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支配者》 第一章 一个人来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一章 一个人来 日出东方,春寒渐止。 方寻低头看了一眼被露水打湿的长靴,提提肩上行囊,朝着不远处的青石桥走去。 过了桥就是济水城,汉唐郡最大的城市,也是太宰府所在地。 时间尚早,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也不多。 卫兵抱着兵器坐在桥头打盹,并不在意断断续续的人流。 这几年来汉唐郡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也鲜少发生魔人大规模入侵事件,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济水城作为汉唐郡的政治、文化、经济与军事中心,治安自是极好。 在这般背景下,他们睡得还算安稳。 方寻经过卫兵身边时刻意放缓脚步,以免吵醒小寐的两个人。 他不是有见不得人的身份,只是想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 过了青石桥是青石路,一直通往汉山山脚。 济水城依山而建,济水河环城半周,沿山下平原曲折东流。 一般人对于济水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它的清澈婉约,是它从汉山顶部坠入山谷形成的银流飞瀑。 站在济水城外向山谷内望去,可以看到无数匹练飞流直下,注入下方龙潭,溅起无穷浪花,隐约有雷声轰鸣。 方寻的目光由远方瀑布移动到前方漂浮在半空的多颗水球,瞳孔闪出一抹光彩。 这些好像水球一样的物体迎着朝阳放射出万道柔光,在瀑布外面架起一座虹桥。 对于生活在济水城的人,彩虹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它很平常,它就在那里,从早到晚,始终如一。 方寻很清楚,这些拱形排列的水球体,正是龙神遗物水瓶座,也是济水城最珍贵的东西。 正是在它的帮助,一代又一代太宰大人的努力下,济水城才能历经多次日蚀天劫还安然挺立。 他没有像那些朝圣者一样对龙神遗物跪拜祈祷,看了一阵便向城门走去。 他来济水城的目的是要进入琴石学院,成为一名神选者,再不济也要当一名守护者,如果无法做到……他会死。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经常在午夜时分头疼欲裂,严重的时候会晕死过去,几日不省人事。 六岁那年,镇上来了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白色长袍的老先生。 那人医术高超,治愈了困扰一些人多年的顽疾。 爷爷把他带过去给那人诊治,希望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老先生说他命薄,正常情况下至多活到十八岁,除非能够成为神选者或者守护者,不然这个问题无解。 “命薄”,多年后他才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用了大量时间搜集资料,在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了解后,他告别家人,来到了济水城。 是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准确的说,身体是,灵魂不是。 按照他的推断,如果穿越重生意味着灵魂存在,那么他的灵魂跟这个世界生活的人的灵魂有着根本区别,也正是因为这点,他被冥冥中一股力量排斥,具体表现就是经常性神昏头痛,乃至突然晕厥。 就像老先生说的,他必须成为神选者又或者守护者,找到能够跟他合体的人,通过修行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并做出自我调整,才有可能活过十八岁-------通俗一点来讲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世界,“合体”两字不猥琐,它很神圣。因为一旦合体成功,便意味着圣灵将临。 圣灵是神之力通过神选者的现实表达,它有着怎样的能量相关文献记载的很清楚。 神选者夏启,以圣灵之身力断汉岳山脊,引济水改道,成飞瀑龙潭。 神选者八千雪,战月魔将于昆山之巅,役后主岳冰封,千里素装,自此再无火患。 神选者诺克西斯,聚武神之灵于星野,摧山裂地,夜葬异人百万。 神选者禹、疆、独,穷自身精气化蔚雨天降,力阻魔帅千军于“镐”。 …… 正是一个又一个心系苍生的神选者与其守护者的努力,为玄州世界带来安宁祥和,不致在天劫下生灵涂炭,沦为绝域。 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一群人,也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一群人。 每每读到这些历史人物的丰功伟绩,他都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句话,也是他最认同的一句话。 “这样的我……真的能够进入琴石学院吗?”他抬头扫过城中最辉煌的建筑,摸着眉心的剑型胎记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去这个夏天,他就满十六岁了,最多剩两年寿命可活。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好好活着,活出一个精彩的人生,拒绝做短命鬼。 “卖包子了,刚刚出炉的肉包子。” “看看吧,新鲜的河鱼。” “你这笋怎么卖的?” “……” 街道两侧传来的叫卖声将他的思维拉回现实。 太阳还没有升起多久,济水城的商业街已经热闹起来,完全不是他以前生活的小镇能比。 餐馆门口的蒸笼冒着滚滚热气,有肉香飘过来。 新出锅的油饼整齐地摆在铁帘子上,外皮酥黄酥黄的,煞是好看。 围在餐桌边的旅人呲溜呲溜喝着碗里的汤。 方寻舔舔舌头,走到街道角落找个地方坐下,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布包。 他很小心地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巴掌大小的面饼,看得出已经放了好几天,变得又干又硬。 就在他准备吃下这最后一张饼时,抬眼看见对面巷口坐着个小女孩儿。 她有一头乱糟糟的银发,琥珀色的眼眸,脸上生着些雀斑,上身披一件破烂棉袄,蜷缩着腿蹲坐在一家还没开门的成衣铺屋角。 女孩儿应该不是汉唐郡人,大概来自同大沙海接壤的西方郡领。 不管她是来自西方,还是出身东土,看见那个脏兮兮的乞讨盆,方寻觉得手上的饼有千斤重。 他走了过去,在小女孩儿面前蹲下,将手里面饼掰成两块,拿起略大些的,笑着放到乞讨盆里。 小女孩儿抬头看他一眼,想是饿极,抓起盆里的饼就往嘴里塞。 看着她嘴角露出的一颗小虎牙,他笑的很开心,真想去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慢一点。 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别去打扰了,这样挺好。 他拿起自己的半块饼,正准备往嘴里送,忽然有一种异样感觉。 抬眼一瞧,发现前方蹲坐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脸前,亮闪闪的眼定定看着他掌心那半块饼。 至于她的半块,早已被吞下肚。 “这是我的。”他向她宣告对手里东西的所有权。 “我的……” “我的…………”他看着她的眼睛,立场在软化。 “好吧,你赢了。” 他把那块饼送了出去。 小姑娘双手捧着接过去,很珍惜的样子。 看着笑容下露出的一颗小虎牙,他心里仅有的不快也烟消云散,站起身来往更里面走去。 他没有问小姑娘叫什么,来自哪里,是不是跟父母失散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乞讨……诸如此类问题。 以他现在的处境,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如何去拯救别人的生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 他往下挽了挽布包,拈起底部的面饼屑放进嘴里。 不多,但总好过于无。 银钱早已用完,现在食物也耗尽,今天如果不能进入学院,接下来的生活会很难熬。 露宿街头不算什么,饿肚子才可怕。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进入琴石学院。” 他抬起头,看着石阶尽头的长街,更远处是一座巨大的圆拱门,外形很像法国的凯旋门。 越往上走,越能看清圆拱门两侧的浮雕。 左方是龙神娜迦,右方为济水城的建造者,也是汉唐郡的首任太宰夏启。 长街上的行人慢悠悠走着,并不会因为下方商业街过来的一位旅人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视线最多在他眉心的剑型胎记停留一两个呼吸时间,很快便移开。 他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径直穿过长街,走向更前面的圆拱门。 那便是琴石学院的入口。 他很清楚,自己错过了入学的日子,但是很明显,今天对于琴石学院有些特殊,门前的小广场围着许多人,不知道在等候什么。 他对看热闹没有兴趣,选择左侧辅路继续上行。 然而没走几步便被旁边过来的两名卫兵拦住。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正好,照在长戟播下一片银亮。那不温暖,令人齿寒。 “什么人,非本院学生不得乱闯。”左面的卫兵开口喝问,眉宇间噙着一股子慑人威势。 方寻神色如常,向那两人拱手作答,“我是醴泉镇来的考生,要到学院参加入学测试。” 右面的守卫目光微变。醴泉镇位于汉唐郡边陲,距离济水城差不多有两千里路程,没想到这个羸弱少年竟然一个人赶来这里,毅力着实惊人。 左方守卫面不改色,用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入学测试已经在两个月前结束,你两年后再来吧。” 入学测试结束了……两年后?他可能已经死了吧。 暴兵对a说 新书上传,希望大家呵护幼苗,先加收藏,公众期别忘了给我投推荐票。 第一章 一个人来 - 第二章 轩辕奴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章 轩辕奴 方寻听到入学测试两个月前便已结束,脸上并没有露出沮丧或者愤怒,目光依然清澈,神色很平静。 “两位,能不能念在我不远千里来这里求学的份上报于相关教习通融一下?” 不是他不知道琴石学院的招生时间,也不是他不重视这件事,他在临考前三个月便离开家门,踏上行程。 谁料命途多舛,大约走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害了场大病,在五柳镇足足耽搁两月之久,也因此误了琴石学院的入学测试。 说起来还是与身体有关,像一般人有个头痛脑热感冒着凉,体质好随便吃几服药就痊愈了,体质差的有个一周左右也好个七七八八。 他不一样,就算是普通的风寒,最少也要半月时间才能康复。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每况愈下。这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那位老先生的话------他活不过十八岁。 “这里什么情况?”没等那名卫兵回应他的请求,站在中间主道的一位管事带着两个年轻学生走了过来。 那名卫兵将方寻的来历与目的一一告知。 “少年,你来晚了,学院已经招齐新生,请回吧。”管事的语气并不倨傲,站在与方寻平齐的地方,说话时一双眼睛正视他的脸。 方寻看着那人,还是一脸平静说道:“先生,请务必通融一下。” 管事的表情未改,目光有了一丝变化,很轻微,也很隐蔽,像蜻蜓点水留下的波纹。 方寻看到了,也知道这一丝变化代表着厌烦,只是对方为人师表,在大庭广众下不好发作。 他一揖及地,“请先生成全。如果这次无法进入学院,成为一名神选者,我会死。” 他的态度很端正,言辞很坦诚,毫不在意周围看客的目光。 管事眉头微挑,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轻蔑之色,这次方寻没有看见。 “有病就去看医生,耽误了治疗可不好。” 管事的手在袖口摸了摸,掏出一个布袋递过去,看起来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不少银钱。 后面两个年轻学生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望着方寻的目光除去鄙夷,还有愤怒。 无论是管事,还是年轻学生,又或者围过来的部分看客,很明显把方寻当成了敲竹杠的奸人。 进入琴石学院便可以治愈他的病症?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 这里是学院,不是医馆,信口开河也要有度有节。 今天对于琴石学院有些特殊,因为此前在海葛尔战役中有出色表现,并受到议长嘉奖的神选者辛娜将回到母校敬谢师长,同时也可激励学院里的后辈发奋苦修。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如果被神选者辛娜撞见学院门前的闹剧,心情一定会受到影响。 管事选择破财消灾,用钱物息事宁人。 方寻看着面前沉甸甸的钱袋,没有去接,低了头继续保持长揖姿态。 管事面有薄怒,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敲竹杠都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人。 “不识抬举的家伙。”后面响起一道压抑愤怒的声音,“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区区轩辕奴,进入学院也没有意义。你根本成不了神选者,你连守护者都做不成。” 直到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眼尖的已经注意到方寻眉心的剑型胎记。 从本质上讲那不是胎记,是神赐血脉的一种外在表达。 根据史料记载,玄州大陆生活的亿万人类乃天神后裔,每个人体内或多或少都生有神之血脉。遗憾的是大部分人血脉驳杂,无法通过后天修炼导引神力,只有少部分拥有较为纯粹的神之血脉者能够通过吸收神力,感悟天心的方式获得超凡脱俗的力量,化身守护者,乃至更加强大的神选者。 要辨别神之血脉的纯粹程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查看身上有无特异点。 这里的“特异点”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比如有的人肋生彩鳞,比如有的人身负星痕,再比如传说极南之地大雨林里的格鲁族神选者长着一对兔耳------当然,男人们更在意她们的脸蛋与身材。 方寻眉心的剑型纹也是“特异点”的一种。 按道理来讲,拥有纯粹的神之血脉的人,哪怕年纪大了点,也是学院重点招生对象。 只可惜方寻是个例外,或者说眉心有剑型纹的人除外。 历史纪年309夏,天地巨变,有星团没于夜空,天神轩辕卒------这是方寻对史料记忆最为深刻的一句话。 至高神化身日曜,余者皆为星辰。 按照流传自上古的传说,众神变为天空的太阳与群星,阻绝了魔域与玄州大陆的联系,保护人类不受魔人毒害。 神选者与守护者正是通过神之血脉与星辰,也可以说天神的气机感应获得成长。当神之血脉对应的星辰,或者说天神不在,那么即使拥有再纯粹的神之血脉,又有什么用呢。 天神轩辕已死,作为拥有天神轩辕精纯血脉的方寻,进与不进琴石学院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注定无法成为修行者的人,口口声声要进琴石学院,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见好就收吧,小子。” “没想到在一睹辛娜小姐风采前还能看到这样的闹剧,不枉我起了个大早。” “要不怎么说乡下人没有见识呢。” “……” 方寻成了看客眼睛里的笑话,无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不仅是乡下人,还是个轩辕奴。” 不知什么时候起,世间流传出一个说法------天神轩辕不是在与魔神的斗争中战死,他堕落了,选择背叛同伴,投入到魔神阵营。 该说法并不见于正史,却还是被一些人接纳。 他们无法对天神轩辕表达愤怒,却可以对身负天神轩辕血脉的人咬牙切齿。 因为这些身负天神轩辕血脉的人失去上升通道,沦为社会底层一员,靠着种田和给人做工为生,于是被好事者冠上这个具有侮辱性与歧视性的称呼。 面对周围的冷言冷语,方寻脸上表情始终如一,看不到羞愤,也没有怨恨。 他收回触及地面的手,挺直脊梁,看着管事左后方年轻人说道:“大丈夫生而为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有所为,有所不为。请你尊重我,也不要侮辱我的族人。” 声音不大,徐徐而发,谈不上力度,更无凶横气。 然而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回答。 “说得好。”人群中响起一道清稚嗓音,像玉珠落在银盘。 