。” 卫安知道陈嬷嬷最后还要过问老王妃的意思,可是她不怕。 长宁郡主做这滴血验亲的事儿,若是有半分想叫老王妃知道的念头,都不必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那说明当年给清荷撵出去的由头也不会是关于她的身世的理由,如果犯得是无关紧要的错,老王妃为了要自己欢喜,也一定是会把人带回来的。 而陈嬷嬷得了自己的提醒,一定会叫老镇南王妃不必把要回清荷的事同长宁郡主提起,免得长宁郡主生气,又叫她们母女之间徒增嫌隙。 她不想算计母亲,她的偏执阴狠还有心机,半点不想用到母亲身上,可是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她不能坐着等死,不能任母亲的疑心还有厌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如同水草一般疯长,她总得做些什么。 陈嬷嬷的消息来的很快,长宁郡主的陪嫁庄子总共也就那么几座,陪嫁出去的下人也都是有单子有卖身契的,清荷又是家生子,更加好找。 只是虽然知道人被发派去了哪里的庄子上,一时半刻却不可能将人接来,陈嬷嬷同卫安道恼:“您也别急,过上半个月,怎么也该接来京城了,到时候就给您送去。” 汪嬷嬷等陈嬷嬷走了才阖上门窗,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一面飞快的团着线团,一面去问卫安:“姑娘,是不是李嬷嬷她们得罪您了?” 她的侧脸在月光映照下轮廓越发柔美,卫安抿唇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欢喜带着点难过-----相比较起长宁郡主来,汪嬷嬷更像是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衣食住行,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到后来甚至还为她丢了性命...... 汪嬷嬷总是比旁人更能体会卫安的悲喜的,她收了线团放在簸箕里,坐到卫安身边替她打扇子:“当年就是清荷走了以后,李嬷嬷才来的咱们这儿。您怎么想到要找清荷呢?” 卫安不想对身边信任的人还要遮遮掩掩的,何况汪嬷嬷这个人绝对可靠,她压低了声音,眼睛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情绪:“嬷嬷,我不信李嬷嬷,她把秋韵和冬雪都调走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真心维护我......” 汪嬷嬷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卫安的意思,吃惊的张了张嘴:“可是,李嬷嬷是郡主娘娘身边亲近的老嬷嬷了......” 第四十章·出事 离衍圣公家的堂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卫安不好一直住在镇南王府,老王妃让庄奉送卫安回定北侯府。 庄奉满肚子的不情愿,他委屈的像是一只小豹子,站在父母亲身边红了眼圈:“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是人都有脾气,老镇南王妃却从不把他当成人,一点儿不关注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一门心思的要把他跟那个惹人厌烦的卫安撮合到一起。 半大的少年早已经通晓人事了,只要想到以后要同卫安这样的丫头过一辈子,他就满心都是不平和愤怒:“凭什么?!谁要娶那个刁钻蛮横的丫头!母亲,您没听说吗,在普慈庵......” 镇南王妃林氏面上始终噙着温和的微笑,看一眼沉默不作声的丈夫,招手把儿子唤至跟前来,轻轻摇头:“她做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是你祖母的心肝儿肉......”她摸了摸庄奉的头,语气不急不缓:“你们是指腹为婚的......” 庄奉的脸一瞬间变得紫涨,心中的屈辱几乎要破体而出。 从小就是这样,明明他们是名正言顺从族中过继过来给镇南王府这一支继承香火的,可是被老王妃弄的好像是来他们家讨食的似地,凡事总要伏低做小,好像庄家拿的不是圣上赐下来的爵位荣光,好像他父亲拿的不是叔父打下来的祖业一样...... 镇南王妃还要再说什么,镇南王却已经不耐烦的咳嗽了两声瞪着他:“啰嗦什么?!叫你送就送,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你学的规矩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遵你祖母的命是孝道,爱护你表妹是你当兄长的情义,你连这个都不懂?!” 庄奉向来怕父亲,铁青着一张脸,到底去老王妃的院子请卫安。 卫安自己却没出来,遣出来一个婆子告诉他:“我大哥哥会来接,不必劳动表兄,兴师动众的反倒不好,要是耽误了表兄读书,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多谢表兄盛情。” 他盛怒之下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站在原地惊疑不定。 这不是卫安的作风。 卫安这个人,哪里是会替别人着想的人? 他鬼使神差的又想起那只风筝,卫安好像知道那只风筝的来历,甚至知道那只风筝原本是他要送给胜蓝的...... 老王妃隔着帘子有些审视的盯着卫安瞧了一眼:“安安,他是你的表兄......” 卫安知道外祖母从来就想把她跟庄奉撮合成一对,这是老王妃为她铺好的路,她如今拒绝,既让老王妃伤心,又叫老王妃起疑,就笑着倚在她肩头上:“外祖母,大哥哥已经不吓我了,他还亲自来接我......” 她对人的要求竟就这样简单,只要别再吓她,只要稍稍对她露个笑脸儿,就能这样知足,老王妃替她委屈吗,心里怀着心酸,面上却不愿意扫她的兴,顺着她的话点头:“是,不喜欢我们安安的,那都是眼睛长坏了。” 这才让陈嬷嬷等人替卫安收拾了东西套了马车装箱。 镇南王亲自见了卫琨这个姻亲家的小辈,给了见面礼,又问他可想好了在哪里当差等等,见卫琨进退有度很是满意,笑着让庄奉送到门口。 庄奉还没从卫安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卫安好像真的转了性子了,从头到尾真的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好像他就是个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一直等到卫家的马车走远了,他还觉得自己或许是没睡醒,不敢相信那个麻烦精竟然没在他家搅弄出什么惊涛骇浪,不敢相信这回胜蓝表妹竟没再受折辱。 卫琨亲自来接卫安,特意在马车外头提醒她:“祖母这几天心情不好,你谨慎些。” 心情不好...... 卫安立即就想明白了卫老太太心情不好的缘由,上回就听卫琨隐约提过,朱芳为了个姨娘同卫玉敏过不去,在家里摔摔打打给卫玉敏脸色看的事,现在看来,恐怕更加变本加厉了吧。 这些上层人杀人,从来都是不用刀的,杀人不见血,总知道往哪里捅最痛。 她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应一声,马车就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中间小几的茶盏骨碌碌顺势滚落在地,连壁盒都滑落出来,蓝禾眼疾手快的扑过去搂住卫安,声音粗重带着些惊慌:“小姐,您没事吧?!” 卫安的手背被滚烫的茶水浇得红了一片,却并没时间喊痛-----这里可是朱雀大街,禁止跑马,时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回巡视,连那群纨绔也没胆子在这里胡闹,好端端的,为什么走着走着,马车会这么剧烈的颠簸? 卫琨强自控制却还是带着些颤抖的声音立即传进来:“小七,你没事吧?” 卫安忙答应了一声,就听见卫琨在外头吩咐马夫:“换条路走!” 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样,接下来的路卫琨赶的又急又快,虽然绕了一大段路,却仍旧算是快的回了定北侯府。 卫安白嫩的手背上红肿的厉害,才刚下了马车的蓝禾和汪嬷嬷簇拥着她都要先看她的伤口,卫琨伸头一瞧,发现她的手已经肿的老高,就有些慌,忙吩咐汪嬷嬷:“快领七小姐到三夫人房里,她那里有烫伤的药膏。” 自己却匆匆忙忙直奔合安院。 什么事让卫琨这么着急?卫安略微有些愣怔,回头问汪嬷嬷和蓝禾:“才刚你们有没有听见,马车外头好像有哭喊声?” 汪嬷嬷那时候在后头的马车上,没同蓝禾一样一心扑在卫安身上,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好像是有哭声,阵仗还挺大的.......”说着又自己摇头:“可是那是朱雀大街啊,那里怎么会出事呢?” 朱雀大街,能在那里有一座府邸的,盛京总共也才两个,一户是威宁侯盛家,可惜前几年就已经出了事,宅子也被收回了。 如今能在朱雀大街闹出那么大动静的,也就只剩下一户了------现任荣昌侯、兼神机营指挥使的冯家。 四十一章·疯了 隆庆帝是疯了吗?! 卫老太太吃惊的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神情掩不住惊惶的卫琨,片刻后沉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锦衣卫在冯家抄家?!” 这怎么可能?! 当年隆庆帝能接到先帝的死讯,率先从封地赶回来,都是冯家人的功劳,当时冯家和明家两家,真是为了隆庆帝倾尽全力...... 可是明家早在被人告密之前就同隆庆帝关系疏远,被隆庆帝忌讳了,这才有了之后的事,冯家这些年却一直很得隆庆帝的欢心,何况如今隆庆帝膝下唯一还活着的一根独苗,就是冯贵妃所出......为什么冯家也会倒霉? 卫老太太心绪翻涌,如同大热天被架在了火上烤,满身都是汗,只觉得这些汗腻的人心慌。 卫琨茫然点头,眼里带着惊慌和不解:“抄的就是冯家,我看见荣昌侯世子了,还有冯子腾......都被锦衣卫押在朱雀大街上拘着,人越聚越多.......我就换了条路走,紧赶慢赶回来了。” 卫老太太面上惊愕之情渐渐收起,唇角挂着一抹讥诮的冷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历来如此。” 明家当年是这样,现在盛家冯家也是这样。 卫老太太不为冯家的遭遇觉得可惜,明家出的力并不比冯家的小,明家都会有被清算的一天,冯家又算什么? 只是可怜了冯贵妃,卫老太太想起那个在明皇后去后就深居简出常年礼佛的冯贵妃,无声的叹一口气。 卫琨是在替老太太担心,也是在替卫家担心------卫老太太是明家如今唯一还在世的人了,最近朝堂之上关于明家的风波再起,而冯家在这个时候倒霉,他总觉得事情并没那样简单。 冯家出事之前,隆庆帝就曾在朝廷上斥责荣昌侯世子行事荒唐...... 所有事情的发生,从来都会是有迹可循的。 卫安立在抄手游廊里看上窜下跳闹的欢快的鸟儿,心思却放在刚刚三夫人惊疑不定的神情上------想必三夫人也听见了外头发生的事了,所以才会急忙打发了她,派人去前头问三老爷回来没有。 难怪三夫人会惊吓成这样,冯家出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育有如今隆庆帝唯一的独苗的三皇子的冯贵妃,荣昌侯又是隆庆帝少年挚友....... 怎么算,冯家也不该倒霉的。 卫安垂下头有些不明白,她当然知道冯家会倒霉,可是在她记忆里,冯家倒霉要远在衍圣公家的堂会之后,是为着荣昌侯世子办事不力被人参奏,他不上奏折申辩,反倒是仗着自己父亲同隆庆帝的情分,说隆庆帝下的谕令是多此一举,这才激怒了隆庆帝..... 而那道让冯家倒霉的谕令,是隆庆帝下令叫荣昌侯世子当个主审,查一查云南叛贼的事。 上一世荣昌侯世子酒后同友人说,隆庆帝这心肠太狠了,明家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卫老太太,都年过半百眼看着要进棺材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造反的本事? 这些埋怨倒还都不要紧,要紧的最后一句。 荣昌侯世子说,就算是当年明家造反没造反,都还不一定呢...... 这些酒后的胡言乱语被人报上去,隆庆帝脸上的遮羞布被扯得一干二净,恼羞成怒,当堂让人把荣昌侯世子下了刑部大牢。 可是隆庆帝是不想杀荣昌侯世子的,他跟荣昌侯的情分实在是太深了,荣昌侯断了的那只手,就是为了救他没的,当年为了护送他回京登基,荣昌侯一家损失了不少子弟。 冲着这些情分,荣昌侯原本是想饶了荣昌侯世子的。 可是后来...... 卫安极努力极努力的去回想后来发生的事,后来怎么样? 后来在隆庆帝改变主意要放荣昌侯世子一马的时候,荣昌侯世子却死了,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刑部尚书等人上了请罪折子,说是看管犯人不力,让犯人寻了短剑,畏罪自杀了。 可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卫安想到而后暴毙的三皇子,想到身体每况愈下的隆庆帝,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冯贵妃,心里有很微妙的担忧。 相比较起来,三夫人的担忧就来的比较理直气壮且目的分明:“圣上这是要彻底清算一遍吗?把这些扶持他上位的都给......” 三老爷眉头紧皱,猛地呵斥出声:“闭嘴!”一面看了一眼除了他和三夫人空无一人的内室:“要是叫有心人听见,你不要命了?!”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三夫人自然知道,她自悔失言,垂下头好片刻才又抬起头,忧心忡忡:“向来还有谁比朱家更能拍圣上马屁?现在想想,他们会凭着一点流言和几个御史的折子就折磨大姑奶奶,这本来就说不过去......或许......”她满眼都是担忧:“或许,他们是听了什么风声,否则怎么会把事做的这么难看?” 难看到恨不得叫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朱家究竟有多嫌弃卫家这门姻亲,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三夫人自问不是势力的人,可是只要想想自家或许会被卫老太太连累的没有活路,心里头的慌张就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咱们家......” 三老爷坐在圈椅里,神情凝重间夹杂着些许侥幸:“未必就有我们想的那样糟,明家就剩咱们老太太一个了,圣上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 这么多年,隆庆帝是怎么对待卫老太太的,大家心中都有数,年节之时赏赐都是流水似地往卫家送,偶尔卫老太太进宫朝拜,隆庆帝也是要亲见并且留饭的,这样的态度,怎么像是要找卫老太太晦气的做派? 何况荣昌侯世子也的确是说中了许多人都不敢说的事实------明家究竟造反没造反,这还是两说,就是个莫须有的罪名罢了,别人不知道,难道隆庆帝还不知道吗?他这些年对卫老太太的好,不也正说明了他心虚吗? 很高兴大家的喜欢,也很感谢提意见的读者们,你们的存在都让我很感恩~~~最后还是要说爱你们么么哒,死命存稿纠结上架时间中..... 四十二章·牡丹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想着补偿。 大夫人仰着脸看着卫老太太,万念成灰:“娘,那这堂会,咱们是不是,就不去了?” 衍圣公家的帖子还摆在显眼的地方,可是大夫人却一眼也不敢去看,她自己是万不能去的,她就是个未亡人,说的难听点是个寡妇,不适合参加这样热闹的宴会。 可卫老太太不同,她是积年的老诰命了,身份非同寻常,原本她要是去了,不管怎么说,朱家总不敢太放肆。 可是现在这风声鹤唳的局势,卫老太太去了,恐怕也没什么不同。 卫老太太摇摇头,已经吩咐人去给三夫人传话,自己转头来看着大夫人:“朱家好打算,早就已经听说了那些嚼舌根的御史们的勾当了,却还是一力撺掇我去看堂会。我若是不去,只怕堂会上他们就敢当场给阿敏难堪。” 可是去了又能怎么样?大夫人垂着头半响不语,觉得累的厉害。 老太太是超品诰命,这身份也注定了她不适合去往平阳侯府-----平阳侯府没有同她身份对等的老太太来招待她,过去是不合适的。 她既不能去,平阳侯府也不放人回娘家来,那这衍圣公家的堂会,老太太就非去不可了。 虽然去和不去,朱家定然都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是在场,总比不在场好。 卫老太太让人回了帖子,叮嘱形容憔悴的大夫人:“没什么大事,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她定了定神,目光悠远带着些许痛苦又似乎带着些许解脱和释然:“真到了那一日,我总归有办法的,我总不会看着她们死。” 大夫人被她的眼神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才刚冒起来的那些自怨自艾就通通都又压了下去。 这么多年,卫老太太待卫玉敏和卫玉枚不薄,一个老人家,她已经为这个家,为她所珍爱的孩子们奉献了一切。 就如同老太太说的那样,真到了那一日又有什么要紧?大夫人垂下头,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她早就活够了。 想通了,大夫人也就不再纠缠这些,辞了老太太留饭的好意,出门转过抄手游廊,恰好碰见往回走的卫安。 卫安这阵子相比较起从前讨人喜欢的多了,大夫人脸上神情放缓,笑着喊了她一声,视线放在她身后的丫头身上,有些怔忡:“小七,你这是做什么?” 蓝禾同玉清两人手里一人捧着一盆看不出品种的花,大夫人有些奇怪:“你要亲自养花吗?” 这可不像是卫安会做的事。 大夫人不爱花,所以看不出来蓝禾和玉清手里捧着的花都是极难得的名品,一盆是乌金耀辉,另一盆是冠世墨玉。 卫安笑一笑,指着这花告诉大夫人:“听说衍圣公夫人最喜欢牡丹,连皇后娘娘也给她们家的堂会赐下了几盆名花,我记得外祖母家恰好有两盆牡丹花,就想着......” 卫安竟然会送礼了,大夫人扬了扬眉,也没大留意,见卫琨同二夫人随后进来,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才回了房。 倒是卫老太太看着这两盆花目光有些复杂:“你倒是舍得。” 近年来盛京时兴牡丹花宴,这里头也有缘故-----听说当年的继后,就是用一盆赵粉吸引了钟爱牡丹的隆庆帝,赞她同她养的赵粉一样天姿国色,所以才娶了她为继后。 可是牡丹固然易得,名品却极少,近年来已经很难找到出色的品种了。 卫安手里这两盆,无疑价值千金,还有价无市。 卫安没做太亲昵的动作,坐在卫老太太下首,目光坦荡澄澈:“一盆送给衍圣公夫人,另一盆冠世墨玉送给平阳侯夫人。” 卫老太太心中一动,看着卫安挑眉:“为何分开送?” “都用大姐姐的名义。”卫安垂下眼睛:“想必在堂会当天,收到同衍圣公夫人同等的礼物,平阳侯夫人会开心些。” 不止会开心些罢? 就算是冲着这盆价值不菲的名花,平阳侯夫人也要重新再掂量掂量卫玉敏的分量。 卫老太太在卫安脸上看了一眼,半响才笑起来:“安安知道心疼人了。” 卫安是想投其所好,衍圣公家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是因为她送对了东西,到时候衍圣公夫人就单独替卫玉敏说上几句好话,再或者.....对卫玉敏稍稍用心接待一些,上一世的事,或许就可以避免了。 卫老太太打发了二夫人和卫琨,这才有心思问她:“这趟去王府,怎么没叫庄奉送回来?” 从前都是镇南王世子亲自送卫安回来的,这回却并没见影子,卫老太太若有所思的对卫安道:“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卫安很自然的捧着自己已经绣好了的抹额给卫老太太试着带上,声音很轻却并不飘:“只是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也没用。” 这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说的出来的话,卫老太太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到底什么也没说。 佛家有醍醐灌顶一说,或许,卫安也是得了什么机缘罢,能懂得不死抓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日后总会少许多磕绊。 从前卫老太太看卫安不上,多少还有些卫安肖似其母长宁郡主的缘故-----同样都非得强取豪夺,看上了的东西就不肯撒手。 长宁郡主从前对卫阳清是那样,后来她的女儿卫安对镇南王府的世子庄奉也是那样,丝毫不知道看人家脸色,若不是有老王妃镇着,人家认识你是谁? 偏卫安不会看人脸色。 如今卫安总算是知道了些眉眼高低,卫老太太看着她的眉眼,再想想她近日的行事,竟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卫安,半点没有长宁郡主的影子了。 可能是更的太慢啦,所以大家会觉得有点啰嗦,其实还是有很多伏笔的...... 四十三章·堂会 六月一转眼就过了一半,天气越发的炎热难耐,可是衍圣公家的堂会开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异议,他们家几年也难得唱一次堂会,偶然有一次,众人哪里还在意热不热。 卫老太太已经换好了衣裳,头上勒着卫安亲手绣的抹额,上头的一只孔雀栩栩如生,看过去竟好似活的一般,三夫人问明白了是卫安的手艺,就不禁有些愣神,前几天卫玉攸还嚷嚷着要卫安描的花样子,她还嗤之以鼻-----卫安从小没人教,一年到头横不拈针竖不拿线的,和她要花样子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可如今打眼一瞧,就是薛师傅正经教出来的卫玉攸,在卫安的手艺面前也得退一舍之步,她愣了愣,想起自己先前的推测,面色有些不好看。 从前只以为长宁郡主根本不管孩子,可是现在看来,卫安分明该学的都学了。 卫老太太再等片刻,等人齐了,招手唤过卫安,一行人一同出了二门,她领着卫安和三夫人一辆马车,二夫人领着卫玉攸和卫玉琳一同坐了一辆五彩流苏八宝翠玉车,一行人转过了朱雀大街,经九福巷,到了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坐落在皇城附近,大周历代皇帝都极尊重他家的,到了隆庆帝尤甚,重新给衍圣公府分了宅子,把从前襄王的宅子都给了他们,是无上的荣光。 三老爷扶着卫老太太下了马车,早有管家安排了小轿等着,恭敬的把她们都送到了垂花门。 衍圣公府地方大,从前是王爷的居所,规制多,从正门到垂花门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三夫人才扶着卫老太太下了轿,就听见后头有人喊,回头一瞧,下意识先看一眼卫老太太,才笑容满面的喊了一声王妃娘娘。 镇南王妃目光落在卫安身上,她没有再同以往那样颐指气使,也并没有不识时务的冲上来撒娇撒痴恨不得别人都知道她在镇南王府如何地位超群,低眉垂目的跟在卫老太太身后,是真的不同了。 她笑着同卫老太太请安,伸手把老王妃扶下来,这才道:“这可真是巧了,才刚下了马车,我们就瞧出前头的车是定北侯府的,正好就碰上了。” 老王妃从轿子里出来,先看了卫老太太一眼,见卫老太太阴沉着脸,无声叹口气,再去看卫安,卫安已经跟着三夫人等人一并行礼了。 从前卫老太太最嫌弃卫安不知礼数,现如今卫安总算懂了,老王妃心里却更加发酸。 两家的夙怨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两家人碰在一起,不一时便有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底下系着兰色贡缎百褶裙的三旬左右的妇人笑意盈盈的迎上来,先冲着老王妃和卫老太太行了礼:“侄儿媳妇儿给两位婶子请安了。” 她是衍圣公的儿媳妇,为人机敏风趣,是隆庆帝的义妹,原礼部侍郎崔家的女儿,很得孔老太太的喜欢。 她随后才出来,垂花门处又有看着年轻些的主子,看来是听说了镇南王府同定北侯府两位老诰命碰到一起了才被派出来救火的,众人心照不宣,笑着听她打趣,气氛面上瞧着倒也不算太僵。 说了几句,孔二太太说说笑笑引着人去了内院接待的花厅,又不着痕迹的笑着挽着卫老太太胳膊:“我才回京城,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您......” 她跟着孔二老爷一同在外面任上,也是最近才回的京城,不动声色的引着卫老太太和老镇南王妃分开坐了,看自己妯娌已经上去奉承老王妃,心里松了口气,把话题引到卫安身上:“这就是长宁的长女?才刚还听陈夫人提起......”又笑着道:“原本过了上巳节就该替小九办及笄礼的,可是没想到我们在路途中耽搁了,没办法,这日子只能顺延,一耽误就耽误到了如今......现如今总算是回了京城,以后大家可要常来常往。” 三夫人心里就咯噔一声,陈夫人提起?陈夫人为什么好端端提起卫七?是不是说了什么普慈庵的事儿来替陈绵绵开脱,把罪名都推到卫玉攸身上? 才说到以后小姐妹之间要常来常往,孔九小姐不屑的声音就透过十二扇的玻璃屏风传过来:“谁要同她往来?!” 孔九小姐爱恨分明是好的,可是行事作风却同其他衍圣公家的姑娘截然不同,这样的场合表现爱憎分明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孔二太太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就见随后进门的平阳侯世子夫人卫玉敏笑了一声,随后就问:“孔九小姐竟不喜欢京城的女孩子们办的花会?想来是苏州女孩子们的取乐同咱们盛京的不大一样,叫孔九小姐都觉得咱们盛京的女孩子们玩耍的东西太小家子气了。” 不动声色就把孔九小姐针对的对象从卫安转换成了盛京所有姑娘们,孔二太太面色有些难看,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老王妃那边也笑了一声:“可不是,孔九小姐这水灵样儿,一瞧就是水乡养出来的,咱们盛京的女孩子们同她一比,那可差的远了。” 一唱一和,一下子就把孔九小姐架在了火上。 孔二太太心惊肉跳,都知道卫七是老王妃的命根子,这镇南王府两夫妻宠孩子都是出了名的,当年老王爷怎么宠长宁,现在老王妃就怎么宠卫安,竟然一点余地也没给留...... 简直是上门怪主人了...... 可是先出言不逊的毕竟又是自己女儿,孔二太太有些下不来台。 衍圣公家这回非得给卫老太太递帖子,也非得卫老太太来,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卫老太太固然身份尊贵是超品的诰命,可是她毕竟年纪大了,谁家也不想着请这样年老为尊的老封君来,万一出点儿什么岔子,那两家面上可都难堪。 他们作为现任隆庆帝的新宠,当然是看着隆庆帝的脸色行事,所以才请了卫老太太来,叫天下人都看看,隆庆帝可不是真为着荣昌侯世子为卫老太太抱不平才抄的荣昌侯府。 四十四章·不对 冯家的家眷们现如今也还在刑部大牢里听候发落,曾经朱雀街的独一份,如今也成了阶下囚,孔二太太看一眼卫老太太,到底什么话也没再说。 这场及笄礼她万分不想办,可是却又不得不办,想到这里,视线移到卫玉敏身上,看着她温和的在低头对卫安说些什么,目光又有些复杂。 倒是后头进来的平阳侯夫人打破了这不尴不尬的僵局,先看一眼卫玉敏,有些嗔怪又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对她说:“多大的人了,还同一个小孩子取笑,羞也不羞?” 又笑着上来同卫老太太请安:“您老万安,上回您送来的瓜果真是新鲜,都听说您老的庄子向来长势好收成好,可一下子送那样许多,真是偏了您的好东西了。” 她望了站在卫老太太身边的卫七一眼,再看看卫玉敏,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我们家阿敏总挂念您,我在外头碰见了陈夫人,想多聊几句,她就不见影儿了。我就知道肯定是来给您请安了,现在一瞧,果然如此。” 卫玉敏垂着头没说话,往日插科打诨的机灵劲儿都没了,就连刚才的伶牙俐齿都好似只是假象,卫老太太盯着平阳侯夫人看了一眼,直到把平阳侯夫人看的转开了眼睛,才不咸不淡的跟着微笑:“亲家说的哪里话,我还嫌她不孝顺。她但凡孝顺些,也不至于我们派车马去接,也不肯来瞧我这个老婆子和她母亲了。现在挂念有什么用?要长长久久的把娘家人放在心上,我才说她有孝心呢。” 平阳侯夫人面上有些难堪,京城谁不知道现在卫玉敏处境,卫老太太一点儿也不避讳,就直接说上门去接了好几次没接到人,这摆明了是在说她们不是。 神气什么? 她的气愤一时直冲云霄,待想到这回的堂会,却又不气了,忍了气笑着回身去同孔二太太寒暄。 孔二太太手心里出了一手心的汗,接触到平阳侯夫人的目光有些心虚。 好半响,孔大太太才笑着来道恼,招呼众人一同去花园里听戏,又笑着揽着卫老太太:“知道您爱看木兰从军,特意请了德云社的来唱,您听听看,他们新捧出来的角儿同以前的陈大家比怎么样,论听戏,您可是行家......” 又招手叫孔二太太:“弟妹叫小九领着姑娘们去玩儿,咱们后头花园里搭了凉棚,又有秋千有花坞,叫她们尽管乐一乐,别拘束了。” 孔二太太轻声应是,笑着吩咐孔九小姐领着人去玩儿,又特意郑重叮嘱她一声:“今天可是你的及笄礼,若是出了事,丢的脸可全在你自己身上!” 她心浮气躁,没了从前对女儿的耐心,看着女儿面色复杂:“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上一世的卫安后来同孔二太太打过交道,记忆里的孔二太太总是很善心,也很耐心,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板着脸低声不知道在呵斥女儿什么的时候。 而且孔二太太看着平阳侯夫人的次数太多了,目光也有些不大正常。 卫老太太被孔大太太揽着,却还不忘回头看卫玉敏:“虽说要服侍你婆婆,可难不成祖母就不用服侍了?” 她还要问清楚朱芳现如今究竟是什么态度,卫玉敏究竟又是什么打算。 孔二太太笑着迎上前去扶住她的另一只胳膊:“这有什么?还有我服侍您呢,您就让阿敏松快松快,受用一日罢。” 衍圣公府如今还有几棵极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一进花园,巨大的树荫遮天蔽日,叫人身上的燥意都去了几分,孔大太太又朝着卫老太太笑:“给您下了好几次帖子,生怕您不来......母亲知道您来了,高兴的紧呢。” 衍圣公府的老太太同卫老太太感情极好,她这才有了搭话的兴致:“才刚进来,恍惚听说她病了?要不要紧,请了太医瞧过了没有?” “人老了......”孔大太太叹息一声:“没有法子的事儿,太医也只是说好好将养着。已经躺了几天了,今天听说您要来,原本撑着要出来的,可是昨晚多喝了一碗汤,就闹了肚,难受的厉害.....” 卫老太太原本也没心思听戏,听见她这么说就道:“我去瞧瞧她。” 卫安没打秋千,她总觉得衍圣公府所有人身上都透着古怪,等瞧见卫老太太同孔大太太起身离开看戏的亭子,就更加诧异。 先前不准卫玉敏过来服侍卫老太太,现在又把卫老太太支走,怎么看怎么透着刻意。 事情同她上一世所知道的不打一样,她上一世好像原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心里有些发慌,抬眼看见跟在孔二太太身后面色凝重的出了亭子拐进了假山后头的卫玉敏更加心惊肉跳。 上一世最后衍圣公府还觉得卫玉敏是在她们府里出了错事,对卫玉敏避之不及,可是现在看来,孔二太太一直陪在卫玉敏身边...... 不对,很不对。 卫玉攸正同卫玉琳一块儿看丫头们垂钓,见卫安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小七,你要去哪儿?” 孔九小姐正令人去找船娘把船撑出来,预备带众人去划船赏荷花,听见卫玉攸这么问往卫安那里看了一眼,忍了忍怎么也没忍住,嘲讽的笑了一声:“这里可不是乱走的地方!今天我及笄,请的不仅是女眷,还有外男。你最好老实些呆着,否则若是出了事,可别又推到别人身上。” 卫安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衍圣公府的规制是王府府邸,从假山那里绕出去,就是外院了,从前她在靖安侯府当家理事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去过王府,知道那里是接待外男的地方! 孔二太太为什么要领卫玉敏去外院?! 四十五章·破局 是什么样的错事,能叫卫老太太这样的人吃了亏认了栽,不能替卫玉敏出头?是什么样的错事,要卫大夫人觉得必须要付出性命为代价才能平息?! 卫安冷汗涔涔,指甲扣进肉里,脑海里电光火石,一瞬间过了无数个念头。 卫家的败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卫老太太撞死在文华殿开始,从那个时候开始,新帝就恨极了给他难堪,给他的圣明之主的名头上添了瑕疵的卫家。 就算不是新帝,就算是隆庆帝,卫老太太撞死在文华殿,他会怎么想? 他一定会想,卫老太太是心怀怨忿,是为了明家的事怨恨他,故意给他难堪,故意让他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从而厌恶上卫家。 可究竟谁跟卫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朱家? 卫安被自己不着边际的念头给惊住了,立在原地半响没有动静。 卫玉攸咬了咬唇看孔九小姐一眼,回身拉住了卫安的手,鼓足了勇气,面上涨的通红跟孔九小姐打擂台:“普慈庵的事儿,不是她的错......”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手被卫安捏了一下,才道:“那是丫头们手脚不干净,怪不到小七头上。我们毕竟是府上请来做客的,您说话归说话......” 不管在内里是怎么样,外人看来她们都是卫家的人,荣辱都是一体的,这个道理三夫人耳提面命的说过无数次,从前卫玉攸没放在心上,自从普慈庵的事情出了之后却真切的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卫安的名声坏了,别人不会说卫安怎么样怎么样,只会说定北侯府的家教不好,姑娘们都没一个懂事听话的,她们的前程也要受到干碍。 她都这样说了,原本就心中有愧的陈绵绵抿了抿唇,也跟着拿手拽了拽孔九小姐的衣袖:“阿九,真不怪她,是她的丫头手脚不干净,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虽然在普慈庵已经三令五申叫她们不要多嘴多舌,可是那些尼姑们为了哄这些高门大户的女眷们高兴,什么话不当新闻说,不是那样,她们也要似是而非的说成那样,毕竟丫头偷东西比起主子偷东西来说,当然是千金小姐偷东西叫人感兴趣些。 孔九小姐同陈绵绵关系不错,又顾忌着她爹是御史,她姨母是皇后,看了卫安一眼收起盛气凌人的模样:“我也只是好心提醒她一声,前头今天来个难缠的主儿,碰上了,可不是哭一哭闹一闹就能解决的事儿......” 能让不在京城长大的孔九小姐也能评价难缠二字......卫安面上垂着头不辨神情,心里却飞快的想到了一个人选。 而后忽然如同醍醐灌顶,她心里有了极恐怖又极大胆的揣测,看了孔九小姐一眼,转头飞快的朝亭子里去了。 孔九小姐被她的速度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就面色古怪的冷哼了一声:“仗着有王妃撑腰......” 卫安跑进亭子的时候戏已经开唱,老王妃地位尊崇,坐在孔大太太旁边,孔大太太正笑着同她说话:“您瞧瞧这小鱼仙怎么样?是从前刘大家亲自调教出来的,一管嗓子别提多好了,就如同黄莺出谷......” 老王妃也就应景的笑一笑,她今天来是为了同卫老太太提一提卫安的亲事的,见卫老太太一直不回来听戏,有些心不在焉。 可谁知卫老太太没回来,卫安却先来了,不去同小姑娘们玩......她还以为又是谁给了卫安委屈受,谁知卫安上前却站在孔大太太面前。 她愣了一愣,喊了一声安安,就听见卫安以极低极低,只够她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孔大太太:“大太太,您知道我大姐姐去哪里去了吗?” 孔大太太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旋即又舒展开:“想必是不喜欢看戏,去逛园子了......” 卫安却神情困惑:“孔二太太也一同去逛园子了吗?”她顺势走到老王妃身边,好似是在一同跟两个长辈说悄悄话,声音虽低却咄咄逼人:“我从未听说过谁家的花园开在外院的,从假山卷棚那里出去,有一堵高墙,高墙外面,应当是外院了吧?” 她玩味的笑了笑,冲着已经几乎端不住面上慈和笑意的孔大太太道:“或许,是衍圣公家的家风独特,喜欢把女眷往外院引?” 孔大太太面色难看,面对老王妃审视的目光又觉得有些羞愧,惊怒交加的抿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卫安神情不变,眼里却如同一片死海毫无波澜,看孔大太太好像看一个死人:“若是不知道,那更好了,大太太不如把二太太和我大姐姐先找回来问一问如何?” 孔大太太被逼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能如此难缠,眉间不由自主带了些怒气:“七小姐好大的气派......你是在......” 她话还没说完,卫安已经扶住老王妃的手,目光冷硬如刀:“大太太想的不错,我就是在怀疑贵府待客不周到,弄丢了我大姐姐。” 她双手握住老王妃的胳膊,看似在笑其实毫无笑意:“大太太,您想清楚,才刚秋千架旁边那么多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看见了是孔二太太带着我大姐姐出去的。若是我大姐姐出点什么不好的事,衍圣公府的名声恐怕不大好听。” 老王妃至此已经品出了味道,察觉到卫安握住自己胳膊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也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孔大太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你别同她计较。她既想见她大姐姐,不如大太太就成全成全,委屈些,麻烦些派个丫头去寻一寻.....恰好我也有话问她,她送给您府上的那盆乌金耀辉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孔大太太攥紧了手,锋利的指甲已经扣进了肉里,竟然有些冷汗涔涔。 这两祖孙一唱一和...... 还是决定七月一号上架,今天明天都会加更的。上架以后更新大家懂的,继续求收藏~~~爱你们么么哒。 四十六章·揭丑 孔大太太原来还想着再拖一拖,可是卫安却根本没给她拖的机会,她几乎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冷然而笑:“大太太,我已经说过了,不止我一个人看见......孔二太太想必还没回来吧?我刚才过来的路上,恰好对一个丫头吩咐了一句话,我告诉她......二太太吩咐她去给孔九小姐通传一声,让九小姐去前头找一找孔二老爷......” 孔大太太终于忍不住悚然而惊,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卫安看着她神情难看至极,就庆幸自己赌对了-----声名昭著的衍圣公府好不容易办一次堂会,特意从上巳节拖到这个时候,又特意居然还给根本不搭架,从前恨不得避着走的臭名远扬的方家那位承恩伯下了帖子,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别有用心。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孔大太太已经无话可说,竟有些不可控制的打了个冷颤:“我令人去寻....” 卫安上一世把公主驸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付一个道貌岸然的内宅妇人简直不费什么力气,她很知道从哪里入手才能捏住这类人的七寸,看着孔大太太被逼得狼狈不堪,从容的点头微笑:“这样自然甚好,我大姐姐送了您一盆乌金耀辉,我听说不仅您喜欢,老太太也喜欢的紧,我祖母又恰好去看老太太了,不如大太太也带我们一同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这是告诉她,把卫老太太也叫出来,私底下给个交代......孔大太太不能置信,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看着这个言笑晏晏的小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孩儿......她从前虽然没见过,可也听说过她的名声,都说她娇纵蛮横又睚眦必报......可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聪明。怪不得大家都说她惹人嫌怕招惹她,这么牙尖嘴利偏偏还好像能看透一切的人,谁不怕? 这件事从卫安当着老镇南王妃的面捅开来说就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也没了能操作的余地。 老镇南王妃对卫安的宠溺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她和老王爷的性子,她又偏偏是大周如今仅存的唯一一个异姓王的王妃,就是隆庆帝,看在已故的镇南王的面上,也对她礼让三分......老王妃是一定会站在卫安那边的,这么大的事,卫安当着她的面捅破了,孔家如果要把责任归在卫玉敏身上,那嚷嚷着要闹破的卫安肯定也要被牵扯进去,而老镇南王妃会让卫安牵扯进去吗...... 这个姑娘,好重的心机啊! 孔大太太不敢耽误,也不敢耍小心机,顶着卫安的眼神,好似如芒刺在背。 老王妃目光复杂,低声问卫安:“怎么回事?” 卫安扶住她的胳膊,刚才在孔大太太面前的气势全数收起来,如同一只被顺了毛的鸟儿:“外祖母,我对不住您......” 或许上一世用心眼用习惯了,如今碰见事,她几乎不用想就能决定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如果事情真是她想的那样,孔家真的意图联合朱家设计卫玉敏,那无疑老镇南王妃这样的身份,才能叫孔家掂量掂量利弊...... 老镇南王妃没料到卫安变得这样彻底,刚才她在面对孔大太太的时候,那气势说是雷霆万钧也不为过,这样的气势绝不该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该有的,眼前的脸还是从前的脸,可是眼前的人却好像不是从前的人了。 她最后还是收敛起心神朝卫安摇头:“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先听听她们怎么说。” 孔大太太很快就又亲自进来了,面上仍旧是恰到好处的笑意,请老镇南王妃去花房看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花:“平阳侯世子夫人送的那盆乌金耀辉也是极好的,真是让我开了眼界。现如今她跟我那二弟媳也在花房呢,说您府上的牡丹才是出了名的好,非得让您去赏鉴赏鉴。” 这话里多有不通之处,在场的女眷静默片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平阳侯夫人更觉震惊,看着戏呢,请人去看什么花?而且孔大太太这话,分明是在跟众人交代卫玉敏和孔二太太的去处-----告诉大家,孔二太太是带着卫玉敏去花房赏花了。 这是在替卫玉敏描补!她面色微变,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老镇南王妃已经顺着孔大太太的话起身了:“既然如此,我也瞧瞧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品种。”又回头吩咐镇南王妃:“你留下替我看着,告诉我下一出唱的是什么,待会儿我还得回来瞧的。” 瞧那模样,又不似是出了事,难不成真是去赏花的? 镇南王妃同众位女眷的疑惑是一样的,却半点也没表露出来:“知道了娘,您放心去吧。您就是这个性子,爱花如命,平时这样喜欢听戏的,听见赏花就坐不住了......” 就算察觉到了不对,众人也只能顺着镇南王妃的话笑起来。 孔大太太领着老王妃和卫安出了亭子,转过了戏台,再穿过一重月亮门,才开了腔:“人在前头花厅里......” 卫安松了口气。 从看见卫玉敏和孔二太太转过了假山,到她去找孔大太太,孔大太太再去找人,她算准了时间,只要孔大太太不拖延,不管是究竟在谋算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能成事。 可虽然觉得自己已经算的够准了,却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看孔大太太这模样,应该没有算错。 孔家是从前的王府,大小院落极多,走了好一阵,孔大太太才低声说了一句:“到了。” 卫安才立住脚,卫老太太就气喘吁吁的被花嬷嬷扶着到了,看见老王妃和卫安先是一愣,继而才看向孔大太太:“出了什么事?” 她和孔老太太正聊的投机,没想到孔大太太却说有急事让她来这里,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瞧见卫安,还以为又是卫安闯了什么祸,再看老王妃也在一旁,面色就有些不善。 今天两更,明天也两更~~~求个收藏和推荐票啦~~~ 四十七章·齿冷 孔家的府邸同别人家的府邸又不一样,从前襄王住这的时候,恨不得金砖玉雕,把整座房子用金子铺满,可等到孔家人来住,整座府邸就好似同从前的襄王府是两个地方。 触目几乎没有耀眼华丽的东西,一应摆设用具都以各色木头为主,雅致又清幽,叫人见之忘俗。 卫老太太把目光从这些摆设用具上头收回来,神情似笑非笑带着些讥诮的嘲讽了一声:“东西让人一见忘俗,可这德行却让人闻之色变。衍圣公府......”她看了面色大变和进来后就一直垂着头的孔二太太一眼,话说的又毒又快:“衍圣公府什么时候竟成了给人拉皮条的,我竟不知道。不知道你们百年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先祖?!你们先祖要是知道了你们今日所为,在地下又能不能安心?!” 卫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经过了无数风雨,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自问已经没有什么好怕,如今盛怒之下一番话把孔大太太和孔二太太逼得最后一丝遮羞布也没了。 衍圣公府最重的不是这爵位,也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们,最为世人和皇帝所看重的,无非就是声明,要是这名声没了...... 孔大太太泫然欲泣,比起只知道哭的孔二太太却更多一层清醒,一下子扑在卫老太太跟前哭的厉害:“老太太!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 老王妃犹自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知道孔家领着卫玉敏出去肯定是没安好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孔家竟然是领着卫玉敏去了方家那个承恩伯休息的院子,这么毒的心! 方家那个承恩伯谁不知道? 方家两门,一门两公可却龙生九子,大房长兴公治家极严,出了方皇后这样的才女,也出了方夫人这样的贞洁烈女,可二房承恩公家到最后却世代降等,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忠义将军的三品爵位,要不是方皇后登位以后隆庆帝又给方家那个不成器的臭名昭著的纨绔一个承恩伯的爵位,方家二房几乎就没落了。 方家满门都是好的,唯有那个承恩伯方正荣,成日拈花惹草不干好事,这个人不好的地方不仅在于眠花宿柳,关键还在于无耻。 当年卫大老爷尚在,明家尚且还鼎盛的时候,这个家伙就敢在卫家做客的时候,偷偷买通卫家下人,一路去了招待女眷的后院,竟还无耻的偷偷捡了卫玉敏掉了的帕子。 而后以这帕子是卫玉敏私赠的定情信物为由,让人上门来提亲。 卫大老爷气疯了,逮着人兜头兜脑一阵乱打,几乎没把方正荣给直接打死打残,打完了面对方家毫不示弱,上了折子给隆庆帝,话说的极为决绝,说方正荣是黑了心肝的贱人,若是要他把女儿嫁给方正荣,他宁愿养女儿一辈子。 隆庆帝或许那时候就已经对方皇后起了意,想做个和事佬,居然还说要提一提方正荣的爵位,这样卫玉敏嫁过去也不吃亏云云。 最后把卫大老爷逼急了,说要嫁也行,他把方正荣打死,让女儿嫁个灵位,说就算女儿嫁个牌位过日子,也比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豺狼要强。 话说到这里,当初卫家又掌兵权且是世家勋贵,隆庆帝又看明家和明皇后的面子,不好再多说什么,下旨斥责了承恩伯行事荒唐,把责任全推在了承恩伯身上,暂时夺了他的爵位,让他回乡反省三年不可回京。 从此卫家跟方家就撕破了脸,断了往来。 后来朱芳来求娶卫玉敏的时候,卫大老爷起先是不肯的。 他私底下同卫老太太和大夫人说,男人没有不注重女人名声的,卫玉敏固然没半点错处,可是在一些心胸狭窄和好事者眼里,通常这种事,就算不是女人的错,也要怪责到女人身上。 朱家以侯爵之尊,却在风口浪尖之际求娶,虽然看上去急公好义,可是他却总觉得太玄。 卫老太太和大夫人也深以为然。 可朱芳却铁了心,诚心诚意的在卫家大门口站足了三天,几乎因为脱水而晕厥。 朱家世子如此重情重义的名声传的街知巷闻,连隆庆帝也亲自过问。 卫大老爷咬死了不松口,直到朱芳竟真的在卫家大门口晕了,他才松了口,却还不肯答应,让朱家世子再去猎一对大雁来。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大雁都已经飞往南方过冬,可是朱家世子竟硬是弄来了...... 至今盛京的姑娘们也还忘不了朱家世子的痴心。 可是卫老太太却只觉齿冷。 近年来京城的勋贵们遭了秧的不在少数,可知道过往的总归还有,如今孔家这么一做,那些人就只会认定当年卫玉敏果然就是和承恩伯有私,认定卫玉敏水性杨花,成了亲了还不检点还私会旧情人。 朱家想脱身,却用这样阴损歹毒的法子! 从前还以为朱芳是什么良人! 她面色铁青,实在没控制住,起身反手给了孔大太太一个巴掌:“你们好狠毒的心!我们卫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竟然要我们死?!” 这实实在在的就是在要卫老太太的命,在挖卫老太太的心肝了,连老王妃也气的浑身颤抖:“真是开了眼界了,衍圣公泉下有知,恐怕也要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办事的!你们怎么......” 卫玉敏已经哭的不会说话,染了粉红色的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掌心里,却已经不觉得痛。卫安抱住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她的后背。 她知道那种痛。 曾经卫玉敏为了朱芳的痴心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摧心摘肺。 给了你希望又让你绝望,比从不曾给你希望要绝情的多,朱家办事实在是歹毒到了极点。 明天就上架了,特别忐忑,先跟大家预告一下,明天肯定是有上架爆更的,所以求大家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啊......忐忑当中,今天还是两更,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四十八章·交代 卫老太太出手打了孔大太太,可她半点没有害怕,孔家办的这事儿若是成了,卫玉敏就要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相形之下,一个巴掌,实在太便宜孔大太太了。 她目光冷冽的瞧着孔大太太,半响抿唇:“请平阳侯夫人,请你们家老太太,请你们家大老爷二老爷,能做主的通通给我请来,我要一个交代。” 孔二太太终于哭出来了,膝行上前抱住卫老太太的腿,只觉得身体控制不住的颤的厉害,声音也抖得像是破碎的水:“求您了老太太,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做梦也没想到,原本该不知不觉就成了的事儿,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给捅开了,更没想到的是她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世家大族里的糟乌事应有尽有,多耸人听闻的都算是常事,花团锦簇之下那些黑水是如何浑浊发臭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 她这回的事如果做成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给人牵线搭桥而已,事成之后,难道女方有脸往外说? 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为了她儿女的名声,她除了遮掩服软,还能怎样? 何况这事儿原本就是得了平阳侯允准的...... 坏就坏在先被卫老太太得知了...... 卫老太太怒极,年轻时她姐姐是皇后,她父亲是云南土司一方霸主,她也曾率性妄为,也曾肆意挥洒,藐视王侯。 这些日子过了太久了,她自己差点儿忘了,别人肯定更不记得了,她当初也是敢当着隆庆帝的面张弓搭箭的。 欺人太甚!她一脚把孔二太太蹬开:“我说,请你们家能作主的来。这话我不说第二遍,你们知道,我们卫家人是不那么看重面子里子的......” 卫老太太怕过谁?! 孔大太太几乎瘫软在了地上,等看见了被人搀扶着进来的孔老太太,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阳侯夫人早在之前孔大太太那般形容请老王妃去看戏时就觉得不对,如今看见老王妃赫然在座,再看看卫老太太气的起伏不定的胸脯,又看看目光放空的卫玉敏,还以为是事成了却被卫老太太抢先发现了,极为疑惑的开口:“这是怎么了?阿敏不是同二太太赏花去了?怎么却在这里......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还不快去重新匀妆......” 她喋喋不休说了几句,却发现屋子里静的有些诡异,卫玉敏也恍若未闻,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上前几步走到卫老太太跟前:“亲家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卫老太太哂然笑出了声,听见外头说孔大老爷和孔二老爷都来了,让卫安把卫玉敏扶去屏风后头避开,冷冷的开了口:“你问我怎么了?我其实想问问你怎么了,是跟你平阳侯府的先人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是跟你儿子有多大的深仇大恨,你才会做出这么恬不知耻的事儿,把自己儿媳妇往火坑里推?” 卫老太太损起人的时候从来就能叫人恨不得自裁以谢天下,此刻更是怒极,句句话就如同是尖锐的刺,刺得平阳侯夫人毫无招架之力:“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我见的多了,却从未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早年我就听说你久无所出,莫不是你儿子是从哪里抱来的,怕不是亲儿子吧?否则,你怎么会这样盼你儿子不好,非得给他的帽子改一改颜色,有正经官帽不带,非要带那小帽儿?!” 平阳侯夫人目瞪口呆,在这么多双或惊呆或打量或疑惑的眼神里就如同是被人剥光了衣裳,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两步。 卫老太太伸手止住要开口的孔老太太,手指几乎指到了孔二太太的脑门上,疾言厉色的吩咐她:“你来,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卫玉敏的手抖得厉害,卫安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不管怎么样,姐姐,你还有祖母呢,还有大伯母,还有元姐儿和焕哥儿......” 女人永远不能只把一颗心寄托在男人身上,否则轻则遍体凌伤,重则积毁销骨,就难有好下场的,她看卫玉敏坐着不动,轻声道:“姐姐,你要想一想以后,以后要怎么办。” 孔二太太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 “我......平阳侯夫人让我把世子夫人引到外院男客们喝醉了酒休息的客房......去......去见承恩伯......”孔二太太哭的几乎脱力:“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和大嫂开的药房出了人命......就犯在朱家手里......平阳侯夫人一再说,世子夫人出了嫁就是她们家的人,卫家做不得她的主的......” 她的话说的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可是已经足够让人清楚她含糊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见承恩伯三个字,孔大老爷更是勃然色变,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揪住了孔大太太的衣襟:“你疯了?!你疯了!?” 这事儿发生在别的勋贵家里他无所谓,可是衍圣公府是什么地方? 这地方就指着名声活的!这两个蠢妇,这两个蠢妇是打算让他们家身败名裂吗? 事情要是传扬出去,要是卫老太太不肯甘休......孔大老爷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的就跪倒在卫老太太跟前:“婶子!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存了害您的心......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万死难辞其咎,可是求您看在两家情分上......” 孔老太太震惊得犹自没回过神,正要开口,卫老太太已经斩钉截铁的说话了。 “什么都不必再说,这事儿,你们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怎么给交代,给什么交代? 孔大太太看了孔大老爷一眼,再看看已经说不出话的孔二太太,胸腔剧烈跳动,心脏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凌晨上架,心里的忐忑不安多的真的像是要溢出来,敲键盘的手都有些抖了,大家知道我不经事的......不敢太贪心,可是真的真的,首订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希望大家有能力的尽量支持正版订阅,有月票的投我一张......我一定会尽量让你们觉得这个钱付的值,爱你们,么么哒。 四十九章·筹码 天气越发炎热,烈日高悬,地上的一切事物都好像短暂的失去了生机,连老太太院子旁边的小花园里头密布的波斯菊也枯萎得厉害,下人们拿了铲子将枝叶都埋进土里,好等它们来年长得更加茂密一些。 三夫人仿佛是受了这天气影响,忧心忡忡的站在老太太的合安院里,赔笑看着出来的花嬷嬷,见花嬷嬷摇头,就不禁带了些急切:“嬷嬷,老太太还是不肯见我吗?” 三夫人名义上是孔家的人,她的祖上跟孔家人是连了宗的,从前她为着这个得了很多好处,她也总以这个身份为傲,可是因着这个身份叫她觉得难堪的,这还真是头一次。 孔家那两个妯娌简直疯了,这样愚蠢恶毒的事也做的出来! 她心里有气,可是等人家真的求上了门让她来找卫老太太通融,又不能不应承下来。 不管怎么说,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不管怎么说,孔家算得上是她的娘家,她抿了抿唇,眼里一片惊慌焦急:“嬷嬷,劳烦您再和老太太说一声......” 花嬷嬷垂了头,避开金嬷嬷递过来的荷包,面上带着不冷不热的笑意,恭敬又疏离的提点了一声:“三太太,容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女子出了嫁就是夫家的人了,您说是吗?” 一句话就把三夫人堵得哑口无言。 金嬷嬷心里忐忑,出了院子就叹气:“这是怎么说的,事情跟您又没什么关系,老太太却怨上您了......” 三夫人目光沉沉,半响冷笑了一声:“由此及彼,若是换做我是老太太,我也要生气的。她们做的原也不是人做的事,实在.......” 进了屋子,连冰碗也没心思喝,她定了定神就吩咐金嬷嬷:“嬷嬷亲自去同我母亲说一声,让她回了大太太二太太罢,告诉她,老太太是怒极了。若她还想我这个女儿好的,就别胡乱应承什么,事关大伯的女儿,老太太是六亲不认的。” 金嬷嬷知道事情严重,半分不敢置喙,低声应了是,飞快的叫了马车出去了。 卫老太太的确已经怒极,可是事情过了几天,她已经能够冷静下来了。 至少能够冷静下来问一问卫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她素来没放在眼睛里过,觉得唯一可取之处也不过是那张同鱼幼过于相像的脸的孙女儿,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全然不同了。 这不同从前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她却万分的庆幸卫安的这几分不同。 神情复杂的看了卫安一瞬,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怎么就这样肯定孔二太太领着你大姐姐是要对你大姐姐不利的?”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不是吗?作为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卫安的警惕心显然恐怖的出奇。 卫老太太的怒气过了几天了犹自没散,卫安却早已经将一切前因后果都梳理透了,她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她这副躯壳里住的是已经几十岁的老灵魂,这一点是没办法掩藏的。 既然没办法掩藏,那就只好叫它变得光明正大。 她坐在卫老太太下首,语气镇定:“我从前在建州到过郑王府。”她见卫老太太有些诧异,就提醒她:“就是我五岁那年......外祖母带我去建州小住了几天......我也听三伯母提过,衍圣公府是从前的襄王府,一般王府东北角花园的假山卷棚出去,就是外院了......孔二太太领着大姐姐去外院,又好像很紧张,之前孔大太太又刻意支开了您,平阳侯夫人的表现也太奇怪了......”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祖母您知道的,我向来很会察言观色,所以看见她们的样子,我就觉得有事要发生了。” 这一点是真的,卫安讨人嫌就在于她很知道观察别人的情绪来决定如何叫说出来的话达到刺伤人的效果。 卫老太太靠在圈椅里,饶是心思深沉,也忍不住带出了一丝疲倦。 不是旁人另有目的挑唆了卫安,她心里就放心多了。 屋外花嬷嬷隔着帘子小心翼翼的禀报,说是衍圣公府派人来了。 卫老太太唇角挂着一抹讥笑,毫不犹豫的吩咐人去请三老爷:“告诉他,若是他不替自己的侄女儿出头,那卫家就没男人了。” 三老爷片刻犹豫也没有,立即让人乱棍把人打出去了。 只要不是孔大老爷亲自登门,谁来他也不给面子,他向来会算账,这笔帐不管怎么说,都是衍圣公府理亏,他不可能为了衍圣公府就得罪自己的嫡母------他的嫡母才真真正正掌握着卫家的一切,这一点他清楚的很。 就连三夫人叫人回家去送信拒绝的事儿,他知道了也赞了一声:“做的好,这回他们当真是把老太太得罪狠了。” 三夫人自然知道,那两位出了嫁的姑奶奶可是卫老太太的命根子,谁动了她们,老太太别说是网开一面,没有亲手拿刀往人家身上去扎就已经好了。 她垂下头有些忐忑:“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因为这事儿恼了我......” 三老爷倒是并没生气,坐在她旁边拈了块西瓜咬了一口,笑着摇头:“老太太且没功夫生你的气,就算是衍圣公家那也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平阳侯府。只是最近老太太那里你还是小心伺候着......” 等同三夫人交代完,三老爷还是亲自往卫老太太房里去了一趟,把打发了衍圣公府的人的过程说了一遍,又同卫老太太请示:“还有平阳侯世子......这几天已经来了好几趟,您瞧......”平阳侯夫人在衍圣公府那天就被卫老太太揭破了脸皮,隔后好几天不曾有消息,只是打发了长孙和长孙女过来。 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卫老太太最清楚不过了。 就是有恃无恐,把这两个孩子当成了辖制卫家的筹码,用这两个孩子提醒卫家,不管怎么说,卫玉敏的孩子是姓朱的,是警告的意思。 头天上架,首订月票打赏一起求,打赏和氏璧以上加一更,月票满三十加一更,反正各种加更,首订真的对我很重要很重要,跪求订阅,靠你们啦,忐忑。 第五十章·复杂 。 卫老太太没说话,这几天或许衍圣公府上下不怎么好过,可卫家这里,同样也不怎么好过。 头个难过的就是大夫人,原本就先死了丈夫儿子,如今唯二两个女儿还有个也过的如此艰难,她简直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卫老太太沉默了半响,看了眼三老爷,问他:“你怎么看?” 三老爷是很知道揣度卫老太太的心思的,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出于讨好老太太的目的,他垂头半响,抬头看着卫老太太直言不讳:“恕儿子冒失了,老太太,不如就和离吧?” 最难的句话已经说出了口,卫老太太也并没有发怒,三老爷接下来的话也就说的异常的顺口:“朱家连卖媳妇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指望他们待阿敏好?退万步,就算是她们真的洗心革面,阿敏心里能没有疙瘩?......不管怎么样,阿敏和阿玫是大哥的骨血,我做叔叔的,不会看着她们遭人欺凌。” 不管三老爷这话有几分真心,总归是人话,卫老太太面上冷淡的神情总算是和缓了些,叹气摇头:“有你这句话,你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闭上眼了。” 顿了顿,她忽然开口问:“上回冯家抄家,到底是为的什么?” 三老爷显然已经打听清楚,听见卫老太太问,半刻迟疑也没有,敛了笑意道:“还是为的之前大皇子的事......” 大皇子,就是明皇后嫡子,十年前死于伤寒。 卫老太太右眼皮跳的厉害,她拿右手的素白帕子按住了,似有若无的叹了声:“什么罪名?” 当年大皇子死的时候,明皇后已经死了,明家也已经倒台,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死在什么伤寒上,而是死在了惊恐交加里。 “说冯家行巫蛊,诅咒太子。”三老爷不自觉把声音压得极低:“您也知道,早些年就有御史参奏的,可是圣上直没当回事,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又有御史旧事重提,圣上就下令让锦衣卫去查.......” 从前明家当权的时候,冯家是什么都是好的。 而等到明家倒了的时候,家独大的冯家也不是好的了。 卫老太太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糊涂的厉害,半响才唔了声。 既然说到了这里,三老爷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同卫老太太说破:“这回朱家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或许也有因为御史上奏的缘故。” 这个上奏自然跟冯家没有关系,而是说云南那批打着传国玉玺造反的余孽是同卫老太太有关的事,在三老爷看来,朱家这分明是迫不及待的要脱身了。 冯家如今的下场又更坚定了朱家甩脱卫家的信念。 朱家毕竟是天子心腹,朱芳是左金吾卫副千户,是跟着天子的近臣,在御前行走,比旁人更能揣摩天子圣意。 或者是他们看出了什么。 卫老太太和三老爷想到这点,都有些无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卫安却不这么想。 她总觉得上世的卫家倒的有些不正常-----卫家的坏事件接着件,就没有停的时候。从卫大老爷和长子的死开始,卫家就好像陷进了什么诅咒......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从逼死卫老太太,步步叫卫家再也无法复起,这更像是个巨大的圈套,笼罩在卫家人的头上,准备把卫家人打尽。 还有冯家..... 可是能肯定的是,隆庆帝本人是不想逼死卫老太太和冯家的,他这个人,要说他过河拆桥无情无义是真的,可要说他真的存了心定要把这些功臣逼上死路也不尽然。 上世到最后他也还想着捞冯家出来。 可是为什么没捞成呢? 卫安的手指无意识的在黑漆的小几上敲击几下,忽然瞪大了眼睛。 荣昌侯世子最后之所以会死在刑部大牢里,明面上的理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三司上书说是他畏罪自杀。 可是荣昌侯世子会畏罪自杀吗?他明知道他的父亲同隆庆帝的关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个要担起荣昌侯府百多口性命的世子? 这样的手段后来卫安曾经不止次听彭采臣提起。 人这种生物,年轻的时候越是谦虚谨慎,临到老了就越容易骄矜,好像是想把从前的克制和小心翼翼都给成倍成倍的补回来。 当初的彭采臣就是这样,他到了后期,已经功成名就,觉得他自己家荣华富贵已经稳固了以后,就总是很爱炫耀,不止次的提过,他说卫家实在太蠢,到死都不知道得罪的是谁,被抄家灭族也是应当的。 到死都不知道得罪了谁...... 卫安把这两件毫无关系的事儿联系到起,竟然结结实实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啊,隆庆帝如果要整治卫家,多的是法子,他多的是言官走狗,更甚的,只要他身边的锦衣卫按照他的意思揣摩揣摩罪名,卫老太太早就死了几万遍了。 而隆庆帝显然是不想卫老太太死的,不管是出于对明家最后点儿血脉的补偿,还是出自曾经明皇后的情分,隆庆帝毕竟对卫老太太还很是眷顾,就算最近朝中风波又起,卫老太太这里也还是风平浪静...... 倒好像是真的跟卫家有仇的人,知道从哪里攻击卫老太太最痛,知道如何叫卫家其余人跟隆庆帝半点关系都不再有------只要隆庆帝这个小姨子没了,剩下的卫家人在隆庆帝那里算个什么?就算是十个长宁郡主,在隆庆帝心里恐怕也比不过个卫老太太的情分来的重要!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毁掉卫家来的......到底是谁这样跟明家的人有深仇大恨,连明家最后个女眷了,都已经年过半百了的老太太也不放过? 道阻且长,卫安看着屋外巨大的雨幕,沉默半响,让蓝禾捧着只水晶花瓶往正院送去,蓝禾轻手轻脚的进来,先朝外头看了眼,并没有去拿花瓶,轻声对卫安道:“姑娘,李嬷嬷出去了......”。 (教育123文学网) 五十一·怀疑 卫安之前已经特意吩咐过蓝禾和玉清并汪嬷嬷,多注意李嬷嬷的动向,此刻听说李嬷嬷出去了,她先愣了一愣才点头。 李嬷嬷是长宁郡主的心腹,她要是做什么,一定是出自长宁郡主的授意,她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觉得心里烦闷一片。 她还是太弱了,年纪太小又没有得力的可以在外头行走的人,就好像是一只聋子瞎子,外头的事情她一概插不上手。 得快些改变自己的处境...... 她心知肚明,李嬷嬷这回出去,大约是为了上回滴血验亲的事儿,她应当是早就把消息传回豫章去给长宁郡主知道了,长宁郡主会怎么说? 掩下这重重心思,她迈进老太太的合安院正好碰见红着眼睛出来的大夫人。 大夫人见了她,愣了愣就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好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安安,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如果不是卫安发现的及时又聪明,处理的妥妥帖帖,如今卫玉敏就全毁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大夫人的心就如同被刀子扎了一样。 卫安轻笑着摇头,看见青鱼打了帘子出来,就温和的安抚大夫人:“大伯母您别担心,都会好的。” 大夫人知道老太太是找卫玉敏卫安两姐妹有话说,抿了抿唇苦笑一声,心里的担忧到底还是都没说出口,拍了拍卫安的手背,目送她进去了,才朝外走。 卫老太太送走了三老爷以后想了一晚上,决意先问卫玉敏自己的意思,见了卫安来,她招招手叫卫安在底下坐了,转头却是问卫玉敏的:“你想好了吗?” 卫玉敏低垂着头,眼睛因为这几天都一直没断过眼泪而显得有些红肿憔悴,她倚在鹅颈椅上,两只手紧紧攥住了把手,低声同卫老太太说:“当时孔二太太领着我,她说是......说是阿芳在外头喝醉了,竟想着要把一个歌女领回府里来当姨娘,问我要不要去瞧瞧。” “我想着,这歌女是外头院里的,不是衍圣公府自己家养的,同人家张口,实在太失礼了,就去问了婆婆的意思,我婆婆说,阿芳一定是喝醉了,叫我同孔二太太出去瞧瞧。我当时隐约觉得不对,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就跟出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泪终于没忍住,还是从眼眶里溢出来:“谁知道我出去看见的,不是阿芳,是承恩伯.......” 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她,把她叫到跟前擦了眼泪。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他成亲这五年,先后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上敬公婆,下敬妯娌姑嫂,自问没有不周到的地方。他们朱家......”卫玉敏把脸埋在手掌心里,极为想不通也极为委屈:“到底是为什么啊?!” 卫老太太神情讥诮:“不是你的错。”她意味深长的摸了摸卫玉敏的头发:“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 卫安没开口,等到卫老太太问清楚了卫玉敏的意思,让卫玉敏先下去休息了,她才看按着卫老太太,神情镇定的道:“老太太,或许,也不是您的缘故。” 卫老太太微微挑眉,就听见卫安道:“您想没想过,若真是因为您的缘故,当初明家出事,朱家就能上门退亲?可他们并没退亲,就算是大伯父后来出了事,大姐姐成了丧父长女,能依靠的唯有您,他们家也仍旧坚定的要求娶大姐姐......” 卫老太太若有所思,神情凝重。 卫安就知道她听进去了,抽丝剥茧的分析给她听:“既然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家,为什么短短几年就变了脸呢?尤其是大姐夫,前后简直好像不是一个人,这实在太奇怪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应当对曾经同大姐姐有纠葛的承恩伯恨之入骨吗?”卫安终于开门见山,目光也陡然锐利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还会同意平阳侯夫人的提议,设计大姐姐把大姐姐送去承恩伯那里?别说这件事他不知情,平阳侯夫人胆子再大,恐怕也想不出这个主意,更指使不动承恩伯,毕竟内外有别......而如果真是大姐夫,那么,大姐夫就连娶大姐姐的动机,也叫人不敢深想了。” 上回的话还没有说完,卫老太太没先回卫安的话,反而先打量了她一眼:“你不像是一个孩子。” “我的确不是孩子。”卫安承认的很痛快,起身跪在卫老太太跟前:“祖母,您信佛,那您信不信这世上有因果轮回?有大彻大悟......” 卫老太太紧盯着她:“我信这世上有大彻大悟,可是一个人再怎么大彻大悟,也不应当脱胎换骨到你这个地步,你不过是个没人教养的十岁孩子,你就算再大彻大悟,也不过就该是变得听话温顺而已。” 卫安需要得到卫老太太的庇护和信赖,如果她真的不是长宁郡主的亲生女儿,而是卫阳清同别人所生的孩子,那卫老太太就更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静静的跪伏在地上,不挣扎也不辩解:“祖母,佛有过去现在未来一说,您就当眼前的这个我,是未来的我吧......”她抬起头直视卫老太太,坦诚又自然:“我不会害您的......” 卫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眼前的小姑娘眼神坚定清澈,若这话不是出自本心,那她的心性可就真的太吓人了。 正僵持着,外头花嬷嬷隔着帘子禀报说,平阳侯夫人来了。 这么多天,平阳侯府虽一直有派人来,也叫小孩子们过来过,可是平阳侯夫人和平阳侯世子却一直没现身。 现如今或许是见这回卫家的嘴实在太紧,态度实在太难琢磨了,终于来试试深浅了。 卫老太太简直想把平阳侯夫人碎尸万段,可是听了卫安的一番话,她又忽而觉得恐怕就算是碎尸万段,也便宜了这个佛口蛇心的妇人。 如果朱家真的蓄谋已久,那到底是为的什么?朱家同明家有仇吗?跟卫家有仇吗?什么样的仇恨值得他们铺这么久的路? 五十二·托词 屋里静默无声,卫老太太单手支着头有些昏昏欲睡。 最近这几天她一直没有睡好,眼睛看东西如今都有些朦朦胧胧的不清楚了,等风顺着窗户钻进来,她才醒过神,坐直了身体。 比起平阳侯府,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孙女儿,哪怕这个孙女儿向来不亲近,可她也毕竟姓卫,与卫家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顿了顿,问卫安:“那依你看,这朱夫人,咱们见还是不见?” “祖母,如果冯家也倒台了,冯贵妃和三皇子也倒台,那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没了,得利的会是谁?卫安的声音很轻,不先说朱家的事,却没头没脑的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卫老太太吃了一惊,看怪物一样的看了卫安一眼,终于还是沉了声音摇头:“谁能得利?当今唯有三子而已......”她忍不住又呵斥卫安:“三皇子怎么会有事呢?不可胡说!” 隆庆帝如今只有三皇子这个独苗,如果连儿子都没有,他的皇位以后交给谁?江山还要不要了,就算是再恼怒冯家,也就是这一阵子气头上,过后总会找机会替冯家描补的。 卫安提醒她:“也不尽然啊祖母,圣上虽然没有旁的儿子了,可是咱们朝不是没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 卫老太太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终于惊叫出声:“你说什么?!” 可是却没有再呵斥卫安胡言乱语。 对啊,隆庆帝没有子嗣,可是他多的是兄弟,当年比他有资格继位的还有同样是跟他一样养在前朝令皇后膝下的郑王楚王,甚至临江王,也比他更得先帝的欢心...... 卫老太太只觉得根根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浑身上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又跟卫家有什么关系? 卫老太太微微愣住,随即就跌坐在圈椅里,面色惨白。 有的,当然有关系,如果那些藩王们真的有其他想头,那手握重兵镇守云南的明家,育有嫡出皇子的明皇后......还有卫家...... 卫老太太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好半响才吐出一口气。 “或许朱家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目光短浅,是因为卫家和您被御史攻讦就想着要甩脱大姐姐这个包袱。”卫安笑了一笑:“相反,朱家是机关算尽。他们恐怕想榨干卫家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吧。” 卫老太太不明白:“怎么榨干?” 卫家现在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所值得一提的无非是三老爷如今正在礼部当着个侍郎,五老爷也是一地知府罢了,现在的卫家,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卫老太太想着,混沌的思绪更加混乱了,过了好一阵,怒意才陡然升腾起来。 如果真的如同卫安分析的那样,是有人在中间捣乱,那么......明家当年的事...... 这些旧事卫老太太原想忘了的,可是现如今这一丁点的火苗却已经成了燎原的大火,把她烧的坐立难安。 当年卫大老爷来信就说过明家的案子多有蹊跷之处,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还坚持要亲自押送明家人回京受审,说是怕人做手脚。 怕谁做手脚,恐怕是担心信会落进别人手里,并没有明说。 那么,卫大老爷究竟是怕谁做手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怎么就那么巧,卫大老爷前脚说是恐怕事情不那么简单,后脚就真的出了事遭了贼匪?又是什么样的贼匪能打得过真刀真枪的官兵? 卫老太太想的头疼欲裂。 卫安上前替她按太阳穴,轻轻提醒她:“祖母,不必急,是真的对着卫家来的话,算计大姐姐不成,她们一定还有后招的。不过至少现在,我们能得一时安静了。” 朱家在这里头又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上一世卫家出事的时候卫安实在太小了,她不知道后来卫老太太到底是不是真的纯粹因为大夫人的死就撞死在了文华殿。 从前以为的真相,到了这一世也不是真相了,所有的事都如同掩映在了重重迷雾里,如同隔水照花,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卫老太太没说要见平阳侯夫人,平阳侯夫人就在外厅等足了一上午。 直到三夫人派人进来问,老太太才恍然惊醒,让三夫人把人领到前头花厅去。 老太太竟然会见朱夫人,这叫三夫人有些疑惑-----之前衍圣公府只做中间人的孔大太太和孔二太太老太太尚且恨的牙痒痒,可是这罪魁祸首老太太倒是愿意见了? 不过她到底什么也没表露出来,态度疏离又不过分冷淡的引着朱夫人去花厅。 定北侯府并不因为人少就对这些地方疏忽对待,花厅布置得雅致又不失富贵,朱夫人在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刚坐下,就听见卫老太太的咳嗽声,忙站了起来,满面带笑的朝卫老太太请安。 她陪着笑,不顾卫老太太的横眉冷目,捏着帕子先问卫玉敏如何了。 见卫老太太不说话,又低垂着头,声音哽咽:“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们的不是,是该千刀万剐的......” 卫老太太心里厌烦,也就没功夫兜揽她,沉默的看着她表演,直到把她看的实在端不住了,这才冷笑了一声:“你说的是,你们家能办的出这么丧人伦的事来,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一句话把平阳侯夫人噎的竟找不出话来应对。 过了片刻,卫老太太问:“这么些天了,你们想好了吗,打算怎么着?” 平阳侯夫人有些愣,在她看来,还能怎么着? 其实这事儿虽然耸人听闻了一些,可是在世家大族里,哪里没点儿阿臜的事儿?说的不好听些,当初的方继后,还是有婚约在身的呢,隆庆帝看上了她,还不照样是把人娶进了宫? 只是这话她没敢说,斟酌了片刻就道:“我们是猪油蒙了心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稳了稳心神:“您不知道,承恩伯他......”她叹了一声气:“这位主儿真是难缠至极,他要是想要的东西,挖空了心思也要得到的......” 五十三·拨火 最后朱夫人走的时候面色铁青,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侮辱一般,气冲冲的出了垂花门,打了个趔趄还险些摔倒,仪态大失。 卫老太太没功夫去管她,快进七月的时候,她干脆去了一趟方家。 方家一门占了整整一条大街,卫老太太绕过承恩伯府,径直去了东府,见了方家老太太。 方老太太知道卫老太太这回来为的是什么,皱着眉头很有些烦恼。 只是卫老太太却有那么一点儿让她疑惑,她虽仍旧照实说了朱家的事,却并不曾把账连方家一起算,襄樊,她竟还说:“朱家说,这事是承恩伯一力主使,我却不信的......” 卫老太太抬眼看了方老太太一眼,缓了缓情绪才接着道:“承恩伯这么多年了,早不动念晚不动念,偏偏这个时候动念?何况就算是真的动了念头,也多的是机会,为什么非得在衍圣公府上做这样的事?还不是打量着衍圣公府闹出事来才最不可收拾?” 