不知什么时候起,围观者里多了一个穿着破旧棉袄,披散着银白头发,手里还捧着半块干巴面饼不舍吃掉的小姑娘。 她向场内的少年微笑,单颗虎牙那么可爱。 没有人附和,只是有人脸红。也包括管事身后出言讽刺的年轻人。 琴石学院不仅是一个传授修炼方法的机构,还担负着树德育人职责。 方寻的声音没有力度,那些话很有力度,像一记响亮耳光,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而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又在他的伤口撒了一把盐。 受过良好教育的琴石学院学生,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少年有礼貌,讲道德,这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管事默不作声,周围的看客也哑了火。 这时方寻转过身,迎着朝阳对小姑娘微笑。 “培养神选者与守护者是琴石学院主要职责,但从本质上讲,它的存在是为拯救苍生,护佑黎民。”他转过头,望管事说道:“请给我一次机会,无论前面的路有多么艰难,无论要吞下多少苦水,我都不会放弃……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 管事眯了眼。 那是怎样一双坚定目光,他仿佛看见龙潭里的擎天石,任凭山崖倾落的水流多么凶猛,都无法动摇它分毫。 这时管事右后方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口气不小,执念可嘉。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就让我来试试你有无相匹配的勇气与毅力。”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下方广场,“如果你接我三拳还能站起,我就认同你那份坚持,怎么样?” 看客不嫌事大,自动让出一片区域。 “这不是韩将军的公子吗?”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呼。 有人认出了年轻人的身份。 韩良玉,汉唐郡六将军之一,主管济水城内外的防卫工作,有时候也会接手一些讨伐任务,驱逐四下游荡的蛮族,以及入侵玄州的魔人小队。 在这个世界,能够成为守护者的人不多,能够成为神选者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其中一部分守护者选择追随神选者,化为他们身前的坚盾。还有一部分守护者选择投入军队,成为守土卫国的勇士。 韩良玉就是琴石学院走出的守护者,经过多年的浴血奋战,靠着功绩一步一步晋升,最终成为太宰大人的左膀右臂。 眼前这个叫板乡下少年的年轻人,正是韩良玉的儿子。 “韩越,他是韩越,不久前被评定为中级守护者的韩越。” 人们议论纷纷,多是惊讶年轻人的身份与天赋。 韩将军的公子;通过评议的中级守护者;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叫人惊叹。 方寻看着下方站立的少年,他不认识什么韩将军,也不在意对方有怎样的殊荣,他只在意一件事,那个人足够有名,不是一般人。 “如果我接你三拳不倒,是不是就可以进入琴石学院?” 第二章 轩辕奴 - 第三章 命中闪耀的星辰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章 命中闪耀的星辰 韩越看着他,非常生硬地吐出一个字,“是”。 上方管事闻言皱眉,表情颇为不悦,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距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辛娜小姐与太宰府的人随时有可能到达,纵然韩越的作为不可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方寻朝下方广场走去,脸上没有畏惧,步伐很平稳。 有人对他的反应很奇怪,乡下少年表现的过于老成,不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面貌。 除了方寻自己,没人知道他是两世为人,虽说未穿越前也不过十八九岁,但是加上在这个世界度过的光阴,经受的痛苦与折磨,比同龄人成熟自然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方寻落脚在广场的时候,管事左后方的年轻人也来到韩越身边。 “韩越,你可想清楚,那小子说自己有病,万一下手重了将他打死,以你这样的身份,也总归是个麻烦。” “我自有分寸。” 那人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劝,毕竟管事都没有说话,默许了韩越的行为。 围观者里有好心人喊道,“那位少年,你还是放弃吧,以守护者的拳劲,你就算不死,也会脱一层皮,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这可是他自己逞强,怨得了谁?那些话再有道理,再好听,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事实。” 也有人幸灾乐祸,“我很想知道,待会儿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会不会像这样一脸气定神闲表情……好期待啊。” 还有人起哄,“有下注的没?赌他能够接韩越几拳。” 方寻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脱下肩上行囊,从里面掏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后往嘴里灌了口药,又把行囊小心翼翼放到安全的地方,转身对韩越说道:“请出拳。” 议论骤敛,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日光似乎烈了几分,照的人口干舌燥。 韩越向着对面的少年走去,然后出拳。 没有灵光闪现,也不见气流回旋,很朴实的一拳。 如果非要形容,只有快、准、稳三个字。 很明显,韩越压抑了自己的力量,只发挥出相当于普通人的水准。 附近的人只觉阳光在脸上晃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韩越的拳已经落在少年的肩上。 蹬蹬蹬。 方寻连退三大步方才止住身形。 他的右肩微微抖着,面色潮红,眉宇间含着痛苦之色。 这种状态过去好一阵子方才恢复些,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动了动受伤的肩。 “第一拳。”有人在心里默念。 大家都知道韩越没有出全力,怕是连一成功力都不到。 在很多人看来,韩越的作为令人敬佩,起码很尊重对手出身------来自乡下的,没有背景,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少年。 只有很少人注意到那一拳结束后,韩越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茫然。 是的,茫然。 意志坚定如守护者,在一个乡下少年身上表露出茫然。 在中州大陆,人们将凝聚圣灵的天地能量称为灵力。 那一拳不含灵力,更无变化,看起来就是普通人的蓄势一击。 只有他清楚,作为身体经受千锤百炼的守护者,哪怕没有动用一丝灵力,拳劲之重,速度之快,绝不是一般人能比。 然而就是这样一击,那个少年竟然挡住了,稳稳当当立在那里。 他还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方才一拳的目标明明是少年胸口,为什么最终落在肩头。是自己出拳失了准头,还是对方反应神速,让开了要害。 他现在可是一名守护者,怎么可能犯普通人才会有的错误? 如果说这个叫方寻的少年能跟上他的速度,又委实匪夷所思。 一个没有修行经历的乡下少年能够避过守护者的拳击?说出去没人会信。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药瓶? 什么神药能够让一个普通人跟上守护者的速度? 韩越一击没有打倒乡下少年,却在自己脑子里打出许多问号。 他自然不知道方寻刚才吞下的药液是那名路过醴泉镇的老先生留下的用来缓解晕厥之症的药品,跟仙丹神药扯不上一点关系。 方寻之所以在接拳前吞下它,是因为在服药过程中发现一个妙用。 蜜丸不仅能够缓解头疼,避免突然晕厥,还有凝神之效,让他的思维变得更敏锐,可以最大限度专注于一件事或某种变化。 他跟不上守护者的速度,但是强大的精神力可以帮助他在韩越动手时预判其拳击轨迹,做出相应的闪避动作。 遗憾的是,他的身体完全跟不上思想的步伐。 他的胸口没有被击中,那一拳最终落在肩头。 “第二拳。”韩越没有困惑太长时间,很快从迷茫中挣脱出来。 还是很朴实的一拳,不见守护者进击该有的气势。 这一次拳势微调,目标不再是方寻胸口,是他的腹部。 如果一击打实,没有人认为方寻还能稳稳站着。 围观者们更不知道,韩越在拳里注入了一丝灵力,只不过隐而未发,以普通人的眼界无法辨识。 方寻也看不到,但是不代表感受不到。 他这次没有躲避,选择硬抗。 啪。 咚咚咚咚咚。 这一次他退了整整五大步,还是没有倒下。 还是那条手臂,格挡住韩越的拳,只不过上次击在肩上,这次击在腕下。 手臂低垂,仿佛摆柳,额上的汗一滴一滴淌落。 林间吹来一阵风,带起衣袂,扬起他鬓间散着的发。 他的样子有些虚弱,只有眼神不改,倔强如初……或者说坚持如初。 “还有一拳。”他直起腰,挺起脊梁,用力握紧拳。 韩越没有立刻行动,因为身后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话,“不对啊,这小子有古怪。” 围观的人不知道韩越在方才一拳注入少许灵力,同为守护者的他很清楚。 “他的右臂,很硬。” 韩越了解自己的实力,自然知道以方才那一拳,如果目标对象换成周围观众,至少要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而对面的乡间少年并没有那般不堪,只是休息一阵,手臂便恢复行动力。 对于眼前一幕,他很震惊。 “辛娜小姐快到了,别再留手了。” 听到身后人的提醒,韩越深吸一口气,向着对面少年挥去第三拳。 连续不断的气爆如遥远的雷鸣,风在他的手臂缭绕,卷起地面散落的尘埃,扬起薄薄一层沙。 不断有星光从韩越体内涌出,包覆住他的拳,连早晨的太阳也无法与之争辉。 “来了,来了,守护者特有的灵力加持。”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又尖又细,听起来很是亢奋。 这种变化是初级守护者能够掌握的技能,巅峰状态下灵力会如火焰爆燃。由此可见在最后一拳的情况下,韩越依然有很大程度的保留,未尽全力。 可即便如此,加持灵力的一拳也不是一名羸弱少年可以抵挡,哪怕他有一条令人称奇的手臂。 第三拳比之前两拳还要快,方寻避无可避,被淹没在随风流散的星光中。 管事犹豫了,没有在韩越出拳的第一阶段行动,等到他后悔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蕴含灵力的一拳击在方寻的右臂,那些足以造成二次伤害的星光涌向他的胸口。 “果然,守护者不是普通人可以挑战的。” 方寻这样想着,脸上毅容不改。就算知道自己会被韩越的拳重伤,甚至死亡,他都无悔自己的选择。 那些星光只有一部分打在身上,另一部分散于天空。 不是韩越关键时刻止住拳劲,他还做不到收放自如。是有人插手二人对抗,击碎了星光潮流,带偏了韩越的拳。 这个人不是后面的年轻人,他没有能力分开二人。也不是台阶上的管事,他没有足够时间阻止韩越下重手。 直到那些星光变成闪闪尘埃散于空中,围观的人才看清那人的脸。 是一位女士。 星屑如雪,徐徐落下,繁盛的光痕在银色甲胄表面律动。 银亮的长靴,银亮的腿甲,银亮的腕甲,银亮的肩甲,银亮的胸甲,没有多余的神纹花饰,也未镶嵌有助灵力运行的宝石,是非常朴素,极干净的战斗套装。 她的侧脸有些消瘦,鬓间散着些发丝,漆黑的发挽至脑后,梳成一条没肩马尾。 尽管脸上还残着些稚意,英烈气遮蔽住婉约的眉眼,但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辛娜小姐,是辛娜小姐!”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观众们认不出她的脸,认得出她身上的秘银战甲。 议长大人赐予神选者辛娜秘银战甲这件事,早已传的天下皆知。 “是她,是辛娜小姐……”人群里议论不断,激动与喜悦荡漾在每一个人脸上。 只可惜女主角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而是面露忧色,望向右侧倒在地上的少年。 她打散了韩越拳风蕴含的灵力,不过还是有一部分灵力击在少年身上。 他就这样被打飞出去,摔倒在后方地面不见动静。 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少年的死活。 韩越呆坐在地上,满目惶恐。 他被人强行打断拳击,反冲作用下受了点轻伤。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客们喊出的名字。 辛娜小姐!刚才对他动手的是辛娜小姐! 若是惹得这位太宰大人非常器重的神选者小姐不快,哪怕他的父亲是汉唐郡六将军之一,也不见得能救了他。 ps:周一记得投推荐票哦,助我一力上青云。 第三章 命中闪耀的星辰 - 第四章 山前的春暖花开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四章 山前的春暖花开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躲远了些,站在台阶上的管事非常麻利地下行,手微微抬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将昨日准备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 便在这时,趴在地上的方寻动了动,挣扎着抬起头来,看见快速接近的银靴。 咔哒,咔哒,咔哒。 秘银撞击着地板,发出非常干脆的响声。 方寻吐出一口血水,对着走到跟前的女子伸出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 还在颤抖的腿向内弯曲,膝关节用力,他忍着痛,摇摇晃晃站起身,看向兀自呆坐在地板上的韩越。 “三拳已过……你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韩越傻坐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直到这时那些旁观者才醒悟过来,前面还有一场赌局没有了结。 辛娜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锁着的眉舒展开,嘴角微弯,飞起一抹欣赏的笑。 “快看,辛娜小姐笑了,她笑了。” 是的,她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她笑起来仿佛春天的风往人心里钻。 有些人很遗憾,很嫉妒,因为辛娜小姐不是笑给自己看的,是笑给那个少年看的。 从最后一级台阶走下,管事猛然刹住脚步,因为神选者辛娜转过头来,脸上笑容敛没,变得很严肃。 “何管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琴石学院的毕业生,学院方面派人到大门口接应,自然要找一个合适人选。 那当然不能是院长级别的高层,毕竟神选者辛娜从这里走出,兼之十分年轻,就算得到议长大人嘉奖,还拥有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神血脉,那也是后学末进,当老师前辈的总要自持身份,摆几分道德之士的姿态。 辛娜在琴石学院修行三年间,课余时间多在典籍馆度过,何英圻在当时是典籍馆的管理员,两人多有接触,于是便被副院长拉了壮丁,安排到此迎人。 “辛娜小姐,很抱歉让你看到眼前一幕,不过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乡下小子试图改变学院规矩。” “哦?愿闻其详。” 这一刻何英圻恨透了方寻,且不提辛娜对这件事抱着何种态度,一旦传到学院高层耳朵里,必然被问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责。 受处分还在其次,丢脸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以方寻试图硬闯学院为开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 肚子里有文章的人,不用颠倒黑白就能把剧情反转,事件经过到他嘴里打个转,便成了方寻胡搅蛮缠,恶意生事。 下面围观的人听着不是那个味,却也找不出反驳理由。毕竟方寻确实错过入学时间,一直在纠缠何英圻通融。 辛娜听完他的讲述回头看去,眼睛里的审视意味渐浓。 方寻没有反驳何英圻的话,毫不避让辛娜灼灼逼人的目光,“我必须在两年内完成琴石学院的课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命,我……不想死。” 可能话太长,伤太重,他咳了一口血出来。 辛娜注意到他眉心的剑纹。 要两年时间从琴石学院毕业,最优秀的学生也不见得能办到,何况是他这样的出身。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吹牛皮。 