方老太太的右眼一跳一跳,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卫老太太接下来会说什么:“老太太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卫老太太垂下头:“恐怕承恩伯同我们家一样,也同样是被算计了。方家是后族,原本就被那些御史们不错眼的盯着,要是真的叫承恩伯犯下这么一件事,那到时候......方家只怕受的攻讦不会比我们家少。最不济就算不闹出来,朱家特意选中了承恩伯,恐怕也不是那样简单的,指不定现在敢挑唆承恩伯行事,日后就敢拿着这个当把柄叫承恩伯去做别的事......” 方正荣是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方老太太的亲孙子,方老太太的儿子死了,对于这个长孙,总是无比溺爱的,所以才会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卫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方正荣或许是起了意,可是那不要紧,现如今她最恨的还不是承恩伯,承恩伯原本就坏,她知道的,她恨的是那些明明坏到了骨子里,却还装的道貌岸然的两面派。 方老太太平时孙子有错也要给他找百般借口的,这回听卫老太太这个苦主说孙子竟然是被人故意挑唆了,气的厉害,等卫老太太走了,立即叫来了承恩伯的二叔,如今方皇后的亲爹,让他们严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方家闹的这么沸沸扬扬,方皇后那里自然也会有人去告诉一声的。 三老爷苦着脸,他自以为很明白嫡母的心思的,这回却被卫老太太的做法给弄懵了,很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会来这么一手。 明明承恩伯...... 卫老太太先吩咐他把通州庄子收拾出来,而后才冷笑着告诉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家想把承恩伯当成手里的刀,也要看方家肯不肯答应。叫他们狗咬狗去吧!” 卫安说的猜测虽然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可是卫老太太总觉得还是有些道理,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卫家,那么朱家就一定是马前卒。 可若是真是卫安猜测的那样,那朱家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泄漏出来-----卫家现在又没有什么可倚仗的,相比起朱家背后的人来说,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在他们眼里,卫家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何况他们原本或许就连方家也想一并扯进来,方家的承恩伯虽然不成器,可是方皇后的那个爹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朱家招惹上了他们,只要时间一久,总会有些马脚露出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三老爷若有所思,又问卫老太太:“那阿敏......?” 三老爷已经听三夫人提起过了,这世上不知道怎么,竟然还会有平阳侯夫人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做错了事,却还是那样理直气壮,咬死了不肯放卫玉敏和离。 还拿孩子来要挟。 真是不要脸至极了。 三老爷也是同意卫玉敏和离的,那样的人家呆了也没什么意思,到时候卫玉敏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卫老太太恐怕也得去了半条命,不为了别人想,他也得为了卫老太太着想。 可是朱家要是咬死了一定不肯放人,那就又有些难办了-----毕竟平阳侯夫人说得对,卫玉敏是姓卫,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可是姓朱的。 卫老太太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恰好要同你说这件事,你稍晚些拿了帖子去请王供奉来。” 太医院的王供奉是经常来卫家给卫老太太瞧病的,三老爷有些没反应过来:“您的身体不适吗?”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大雨,卫老太太看着花嬷嬷去关窗户,眼神里带着点儿狠厉:“是,我身体不适,还要去通州休养,等王供奉来过以后,你就着人去通州知会一声,后天我就领着你大嫂和阿敏她们去通州住上一阵。” 三老爷就有些愕然,全然不明白卫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跑去通州做什么?就算是把卫玉敏带走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躲上一辈子吗?何况这事儿又不是自家理亏,为什么还要避着朱家?自己家不找他们的麻烦已经是他们祖上积德了..... 卫老太太唇角一点冷笑越发森然,有些疲惫的对三老爷挥了挥手:“最近朝堂上的事太多了,我也该避一避,病一病。你不用管这么多,若是人问起,就尽管说我实在病的重了,需要静养就是。” 她给方家的人情可不是白给的,只要方家那些人稍稍上道,就该知道如何还她人情。 她轻拿轻放,把责任都推在了朱家身上,那方家总要给些表示。 她如果因为卫玉敏的事儿都病了避到庄子上去了,方家总该在方皇后面前上说一句公道话吧? 而方皇后,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三老爷似有所悟,迟疑了一刻就点头应是:“您放心,明天我就往太医院里送帖子,请王供奉过府来给您瞧病。” 忐忑忐忑,求首订啊求首订,重要的事情还是说两遍吧......对手指看着你们。 五十四·消息 斜光到晓穿朱户,汪嬷嬷透过斜阳瞧见自家姑娘正在同薛先生讨教绣艺,脸上带着一抹骄傲的笑意,低声嘱咐了蓝禾好好伺候,自己出来又吩咐小丫头们收拾行李。 才进门的李嬷嬷看着一地的箱笼有些吃惊,皱了皱眉一脸菜色的问汪嬷嬷:“这是怎的了?不是说还有一阵子才搬过去吗?” 她想起卫安要搬进合安院的事儿,整个人新理论都笼上了一层阴影,又是担忧又是焦急,长宁郡主特意让寄了信回来,说是过阵子会把卫安接到豫章去。 可是卫安不知道怎么的,最近竟然颇得卫老太太青眼,卫老太太甚至还亲口说要把她带在身边教养......她要是把卫安带在身边教养,哪里还会把人还给长宁郡主? 别的不说,长宁郡主要是知道卫安竟然得了卫老太太喜欢,恐怕就又是一场是非。 汪嬷嬷自从卫安嘱咐过后就对李嬷嬷有了几分警惕,听见她问,觉得她语气有些不善,也不由得冷了脸:“老太太要去庄子上养病,说是领着姑娘也一同去住一段日子。” 去庄子上养病还要带着卫安?李嬷嬷心里更加五味杂陈,看着汪嬷嬷忙忙碌碌的招呼人收拾东西,自己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搭手。 卫安的事,她向来是不大上心的,因为这不上心,卫安向来被养的不是很好,她也知道郡主喜欢她的不上心。 可是没想到从不上心的卫安,却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才多少时日?府里上上下下对她的态度就全变了,大夫人不说,从前她也是极和善的一个人,可二夫人三夫人,从前对卫安都是恨不得避如蛇蝎的,到了如今却也待她和颜悦色了..... 她站在廊下发着呆,冷不防却被人叫了一声,这才提起了精神,跟着叫她的小丫头出了门,领着小丫头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里,问她:“什么事这样冒冒失失的?” 最近府里上下都缩着尾巴做人,都知道卫老太太心情不好,小丫头被呵斥的连忙低了头,期期艾艾的告诉李嬷嬷:“我表哥让我给您递个信,说是郊外那边让您过去一趟,您的外孙子发热退不下去,一家人都急的很呢。” 李嬷嬷手里正寻东西的动作就顿了顿。 她外孙前些日子才被女婿送去豫章了,发什么热需要她去看?恐怕是郡主那边有消息来了,她有些烦闷的皱了皱眉头,很是担忧。 晚间去卫安房里伺候的时候,就斟酌着同她告假:“家里小孩儿又病了,您是知道的,我就那么一个女儿......” 换做平日,李嬷嬷是决计不至于先知会卫安的,卫安房里的事向来是她说了算。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卫老太太待卫安上了心,卫安又快跟着卫老太太去通州,她这个管事嬷嬷若是行差踏错,稍不注意就要吃排喧。 卫安已经同薛先生说完了话,正看着汪嬷嬷替她收拾衣裳,有些无奈又亲昵的同汪嬷嬷道:“不必住很久,人又多......祖母是去养病的,嬷嬷别给我带那么多衣裳首饰了......” 等转头听见李嬷嬷要告假,她怔了片刻才应了一声:“那嬷嬷去吧,只是最迟后日就要启程去通州了......” 李嬷嬷就一叠声的让她放心:“您放心,我就出城去瞧瞧去,瞧完了就仍旧回来的,您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蓝禾有些疑惑的目送李嬷嬷出去,见玉清有些疑惑,也忍不住开口:“姑娘,上回李嬷嬷告假,不就是因为说她外孙要去豫章却生了病,所以去照顾吗?怎么这回又生了病?人到底是去豫章了还是没去啊?” 给外孙看病什么的,显然是李嬷嬷找的借口。 究其原因,怕是因为长宁郡主有吩咐了,卫安有些恍惚,又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这么多天了,她仍旧也还没想好,如果她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屋里一时静的有些吓人,过了片刻卫安吩咐蓝禾玉清下去守着门,这才拉住了汪嬷嬷的手,声音有些发颤的告诉她:“嬷嬷......” 之前汪嬷嬷其实或许已经从她的言行里窥得了一些端倪,可是要说知道全部,却是没有的,卫安冷静下来,把长宁郡主怀疑她身世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汪嬷嬷。 汪嬷嬷上一世到最后甚至是为了她死的,忠心完全信得过,卫安拽住她的手握的更紧:“滴血验亲未必准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母亲的孩子了。” 汪嬷嬷被震惊的差点咬了舌头,半响也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卫安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她对卫安的情分早已经超越了主仆,现在听卫安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哽咽,只觉得心里酸的很。 难怪长宁郡主对卫安一直冷淡的过分,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何况卫安还被以她亲生女儿的名义养着,长宁郡主心里肯定不会开心。 她心里发酸,揽住卫安的肩膀:“这是怎么说......”思绪有些混乱,整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劝卫安:“可能郡主是糊涂了。何况,就算您不是郡主的孩子,那也是五老爷的孩子吧?那郡主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您的母亲......她对庶出的九小姐不是也不错吗......” 就算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总归也该是卫阳清跟哪个女人生的,否则这两夫妻失心疯了吗?帮别人养孩子,何况看长宁郡主那愤愤不平的模样,很有可能卫安大约是卫阳清的私生女了。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长宁郡主未免太小气,男人哪有不贪新鲜的,退一万步来说,要恨也该是恨五老爷才是,跟一个孩子计较做什么? 当年卫安自己又不能选择到底来不来这个世上,这么折腾一个小孩子,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只是郡主被老王爷宠坏了,养成了这副说一不二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的厉害。 五十五·变数 话既然说开了,汪嬷嬷想了又想,终于知道卫安为什么对秋韵的事那么上心,又去跟老王妃要人,原来不是为的弄清楚为什么长宁郡主不喜欢她,而是为了弄清楚她的身世。 她心里很担心:“如果郡主把那滴血验亲当真了,会对您不利吗?” 大约是不会的,只不过长久的冷淡罢了。 卫安想起上一世无所事事的在后院数叶子的那几年漫长难熬的时光,眼里闪着一点水光,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不会的,母亲不是那种人。” “那咱们以后怎么办?”汪嬷嬷有些怅惘又有些迷茫:“郡主要不是您母亲......” 这一点卫安却早在汪嬷嬷刚才说就算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也总归是五老爷的孩子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就算是她真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她也总是卫家的人。 只是大不了.....对长宁郡主敬而远之吧。 卫安记得上一世最后长宁郡主替她隐瞒让她得以保全,可是长宁郡主日积月累用冷淡和漠视在她心里捅出来的伤口,历经前世今生也依旧在流血。 她所受的苦,大约已经足够偿还不是亲生母亲又冷眼对她那么多年的长宁郡主了吧? 卫安拍拍自己的脸努力的笑了笑:“如果真不是郡主的孩子,那我就离郡主远一些......”她吸了吸气:“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是父亲和别人的孩子,母亲总算是容忍了我的存在,养大了我。” 虽然未必是心甘情愿的养,虽然之前养她未必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可总归是让她平安长大了。 汪嬷嬷就更加心疼。 李嬷嬷也心疼的很,只是这心疼自然不是对着卫安的,她看着风尘仆仆的自家女婿,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赶得这么急?你做人也太死板,该躲懶的时候就该躲懶......豫章来京城千里远,你只用了一个来月就到了,也太实诚。” 其实一个多月也算不得很赶了,可是对自家人,李嬷嬷总是心疼的,见女婿讪讪笑着不说话,就又问他外孙好不好:“来哥儿怎么样了?我说他年纪太小,不用急着带去,你就是不听,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你们家的独苗。” “好着呢。”吴朋总算是找到说话的机会,连连摇头:“您知道的,小公子也快长大了,我们也是想着离得近一些总是好的,等到以后小公子身边要添人,来哥儿希望也大些。” 李嬷嬷哂然一笑,凭她跟郡主的亲近,她同郡主说上一声就是了,哪里还需要这么费劲儿?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接了吴朋递过来的信,问他:“郡主怎么这么急着要你回来?就是为了我去了信的事儿?上回不是已经寄了信回来了吗?” 前几天她才收到一封信呢,看来是长宁郡主寄了信之后又决定派吴朋来京城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吴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喉咙里干的厉害,也顾不得礼数了,抄起旁边的水壶猛地灌了一口水,咽下去了才道:“是老王妃给咱们郡主去了信,郡主生了气......” 李嬷嬷知道,这两母女向来容易为了卫安的事大动肝火,有些无奈:“这回又是为的什么?” 吴朋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李嬷嬷见他热的厉害,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抬手捂住了口鼻让他先去后头收拾收拾,自己铺开了信看信。 等看完了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怪不得郡主这样生气,原来老王妃竟然去信,说是问郡主要七小姐的生辰八字,想把七小姐配给镇南王世子庄奉,还叫郡主不要过问七小姐的亲事。 这母女俩个,一点儿默契也没有。 李嬷嬷觉得自己头疼,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这叫做什么事儿啊? 老王妃对一个根本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外孙女这么上心,为了她甚至还同郡主生分了。 她想了想自己家郡主的脾气,忍不住又替郡主觉得心酸,这就叫做鸠占鹊巢罢?也难怪郡主生气的......正经的十一小姐可没七小姐在老王妃那里得脸。 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又觉得很是为难,郡主说,别叫卫安被老太太拿去养。 可是这事儿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 少不得得想想别的法子了,她出了会儿神,就见吴朋已经重新收拾好进门来了,之前的那股子嗖气终于没了,她这才觉得好受些,问他:“郡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具体怎么叫卫安别被放在卫老太太膝下养,又要叫卫安同老王妃生分,郡主没在信里写,肯定就是吩咐了吴朋来传口信了。 吴朋挠了挠头:“有吩咐,郡主说,让您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反正老太太也是不管的,只要避着些老王妃就好了。” 想必是送去豫章的信还没到,郡主就先派了吴朋出来了,以至于竟不知道现在老太太不仅要养着卫安,连去通州别院,都得带着卫安一同去。 她心里犯了难,总觉得郡主做事有些不合乎情理。 就算是讨厌卫安,就如同晾着一只小猫小狗那样也就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对付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何况什么叫做放开手脚呢? 她到底先给长宁郡主又去了封信,不管怎么说,卫安是主子,她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她怎么好放开手脚? 这么一耽搁,她回了侯府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了,清早她就从西角门进去了,见角门上看守的婆子们都怯怯的,忍不住扬了扬眉。 等到了卫安的院子才知道,原来竟是出事了-----听说老太太要去通州别院里休养,朱家世子上门来请罪了。 李嬷嬷只知道大姑奶奶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委屈,听说朱家世子来请罪了,就忍不住道:“那大姑奶奶可未必能跟咱们一同去通州了。” 清早的空气清新得叫人心旷神怡,炎炎夏日,也就是这大清早的,人能有会儿舒坦的时候,她听见卫安房里有了动静,收敛了心神去请安。 五十六·交代 朱芳最后是被卫琨乱棍打出去的,卫玉敏的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没有告诉小辈的道理,可是就算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卫琨也知道能叫衍圣公府和平阳侯府降低身份连番赔罪,又叫老太太和大姐姐伤心愤怒至此的,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姑息的小事儿。因此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他一点儿没有留情,率领护卫们狠狠把朱芳揍了一顿。 二老爷和三老爷下朝回来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听说了消息都纷纷皱眉。 “他们这消息也太快了,之前朱芳不是一直当缩头乌龟吗?恐怕是知道平阳侯夫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又看您要去通州休养了,所以才慌了,想着无论如何要先拦着您。”二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可耻!” 实在是真的可耻,卫老太太却已经不见怒气了,光会发怒的人是最没用的人,你生气有什么用?把自己气死了别人也不见得有一点儿愧疚和影响,叫别人生气,那才是本事。 她倚在圈椅里,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得意:“慌了好,这才是刚开始,接下来还有他们慌张的时候......”她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语气变得很严肃:“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用我教,想必你们已经很明白。我昨晚彻夜同你们说的话,你们想必如今也已经想明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你们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自问对得住你们。不管什么时候,卫家出了事,你们也逃不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视一眼,至今想起昨天晚上老太太的话还觉得背后生寒,站起来齐声恭敬应是。 卫老太太挥了挥手:“下去吧,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今咱们家不知道是谁案板上的鱼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刀拍死在砧板上......别的心思,你们暂时都收起来吧。” 二老爷三老爷不敢再说,唯唯诺诺的应是,三老爷又忍不住问卫老太太:“您去通州打算住多少时候?不如把小五和小六也带上,也好陪您说话解闷儿......” 卫老太太说的是,这世上的嫡母,再周全也没有她周全的了,三老爷是很知道利弊的,真心实意的对卫老太太道:“您身边人多些,儿子们也更放心。” 卫老太太才摇头,外头三夫人就亲自过来回话,说是衍圣公府老太太亲自登门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人家是超品的诰命,帖子也没有就来了府里...... 孔大老爷和孔二老爷亲自陪着人来的,卫老太太想了片刻,吩咐二老爷三老爷出去待客,让三夫人把孔老太太引去花厅。 孔老太太身体不是很好,面色还很难看,等见着了卫老太太连忙往前颤颤巍巍迎了几步,一把握住了卫老太太的手。 “我知道这事儿我家那两个做的实在混账!”孔老太太怒极,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可是我们之间的情分,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假的,她们也是上了人家的圈套。” 这一点卫老太太自然很清楚,可是此刻她却并没接话。 孔老太太咳嗽了两声:“她们合力开了家药铺,请了大夫坐馆,这么多年了也一直好好的没事。可是就前阵子,不是京郊蝗灾吗?京城大户人家多有赠衣施药和施粥的,她们也就有样学样,让大夫去义诊。谁知道却出了人命官司......” 她见卫老太太蹙眉,就连忙道:“你知道的,出了人命,那家人不肯甘休闹的厉害,说我们是假道学真小人,用假药来害人......”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不可避免的冷了下来:“我那两个媳妇是没经过事的......被人一说就头脑发热了,只想着把事情死命压下来,再加上有心人一直挑唆生事,就犯下了这等弥天大错......” 她坐在卫老太太跟前,低声道:“我没脸求你原谅,不管什么原因,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只是老姐姐,她们两个都是生儿育女的人,我们孔家一下子处置两个媳妇儿,实在太惹眼了。” 果然是环环相扣,这件事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 孔家太太开的药铺,哪里那么容易就出人命官司?不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朱家会这么巧得到消息?鬼都不信。 只是朱家也真是胆子大了,竟然敢找上孔家。 这事要是成了也还罢了,卫家不知道这中间的猫腻,为了卫玉敏的名声又是理亏的一方,只有巴望着这事情不会被发现的,遮掩还来不及,朱家自然为了继续要挟孔家也不会出去乱说。 可是坏就坏在这事情失败了,现在朱家的打算落了空,而孔家为了平息卫家的怒火,追根究底一查到底,最后查出来了朱家。 再加上方家...... 朱家现在一下子结结实实的得罪了孔家卫家和方家。 卫家自然是无所谓,他们没放在眼里,可是孔家和方家呢?这两家没有一家是好招惹的。 孔家人只要以后下帖子避开朱家,只要在外头略微透露那么一丁点儿什么,朱家以后就臭了,恐怕没有哪家人愿意再同这样的人家往来。 而方家? 他们多的是法子能把朱家恶心死。 卫老太太知道孔老太太的意思,面上神情放缓,终于不再横眉冷目:“那您的意思......” 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急忙道:“她们两个,以后不会再管孔家的事了。一下子休两个媳妇儿太难看.....不过这回我们府上出了假药的事儿,她们怎么也脱不了关系,自请上普慈庵去替那个死去的百姓诵经......” 孔老太太听说卫老太太要去通州休养,什么也顾不上,先就来给卫老太太一个交代。只希望这个交代能叫卫老太太觉得满意...... 卫老太太沉默半响,过后点头:“还要劳烦您一件事,不知道您肯不肯答应。” 孔老太太大松一口气,连忙答应:“只要我们家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五十七·申饬 出了城,京城的喧嚣就都抛在耳后了,可是卫玉敏的心情却并没有因着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一点,垂着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大夫人搂着她不住垂泪:“那个人狼心狗肺,你别再想了,再想也只是叫自己伤心。” 卫玉敏苦笑一声趴伏在小几上,看着上头摆着的一座小画屏发呆,半响才摇头:“母亲,早在得知他算计我的那一刻,我就对他死心了。我还没有自甘下贱到那样的地步......” 能有的选的时候,人的底气总是会更加足一些。 那些没有娘家依靠,娘家没人可以出头的女人们或许才会选择忍着,可是她卫玉敏从来就没想过要忍。 她抿了抿唇,提起朱芳的时候眼里有遮不住的怨恨:“我担心的是焕哥儿和元姐儿......朱家的人起先不冒头,却让焕哥儿和元姐儿挨个来府里,不就是为着让我心软吗?现在祖母不管不顾的领着我出了城,我怕他们一气之下拿他们撒气。” 大夫人想要摇头,想要说怎么会,毕竟朱焕和朱元都是姓朱的,是朱家的孩子,可是想到朱家能干出之前的事来,这话就又咽了回去,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祖母总会有法子的,你别担心......朱家,不管怎么说,你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 通州的庄子已经收拾的极干净,三老爷派来的管家林管事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口迎人,见了老太太先磕了头,这才起来回话。 别庄是这几天打理出来的,时间算是仓促了,可是该有的却也样样都有,庄子周围都是庄家和郁郁葱葱的树,宽阔开朗,叫人看着心里就少了几分阴霾。 总共五进的院落,卫老太太住了东边的正房,西边那边就全数留空,卫安跟着老太太住,卫玉敏和大夫人就住了正院旁边的一座小院子。 知道卫老太太要来,到处都做足了准备,庄头媳妇儿进来同卫老太太说今晚的菜色,很有些忐忑:“仓促之间来不及预备什么,叫人进京城采买又晚了......” 卫老太太向来不在这些小节上与人为难,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碍事,你尽管按着你的安排来。” 打发了来请安的庄子上的下人们,卫老太太就有些疲惫,趁着下人们整理东西,就先睡了一会儿,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或许是人少的缘故,通州的星星都比京城的要多,满天繁星闪耀,衬着一轮缺角的月亮,竟能照明。 卫安搬了一把椅子,正坐在廊下用心的糊灯笼,听见卫老太太醒了,连忙起身进去:“祖母要喝水吗?” 这个孩子真的是很体贴人,很多事做的比贴身的大丫头翡翠和青鱼都要细心周到的多,卫老太太由着花嬷嬷给自己梳头发,看着卫安交给青鱼的东西,轻声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卫安就笑了,一笑起来就露出颊边两个酒窝。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的像是一个孩子,一笑起来让满室生辉。 “我在学着做萤火虫灯笼。”她眉眼弯弯的像是天上月牙,显得人又温柔又美好:“听说这乡间的孩子们都这么玩。” 紧绷了几天的心弦了,卫老太太很累,可是听见卫安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做萤火虫灯笼,就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悠闲,做好了吗?” 卫安就有些苦恼:“骨架难编,学了很久没有学会,最后只好叫王妈妈给编了个现成的,我正在往上头糊灯笼纸。” 卫老太太来了兴致:“我来教你。” 卫安笑的更加开心,又带着一点惊讶:“您也会吗?” 她当然炸掉卫老太太会,事实上她原本没什么糊灯笼的兴趣,只不过为了哄卫老太太高兴才学罢了-----从前卫老太太还在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提着一盏萤火虫灯笼了。 卫老太太招手把青鱼手里的灯笼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一阵,聚精会神的一层一层把灯笼纸给糊好,上头留了个圆形的孔:“到时候用纱网罩住,萤火虫就不那么容易死......” 说着大夫人来请卫老太太去用饭,看见卫老太太同卫安挤在一块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看了卫安一眼。 这个姑娘总有法子让卫老太太开心起来。 晚上的晚饭简单却并不简薄,厨子是从京城带来的,利用乡间的原料反而把菜做的更加叫人食指大动,卫老太太少见的多用了一碗火腿鲜菇汤,见卫玉敏郁郁不乐,就放了碗:“担心焕哥儿和元姐儿?” 卫玉敏闷闷点头。 卫老太太就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的道:“我若是你,再担心,也不亏待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你还指望谁能善待他们?朱家那帮豺狼虎豹吗?” 卫玉敏就更加担心忐忑:“祖母,我就是知道他们是豺狼虎豹,才更加害怕......” 朱家不是会给人留活路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更丧心病狂丧德败行的事来? “他们没机会的。”卫老太太唇角噙着笑意:“你以为我为什么领你来通州,是真的因为养病?还是怕了朱家?都不是......” 卫玉敏听不大明白,可是等到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听见京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卫老太太会托病避到通州来。 三老爷让人送了消息出来,今天一大早,宫里往平阳侯府去了人,严词呵斥朱家主母平阳侯夫人铁石心肠,面对害了病的灾民毫无恻隐之心,冷眼看着人死了还去衍圣公府敲诈钱财。 这罪名听起来真是......别出心裁...... 卫玉敏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朱家竟会遭到皇帝申饬。 皇帝金口玉言,他呵斥朱家主母说朱家主母禽兽不如,那朱夫人...... 不能活了。 皇帝这么呵斥她了,她没有活路了,要是不找根白绫吊死,以后朱家满门都要被天下人耻笑。 大夫人愣了半响,转而就冷笑出声:“真是恶人有恶报,老天收了她!” 不要嫌我烦啊....看在我爆更的份上,求首订求月票求打赏...... 五十八·夜行 总被人骂天收的天收的,可是真正被老天收走性命的,没听过几个。 谁说是老天要收她们?是卫老太太要收他们。 朱家敢拿她的孙女不当人,敢算计卫家,她就敢剁掉朱家伸出来的收! 朱家怕是还做梦呢,以为卫家不会把事情闹大,以为衍圣公府会为了名声遮遮掩掩,这种溜须拍马起家出身的人见识就是不够高,不知道这世上人心总是多变难以揣测的。 孔大太太孔二太太当初能为了孔家名声就听他们的要挟,自然能为了遮住更加大的丑闻不遗余力的下死力-----拉皮条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孔家以后如何在世上立足? 孔家是丢不起这个脸的,谁动他们的脸,他们就要跟谁拼命。 朱家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以为手里握着一个害死人的把柄,就认定孔家会屈服,却不想想,孔家也不是傻子,他们一查到底,什么查不出来? 何况还有方家。 方家把消息递进宫里去,方皇后为了维护弟弟,当然是要把责任往朱家身上推,她跟隆庆帝的感情又向来不错,再拿之前的明皇后哭一哭,隆庆帝原本就对小姨子心怀愧疚,听说卫老太太还被逼去了庄子上,还病了,对朱家会留情吗? 不会的,虽然为了保全卫家和孔家的颜面不会把卫玉敏的事提到明面上,可是他多的是法子整治朱夫人。 卫玉敏惊得简直不知如何反应,呆了半响才恍然大悟:“祖母您是故意的,以退为进......” 卫老太太叫了隆庆帝很多年的姐夫,这个姐夫未发迹的时候很是谨小慎微的做人,同她的姐姐和她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她当然知道怎么能叫隆庆帝发怒。 卫安也知晓这个道理,卫老太太不是寻常的老太太,她愿意的时候,是很有本事的。 所以她挑明卫家的处境,甚至把明家的过往也拿出来说,就是为了激起卫老太太的斗志。 卫老太太笑了笑没有回答:“所以我说,不管什么时候,担忧和生气都是最没用的。不管事天塌了还是地动了,首先要稳得住,稳得住,才能想以后的事。” 卫玉敏心悦诚服的应了是,又问卫老太太:“那焕哥儿和元姐儿......” 卫老太太脸上就添上了些阴霾,提起朱芳的时候脸上神情不屑至极:“那个中山狼聪明狡猾的很,他知道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申饬他。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孩子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对于你和我们卫家来说,这两个孩子却不能放弃。权衡利弊,他也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要是把我逼得再急一些,我‘病势沉重’了,恐怕他是担不起这个干系的。” 卫老太太点到即止,没有同卫玉敏说的过多。 事实上,如果朱芳真的是别人手里的刀别人门下的狗,他就更会把人送还给卫家,照着卫家的心意行事-----否则如果卫老太太再这么吊着,隆庆帝如果一个心慈手软下令彻查,他恐怕是遮掩不到那么周密的。 再加上还有孔家和方家,也都跟他们结了仇...... 大夫人眼睛亮起来,握着卫玉敏的手很欢喜:“我就说,娘她一定有办法的......” 老太太着人领她们先下去休息,细细的听了三老爷派来的管事的回话,就同卫安说:“皇帝这些年,总是对我格外优待,我受了委屈,他不会不管。” 卫老太太从前不屑,可是现在却需要隆庆帝的这点心虚和愧疚。 一味的强硬是要吃亏的,就如同挺的最直的树总是最容易被强风刮倒一样,总要懂的弯腰,日后才能站的更高。 朱家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了。 卫老太太却能趁着朱家收手的这段日子好好查一查,究竟朱家是在为谁办事,卫家头上罩的那张大网,又究竟是谁布下的。 卫安轻轻点头,见卫老太太有些累了,起身出门,让花嬷嬷进去伺候,自己回了东边的厢房。 蓝禾正坐在廊下做针线,看了她过来连忙起身站起来,又告诉她:“姑娘,李嬷嬷又出去了......”她有些不满,跟着卫安进了屋,替卫安倒了杯水,压低了声音:“她总是这样,到时候被老太太发现了怎么办?” 李嬷嬷总是不在她跟前服侍,到时候卫老太太总会觉得不对的,一共才带了一个管事嬷嬷和一个奶娘汪嬷嬷,总是少一个,像是什么样子? 李嬷嬷自己也不愿意这样惹眼,卫安如今在卫老太太跟前越发得脸,昨天还同卫老太太一同往后头院子草丛里去抓什么流萤,她跟卫老太太越亲近,李嬷嬷心里就越是害怕。 偏偏郡主不知道犯了什么左性儿,死活不肯把卫安不是亲生的事告诉老王妃,否则能省去多少麻烦? 可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吴朋那边想办法递了消息进来,催的实在太急了,她摸不准是不是有多要紧的事,只好又告假出了门。 夜路崎岖难走,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一个仆妇家里时,月亮都已经挂上树梢了,她气喘吁吁的坐定,问吴朋:“怎么又有消息送来?” 吴朋递上来一封信:“恐怕是我出来了郡主就让人送来的,不知道什么事这样急,连葛嬷嬷也来了,您什么时候去见一见?” 葛嬷嬷也来了?!上回是为着确信滴血验亲的事儿,葛嬷嬷这个长宁郡主的亲信才千里迢迢的回了京城,现在是有什么石破天惊的事儿,值得葛嬷嬷再亲自往京城来一趟?李嬷嬷有些惊疑不定,整个人登时都清醒了,抹了一把脸接过了信。 吴朋看她脸色变得厉害,有些害怕,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娘,你这是怎么啦?到底什么事,葛嬷嬷还问您什么时候得空,得空了就去见见她。” 两万字爆更完毕,真的已经尽力啦......答应大家的爆更做到了,不管怎么样,真的很感恩有你们在,看见后台开始有零星的订阅真的说不出的感恩和感动,不敢奢求太多,可是总是想大家能支持正版订阅......最后一更,还是照例求一下订阅和月票打赏,爱你们,么么哒。 五十九·认错 李嬷嬷一晚上没睡,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神智有些迷迷糊糊的,看东西也都是重影。可她到底挣扎着爬了起来去给卫安收拾东西-----她才是卫安名正言顺的管事嬷嬷,汪嬷嬷不过是个奶嬷嬷,是打下手的,说起来,是她自己太不称职了。 汪嬷嬷看的稀奇,自己不好抢了李嬷嬷的差事去做,干脆去伺候自家姑娘,替卫安编了辫子,插戴几只镶了珍珠的金包银簪子,同卫安咬耳朵:“姑娘,这可真是怪了,怎么李嬷嬷出去走了一趟,比平时要勤快多了?从前可不见她这么上心。” 汪嬷嬷不聪明,可是她也知道李嬷嬷的好来的不合常理------按理来说,李嬷嬷这么频繁的出去,自然是去跟郡主通消息的,知道了姑娘不是亲生女儿的郡主应当比以前更加厌恶姑娘才是,怎么李嬷嬷这个郡主的心腹却忽然对卫安上心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卫安隔着窗户看一眼上了粉也还是憔悴的李嬷嬷,等李嬷嬷进来请安了,就温和的问她:“您外孙的病还没有起色?我听老太太说,高热是不能拖的,拖得久了,伤了头就不好了......”她定定的看着神情变换的李嬷嬷,轻声道:“老太太现如今反正也是在将养,不如我去求求她,让她叫大夫给您......” 从前的卫安哪里知道这么知情识趣的拉拢下人,李嬷嬷一面心惊一面为难,飞快的摇头陪笑:“昨晚就好了,我闺女儿找我就是为了让我送一送搭嘴的夜游神,她小孩家家的,不知道这些门道,这才慌了......” 卫安若有所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瞧不出半点情绪,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嗯了一声,笑着说好,又领着蓝禾和玉清去老太太那里了,李嬷嬷就松了口气。 现在的卫安着实叫人琢磨不透,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叫人更恐惧一些的。 只是最近告假实在也有些频繁了,她有些发愁。 卫安却并没有,她当然知道李嬷嬷有事瞒着自己,也知道李嬷嬷这么心神不定,肯定就是长宁郡主那边有什么消息。 可是她现在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她现在手里没钱没人,就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小姐,卫老太太或许是开始信赖她,可是这信赖也是有限度的...... 还是太弱了,她叹口气转进了院子,正好碰见花嬷嬷提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圆滚滚的鹦鹉出来,很是生气的样子,就有些不解:“嬷嬷,这是怎么了?” 花嬷嬷把手里的鸟架子放给庄户媳妇拿着,朝着卫安行了礼叹气:“好好儿的,不知道犯了什么气性,竟飞起来挠老太太的头发......从前也没见过这样......” 老太太喜欢鸟儿,府里养着各色各样的鸟,这一只鹦鹉是最得喜欢的,也是被调教好了的,从来也没有这样暴躁的时候。 卫安看了一眼,进去陪老太太用早饭,趁着卫老太太心情还不错,轻声同她商量:“祖母,我身边现如今只有蓝禾和玉清两个丫头......” 按规制,她该有四个大丫头的,秋韵和冬雪走了以后,这大丫头的位子就空下来了。 卫老太太凝眉:“这阵子忙起来就忘了。”又问她:“把青青和青樱给你吧?” 都是青字辈的,同青鱼是一批进府伺候的。 卫安就摇头,看着卫老太太道:“我想从庄子上选两个......”她见卫老太太有些惊讶,道:“不是为了要她们伺候,规矩也可以慢慢教,就是想着身边有两个自己的人。” 她能说的这么坦诚,卫老太太反而没话好说了,深深的往她眼里看了一眼才答应:“既然这么说,那就叫花嬷嬷领着你去挑罢。” 正说着花嬷嬷。花嬷嬷就进来了,神情有些紧张不安:“老太太,京城那边来人了......” 卫老太太原先还平静的面色就带上了一丝冷凝:“请进来吧。” 来的是朱家世子朱芳,难怪汪嬷嬷会这样惊怕-----毕竟昨天就收到消息,朱夫人果然已经一根白绫吊死了,如今朱芳陡然失了母亲,守孝三年,差事也要丢......这种狠心起来连媳妇儿也能送到别人床上去的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一个坏到了极点的人,吃了亏上了当,首先想的绝不会是反省自身,而是如何报复,花嬷嬷有些慌张担忧。 自家老太太再能耐,也不过就是个老太太,这回能叫朱家吃这么大的亏,也是借力打力,借的孔方两家的力,然后再借隆庆帝的手。 可问题是,这些依靠并不都是长久的...... 卫老太太却没有她那么多顾虑,脊背挺得笔直,昂着脖子冷眼看着进了门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朱芳。 从前面对的是个慈爱的长辈,可是如今看见的却只是个锋芒毕露叫人压力倍增的老侯夫人了,朱芳垂下头,说话的时候从前清朗的声音如今也嘶哑不堪:“老太太,我来请阿敏回家......” 朱家人的厚脸皮是一脉相承的,卫老太太垂下眼睛遮住了一闪而过的讥诮:“不合适吧?” 朱芳从来不知道卫老太太能叫人难堪到这个地步,能手腕强硬到这个地步,他攥紧了拳头,忍住了喉咙里的腥甜,艰难的朝着卫老太太跪下来:“母亲.....我母亲去了......家里需要阿敏来操持......” 这是条毒蛇。 卫老太太目光里的那点讥诮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和打量。 朱夫人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可是朱芳仍旧能忍得住杀母之仇,朝着自己跪下来,还要把卫玉敏求回去...... 当年求娶卫玉敏的时候能狠得下心那样对待自己,现如今也能这么忍得住气...... 卫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算计?宁愿伏低做小,宁愿把朱夫人的死都抛之脑后也还要厚着脸皮来认错? 先更保底两更,加更的放在晚上,会先加月票的,加完了月票再加和氏璧的更。刚登录就看见灰扣子的打赏还有大家的流言评论,真的感恩的无以复加,多谢大家,继续求月票么么哒,你们扔多少,我就一定加更多少~~~ 六十章·打算 朱芳越是能放得下身段,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卫老太太就越是心惊。、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同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肆意妄为,在父母膝下撒娇,仗着姐姐姐夫的身份横行无忌,可是朱芳,却已经能轻易把人的性命前途玩弄于鼓掌了。 她醒过神来,没有废话,也不同朱芳扯言语上的官司,哐当一声把手里的杯盏砸在了朱芳头上,看着茶叶混着茶水从他额角流下,语气冷淡至极:“这一杯子,是打的你的厚颜无耻。”看着朱芳垂下头,她又冷笑了一声:“你娘怎么死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敏还会不会跟你回去,你也清楚的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着你娘的性命就能换阿敏回头的美梦,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朱芳垂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响才眼睛通红的看向卫老太太:“我娘已经死了.....我知道这事是我娘做的不对,可是老太太,都说人死万事消,我和阿敏还有元姐儿和焕哥儿......”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朱芳却还是一定要抓着卫玉敏不放。卫安在东次间里听朱芳带着哭腔的恳求,只觉得毛骨悚然。 朱家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朱家到底想做什么,卫老太太是不再想同他们有牵连了,朱家和卫家唯一的联系无非就是卫玉敏和朱元朱焕,如今她抓住了把柄,只要把人都要回来,以后朱家就同卫家再没关系了,她打断了朱芳喋喋不休的解释:“结亲不是结仇,现如今你们已经同卫家结仇了,你做什么还非得拦着阿敏不肯放?” 这话问的大有深意,朱芳垂下头解释:“一日夫妻......” 卫老太太哂笑一声,耐心已经耗尽:“省省吧,你们之间没有恩,只有仇了。原先她全心全意待你们家,你们家尚且把她当蛇蝎避之不及,现如今中间横亘着你母亲的死,你扪心自问,你心里过的去?” 顿了顿,老太太坐下来又道:“不用说那么多了,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好走。你回去写份和离书,到时候再去礼部记个档,孩子就随着我们家。” 她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劝你一句,圣上为什么发落的你们,你心里清楚。” 言外之意就是,最好知情识趣一些。 朱芳攥住了拳头,卫老太太说话似是而非,滑不溜手,让他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可不管卫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卫家一击不死而且还起了警惕心却是真的了,他不敢再说下去,再咬死了不肯放卫玉敏,恐怕卫老太太要起疑心了,这个老虔婆根本不如表面上的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那就只能再晚一些...... 他收敛心神,眼里一点杀意和冷厉藏的严严实实的:“我想同阿敏说几句话......” 卫老太太连这个也没成全,嗤笑了一声:“不必说了,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照我说的做罢,否则你来了我就要再去请太医,岂不是于你名声上不大好听?” 这个老虔婆! 朱芳再能忍,也被卫老太太这毫不留情面的做派给激的想要发火,可是他到底全数忍下来,:“那我改日......” 卫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用改日,我这里有个林管事,是很靠得住的。他会跟着你去取和离书,至于阿敏的嫁妆等物,当年咱们两家自然有单子,到时候我会叫老三去抬回来的。你们家如今定然事多,你弟媳妇忙着治丧,恐怕照顾不好焕哥儿和元姐儿,他们也一并带回来。” 她见朱芳似有话要说,就冷然提醒:“你不是正好想甩脱我们家吗?如今可如了你的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朱芳抿抿唇,心里不自觉的就是一松。 他们果然以为自己这边算计卫玉敏是为着怕担干系,想避开卫老太太的事儿。 这样一来,虽然事情没成,可卫家仍旧没什么发现,倒也不算太糟。 至于母亲的仇,日后总是要有人的命来填的,他嗯了一声,像是累极,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出了花厅。 卫老太太等他走了,面色就沉了下来。 卫安从东次间出来,轻轻走到卫老太太跟前坐下来:“祖母不必担心,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卫老太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让人去请林管事,叮嘱了他一些事,而后才让花嬷嬷领着卫安去挑人。 卫安却不立即就挑,她笑着朝庄头媳妇摇头:“这一时半刻的,我也不知道大家各自性情为人,倒是不大好选的。劳烦妈妈四下告诉一声,有愿意要女儿进来当差的,年龄又合适的,就来告诉我......” 汪嬷嬷很不明白卫安打算做什么,等出了议事厅回了房就看卫安:“老太太房里的姑娘们多尊贵呢,怎么还从下头选人?这庄子上哪有什么好的......” 卫安就浅笑着摇头安她的心:“老太太房里的姐姐们固然都是好的,可是有一点,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同各处的牵连都太深了......嬷嬷,我得有能靠得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这些庄子上的除了庄头,都不是在府里得脸的......” 还不止这些,李嬷嬷连夜走当夜回,又没有要车马,可见去的地方决计是很近的-----否则哪里赶得及回来?附近的人家又不多,住的大部分都是定北侯府的佃户。 她在庄子上挑人,一是为了选完全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二是为了再打探打探李嬷嬷昨晚的去向-----庄户们对于夜深人静还有访客的地方,总是格外注意的。 说不定,这些人就能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她这么说,汪嬷嬷就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姑娘考虑的很是......” 如果自家姑娘真不是郡主的亲生女儿,那就算老王妃那里也是靠不住的了,总得未雨绸缪才好,首先身边就得有亲近的能信得过的丫头们...... 六十一·旧人(月票三十加更) 。 卫老太太令出必行,当天就拨了林管事出去,朱芳前脚离开通州,后脚林管事就跟上了,卫玉敏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卫老太太正同大夫人说这件事:“这种狼心狗肺之徒,能离他远些就是万幸,如今幸好发现的早,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说罢又觉得气闷,天下的女人们怎么就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委曲求全百依百顺往往是换不来尊重的,人家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的对待你。 朱家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过错,不是用条人命或者两条人命就能弥补的,这是侥幸没有做成,如果旦叫朱家的诡计得逞了,卫玉敏的辈子可就毁了,偏偏大夫人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朱芳态度放的极恳切就又犹豫了。 卫玉敏却比她母亲看事情明白的多,扬声喊了声祖母,见大夫人忙不迭的擦了眼泪,又是心疼又是镇定的握住了她的手,字顿又坚决万分的道:“母亲,我是不会再回去的。镜子已经碎了,再怎么描补都是碎的。” 大夫人哽咽难掩,要是卫大老爷还在,她半个字都不会多说!卫大老爷在,她怕过谁?天塌下来也有卫大老爷顶着,他又是个聪明善谋的,总能替女儿寻个好前程。 可是现在卫大老爷死了,家里上上下下都靠着老太太,老太太毕竟老了,能护得住卫玉敏几时呢?真等老太太故去了,那三老爷他们这些隔了房的,未必愿意善待她们这些孤儿寡母......她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了...... 卫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却也并没多说。 糊涂就糊涂吧,至少心是好的,为着老大又守了这么多年。 卫玉敏把大夫人扶到旁边坐好,苦笑着摇头:“母亲,就算是死,总也比在掉进那个豺狼窝里好,你想见我过的生不如死吗?您看朱芳,他当初求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诚心?母亲,他的诚心是能要人命的......” 卫老太太总算欣慰些,眉梢眼角凝结的冰霜也似是消融了些。 卫玉敏之前有些失了方寸,可当儿女旦得以保全脱离朱家,她的理智就全然发挥作用了。 是啊,总要有立得住的看得远的,否则,她死了以后,这些人靠谁去呢? 屋子里渐渐暗下来,卫老太太冷眼看着人点了灯,吩咐卫玉敏带大夫人下去休息会儿:“旁的事不用想了,这趟去,你三叔会把元姐儿和焕哥儿带回来,你们放心吧。” 卫玉敏嗯了声,让大夫人先回去,自己坐在卫老太太身边问她:“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呢?您说是来养病的......怕是宫里会来人......” 卫老太太病,隆庆帝就做出了反应,怒斥了朱家,叫朱夫人付出了性命为代价。 卫老太太要是还是不好起来,隆庆帝就定会派人出来瞧瞧的。 卫老太太很高兴卫玉敏还能想到这层,只是很多事不知道反而更好的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等宫里来的人瞧过我之后......这不用你操心的,你养好自己的身体就是了。” 天气闷热得过分,就算是这么晚了的风都还带着热气,卫玉敏刚出了门,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才提步转过了抄手游廊,就见董嬷嬷面色凝重的撑着伞从外头进来,不由站住了脚。 不止是董嬷嬷个,透过挂着的灯笼的光,卫玉敏看见董嬷嬷身后有零星两三个披着蓑衣的黑影垂着头,跟着董嬷嬷同进了老太太的正院。 雨下的更大更急,卫老太太屋子里的窗户已经全数关上,她等着人进了屋子就轻轻往四周看了眼,花嬷嬷早知机的领着人退下了,自己亲自搬了椅子坐在廊下守着。 风大雨急,卫老太太的声音却冷静的令人吃惊,她看着噗通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轻声叹了口气:“起来罢。” 电闪雷鸣,外头的闪电霎那间照耀清楚底下人的模样,卫老太太有瞬间的恍惚,片刻后才笑起来:“你们都快老了。” 为首的大个子男人左脸上横亘着道刀疤,明明是凶悍的模样,听了卫老太太这话却下子红了眼圈:“只要您有需要,老的不能动了,我们也要办到的。” 卫老太太惆怅中带着点儿复杂,垂下眼帘让他们起来,沉思了会儿把卫玉敏和朱家的事情说了,见底下的几个人都皱起眉头,就道:“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竟还不肯罢休......” 她语气变冷,眼神里不由自主带上了杀意:“当年我收到老大的信就知道不对,后来老大枉死,我更是知道我父兄受了人冤枉......”她深吸口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可是现在看来,他们总算是要出洞了。” 明家那么多口人命,大皇子的性命还有明皇后的性命,定要同样用人命来偿还! 大个子脸色陡然沉下去,见众人脸上都抑制不住的现出愤怒神色,冷然喝骂了声:“狗杂种!当初世子那样信任他,他如今却这么对待大小姐!” 得知朱夫人已经死了,又觉得老太太下手太快太轻,若是真按照老太太所说,这些人恐怕还和当年明家的事以及世子的死有关,那朱家就算陪上满门性命,那也是应该的。 卫老太太瞥了他们眼,见他们提起大儿子都眼眶泛红,心里也有些难受:“你们都是曾经跟着老大上过战场的老人儿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们......” 大个子立即跪倒在地上,抿了抿唇哽咽道:“老太太这么说,就是折煞了我们。我们的命都是世子给的,为世子死也是我们该做的。是我们没用,这么多年什么也查不出来......” 当当当当,加更来啦。先加更月票的,月票的加完了就加和氏璧的,还是要继续求打赏求订阅和月票啊,我定会努力的~~~靠大家啦,爱你们么么哒。对啦,以后更新会尽量固定时间,保底会在点半之前更完,加更般是在下午和晚上。。 (教育123文学网) 六十二·挑人(月票六十加更) 距离卫大老爷的死,算起来已经很多年了,可是仔细想想,却似乎又近在眼前。有些伤痛能够抚平,可是有些伤痛,是足以刻骨铭心的。 卫老太太吞下已经到了喉咙里的哽咽,眼神冰冷:“查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呢?人家既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就没那么容易叫我们查出端倪,可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上天也总有公道......” 她沉寂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时局迫人不得不为之罢了,要她真的相信自己娘家谋反,那怎么可能?! 明家若是想要谋反,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扶持隆庆帝这个原先的齐王上位?! 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 大个子噗通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壮实的身子直起来:“这么多年了,总算是让我们等到了那帮人露出痕迹......” 卫老太太冷冷的笑了一声,原先她怎么也没把目光放在朱家身上过,还是卫安的一席话点醒了她,想到这里,声音就渐渐低下来:“朱家吃了个大亏,不会肯就这么算了的。而且他们的打算泡了汤,肯定就要从别的地方着手。现如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就顺着这条线去查......”她又特意叮嘱:“一定要做的隐秘......卫瑞,你们要万事小心......” 卫瑞原本没名字的,是定北侯世子从小跟着定北侯在蓟州历练,看他可怜把他带在身边,还给了他一个姓氏。 卫瑞名义上是定北侯府的家将,可实际上更像是卫老太太的另一个儿子,卫老太太待他们向来很好。 他听了卫老太太的话就斩钉截铁的下了保证:“您放心,我一定谨慎小心,绝不会出岔子。” 卫老太太这才放心,看了一眼更漏,让人领着他们出去,才靠着引枕闭目假寐了一会儿,就听外头人禀报说是卫安来了。 卫安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可是那时候花嬷嬷守在廊下笑着说卫老太太正在休息,就先回了自己住的厢房。 她知道卫老太太必定没有休息-----伺候的人一个不落的连翡翠和青鱼都出来了,怎么可能是在休息? 上一世她还以为卫老太太纯粹就是为了卫玉敏出事,大夫人的死才一头撞死的,可是等到她重生回来,才发现所有事情看上去都不那么简单。 连她一向以为因为家族遭灾就心灰意冷避世的祖母,原来也是有秘密的...... 雨总算是停了,空气也变得清新,微风拂过,叫人心情都忍不住为之雀跃,卫老太太看着丫头们开了窗户透气,看着紫薇花的花瓣落了一地,就笑着摇头:“可惜了,原先开的多好。” 落红满地,混合着雨水的清新的紫薇花香淡得几乎闻不到,可卫安还是察觉到了老太太今天的欢喜。 卫老太太一定是见了人的-----刚才她过来之前,有几个庄户媳妇就拖了人来汪嬷嬷那里说好话,想要把女儿塞进来,其中有个婆子就说,还得回去守着角门,免得人出入不便。 这么晚了,京城没有来人,林管事早就走了,谁还要出入? 可是又是谁能叫卫老太太这么高兴?有别于以往万事不过心的模样? 卫安不知道,现在不是打探的时候。 卫老太太还不算是全然信赖她,她不能操之过急引人怀疑,就说起别的事:“宫中应当会有天使来瞧您的......” 隆庆帝听闻卫老太太病了,又听说病的很重,肯定会派人来瞧一瞧。 卫老太太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等天使来看过了,我也就该好起来了,不能在这庄子上住多久,你要是想从庄子上挑人,这几天可得看准了。” 卫安回说知道,回去思虑再三,定下了两个人选送上去给卫老太太瞧。 已经天晴了,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窗柩上,给窗柩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卫老太太看了一眼两个才十二三岁左右的丫头,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卫安一眼。 这两个丫头模样倒是不算出挑,身量却不错,脊背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轻灵又快......她看一眼就知道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自从定北侯世子出了事,卫老太太就把家将们都遣去了各个庄子上,免得触景伤情,卫安恐怕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提出在庄子上挑人的-----她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挑练过些功夫的丫头。 卫安不怕卫老太太知道,轻声道:“两个都是曾经跟着大伯父上过战场的家将伯伯家里的女孩儿,听说力气都极大,还会些功夫呢。” 卫安总好像是在筹谋什么,卫老太太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这样担心的,好像要算计好每一步才敢往前走,轻轻蹙了蹙眉又松开。 她说就当她是未来的她,这句话卫老太太参详了好一阵子,如今却忽而发觉卫安或许不是在无的放矢。 她当然没亲眼见过鬼神,可是卫安的改变,足以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除了卫安自己说的那个荒诞离奇的理由,她想不出卫安为什么能一夜变成这样。 “你一直不肯补上丫头,原来为的就是这个。”她说了一声,见卫安点头,赏了两个丫头东西,又让人先领着她们下去学一阵子规矩,这才看着卫安:“你心思太重了。” 卫安没有害怕,也没有否认,反而顺着卫老太太的话点头:“心思重些也有心思重些的好处,祖母,等我弄明白我的疑惑,我会同您说的......” 大家都有秘密的,现在还没到完全坦诚相见的时候。 这变化对卫老太太是好事,尤其是她能把卫玉敏救下来并且点醒她朱家或许同之前明家的事有关,更是让卫老太太对她很有几分感激。 她其实已经很信任卫安,可是有些事,的确不是能同一个小孩子说的......卫安会觉得自己还有所保留也是常理,她看着卫安,笑意里有些纵容。 求月票求月票啦!!!重要的话说三遍......对手指看着你们。 六十三·查底 卫安回自己住的地方的时候,汪嬷嬷已经迎了上来,语气里带着点不忿又带着点抱怨:“又告假了,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有恃无恐!” 不是李嬷嬷有恃无恐,而是长宁郡主有恃无恐。 卫安心知肚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或许灰心的次数太多了,也或许是心里被捅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了,她想起母亲的冷待,最近反而不那么难过了。 叹完了气,等两个新来的丫头来磕头的时候,她温和的朝她们点头,想了想又道:“这一跟我去,或许就要一年半载的才能见家人一面,趁着还在庄子上,你们回去住再住几天,等要回去了,再进来伺候罢。” 又给她们分别取了名字,大些的那个叫素萍,小些的那个叫了文绣。 等她们出去了,卫安又见了她们的娘。 曾经都是跟随过大老爷往蓟州去守关的家将们,谁知道没有等到功成名就,大老爷就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过的艰难了。 谁知道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能回京城去了,得在泥地里刨食,没料到却忽然有这么大的好事落在头上,两个妇人高兴的和什么似地,揪着裙子忐忑不安的给卫安磕头。 卫安温和的让她们起来,注视了她们一会儿,又问纹绣的娘:“张大娘你说,李嬷嬷是去了你们家隔壁?” 张大娘就忙不迭的点头:“是呢,您不知道,李嬷嬷有个嫡亲的妹子,就住在我们家隔壁,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断过往来,她妹子不是在咱们庄子上做事,是在邻村李家庄......” 那里是卫安母亲长宁郡主的别业。 卫安了然笑了笑:“她这些天见天的告假,我也是怕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麻烦主子,所以白问一声。” 张大娘感叹郡主娘娘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竟然能生出卫安这样平易近人的女儿,忙笑起来了:“哪儿能呢,姑娘不知道,她女婿都从洪都回来了,昨儿我还见着了呢,一家人都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从洪都回来,卫安哦了一声,又和她们闲话了一阵才打发她们出去,趁着文绣和素萍进来磕头说要出去,就轻声吩咐汪嬷嬷:“嬷嬷领着她们一同出去罢,她们年岁小,家里又多年不在侯府服侍了,恐怕许多规矩都不知道,别叫她们两眼一抹瞎什么都不知道犯了忌讳。” 汪嬷嬷轻快的应了一声,跟着两个小丫头出去,等傍晚才回来,面上神情却有些焦急茫然。 卫安就问:“问出什么了?” 汪嬷嬷看四周都是自己人,定了定神看向卫安:“姑娘,奇了怪了,您猜我瞧见了谁?!”她不等卫安问,又自问自答:“我竟瞧见了葛嬷嬷!您说蹊跷不蹊跷,葛嬷嬷怎么回来了?!她才刚回豫章去呢!” 是啊,葛嬷嬷才刚回豫章去不久,怎么又回来了? 卫安有些意外,她当然知道葛嬷嬷在长宁郡主身边的地位,因此也不由肃了脸色。 汪嬷嬷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上前去替卫安捏肩膀:“您别怕......” 卫安是不怕的,死过一次的人了,又见过无数的死人,什么都经历过了,没什么好怕。可是疑惑却总要弄清楚。 上一世葛嬷嬷这一年可没回京,她要等到老王妃去世了才会跟着长宁郡主一起回来奔丧,而后把她留在京城,然后又回来了一次把她接走。 这一世她回京城的次数有些频繁了,而且回来以后半点消息也没有,既不通知老王妃又没回定北侯府..... 这么见不得人的事,大约只有自己的身世的缘故了。 卫安想了想,觉得若是自己换做母亲,恐怕也是很烦恼的,不是亲生的,却享受着嫡女的待遇,一定很叫人恼火。 她压低了声音问汪嬷嬷:“嬷嬷,我记得您提过一回,李嬷嬷她是不是有个女儿?” 李嬷嬷有个女儿,她自己说过许多次,告假的原因也多拿这个女儿来说事。 汪嬷嬷就点了点头:“有的,听说是生了她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从那之后就不能再生。她婆家碍着郡主娘娘不敢过分,却还是买了个儿子来养着,她们的日子就有些难过起来,到后来......”汪嬷嬷知道自家姑娘已经不比往常,略一犹豫就如实告诉卫安:“后来李嬷嬷的男人死了......是替郡主出去办事时死的,李嬷嬷就领着女儿自己过活,她把女儿看的如同命根子一样重要的。” 看来汪嬷嬷虽然不擅长使心机,可是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想的那样天真-----长宁郡主竟然对李嬷嬷这样好,难怪李嬷嬷对她死心塌地。 她略微思忖片刻就点头,吩咐汪嬷嬷:“等会儿您去打听打听李嬷嬷女儿的住处,我有用处。” 虽然还是很弱,可是有些事情却迫在眉睫不能不做了。 汪嬷嬷迟疑着应了一声:“可是姑娘,打听了又怎么样?咱们还能去她家里问不成?” “不是去问她。”卫安垂着眼帘:“是送些东西给她。” 汪嬷嬷就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家姑娘想做什么。 可是就算是不知道卫安想做什么,汪嬷嬷也仍旧没什么疑义,照着卫安的吩咐出去打听。 汪嬷嬷的消息还没打听回来,蓝禾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姑娘,二老爷三老爷来了,他们前脚才到,后脚宫中就来了中贵,如今二老爷三老爷已经摆过了香案,引着中贵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早就知道宫里必定会来人看卫老太太的,卫安也不觉得惊讶,很是镇定的吩咐蓝禾:“只是来探望老太太的,没咱们的事,约束好了下面的人不要乱走冲撞了人就是。” 这些之前卫安都是教过的,蓝禾慌乱了片刻就恢复过来,有条不紊的安排了院子里的事,又进来伺候卫安换衣裳,以防老太太那边要见。 更新啦更新啦,继续求月票求订阅,今天还是先加更月票的~~~爱你们,么么哒。 六十四·找到 老太太那边却直到中午十分才过来请,来代天子看望老太太的乃是皇帝身边的夏太监,自从皇帝还是齐王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的,对着卫老太太很是恭敬。 卫老太太也就装出一副受了委屈很是慌张的模样,等夏太监看够了,才叫二老爷三老爷恭敬送了出去。 此刻见了卫安来,她招手把卫安唤至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外祖母派人来了,说是有话同我说,你也在一旁听着吧。” 自从在衍圣公府出了事之后,卫安就以极快的速度跟着卫老太太出城来别庄休养,还没来得及同老王妃好好说一说那天的事,现在听说老王妃派人来了,第一反应竟是葛嬷嬷回京会不会同这件事有关,然后便轻轻点头。 老镇南王妃是差了身边最得力的陈嬷嬷来的,卫老太太认识她,因着那天衍圣公府的事儿,她对老王妃的态度也稍稍和缓了一些,见了陈嬷嬷并不如从前那样横眉冷目,带着些客套问她:“是有什么事?” 陈嬷嬷在卫老太太跟前向来有几分抬不起头,到了如今也依旧如此,恭敬的给卫老太太磕了头,这才道:“我们老王妃说,七小姐生辰就要到了,眼看着又是中元节,她想着是不是就照往年旧例,到了那天,领着七小姐去庙里拜一拜,点一盏长明灯......” 卫安的生辰每年也只有老王妃当回事,她并没过过整生日,平常的生辰就是老王妃领着她往庙里去吃一顿素斋,做两身新衣服。 可今年却是卫安整十岁的生日...... 卫老太太沉吟半响就看了卫安一眼。 恐怕老王妃不是为了卫安的生辰,而是也察觉到了卫安的变化,想寻个机会问个清楚吧?何况就为了递这个口信就要专程让人来通州报信,实在也太牵强了。 既然只是个借口,卫老太太自然是说等回去叫上些亲戚摆几桌,而后就让卫安领着陈嬷嬷去她自己房里说话。 花嬷嬷有些奇怪,看着小丫头给卫老太太打扇子,自己给卫老太太递上一杯茶:“是专程来找七小姐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卫老太太晓得花嬷嬷的意思,冲她摇摇头:“是她自己的事,不必插手。” 卫安不是从前那个不知道分寸的小姑娘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应该清楚的很,何况老镇南王妃这个人她清楚的很,说来说去,找卫安总不会是为了别的事,她想了想,唇角挂上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大约是经过卫玉敏的事,有些着急了吧。 陈嬷嬷到了卫安跟前就放松许多,见卫安让她坐,侧着半边身子坐在卫安下手,笑着对卫安说:“老王妃的意思,若是亲家老太太要在这多住一阵子,您就先回去.....” 卫安略一思忖就明白老王妃这么做的意思-----七月生辰的不仅是她,还有镇南王世子庄奉,老王妃分明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和庄奉的事给定下来,所以才着急忙慌的要她回去的。 经过了卫玉敏的事,老王妃大约更想把她未来的路铺排好了。 嫁谁都不靠谱,那就还是嫁一个捏的住的,往后庄奉和镇南王妃也不敢欺负她。 可是老王妃不知道,人若是能在弱势的时候伏低做小,也能在得势的时候盛气凌人的。现在庄奉和镇南王妃被逼得有多紧,以后就会有多恨她多想折辱她。 她抿了抿唇,思索一阵子以后就对陈嬷嬷摇头:“我是给祖母侍疾的,她若是不回去,我也不好动身。不如您帮我告诉外祖母一声,我的生辰是过了中元节,如今才七月初三,还赶得及,等老太太休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同老太太一同回去......” 陈嬷嬷有些惊讶,忍不住提醒她:“七小姐,七月初七可是世子的生辰......” 老王妃为了这个外孙女可以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就是打算趁着这次庄奉十五岁生日彻底把庄奉和卫安的亲事定下来以免生变,卫安要是不回去怎么成? 卫安面上的神情很冷静,冷静得好似陈嬷嬷说的世子是个不相干的人,等陈嬷嬷诧异的停住了话头,才点头:“我知道嬷嬷的意思,您回去照着我的话同外祖母说吧,我自己会同外祖母解释的。” 从头到尾就并不怎么把庄奉当回事,陈嬷嬷敏锐的察觉到她对庄奉的冷淡,心里有些犯嘀咕。 难道是世子跟表姑娘的事被卫安知道了? 可是没理由啊,发生那事儿的时候也正是卫老太太领着卫安出城了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又瞒得死死地,卫安怎么会知道? 可是若是卫安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该是这个态度? 她有些琢磨不透,可是见卫安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继续再多劝,再陪着卫安寒暄几句,又告诉她:“对了,上回您让我找的那个清荷姑娘,我已经找到了。” 这可比庄奉的消息来的有吸引力的多,卫安心里一紧:“那她如今是在王府吗?” 见过老王妃了?不会被老王妃看出什么端倪吧? 陈嬷嬷笑着摇头:“听说是您找她,她央着我带着她出来了,我问了老王妃,老王妃见她还感念着您,还特意赏赐了她,又让我带着她来通州了-----您身边如今只有两个大丫头,着实少了些,清荷年纪大了,倒是可以给您当个管事的。”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卫安问明白了人如今在外头候着,想了想就吩咐蓝禾先把人领去蓝禾房里,又让人去看着李嬷嬷回来了没有,再同陈嬷嬷说了几句话,才陪着陈嬷嬷一同去卫老太太那里告辞。 她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就能找到清荷,还打算先从李嬷嬷那里着手,可是现在清荷找到了,她很多疑惑就都能得到解答了。 想到这一点,她有点慌张忐忑又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希望。 但愿清荷能让她明白她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 六十五·刺杀(月票九十加更) 卫老太太没有问她陈嬷嬷来的目的,有些事不必动脑子就能猜得到,也就无所谓再刻意去问上一声,她反而同趁着三老爷和二老爷去送人未归,同卫安说起了夏太监:“赐了一根紫檀木拐杖,还赐了两把象牙扇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讥讽,可是卫安却听出刺骨的寒意------明家一家一百多口性命算是死在隆庆帝手里,卫老太太恨他是再正常不过的。 等过了一会儿卫老太太就又说起朱家的事:“夏太监说,皇帝把朱芳叫进去,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他的差事已经丢了。” 这也是极正常的,隆庆帝一定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朱家最擅长拍他的马屁,朱家这么做,这么过河拆桥,天下人都会以为是隆庆帝的意思,他被朱家害的名声尽失,肯定是要给朱芳一点教训的。 卫老太太现在把朱家逼到这个境地,接下来就该看朱家到底能不能被逼得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了。 正说着,二老爷三老爷送走了夏太监进屋里来,卫安忙起身行礼。 二老爷笑呵呵的忙叫她起来,三老爷倒是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转过去同卫老太太说话:“既然朱家如今已经得了教训,宫中又来了人,您不好一直在庄子上......” 卫老太太知道,一直在庄子上住着不好,哪怕是真病呢,隆庆帝那边恐怕也要觉得她是心存怨忿了,笑一笑道:“也没有人刚走我就好的道理,再过上几天,你们再来接我罢。” 二老爷三老爷纷纷应是,老太太又留他们吃了饭,叮嘱他们去朱家接朱焕和朱元,然后才叫他们走了。 只是二老爷三老爷却没走成,人才到了门口,就被堵回来了,神情都很是不好看。 花嬷嬷正好在廊下吩咐厨房上灶的婆子今晚的菜单,就见他们俩急匆匆的回来,不由有些微怔。 二老爷三老爷却顾不得什么了,急急忙忙进了屋子,冲惊讶看过来的卫老太太神情难看的说:“母亲,外头封路设卡,咱们家别庄外头来了一队锦衣卫......” 说这话的时候,二老爷几乎都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看着卫老太太的眼神一片茫然。 三老爷却还是比他要镇定一些-----没理由的,隆庆帝都已经亲自派了夏太监出来看望卫老太太了,怎么还会忽然冲卫家发难?! 卫老太太也是一惊,眼睛倏然睁开,带着怒气和一丝隐含的担忧。 夏太监可刚从宫里出来,可是他丝毫没有透露过竟然有大批锦衣卫在通州! 锦衣卫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来通州封路设卡,明知道这是卫家的别业还派人围府?! 难道是卫瑞他们...... 卫老太太一急就岔了气,右边小腹尖锐的疼起来。 还是卫安没露出什么惊讶神色,上前先替卫老太太拍背,心里却想起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她没来过什么通州,这个时候她正在镇南王府准备庄奉的生辰,她记得很清楚,她十岁生日之际,通州发生了一件大事。 楚王被刺了。 当时郑王是回京准备给隆庆帝祝寿的,因为天色已晚,就打算在通州的郑王别庄里先住一晚,谁知道就遭了刺客并且身受重伤。 后来大批锦衣卫蜂拥进了通州,这件事沸沸扬扬的闹了好一阵,最后查出来,是个大兴人所为,他身手高超,早就躲在了郑王的别庄里装成一个老苍头,而后暴起伤人。 整件事都透着莫名的诡异,隆庆帝原本并不当回事,直到后来,从那个老苍头嘴里挖出临江王的名字...... 卫安想到这里,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就是为了郑王的事,可是还是握住老太太的手低声安慰她:“祖母,先不要急......” 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林管事已经匆匆回来,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压低了声音回话:“老太太,二老爷三老爷,这路恐怕是得封上一夜了......挨家挨户的在搜,好像是在搜什么人......” 搜人? 上一世不是当场就抓住了刺客吗? 卫安也有些困惑,除了困惑之外还有些不安,难道今生事情起了变化? 卫老太太强自镇定下来,见二老爷三老爷都很担忧,就皱了皱眉吩咐林管事:“把下头的人给看紧了,拿花名册去把府里的上下人等都对上一遍,有一个对不上名册的,都给我找来!还有,吩咐下去,收整门户,一个人也不许进出,谁也不许!不管是出去做什么的了,不许放进来!” 她辛辛苦苦维护多年的秘密,绝不能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被发现! 卫老太太从来不曾这么疾言厉色的跟人说话,林管事打了个激灵,飞快的应是。卫老太太又指了三老爷和二老爷:“你们亲自去,既然是在找人,就绝不能让这人出现在咱们府里......我们家担不起这些干系了......” 不用卫老太太说,二老爷三老爷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丝毫不敢耽误,齐齐应了是,亲自出去了。 卫安就攥住了卫老太太的手,坐在她旁边:“祖母,我们来庄子上的时候,是不是就听说,郑王也在通州?他的庄子就在白河庄上,离咱们的高家庄极近......或许是他出事了......” 卫老太太脸上神情几乎立即就变了,眼里蹦出切齿的寒意。 卫安就想起来这位郑王是何许人也-----是明鱼幼的丈夫啊,那个传说中的,为了讨隆庆帝欢心就不顾妻子死活的阴险小人。 她记得上一世郑王好像是死了。 不是死在这次刺杀里,可是这次刺杀也让他大伤元气,所以他没撑多久就去世了。 也算他的报应了吧,卫安把卫老太太的手握的更紧:“祖母,咱们什么也不能做,静观其变......” 眼下的卫家绝不能跟朝中的任何事扯上关系,否则很可能就被幕后的人抓住把柄给出致命一击...... 今天第一个加更到了,继续求订阅求打赏......新书榜太凶残了,快要哭晕在厕所...... 六十六·搜查(月票一百二十加更) 忍字头上一把刀,叫人鲜血淋漓也喊不出痛,卫老太太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连神色都更冷淡了一些。 如果真是郑王出事了,那倒好了。 这种卑鄙小人,死一万次都是应当应分的。 可是现在不是在意他死不死的时候,而是得小心别被牵连上,想到这里她就又郑重其事的再次叮嘱了花嬷嬷:“再出去告诉二老爷三老爷一声,严守门户!” 卫安眉头略微动了动,告诉卫老太太:“外祖母今天派陈嬷嬷来的时候,送了我一个管事的丫头,还是小时候伺候过我的......” 卫安从回了定北侯府开始就只换过一次人,那一次事情闹的有些大,是以老太太记的很清楚,想了想就问:“是你特意要的,不是她送给你的吧?” 固然老王妃同长宁郡主嫌隙很深,可是再深那也是母女,老王妃没有道理找一个被长宁郡主撵走的犯了错的婢子回来打长宁郡主的脸。 卫老太太好像能看懂卫安的担忧和目的,卫安迟疑片刻,朝卫老太太老实的点了点头:“我有些话想要问她。” 她既然这么说了,卫老太太也不再多追究,眼看着二老爷三老爷进来,想了想就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走不了,索性就在这住上一晚,看明日吧。” 二老爷点头,三老爷却还是有些惶惶不安:“娘......前头带队围了咱们别庄的是老林家的老三,我探问了几句,他囫囵的告诉我......说是郑王出事了......” 卫老太太就皱起眉头:“说过了绝不许出去打听消息!” 三老爷连忙垂下头,在卫安这个侄女儿面前被呵斥了也顾不上丢脸,就道:“我也只是担心......