咚,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人用重锤敲击地面,脚底石板都在晃动。 随着一道高大身影遮住东边来的光芒,围观者往身后看去。 的确有一柄重锤存在,却不曾敲打地面,它被一个人背在身后------如果那还算是一个人的话。 围观者向着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方寻抬头看过去,稳重如他,也不由自主露出震惊之色。 那人身高超过两米,腰围比水缸还要大一圈,穿一套密不透风的厚重铠甲,远远望去像是会移动的小山。 他每跨出一步,脚底的石板都会震三震。让人担心万一力道猛些,会不会把石板踏破。 不用说话,不用行动,他就算只是站着,都会给人一种将要窒息的压迫感。 这人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穿官袍的老头儿,一路小跑才堪堪跟上前人脚步,看起来有些滑稽。 “托雷将军,托雷将军,你慢一些,慢一些……” 不知道是他的呼喊起到效果,还是有其他原因,前面铁塔般的人物突然停住。 老头儿脚下不灵光,险些一头撞在刚硬的铁甲上。 “啊,辛娜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司空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还有托雷将军……” 老头儿正要说什么,身旁铁塔般的人物往右侧走了几步,唬的那些围观者往后疾退,只有一个小女孩儿没有动。 她的手里拿着一块面饼,正往嘴里塞,笑眯眯的样子好像啃得不是干巴巴的面食,是焦香流油的烤鸡腿。 “托雷,别那样看着我。” “哎呀,都说了别那样看着我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比母妃都啰嗦。” 托雷明明没有说话,连动都没有动。 围观者呆呆望着眼前诡异景象,不知道铁塔般的壮汉与脏兮兮的小丫头在演哪一出。 下一个呼吸,小女孩儿脱掉上身穿的破烂棉袄,像一个灵巧的猴子攀援而上,眨眼间来到壮汉肩头,轻车熟路坐上去,献宝似得扬扬手里半块面饼。 “托雷,这是前面那个小哥哥给我的哦。父王总说我要是流落在外一定会饿死的,你看,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点哦。” “我这不是按照约定过来这里了吗,你不要那么凶巴巴的。”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乱跑了。”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在广场上回荡。 “公主殿下,你知道太宰大人听说你不见了有多着急吗?韩将军已经带兵前往城内各个……” 小姑娘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听身边的糟老头子讲话,一边吞咽面饼一边望呆坐在地上的韩越喊道,“要愿赌服输吆,要说话算话吆。” 她的声音奶里奶气,没有一点威慑力。 辛娜击破了韩越的灵力潮流,那一拳却实打实地击在方寻右臂,谁也无法反驳他受了第三拳的事实。 何英圻傻了眼,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替乡下少年说话的小乞丐会是连太宰大人都在意万分的小公主。 众所周知太宰大人今年才十四岁,远没到娶妻生子的年龄,眼前的小姑娘不可能是汉唐郡的公主,从她的面相看,似乎来自西域郡领。 更为关键的是,她站在乡下少年一边。 神选者辛娜没有亲眼目睹事件经过,他还可以凭口舌之利让自己占据正义高地,把方寻说成无理取闹之辈。 那个小姑娘可是全程目睹事件经过,很清楚双方所立赌局。偏偏对方又是外郡的公主殿下,万一事情传出去,琴石学院的声誉岂不大受影响? 是他的脸面重要,还是琴石学院的口碑重要? 何英圻脸色变得很难看,额头的汗珠子一滴一滴落下。 辛娜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冷,如果这时还看不出里面的猫腻,那她也太笨了。 “吶,托雷,去看看琴石学院是怎么招生的好不好?” 小姑娘的话像一把剑刺入何英圻心口。 他还能怎么办?别说自己不占理,就算真是方寻无理取闹,有那位公主殿下撑腰,太宰大人都得卖个薄面,何况是琴石学院。 司空是个人精儿,他可以不在乎方寻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妮可公主对汉唐郡的印象。 “这位管事,琴石学院没有补录制度吧。” 何英圻下意识摇摇头,他很确定琴石学院没有补录制度。 老头儿眯着眼睛说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何英圻睁大了眼睛,目光很迷茫。 起码在这一刻,他有些迟钝,或者说愚蠢。 “我这次途径琴石学院,就是奉太宰大人命令顺道来通知雷院长在现有招生制度基础上添加一则补录条款的。你也知道,这几年有太多人诟病学院的招生制度不合理,太宰大人听取多方意见后,决定在原有招生制度上做一些改动。” 何英圻再傻,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出老头儿话里的意思。 “是这样啊,司空大人您辛苦了。” “唉,可惜呀,如果我早到一会儿,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冲突。” 辛娜似笑非笑盯着那老头儿,见他面不改色气不喘,看着方寻的目光满是愧疚与自责,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司空大人的演技真是好。 她没有在那二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转身来到方寻身边。 “怎么样,能走吗?” 方寻收回望向小姑娘的目光,试着起身前行。 哪里知道刚刚迈出半步,右腿膝关节传来一阵刺痛,身体倾向一边。 辛娜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他的身体。 “你的腿被拳风吹出的灵力波及,必须好好处理一下,不然很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右臂也有内伤。来吧,我背你上山。” 她没有给方寻迟疑的机会,直接以后背托起他的身体,向长阶走去。 这一幕震惊了许多人。 “辛娜小姐,辛娜小姐她……她竟然背着那个少年上山了。” “辛娜小姐真是个好人啊,一点没有大人物该有的架子。” “好幸运的家伙,我可是连做梦都想嗅一嗅辛娜小姐的体香。” “你们别高兴太早,要成为琴石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个重要关口要过,如果不能通过基础测试,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我开始喜欢这个有话直说的少年了,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光明磊落的守护者。” “切,就凭他?别忘了他是天神轩辕的后裔,没有对应的星团,他根本就无法修行。” “除非有奇迹发生……” “……” 第四章 山前的春暖花开 - 第五章 青空下的约定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五章 青空下的约定 托雷身负重锤,肩扛妮可,跟在辛娜身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小丫头的脚在他胸前轻轻晃着,很开心的样子。 何英圻与司空张衡走在后面,很不开心的样子。 辛娜等人离开后,聚在门前广场看热闹的民众也相继离开。 一直呆坐的韩越被同伴从地上拉起来,脸色总算恢复了几分。 “辛娜小姐果然厉害。” “是啊,不愧是被已故太宰大人看好的人物。” 他们都是琴石学院的学生,与外面的世界没有多少接触,对于神选者辛娜的了解,也只是源于传闻。 本以为传言这种东西总有几分夸大性质,直至有了切实体会,方才明白外界关于神选者辛娜的说法很真实。 众所周知,神选者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守护者。或者说守护者的一大责任便是弥补神选者能力不足,化而为盾,保障神选者的生命安全。 像方才的战斗,一般情况下神选者是插不上手的,然而神选者辛娜的作为明显打破这一常识。 根据外界传言,辛娜是以守护者身份从琴石学院毕业。 那时候的她也没有表现的多耀眼,用了三年时间才通过守护者工会评议,成为中级守护者。 这个成绩只能说不错,远远谈不上优秀。 后来之所以名声鹊起,为天下所知,是因为接下来的时光里,她在守护者的基础上获得升华,成为神选者。 如果说神选者之于世人凤毛麟角,那么像辛娜这种情况可以用“世所罕见”来形容,于是她成了数百年难遇的天才神选者。 虽说之后的经历证明她在神选者这条路上的进境远远超过守护者,在离开琴石学院这三年多里堪称神速地拿到中级神选者的称号,在另一方面,却迟迟无法通过上级守护者的考验。然而即便如此,要击败韩越这种新晋中级守护者,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真的很好奇辛娜小姐拥有哪位天神的血脉。” 韩越冷着脸没有回话,想来他这次一定给那位女士留下了深刻印象……负面的。 ……………… 何英圻非常庆幸学院高层没有在修造石阶的工程上偷工减料,把一个个台阶修得又宽阔又牢固,不然的话,怎么帮助托雷将军上山或许会成为一个大难题。 妮可自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她终于啃完那半块饼,填满了五脏庙。 “前面的小哥哥,我的名字是妮可莉可吆,你可以跟托雷一样,叫我妮可就行了。” 司空张衡抽了抽嘴角,打这两人来到济水城,住进太宰府,他就没听托雷讲过一句话,连太宰大人都怀疑那位将军是不是一个哑巴。 方寻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面露微笑。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大声讲话,哪怕只是深呼吸,都会牵动体内伤势。 有风从林中来,吹动柔软的发丝,刮过他苍白的脸。 阳光穿透枝桠,投在秘银铠甲,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听着身下传来的脚步声,他把脸贴在冰冰凉凉的肩甲。 “我要做你的守护者。” 辛娜忽地顿住脚步。 如果这就是少年的“谢谢”,委实有些沉重。 守护者,这个词听起来很光荣。只有像她这样的神选者才会了解光荣背后的代价,只有像她这样的神选者才能感受光荣背后的沉重。 成为某人的守护者,那是需要担负责任的,意味着把生命交付到神选者手上,成为他们的盾,他们的矛,他们的踏脚石。 “想要他的命,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跨过我的尸体”------这是大守护者酒千觞面对自己的领主兄长时说的一句话。 当时的背景是酒千觞的兄长要对酒千觞宣誓追随的神选者痛下杀手。 站在辛娜的角度,站在神选者的立场,方寻的许诺声音很小,份量很重。 一个人愿意为你死,是信任,是付出,是认同,乃至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对接受的人来讲,也会是一种压力。 若他为她牺牲,她会如何?无动于衷吗? “我要做你的守护者。”方寻又说了一遍。 她迈开脚步,继续往上走。 “为什么?” “因为你在下面救了我,不然我很难进来这里。没有办法进来这里,也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无法进入琴石学院就无法活下去?让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听见,都会认为是无稽之谈。 辛娜不这么想,不知怎么的,她相信了这个叫方寻的少年的话。 是因为他有一双清澈眼眸吗?还是……他的坚持,也可以说疯狂打动了她的心? 想到海葛尔战役,她的目光暗下去,好在很快恢复过来。 “好。” 她的眼睛不瞎,看得见方寻眉心的剑纹,知道那代表什么。 要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守护者,对他来讲何其困难。 她不忍心打击他的自信,她不忍心推倒他的坚持。 方寻从后面看着不断轻吻她雪白颈项的碎发,眼睛多了些光彩。 “如果我能活过十八岁,这个承诺会成为我下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如果我活不过十八岁,最起码……现在把心意传递给你。” 辛娜再一次停住脚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少年没有多少力度的声音,在她心里翻搅起不小的风浪。 这真的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够说出口的话,或者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像他这么坦率。 十八岁,他说他无法活过十八岁。 现在他已经快十六岁,这么多年来面对死亡带来的压力与恐惧,锻炼出现在的成熟稳重,似乎可以平静面对任何变故。 “辛娜,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妮可的声音。 她摇摇头挥去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往上托了托方寻的身体,继续前行。 学院的门建在城中,实际教学地点却在半山腰处,对于寻常人来讲,要一口气爬上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辛娜与托雷这样的人物一路走来显得比较轻松,司空张衡就没那么好受了,靠着何英圻帮助才堪堪跟上。 同门前广场的情况不一样,学院主楼前面的广场上,副院长宫长青带领学院高层,还有大批学员按地位尊卑列队,静静等候神选者辛娜到来。 按照昨日议定方案,辛娜到场后,首先由管事介绍她在琴石学院的成长经历,以及她现在取得的成绩,然后由宫长青颁发学院能够给予的最高殊荣------光辉纹章。 在这之后请她登台讲话,对学员们勉力一番,最后再来个问答环节,就此结束典礼。 之所以摆下这般场面,给足神选者辛娜颜面,不单单是因为她现在名动天下,都知道济水城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天才,琴石学院以有她这样的学生为荣,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像议长罗兰那样的大人物,不惜放下身段接见一名中级神选者,这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更不要说还嘉奖给她一套秘银战甲。 普通人看个热闹,对于各地领主、郡王、太宰这样的大人物,哪里会不清楚罗兰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人类世界时刻面临来自天空的月魔,来自大沙海那边的异人的入侵,还有四下游荡的蛮族捣乱,各大郡领结成了强大的联盟,但这并不代表各方势力就能亲密无间,共抗外侮,许多利益博弈依然存在,只不过隐藏到台面下而已。 很明显,罗兰对辛娜示好是有意拉拢她。 外人都以为汉唐郡前任太宰大人已故,新任太宰大人年龄尚小,没有政治经验,实际上那个十四岁少年并不幼稚,相反很聪明。他当然不会坐视罗兰挖汉唐郡的墙角。 琴石学院今天布下如此阵仗,有很大一部分源于太宰府的授意。 故土,荣耀,乡情,回忆、归属感……是人生中难以割舍的东西。 有这样的优势在,再给予高规格礼遇,包括少年老成的太宰大人,太宰府的官人们,还有副院长宫长青,不认为辛娜会投入议长罗兰麾下。 “来了,来了。” 站在长阶终点张望的教习看到从下方走来的身影,从装扮来看正是神选者辛娜。 “咦。” 有人发现了辛娜背上的少年,也有人看到一个铁塔般的铠甲男紧随其后,肩头还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地,后面窜出一个人,以极快速度赶上前方托雷,又超越辛娜与方寻,来到宫长青等人所在广场。 未等副院长出声询问,何英圻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讲出。 辛娜迈过最后一级台阶,进入广场范围的同时,学院高层也知道了山门口发生的事情。 固执的乡下少年;三拳之约;辛娜出手相助;来自大月国的妮可公主;子虚乌有的补录制度…… 哪怕是宫长青都有点犯懵,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今天早晨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这愣神的时候,那边认识辛娜的教习已经迎过去,这其中便有她在琴石学院修行时的师长。 “辛娜,这个少年……” “宋教习,赶紧叫医官,方寻被韩越的灵力所伤,急需救治。” 第五章 青空下的约定 - 第六章 啖魂者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六章 啖魂者 旁边有人试图将方寻从辛娜背上接过去的时候,他抬起有些虚弱的脸,越过人群看向远方主楼的牌匾。 “我想先进行测试。” 辛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阴着脸走来的副院长。 “测试的事等养好身子再提不迟。” 方寻说道:“没事,还撑得住。” “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急躁,太宰大人已经向学院提议修改招生制度,你还担心什么?” 方寻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态度很坚决。 这让宫长青有些下不来台,要知道他是琴石学院的副院长,权力只在雷老头之下,现在居然被一名乡下少年顶撞,又是在大庭广众下,难免生出几许不忿。 他不喜欢眼前的乡下少年,不单单因为两人在语言上的摩擦。作为学院主管纪律的副院长,他生平最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规则被践踏,纪律被破坏。 而眼前的少年,正在因为种种巧合,逼迫学院做出改变。 这被看成是对秩序的挑战,对公平的挑战,也是对他的挑战。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打破场间微妙的对峙,然后是妮可清脆的嗓音。 “那个老头儿,我可是为了看热闹来的吆,你不让我开心,我就不让夏雨开心。” 尽管没有明言,任谁都听得出她对方寻的维护。 似这种话,真是一个七八九岁的小姑娘能想到的? 夏雨,这个名字在济水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应该说整个汉唐郡,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婴儿,没人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当代太宰大人,那个未满十四岁便挑起治国理政重任的少年。 宫长青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完全黑了。 今天可真是够倒霉的,刚才一个十六岁少年当众冲撞他不说,现在又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咄咄威胁。关键是他还不能反驳,不能点燃怒火,只能认贱陪笑。 他很不爽,除了对方寻与妮可的,还有对雷老头儿的。 那个老东西今天一大早只说有要紧事去办,没有详细解释就跑了。现在想来怕不是算准琴石学院霉星当空,选择脚底抹油溜到一边,让他到这里扛事。 “胡向东,去把紫云楼的门打开。” 任谁都听得出副院长话里的火气,大教习哪敢多说什么,赶紧往紫云楼方向跑。 辛娜没有把方寻交给过来接人的教习,背着他往紫云楼方向走去。 他说他要做她的守护者,她说“好”。在她的字典里,守护者与神选者,是需要用生命连接的两个人。 她曾在琴石学院修行,自然清楚紫云楼的位置。 托雷从后面跟上。 咚,咚,咚…… 他每走一步,地面就是一颤。 “吶,托雷,你有没有觉得宫院长的脸比刚才白了好多?” “咦,生气的话不是应该红吗?怎么会变成白色?” “哦,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我刚才在心里骂他了呀?” “哼,说的好像你刚才没有诅咒他掉光头发一样。” 后面跟着的宫长青摸摸脑门,发现头发还在,安心了些。 他不敢对前面两人发火,选择对何英圻动怒。 “都是你惹出的好事。” 学院高层一股脑跟了去,事先定好的欢迎仪式还没开始便已落幕,那些聚拢到广场的学生被丢在原地,没人告诉他们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们没有听到何英圻的讲述,不知道小姑娘与壮汉的身份,更搞不懂神选者辛娜为什么背了一位受伤少年来学院。 茫然是绝大多数人脸上的色彩。 几乎没人注意到,广场角落一名学员满脸阴鸠望着辛娜背上的少年。 他不认识他,但是不妨碍他敌视他。 25年前,太史辛启志被当时的太宰大人治罪,要将其全族发配边疆,是他的祖父朱明泽联合多名将臣求情,这才挽回太宰大人的意志,只是摘下辛启志的官帽了事。 为了报答他祖父这一份恩情,老头儿许诺将当时稚龄的孙女配于他的大兄为妻。 辛启志没过多久便死了,不过这份婚约却为两家认可。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五年前辛家大小姐背弃约定,与一名出身北方大草原附近游牧民族的男子私奔而去,这一行径引得他的父亲勃然大怒,带人找到辛家讨要说法。 辛家人迫于压力,不得不把这份责任顺延给千金,于是辛启志的第二位孙女成了他的大兄的未婚妻。 是的,正是当下风头强劲的神选者辛娜。 那年她只有十五六岁,辛家以课业繁重为借口定下五年之期。 随着婚期将至,他的父亲已经在筹划有关婚礼的事项,还专门请了司空大人去到辛家询问那边有无进一步的要求,毕竟她现在是神选者辛娜,是连议长大人都非常器重的不世出天才。 他的大兄等了辛娜的姐姐两年,等了辛娜五年,眼看着再有半年时间那个女人便会成为她的大嫂。 可她居然……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亲密地背着那个少年来到琴石学院。 她神选者辛娜可以不在乎这种事,他在乎这种事,朱家在乎这种事! 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来自身后人的灼灼目光。 他昨晚还在跟他们炫耀,今日学院以厚礼接待的神选者辛娜,在未来的时间里将成为他的大嫂,“朱”这个姓氏,会是她一辈子的烙印。 现如今呢? 从昨夜持续到今晨的万丈豪情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只剩凄凉的烟絮冉冉而起。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谁……”他在心里吼着。 …… 眼见典礼告吹,学生们向着周围散开,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 这时广场石道前面的长阶爬上一道身影,司空张衡红艳地脸出现在许多人的视野中。 “你们……谁能告诉我……妮可公主去了哪里?” ……………… 紫云楼,只要是琴石学院的学生,没有人不知道这栋小楼。 这里是一切的始点。 无论是名震大陆的神选者,还是独步天下的守护者,都必须面对这第一道坎。 辛娜小心翼翼放下方寻,扶着他走到大厅中间的蒲团坐好。 再一次来到紫云楼,看见大厅最里面三颗狰狞兽首,她心里的情绪居然不是厌恶,是一份淡淡的怀念与喜悦。 这里沉淀着她的过去,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笑容,还是泪水。 经历过海葛尔战役后,这种对过往的留恋越发浓厚起来。 蒂娜的死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不是权柄,不是财富,也不是名望。是那些美好的回忆,它们会伴你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托雷的身体挡住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妮可望着大厅最里面三颗兽首满脸兴奋表情。 “它的样子还是那么可怕。” 她嘴里说着“可怕”,却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 方寻听着这位西方公主清稚的嗓音,嘴角上扬,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想着辛娜,想着妮可,面前三颗择人欲噬的兽首也变得不那么狰狞起来。 他在长大过程中阅读了好多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寻找救赎的办法,其中就有关于面前兽首的资料。 相传极南之地大雨林里有一支黑人部落,他们信奉的神叫阿努,他引导人的灵魂进入没有争斗,没有仇恨,没有伤害的圣平原。 阿努有一只坐骑,被叫做刻洛斯,它长着三颗凶恶犬首,血红色的眼能够看破人的想法,知道人在世间行走犯下过何种罪孽,对于那些在阿努面前撒谎,又或者造下杀孽的人,它会一口吞下他们的灵魂,美餐一顿。 正如人类是天神的后裔,这些为天神效力的生物在玄州大陆也有其血脉延伸。克洛斯的后代近乎完美地复制了它的外形,只不过体型要小很多。 它在书籍上的称呼是啖魂者,顾名思义,就是以灵魂为食的魔物,相传被它攻击过的人会陷入长眠,永远不再醒来。 摆放在大厅里面那三颗兽首,正是啖魂者的头。 琴石学院当然不会用它害人,这三颗兽首乃是大雨林的特产,当地人用他们特有的秘术加以炼制,使得啖魂者的头处于半死亡状态,能够对人的大脑活动做出反应,从而成为评定精神力高低的工具。 守护者与神选者是两种不同职业,但是二者有相同的基础要求------强大的精神力。 没有强大的精神力,神选者无法感悟天神意志。没有强大的精神力,守护者无法完成神力对身体的改造。 “准备好了吗?” 大教习的声音入耳,打断他对啖魂者相关资讯的回忆。 “准备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宫长青带着学院高层出现在大门口,神色冷漠,目光阴寒。 方寻知道那人不喜欢自己,但是并不在意。 他只想努力活下去,前方的路有坎坷就越过坎坷,有荆棘就斩断荆棘,有河流就架桥飞渡。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政治博弈之类的东西,他没有一点兴趣。 第六章 啖魂者 - 第七章 梦的彼端有一把剑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七章 梦的彼端有一把剑 兽首中间宝石点亮,他随之闭上双眼,静心冥想。 兽首一共有六颗眼睛,每颗眼睛被点亮后呈现的亮度对应低中高三个等级,当第一只眼睛达到高亮等级,接下来第二只眼睛才会点亮。 当最前面兽首第一只眼睛亮起红光的时候,宫长青面色不改。 当最前面兽首第二只眼睛亮起红光的时候,宫长青面色不改。 当左后方兽首第一只眼睛亮起红光的时候,宫长青脸色愈阴沉。 当左后方兽首第二只眼睛亮起红光的时候,宫长青的脸像死了爹。 按照琴石学院招生规则,确认“特异点”后,如果考生的精神力程度足以激活两颗兽首,便代表他有资格进入学院修行。 方寻在众目睽睽下点亮啖魂者四只眼,他即使心有不甘,也必须按照院规予以接收。 他以为就这样了,很多人以为就这样了。 当右后方兽首第一只眼睛泻出刺眼的红,大厅变得很安静。 两个月前的招生测试中,学院收录的两百多名学生里,也只有区区十八个人能够点亮啖魂者的第五只眼。 他们紧紧盯住右后方兽首第一只眼,看着它的光亮由弱变强。 当那道红足以刺痛人眼的时候,右后方兽首的第二只眼像突然膨胀的火焰,轰的燃烧起来,将整个大厅映的一片通红。 何英圻吞下了卡在嗓子眼的口水。 大教习揉了揉两只眼,不可置信在他脸上开出一朵野菊花。 宫长青掰断了右手拇指的铜扳指。 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 一口气点亮啖魂者的六只眼,这是只有不世出之天才方能做到的事情。 琴石学院上次招录到这般人物,还是八十年前。 那位大贤也仅是令第六只眼以中等程度点亮,眼前这个少年,他竟然……他竟然直接将那摄人的红推向巅峰。 按道理讲,琴石学院能够招录到这样的天才学员,他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方寻的血脉来自天神轩辕,对应天神轩辕的星团早就消失在夜空,即便拥有震惊世人的精神力又如何,无法沟通天空星辰,守护者与神选者对他来讲永远是一个触摸不到的梦。 像这样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破坏学院规矩,还要浪费学院资源。 站在宫长青的立场只会觉得他碍眼。 啖魂者的目光凶狠,辛娜的目光很柔和,看着前方蒲团上的少年。 “或许,他真的可以……” 这个念头才在心里闪过,又变为摇头与自嘲的笑容。 自从天神轩辕的星团消失在夜空,一千多年来,根本没有人能破此诅咒,创造奇迹,不然天神轩辕后裔也不会被人叫做“轩辕奴”,受人白眼与侮辱。 方寻睁开眼睛,看见啖魂者六目皆明。 场间安静被清脆的鼓掌声打破,然后是同样清脆的声音。 “哇哦,你真棒。妮可已经那么努力,才刚刚点亮第六只眼呢。” 她的夸奖惹来周围教习侧目。 第六只眼?又来一个小怪物! 她现在年纪还小,如果成长到十五六岁,搞不好还能再进一步。 到底是王族血脉,就是不同凡响,找遍汉唐郡,也只有太宰大人能够跟她一较高下了吧。 不,还有眼前的少年……单纯从精神力等级来讲。 方寻回她一个非常开心的笑容,在兽首逐渐暗下去的红里宛如天蓝。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能够顺利通过测试,说起来他的病根正是灵魂过于强大,为这个世界所排斥。 对比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灵魂更强大,也意味着精神力水涨船高。 他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啖魂者不是有六只眼,而是像它们的祖先克洛斯那样拥有九只眼,他能够点亮的数目会更多。 “从现在起,你就是琴石学院的学生了。”宫长青极不情愿说道。 辛娜看到门口闪过一人,是学院医官。 “如今你已得偿所愿,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配几副调养身子的汤剂吧。” 方寻点点头,由着医官背起,离开紫云楼。 ……………… 韩越出第三拳时引发的灵力潮流大部分被右臂格挡,他所受内伤并不严重。 按照医官的诊断,只要喝几副固本培元的汤药,休息一阵便无碍了。至于小腿上的伤,经过灵力疏通,又外覆一些草药后,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大教习派了一位年轻人随行,给他介绍学院的情况,安顿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务。 那人全程一副面瘫脸,讲话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方寻在他走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地道谢,很有礼貌地作揖送别。 琴石学院担负着培养守护者与神选者的重任,各方面条件都远远胜过传授生活技能与文化知识的普通院校。 植着花木的独栋小院,干净舒适的房间,柴禾调料一应俱全的厨房,还有一间被书架围绕的面湖静室。 医官叮嘱他多休息,静养几个时辰再做剧烈运动。 他很听话地躺在那张木床上,眯眼看着纱帘缝隙洒落的阳光,想象辛娜与妮可现在学院做什么。 “爷爷……我做到了。” 他还记得离开醴泉镇时那些人望着自己的目光,里面有许多情绪,唯独没有鼓励。 调皮的风溜进房间,拂动桌上放着的新衣。那是学员的专属服装,由紫色布料与黑色包边做成,显得很精神。 看着眼前一幕,他倍感安心,慢慢睡了过去。 梦里他看见辛娜的脸、妮可在哭、托雷举起的重锤砸断石桥、韩越的拳劲吹散的星辰,还有那把剑……陪伴他无数个夜晚的剑。 像往常一样,那把剑从天空落下,刺穿了他的身体,然后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当眼皮闭合,然后张开,那抹剑光也随之敛没。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被那把讨厌的剑叫醒,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大喊大叫,惹得鸡鸣狗吠,闻者心惊。 睡着时日头高悬,醒来后已是残阳如血,清风阵阵,吹的房间有些冷意。 课业还没有结束,外面很安静。 发现无论如何听不到瀑布流泻的声音后,他从床上下来,解开缠在右臂的绷带。 医官叮嘱他最好明日再拆,这样利于药物吸收。 他没有遵医嘱,将解下来的绷带丢在桌上,缓抬右手。 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白皙平滑的右臂肌肤,有点冷。 如他所料,灵力冲击造成的伤完美修复,没有落下一点疤痕或者后遗症。 韩越说的他的右臂有古怪。 它的确有古怪。 五岁那年,放在桌上的水壶倒了,滚烫的开水浇在他的手上。 镇上的医生告诉他的爷爷,在保护好伤口的前提下按时换药,起码一两个月才会痊愈,虽然不至影响以后的生活,却一定会留下疤痕。 后来的发展是,还没过半月时间他便偷偷扯开附着草药的麻布。 烫伤好了,手掌很白嫩,没有一点疤痕的影子。 九岁那年,不合群的他用手捏断了镇上其他孩子投过来的瓦片,从那以后,那些家伙再不敢欺负他。 十三岁那年,他打死了镇西大户家的恶犬,人们发现它的时候,那颗曾经无比威风的狗头像从高处摔下的西瓜。 正是因为知道右臂异于常人,他才敢用它硬抗韩越的拳击。 确认右臂复原如初,腿上的伤也好个七七八八,可以正常行走,他离开卧室,到外面取了柴火塞进厨房灶下,又往锅里添了些水与淘好的米,帘子上摆了两条济水河出的咸鱼,还有几块去年的腊肉,点火后来到小院的石墩坐下。 这时前方便道上有刚刚结束课业的学员走过,其中一些人顺着炊烟的方向往他所在院落望过来,脸上多有好奇。 学院有专门的食堂提供三餐,干净卫生,味道很不错。对于绝大多数学员来讲,住所的厨灶实用意义不大,只有在错过饭点、闭关静修,或者有人带来异地特产,同窗小聚的时候才会使用。 过路人看他,他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人。 估摸灶里的火把米煮烂的时候,有白鸽从外面飞入院落,将嘴里衔的纸卷投入屋角邮筒,又扑棱着翅膀远去。 他知道那是学院用来向学员传递消息的灵鸽,走过去取出纸卷展开。 浏览完毕上面记叙的内容,不由皱起眉头。 