今天郑王这刺杀来的太蹊跷了,那么多王府护卫守着,能叫刺客得手居然还能叫刺客给跑了......儿子是怕,怕这事儿会牵连到咱们身上。” 被他这么一说,连二老爷也皱起了眉头:“三弟你想多了,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话没说完,二老爷自己也想到了之前朱家的事,卫老太太跟他们叮嘱的话,顿时闭上了嘴。 三老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很可能卫家人都已经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朱家的算计不成,说不定就有别的祸事在等着他们。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郑重吩咐要守好门户,站起来看了老太太一眼:“娘,我亲自领府里的庄户出去巡逻,免得生出事端......” 卫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外头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被三老爷的一席话说的有些心神不安。 明鱼幼是被郑王的冷眼旁观逼死的,这天底下的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真的有人有心把刺杀郑王的罪名栽赃在卫家头上,只怕大家都是会信的...... 事情也太巧了! 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这个老婆子出来通州养病,距离郑王府别庄仅仅只有三里路之隔的时候出了事? 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却忽然抬起头来问三老爷:“我记得当初买这座庄子的时候你就是说图的这儿的温泉,附近一大片都是个公侯府第的别院?” 三老爷有些不解这个时候老太太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却仍旧恭敬的应了是,还细细的给老太太说:“附近有长兴侯家的别庄,还有梁大人家里的别庄,郑王府和临江王府都有别业在附近,连方家插了一脚,从晋地富商那里强取豪夺的买了一座......” 卫老太太心里就更安定了很多。 卫安略微一思忖,也明白了卫老太太问这话的意思。 如果附近只有卫家这一座庄子,那锦衣卫围府,恐怕卫家就真的是被陷害的那家了。可是如果附近还有长兴侯和梁淑妃家里的别业,甚至还有临江王府和方家,那还怕什么呢? 之前设计卫玉敏的时候,朱家可是连方家一起设计进去了。 足以说明方家也是他们眼里的盘中餐。 那么这一次,未必就是针对卫家来的。 甚至都可能不是针对方家来的。 最有可能的...... 卫安心里有了个大胆的设想,看了卫老太太一眼,见卫老太太眼里放光,就知道卫老太太定然是也想到了,抿唇没有说话。 老太太远比她想象当中的要敏锐的多。 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四处都开始点灯,来往仆妇丫头们行动都小心翼翼,人人面上都带着些惊恐。 不管什么时候,锦衣卫的名声总是容易叫人害怕的。 四处都安静的有些过分,越是安静就越能显现出夏夜里独有的蛙鸣虫鸣,听的人心里有些烦躁,卫老太太正想吩咐下去传饭,忽而董嬷嬷就掀了帘子进来,虽然焦急却还是竭力镇定的靠近卫老太太:“老太太,林三少领着人进来了......” 林三少指的是庆和伯家里的庶出三子,以心狠手辣出名,一开始是在刑部做刑名的,后来被隆庆帝调去了锦衣卫,如今任着锦衣卫副同知。 之前派下去查对人口的仆妇也正好回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告诉卫老太太:“老太太放心,上上下下的院子都查遍了,没有生人。” 卫安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清荷应该就算是生人,可是这位妈妈竟然没报...... 她这么想着,就听见卫老太太沉着声音吩咐三老爷:“你去前头迎一迎,问明白深夜围府为的是什么,若是奉了圣谕,就让他们进来。” 三老爷起身应了是,连忙出去了,不一时让人带话进来回禀:“郑王府里出了些事,如今锦衣卫是奉旨拿人,因此要搜查一遍。连长兴侯别庄和承恩伯的别庄也各自有锦衣卫的大人们带队去搜了......” 果然不是冲着卫家来的,卫老太太嗯了一声,让人去把大夫人和卫玉敏都请过来,免得到时候锦衣卫搜查的时候没轻没重惊扰了人。 加更又来啦,继续求月票求打赏~~~对手指看着大家,千万不要让我摔下来啊......爱你们么么哒。 六十七·少年 锦衣卫的动作极快,很快就在别庄了搜了个来回,除了老太太这座二进小院,旁的地方都已经搜完了。 三老爷一面让人进来吩咐闲杂人等避开,不在屋里服侍的丫头们都各自留在自己房里不准走动,一面同林三少道:“我们家老太太这回出来是为了养病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是经不起吓,待会儿还劳烦您动作小些......” 这位林三少性情孤僻,恐怕眼下就是庆和伯本人就在眼前,林三少也不会给面子,三老爷心里忐忑的很。 林三少微微颔首,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脚步不停的领着人飞快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让人跟着管事妈妈一同去清点人数,自己拿了下人的名单册子看了一遍。 锦衣卫的名声向来叫人听了就闻之色变,屋子里落针可闻,并没半点声音,好一会儿,管事妈妈低着头引着一个锦衣卫到了廊下,三老爷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关是安然过了。 “里头是我们老太太和女眷......”三老爷看着林三少:“服侍的人都是有数的,定然没有旁人,林同知要看吗?” 林三少一言不发的打了个手势,原先布满了院子的锦衣卫顿时收拢聚集在他身边,他朝三老爷拱了拱手:“不必了,惊扰了老太太。” 三老爷连忙说不敢,和赶出来的二老爷对视一眼,一同送了林三少出去。 大夫人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口气就总算是放松了许多,拍着胸口很是心有余悸:“可算是走了!这帮杀神......”她顿了顿,又有些疑惑:“这位林三少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吓人......” 卫安知道大夫人的意思。 林三少是庆和伯的庶出三子,向来以冷血无情出名,之前庆和伯的二儿子牵扯进了冯家的案子里,正好犯在林三少手上,林三少不管嫡母和兄嫂的哭求,对林二少严刑逼供,以至于林二少死在了锦衣狱里。 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尚且如此,对别人哪里能好? 京城中的人几乎谈起林三少三个字就色变,把他当成洪水猛兽,前阵子林夫人拖着病体还替他去邹尚书家里提亲,想娶邹尚书的嫡次女,邹家吓得当即就立即替女儿定了别加亲事。 从此之后京城家里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都人人自危,生怕被这个瘟神给惦记上。 卫安叹了口气,世人只能看到事情的一面,却很难看到全貌。 上一世的林三少初期是极受隆庆帝宠信的,林家也不敢怎么他,可一旦等楚王得势登基,林家就对林三少恨之入骨了,庆和伯甚至把他从林家除了名。 那时候卫阳清正全力对抗临江王,卫安就是从卫阳清的书房里得知了林三少投诚了临江王,替临江王办事的消息。 后来...... 后来临江王造反成功,一路从江西打进南京,把南方握在手里以后长驱直入,终于把楚王从皇位上赶了下来,林三少也跟着混的风生水起,直接成了锦衣卫提督。 这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卫安垂下眼睛想,没有说话。 卫老太太咳嗽了几声,看看天色就让她们都各自下去休息:“既然已经搜过了,想必今天就没事了,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了......” 大夫人的确有些支撑不住,觉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忙站了起来应是,领着女儿出去。 卫安就也跟着站起来同卫老太太告辞,一路上都还在想这次的事。 上一世是刺客当场被抓住吐露了临江王是幕后主使,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刺客没有被当场抓住还逃走了,那这回究竟是谁? 转过游廊汪嬷嬷等人已经提着灯笼等着了,她收起心神,见李嬷嬷也在,就停住了脚看了她一眼。 李嬷嬷已经自己上来了,有些不安的站在卫安跟前:“姑娘,实在是家里有事......” 卫安仍旧没有生气,只是笑一笑:“没事,只是这回锦衣卫突然来搜,我还替妈妈担惊受怕,听说外头出了事,我还想着要是妈妈没回来,怕是锦衣卫还以为妈妈是做什么去了。” 短短一句话把李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卫安也不再看她,几步进了屋子,看李嬷嬷并没跟进来,就问汪嬷嬷:“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汪嬷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下午锦衣卫围府之前就回来了,心神不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过。” 卫安这才放心,李嬷嬷是认识清荷的,要是被她看见了清荷,事情就不好办了。 想到清荷,她让汪嬷嬷去看住李嬷嬷,自己领着玉清想去蓝禾的屋子里看一看清荷。 刚才管事妈妈对了两遍都没在她的屋子里找到生人,她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蓝禾却已经自己过来了,朝着卫安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姑娘,那位清荷姐姐不见了!” 蓝禾是知道清荷的作用的,急的眼泪不断:“我从陈嬷嬷手里领了人就带到我自己房里去了,她说饿了,我想着怕李嬷嬷发现,自己替她去拿吃的点心,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回去却没看见人!” 她拿手背抹着眼泪,又慌又怕:“后来我想着去告诉您,可是管事妈妈们就来了,把我们都看的很严,还把我们放箭都查了一遍,我拿不准是出了什么事,就没敢动......” 卫安没太听清楚蓝禾说的其他话,她只从蓝禾的话里听出了一个消息,清荷不见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清荷能去哪里?她人生地不熟的,何况陈嬷嬷不是说她进退有度,口口声声说要回来服侍自己吗? 那她怎么会忽然就不见了? 难道是李嬷嬷发现了?!如果真的是李嬷嬷发现了,那她又是怎么把人给无声无息的弄走的?这不可能! 姑姑家临时喊吃饭,还以为吃完了饭就能走,没想到耽搁了.....云端上也没有余粮了,先更一张。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啦~~~爱你们么么哒。 六十八·纨绔 一秒记住【书迷楼 .org】,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个念头立即就被卫安自己给否决了,不会是李嬷嬷,李嬷嬷午时才回的府,蓝禾却说去找吃的回去之后清荷已经不见了,李嬷嬷来不及。 可如果不是李嬷嬷,会是谁?! 午时之后出入的人都是有记录的,除了那几个出门采买的管事还有几个依着旧例进来服侍的仆妇以及早前告假出门的汪嬷嬷和李嬷嬷,并没有其他人的记录。 既然角门上没有,那人呢? 管事妈妈之前又已经把各房各院都给搜遍了,说是没有生人,清荷在她们眼里是决计算的上是生人,既然别的院子也没有...... 卫安急匆匆的站起来朝外走。 蓝禾和玉清心惊胆战的跟在她身后,见卫安绕过了老太太的院子从葡萄架底下钻出去,忍不住就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裳:“姑娘,来的时候就听管事妈妈提过,这后头是一片山林,种着大片竹子,容易迷路,叫人都不许出去的......” 是,也是更因为这样,卫安觉得清荷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就该是从这里。 她定了定神安慰她们:“放心,我不出去......” 卫家的这座别庄占地不算很大,是因为连接着后头的一座山头,围墙只把院落围在其中,山倒是荒废了,后来庄头想法子,在山上种了一大片的竹子,既好看,等到了时候又能摘笋,夏季还有一些三三两两的杨梅能摘来浸酒。 现在卫安站在这隔开山头的围墙底下,就着蓝禾她们提着的灯笼的光去看底下被踩的七歪八歪的草。 府里的人要上山都不走这条道的...... 只是清荷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别人弄走的?如果是自己要走,又为什么要走?卫安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再多想想,身后就响起轰隆一声闷响。 蓝禾和玉清吓得手足无措,夜深人静的,加上下午又那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们两个的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现在听见这声响,腿都软了。 只是腿再软,玉清的头一个反应也是把卫安护在身后。 卫安也吓了一跳,等转过身看见及膝盖高的草丛里居然冒出个黑影直起身子,更是吓得毛骨悚然。 她向来是怕鬼的,等重活一世后就更怕了,当下差点儿尖叫出声。 可现在这个情况,锦衣卫恐怕仍旧就在周围,但凡她敢喊一嗓子,那些人就能去而复返,思及此,她及时的吞下了即将出口的惊呼,还安抚住了蓝禾和玉清。 “别叫啊!”那黑影直起腰来喊了声痛,首先就是转头去威胁卫安她们别叫出声来,而后等他转过头看见是几个小丫头,哟呵了一声:“原来是几个小姑娘......” 可他自己也没多大,卫安借着蓝禾手里晃晃悠悠的灯笼瞧见他的脸,愣在当场半响没有出声。 这人卫安只见过两次,可就那么两次,足够让她把这个人的容貌铭记在心了。 临江王的义子------曾经临江王的结义兄弟沈云亭的遗腹子沈琛! 沈琛的母亲是当今隆庆帝的亲妹妹长乐长公主,长乐长公主下降平西侯世子,生两男一女,可是都在云南那场叛乱里死了,连沈云亭也在云南丢了性命,长乐长公主郁郁而终,就把唯一剩下的儿子沈琛托付给了一母同胞的兄长临江王。 临江王对这个外甥兼义子极为看重,全当亲儿子教养,看的跟眼珠子似地,连隆庆帝对他也多有宽宥。 他生的不像是周家的人,像足了他的天下无双的父亲,长得一副极好的面皮,好像天地间的灵气都到了他脸上,因为长得太好,皇族的女眷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连京城的贵太太们自小都对他的样貌津津乐道。 可是就算是他长得天下无双的好看,也少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原因倒不是旁的,是这位主儿最是荒唐胡闹,就没人制的住他,成天斗鸡走狗,在市井里胡混,天底下的新奇事物都得玩个遍,连隆庆帝也为了他头疼,每当藩王们进京朝拜,就总是要方皇后对着他耳提面命,叫他不许四处惹麻烦。 可卫安知道这不是他的真面目,她盯着那张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睛的脸看了一眼,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郑王府里出了事,可现在临江王的义子出现在了卫家的别庄里!可他原本不该出现的,郑王是最早一个到通州的藩王,楚王和临江王应该都还在路上! 如果被人发现...... 蓝禾声音都在颤抖,张开双臂把卫安护在身后,没什么气势的问卫安:“姑娘,我们......” 沈琛被眼前这个眼睛亮的像是黑宝石的姑娘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叉着腰揉了揉背,一面有些不耐烦的朝她们做了个鬼脸:“本少爷是庆和伯府的!就是在你们后山上摘几颗杨梅吃罢了,你们可别乱叫啊!” 庆和伯府的...... 卫安神情没变,还伸手拉住了玉清,等外头的动静过去了,才看向沈琛:“原来是庆和伯府的公子,才刚林三少才在前头搜查,不如我带着您过去吧?” 沈琛的眉毛就几不可见的动了一动。 卫安的心跳的厉害-----她猜对了,沈琛果然是跟郑王府的事情有关,刚才那些锦衣卫就是在抓他吧! 而他到这里也根本不是巧合-----他是很清楚的,这里是卫家的别院,锦衣卫刚刚才搜查过,他是来避难的! 他故意避来卫家...... 没等她反应过来,沈琛就拍了拍屁股,一副很无赖的样子威胁她们:“本少爷是私自偷跑出来的,要是你们害我吃了苦头,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又趾高气扬的吩咐卫安她们三个:“领我见你们大人去,我听说卫老太太在这里养病,我渴死了累死了,要休息!” 他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可是卫安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那里应该有软剑一类缠在腰间的兵器-----她上一世听大哥卫玠说过,临江王的义子沈琛一把软剑使得出神入化...... 今天有些迟啦,才从姑姑家回来,抱歉抱歉啊大家。不过更新晚了点,可是数量应该不会变,只是会迟一点~~大家可以晚点再看,继续求个订阅和月票,爱你们,么么哒。 六十九·掩护(月票一百五十加更) 如果卫安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很可能就被他一剑灭口-----这个人是做的出来的...... 卫安很及时的开了口,一副很天真的模样:“可是你三叔已经走了,你自己来这里,你准备怎么回去?” 沈琛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在笑,模样很天真,可是她眼睛里分明一点儿波纹也没起,连声音也仍旧是细细的,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人闹出动静来一样。 卫安垂下了头。 她到底不是戏台上的角儿,或慌张或惶恐,百样情绪都能信手拈来显现在脸上,被这个人看出端倪了。 好在沈琛却没再纠缠,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手顺势就从腰间挪开,语气还是极不耐烦:“找什么三叔?我就是为了躲他才跑的!你先领我去见你家大人!” 卫安从善如流的应是,想了想,让蓝禾和玉清先去前头看路,等着巡逻的护卫们过了,才领着沈琛先去了自己屋子里-----葡萄架穿过到她的院子里只有一道门,李嬷嬷又已经睡下了,不怕有其他人发现。 等到了卫安的东厢房,卫安又先让蓝禾网老太太院子里去了一趟:“看看老太太歇下了没有......” 顿了顿又当着沈琛的面吩咐蓝禾:“告诉老太太,就是庆和伯府世孙在咱们山后头摘杨梅迷路了......要等没人的时候再问。” 沈琛看着卫安的目光渐渐就从玩味变成了复杂。 这是个看上去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生的很讨喜伶俐,可是她不管是行事还是周身的气势,半点不像是一个没经过事的小孩子。 如果换做平常的小姑娘,碰见呼入起来落在跟前的陌生男子,肯定连胆子都吓破了,可是她不仅没有,好像甚至还知道自己是谁......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他等卫安回过头来,就收回打量的目光,吊儿郎当的翘起了腿看她:“本少爷可没跟你说本少爷是庆和伯府的世孙,你怎么知道我就是?” “您现在需要是,就是了。”卫安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干脆也就不隐藏,坐在沈琛对面,看着沈琛目光沉沉的模样却也不觉得害怕:“今天郑王府出事了,林三少领着锦衣卫围了我们的别庄,还搜查了一遍。” 沈琛没说话,眉头却动了动。 卫安于是紧跟着说:“不管您是谁,这么晚出现在我们别庄里,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偷吃树上的杨梅吧?我没见过哪家的公子能带着这样贵重的玉佩却还穿着这样寒酸的衣裳......” 京城的姑娘们都是这么聪明吗?!沈琛面上的微笑不变,心里却着实掀起了惊涛骇浪,眼前的小姑娘简直成精了! 外头蓝禾已经回来了,像是在做贼,面上神情却比之前好看了许多,进来先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卫安好好的,这才道:“老太太那边让您领人过去。” 卫安听了就立起来。 她没把握卫老太太究竟会不会见这个沈琛,如果卫老太太不见,那沈琛极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人灭口再逃窜,所以她又不能不先同他虚已委蛇。 现在老太太说见,这里去正院的闲杂人等应该也已经肃清了。 她领着沈琛到老太太院子里,游廊上果然一个人也没瞧见,连廊庑下也只有青鱼和白芷立着,花嬷嬷迎上来亲自替卫安她们打了帘子。 屋子里静得吓人,沈琛却闲适得很,好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笑着朝卫老太太行了个礼,态度既随意却又并不惹人厌烦。 卫老太太却先把目光放在卫安身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安安先出去。” 卫安就知道卫老太太是认出了沈琛了。 可是认出了沈琛,却又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她见沈琛已经若有所思的朝自己看过来,也来不及细想,低声应了是,出去了站在廊庑处往外看,大片大片的紫薇花顺着风被卷进穿廊,整座别庄都好像是睡着了,安静的吓人。 可是她却知道这寂静只是假象,底下藏着无数暗涌。 今天不知多少人家要彻夜不眠。 沈琛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了卫家的别庄? 卫老太太明知道郑王府发生了什么,外头的锦衣卫又是在搜谁的,为什么还会留沈琛在屋里? 她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卫老太太会受楚王忌惮,为什么卫阳清会被说同临江王有关了------上一世好像也是从通州郑王的事情之后,隆庆帝对卫老太太的态度就陡然冷了下来,不再嘘寒问暖一年四季的派人看望..... 现在看来,不是因为朝廷上御史们的攻讦,而是因为怀疑卫老太太同临江王有勾结吧? 她想的有些头疼,外头的灯却忽然一溜烟的都亮起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走动的嘈杂声和焦急的人声。 这是......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进来:“快!快!快领我去见娘......” 花嬷嬷面色有些变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卫安已经先上前站在了三老爷跟前:“怎么了三叔?” 三老爷觉得同她一个小孩子说不清楚,气喘吁吁的摆了摆手,花嬷嬷却已经趁着这个空隙往里头去了。 不一会儿帘子重新被打开,花嬷嬷出来引着三老爷往里走,一面问:“大半夜的,怎么了这是?老太太才睡下呢......” 三老爷的语气既焦急又紧张:“别提了,外头又来了一队锦衣卫,明明已经搜过了,可是他们怎么也不听,非得重新再搜一遍......” 卫老太太已经披着件外衣出了明间,闻言就蹙眉:“是谁领的队?” “是曹文!”三老爷这回是真怕,林三少虽然心狠手辣那也有个限度,可是曹文却真真正正的是个变态:“都跟他说了林三少已经搜过了,可是怎么也拦不住,他说他就是追着人来的,人就是进了咱们家了......” 锦衣卫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曹文更是不会。 加更加更来了,赶上了好歹。今天突发状况,抱歉啊大家。继续求月票求月票,快摔下来了好害怕~~~月票多多加更多多,我一定会努力的....严肃脸。 七十章·试探 昏黄的光线透过灯罩上的美人纱映照在屋子里的人脸上,周围所有人的脸上都惶惶不安,尤其是闻讯赶来的大夫人和卫玉敏,听见了曹文的名字更是惊立在了当场,惨无人色。 曹文此人的名字向来在京中是可止小儿夜啼的,他人生的高大威猛,一把大胡子长得密布了整张脸,连他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唯有那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向来叫人印象深刻。 二老爷急匆匆的上前扶住了卫老太太,瞪着眼睛有些慌:“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明明就已经搜过了的,林三少亲自带人搜的,这个曹文是想怎么样?! 二老爷三老爷以及现下在屋子里的众人都是同一个想头,怕是不是人跑来了这里,而是曹文故意想在卫家找事吧?! 曹文不比林三少,还对人留有旧情还给老人家留面子,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若是他进来搜,一定会不管不顾的把卫老太太的放箭也搜个遍,恐怕就是个老鼠洞,他也要挖地三尺的,卫安面色凝重,看了一眼卫老太太,想起如今应该是避在了里头博古架后头的沈琛,心就慢慢提了起来。 如果卫老太太真的决意要掩护沈琛,那现在就是个死局了。 曹文是跟着踪迹来的------锦衣卫的鼻子向来比狗都要灵敏,他们既然找上门,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要么是一路跟着沈琛来的,要么就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的。 卫安一直没想通沈琛为什么出了事会选择往卫家的别庄跑,临江王跟卫家可没什么交情!他这么贸贸然的跑过来,难道不知道一旦事发,卫家将会面临多大的困局吗? 外头已经闹起来了,庄头媳妇儿满脸都是惶恐的跑进来:“有一批锦衣卫往我们后头的山上去了,曹大人问我们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他就要进来了......” 锦衣卫已经围府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送沈琛这个瘟神走恐怕也来不及。 卫安眉头一动,趁着二老爷三老爷面面相觑的商量对策的时候靠近卫老太太,轻轻捏了捏卫老太太的衣角。 卫老太太就领着她到了一旁的屏风后头。 “祖母,曹文不是林三少,他不会顾忌您。”卫安知道事情紧急,压低了声音:“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破门而入,全是因为夏太监刚走的缘故。如果您再拖延不叫他进来搜,他一定会起疑心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反正横竖他就是挨一顿训斥罢了。可是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端倪.....我们卫家恐怕就要被带上一顶勾结刺客刺杀郑王的帽子,原本我们就跟郑王有旧怨在......” 这明显就是一个局。 这个局恐怕就是朝着临江王来的-----否则为什么沈琛如今正该在进京路上的,却奇异的出现在了通州,还恰好要逃亡? 这分明就是沈琛被人设计了,而幕后的人,究竟是不是郑王,卫安不敢下决断。 卫老太太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安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卫老太太果然是真的想要掩护沈琛的,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记得临江王跟卫家并没交情,既然临江王和卫家没有交情,还是个小孩子的沈琛当然更跟卫家没有关系,卫老太太就该直接把沈琛交上去,不管临江王究竟是不是遭到了陷害,沈琛是不是钻进了别人的圈套,现在卫家要做的就是坚决的不趟这趟浑水。 这就是太理智了的坏处,卫安想做个好人,可是关键时刻理智却总是替她做最不近人情的决定,要是依照她的想法,要么杀了沈琛杀人灭口,把沈琛往地下一埋,要么就主动把沈琛交出去...... 她正胡思乱想,卫老太太忽然摇了摇头:“我不能把他交出去。”她看了一眼博古架,压低了声音看向卫安:“安安,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平西侯?平西侯当年也是死在云南的.....现在沈琛说临江王有当年的事情的线索了......” 卫安一直很好奇上一世沈琛到底是拿什么叫卫老太太担上了那么大的风险也要保住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事关明家,卫老太太不得不动心。 既然卫老太太不肯舍弃沈琛,沈琛又已经在这里了......卫安正想法子,就感觉卫老太太重重的握了握自己的手,不由抬起了头。 卫老太太接着说:“不要害怕......” 卫安并不害怕,只是这事关卫家以后的前程,卫老太太的性命,她不得不慎重考虑,既然现在不能舍弃沈琛以保平安,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皱着眉头,忽而想起刚走的林三少,飞一样的跑进博古架后头,把正竖着耳朵的沈琛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沈琛正思考着是不是该不连累卫家,可是又觉得如今锦衣卫已经围府,脱身机会渺茫,正急的很,没想到卫安就蹿进来,吓得差点儿蹦起来,退后好几步才站定了脚:“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卫安没理会他,看着他极为认真严肃:“如果,搜查的人换成了林三少,你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吗?” 这女孩子是在套他的话?!沈琛的手再次不着痕迹的放在了腰间,面上神情不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你说谁?那个瘟神?” 卫安就有些不耐烦,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沈公子,有没有人教过你,要是想要同人合作的话,是该有诚意的。你现在在这里,卫家担上了多少干系,压上了多少人的性命?!你总该也付出些什么回报吧?” 沈琛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到底年岁尚小,就连发怒,也不是那样疯癫无忌的模样,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很快又被他给甩开了,正色给卫安道了歉:“你说的是,是我孟浪了。”说完又朝卫安肯定的点头:“如果来人换做是林三,我能全身而退,也能保卫家全身而退。” 来了,今天又是表姐孩子满月,最近真是喝酒都喝到不要不要的啊~~~~ 七十一·人情 一秒记住【落秋♂中文 】,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卫安没说话。 果然她猜的没错,根本不用等到林家把林三少除名,林三少就已经同临江王一系关系匪浅了,先帝去世未曾留下遗诏,又没有嫡出皇子,诸藩王争斗不休,最后还是隆庆帝棋高一着靠着几家勋贵加上内阁登上了帝位。 可是他偏偏子嗣不丰,年纪大了身体又不算好,底下的藩王们向来是暗潮涌动,各自钻营的。这些王爷们各怀心思,恐怕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个都有可能是背后操纵别人生死的那只大手......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立起来看了沈琛一眼,就往外去。 卫老太太已经想出了法子,正吩咐三老爷二老爷往外头去:“就说我受了惊吓,一晚上起来了几次着了风寒,如今正要往外去请大夫。” 她是打着养病的名号出来别庄住的,连宫里也亲自派了夏太监出来看过,现在她的病情加重,之前林三少分明又已经带队搜过了,若是她再病重了一些,看曹文还能不能硬闯。 卫安却拉住了三老爷不叫走,一面看着卫老太太:“虽然这样曹文的确不敢太过分,可是曹文既然说是追着人的踪迹来的,您若是不叫他搜,哪怕您是真病了呢,也是容易落人口舌的。不如就叫他进来......” 卫老太太皱起眉头,却知道卫安如今大不似往前,耐住性子听卫安的解释。 “不如这样......三叔出去替老太太请大夫罢?”卫安神情平静,半点没有慌张,倒是叫三老爷也跟着松了口气:“然后再去请林三少来做个见证。” 通州如今设卡封路,林三少忙活完了卫家肯定还要去别家,算算进度,附近的人家大多显贵,不是方家就是梁家,都不是那么好应付,恐怕林三少还在附近盘桓。 只要找到了他,让他过来了,那就是锦衣卫自己的事了。 曹文争不过林三少的,林三少虽然是庶出,不受庆和伯府的人重视,可是耐不住他自己立得住,得了隆庆帝的喜欢,更耐不住她姐姐也能熬,现如今成了隆庆帝身边除了方皇后以外唯一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妃子。 卫老太太于是躺下装病,又不许大夫人和卫玉敏侍疾:“那帮子人同林三少的人是不同的,只怕不会顾虑你们的身份就胡乱闯进来,现如今我们在有的人眼里什么也不是,哪里还维持的住尊严体面......既然别人不能给,就自己立住了。你们回自己房里去,若是待会儿真有抄捡,我再令人去把你们领来。” 等大夫人和卫玉敏都走了,屋子里静下来没有旁人,卫老太太才思索半响,这才问沈琛:“怎么回事?” 已经让人去寻林三少了,如果成了,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成,老太太也就只能靠着装病的幌子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接下来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如此,担忧就实在太多余了,有那担忧的时间,不如多想想对策,多知道些事情。 沈琛长得很好看,灯下的他脸白如玉,眼睛竟同老太太手上一颗漆黑的黑宝石毫无二致,一点儿看不出纨绔气,肃着一张脸同卫老太太说了来龙去脉。 藩王们进京给隆庆帝贺寿,这原是应有之义,路上也有官员们沿途接待,行程都做不得假,可是藩王们如此,藩王们的儿子们却并不都如此。 沈琛是被一个消息引诱进通州来的,可是等他进了通州才发现遭了人设计-----他前脚才到通州就出了事,郑王府出事了,可是他的内线却死在了郑王府。 他的消息没拿到,内线又出了事,他立即就反应过来是有人设局引他上当,因此才会无奈之下躲进卫家的别庄里来寻求帮助。 这个引他上钩的消息,自然就该是同样也能说服卫老太太的理由和保证了,卫老太太若有所思,而后就问他:“那依你所见,这回是郑王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另有其人?” 外头忽然嘈杂起来,算算时辰,大约是三老爷请大夫回来了,卫老太太压下心头疑虑,冲沈琛道:“委屈你了,怕是要到我这里的后罩房躲一躲。” 沈琛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朝卫老太太镇定的点一点头,就跟着卫安往后头去。 万幸的是三老爷找的大夫才进门,林三少也紧跟着到了。 林三少又当着曹文的面把卫家的别庄搜了一遍,面无表情的问他:“已经三更了,眼看着再耽搁一会儿天也亮了,不如您再领着人搜一遍,反正卫家人今夜怕也是睡不成了。” 他说话向来噎死人,曹文天不怕地不怕,行事荤素不忌,可偏偏拿他没办法,涨红了一张脸斜眼瞧他一眼,讪笑着同卫老太太告罪。 卫老太太额头上还覆着一条湿巾,神色恹恹的摇头。 曹文再拿眼睛把整间屋子看了一遍,到底什么也没说领着人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整座屋子的气氛好似也活了过来,三老爷二老爷先松了一口气,又拱手朝林三少道谢。 今天要不是林三少在,曹文恐怕真的要把整座屋子都给翻过来。 林三少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又领着人出去了,三老爷就担忧的同卫老太太提起:“恐怕这回的事情不小,我出去找人的时候,发现梁家和方家那里也都去了人......大批的锦衣卫还在巡查,挨家挨户的在搜......” 卫老太太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是朝着临江王来的杀招,如果找到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通州的沈琛,那临江王一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想到冯家的事,卫老太太脸色更差。 几个藩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恐怕要因为冯家的倒台更加白热化了。 被吵的头晕眼花的,天气太热了我们这里还涨大水,真是醉了,每年夏季我们这边都要涨水......保底更新完成了,争取待会儿加月票的更新,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啦~~~ 七十二·回报 虽然这么想,可是对着三老爷的时候卫老太太已经又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管外头怎么闹,横竖不关我们半点事。林三少和曹大人都是亲临过的,谁也不能把脏水泼到我们家头上来!”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三老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如今情势-----虽然朝堂上仍旧有攻讦卫家的,说卫老太太肯定是明家余孽同云南叛军有关,可是因着朱家的事,隆庆帝已经算是摆明了态度,亲自派了夏太监出城来瞧。 这一看大有门道,说明隆庆帝是不信那些的,既然不信,那就又多了一重保障-----有了隆庆帝的这番作态,林三少和曹文又亲自来搜过的,说明卫家是真没关联。 既然没关联,想必那些人这回是没把卫家算计进去,是他草木皆兵了,他明白了,形容也就镇定许多:“娘您说的是......” 卫老太太点头,叹口气又再次告诫他:“谨言慎行,少说少做,下去休息吧,明天若是这路卡撤了,还要回京当差。” 等三老爷走了,卫老太太才起来,叫人又把后头的沈琛领来,盯着他问:“你方才说,你是追着一个消息来的,是什么消息?” 卫老太太既然卖了个人情,沈琛也就不藏着掖着:“您知道我父王同几个王叔的关系......相互之间都是有眼线细作的,大约在月余之前,我同父王一同启程回京,中途收到我内线的情报,说是当年的事有了头绪,郑王似乎是对当年云贵的事是知情的,并且还留有同那时明家老太爷的书信......” 卫老太太的胸脯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出奇:“然后呢?” “您知道我父亲平西侯也是死在云南叛乱里......我母亲去世之前告诉我,我父亲并不是被叛军杀死,而是死在内奸手上......天下的人都说那内奸就是明家,是明家同叛军里应外合,可我不信,明家若真的是通敌,那云南早就保不住了,明家更不至于满门都死在进京的路上。” 可当年三司会审,偏偏就被他们定了明家的罪。 卫老太太听完这话,出乎意料的并没激动也并没什么情绪表露出来,语气平平淡淡的问:“所以你们一直在查?” 如果临江王也一直在查平西侯的事,那么,是不是说明临江王对于隆庆帝也是不满的?他是单纯的想为妹夫平反,还是想借着这件天下皆知的案子来给自己铺路奠基? 沈琛点了头应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就更加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告诉卫老太太:“我受到了信就回禀过父王轻车简从的先行赶到了通州-----因为内线给的情报里说的很清楚也很紧急,说郑王好似见过什么神秘人......我等不及,父王却要应付沿途官员,因此就让我同二哥一同回来了......” 卫老太太面上现出惊讶之色,顿了顿跟他确认了一遍:“你说二哥,你的意思是,连小镇国也同你一起回来了?!” 藩王们的儿子们如今全部未立世子,因此称呼起他们来基本称呼大小镇国。 临江王居然连自己的嫡出儿子都让出来陪沈琛一同上路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的确是极高的...... 不管临江王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临江王到底是因为要靠着这件举世皆知的惊天大案给自己奠基,这件事到底对卫家是绝没有坏处的...... 屋外又开始下雨,夏风裹挟着雨后独有的泥腥气透过窗户缝钻进来,引得沈琛打了个哈欠:“是,我二哥同我一同回来的,我们到的时候,内线已经死了,郑王受了伤.....我们就知道一定是被设计了,二哥和我分头跑了......” 难怪曹文肯那么快收手,恐怕也是有去追小镇国楚景吾的打算。 沈琛说完这话又站起来朝卫老太太一揖到底,态度诚恳的道谢:“多谢老太太肯替我解围......到底幕后设计我们的人是谁,我如今也不敢下定论,而内线之前送出来的东西不尽不实,真真假假,我也不好一时就分辨出来......” 他虽然以这个理由寻求了卫老太太的庇护,却并没有张口就来拿莫须有的事来糊弄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卫老太太的眼神略微温和了一点儿。 “您放心。”沈琛直起身子看着卫老太太:“血海深仇,这一点上我同您是一样的。等我弄清楚了,一定会知会老太太您。” 卫安就蹙起眉头。 听沈琛这意思,卫家的人情是白做了? 等他弄清楚了,还要过多久?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是张口一说?过后就当没有这事?毕竟卫家总不可能到时候还到处去说临江王欠了她们家这样的人情。 与其等什么遥不可及的以后,不如先要一些能接受的回报,她踮起脚在卫老太太耳朵边上说悄悄话。 卫老太太一面听一面皱眉,却又一面忍不住想笑,到最后还是按照卫安的意思,朝底下有些莫名的沈琛张口:“那些事我们卫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朝廷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我们再去追究就是不信朝廷了......倒是如今,摆在我们眼下有些难事......” 要说卫老太太不在乎明家的事,说出来鬼才信,他父王这些年探查云南的事,也不是没有碰上过同道,可是如今卫老太太这么摆明态度,沈琛总不能说你们胡说,就有点儿郁闷的看了卫安一眼,心知这是卫家在变相的要求别的回报,想了想就道:“还请您直言,但凡我能办得到的,总要尽力。” 卫老太太倏然笑了:“不瞒你说,最近我们府上有些流年不利......”他说了朱家的事,也说了冯家的事,然后对皱起眉头的沈琛说:“这些事好像就是冲着我们卫家来的,只是我们却不知道到底背后是谁在拉这根线......” 电闪雷鸣又停电,实在是条件不允许,不是我偷懒啊,深深的为了我的全勤担心......被挤下来了,还一下子被挤掉了这么多,好想哭.....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啦~~~~我们这受灾不是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也会停电,等恢复了一定会加速更新的。 七十三·内情 沈琛只用了片刻就释然了,卫老太太这个要求提的合情合理,他没有理由不应,毕竟承了人家的情,何况卫老太太话里的深意再明显不过,那些人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卫家下手,未必就同当年的明家的案子脱得了关系。 他既然这么快应承下来,卫老太太也就没有旁的话好再说,把沈琛安排在东次间里休息:“今天晚上通州的锦衣卫恐怕是不会断的,后头山上也还热闹着,你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另作打算。” 曹文其人办事向来是秉承着斩草除根的精神,找不到人,他是不会罢休的。 沈琛答应了,又看了卫安一眼。 这个看上去才十岁的小姑娘着实不一般,卫老太太竟然对她也很是亲近的样子,同他所知道的大不一样。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普慈庵,已经成了妇人,梳着妇人髻的卫七,总觉得有些恍惚------这两个人分明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那个卫七从容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行事之间狠辣毕现,丝毫分寸不留,比之如今的曹文林三有过之而无不及,可眼前的这个卫七....... 眼前的这个卫七是活生生的小姑娘,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就算是之前有袖手旁观的意思,那狠厉也是有限的,不像是从前,别人的生死在她眼里丝毫不算回事。 这些记忆回忆起来太久远了,他觉得头有些疼,顺着卫老太太的话点头起身,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囫囵躺下。 卫安却并没立即就走,倚着卫老太太和她说清荷不见了的话。 她的话说的很慢,条理却很清晰:“这件事是我大意了......” 卫老太太若有所思:“你为什么非得要找到清荷不可?” 卫安没有回避,直视着卫老太太的眼睛:“祖母,您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这些事都问清楚,就告诉您。”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就像卫安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前后的差异总有缘由,可是既然她不愿意说,卫老太太想了想也就不追根究底。 不管怎么说,卫安上回也说过,她的变化只会对卫家有好处,不会害卫家,这就够了。她也身体力行的在做,这回卫玉敏没有遭到算计......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叫卫老太太信任她。 卫老太太斟酌了一会儿,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卫安同卫老太太道:“您能不能给我一间铺子?” 卫老太太就愣住了,卫安这要求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她想了半响才明白过来:“你想打听外面的消息?” 卫安现在还小,远没有到可以管铺子田庄的年纪,现在要铺子,无非为的是里头的人,那些掌柜的一般来说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尤其是当铺茶馆这一类的铺子,有什么消息他们打探不来的? 卫老太太见卫安没说话,想了想就摇头:“这不大合适,,你做这些,无非是想手头上有得用的人,可是你现在身份年纪所限,这些人给你就太惹眼了,不如你同我说,到底有什么难事,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你。” 这件事偏偏却不能说,人也没要成,卫安有些苦恼的敷衍过去,出来立在廊下,微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慢慢的提步回东厢房。 东次间的沈琛的耳力却极好,隔着一堵墙和博古架,也照样把卫安和卫老太太的悄悄话听了个大概,心里有些讶异。 怎么年纪这样小的卫安好像也开始有了难事? 汪嬷嬷快步从廊庑处迎出来,看见卫安松了口气,又忙着让小丫头点灯倒茶,等四处都寂静下来了,才告诉卫安:“真不是李嬷嬷,我看李嬷嬷对这事儿毫不知情。” 卫安坐下来接了汪嬷嬷递过来的茶水,听见汪嬷嬷轻声说:“我打听过了,李嬷嬷回来以后就没出过门.....” 既然连门都没出过,就更不可能知道清荷的事了。 卫安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清荷大约是自己走的。 卫家别庄里固定有护卫巡逻,蓝禾又不是轻率大意的人,如果真的是被人掳走的,总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不闹出来,就算是真的有高手劫人,那总不能有穿墙术吧?既然如此,-----之前清荷指明要蓝禾去拿点心,恐怕就是在想逃走的事了。 可问题是,清荷为什么要逃?如果她要逃,又为什么早不逃,非得等到已经到了别庄,眼看着都能见到自己了再逃? 不管清荷到底是为什么逃的,现在别的事情都不重要,摆在眼前的难关是先得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卫安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杯子,眼睛盯着上头的花纹瞧,声音出口的时候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嬷嬷,之前的事做好了么?” 汪嬷嬷知道卫安说的是什么事,连忙点头:“姑娘放心,都已经做好了,都照着您说的去做的。纹绣她娘恨不得帮您办事呢......寻了个由头撺掇了李嬷嬷她妹妹,一同去了李嬷嬷闺女儿家.......” 卫安嗯了一声,抬眼再看看天色,轻声告诉汪嬷嬷:“等明天早上,您替我去寻李嬷嬷过来。” 既然清荷这里断了线,那就只能从李嬷嬷身上下手了。 她不能一直这么被动的等着长宁郡主决定如何对她,等着长宁郡主冷淡她多年再缓解,否则她重生有什么意义?否则她上一世受的那些苦算什么? 卫安的脸藏在昏黄的灯光里,看不清楚神情,汪嬷嬷却知道她此刻定然是不开心的,抿了抿唇低声应是,又安慰她:“不管怎么样,姑娘,我总陪着您。” 如果卫安真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那向来最疼她的老王妃以后也未必就会跟现在这样待她了,汪嬷嬷实在是替她忧心。 卫安自己却反倒想开了。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知道真相才能决定如何自处。 作者君坐标江西,大家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几乎年年夏天都要涨水,只分情况严重还是不严重,今年倒是没什么,比前年好太多,可是附近的地方都不怎么好.....最近两三天不知道怎么了,隔三差五的就停电,很烦。可是更新一定会保证的,再不济保底也一定会保证,大家放心吧。 七十四·脱身 这一晚没什么人睡的好,卫安早起先去卫老太太房里请安,顺便也是想问问卫老太太如何安置沈琛-----毕竟是个大活人,庄子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人多嘴杂的,再厉害的人也不能让她们都只长一张嘴吧一条舌头,总得想个稳妥不叫人起疑的法子才是。 否则一旦泄漏出半点风声,加上昨晚曹文来的那一遭,卫家恐怕是有数不尽的麻烦。 卫老太太却招手把她唤至身前,等梳妆完毕了,让花嬷嬷吩咐下去传饭,这才压低声音告诉她:“人走了。” 走了?林三少不说,既然与临江王府有旧,总是会看在临江王的面子上再放沈琛一条路走,可是曹文有那么好心? 这通州已经用锦衣卫编就了一张大网,沈琛就如同在这网里头扑腾的鸟儿,除了卫家这个安身的地儿,他还有什么路可走? 卫老太太晓得她的心思,拨弄着手里的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笑了一声:“都不是池中物啊!” 当年隆庆帝能坐上这个位子,也就亏得他提前得知先帝驾崩,亏得他有个那样雷厉风行的岳家,又能得到那几家勋贵扶持,否则,他这几个兄弟,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卫安也不由觉得心惊,想起沈琛昨晚还要留在这里避难,一晚上的时间却能打通关节,眉间就不由闪过了一丝阴霾。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的----如果沈琛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呢?人总还是要想的多一些,才能活的久一些。 被她以最坏恶意揣度的沈琛现在正跟着他二哥楚景吾到了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居里,仰面倒在炕上大声嚷嚷着要水喝。 楚景吾看见他就来气,不客气的往他头上凿了个糖炒栗子:“你倒是会找地方躲!” 哪里不好躲,非得躲到卫家去,卫家那是什么地方?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自己都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一不小心,沈琛就要同她们一样被一锅端了。 沈琛两只手枕在脑后,往旁边一滚就躲过了楚景吾的再一次黑手,慢腾腾的翻身起来看着楚景吾:“我就是走岔道了......” 楚景吾哼了一声,飞快的拿起杯子喝口水又放下,皱眉看他:“你分明知道卫家如今景况......还凑上去做什么?!” “摔坏脑子了呗。”沈琛坐在炕上,两只脚晃荡一会儿,很是不正经。 可楚景吾眼神却不由幽深了一些,沈琛在半年前在浔阳摔了一跤,几乎没摔死...... 他叹了口气坐在沈琛对面认真的看着他:“你又想起了什么?” 沈琛摔得那一跤实在有些重,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不说,有几天还总是说胡话,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常常嚷嚷着喊父母亲,他嘴里的父母亲自然不是指的临江王和临江王妃,而是平西侯和长乐公主。 “模模糊糊的,不大记得了。”沈琛很老实的看着自家二哥,又叹了口气:“我什么也记不得,只知道有人告诉我,我父亲母亲的死另有乾坤......我记得那个人是长宁郡主的女儿......所以我想去看一看......” 楚景吾又心疼又觉得好笑,看着沈琛的模样又觉得心中发酸。 他还记得当时跟着父王一起去长乐公主府接沈琛,年纪小小的沈琛跟早已成了一具尸体的长乐公主呆在一个房间里,推着长乐公主要她起来吃饭....... 可是小孩子的记忆终究是有限的,这么多年下来,沈琛被临江王和王妃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乃是远近闻名的纨绔膏粱。 偏偏那一跤把他摔成了这个模样,楚景吾摸摸他的头:“你傻了?长宁郡主的女儿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岁,她能知道什么?” 沈琛莫名回想起卫安多年后冷血无情的说要灭彭家满门时的模样,又觉得那些记忆不甚清楚,头痛的捶了捶脑袋:“反正就当顺手做了善事了,再说......只要能给他们添堵的事,我都乐意做。” 楚景吾于是不再说什么,转而说起了这回的事:“林三少说,是曹文在皇叔跟前闹出来的事.......” 沈琛仍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早料到了,否则哪有这么巧,我才进通州,锦衣卫都已经埋伏好了。”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也陡然变得讥诮又讽刺:“只是我们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居然没想到差点儿被自己人给坑了。” 林三早在锦衣卫有动作的时候就觉得不对,给他们去了信,可是他跟先行回来的楚景吾却谁也没收到,而且那个在郑王跟前打听消息的内线传回来的消息也是假的,是为了引他上钩。 这批人还真厉害,手脚都动到了王府了,可见背后势力多大。 楚景吾提起这个脸色就更不好看,站起了身一刻都待不住:“我让人去查。” 当然要查,而且还要严查,否则迟早连性命都不保。 沈琛点头答应,又觉得自己在浔阳摔得那一跤很不值,老天好像是想要通过这一次劫难告诉他什么东西,可惜却太小气了,遮遮掩掩的什么都不说清楚,来来回回只叫他梦见已经成了妇人的卫安对他说当年明家和平西侯都死的冤枉的事。 父亲的模样他记不大清了,可是自小带着他的母亲的模样却总在梦里出现,他至今也还记得母亲自尽的时候的形容和那时候他面对到死都不曾闭眼的母亲时,心里的惊恐。 如果不是内奸同叛军通信,他的父亲又怎么会死? 如果父亲不死,母亲也不会死了,他的人生就不是现在的模样。 何况,舅父舅母对他如同亲子,做人不能只顾享乐不想回报,若是他把这件事提前揪出来能给舅父舅母增添些助力,那是皆大欢喜的事。 他喊住即将出门的二哥,想了想道:“从我身边的人开始查,王兴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虽然是母亲留给他的人,可是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各自肚子里藏着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七十五·不对 李嬷嬷也不知道如今这副漂亮皮囊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她心烦意乱的坐着,看着自己女婿进来了,就站起了身问他:“怎么说的?” 吴朋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先跟李嬷嬷抱怨了几句:“这几天通州到处都是锦衣卫,连路也不通,我在大兴窝了好几天,通州才戒了严......” 说起这事儿李嬷嬷就觉得心里更加烦闷,通州出了这么大事,卫老太太却把卫安看的眼珠子似地,这几天行动都带着她...... 她冷了脸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吴朋喋喋不休的抱怨,干脆的问他:“到底怎么说的?” 吴朋就知道自己丈母娘不耐烦了,陪笑嗨了一声:“还能怎么说,葛嬷嬷说,现在她那边事情是已经成了,只是老王妃想着把事情压下去,她的意思是,您最知道七小姐的性子,您寻个机会......把事情透露出来......” 李嬷嬷就觉得自家郡主这心思实在是有些太复杂了,她不喜欢卫安,也的的确确的确定了卫安绝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她恨着卫安的同时却又不肯给卫安一个痛快,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些复杂。 说来说去,卫安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的设计么? 只是这也不是她该担心的,她垂下眼皮嗯了一声,又交代吴朋:“葛嬷嬷是郡主身边的老人儿了,她指使你做什么,你可不要推脱怕麻烦,该做什么尽管去做,多跑些腿也别嫌累,以后有你的好处。” 吴朋点头哈腰的应了,连说知道,又有些困惑的看着李嬷嬷:“娘,说起来也奇了怪了,你说七小姐怎的改了性子了?这回王府陈嬷嬷都亲自来请了,她怎么就是不回去呢?” 要是换做从前,哪怕王府那边不派人来接呢,卫安自己也要千方百计的去的,可是现在她好像却一点儿也没把那边的事放在心上了。 李嬷嬷就低头冷笑了一声:“另攀上了高枝儿了,那边自然就想着能放一放了。” 千里之外的洪都,倪嬷嬷正替长宁郡主绾发,她的手指灵活的在发间穿梭,很快便把一个望仙髻梳好了,又在上头点缀了赤金玉兰花簪,几只金镶琥珀蝴蝶钗,然后又退了一步笑起来:“奴婢还记得这金镶琥珀蝴蝶钗是老爷特意去楠贵坊给您买来的,当年还未在市面上流通呢,您就先带着它去参加花会了,那时候连长安长公主也羡慕的了不得......” 长宁郡主冷若冰霜的神情微微消融一些,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怀缅的笑:“可不是,那时候我还没出嫁......” 那时候明鱼幼还不知道她同卫阳清已经私定了终生,羡慕的问她的这钗是如何买到的...... 想起这些枝节,长宁郡主唇边才扬起的笑意瞬间如同烛火一般熄灭下去,眼睛里闪过一丝嫌恶和怨忿,半响才问:“去京城的人回来了么?” 话音才落,外头却有丫头急急忙忙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又连忙打了帘子。 卫玉珑风一般的刮进来,笑着腻在长宁郡主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赞她:“娘越来越漂亮。” 长宁郡主心情再不好,看见她如花笑靥也雨过天晴了,俯身在她秀气的鼻子上刮了刮,嗔她:“总是油嘴滑舌!” 卫玉珑就吐了吐舌头:“分明是真心夸您,您却要说人油嘴滑舌......”话锋一转又把头靠在她肩上追问她:“不是说要把长姐接来吗?什么时候才能接来?我都等不及了......” 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却从小到大都不曾亲亲热热的说过体己话,卫玉珑想着就有些遗憾:“我给长姐攒了好多东西,还有一颗父亲的同僚送的夜明珠......” 长宁郡主眼里的光一点点的冷下来,搂着自己的女儿却还是笑的一派云淡风轻:“如今天气太热,上路也是折腾人,再过一阵子,等立了秋了,再让她过来......” “谁要过来?” 卫玠大踏步进了门,先同长宁郡主请了安,然后才问卫玉珑:“你又要开花会请人?可消停些罢,上回才把我的鹦鹉给惊走了,我好容易才找回来......” 长宁郡主看着一双儿女,心都软成一滩水,望着他们直摇头:“怎么还同小孩子似地?也不晓得让着些妹妹......” 卫玠就笑:“让她?她都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再宠她她就要上天去了。倒是大妹妹......”他说着很是忧虑:“母亲什么时候把她接来?祖母那副样子,就算是有外祖母照拂,恐怕......”他坐在长宁郡主跟前,没注意到长宁郡主眼里冷凝的光:“您把大妹妹接来罢,我可想她了。” 卫玉珑争着同他说:“会来会来,母亲说现在天气太热,等到冷一些,就让长姐过来......” 卫玠喜出望外:“当真?那我同父亲说,我亲自回京去接她......” 长宁郡主最终没了说话的兴致,连女儿这个小棉袄也觉得不如往日体贴,敷衍了几声,打发她们出去了,这才铁青着脸说:“让京城回来的人立即过来!” 倪嬷嬷看出她心情如今非常不好,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低声应是,飞快的出去安排,半刻钟后就领了个婆子进来,自己恭敬的又立在了长宁郡主身边。 长宁郡主不要她们伺候,只觉得矮凳上摆放着的一盆今天早上才由李同知夫人送过来的兰花碍眼非常,嫌恶的别开了眼,冷冷淡淡的问眼前跪着的婆子:“京城那边,是怎么说?” 婆子被长宁郡主的冷淡惊得有些不会说话,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忙回:“都按照您说的做了,果然没错,世子爷看不上七小姐,他气恼的很......事儿已经成了......” 既然事已经成了,长宁郡主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确定都吩咐清楚了?” 婆子连忙点头:“您放心,都是葛嬷嬷亲自安排的,出不了差错,只是七小姐那边有些不对......” 今天没有停电啊,谢天谢地,差点儿被熊孩子把稿子都删光,想哭......今天会努力有加更,继续求订阅求月票,爱你们么么哒。 七十六·毁掉(月票一百八十加更) 一秒记住【书迷楼 .org】,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长宁郡主没什么反应,婆子察言观色却能感觉到她放松下来的脊背,登时觉得后背一松,接下来的话也就说的很是顺当:“老王妃发现了这事儿以后怒不可遏,当即派人去通州庄子上要接七小姐回镇南王府,可是七小姐不肯回去......” 长宁郡主从前听见卫安的事就心烦,如今想想,竟不知道卫安的性子究竟是什么样的,错愕了片刻才道:“这是为什么?不是说她很喜欢我那个侄子吗?” 长宁郡主自小是被捧着赞着长大的,可是却很知道不受宠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大抵就是同她从前的闺中密友云谷那样,对着谁都要矮上三分,对着谁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得不到就越想要,就算是她父母亲待她简直踩进了泥地里,她也只是哭一哭,隔天又打起笑脸往父母跟前凑。 她也曾觉得奇怪,有一回去云谷家做客,正好碰见她和她妹妹抢一块糖糕,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糖糕是云谷孝敬父母亲自做的,头一回做得了,想给父母先尝尝,可她妹妹却非得抢着看,打打闹闹的,就把云谷父母惊动了。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云谷父亲那一脸的凶神恶煞,他站在云谷跟前疾言厉色的呵斥她,话说的极其难听,说她不要脸面没有孝悌之心,妹妹那么小还同妹妹争抢。 云谷哭的眼睛都肿了,委屈至极,可云谷的父亲却觉得她故意在客人跟前啼哭,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自那以后,盛京没有人不知道云谷是不受家中父母待见的。 云谷后来嫁的也不算好,回家每每对着嫁的好的妹子还要受家里人的嫌弃,娘家人从不曾替她撑腰,她却要靠着娘家人,于是越发谨小慎微,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过的却不如她妹妹身边的一个大丫头。 怜悯心作祟的时候长宁郡主也曾经好心好意的劝过她:“她们既然对你不慈,你也就硬着心肠就是了,都出嫁的人了,出嫁从夫,你讨好婆家人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为什么还非得凑上去呢?” 云谷说,父母亲有时候也是对她好的...... 长宁郡主当年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如此卑微,可是等到年纪上来了,经的事多了,也就明白了,孩子天生就对父母有依恋之心,就像是父母手里的木偶,提拉拽掖,只要做的得当,总能让她们依着心意听话。 现在卫安不就是这样? 越是冷待她,她就会越谨小慎微,越是敏感多疑,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碰见稍微对她好一些的,恐怕就会控制不住的扑上去。 庄家怎么算都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卫七没有理由不动心的。 嬷嬷陪着笑应是,把卫安告诉陈嬷嬷的那一套说了,又觑着长宁郡主的脸色提醒她:“七小姐是真的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待人接物如今都还过得去,咱们家老太太很喜欢她......” 长宁郡主嘴角一抹笑意僵住,眼里慢慢渗出恨意来。 她这么多年费尽心思都没能讨到卫老太太的好,可是卫安却做到了。 这说明什么? 毕竟人家是有血缘至亲的么...... 活着的时候争抢不过,死了以后却想靠一个孩子翻身? 未免也太可笑了。 这个鸠占鹊巢的,连她父亲也不要她的野种,却名正言顺的占着她嫡长女的位分......长宁郡主恶毒的想,朝廷里攻讦卫老太太的风波要是成真了反倒是好了-----到那时候,她就把卫安的身世也给捅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可是这些也只能想想,她毕竟还有卫玠卫玉珑和卫珉呢......这些孩子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根毫毛也不能少,绝不能被卫安那个贱种拖累。 把这些胡思乱想尽数收去,她脸色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些都不必管,传信回京城,让葛嬷嬷照着之前的吩咐行事,就让她再得意一阵子吧......” 越得意越好,从越高的地方摔下来才会越痛,她等着看到时候明鱼幼在地里能不能闭得上眼! 微风拂动,门外帘子一揭,紧跟着月桐请安的声音就响起来:“老爷回来了!” 长宁郡主使了个眼色,那婆子立即麻溜的站起来溜到一边,她这才抬眼看向刚进来的,就算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也仍旧风度翩翩的卫阳清,含着笑意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卫阳清就笑:“衙门里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又问她:“阿玠他们呢?” 长宁郡主倚在榻上看他从净室换了家常衣服出来,笑着摇头:“哪里有一刻坐得住,出去玩了。” 卫阳清看了她一眼:“也太纵容她。” 顿了顿又道:“娉婷,有件事我要同你提一提......” 长宁郡主眉心突的跳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抬手按住,就听见卫阳清温和的声音响起:“把安安接过来身边养着吧......” 长宁郡主心里的烦躁和怒意就一阵一阵的涌上心头,差点儿忍耐不住。 卫阳清没等到她说话,看她神情难看,叹了声气道:“我于心不安。” 于心不安?! 他哪门子的于心不安?!那他想过没想过生下来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女儿?! 长宁郡主只觉得齿冷,声音如同大冬天的冰霜:“我当年没有求着你娶我。” 卫阳清抿唇:“她如今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不用人说,她很快也会发现她同兄弟姐妹的不同之处,藩王们如今又暗流涌动,若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世趁机作祟......”他按着自己的眉心道:“我没说你如何,总是我的不对。” 谁对谁不对长宁郡主已经不想分辨,她只是没来由的厌倦和疲乏,看着卫阳清的眼神都慢慢冷淡下去,心中毁了卫安的念头却越发的强烈,强烈的几乎按捺不住。 哈哈哈哈赶上了赶上了,希望晚上也不要停电.....继续跟大家求一求月票和订阅啦~~~名次越来越靠后,虽然一直安慰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七十七·退步 一秒记住【落秋♂中文 】,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最终还是长宁郡主退了步。 在情爱里和夫妻关系里,弱势的似乎总是女方,男的总是有恃无恐的,毕竟没了白月光还有朱砂痣,没了朱砂痣还有玫瑰花,他们的心永远是不会被眼前的事物牵绊住的,总比女人心肠硬的多。 女人要考虑的东西却多的叫人心烦----儿女的前程,以后自身的前程...... 说的难听些,别看长宁郡主自己身份尊贵,可是若是离了夫婿,那她是什么呢? 长乐公主不照样因为平西侯死了以后受平西侯族人欺压,被逼死了吗? 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旁的人还敢要求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等到卫阳清走了,才哗啦一声把桌布一扯,看着一地狼藉,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倪嬷嬷手足无措,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还有一点儿怕卫阳清去而复返的慌张,忙上前把她揽在怀里:“郡主快别哭了......”她哽咽着:“说到底也不是多大的事,您不是本来就打算把她接来身边养着吗?还不如就顺着老爷的话答应下来......” 顺水的人情,可是长宁郡主就是不想做,她阴沉着脸从倪嬷嬷怀里抬起头,觉得眼睛酸疼的厉害,好半响才收了泪,吩咐她:“去小佛堂。” 倪嬷嬷的头就垂的更低,看着长宁郡主进了佛堂,叹了口气关上了门,自己打横坐在窗台底下,有些心烦。 不过就是个小孩子罢了,实在是嫌弃她,大不了就弄死也好,一干二净省的大家心烦,偏偏长宁郡主却偏执的很...... 长宁郡主在小佛堂盘桓了半响,亲自拿了帕子把上头的牌位擦了再擦,又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低低的,无限缱绻留恋的喊了一声安安。 这才是卫安。 真正的卫安在这里,在出生的、还来不及哭一声宣告来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擦干了眼泪走出来,看着惶恐站起了身的倪嬷嬷,吩咐她:“去,让大少爷来一趟。” 在洪都,她们向来是不按照族中排行称呼的,都喊卫玠大少爷。 倪嬷嬷应了是,快步上前扶住她,让小丫头去请卫玠,自己陪着她回了正院。 夏日的洪都热的如同火笼,叫人浑身上下都添了几分烦躁,倪嬷嬷看着长宁郡主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送上一杯茵陈茶:“都说北方人参南方茵陈,咱们京城可难找这样的东西,郡主喝一杯解解渴罢......”又引着她说话:“您也别太放在心上,日子还是要过,为了她不值当......” 长宁郡主的心情却显然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不耐烦和怒气消失的都差不多,又是平时温婉大方的模样,朝着她摆了摆手,听见外头喊大少爷,脸上笑容就加重了许多也真心了许多。 卫玠陪着非得要捉蝉的卫玉珑弄得身上一身汗,换了衣裳后才敢过来,坐在长宁郡主下手笑着问她:“母亲找我?” 这是她的儿子,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许多骄傲来:“才刚你父亲来过一趟,说起要接你妹妹过来的事......” 卫玠极开心:“真的么?什么时候动身,母亲,我也要到京城去一趟......” 长宁郡主温和的点头:“我知道,你如今已经过了县试,正该是做学问的时候,在这里也太耽误你,你不如就回京城一趟......” 她说着又摸了摸儿子的头:“你先生说,十四岁中秀才,你已经是极上进能干的了,很该再往前一步,咱们籍贯是京城的.....你回去读书,也该准备府试了。” 卫玠听着就点头,又有些疑惑:“那以后我就在京城了?同大妹妹一样?” 长宁郡主笑一笑:“你是大哥,她是长姐,总要比弟妹们懂事听话些,她如今也到了年纪,你父亲既然说,我也就打算把她带来身边教养。” 卫玠就高兴点头,半点不为自己要离开父母觉得委屈难过:“这是应当的,大妹妹受了很多委屈。” 他向来是很喜欢卫安的,小时候才四岁就跌跌撞撞的总哭着要抱还在襁褓的卫安,长宁郡主笑意微敛,转瞬却又笑意愈深。 儿子还是被她教导的太好太知礼了,不过这也没关系,他是一个太懂事知礼的孩子,对于不懂事不知礼的,就很难再起喜欢亲近的心思了。 这回去京城,等他看见那么不堪那么惹人厌的卫安,他对这个所谓妹妹的一腔亲近之心,就都没了。 她又让卫玠妥善的去和同学先生辞别,自己很是用心的令人给卫玠整理了东西行囊,又让卫阳清提前写信回京告知,忙活了整整半月才把一切事宜都给打点完善。 卫玠极开心,到处搜罗给多年不见的妹妹的礼物,还同长宁郡主兴致勃勃的憧憬:“我听说安安喜欢放纸鸢,梅岭附近的张师傅做的纸鸢比京城的还要好,我的想个法子,不叫它坏掉,稳稳当当的送到安安手里。” 这个大妹妹同卫玉珑不一样,自小就被留在京城,他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很是对她不住,如今父母亲要把她接来身边教养,他内心是极欢喜的。 长宁郡主瞟了一眼那只精致的风筝,说不上高兴,却也看不出什么不高兴:“这些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么上心,有那个功夫,多想想给你外祖母带什么,还有你祖母......” 卫玠恭敬的一一听了,听她说家里人的喜好,从定北侯府的叔伯兄弟说到镇南王府众人都喜欢什么,心里隐约升起些疑惑。 母亲待安安好似同对待阿珑不大一样......他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或许是没有养在身边的就是跟养在身边的不一样......就像外祖母也对安安比对阿珑好一些,道理是一样的。 他抿了抿唇,点头答应下来,出去寻父亲卫阳清说话。 一更~~今天还是没有停电,哈哈哈。继续求订阅求月票啦,看我真诚的小眼睛......大家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有月票的投我一张吧,名门闺战那边不需要月票啦...... 七十八·瘟神 远在通州的卫老太太还没收到洪都的来信,等了几天,终于等到通州风平浪静,她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吩咐家下人收拾打点回京城。 一面又问卫安:“你房里的那个李嬷嬷,怎么又不见了踪影?” 语气里很有一点儿不满和生气-----从来通州开始,这个李嬷嬷就不停的告假,她还没见过这样当差的管事妈妈。 想到之前卫安在普慈庵出事,那个李嬷嬷也是告假不在,她心里就又有些叹息。 长宁郡主实在是个任性至极的人,恐怕不仅任性还冷情,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也能这么狠得下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卫安在京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到底有没有替卫安想过前程? 还是就真的有恃无恐,认定了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对着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狠得下心,想靠着卫安打通自己? 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中间隔着明家一百多条人命,不说血海深仇,却绝对刻骨铭心,她对长宁郡主还有亲生的卫阳清,都不可能会再无芥蒂了。 卫安被卫老太太眼里那一丝怜悯刺得有些痛,低下头同卫老太太回这个李嬷嬷的事:“是孙女儿给准的假,让她回家去看一看,她外孙好像出了些事,我想着反正有她没她都一样的......” 有她没她都一样?卫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想到卫安说她有些事不能说,也就不再问,皱着眉头道:“只是下人的本分却总要尽到,她若再这样下去,你房里的管事就换了罢。” 卫安低头应是,等出了门回房看见汪嬷嬷正指挥人收拾东西,有些意兴阑珊。 汪嬷嬷忙凑上来哄她开心:“这回李嬷嬷回去,肯定是能看见咱们往她女儿那里送的东西的,您也不要太过忧心。至于清荷那里......人海茫茫,咱们毕竟也没法子......” 别说清荷的卖身契不在她们手里,就算是在她们手里,她们如今也不可能报官,更不敢惊动长宁郡主和镇南王妃等一众人。 汪嬷嬷越想越替自家姑娘担心,看着卫安嫩白的脸上异常显眼的黑眼圈,狠了狠心说道:“不管怎么说,既然五老爷都没说什么,您只管安安分分把自己当卫家人!” 卫安被汪嬷嬷的话逗得有些想笑,见汪嬷嬷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担心,就收拾好心情笑了笑,逗着汪嬷嬷说了会儿话,这才往卫老太太那边去。 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了,卫老太太看着脸色都好了许多的大夫人和卫玉敏,心里的阴霾稍稍散去一些,正要吩咐人套车,外头就一阵哗然,发出不小的声响。 别庄里伺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极有规矩,就算是前几天晚上锦衣卫来家里,也不见发出这么大动静,卫老太太心下一惊,面上却什么神情也没露,镇定的吩咐花嬷嬷出去看看是怎么了。 花嬷嬷还没来得及出去,葛嬷嬷就苍白着一张脸进来了,向来镇定的她连目光都是僵直的,看着卫老太太身子直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好一会儿才稳住了情绪,牙齿打颤的回报说:“老太太!外头又来了......那帮杀神又来了......” 卫老太太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跳,半响发出一声冷笑,还来不及反应,外头就响起男子粗矿却又显得阴沉的声音。 “卫老太太,卑职奉命拿人!” 曹文的声音颇有些肆无忌惮,甚至还带着几分好整以暇,隔着窗户,卫老太太似乎都能看见他脸上如同猫捉老鼠一般的笑,登时冷了声音:“不知曹大人要拿谁?!” 卫安心里就突的一沉。 会不会沈琛的避难投奔就是一个局,他故意抛出明家旧事的诱饵来哄卫老太太,其实是为了来摸清底细,在别庄里做手脚,引锦衣卫来?! 如果是,那事情倒是简单了,隐藏在背后的那只黑手,很可能就是临江王府...... 窗户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曹文吊儿郎当又异常惹人嫌的脸出现在众人跟前,他兴致盎然的欣赏了片刻房中诸人的表情,双手撑在窗台上,语气轻佻:“查刺客,昨晚我忘记了,还有两三处地方没搜,我的人亲眼看着刺客往你们府里来了,可我却没搜着,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就劳烦老太太行个方便,让我再搜一遍了事。” 他不经通报,还动了兵刃见了血进门来,哪里是要人行方便的模样?分明就是起了疑心或者是得了什么线报,怕卫家临时有准备。 卫老太太立即反应过来:“我倒是不知道锦衣卫搜地方还分派系的,林三少搜了两遍,您还得再搜一遍?” 曹文心内冷笑,晓得这个老东西是在将他的军,故意拿林三已经搜过出来说事,半点儿不怵的摇了摇手给自己扇风:“替圣上办事么,稳妥起见。再说......”他拖长了音调:“再说,谁不知道您家跟郑王家是有旧怨的,说不定就是你们暴起伤人呢,世上的事说不准不是?倒不如让我们搜一搜,也好证明了您的清白。” 这只走狗! 卫老太太脸色沉的厉害:“若是搜不出来呢?” 曹文一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盯紧了卫老太太,半响才淡淡的道:“若是搜不出来,那不正好皆大欢喜?” 一连三次的搜查,京城那帮人还不知道怎么想!何况曹文这么笃定,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别庄里做了什么手脚,卫老太太心中警铃大作:“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别的地方也跟我们家似地搜了这么多遍?方家梁家都是?若不是,曹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卫家是那等软弱可欺的?故意欺负我们这等孤儿寡母?” 曹文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屋里:“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他夸张的哈哈了一声:“要说欺负,是怎么个欺负法儿?我可没那等嗜好,对嫁了人的没什么兴致,倒是这旁边这位......” 第二更啦,继续求订阅求月票啦啦啦啦,应该还是会有加更,努力快快把欠债还完,大家也多多扔月票给我呀...... 七十九·针锋 曹文爱幼女是出了名的,卫老太太登时大怒,站起身厉声呵斥:“姓曹的,你欺人太甚!” 他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是把当年甚至还未定罪的犯官的小女儿给糟蹋了,而后面对御史的奏折,不慌不忙的上了辩折,早把各种文书做的妥妥当当,那犯官的妻子等人都联名在上头落款,证实是孩子自己在牢里冻死的...... 这些脏污事老太太不想去想,更不想脏了家人的耳朵,看着曹文止不住的冷笑:“你要搜便让你搜,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搜不出来......” 卫安一颗心跳的飞快,按住了老太太的手不叫她说出后头的话来。 曹文这分明是故意的,他是有恃无恐。 他不是个傻子,虽然现在卫老太太受御史们攻讦怀疑,可是隆庆帝前几天才派了夏太监亲自来探病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在隆庆帝已经表明了态度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这么咄咄逼人,根本不把卫老太太放在眼里? 