学院招录新生的日期是两个月前,这段时间一直在熟悉学院环境,了解关于守护者、神选者、修行、历史方面的知识。 根据教习们的反馈信息,学院高层经过研究讨论,决定今夜在洗剑湖北面琴石广场举行开光大典。 这里的开光大典不同于方寻记忆里寺庙针对佛像、佛卷、佛物给予神圣属性的仪式,而是一项引导学员同天神意志初步接触,开启血脉之力的程序。 另一方面,教习们能够借此了解学员成长潜力,制定出切合实际的教学方案。 方寻拿着纸张看了一阵,神色很快复原,转入厨房灭了火,端出锅里蒸熟的腊肉与咸鱼,满满盛上一碗稀饭,端到院落石桌,不紧不慢吃着。 这是他几个月来吃的最舒心的一餐饭,腊肉很香,咸鱼很鲜,米粥很糯,落霞很美。 吃完这一餐饭,又用另一个灶里的热水擦洗全身,这才回到卧室换上那套崭新院服,离开住处,往琴石广场走去。 第七章 梦的彼端有一把剑 - 第八章 岩上人,石中琴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八章 岩上人,石中琴 学员宿舍围湖而建,湖上有一条十字长廊,可直通洗剑湖对岸广场。 方寻离开住所时天已大暗,长廊上人流量少了很多,寒风吹起一道道清波,星光在水面浮沉不定。 这个时节的湖景很冷清,春意在夜幕降临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毫不在意身边行色匆匆的学员,一路走一路看,抵达琴石广场时,绝大多数新生已经进入典礼区域做好准备。 方寻找到管事上报姓名,得知自己的座号,经右方长阶进入典礼区域,走入对应的围屏盘膝坐下。 “他就是那个破格招录的家伙?” “天神轩辕对应的星团早已消失不再,那少年也有脸过来,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我听说呀,是神选者辛娜小姐跟一位西域来的公主为他求情,宫院长这才勉为其难收下。” “不是吧?这小子什么来头,居然得辛娜小姐与西域公主垂青。” “不知道,据说是醴泉镇来的。” “醴泉镇?我知道,一个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 “我对他有着怎样的背景不感兴趣,重要的是,像他这样一个看不到前程的废物点心,学院招进来干什么?不是明摆着浪费资源吗?” “是轩辕奴就认命好了,老老实实耕种织造,为大家贡献粮食和衣物,偏要挤破头来琴石学院,不知道这样做只会沦为别人的笑谈吗?” “……” 之前招录的新生都已进入典礼区,四方有围屏相隔,谁也看不见谁。 倒是外面站着些看热闹的上届学员,想来有人在他向管事报名时认出他的身份。 真是没想到,进入琴石学院不到一天,他便有了名气。 典礼区前方有一道山崖,正对洗剑湖,夜风在那里变得急促,吹着峭壁悬挂的长灯,投下跳跃的影。 山崖与广场间有巨石,外形长直,高三丈有余,面湖一侧凹凸不平,好似一张竖立放置的瑶琴。 它便是琴石学院的立院根本------琴石。 在赶来济水城前,方寻查阅了大量有关琴石学院的资料,知道这块石头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有着非常惊人的来历。 相传天神长琴每日傍晚必到大陆最东面的榣山对海抚琴,与风欢歌,用声乐传达他的喜悦、忧愁、悲伤、茫然、平静……诸般情绪。 后来他的女儿被魔神所害,长琴在榣山山巅弹了三天三夜,东海的雨下了三天三夜。他喝了好多酒,到最后都分不清楚倒进嘴里的是酒是水还是被琴弦割破的手指流出的血液。 无论那是什么,他终于把自己灌醉了,将手里的琴掷向山间。 琴摔在一块方石上,琴弦在上面切割出一道道凹痕,天神的血也被雨水冲下,没入岩缝石隙。 那块传说中的方石就在眼前,正是广场与山崖间的幽冷巨石。 方寻看了它好久,除去黑与沉,再无任何发现。 场外的议论声逐渐敛没,周围变得一片安静。 一缕血光在地平线漫出,横扫世间万物。星光变得黯淡下去,妖冶的红照在围屏上,照在琴石巅,照在平湖两岸。 等到方寻回过神来,红月已经攀上柳梢。 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连调皮的风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不同于未穿越前那个世界的月色的温柔,这个世界的月色很邪异。 最开始,它看起来像一滴血珠,如果看的更久些,会变成红色的瞳,里面有流动的血液燃烧,火焰的样子仿佛受难的魂灵。 没有人敢直视它太久,敢直视它太久的人都疯了。 “花前月下”,一个富于诗意与浪漫气息的词,然而放在这个世界,人们或许喜欢花前,一定不会喜欢月下。 月下是睡觉的时刻,是呆在屋里祈祷平安的时刻。 在这里,天上的月是通往魔域的路,里面住着嗜血的魔人,有时会突破天神的封印来到地面,带起一片刀光血影,留下一地断臂残肢。 方寻很快收回望向血月的目光,不是因为害怕污染神智,变成疯子,是因为琴石前方山崖多出一排身影。 月色不美丽,被月色渲染的人同样不美丽。 他认出其中一些人来。 副院长宫长青站在最前方,左手边第二个人是早前见过的大教习胡向东,剩下的人他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学院高层。 很明显,相比早晨迎接神选者辛娜的阵仗,学院方面对开光仪式的重视程度更高。 没人说话,包括宫长青、胡向东在内,只是在崖上摆出雁形阵,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是雷院长吗? 神选者雷动,琴石学院的院长,也是已故太宰大人的好友。据传已经摸到大师级神选者的门槛,除非现任太宰大人燃烧寿元动用龙神遗物,不然肯定不是前者对手。 换句话说,雷动是整个汉唐郡最强大的人。 哗…… 耳边传来一阵水声,是湖风搅起轻浪。 风变得急了些,吹动山崖两侧林木,吹起湖对岸的纱,因血月凝滞的空气跟着变得灵活起来。 铮的一声轻鸣,穿透湖浪的喧哗,落入琴石广场中间高台,钻进每一名新生的耳朵里。 是琴声! 很多人反映过来,望向那块巨石。 只有方寻目光未改,落在山崖那一排人身上。 宫长青在作揖,向着夜空某处。 他还没有来得及移动目光,伴着第二道琴音,星光盛开在平湖两岸。 一道曼妙身影自天外来,飘摇过境,落于宫长青前方外展的平台上。 下方不由自主响起一道道惊呼,惊呼于那道身影的美丽,惊呼于那道身影的非凡,惊呼于那道身影的外形。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出尘脱俗,方寻很确定那会是“天仙”。 近乎完美的面庞,胜雪的肌肤,优雅的举止,飘飞的裙带,这是她给人最直观的视觉感受。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暂且称呼她为人,背后还有一副面孔。 跟前方那张脸一模一样的五官,不一样的气质,比前者少了几分仙意,多了些冷漠与疏离,她闭着眼睛,双臂交叉贴在肩头。 一双面孔,四条手臂,这还能算是人吗? 方寻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书籍里那些关于神选者的记述是真实的,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叫做圣灵的物体。 他毕竟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此,即便对当前环境做过了解与研究,第一次面对圣灵,难免生出万般情绪。 两边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年的他尚且如此,那些新生自然更加震撼。 惊呼声过后是静默。 如果不是围屏阻绝,接下来很可能是沸水般的议论。 山崖上那道比宫长青还高出一截的身影很快转身,以相对柔和的脸面对崖下人群。 这时方寻注意到柔和面庞同样闭着眼,怀里斜抱一张瑶琴,他想起刚才听到的琴音,不由轻轻点头。 下一个呼吸,琴被放开,悬于身前,她的双手放在弦上。 铮,铮,铮…… 琴音起于弦,终于耳。 方寻定定看着崖上那道身影,开始的时候还能思考,随着曲子渐高,那些音符好像活过来,沿着耳道往脑子里钻。 不是那种巨响在耳畔爆炸的感觉,是一种视界被拓展,灵魂被升华的感觉,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当前方巨石表面亮起蒙蒙光华,凹陷化作金线,他突然发现琴声停了。 不,应该说周围一切都变了。 围屏没了,围观的人没了,冷风没了,巨石没了,血月没了,远方的山崖没了,上面的人也消失不见,视野所及只剩下漫天星辰与自己。 繁星璀璨,洒落一地青蓝,浓的像烈阳下涌动的海水。 这一刻,他仿佛伸出手就能摘到星辰。 原来这就是琴石学院的开光仪式,圣灵的弹奏可以激活琴石的神血,形成范围性结界,屏蔽环境里的芜杂信息,使人的意识能够更加清晰地感知夜空的星辰,与天神的思想沟通,释放血脉之力。 最初的惊讶过后,他恢复平静,试着感应来自星辰的气机。 之前白鸽传递的纸条上写的很清楚,开光仪式并非正式修行,是帮助新生释放血脉之力,初步建立同星辰联系的过程,他们要做的就是静心冥想,感应身周气息变化,一旦积累足够多的羁绊,天神会在识海显像。 他放空思想,用心眼去观察星空,然而过去很长时间,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台上是他孤零零的身影,夜幕低垂,满地星光。 或许,正如周围人议论那样,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天神眷顾。 说起来沮丧这种情绪,在他的人生里已经存在快十六个年头,早就司空见惯,不会对自己的心境造成太多影响。 即便天上无有星辰回应他的努力,他依然不骄不躁坐在那里。 与此同时,精神世界之外的琴石广场,围观学长与管事们相继离开,沿着来时道路回归住所。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统一,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精神,变成行尸走肉。 第八章 岩上人,石中琴 - 第九章 黑夜与白昼的边缘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九章 黑夜与白昼的边缘 只有山崖站立的学院高层可以不受琴音影响,望着场间情形或附耳低语,或专心致志,记下某些天赋出色者对应的序号。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见每一个围屏里的景象。 已经有部分新生头顶结出雪片一样的星屑,缓慢旋转着,运动着。 更有天资卓绝者凝出三花,照的围屏内外一片雪白------这是拥有神选者资质的人特有的神力投影。 “四、五、六、七……今年招收的新生整体素质不错,拥有神选者才能的人已经有九位之多,超过了上届学员。” 宫长青听完大教习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虽说高潮已过,按照往年经验,应该还会出现一两名具备神选者资质的新生。” 胡向东说道,“还有那些拥有成为高等守护者资质的好苗子,也要重点关注。” 旁边的人听着连连点头。 宫长青的目光在人群游来游去,最终落在典礼区角落一个围屏里。 与旁边的格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格子很黯淡,只有微弱的烛光照亮四周,照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哼。”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只因为方寻很碍眼,更是他人生里一个污点,一份耻辱。 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是一个把规矩与秩序看的比生命还重的人。 那个少年在神选者辛娜与妮可公主帮助下打破他认同多年的规则,这种行为无异于对他宣战。 在他看来,方寻的存在羞辱了整个学院。 大教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围屏里的少年,面色微凛。 在对待方寻的问题上,他比宫长青温和一些,毕竟学院招录的学员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守护者或者神选者,总有几个庸碌无为的角色,只当少年被提前宣判失败便是。 夜深了,风变得更加湿冷,寒气顺着袖子往身体钻。 新生们有围屏保护,情况要好很多,宫长青等人只能用身体硬抗。 他们就这样站着,站了有几个时辰。 女性圣灵抚琴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星辉落在她的指尖,像突然破灭的泡沫,绽放出一瞬的光彩。 很多一瞬的光彩变成持续不断的浪涌向外扩散,在她的身边化作光环,远远望去恰似神祗。 渐渐地,围屏里一些新生头顶光芒敛去,起身吹灭桌上的烛火,沿着来时路返回住所,一如之前被琴音催眠的人。 十二个,这是胡向东统计出的具备神选者资质的新生数量,比去年多出一半。 宫长青脸上有了笑容,看向方寻的目光也变得不那么阴冷。 “已经差不多了,这里交给我们吧,您明天还要到太宰府汇报开光仪式的结果,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人劝他离开。 下面的新生已离开大半,只剩下资质一般的学员还在坚持。 “好,我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宫长青对着前方抚琴的女性圣灵作揖,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久,又有几人被胡向东劝说离开。 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血月沉入不可见的地方,山崖上只剩胡向东,场间只剩方寻。 抛开“老师不喜欢笨学生”的设定,他还是很欣赏那个叫做方寻的学员的,对比其他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眼前这个人不浮躁,不乖张,不幼稚,是少有的务实努力型学员,如果他不是身负天神轩辕血脉,或许会比很多同龄人走的更远。 他叹了口气,擦掉眉上结的寒霜,看看东方将明的天空。 地上的星辉已经所剩无几,围屏里的烛火即将熄灭。 圣灵还在弹奏,那位少年依然坚持。 由湖面吹过来的湿气在广场铺展,哪怕有围屏阻挡,少年的衣衫依旧为寒风浸透,眉毛与头发上结了一层水珠。 整整一夜,他就这样坐在那里整整一夜…… 胡向东不愿再看下去,他不想面对少年落寞的背影,那会让他想起掩埋在心底多年的悲痛回忆。 就在这时,耳畔飘过一道声音。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圣灵与少年很像,一样的倔强,不,是一样的坚持。 她说这是她与第一代太宰大人的约定,她说直到太阳跃出地平线那一刻,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他不知道隐者大人与第一代太宰有怎样的故事,他只是向着圣灵作揖,然后转身,沿着后方的路向教习们居住的地方走去。 露珠在他脚底破碎,留下一团水渍。 崖上只剩圣灵,崖下只余方寻。 过了一回儿,琴声停了,圣灵柔和的面庞迎着天边越来越清晰的晨光,看向广场上最后一名学员。 这里的“看”,并不意味睁开眼睛,从仪式开始到世界将明,无论是前面相对柔和的脸,还是后面冷漠的脸,她的眼睛一直闭着。 天空最后一颗星辰逐渐敛没,它的淡去,意味着夜晚的结束,白昼的来临。 突然间,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团摄人的白。 那片白,不是雪的白,不是光的白,是死亡的白,是静寂的白。 在这片白望着的地方,那里有一位少年,如同挺过寒夜的雕塑。 …… 方寻不知道自己冥想了多久,只记得这个过程极漫长,很枯燥。 他看着星沉月落,看着东方微白,看着最后一颗星辰隐去,他知道天要亮了,自己的努力与坚持并没有换来奇迹降临。 在白天,代表天神的星辰会被至高神的光辉压制,强如圣灵,也无法维持音律结界,给新生一个纯粹的冥想环境。 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世界即将崩塌,他会回到琴石广场,迎着晨风与朝阳,吞下失败的苦果。 他等着……等着…… 远方划过一道光,天穹被斩破。 剑从东方来,直入苍茫。 砂砾飘向天空,强劲的风扑面而至,吹动院服,抽打着他的脸,撕扯着他的发。 他从地上爬起来,逆着狂风吹来的方向前行。 与以往不同,梦靥里的剑没有斩向他的头脸。它插在前方地面,像一座雄峰。 这一次终于可以好好观察它的样子。 风沙过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束在脑后的发也被吹开,他半眯着眼睛,一步一步前行。 那把耸入天际的剑,印在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剑刃是白色的,像雪一样。 剑脊是平滑的,两侧是向下收窄的暗金槽,古老的纹刻零散地分布着,不时有暗红色的光流过。 剑格与剑身的接续部位嵌着两颗绿色宝石,散发出莹莹光华。 剑格很长,多个时针构造体向外延伸,看起来好似张开的羽翼。 后面是相对细长的剑柄,由扇形钉刺组成的剑首。 剑的外形印入脑海的一瞬间,他的识海剧震,一股无形之力触动最为脆弱的神经,难以忍受的疼痛席卷全身。 他再也走不下去,半跪在地上,满脸痛苦表情。 即使如此,他依然倔强地抬着头,倔强地望着那柄剑。 十五个年头,它已经折磨他十五个年头。早先的愤怒、怨气、仇恨,已经褪去它们该有的色彩,变成不服输,不退缩,不畏惧。 天忽然暗下来,在这个本该黎明降临的时刻,夜幕再次笼罩大地。 