这些人一个个的鼻子比狗都灵,他又身在锦衣卫高层,知道的肯定比寻常人还要多,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他觉得卫老太太乃至卫家就是可欺压的? 那他凭仗的是什么?这就有待商榷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屋子是决计不能让他搜的。 卫老太太被卫安这么拽了一拽,理智就已经全然回炉,面无表情的转了话锋:“你说是奉圣上的令,拿出圣上的手谕来,卫家定然打开大门任您搜个痛快!” 曹文却没耐心再同卫老太太这一群老弱妇孺打机锋了,伸手一挥,院子里原先矗立着的一群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就齐刷刷的冲了进门。 曹文一马当先,表情冷淡又嚣张的随意往旁边的锦衣卫腰间一扯,扯出散着寒光的刀来,好整以暇的拿手指往刀锋上抹了抹:“老太太应该也知道,才刚进来,我的刀可是见了血的......锦衣卫办事,向来是秉承圣上旨意.....若有不遵的,我就当是逆贼同党,一并就地诛杀了!” 他的话说的极为狠厉吓人,大夫人面色发白,险些站不住,扶着旁边卫玉敏的手才算是站稳了,才站稳就听见曹文又口出狂言。 “老太太您是知道最近局势的,要是您不叫我搜,那些御史们少不得觉得您还是有同党之嫌,您是老了,也无所谓了。可您也得替子孙后代们想一想,别的不说,就说这近的,您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吗?您舍得就看着她死?”他垂下眼睛,又弯腰凑近卫安:“还有这.....这还这样小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长大了是个绝顶的美人儿......” 卫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白,她知道曹文大胆,却没想过曹文的胆子大到如此地步,而更叫人上火的是,就算是以后能惩治报复他,如今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们根本就反抗不了...... 房中的两拨人僵持不下,卫老太太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正为难,就听见外头又是一阵喧哗声响,不由来了气,转过头直盯着曹文:“你最好是真的奉了圣上旨意,否则我就算是一头碰死在文华殿上,也要你和你叔叔陪葬!” 曹文的脸色就慢慢的变了,卫老太太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被逼急了...... 卫老太太没管他,冷笑一声让管家带路:“我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主子,服侍的下人们也都是有册子有数的,你尽管去搜!” 曹文盯着卫老太太看了半响,转而又笑了起来。 让搜就好办了。 可是管事的却已经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连礼都顾不上行就跪倒在地:“老太太!外头又来了锦衣卫!”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砰的一声开了,林三少皱着眉头冷若冰霜的立在门槛外头,对着曹文似笑非笑的道:“原来大人让我先回京城,自己却这样认真周到,搜过两遍的地方,还要重新再搜一遍。” 曹文先是一愣,而后就皮笑肉不笑的回过头去看着他:“林三少说笑了,我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几天在通州毫无所获,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也知道,我们锦衣卫的情报是不会错的,我的人分明看见刺客往这里跑了......” 林三少仍旧面无表情,把屋子里的众人环顾了一眼:“所以您是觉得,你的人可靠,我就不可靠,我的人就不可靠,卫家老太太也不可靠了?” 卫安松了口气。 林三少是来替卫家解围的。 曹文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我何曾说过?!” “说没说过,圣上跟前分辨吧!”林三少不耐烦和他再扯:“老太太是来养病的,你不如先回京问问圣上的意思,如果圣上也觉得你这样威胁老太太是理所应当,你就把这庄子翻过来,也没人有话说。” 林三少从来就没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时候!曹文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秉公办事......” “你是不是秉公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林三少斩钉截铁的截断他的话:“曹大人,忘了告诉你,郑王已经醒了,他也已经指认出了刺客的同党,都是他府中的护卫,事发后就逃走了,如今我们已经有了线索......” 他顿了顿,有些玩味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一颗玉佩:“您到底在找什么?究竟是在替郑王找刺客,还是在故意借官威压人?” 话都已经被他说完了,曹文无话可说,简直无法下台,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林三少让开一条道,眼看着他出去了,才朝着卫老太太行了个礼:“惊扰老太太了,是晚辈的不是......” 卫老太太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响,回头吩咐大夫人先领着卫玉敏下去休息,又让管事们各司其职,先把外头的事都安排好,这才问他:“容我多嘴问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新啦更新啦~~~昨晚出去吃宵夜回来就晚了......继续求订阅求月票啦...... 八十章·同盟 卫安还是头一次见到林三少,上一世她见这帮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要利用他们报仇,可她从来也不能忘记,不管是不是有意,卫玠总是死在临江王世子手里的,她过不了那一关。 可就算次数少,卫安也不能忘记林三少和沈琛的模样,这两个人一个步步为营一个谨慎小心,个顶个的腹黑,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她看着林三少弯腰,神情就有一点讥诮。 原来年轻时候的林三少,也有如今这样仗义的时候。 林三少却并没承认自己是仗义,他站在卫老太太跟前,有些疑惑的瞧了一眼没有退出去,老太太好像也已经习以为常的卫安,顿了顿才跟卫老太太说:“想必您也知道,前几天夜里郑王遇袭的事儿......” 卫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而且要不是顾忌着这么多锦衣卫,她甚至恨不得使人去打听打听郑王究竟死了没有,要是死了,她还得多烧几炷香。 可现在她当然知道郑王没死,眼睛里露出几分讽刺来:“怎么,是郑王觉得我们卫家也有嫌疑?” 这就是老太太在说气话了,曹文显然是不知道郑王已经醒了的事的,卫安轻轻巧巧在她衣摆上晃了晃,她就不再说话,伸手让林三少坐。 林三少倒也没客气,坐下喝了口茶,同卫老太太说:“那天晚上不仅是沈琛,连同临江王府的小镇国也一同被引去了郑王府,他们到的时候,郑王已经受伤了......显然就是有人用郑王的名义引他们上钩......” 卫老太太略微想了想就明白过来:“倒是一举数得的好计。” 只要被捉到了人,到时候临江王就算是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楚,就算临江王能不死,郑王肯定也要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她轻哼了一声,知道林三少必然是沈琛的同盟,现在又得罪了曹文,显见不可能是同曹文等人同流合污的,也就不再忌讳那么多,若有所思的问他:“有没有可能,是郑王自己使的计策呢?” 这是卫老太太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总觉得,郑王当初能消息那么灵通的就撇下明鱼幼,总不可能是对局势一无所知的,卫安当初同她说起背后的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对郑王这个卑鄙小人成见太深,她第一反应竟是-----如果真的,举刀向明家的是郑王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否则郑王为什么一开始要求娶明鱼幼?冲的还不是明家的势力? 或许是后来见明家不肯投靠,所以又改变了心意也未可知。 林三少似乎知道卫老太太是什么意思,果断的朝她摇了摇头:“是真的刺客,怕是别人不止想着引沈琛他们上当,还想着连他也一起办了......。” 林三少说起行话来一套一套的,卫安没来由想起上一世他要杀人的时候也总是吩咐说把人给办了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可她还是抓住了重点,如果真的有人想着一石二鸟,既把郑王给杀了又栽赃嫁祸给临江王,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又得有多大的能耐? 卫老太太和卫安想到了一起,提醒林三少:“或许可以从曹文身上入手。” 否则实在没法儿解释为什么曹文非得今天再来这样强势的要重新搜一遍卫家的别庄,他表现的实在太热切,也太肯定了。 “您放心,我们心里有数。”林三少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的站起身来,朝卫老太太道:“最近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老太太不如紧闭门户.....”他意有所指的道:“毕竟是多事之秋。” 卫老太太想起之前派出去的卫瑞,面上神情微微一变,很认真的盯着眼前这个少年看了半响,却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不由不感叹庆和伯府那样的环境真是养人,一个小小的少年郎竟然也有这样好的养气功夫。 她也笑了一笑:“有时候不找事,却避免不了事找你,总不能当个睁眼的瞎子。” 林三少的目光没落在卫老太太身上,他先若有所思的看了卫安一眼,这个小姑娘坐在那里很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她分明好像全能听得懂。 这就有趣了..... 不过这也不关他什么事,他收起心绪站起身来:“该带的话晚辈都已经带到,这就告辞了。老太太多保重。” 卫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他这是替沈琛还人情和抹平痕迹来的,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照样记他们的情。 如果这回不是林三少来的快,凭借曹文他们的心狠手辣,恐怕卫家决计不能全身而退的,她含着微笑朝他点头。 等林三少走了,庄头媳妇才松了口气进来问卫老太太今天还回不回京城。 卫老太太连想也没想就让人吩咐套车,又问庄头媳妇:“都伤了谁?” 才刚曹文说过,他进来受了阻挡是见了血的。 庄头媳妇垂下头:“伤了好几个半大小子,都伤的不轻,其中一个,恐怕以后都做不得重活儿了......” 曹文这等人,从来都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卫老太太沉默一回,吩咐花嬷嬷:“让林管事把名字都记下来,等他们伤好了,带回府里做事。” 花嬷嬷恭敬的应是,同庄头媳妇一起出去善后,卫老太太才转过头看着卫安:“你觉得,陷害临江王的人同想朝我们下手的人,会不会是同一拨?” 曹文不会无缘无故就针对卫家,在林三少已经搜过,明知道会得罪林三少的情况下还要强行闯进卫家给卫家安个罪名,怎么看也说不通。 总要有个缘由。 可卫家和曹文并没有仇怨..... 之前朱家的事露出来的痕迹还有限,可是到了如今,或许是之前朱家的事叫那帮人没有想到,所以失了分寸,他们做的有些太急了。 第二更啦,男主这个东西......是深沉还是林三,大家买定离手啦。然后,除了女主没人重生没人重生,大家放心吧。继续求订阅求月票,爱你们么么哒。 八十一·急病 通州之行并不如想象当中的那样顺当,可是又有出人意料的收获,卫老太太心情不错,回了家对连忙赶来嘘寒问暖的二夫人三夫人等人也始终都含着笑意。 三夫人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之前孔家的事一直像是一把利箭悬在她心上,让她极为不安,可是现在看来,卫老太太好似并没有迁怒,她出了会儿神,见二夫人已经起身告辞,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同卫老太太道:“孔老太太早前使人来了好几趟,说是等您回来了,就往那边告诉一声,她好过来拜会。” 经过了卫玉敏的事,三夫人在称呼上也改了,不再为了表示亲近喊孔老太太老祖宗,卫老太太听出她话里的忐忑,应了一声:“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你使个人去告诉一声。” 竟然真的要接待? 虽然之前孔老太太来过一趟以后卫老太太好像已经释怀,可这毕竟是关乎卫玉敏名节的事,三夫人还只当老太太没那么容易放过,可是这念头也不过是一瞬,她立即恭敬的应是,又同老太太商量:“那还是按照从前旧例置办席面?” 卫老太太点头,打发三夫人等人去了,这才让卫安下去休息,又叮嘱她:“虽然那是你母亲给的人,可是也不能太惯着,除非留着有用处,这样的奴婢,是不能留的。” 曹文闯进来的时候李嬷嬷都不在,而那时如果没有曹文,他们应该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更别提如果曹文想做文章,一个原本该在别庄伺候却不在别庄伺候的管事妈妈,能惹出多少是非来,卫老太太对李嬷嬷已经耐心用尽了。 汪嬷嬷心里就有些不安,跟着卫安一路走一路提心吊胆,最后还是忍不住也劝:“姑娘,咱们不能任由李嬷嬷这么着,谁知道她究竟是去哪儿了啊......” 长宁郡主既然知道卫安不是她的女儿了,又私底下瞒着老太太和老王妃派了葛嬷嬷进京找李嬷嬷,谁知道她是想做些什么?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卫安沉默了一回,让汪嬷嬷先带文绣和素萍下去熟悉环境,才让蓝禾去请李嬷嬷。 李嬷嬷心下有些惴惴,她就算是再得了长宁郡主的保证,也知道如今做的实在太过火了,成天成天的告假,哪里有主子受得了? 可是她进了屋,卫安却并没有发作,甚至都不曾摆出冷脸,心平气和的问她:“嬷嬷,我之前担心您,特意让文绣她娘往您女儿家去了一趟,送了些东西,不知道您可看见了?” 李嬷嬷就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忙点头应承:“看见了的,看见了的,七小姐真是宽厚仁慈.....怎的还特意打发人往我那里送东西.....我一回来就想着来给您磕头谢恩.....”她话头停了片刻才道:“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主子了,我这成天的告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知道对不住您......” 卫安没有说话,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李嬷嬷瞧,好半响才笑起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嬷嬷喜欢就好。” 看来是没回去。 这么多天都在外面跑,到底是有什么事?葛嬷嬷到现在也没在老王妃和老太太跟前露脸...... 李嬷嬷被卫安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等她移开了目光才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您赏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她话锋一转,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低:“七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您说......”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卫安不动声色,眉毛都没抬一抬:“什么事?嬷嬷是我的管事妈妈,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的,您尽管说。” 李嬷嬷咳嗽了几声才抬眼看她:“我在家里的时候,听见隔壁同样告假回家的一个妈妈说,老王妃......老王妃好像是不大好......” 卫安没料到她忽然说起这个,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说话,外头蓝禾就隔着帘子说老太太那边使人来了。 李嬷嬷垂着手退到了一旁,。 进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青鱼,她最近同卫安算是熟稔许多,此刻也没太多拘泥,上前几步同她说:“七小姐,王府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老王妃她病倒了。” 卫安有些坐不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的厉害,想想前几天陈嬷嬷还来通州说要她去王府的话,问青鱼:“王府那边是谁来传的消息?” 前世今生加起来,如果要说这世上唯一一个不管她是什么模样都仍旧对她掏心掏肺的人,除了老王妃没有旁人了。 连到死的前一刻,外祖母还替她操心。 卫安抿唇有些急,根本顾不得李嬷嬷了:“传话的人走了吗?” 青鱼见她急的厉害,连忙摇头:“咱们回来之前就有人来府里报过信了,只是一回来忙忙乱乱的,她们就忙忘了,刚才陈嬷嬷亲自过来,三夫人才想起来......” 老王妃身体一直都是很康健的,也一直很爱惜保养身体,怎么会忽然就病了?卫安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和焦急送走了青鱼,抿唇看向李嬷嬷:“那嬷嬷知不知道,外祖母为什么忽然生了病?” 李嬷嬷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有些犹豫的说:“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老王妃撵了几个得用的婆子,连她也有不是,告了假躲出来了......撵的还都是王妃得力的人......” 是外祖母跟王妃起了冲突? 卫安心里有些狐疑,镇南王妃最是个会做人的,也极知道伏低做小,从不拿乔,在老王妃跟前什么气都能忍得下,她那么厌烦自己,也从来不曾忤逆过老王妃,露出不喜欢自己当她儿媳妇的意思来。 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得罪老王妃? 卫安意味深长的看着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的李嬷嬷,半响才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嬷嬷下去吩咐一声,我先过祖母那边去,你们收拾好东西,我们去给外祖母侍疾。” 更新啦,停电了,所以可以一下子更两章啦哈哈哈哈哈,继续求订阅求月票~~~ 八十二·深意 卫老太太对老王妃的芥蒂因着之前的事已经略微消散,加上最近跟卫安的亲近,不忍心叫卫安难做,很痛快的就准了卫安去镇南王府,让人下去给她收拾东西。 陈嬷嬷脸上憔悴一片,见了卫安先上前行了礼,却没再同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想着引卫安说话,等东西收拾齐整了,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好像片刻都坐不住的样子。 卫安就知道老王妃定然是真的病的不轻,否则陈嬷嬷是不至于这样失了分寸的,她特意让陈嬷嬷一同上了马车,等陈嬷嬷坐定了就问她:“妈妈,外祖母怎么忽然就病了?前几天您来看我的时候还好好的......” 陈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忙朝她摇了摇头:“老人家年老啦,免不了的......”她又打起精神来同卫安说:“她一直念叨着您,听说通州前阵子很不太平,怕的很,一直嚷嚷着要王妃使人去接,只是去了一拨人却被拦住了,说是通州戒了严......” 卫安心里有些酸,忍着泪意嗯了一声:“我都听说了......” 她眼里的愧疚和难过叫陈嬷嬷看的有些不忍心,想了想老王妃的病因心里恼的慌,忍不住一再叮嘱卫安:“眼看着就是世子的生辰了,您向来是懂事的,不如就多想想世子喜欢什么......” 这个时候,却又忽然说起庄奉的生辰来?卫安很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嬷嬷,是不是因为......”她想了想,不管是陈嬷嬷还是老王妃,其实是没把要把她配给庄奉的话挑明了的,于是就没再说,转而点头道:“我知道了。” 陈嬷嬷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等到了地方就轻手轻脚的把她给搀扶下来,引着她往里走。 老王妃正由镇南王妃伺候着喝药,见了卫安连连朝她招手,等卫安到跟前了,才总算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一来,其他人在老王妃跟前就都是可有可无的了,镇南王妃了然的笑笑,起身同老王妃告辞:“我去交代厨下整治些安安爱吃的菜,她生辰咱们没赶上,总得给她添些她喜欢的东西,等下午她得了空,我就让嵌宝阁和成衣坊的掌柜进来,让她挑些喜欢得用的......” 镇南王妃在老镇南王妃跟前对她向来是极舍得的。 可是这回她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得到老王妃的笑脸和赞同,老王妃一只手把卫安搂在怀里,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早些使人去接奉儿,这些天就让他不必上学去了。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镇南王妃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仍旧恭敬顺从的应是。 等她转身出了门,老王妃才摸了摸卫安的头发:“通州不大太平,没波及你们吧?” 朱家的事了之后,卫安就紧跟着卫老太太去了通州,许多事老王妃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原本想着要好好问一问,可是等到病了一场,却又什么都不想问了,只要卫安平平安安的,总比什么都要好。 只是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朱家算计那一遭是朝着卫家去的,心里就异常的不安,再怎么说,长宁郡主嫁的是卫家的嫡子,卫安也是姓卫的,卫家出了事,总避免不了波及她们。 卫安知道她担心,心里很愧疚,倚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腰摇头:“没有......”见老王妃不信,又有些觉得自己不信任她似地伤心,又忙道:“虽然有,可是曹文跟林三少打擂台输了,最后没办法,还是夹着尾巴跑了。” 老王妃被她的形容逗得忍不住笑了笑:“你们还没进京,消息就传回京城来了,听说郑王遭了刺客,我一想你们都在通州就知道恐怕要坏事,曹文这个下流种子若是查不出什么来,肯定是得就近栽赃,他又是个无法无天的......” 她叹了一声,若有所思:“幸好碰上的是林三少。” 卫安觉得很奇怪,老王妃说这话,好像同林三少很熟悉似地,就有些疑惑的问她:“您和林三少认识?” “自然认识。”老王妃知道卫安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许多,很多事就想着慢慢教她,告诉她:“你知道他是庶出的......” 见卫安点头,就又挂起了一抹冷笑:“论年纪,其实他同我的孙子也差不多大小,就算是庆和伯看见我,也要叫一声婶子的,当初他们府里闹的不像,林三少过的有些.....艰难,我曾经搭过一把手,这个孩子是个记情的。” 难怪上一世林三少对于她总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又说是为了记情,原来这份人情是在老王妃这里。 卫安把头靠在老王妃胸口,换了话题问她:“外祖母,您怎么忽然病了?太医来看过了吗,要不要紧?” 上一世老王妃也活的不久,卫安很担心。 老王妃下巴搁在卫安头顶,眼里有一瞬间闪过一丝阴霾和不满,很快又掩住了,笑着同卫安道:“人老了么,大病小灾的总是难免,太医都看过了的,老毛病,不碍事。” 她面色虽然憔悴,可是声音听上去却还算是有力,看着的确不像是病得很重的样子,卫安稍稍放心,想起陈嬷嬷的担心憔悴和刚才镇南王妃的异样,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老王妃的病才这样剑拔弩张的,那是因为什么? “只是安安。”老王妃又出声喊她,伸手把她稍稍往外推一点儿,看定她的脸:“之前外祖母总把你当小孩子,你如今也自己有主意了,所以有些事外祖母也不瞒着你,外祖母上次让陈嬷嬷专程去通州接你回来,让你准备给你表哥贺寿,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屋子里没有旁人,所以老王妃这是打算同卫安交底了......陈嬷嬷闻言就把目光放在卫安身上,看见卫安缓慢点了点头。 今天应该有加更,如果没有,明天除了保底和加更会加倍加更,继续厚脸皮求订阅求月票还有打赏,爱你们么么哒。 八十三·父母 果然是进益了,老王妃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的想,半响才又笑起来:“好孩子,就知道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外祖母还要告诉你,你母亲她......”她想起长宁郡主派人回来,却不肯给生辰八字的事,心里有些替卫安难过,停了片刻才继续道:“你母亲她犯了左性儿,我管不得她了......可你的事,我却是必要管的,除非我死了......” 卫安垂着头没有说话,可老王妃却察觉到自己手背上湿湿热热的,俯身极温和的替她擦眼泪:“哭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只是没带到她的缘分......” 她额头青筋直跳,握住卫安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还是那句话,不必担心,有外祖母一日,外祖母就会为你打算一日。你世子表哥的生辰眼看着就在跟前,想好送什么了没有?” 老王妃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她好,总想着把最好最合适的捧到她跟前来-----对于一个不受父母亲喜欢,没有养在父母亲膝下的女孩儿来说,还有什么依靠是比一门绝顶的好亲事更可靠的? 镇南王和镇南王妃都要看着老王妃的脸色吃饭,庄奉更是不必提,他们都没有那个拒绝的资本,卫安下意识的就摇头想同老王妃说清楚:“外祖母......” 老王妃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不叫她继续说之后的话,紧盯着她的眼睛叹气:“安安,你听外祖母的,外祖母不会害你。你还小,虽然聪明,可很多事情不是聪明就能想的周全的......”她显然是下了决心:“你表哥不喜欢读书,喜欢舞刀弄枪,我记得我曾送过你一本韬略?就把那个给他,他必定是喜欢的。” 庄奉总是想着要投笔从戎,他又是勋贵出身,不走文臣一道反而没人说他,镇南王早就已经同老王妃商量过了,想着用老王妃的面子,把庄奉塞进蓟州那边去挣军功。 老王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可是却提出要先把卫安同庄奉的亲事定下来,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镇南王妃和镇南王倒是没有说什么不好的,可是庄奉却大闹了一场...... 老王妃深深的看着卫安,这个孩子是她一手拉拔大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完全属于她,老王爷不是,连长宁郡主嫁了人也有自己的儿女丈夫,可是卫安是,这个小姑娘是唯一一个,完完全全贴心贴意的属于她的孩子,她总要看着她一切都好才敢闭眼。 她哽咽着同卫安说:“你外祖母老了,我三十岁上才得的你母亲,你想想,你母亲如今都已经四十六了,我已经七十六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还能活多少岁呢?最近我总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不把你安顿好,我怎么安心?” 卫安被老王妃哭的心都碎了,她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心机小手段都有,也自问脸皮够厚心肠够硬,可是对着上一世亏欠良多的人,却是怎么也没有半分脾气的,她忙忙的摇头:“不会的.......” 话说出口却知道老王妃的心意是不会变了,可她也不相信就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老王妃就这么急着,甚至都不打算再等庄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她默了默,到底什么也没说。 陈嬷嬷沉默着送她出去,到了转弯处就不送她了,叹口气同卫安说:“七小姐,老王妃是一片真心为您好,您不知道,郡主娘娘那边来了消息......” 她衡量了一会儿,抬眼打量卫安的神色,见她并不如从前一听见长宁郡主的名字就要么激动要么愤愤,同她说:“郡主没把您的八字送来,把阿珑小姐的送来了......” 不管怎么看,在世人眼里,镇南王府都是一个极难攀登的地方,作为如今仅存的异姓王爵位,镇南王只在神机营任个指挥使,算不得多惹隆庆帝的眼,隆庆帝很重视他,也信任他。 有了这层信任,镇南王府又原本就有这么好的家世,庄奉本身也不算是不成器,盛京想着嫁进来的人家多得是。 只是好的,长宁郡主当然不愿意留给卫安了。 陈嬷嬷一面觉得卫安可怜,一面觉得老王妃为了卫安真的已经算是两面不讨好殚精竭虑,语气里就带了一点儿恳切:“老王妃为了您,可真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您就当是为了宽她的心罢。” 看来李嬷嬷总是跟葛嬷嬷出去碰头,为的就是这事。 母亲一定很气愤吧?觉得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又占着她亲生女儿的位子不算,居然还想抢她女儿原本命定的将来-----如果卫安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门亲事当然怎么算也轮不到她。 庄奉不知道她不是长宁郡主的亲生女儿,也一样气的手指打颤,站在镇南王和镇南王妃跟前,倔强得连眼睛都红了,心头的邪火一阵一阵的乱窜:“我不娶她!谁爱娶她谁娶!”他泪眼模糊的哭吼起来:“她是个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上回我已经说过了,当作表妹可以,以后要我照拂也可以......可是要我娶她......” 他声音哑的厉害,却还是拼尽全力的吼出来:“下辈子吧!” 为了这事儿,庄奉已经做了几件错事了,镇南王妃眼圈红了没有说话,镇南王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下辈子?!这辈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娶!你说她不好,她德行有亏,难不成你就德行多好了?!看看你干出来的这些事儿,我都替你脸红!” 他说着又把气撒到镇南王妃身上:“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我把话撂在这儿,趁早把你那点想头给我收起来,卫安再不好,她也没你家那个那么丢人!” 镇南王其人温吞,虽是武将却从没有这样暴躁的时候,镇南王妃面色白如金纸,嘴唇颤了几颤,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更新啦更新啦,继续求订阅求月票了,爱你们么么哒~~~~ 八十四·撺掇 廊檐底下挂着一溜儿的画眉鸟,卫安站在廊下看了半响,抬头就看见李嬷嬷匆匆忙忙迎了上来,见了她就讨好的笑:“姑娘怎么在这儿?” 又仔细观看片刻她的神色,试探着道:“姑娘许是不知道,外头热闹着呢......”她见卫安不说话,就有些急,连忙道:“您不知道,现在府里都传扬开了.....老王妃她生病,都是被世子气出来的......” 卫安的情绪终于有了些变化,目光从鸟笼底下收回来放在她身上,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李嬷嬷垂着头忙告诉她:“是因为表小姐的事儿......” 府里只有一位表小姐,镇南王妃娘家哥哥的女儿李胜蓝,从前卫安听见她的名字就要生气的,最近虽然好像变了,可是总有法子让她再厌恶起来,李嬷嬷叹了声气:“说起来也是世子他太不懂事了,他......同表小姐有了首尾......” 蓝禾眉心跳的厉害,蹙着眉赶紧打断她的话:“嬷嬷,这话也能在小姐跟前说?莫要脏了小姐的耳朵!”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卫安终于明白过来,她抬脚往里走,还不忘记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李嬷嬷也跟着进去:“嬷嬷进来,我有话问您。” 李嬷嬷就松了口气,几步跟着卫安进了门。 汪嬷嬷还没回来,卫安在玉清和纹绣的服侍下换了家常衣裳靠在南窗下的贵妃榻上问她:“这事儿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李嬷嬷眼珠子一转很气愤:“这话都不用奴婢出去打听,府里的人都听见了影儿。世子当着老王妃的面说一定要娶表小姐,把老王妃气的一口气上不来,这就病了。” 按照卫安从前的性子,此刻该是暴跳如雷,该是义愤填膺,更该对李胜蓝恨之入骨,李嬷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希望她能尽快跳起来。 卫安却偏偏没按照她的心意行事,她嗯了一声,紧跟着问她:“嬷嬷很辛苦吧?” 这话问的......李嬷嬷有些没法儿答,一时懵了,看着卫安像是在看个傻子。 这莫不是真的气的傻了吧?自己刚才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还是听进去啊? 卫安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她低头笑了笑,忽然道:“嬷嬷,我之前说,我派人到您家去了。” 李嬷嬷觉得卫安的笑令人很不舒服,又觉得卫安没有按照自己预期那样发飙,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根本就没注意卫安到底说了什么:“七小姐,老王妃待您那样好!” “所以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同葛嬷嬷还要这样故意撺掇表哥来伤外祖母的心呢?”她笑起来,唇角跟着现出可爱的小梨涡,漂亮的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盯着已然惊呆了的李嬷嬷重新又问了一遍:“你明明知道的,外祖母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之前刻意敛起来的那些阴暗气毫无遮掩的散发出来,看着很渗人。 连李嬷嬷这样见惯了事的老人都被她这副模样惊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卫安在说什么,张大了嘴像是一条缺水的鱼,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屋里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蓝禾继续守在屋子里,纹绣和素萍两个人却出去了,应该是守在门外,防止对话被人听见。 李嬷嬷一颗心就直直的往下沉-----她还没有发现,卫安身边的大丫头如今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换了四个了,四个都不是自己经手的,甚至自己连问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她脑子里乱的厉害,胡乱的摇了摇头,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七小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卫安面上带了些嘲笑,居高临下的坐在贵妃榻上看着她,片刻后忽然面无表情的赤着脚下了榻,几步走到李嬷嬷面前蹲下来,毫无预兆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听不听的懂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接下来的话,你听清楚了!” 她没有耐心和李嬷嬷纠缠,见李嬷嬷瞳孔放大,冷笑了一声告诉她:“我让汪嬷嬷往你女儿那里送了很多好东西......都是你不能碰的绝好的东西......你说若是等祖母和外祖母发现了,她们会不会相信我会把那样好的东西全数赏人?” 卫安这事在威胁她!李嬷嬷瞪大了眼睛,耳朵嗡嗡嗡的响,头也晕的厉害,连手肘的地方都有些发麻:“你要做什么?!” 卫安没去穿鞋,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李嬷嬷,直到把李嬷嬷看的移开了脸,才低低的笑了一声:“我要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想做什么。” 果然是和以前不同了,秋韵当时一再说七小姐不同了,她没放在心上,她平时又跟卫安相处的少,竟然现在才发现,从前那个虽然也有小心机小手段的孩子竟然全变了。李嬷嬷喉咙发痒,猛地咳嗽了一阵:“葛嬷嬷的事.....你怎么知道?” 她想问的何止这么一件事,她想问的事太多了,可是卫安不声不响的忽然发飙,还说了这么多惊世骇俗的话,她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只好想起什么问什么。 卫安的眼睛依旧漆黑发亮,一张脸因着年纪小的缘故还显得很是玉雪可爱,可她的神情和周身的气势却绝不让人觉得舒服,李嬷嬷不自觉竟缩了缩脖子。 隔了许久,卫安才笑了一声:“我不止知道葛嬷嬷回来了,还知道你告假出去,是为了见你女婿和葛嬷嬷,还知道你为什么要弄走秋韵......” 李嬷嬷终于忍不住,悚然而惊,看着卫安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见了厉鬼,她一时之间有很多念头,一时想完了,郡主吩咐过绝不能叫卫安知晓的,一时想卫安竟然知道了秋韵的事,还能不声不响,这份心机实在吓人,又想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心乱如麻。 第二更了,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对啦,我更正一下,老王妃年纪是六十六,郡主是三十六....数学不好的我...... 八十五·闹事 卫安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原本想着,在查明真相之前,在不知道之后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之前,暂时不要挑明这些事,她甚至想,就算是问明白了以后,她也可以辖制住李嬷嬷,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反正上一世到最后长宁郡主也没揭穿她的身世。 她脸皮厚一点,小心谨慎一点,努力的投其所好,对母亲和兄弟姐妹真心真意,把母亲哄的高高兴兴的,母亲或许就会看在她这么努力想要好好过日子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反正都是不能揭穿的事,彼此面上过的去,就如同上一世那样不是就好了吗? 可是原来不行。 她上一世还在耍心机,还在抱怨父母不够爱她,偏心的时候,原来底下是这么暗潮涌动的,她看着李嬷嬷,眼里带着一丝戾气:“嬷嬷,您最好老实一点,上回您跟秋韵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不知道吧?秋韵没有去您安排的庄子上,我已经把她们一家人都接出来了......” 李嬷嬷喉咙里发出怪响,看着卫安如同看一个怪物,她从来没有想过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能背着她做下这么多了不得的事。 卫安分明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屋子里鸦雀无声,能听见外头微弱的蝉鸣,李嬷嬷终于发现对面的这个小女孩是真的什么都清楚,心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吞在喉咙里难受得简直要命,过了不知多久,才讷讷喊了一声姑娘。 卫安上一世见过的人多了,什么人该怎么对待她再清楚不过,看李嬷嬷这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服软,也不给她多说的机会,问她:“母亲派葛嬷嬷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她顿了顿,又紧跟着说:“除了给阿珑送生辰八字......” 