这一次没有星辰,没有血月,是真正的夜。 只有剑上流淌的光不曾褪色。 然后,在更遥远的地方亮起一道火星,开始很微弱,比烛火还要不堪。 下一个呼吸,这道火星突地爆燃,像平地而起的旋风,在黑暗中蔓延。 火光挥去周围的黑暗,映出一道山影。 咚,咚,咚……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远方传来岩层断裂的响声。 方寻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饱受疼痛折磨的脸色愈苍白。 随着火焰越来越近,身下的震动越来越强,他终于看清阻绝视线的存在。 那不是山的影子,那是人的影子。 火焰在黑色铠甲表面蜿蜒流淌,炙热的岩浆一滴一滴坠落,留下毁灭的光斑。 一只手握在剑柄处,火光由指间泻出。 风骤起,雷乍响,方寻被突然扩散的气流吹了好几个跟头方才止住身形。 当他极力定住身体,抬头望向前方,巨剑已经为巨人所得。 暗红色的光遍布剑脊,那些上古文字好像活过来。 方寻来不及去观察更加细致的变化,因为那个巨人举起了长剑,然后斩下。 剑光挥去笼罩天地的黑暗,雷鸣将一切声音吞噬。 他下意识举起手臂抵挡,身体被淹没在无量光明中。 第九章 黑夜与白昼的边缘 - 第十章 何以飘零去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章 何以飘零去 山崖上空无一人。 抚琴的圣灵来到琴石广场,站在方寻面前。 她低头看着身前盘坐的少年,如雪般白皙的手指斜向下点过去。 它的目标是方寻的额,那里有一道剑纹。 就在她的指尖距离目标不到一寸,结着好看霜花的指甲微微上扬的时刻,少年闭着的眼突然张开,黑色的瞳孔如水墨倒转,又快速散开。 一束光在瞳孔中央绽放,很刺眼,很锋利,像宝剑的刃。 眼睛里射出的光,比不得跃出地平线的第一缕曦照,但是女性圣灵的反应很激烈,伸出去的手指迅速收回,她的身体不可思议地切换至另一面,闭着的眼睁开,交叉在胸口的手向前方按下去。 柔和一面闭着的眼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冷峻一面闭着的眼同样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然而却是黑色,比没有月光与星辰的夜更加深沉。 她按落的手掌与方寻的额间,荡起一道道涟漪状光波,中间区域冻结,几个呼吸后好像破裂的镜面,无数晶莹片片剥落,还没掉在地上便化为星屑消失。 方寻瞳孔里的光消失了,女性圣灵的手指穿越恢复正常的空间,向着他的眉心点下。 它们最终没有接触。 女性圣灵的眼睛重新闭上,伸出去的指在距离方寻眉心不到半寸的地方停留一阵,缓缓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方寻的目光从呆滞中恢复,先是迷茫,然后大惊。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被剑光卷入,睁开眼时发现已经脱离精神世界,来到琴石广场。 让他既震惊又不解的是,山崖上的女性圣灵就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几乎触手可及。 在他愣神的几个呼吸间,女性圣灵迎着湖面吹来的风浮起,朝着山崖方向飞去。 他看着丝滑的裙带染上晨光的色,看着雪莲一样的足远去,看着她垂在左右的发一根一根落下,在空中破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屑。 “你……”想要对她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性圣灵很快消失在山崖那头。 方寻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落的一缕青丝。 其他的发丝都在坠落途中消散,唯有这一根留存下来。 他把它绕在指尖,不再去想关于女性圣灵的事情,转而打量周遭环境。 晨光熹微,夜色将阑,琴石广场除他以外再没有别人。 一阵风吹来,冷气钻进衣袖,加重了体内湿寒。 他打个喷嚏,不敢在这里久留,抱着两条胳膊一路小跑奔回住所。 ……………… 时间尚早,宿舍区很安静,看不到早晨起来锻炼身体的人,也不闻鸟语。 他没有在意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回到自己房间,换上干净院服,又以最快速度烧了一锅水,把自己投入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这才感觉好受些。 他把浸了水的毛巾拧干,盖在自己脸上,靠在浴桶内壁静静回想昨晚经历。 他不知道那些围观者与新生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宫长青、胡向东等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被身穿火焰甲的巨人一剑惊醒,便只剩女性圣灵留在身边,她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他完全搞不清状况。 那可是圣灵,起码也是专家级神选者才能触及的强大存在,怎么可能会忌惮他这样的小角色。对方如果想要杀他,绝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个问题他想不通,精神世界发生的事情同样困扰了他一路。 那个巨人又是什么来历。 那把造型精致的巨剑从小到大多次出现在梦中,他或多或少有些想法。比如说,那把剑是否天神轩辕血脉在脑海的投影? 历史上有过类似情形,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血脉极纯粹,天赋极高者。 这样看来,他似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极讽刺的是,他的血脉天赋再高,无法联系代表天神轩辕的星团,也就没有办法引星华淬炼身体,到头来还不如那些血脉天赋一般的人。 他一直不喜欢那把剑,不仅仅因为它会打断睡眠,还因为它的存在时刻提醒自己,命运对他是不公平的。 知道自己活不长的最初几年,他会望着夜空中那块没有星辰的区域默然不语,有时候一看就是半宿,直到现在才好一些。 族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命,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他想,总要去试一下才好,不然死的时候会后悔。 于是他走了,在族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醴泉镇,来到琴石学院。 回到巨人的问题上。 他很确定巨人是第一次出现。按照学院方面对开光仪式的解释,新生们会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程度地接触血脉对应的天神投影,感受神的威严与强大,同时建立最初的联系,开启修行之路。 那个巨人会不会就是天神轩辕? 这个猜想很快被他推翻。 天神轩辕对应的星团没于夜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果巨人是天神轩辕,那么许多年来,没道理只有自己接触到他。尽管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想来具备天神轩辕血脉的人一定做过许多努力。 如果那个巨人不是天神轩辕,又会是哪位神祗? 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两种天神血脉?就像显性基因与隐性基因那样,对外只表现出眉心剑纹,也就是天神轩辕,事实上体内另有乾坤?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他的遭遇。 假如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他绝对不是韩越、何英圻、宫长青,还有族里一些人口中的废物,是世所罕见的天才。 天神轩辕对应的星团对他的意义是什么?无非引星华淬炼肉体。 如今有另一个星团可以使用,天神轩辕消失不见又如何,并不妨碍他走上修行之路。 认真说起来,他对那个巨人很不满。按照学院方面的说法,学员第一次与天神意志沟通会收获许多信息,起码会对自身潜力有一定认识,从而找到努力方向。 对于精神力强大且血脉纯粹的人,甚至会得天神垂青,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进入他脑海的那位天神又是怎么做的?没有告诉他名号,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见面第一个动作就是提起天神轩辕的剑,用非常傲慢,非常霸道,非常野蛮的方式把他从精神世界赶了出去。 自己有那么不堪吗?要知道他可是点亮啖魂者六只眼的不世出之天才。 到头来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不知道巨人叫什么,不知道该淬炼躯体,走守护者之路,还是该洗练灵魂,走神选者之路。 他在那里冻了一整夜,肉眼可见的收获只是女性圣灵掉落的一根头发。 他当然没有收集女性私人物品这种恶俗爱好,厚着脸皮带回来的原因是,里面有一股淡淡的灵力波动,缠绕在指尖上让人倍觉安心,似乎有宁神之效,或许可以拿来提升冥想质量。 再者说,圣灵外貌是女性身,并不代表合体的守护者与神选者一定是女性。 形象一点来讲,天神血脉就像基因库,守护者与神选者合体意味着从两大基因库里取出相融片段,通过扭曲、重组,变成具备天神特征的灵体或实体,它拥有多种表现形式,人、兽最为常见。 就拿昨晚看到的女性圣灵来讲,她是人型圣灵,却有着两张面孔四只手臂。就方寻所知,上任议长通过禁忌实验,搞出名为战争堡垒的超大圣灵,那已经远远超出人型圣灵与兽型圣灵范畴。 感觉水温下降的没有想象中快,他又梳理了一下关于修行的常识。这些内容教习们在两月前开始传授给新生,还好他在醴泉镇时一直有托族里经商的长辈到大城市收集有关修行方面的书籍,倒是无虞被新生落下。 首先,要走上修行之路,需得有纯粹的天神血脉,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其次,精神力的高低会影响冥想效率,简单点讲,精神力越高,单位时间吸收的可用星华也越多。 这两个条件达成后,便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以琴石学院的新生为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拥有成为守护者的资质,只有少部分人拥有成为神选者的资质。 拥有守护者资质的人只能通过修行成为守护者。 而拥有神选者资质的人,却可以选择走守护者道路,还是神选者道路。 当然,符合条件的人几乎不会选择前者,因为神选者无论在地位、价值、能力,还是声望上都高于前者。 最直观的表现为,守护者是百人敌,神选者与守护者合体所化圣灵可以做到万人敌,甚至更强。 很明显,神选者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远大于守护者。 如果说守护者的路数是引星华淬炼躯体,那么神选者就是引星华洗练灵魂。 强大的灵魂搭配强健的体魄,才可以承载神之力,化作圣灵降临。 就他手中掌握的讯息,修行者一般来讲很少有跨界现象,因为人一生所能够吸收的星华有限,若是有神选者非常贪心地灵肉双修,结果只能是事半功倍。 像神选者辛娜,她的情况很特殊,是在被评定为中级守护者后,意外获得神选者资质,从而声名鹊起,成为各方大佬的关注对象。 其实从她成为神选者后,守护者职业评级一直没有提升这点可以看出,她已经把修行重心从星华淬体变更到星华洗魂上来。 神选者把精力都用在灵魂修行上,在身体素质、单体格斗方面远远逊色守护者,甚至于一个经过多年训练的精壮士兵都可以将其杀死。 在这样的背景下,促成了一种团体协作模式------无论是以金钱为纽带的雇佣关系,还是以情感为纽带的亲朋关系,亦或是下位者对上位者宣誓效忠,绝大多数情况下,高等级神选者执行任务时身边会有一定数量的守护者随行。 当然,挑选守护者是神选者一生中无比重要的事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而且神选者身边的守护者还有誓约守护者与普通守护者的区别。 第十章 何以飘零去 - 第十一章 登门客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一章 登门客 盖在脸上的毛巾凉了,呼出的气流不再返来温润感,有些湿冷。 浴桶里的水也不再温暖,寒意渐深,露在外面的皮肤生出些小疙瘩。 方寻从桶里走出,忍着寒意擦干身上的水痕,拿过旁边木架上搭着的衣物穿好,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御寒用的披风,离开浴房来到二楼。 阳光斜照,点亮了开着的一扇窗。远方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一阵一阵,像情人在对唱山歌。 上级班的学长们已经陆续起床,有些人围着洗剑湖跑步,有些人早早地跑去食堂占座,似乎担心吃到寒凉的剩菜。 方寻解下披风搭在竹子做的衣架上,盘膝坐在床头,面窗向阳,开始冥想。 因为昨晚举行开光仪式,按照规定初级班上午课程向后推迟一个时辰,他准备趁此时间求证一下泡浴时想到的问题。 然而不知道是过于劳累,还是昨晚受了风寒,才坐下没多久,难以抑制的疲惫感汹涌而至,将他的意识吞噬。 还好他在迷蒙中拽过里面的棉被盖在身上,春寒被隔绝在外。 ……………… 这一觉睡得并不香甜,头脑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处于浅睡状态。 他梦见爷爷的笑容,那把古剑,那个巨人,还有韩越的拳。 迷梦的最后是辛娜苍白的脸,被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当他声嘶力竭地叫她的名字时,前方无法触及的人睁开了眼。 这一刻,辛娜的脸与夏未的脸重合在一起。 “再见。”她对他说。 “夏未……夏未……” 他呼唤着另一个世界的女朋友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窗外飘来的风拂过面颊,微凉。 他偏过头去,看见傍晚的夕照在窗棂投下一片金黄,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觉睡到傍晚,错过了白日课程。 换成其他少年,应该会为此自责、沮丧。他没有,只是在开始的时候皱了皱眉,很快便恢复平静,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 时间从不等人,既然已经错过,便没必要去浪费心神。 对于这种事他比谁都看得开。 生死以外无大事,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才真正理解的一句话。 从床上下来,他在盆里浸湿毛巾,细致地擦了一把脸,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笑,离开卧室走入书房,推开面湖的窗,望着半坡阴翳半坡霞被的远山长长地伸个懒腰。 比起罹患风寒的代价,耽误课程真的不算什么。 咕噜噜…… 五脏庙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他从楼上下来,在厨房转了一圈,关上院门往食堂方向走去。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那头的时候,道路两侧的灯笼被人点亮,环湖路与琴石广场上聚在一起的学生开始散去。 闻见米香那一刻,方寻碰到一个人,从院服看应该是上级班的学长。 那人眼角长着一颗痣,眉宇间噙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怨气。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人望着他的目光无比阴冷,像淬毒的匕首。 来食堂的路上有一些人认出他的身份,最多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讽刺一二,并不会像这个人一样,毫不掩饰对他的仇恨,或者说杀意。 在琴石学院,要说跟他有过节的学员,似乎只有韩越一人。 即便山门上演的一幕让将军之子失了颜面,也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精力,因为他的时间比别人少,没理由去做无谓的纠结,也因为已经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用餐时间将止,大厅里只剩学院的雇员在收拾桌上遗留的碗筷。 他没有抓紧时间用餐,而是帮忙整理餐具,打扫餐厅卫生。 待一切停当后,这才对帮厨道明来意。 方寻到来的时候,那人绷着一张脸,他帮忙打扫完卫生,那人绷着一张脸,最后从后厨拎出两条处理好的鱼,一块足有两斤重的腊肉交给他时还绷着一张脸。 他认真道谢,留了半袋糯米酒给对方,离开食堂往回走。 酒是用田里最好的稻米与醴泉的水酿造的,香甜甘醇,算是小镇的特产,当年给他诊治的老先生对它赞不绝口。 他离家时带了些做御寒之用,谁曾想一路走来也没喝掉多少,如今还剩大半。 家逢喜事要饮酒助兴,这是小镇的习俗。 如愿进入琴石学院,又确信自己能够修行,看见生的希望,对他而言当然是一桩好事,当然要好好喝一杯。 他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已黑,血月初露峥嵘。 东面的小树林变得很安静,洗剑池的水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像白天那样拍打岸边的青石。 方寻走进厨房,将热好的腊肉端出,往水里下入收拾好的鱼,撒上切成段的葱,切成末的蒜,撕成片的香叶等佐料,灶底加旺火,完事坐到庭院桑葚树下的石几旁,将已经醒好的面淋上麻油,再卷好拉长,楸成一个个小面饼。 厨房飘来鱼香味时掀开盖子,将面饼小心地贴在锅沿,又往灶底扔了些火头。 做完这些上楼取出酒囊,又拿了两个杯子回到庭院石几旁坐下。 他给自己满上一杯,又将前方酒杯斟满,端起来泼洒左右。 “爷爷,这回你可以安心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就像你说的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将空杯放回石几,他端起自己那一杯饮尽。 米香浓郁,入口回甘,还有醴泉特有的清冽与净爽。 柴禾在灶里爆裂,哔噜作响,鱼汤的香气越发浓郁。 就在方寻算着时间刚好,准备起锅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闪出几个人来,脸上没有为客者的和气。 还没等他说话,最前面的瘦高个看着几上的酒杯寒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呵……真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 “是啊,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人身后两个跟班毫无顾忌议论着。 方寻看着突然闯入自己庭院的几个人,好像没有听见那些刺耳言语,拱手说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第十一章 登门客 - 第十二章 眼前人与杯中酒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二章 眼前人与杯中酒 长的瘦瘦的高高的少年说道:“你一个连神光都无法凝结的人,在这里呆下去不是自取其辱吗?白日见你没有到课,还以为你已经识相离开,没有想到你非但赖着不走,还有兴致吃肉喝酒,果然是乡下来的顽夫愚民,厚颜无耻到极点。” 听完对方夹枪带棍的说辞,方寻终于明白过来。 这些人来这里是想看他走没走。 自己在宿舍睡过头,误了白天的课程,与他同级的学员难免会有想法,猜测是否开光仪式在心理上给了他沉重打击,一时承受不住,于是主动退学离校。 说起来琴石学院每年都会有几个被教习放弃的学员,有人想不开走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看着一起入学的少年在修行上突飞猛进,自己却原地踏步停滞不前,其折磨与压力非常人可以忍受。 “实在是昨晚过于劳累,今早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晚。”他很认真做着解释,没有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动怒。 这时后面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唐七味,你把气撒在他头上有什么用?愿赌服输,掏钱吧。” 听见身后的声音,唐七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旁边几人的表情同样不美丽。 方寻哑然,感情这些人拿自己的去留打赌,看样子唐七味输了不少钱,这才怒气冲冲找上门来,把满腔愤慨撒在他的头上。 他对“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鱼香味更浓郁了,已经能听见汤水在锅里咕嘟做声。 “我炖了一锅河鱼,几位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来喝一杯。酒虽不多,一人两杯总还是有的。”他很和善地邀请来人就坐。 在那个世界,他的父母做小生意过活,哪怕被城管砸了摊位也是要赔笑脸的。 在这个世界,爷爷从小教育他来者是客,做地主的礼让为先。 唐七味咬牙切齿道,“谁稀罕你的鱼,哪个想用你的酒?你算什么玩意儿?区区轩辕奴,天地间最没用的一群人!” 左后方体型很敦实的少年说道,“这人的心真大。” 旁边一人说道,“不,他是脸大。” 现在全院师生都知道有一位少年通过走后门的方式入院,在开光仪式过程中被判定为没有潜力,还缺席了首日课程。 “方寻”这个名字成了学院的耻辱。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跟他做朋友?谁愿跟他对酒当歌? 显然没人愿意。 方寻没有理睬几人,转身走进厨房,不大的功夫端着一盆鱼出来,腕上还托着个编织筐,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面饼。 鱼汤的味道散开,满庭鲜香。 咕噜噜……方寻的肚子叫的更响了。 他把盆放到石几上,给自己满了一杯糯米酒,抓起一块面饼,捏着筷子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真的不吃?那我可要开动了……” 唐七味听见后面的人在咽口水,自己的舌头也有几分不听使唤。 越是这样他越生气,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对面少年的心情,心想他怎么就那么无耻呢?怎么就一点不气愤呢? “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可惜只能独享。”他举起杯,看了一眼空中的月,心想还是算了吧。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叫人意外的声音。 “今天运气不错,来的真是时候。” 是个女人的声音。 唐七味一行几人都是男性学员,闻言很是惊奇,向身后望去。 门外的主路上走来一道身影,月光照在银亮的铠甲,投下律动的红,那并不妖冶,别有一份热情。 清澈的目光,好看的眉眼,婉约的唇,长且直的马尾辫。 就算他们忘记昨日一幕,也认得那套昂贵的秘银战甲。 在整个汉唐郡,只有一位女性是这幅装扮。 “是辛娜小姐!” “真是辛娜小姐……” 她的脚步不停,迈过门前的青石板,穿过唐七味几人让出的路,坐到方寻对面的石凳上。 方寻放下手里的饼,给她满上一杯酒。 他举起杯,“很高兴见到你。” 辛娜举起杯一饮而尽。 “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方寻活动一下手臂,微笑说道,“已经不碍事了。” 辛娜说道,“那就好。” 两人说着又饮下一杯酒。 “让你见笑了。” 辛娜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任谁到朋友家做客,看到门前杵着一群恶汉,心情绝对不会美丽。 “我今天过来找宋教习叙旧,顺路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放心吧,我很好。”方寻拿起筷子夹了块没有刺的鱼肉放到她的碗里,“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辛娜笑着夹起,送入嘴里。 “唔,很美味。如果不是在宋教习那里吃过了,我想我能吃掉一整条鱼。” “喜欢就好,以后我会经常做给你吃。” 辛娜想了想,用不避讳外人的声音应了一句。 “好。” 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唐七味的脸火辣辣的,比小时候偷街坊的酒喝,被父亲左右开弓抽了三十多个嘴巴还难受。 方寻是学院的耻辱,没人愿意跟他对饮,没人愿意与他结交,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可是辛娜小姐不在乎,不以结交方寻为耻,反以为荣。 他们的羽毛再美丽,有辛娜小姐的羽毛美丽吗? 他们的天赋再优秀,有辛娜小姐的天赋优秀吗? 听着石几左右两人真诚坦率的对话,他们的立场变得很尴尬。 唐七味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后面已经没有人,跟他一起来奚落方寻泄愤的学员走了个干净。 看看前面无视他存在的两个人,再望望门外的月光,他往后小退两步,转身投入院墙的阴影中,像个受惊逃难的贼。 辛娜望着门外笑了笑,视线回到方寻脸上时表情微变,忧愁渐生。 方寻知道她在忧心什么。 她今天去找宋教习了,肯定从对方口中了解到学院高层对自己的看法,难免会为他的处境犯愁。 就像刚才的作为,她毫不避讳外人在场跟他亲密互动,归根结底是担心他在学院遭人白眼,受人欺负,想借此机会向唐七味那样的人传递某种信息,或者说警告。 第十二章 眼前人与杯中酒 - 第十三章 对白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三章 对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他没有向辛娜讲述剑和巨人的故事,因为现在还不了解自身状况,那些观点归根结底都是他的猜测,未得证实。 辛娜摇摇头,喝下杯里的酒,“真不知道该说你倔强呢,还是乐观呢。” 方寻撕下一块面饼蘸了鱼汤递过去,“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道菜,趁热吃味道最是鲜美。” 辛娜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守护者,但一定是个好厨子。” “可惜妮可公主不在这里。”他晃晃空掉的酒囊,不知道脸上的遗憾是为妮可不在,还是为没有喝尽兴。 “我觉得你不应该打破她对那块面饼美好的回忆。”她说这句话时笑的很好看,不是以礼待人时的微笑,是一种始于内心的情绪释放。 在汉唐郡敢开妮可公主玩笑的人很少,她是其中一个。 方寻终于知道昏睡时为什么梦见辛娜与夏未的脸重合在一起,因为她笑起来跟夏未真的很像。 盆里的鱼凉了,筐里的饼也凉了,他的心还热着。 “陪我去走走吧。”他收拾停当从厨房出来听见辛娜说。 “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奔上二楼,下来的时候腕上搭着件披风。 “夜深了,湖风湿寒,容易着凉。” 辛娜看着他把那件披风搭在肩上,在她胸前打上活结,感觉心跳快了些,脸也有些热,还好月华盖住那抹异样的红,没有被他发现。 “是因为那几杯糯米酒吗,后劲可真大。”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离开庭院向着洗剑湖的方向走去。 初级班的学员都早早进入梦乡,毕竟昨晚折腾大半夜,耗去不少精力。 只有几名高级班学员还在琴石广场交流心得,为一个月后的职业等级评定做准备。 辛娜在前,方寻在后,缓步走向湖心水榭。 山间吹来的风不大,越过湖面带了些湿气,吹在人脸更觉寒凉。 洗剑湖之所以叫“洗剑湖”,据说是因为汉唐郡初任太宰夏启的誓约守护者尚云喜欢用这里的水擦拭他的随身佩剑。 相传那把剑斩断过蛮族洞主的头颅,刺穿过异人统领的心脏,也曾绞碎无数天魔身体,在汉唐郡及周边地域留下赫赫威名。 遗憾的是尚云死后,那把被许多人怀疑是天神遗物的利剑也消失无踪,只剩尚云洗剑的石台矗立湖心,向后人诉说前世传奇。 尚云的儿子做了琴石学院第三任院长,在湖心石台外围建起一座回型水榭,用来缅怀他的父亲,同时为学院添了一景。 月照琴石,雾隐天门,平湖洗剑,云台望归------此之为琴石四景。 二人前行一阵,抵达湖心水榭。 辛娜停下脚步,坐在内侧一条青石板凳,看向被回型水榭包裹的洗剑台。 说来也怪,不管外面风有多疾,浪有多高,回型水榭中间区域总是很平静。琴石四景里的平湖洗剑,说的便是大风天气水榭内外不同的景致。 湖波轻吻石台,血月在水面浮沉。 方寻紧了紧院服,贴着辛娜坐下。 “你……真的不要紧吗?” 他不知道问话是指在学院的修行,还是日常生活,总之他会照顾好自己。 “族里有句话,叫轩辕后人早当家。” 辛娜看着湖光微笑,“你说要做我的守护者,只是因为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你?” 方寻也看着湖光微笑,“还有一个原因,你笑起来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女朋友?” 辛娜一脸茫然,她从未听过这三个字,更不清楚“女朋友”是什么意思。 “嗯,曾经伴我成长的女孩儿。” “这样啊。”辛娜觉得自己懂了,就像方寻方才说过的话,那或许是醴泉镇的方言,代表着年幼时族亲邻里一起玩耍的女孩子。 方寻并不认为自己欺骗了她,在另一个世界,夏未是他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女同学,说伴他成长没有错。 夜风很调皮,贴着衣物与皮肤的缝隙往里钻。 前面闲聊的上级班学员从旁边廊道走过,渐行渐远。 方寻忽然想起跟夏未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也曾这样坐在凉亭里看着前方湖水发呆,用隐晦言辞小心翼翼试探彼此的心意。 那时候心跳很快,现在亦然。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自从知道活不过十八岁,对他来讲,除去生死以外的任何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像流言蜚语、有色眼光,他都抱着一种蛮不在乎的态度,这让他显得少年老成,似乎很少有东西可以触动心灵。 今时不同以往,对夏未的思念也好,对辛娜的喜欢也罢,总之有种青春回归的感觉。 “我这次来学院找宋教习,其实是有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听听她的意见。” 方寻收回远望的目光,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怎么了?” “朱家今天差媒人过来询问父母,礼金排场方面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朱家那边近期就开始做婚前准备工作了。” “你……要结婚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辛家欠朱家一份恩情,本该是姐姐还的。她在五年前跟北方来的男人跑了,于是这份重担落在我的肩上,母亲已经找借口拖了五年,如今再没有理由拒绝朱家。” “你喜欢那个人吗?” 辛娜摇摇头,“不喜欢,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听到她这样说,方寻阴霾笼罩的心落下一道阳光,很明媚。 “你打算怎么办?” “朱家在汉唐郡有不小的影响力,朱文龙官至司农,同冯将军是儿女亲家,还与司马王允交好,即便是太宰大人也不好出面施压。宋教习劝我接受议长的招揽,想来那位大人随便找一个借口,应该很容易把朱家打发。” 对于司农、司马、司徒、将军什么的,方寻一个也不认识,更不关心官场盘根错节的政治关系,但这不代表他无法理解辛娜的处境。 她不愿意嫁到朱家,又自知辛家欠朱家一份情,还要顾虑族人今后的生活环境。名动天下如她,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苦楚。 “那就去吧,远走他乡也好过痛苦一生,我会尽快完成学业去圣都找你。” 第十三章 对白 - 第十四章 人语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四章 人语 辛娜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没有逃避,没有闪烁,也不见犹豫茫然,她看见自信,看见笃定,看见执着。 那不是一双说假话的眼睛,也不是一双说大话的眼睛。 相信一个轩辕奴会成长为出色的守护者,任何一个智商在线的人听到都会嗤之以鼻,然而不知为什么,就像在山道上背负方寻前行,她相信他的话,她对他有信心,进而感觉安心。 她笑了,笑的很开心,如雨霁云开,像青莲绽放,血月也遮不住那份从心灵深处盛开的喜悦。 “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来,看着太宰府的方向说道:“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距离婚约日期还有一些时间,就算真的下定决心前往圣都,也不急于一时,何况她还没有放弃,夏雨说他会尝试同司农朱文龙沟通,探探对方的口风。 她喝着济水河的水长大,这里有她的父母兄弟,亲朋师长,她有一千个愿意留在这里,有一万个理由拒绝离开。 “谢谢你,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不用谢,守护你是我的责任,也包括心情。” 辛娜脸面微红,压低声音说道,“夜深了,回去吧。” 方寻从石凳起来,转身的时候瞥见中央石台下方一抹白霜,倏尔入眼,倏尔不见。 ……………… 两人在十字长廊与环湖路交叉口碰到一个人。 方寻认得他,或者说认得眼角那颗痣。 辛娜也认得他。不,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因为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朱府拜访,对方总会用一种很嫌弃的目光看她。 辛、朱两家祖上有旧,然而对于年轻一辈来讲,他们看到的是辛家的没落,朱家的强盛。 