李嬷嬷知道现在长宁郡主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知道卫安这人是翻脸无情的人,平时好声好气还怕得罪了她,现在她这么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更吓人了,垂着头声若蚊蝇:“是世子和表姑娘的事......” 卫安就明白了,庄奉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尚武,喜欢舞刀弄枪,最向往的就是英雄侠客,从小就开始学着那些侠客们打抱不平。 所以他对自己,除了厌恶就是厌恶,就是觉得她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恶毒女人。 大约是看话本子和看戏看多了,觉得寄人篱下的李胜蓝怎么看怎么柔弱,所以他一来二去的,就真的把表妹放在了心上。 她说不上心里到底是难过还是不难过,上一世母亲待她的冷淡太多了,多到有些麻木,现在听见这些她竟然也不觉得疼,竟然还有心思笑了一声。 “我说呢,表哥从前就算是再胡闹,也没这么胡闹过。”她声音放的很轻,像是累极了:“你们居然连外祖母也算计进去了......” 见过的阴私多了去了,卫安都不用详细的审,略微一想就能猜得出这群常年在内宅的妇人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长宁郡主想的很好,让庄奉和李胜蓝闹出丑事来,到时候就算是老王妃愿意,凭自己的性格自己也不会愿意了。 而李胜蓝也是不行的-----镇南王妃再疼她,也不可能真的为了她就得罪老王妃,也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全无倚仗嫁妆空空没有助力的儿媳妇。 可李胜蓝到底是失贞了,没去处了,镇南王妃就会把她的一切惨状都归结到卫安头上。 李胜蓝不行,她又恨极了卫安,为了让老王妃消气,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娶一个同样是老王妃外孙女的卫玉珑更合适些。 卫安觉得有点好笑,她于是也就真的笑出了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李嬷嬷:“母亲还让你们做什么?” 李嬷嬷已经方寸全失,听见她问,已经来不及多想,一股脑的就多说出来:“也没什么.....就是先让葛嬷嬷留在府里相识的人去挑拨世子,世子听说老王妃逼得急了要他同您订亲.....就生了气......”她说的磕磕巴巴:“老王妃知道了,气的病了,我们就想着,把您接过来,再在您跟前露点儿痕迹,您肯定要大发雷霆的......到时候......” 她的话没有说完,卫安却全听懂了。 “我的脾气向来是从不让人,不得罪我我尚且心狠手辣,更别提得罪我了。你们想着,到时候不管是为了失去了这门好亲事,还是要为我外祖母出气,或是舍不得庄奉,肯定都要大闹一场吧?等我闹起来,气急了,很容易再出些事......比如说,表小姐被我羞辱一番.....受不住以死明志......”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招数虽然老旧,可耐不住管用。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恨上她。 李嬷嬷没说完的话被卫安说了,惊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管不着卫安到底是不是变了,怎么会这么聪明了,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跪着求饶。 真是好笑,这些人总来求她饶命,却没有一个人肯饶过她的。 她没说话,李嬷嬷也不敢说,整座屋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蓝禾在一旁听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早前知道长宁郡主怀疑卫安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就已经够惊悚了,她连着一个多月都睡不着觉,现在还知道长宁郡主这样嫌恶卫安,嫌恶得甚至连老王妃也要搭上......她替卫安担心,也替自己的前程担心。 幸好这令人难堪又压抑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外头就响起一阵惊呼声,蓝禾看了卫安一眼,见卫安朝她点头,就忙开了门出去。 等再进来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的惶恐起来:“姑娘,出事了!”她声音里染上了哭腔:“表小姐那里出了事......世子爷闹到老王妃那里去了......” 卫安冷冷的看了李嬷嬷一眼,立即起身站起来:“去老王妃那里!” 更新了....我老是想着晚上码加更的,然后晚上就停电了--拖延症晚期的后果啊......今天要是再没有加更,我晚上就不开空调,热死我自己。 八十六·退亲 卫安到的时候,镇南王妃正死命的拉着庄奉不叫他闹腾,向来端着温和的笑脸也没了,只余下了恐慌和遮掩不住的焦躁,对着庄奉疾言厉色的呵斥:“你给我闭嘴!” 老王妃定定的坐在床榻上,满头的白发因为匆忙就那样散着,让她显得越发苍老憔悴,她掩着嘴咳嗽了几声,似笑非笑的阻止镇南王妃:“别拦着他,为了个女人,家不要了,爹娘老子的话不听了,祖母也成了恶婆子了......这像个大家公子?分明就是个不知事的纨绔!” 庄奉血红着眼睛,扑腾两下挣扎开了镇南王妃的手看向老王妃:“我不知事?!是您偏心!”他委屈万分,哽咽难言:“卫安是您的外孙女,难道我就不是您的孙子了吗?将来伺候您的是谁?养您的是谁?给您摔盆的人又是谁?!您怎么就这么偏心,不问问孙儿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 镇南王妃忍无可忍,嘴唇都在颤抖,颤着手给了他一个震天响的耳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老王妃沉默的坐在床上翘起了嘴角。拿眼睛把他们扫了一眼:“从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 一句从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就让镇南王妃从脸红到了脖子跟,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娘,是我对不住您......” 当年老王妃要过继镇南王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关照长宁郡主,长宁郡主生了卫玠,她就生了庄奉,因为都是男丁也就没成,可是等长宁郡主生下了卫安,又是老王妃亲自去建州带回来的,当下就让镇南王许诺,长大以后就让卫安同庄奉订亲。 镇南王妃从前没想头,不得意的时候,总觉得能白捡一个爵位已经是万幸,怎么还能要求更多?何况老王妃也只要求一桩亲事,可是等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心里的感激一点点减少,她又忽然对当初这点许诺不是那么满意了。 卫安哪里配得上自己儿子? 她横行无忌,心眼又小的跟针尖似地,仗着她是老王妃亲外孙女,动辄给人脸色看...... 何况儿子不喜欢她。 可等到现在老王妃提起从前的事,她从前一直隐藏在心里的担忧就通通冒出来了-----老王妃只要告他们一个不孝,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这就是不是亲生的坏处,他们做的好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只要一旦做的不好,别人就觉得他们是不孝,一顶帽子扣下来就能压得死人。 她哽咽着跪在地上朝老王妃磕头:“他是一时糊涂......” 是不是一时糊涂,老王妃还看的出来,她冷笑了一声,正要发落,抬头就看见卫安站在珍珠帘子旁边, 她的身影瘦瘦小小的,眼圈红的厉害,像是一只被人丢了的小狗,缩着尾巴可怜的很。 老王妃就忍不住难过起来,现在她还没有死,这些人就这么糟践她,一旦等她闭了眼,没有父母护持的安安该怎么办? 庄奉看不到老王妃的难过,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家表妹,瞪着眼睛看着卫安:“我不会娶你的,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老王妃的眼神越来越冷,镇南王妃一颗心突突的跳,握着拳头指甲都已经扣进了掌心,近乎哀求的看着自己儿子:“你给我闭嘴!” 老王妃却不气了,她摸着卫安的头发,把卫安搂在怀里看着庄奉,居然还有心情笑起来:“你觉得你表妹好?” 庄奉抿着唇,少年的倔强显露无遗:“总比她好!” 老王妃就淡淡的点头:“既然觉得好,愿意娶她吗?” 这回没等庄奉反应,镇南王妃已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娘!” 娘家侄女自然是娘家侄女,可是娘家侄女哪里有自己亲儿子重要!李胜蓝父母双亡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还是婚前失贞...... 庄奉倒是不蠢,他犹豫了一瞬没有说话。 男人这种东西,总是这么薄情。 卫安忽然插话,她上前扶起镇南王妃,很是认真严肃的盯着她喊了一声舅母,叹了口气道:“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镇南王妃惊疑不定,几乎疑心卫安是吃错药了,勉强笑着摇头-----比起李胜蓝来,卫安就又好许多了,至少卫安嫁给庄奉,还能让老王妃开心,老王妃那丰厚的私库,基本就是给卫安的...... 卫安没等镇南王妃再说什么,就转头去看着庄奉:“外祖母当然把表哥你当亲孙子,否则又怎么会想着帮你,把你送到蓟州秦叔叔那里?你也知道外祖母疼我,正是因为把你当亲孙子,才想着把她最疼的留给你啊......” 庄奉被她的话绕晕了头:“反正......” “可也正因为疼你,外祖母已经改主意了。”卫安真心实意的告诉她:“虽然婚事没有自己作主的道理,可咱们家是例外,毕竟从小就指腹为婚的.....所以我已经同外祖母商量过了,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 镇南王妃没有回过神来,她额角突突的跳的厉害。 庄奉脸上却带着喜气:“你真的......” 老王妃已经替卫安开了口,她先看了卫安一眼,招手把卫安唤至跟前,这才带着笑意看着镇南王妃和庄奉:“是真的,你既然不喜欢,那就找你喜欢的。”又转头看着镇南王妃:“你娘家侄女也不错,干脆就亲上做亲,你选个日子,干脆就把事给定了......” 镇南王妃脸色煞白,简直像是生吞了个苍蝇,竭力摆起手:“不.....娘......” 老王妃没理她,又看着庄奉:“你说祖母不疼你,祖母就疼你一回。婚姻大事,本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既然不肯,那祖母就由着你。你喜欢你表妹,就把她娶进门当正妻吧。” 卫安没有闹死闹活,老王妃没有威逼利诱,庄奉原本期待的充当保护表妹侠客的姿态做的那么足,可是竟然没有遇到对手,登时一片茫然。 第二更啦,看见你们让我盖被子没空调睡觉....休想,我今天是一定要开空调的,哼! 八十七·做妾(月票二百一十加更) 镇南王妃却一点儿都不茫然,她几乎都已经预见到了之后庄奉的日子有多难过-----李胜蓝父母双亡什么都没有,什么助力也带不来,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嫁进来的.....以后老王妃哪里还会对她们真心?! 她真的忍不住哭起来了:“这怎么成?!娘,他只是年少不更事......” 老王妃没有理她,只是认真看着神情复杂的庄奉:“你既说你心悦她,又已经同她有了那样的事,不娶人家实在说不过去,如今祖母成全你,怎么样?” 庄奉咬着唇没有说话,看了哭的几乎快要晕过去的母亲一眼,再看看老王妃,心里的侠气去了大半,嗫嚅着开口:“我......”他红着脸:“表妹她......” 虽然没说话,可是到底是不大愿意的。 老王妃的神情就变得讥诮起来,几乎想要笑两声,可她到底没笑,只是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如果庄奉真的答应了要娶李胜蓝,她心里的怒意都会少一点儿-----毕竟是当真少年人的冲动血性,虽然无知愚蠢了一些,到底还有一颗真心,到底还算忠厚。 可是他不愿意,这人可真是冷清薄幸啊。 老王妃搂着卫安问他:“到底怎么样,外头人等着你给个交代呢。你可是个男子汉了,之前为了她可以来冲撞我忤逆我,现在我答应了,你更该立起来才是。” 镇南王妃只觉得心都悬了起来,此时此刻一直厌烦的卫安的纠缠就显得这么重要起来,她盯着卫安猛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娘,您知道,他跟安安青梅竹马,他只是犯了左性儿,被人挑拨了......” 这个挑拨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她气急了豁出去:“我这就把胜蓝送去普慈庵!” 庄奉却又退缩了。 表妹固然委屈可怜,可是凭她的身份,父母亲是不会愿意她当自己的正妻的......他看着老王妃,很有些犹豫的说:“祖母,我不跟您犟了,我错了......” 镇南王妃如获大赦,连声附和:“对对对......” 庄奉紧跟着就垂下头:“表妹做妾吧.....” 老王妃搂着卫安的手更加紧了一点儿,几乎有些替李胜蓝觉得寒心了,她看着庄奉,问他:“你问过你表妹的意思吗?” 庄奉茫然摇头,又说的理所当然:“表妹说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跟着我就好的,她要求的不多.....以后安安对她好些就是了......” “天下的好事都被你占尽了。”老王妃哂然而笑:“你同你表妹发生这事儿之前,你就知道她不能给你当正妻吧?你这么闹着要解除婚约,不过是想着让我妥协,把她给你做妾.....” 这当然是极正常的想法,哪家大户人家会要这样的正经儿媳妇。 可是老王妃却已经心灰意冷,她摇着头冲镇南王妃道:“这门婚约就这么算了,当我没有提过,不管是李胜蓝也好,其他人也好,随你喜欢,他的亲事,以后我不过问了。” 这样的人不是良配,嫁给他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老王妃又提醒他:“你以后做人不能如此得陇望蜀......你若是真的喜欢你表妹,就该放了她,她虽然父母双亡,可是总有你们在,总会成为过得去的人家的正经主母,会成为小户人家的正室,而不是当你的妾......可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你们都没得选了,让她做妾也行,只是以后怕是你们没有宁日了......” 李胜蓝要是想做妾,还会闹着要死吗? 老王妃的提醒庄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疑惑的看着卫安。 卫安的表现太奇怪了,她怎么不哭了?怎么不闹了? 她难道不知道,以她的情况,不管怎么样都嫁不到比镇南王府更好的人家了吗?以前她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李胜蓝左右都不顺眼,可现在怎么又这么轻飘飘的就说不结亲了? 连镇南王妃也觉得奇怪,她忙看了看卫安:“安安,你表哥知道错了......” 老王妃重重的冷笑了一声,打断了镇南王妃的话:“他知道错,我也知道错了。”把镇南王妃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之后,老王妃冷冷的看着她:“给大家都留一点颜面吧,我想把安安嫁给他,是指望他对安安好的,现在我还指望的上吗?” 镇南王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坐在地上看着老王妃觉得有些绝望:“娘.....他不能娶胜蓝......” “那就当妾。”老王妃说的斩钉截铁:“之前我知道这事儿了以后也还是想着给你们机会的,是他自己闹腾,他这一闹腾,反倒是叫我想明白了,我是为了结亲,不是为了结仇。只是你们不能好事占全,我把话说明白了,我的东西,长宁也不许碰,都是给安安的......从前想着给安安也是给你们,可是现在你们听清楚了,我的东西,今天我就让陈嬷嬷对单子写单子,全都留给安安.....其他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公中的东西也都给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老王妃下了某样决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轻易动摇的,就像从前要定卫安的亲事,也一样是这样。 镇南王妃有些站不住,可是她知道什么也不能说了,再说下去,老王妃恐怕真的连面上的颜面也不会留给她。 她呜咽着领着庄奉才退出门,心腹嬷嬷就忙忙的赶上来:“王妃,表小姐那边.....听说是听了七小姐身边的丫头们说了什么难听话,闹着要寻死呢......” 镇南王妃转头盯着庄奉,指尖几乎戳到了他鼻子上:“听清楚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见刚才卫安怎么说的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这门亲事,还会闹着容不下她?庄奉,你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 老王妃也正同卫安说:“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被人设计了都不知道......”又若有所思:“从前倒是没有看出来,他这个表妹还是个心眼这么多的.....也好,总算是个试金石,给你试出了这人可靠不可靠......” 哈哈哈哈哈,加更加更,我今天可以开空调了吧?大家不要急啊,毕竟是首月,更新太快容易乱节奏,而且我这边小县城真的老停电.....反正有机会我就会尽量多加更的,还是要继续求个月票和订阅。 至于男主.....我一般写的都是很明朗的,多有几章大家应该就猜得到啦。 八十八·真相 老王妃还以为是李胜蓝心大了想要设计人,才闹了这么一出,可卫安却知道不是,她看着老王妃面上的皱纹,莫名的想哭。 可是哭什么用处也没有,她稳稳地帮老王妃把头发拢了拢,笑着哄她:“外祖母说得对,这样的人,不嫁是我的幸事啊!” 陈嬷嬷抹着眼泪也上来劝:“您听七小姐的,她这样小的人儿都看得开,您又着急什么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王妃瞪了她一眼,转头拉着卫安道:“这里最近乱的很,你也别在这里受气。之前的话就当外祖母没说过,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原先嫌弃卫安不好,现在有了李胜蓝的对比,只怕镇南王妃她们就又察觉出卫安的好来了,留卫安在这府里,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老王妃想了想,又让陈嬷嬷去取了锦匣来,告诉卫安:“我同你舅母说的话是当真的,安安,外祖母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有些东西总是要交给你的,从前总觉得你还太小了,想着我帮你打理好,前面的路也都铺平了,你照着路走就是.....可是现在你也瞧见了......”她叹了口气:“先从打理铺子开始学吧......” 卫安耐心的听,等老王妃说的累了,才服侍她睡下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屋外是漫天的星辰和零星的萤火,长廊下挂着的灯笼一盏盏被点亮,像是一条蜿蜒的长龙,盛夏的天她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领着蓝禾和玉清加快了脚步转过了穿廊,就看见立在樟树底下的庄奉。 蓝禾蹙了蹙眉,心里还揣着李嬷嬷的事,对庄奉又存了气,轻轻同卫安道:“姑娘,咱们绕路走?” 庄奉却已经快步迎了上来,站在她跟前带着十分的委屈和不解:“你明知道她在算计我,是不是?!” 他嘴里的她自然指的是李胜蓝。 卫安有些厌烦,抬了抬眼皮看他:“我今天才到的王府,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他已经不小了,林三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开始苦苦挣扎,学着一点点出人头地,沈琛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父母双亡,还要面对族人的逼迫。 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沦落到被一个女孩子算计的团团转的地步。 外祖母毕竟是镇南王府的老王妃,他毕竟是镇南王府以后的镇南王,他这么立不起来,镇南王府以后怎么办,老王妃又怎么办呢? 她这么想着,语气里忍不住带了点儿讽刺:“就算是被设计了,是不是因为你有私心在先?就算是我知道,我有什么必要提醒你呢?提醒你了,你又听吗?世子......” 她看着庄奉攥紧拳头,退后两步站的离他远一些:“这世上没有人是欠你的,就是你表妹也不欠你。她或许是设下了圈套,可你总能决定钻还是不钻,是你先受不了诱惑,付出些代价也是应当的。” 只是但愿他从这个教训开始能懂些事了,卫安老远看见打着灯笼焦急迎上来的镇南王妃的心腹们,笑了笑转身领着蓝禾和玉清走开。 他不懂,可是镇南王妃总是懂的,这是一个能忍的人,否则上一世也不会等到老王妃去世,她全无依仗的时候才来秋后算账。 想起上一世的退亲,卫安又觉得喉咙有些紧-----虽然知道或许单纯的就是因为镇南王妃和庄奉背信弃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这件事,她又总觉得事情或许和长宁郡主脱不了关系。 她埋下头快步回了院子,看见汪嬷嬷正在廊下守着,见了自己就迎上来,先朝汪嬷嬷点了点头,这才进了屋。 李嬷嬷仍旧跪在地上,膝盖都快断了也没敢挪动地方。 卫安的变化实在太让人惊心了,她知道的东西也太让人惊心了,李嬷嬷想到如今,也不知道卫安到底是怎么能知道这些的,耷拉着头很是颓废。 卫安在她对面坐下,接了汪嬷嬷手里的茶喝了一口,沉默的盯着李嬷嬷看了片刻,终于开口:“嬷嬷把所有的事都同说一说吧,你知道的,都同我说一说。” 躲是躲不过去了,长宁郡主不再同上一世那样对着她的人生完全袖手旁观不管不顾,甚至不惜毁了她也要设计她,这让她有些惶恐,又有些被迁怒的恼怒----她的出生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她就算真不是长宁郡主的孩子,占据了长宁郡主孩子的身份也仍旧不是她能选择的,她们一开始不在她根本不懂事的时候掐死她,却要在她已经懂事了以后虐待她,这可真是不公平。 李嬷嬷看着汪嬷嬷手里拿着的自家女儿的帕子,已经半点侥幸都不敢抱,她是个信神佛的,总觉得卫安变得蹊跷,心惊胆战的厉害,抖抖索索的把知道的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卫安。 最后还朝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不是您头一个管事嬷嬷,头一批伺候您的,奶娘没了,管事嬷嬷是葛嬷嬷,那时候她照看您.....大丫头是清荷,我知道的真不多,只知道您或许不是郡主的亲生女儿......” 卫安素着脸,眼神越过她落在屋外漆黑布满了星辰的天幕上,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大的动静,闹到连身边所有人都要换干净,恐怕是真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可是什么样的身世,能值得让长宁郡主退步,答应她用嫡长女的身份养着呢?先前还以为是卫阳清的私生女,可是想一想,光是一个私生女的话,大可以抱回去说是哪个姨娘生的,根本不必这样麻烦...... 而且还要瞒着老王妃和卫老太太...... 这太不合常理了不是吗? 还有清荷,之前都说清荷说错了她身世的话才被撵走,那说明清荷是知道她身世的,可是清荷为什么在事到临头的时候突然跑了? 她默默地坐了半响,忽然开口:“你说,葛嬷嬷或许知道?” 更新啦更新啦,没有意外的话更新情况应该是和昨天一样的~~~~事情总要做个了结,长痛不如短痛~~ 八十九·算账 李嬷嬷最终还是把葛嬷嬷的住处给吐露了出来,不是她不惧怕长宁郡主,实在就是因为太惧怕了所以才不得不告诉卫安-----否则卫安就说要嚷嚷到老王妃那里去。 而一旦叫老王妃知道这回庄奉被设计是长宁郡主使唤葛嬷嬷挑拨了李胜蓝才做下的,特意就是为的让卫安难堪,到时候事情哪里还遮掩的住? 长宁郡主可是再三交代过,绝对不能让卫安不是她亲生女儿的事情让老王妃知道的...... 她觉得有些头痛,既不敢得罪长宁郡主,现在又有把柄握在卫安手里,心脏处一揪一揪的疼的厉害,走路都是打飘的。 卫安却还顾不上她,她自己手边没什么人手,到现在为止也就是纹绣和素萍可以一用而已,偏偏她们两个现在太小了,又是在通州长大的,对于京城根本不熟...... 最后还是耐住了气,等到老王妃给她的那个铺子的掌柜的进来认人的时候,才让这个叫做孙兴的掌柜去李嬷嬷说的那个地方找人。 掌柜的是当年老王妃陪房的儿子,跟着老王妃也很多年了,他能读书识字,还全亏了老王妃的恩典,对老王妃很是忠心,如今老王妃既然一再叮嘱他听卫安的话,又特意把他们一家的投靠文书都给了卫安,他也就一心一意的听卫安的,当下就领着人去李嬷嬷说的酒井胡同找了一圈。 只是他却是空着手回来的,对着卫安有些不好意思:“才到,人就没了......我听说,昨天就没动静了......” 李嬷嬷战战兢兢的几乎要哭出来,对上卫安怀疑的眼神连忙摆手:“是真的住在那里,我也没敢通风报信,可是这府里毕竟人多口杂,而且事儿毕竟也没成,恐怕是表小姐那里的人露了口风了......” 卫安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葛嬷嬷其人她上一世接触过,是一个极能干老练的老嬷嬷,很顶事,事情没按照她所设计的那样去发展,她肯定是察觉不到了,长宁郡主既然又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不能见光,她肯定是跑了。 汪嬷嬷的不安的厉害:“这要叫郡主知道了......” 卫安还什么都没做呢,郡主就打算毁了她的姻缘前程,现在卫安没有倒霉,恐怕郡主心里的那口气就更加咽不下去了。 卫安想了想,让汪嬷嬷出去嘱咐孙兴办别的事:“告诉孙掌柜,让他去查一查......” 她总觉得清荷不能无缘无故的就走丢,通州又不是山沟沟里,一个大活人,总是有迹可循的。 汪嬷嬷应是出去,卫安就盯着李嬷嬷瞧。 现在李嬷嬷显然是个烫手山芋,她所知道的不多,可是偏偏却又是长宁郡主手里的一杆枪,现在是灭口还是先放在身边,她有些举棋不定。 灭口现在风险太大了,她已经不是上一世到最后的时候手里握着不小势力的靖安王侧妃了,她现在还只是个连大门都难得出的侯府小姐而已。 可是留在身边...... 李嬷嬷这样的人毕竟是老油条了,老油条是最难收买也是最善变的,已经打磨圆滑的石头,总知道怎么选择对她自己是最好的,也就最势力,收为己用太难。 她揉了揉额头,直到李嬷嬷承受不住两腿抖得厉害跪在她跟前,她才下了决心,轻描淡写的问她:“嬷嬷,让你女儿进府来做事怎么样?” 李嬷嬷就吓了一跳,抬头碰上的却是卫安波澜不兴的,看不出半点情绪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卫安又说:“至于您,您去一趟南昌,帮我办件事吧......” 李嬷嬷只觉得不仅腿软,连手都开始抖起来了,看着卫安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安很知道拿捏她的软肋,她这一辈子什么都能舍弃,可是唯独就只有这个女儿......她闭了闭眼睛,明明是炎热的盛夏,她却只觉得背脊发凉,衡量再三才恭敬的磕下头去。 还算识趣。 卫安冷冷的笑了一声:“幸亏妈妈答应了,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出自一个小孩子的口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可是李嬷嬷却不觉得好笑,吞咽的动作极为艰难,只觉得头上的卫安比长宁郡主都要难对付,跪在地上不住的表忠心:“全凭您吩咐......” 卫安喜怒不辨,也不知道是信她还是不信她,嗯了一声,抬脚绕过屏风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封信出来亲自递到她手上,吩咐她:“这封信你带去南昌,替我送给父亲......” 她的声音半点温度也没有,听的人心头发凉:“嬷嬷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只要这封信被第二个人看见,只要除了这屋子里的人,还有另外的人知道,不仅是您的女儿,连同您的外孙,还有您的女婿.....我保证他们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果然还是从前那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没有感情的卫七小姐!李嬷嬷欲哭无泪,把那封信捧在胸前,像是捧着救命灵药:“您放心!您放心!我都按着您说的做......” 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卫安手里握着老王妃手底下的得意人孙兴孙掌柜呢,那可是个真正厉害的人...... 卫安又让蓝禾去取了三十两银子,吩咐李嬷嬷:“我也不是让你一个人上路,你先去通州你妹妹那里等着,王大叔会随着你一同上路的......” 这是监视的,李嬷嬷心知肚明,苦着脸不断点头。 卫安就站起来让人收拾东西,老王妃说得对,这里暂时还是不要待了,镇南王妃不是善男信女,她未必真的会咽得下这口气,等她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又伤情分又让老王妃为难。 她现在毕竟还没有太大的能力,还不够强大,有些事就不能一味的强硬到底,只好装聋作哑。 只是她才抱着老王妃轻声说了一大堆话,告辞出门,马车就被拦在了朱雀大街上。 有点晚了,下午睡过头了......尽量赶出更新,赶不出就明天上午来~~~ 九十章·不平 卫安还在自顾自的想事情,直到马车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黑漆漆的眼神里明显的透露出几分不悦。 今天她回来的急,并没有叫卫琨来接,至于庄奉就更不必说了,早上开始就没看见人影,现在老王妃也巴不得她离这个世子越远越好,因此如今护送她回来的,是老王妃手底下得力的一个管事。 到底是曾经跟在老王爷手底下做过事的,几乎是卫安才抬头的功夫,他已经抹着汗隔着帘子赔小心了:“七小姐受了惊吓了,是小的的不是,您再稍等等......” 卫安却开口止住了他的安慰:“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人?” 她坐的马车上有镇南王府的徽记,到底要有多不长眼,才敢对着这辆一看就知道华贵异常的马车动手? 管事愣了愣神,随即就压低了声音告诉卫安:“是世子追来了......” 卫安就有些厌烦的皱起眉头。 别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是她看庄奉却白长了脑子,上一世被镇南王妃握在手里,这一世又被一个表妹握在手里,耳根子又软,不管下定了什么决心,别人挑拨上几句就立即能转变想法,这样的人,怎么能挑起镇南王府? 这可是在朱雀大街上....... 蓝禾和她同坐一辆马车,见她神情不好看,也忍不住出声抱怨:“这算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他追上来这么一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怎么了呢!” 本来名声就不怎么好了,被庄奉这么一闹,街头巷尾的婆子们恐怕就又有稀罕事可以聊了。 管事的在外头也愁呢,就没见过这么不省事的世子,十几岁了,又不是平常人家的小孩子,勋贵人家的少爷们十岁尚且能逞逞威风,可等过了十岁这个坎儿,可没这么不知晓分寸的,胡闹也没这么胡闹的。 他正愁,就听庄奉出离愤怒的声音响起来:“卫安!你给我记住了......” 这话一出来,朱雀大街两面铺子上但凡是能出来瞧热闹的都出来了,临街的扑面窗户一扇一扇飞快的打开,露出一张张难掩兴奋的面孔来。 最近京城连出了好几件压抑的大事,动不动就抄家灭族的,让人心一直悬着,总算能瞧见些不那么让人心弦紧绷的事了,这可比戏台子上演的那些又要吸引人多了。 楚景吾靠在凤凰楼雅间的露台栏杆上往下看,等看见是镇南王府的马车就有些吃惊:“这是闹的哪一出?” 镇南王府的世子干嘛追着自家的马车这么气势汹汹的,好像要吃人一样? 很快庄奉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的开始嚷嚷起来:“你别得意,你别以为自己多金贵......” 卫安眉头几乎是立即就皱了起来,冷厉的隔着帘子吩咐管事:“把他的嘴给我堵了!有什么事,回去我自己同外祖母和舅母交代!” 管事的立即应了一声,丝毫犹豫也没有,当先扑出去拽住了马缰,极有技巧的一颠,就把庄奉从马上给颠下来。 他反正是只听老王妃的,老王妃又只听卫安的,现在卫安下了命令,得罪不得罪其他人,他管不着。 庄奉却犹自挣扎的厉害:“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你们是我们镇南王府的家奴,她不过是定北侯府的人,姓卫不姓庄!” 管事的这回根本就不必等卫安吩咐,利落的从马上扯下一块布,利落的塞进他嘴里,压低了声音靠近他警告道:“世子爷,您可别再出丑了!这么多人,出丑的可是您自己,别人说起来,只会说咱们镇南王府的不是......” 心里一面又有些看不起王妃,实在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平日里面上不管装的多端庄贤良,可到底是底蕴不深见识不够,教出来的孩子也这样小家子气不会办事。 他把庄奉不客气的卷了手让人捆起来,自己正准备先把卫安护送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抬眼就瞧见前头一群人正带着些讥诮嘲讽的笑意看向自己这边,不由得立即冷汗淋漓。 绣春刀......飞鱼服.....这可是锦衣卫啊!而且打头的还正是最难缠的那个曹文! 他不由得又把庄奉在心里骂了千百遍-----现在京城局势本来就风声鹤唳的,庄奉还嫌自家不够处在风口浪尖...... 曹文今天敷了层粉,看上去比平常倒是少了几分凶狠,他纵马到了管事跟前,眼睛却是盯着卫安的马车的,好整以暇的问道:“这是老王妃的外孙女,长宁郡主的那位长女吗?”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才刚庄奉都已经明着喊了卫安的名字了。 管事的打点起精神挤出一脸笑:“回大人的话,正是我们家表小姐.....” 曹文哦了一声,抬手打断他的话:“怎么还在街上闹起来了?什么大事,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你一个当下人的,怎么还敢捆上镇南王世子了?这可是以下犯上啊......” 他眯缝着眼睛,隔着帘子居高临下的拿马鞭敲了敲马车:“这可不好,我同镇南王相熟,不管怎么样,碰见这事儿总得问一问的,七小姐,你先把人给放了,我听他说几句话,如何?” 锦衣卫管天管地,居然还能管别人的家事?分明就是为了那天晚上别庄的事情来找麻烦的,卫安当然不能让他放了庄奉。庄奉这个人实在太蠢,他追上来就是觉得面子上不好过,打算趁着这么多人再说一遍解除婚约的事,好叫人知道是他瞧不上定北侯府的卫七,不是卫七瞧不上他。 少年人的意气有时候显得可爱,可是现在却只显得如此可笑。 管事的吓了一跳,见曹文伸手就有想要拉开帘子的意思,忙凑上去点头哈腰:“就是家事,家事....我们家世子不懂事闹小孩子脾气罢了,大人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家表小姐是个胆子小的.....小的如今就送她回去了.......” 啦啦啦啦啦啦,真的上午更新啦,大家要不要夸夸我?手里的月票是不是要扔出来啦?求订阅求月票啦~~~ 九十一·纨绔 曹文等的就是这么一个发作的筏子,当下右手狠狠一掼,立即就把管事噗通砸在了地砖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他身后的锦衣卫鱼贯而上,又把王府护卫们都给挡在了曹文身后。 曹文脸上的笑于是更加猖狂了许多,简直已经不加遮掩的露出面上的嚣张轻视来,对着看不见面目的卫安道:“来,七小姐,有什么话,好好同我这个当叔叔的说一说......” 时下多有爱好幼女的那等权贵,他就是其中一个,且中毒甚深,只要看上眼的,不管什么身份都想着要弄到手。 名声不名声的他可管不上,他只知道卫家这个小七实在是漂亮到让人想要一口给拆吞入腹-----多少年没看见过这样难得的小姑娘了。 不光是漂亮,关键是眼神,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偏偏有着那样一双让人见之忘俗的眼睛.....他只要想一想,心就软成了一滩泥了。 至于身份,他也不怕。 卫家,也就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了。 镇南王府也管不着他,镇南王可不是当年的老镇南王了,老王妃也就是个老婆子,说不定哪天就蹬腿去了,他根本就没放在过眼里。 蓝禾急的已经哭出来:“姑娘!” 这个曹文的凶狠她之前就在别庄听说过了,要是真被他得逞了,那以后卫七就毁了! 卫安倒是还稳得住,通常愤怒到了极点,她就越冷静,此时此刻她连指尖都是凉的,面上却不合时宜的泛起了一抹冷笑。 只是她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曹文那只掀帘子的手就像倏忽一下缩回去了,紧跟着就满怀怒气的怒喊了一声:“谁?!” 蓝禾被他吼得心惊肉跳,扑过去把卫安搂在怀里,面色发白手脚发颤。 围观的人群发出哄的一阵笑声,楚景吾就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发现屋子里果然没了人,登时就皱了眉头又把目光往楼下放。 沈琛手里还拿着没收起来的金弹弓,正似笑非笑的朝着捂着手的曹文瞧:“乱了辈分了啊曹大人,你姓曹人家姓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就让人家叫叔叔不好吧?” 曹文一脸的狰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过了片刻才换上了一副笑脸,只是笑意半点没到眼底,似笑非笑的盯着倚在柱子上的沈琛:“原来是临江王家的小镇国......这是怎么说,您不是才从宫里觐见过,手脚这也真够快的......您怎么知道这是卫家的马车?没想到您多年不在京城,可是消息却是灵通啊......” 屋子里原先还坐着的楚景行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楚景吾身边,低低呵斥了一声:“胡闹!这个时候还嫌事情不够多吗?还得罪曹文.....不知轻重!快去把他给我拉回来!” 楚景吾有些不服气,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得罪不得罪的,曹文也摆明了就是跟咱们过不去了,在宫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曹安那个阉贼怎么给我们上眼药.....阿琛做事自来是有分寸的.....那个姑娘帮过他呢......” 底下热闹不堪,沈琛举起弹弓对着严阵以待的锦衣卫们比划了一下,最后把弹弓对着曹文笑了一声:“我耳朵又不聋,刚才那个二傻子不是叫了人家姓名了吗?说来也巧,今天舅舅在宫里还提起卫老太太呢.....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您对卫家这样关心......” 跟临江王府的其他人还能讲道理,可是跟沈琛,最好还是不要讲道理-----这人向来纨绔惯了,无法无天,几乎就没不敢干的事儿,不高兴了,老虎的虎须也是敢拔的。 隆庆帝对长乐公主很有几分感情,对着这个外甥自然也是不错的,别的兄弟侄子还需要忌惮,可是沈琛却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外甥,他向来是乐意纵着的,沈琛越是胡闹,他越是纵着。 曹文低头看向手背上的一团青紫,终于还是决定不跟这个小霸王对着干,反正卫家就在那里,又跑不掉,最后这些人还是要落到他手里。 他假笑了一声,顺势在帘子上抚了抚:“七小姐有什么委屈,可尽管来告诉我....” 沈琛手里的弹弓咻的一下就动了动,弹出一颗金弹子,直直打到了曹文眼角上。 曹文吸了口气,又惊又怒的看向沈琛,对上的却只是沈琛的惊慌失措。 “哎呀,真是不巧了,您知道我手里没个轻重....我下回多练练......” 蓝禾隔着帘子也能猜得到外头那个曹文的样子,忍不住有些解气:“把他打死了就好了......” 卫安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半响才轻笑了一声。 是啊,这种人,死了就好了...... 外头曹文终于还是掉头走了,管事的一股脑爬起来,很是知机的去朝沈琛道谢。 沈琛勾着头玩自己的弹弓,根本不把他当回事的挥了挥手:“谢什么谢,本少爷就是试试自己的新弹弓好不好玩,快走!” 管事松了口气,到底还是对着沈琛再弯了弯腰。 刚才要是沈琛没拦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出了事,他可怎么有脸回去见老王妃?卫安可是老王妃的命根子啊! 沈琛一转眼就进了凤凰楼不见了,管事抹着汗出来,看着已然没什么声响发出来的庄奉,心里又急又恨,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吩咐人:“把世子送回去。” 他一个当下人的,管不了上头的事,可上头自然会有人管他。 他打点起精神,想了想,又从王府临街的铺子里挑出些人手,蜂拥着把卫安送回定北侯府。 又私底下安慰卫安:“七小姐您别怕,这件事情,总要给个说法的.....” 卫安当然不怕,她也不用人来给自己什么说法,因为曹文已经不会再有那个机会了,她隔着帘子冲管事说了声知道,又道:“您回去同外祖母说,我并没什么事,让她不要担心。” 气大伤身,老王妃要是为了这件事气坏了身子,才最不值得。 又更新啦~~~庄奉是头猪,有些见识真的是身份地位有影响,他爹毕竟半路被过继的,他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