穷亲戚总是不招人待见的,不是么? 她现在出人头地,为家族争得一份颜面,成为太宰大人器重的女神选者。 但那又怎样,她很清楚,对于眼前这个七岁摔死家猫,十四岁强i暴女仆的少年来讲,她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力量,也包括她的人,都是朱家的财富。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面走。 方寻也看了那人一眼,也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去食堂的路上,对方所露杀机像淬毒的匕首,那么现在的目光就像天空的月,是血的颜色,有死亡的气息。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仇视自己,这份情绪完全不同于唐七味、韩越对自己的态度,好像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以后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辛娜的话唤回他的思绪。 “为什么?” “他叫朱长虹。” 很简短的回答,没有详细解释。 方寻不是傻子,听见那人姓朱,心头困惑自然迎刃而解。 很明显,朱长虹无法容忍辛娜与他亲近,这被看成一种挑衅,对朱家声誉的抹黑。 朱文龙可是汉唐郡的司农大人,对这样的家庭来讲,颜面比天大。更何况五年前有过辛家小姐婚前与人私奔的先例,朱家为此承受了很大压力,到现在都有人拿以前的事当笑柄讽刺朱氏族人,倘若再上演一次逃婚戏码,朱文龙也不必做司农了,找棵歪脖树吊死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方寻理解对方的心情,但是不打算退让。 “就到这里吧。”辛娜停在庭院门口,伸手去解搭在肩上的披风。 “穿着吧,山路风寒。” 她也不矫情,挥手转身,快步投入茫茫夜色。 ……………… 翌日清晨,屋檐落下一只黄鹂,然后是清脆悦耳的鸟唱。 方寻从睡梦中醒来,望窗外的小东西笑笑,穿好长靴与衣服,到厨房热了下昨晚剩的鱼与饼,美美吃了一餐。 晨钟响过,他整理一下衣装,推开院门往紫云楼方向走去。 过了紫云楼是一条清河,上接洗剑湖,下通济水。 走过石板桥不远便是初级班学堂所在大院。 大院前面有一座小广场,中间立着琴石学院首任院长的雕像。 还没到开课时辰,几名值日生在清扫院门左右的灰尘。 方寻从不碍事的地方走过,进入大院,到门房旁边的签到板翻过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还有几分睡意的执事一下子醒过来,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似乎要把眼前人的模样印入脑海。 入院第一天就让宫长青下不来台,他不仅在学员里很有名,教习与执事们对他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方寻迎着执事的热辣目光拱手作揖,离开门房,移步内庭。 院子里的陈设比较简单,中间是用来张贴公告的匾牌,外侧是环形花圃,内墙壁画是满天星辰图样。 晨风拂动小楼檐角吊着的铃铛,发出极悦耳的鸣响。 方寻走到公告栏前,目光在上面来回移动,最终在戊班表单看到自己的名字。 开光仪式结束后,院方对新学员重新分配了班级,以便合理配置教学资源,因材施教。 琴石学院的学制分初级、上级两阶,方寻、唐七味这样的新学员被分为五个班级,以甲乙丙丁戊为号。 按照公告栏张贴的表单,初级甲班有十二个人,初级乙班三十人,初级丙班五十二人,初级丁班七十四人,而方寻所在的初级戊班只有七人。 他不知道院方是按照怎样的规则划分班级,此时此刻能够做的就是找到戊班课室,找同窗了解昨日课程内容。 “咦,站在公告栏前面的人……是不是方寻?” “好像是吧。” “没错,就是他。” 要认出他的身份其实很简单,因为找遍整个学院,只他一人额心生长剑纹。 “原以为他自动退学了,没想到还在坚持,嗯,勇气可嘉。”用人嘴上称赞,可是语气并不美好。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唐七味为这事输了不少钱。” “是吗?还好我走的早,没有参加他们的赌局。” 学员陆续来到,在门房外面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两名女性学员从他身边走过,一面小声说着什么,一面委婉地打量他的侧影,没有和善的笑容,余光多憎恶。 他毫不在意那些不友好的声音,辨认一下方向,朝着戊班所在位置走去。 第十四章 人语 - 第十五章 冷然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五章 冷然 入院的人渐多,议论还在发酵。 “唐七味昨天带人过去闹事,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他们去的时候盛势凌人,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咦,怎么会这样?” “听说辛娜小姐昨晚去了他家,还毫不避讳外人在场跟他对饮畅谈,宛若知己。” “宛若知己?你有没有搞错?” “是唐七味的跟班马丹亲口说的,还能有错?” “那小子就是个牛皮大王,他说的话你也信?” “……”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紫云楼方向传来响亮的钟鸣。 这意味着一日课业的开始。 院外广场人流渐多的时候,方寻来到内院最角落课室前,望着头顶有些模糊的“戊”字看了一阵,踩着隐约飘来的议论声走入房间。 相比丙班与丁班课室,戊班课室小了很多,采光也不是很充足,好在环境还算干净,中间地板整齐放着一个个黄布蒲团。 他脱下长靴放好,走到课室靠中间的位置盘膝坐下,闭目凝神,静候教习到来。 有八卦心爆棚的初级班学员跑来观望,隔着窗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方寻颜色不改,把那些人,那些话当成空气。 不大的功夫,窗外的议论声突然停了,然后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走,走,走,赶紧走开,别一个个杵在那里,没听过‘好狗不挡路‘这句话吗?” 少数学员忍无可忍,准备有所行动,却被旁边同伴拉住。 “别跟他一般见识,万一因为打架被教习抓了,对这种人来讲无所谓,对我们来讲可是得不偿失。” 闹哄哄的人群就此散去,外面安静下来。 方寻睁开闭着的眼,望见一个健壮身影坐在木阶上,脱下长靴随意丢在一边。 那人的院服极不合身,腰腹部紧绷着,袖口裸着好大一截皮肤,与他体型比起来似乎稍微用力便会撑破。 “那些家伙,比苍蝇还讨厌。” 很明显,这人是个自来熟,径直走到方寻身边坐下,毫不在意自己足底散发的气息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方寻笑笑,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刚才窗外驻足围观的学员年长者不过十四五岁,放在之前生活的世界也就是一大孩子,无论从年龄角度,还是从性格出发,他都不会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嘿,你就是那个方寻吧,很高兴见到你。我姓冷,单名一个然字。” 方寻嘴角的弧度在绽放,眼睛里的笑意变得浓郁起来。 在冷然看来这是一种友善的笑,可是方寻很清楚,自己脸上的笑容,还包含一份异样心思。 冷然?他可一点都不冷,很热,像夏天的烈阳。 冷然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到现在我还记得前天清晨宫长青便秘的脸,那可真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画面。” 方寻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很意外冷然有这样的表述。 “看起来你对宫院长的成见很深啊。” 冷然说道,“就凭你我的遭遇,请给我一个感激他的理由。” 方寻皱眉说道,“怎么讲?” 他知道宫长青不喜欢他,或者说很讨厌他,却不清楚冷然跟那个人有怎样的过节。 “看来你不知道戊班所代表的意义啊?” 方寻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这是琴石学院一个重要的潜规则。”冷然眯着眼睛说道,“进了初级戊班的门,便意味着被放弃。” “没错,你跟我,都是被学院高层放弃的学员。” 冷然的表情很愤怒,眼里满是不甘。 方寻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很清澈。 他是轩辕奴,没人会对他抱有期望。他是因缘际会才得入学院,没人会喜欢破坏规则的人,所以在他看来自己有这样的遭遇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无法接受的事。 从他站在山门前那一刻,他就已经有所觉悟,知道接下来的路会走的很辛苦,很艰难。 冷然等候一阵不闻回答,浓密的眉往上挑了挑,“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方寻反问,“有意义吗?还是说……你希望得到我的安慰?” “真是一个让人无语的家伙。” 本以为两人同病相怜,他装在肚里的苦水可以往外倒一倒,哪里想到事情偏离预想轨迹太多,方寻那张脸让他有一种挫败感。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能不拆台吗?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门口张望的两名女学员引起冷然注意。 方寻闭上眼睛,不去理睬外面的指点,也不认为冷然的话好笑。 脚步声远去,那两张稚气未脱的脸也随之消失。 叫“冷然”的少年似乎很怕冷场,“你要知道,咱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你是无法修行,我呢,完全是被小人陷害。” 提起那个人他就来气,“宫老儿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 听完冷然怨气冲冲的讲述,他终于搞明白双方有何恩怨------起码站在冷然的立场上,的确有愤恨不爽的理由。 说起冷然的家庭背景,倒是很有几分故事性。 一百年前,汉唐郡与东北方丽郡交恶,双方在边境爆发一场大战。 时任太宰夏裳抽调郡领大部分兵力北上支援,哪里知道丽郡太宰早就与汉唐郡南的越阳郡太宰暗中勾连,趁汉唐郡南线兵力空虚之际,越阳郡前将军领兵北进,对汉唐郡形成前后夹击态势。 因为没有想到越阳郡太宰撕毁二十年前订立的停战协定,悍然发兵。南方边境守军在战力不足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向境内快速溃败。 面对气势汹汹的入侵者,临越县伯眼见城池被围,即将面对断水断粮的危机,敌方神选者也现身战场,权衡利弊后决定开门投降。 那时的临越县伯姓冷名双,按照冷然的说法,是他的曾曾曾曾祖父。 在敌人的神选者都已经进入战场,己方援军遥不可及的情况下,要保全城内民众性命,开门投降是唯一的选择,死战不屈的结果只能是被敌方圣灵暴力破城,无数民众亡于兵戈。 第十五章 冷然 - 第十六章 一个比一个让人无语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六章 一个比一个让人无语 在冷然看来,他的曾曾曾曾祖父毫无疑问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在忠义与仁善间选择了后者,保全了城内民众的性命,然而对于那些没有经受战火蹂躏的汉唐郡人来讲,冷双的所作所为无异卖国求荣,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后来这场战争因为议长插手与天劫降临两大因素中断,汉唐郡免于覆亡,越阳郡太宰则在敲诈一笔钱财,拿走汉唐郡另一件天神遗物自由电荷后,退出了没有战略意义的临越、苍南、扶田三县。 按照汉唐郡的史料记载,冷双是遭越阳郡太宰抛弃,作为一个背叛者品尝到被新主子出卖的滋味。 按照冷然的说法,冷双是自愿留在汉唐郡,没有随同越阳郡太宰离开。 总之不管哪个说法是真,哪个说法是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宰夏裳为照顾临越县民众的情绪,没有重判冷双,只是免去官职,将冷氏全族迁入济水城,以便监视控制,切断其与地方社会的联系。 冷家全族迁入济水城后,地位与声望一落千丈,生活环境也一天一天恶化。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大部分民众已经不怎么在意当年发生的事情,却不代表学院高层以及太宰府的将军文臣能够真诚接纳冷氏后人。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冷然被分到了“戊”班。 初级甲班专门用来培养神选者,初级乙、丙、丁三班按照天赋高低分流,用来培养守护者。至于戊班,用来安置学院高层放弃的学员。 它还有一个富于歧视性的外号------垃圾处理场。 用冷然的话来讲,以他的天赋就算进不了乙班,怎么也能进入丙班,结果愣是被丢到这里,为学院放弃,这不是打压是什么? 一直以来夏家便以伪善面目示人,好像对冷双当年的背叛行径从宽处理,实际上奉行的是钝刀子磨肉的做法,一点一点削弱冷氏族力,使其自然凋敝。 “看开些。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总是有希望的。”方寻只能这样安慰他。 便在这时,门口闪出一道身影。 冷然呲着牙望过去,表情一下定住,因为来人并不是对方寻感兴趣的好事者,是高级班的学长。 那人方寻认识,曾在山门前受了对方三拳。 正是太宰府韩将军的公子,不久前才被评定为中级守护者的韩越。 像韩越这个级别的学员,随时可以提出毕业申请,以琴石学院的师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更进一步。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韩越没有离开学院,而是作为候补执事留下来,分担一些管理方面的工作。 方寻发现他的肩下带着袖章,上有纪律二字。 韩越身后还有两个人,左后方面色阴沉的家伙方寻同样认识,前天在山门前与韩越为伴,还奚落他一个轩辕奴要进琴石学院是痴心妄想。 “哼,狗仗人势的家伙。”冷然小声嘀咕一句,偏过头不去理睬。 韩越身后另一人没有脱掉长靴,就那么大喇喇走进房间,在教习的位置坐下,把脚摆在案上,望着方寻的脸微笑,“他就是那个接你三拳还安然无恙的人?我能认为你是刻意放水么?” 他的笑脸不和善,目光很阴郁,像月下岩上的金环蛇。他的脸面向方寻,话却是说给韩越听。 “姜育衡,你如果不相信,大可以同他约斗一场。” “我可不是将军之子,没有胆量对一名初级班学员下重手,万一打死他怎么办?” 韩越没有理他,视线在方寻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冷然满是不屑的脸。 “戊班今日到课学员只有你们两个?” 声音很冷,也可以说漠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方寻闭目不语,恍若未闻。 冷然说道:“你们纪律院的人都是瞎子吗?” 这句话说得极不客气,韩越闻之蹙眉,待要上前跟他理论,却被后方同伴拉住,“云泥有别,犯不着跟他这样的垃圾动怒。” “那也好过你们一群狗腿子。” 姜育衡的眉飞了起来,韩越脸上怒云生,另一个人目光骤寒。 纪律巡查员与美誉从来无缘,但是像这种被指着鼻子骂狗腿子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方寻睁开眼睛,向韩越拱手说道,“如你所见,只有我们二人。” 晨钟响过两遍,再响一下便意味教习入室开课,正常情况下各班课堂已经坐满学员。他不知道为什么戊班只有二人到课,但是不妨碍他做出正确判断。 他认为冷然与韩越三人的嘴仗完全没有意义,逞口舌之快无助于解决问题。 姜育衡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不只你们二人,起码还有一个。” 仿佛为了证明这句话,门口闪出一道身影,踩着三次奏响的钟鸣走入课室,连看一眼韩越三人的兴致都欠奉,脱了长靴,径直走到房间最里面角落的蒲团盘膝坐下。 那人生的眉清目秀,体态轻盈,若不是额间含着一抹煞气,盘起乌发,换一套衣装,与女儿无异。 “我就说吧,戊班怎么可能少了常同学。” 姜育衡收回放在案上的脚,径直走到课室最后面一排,看着阖目假寐的少年说道,“常烈星,见到以前同窗,你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友好些?” 不只方寻面露惊奇,冷然也是一脸诧异,想不明白那个叫常烈星的少年怎么就成了姜育衡往日同窗。 方寻心想难不成他们在进入琴石学院前就有来往? 冷然对学院规则了解的更加全面,很快想通个中关隘,眼睛都瞪直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常烈星。 方寻的事迹已经很让人无语了,没有想到常烈星的作为更加叫人吃惊。 分到戊班的新生里面没有“常烈星”这个名字,姜育衡称其以前的同窗,应该是指刚刚进入琴石学院时二人分在一个课室。现在呢?姜育衡已经通过评定,成为随时可以结业离去的中级守护者,常烈星却还窝身戊班,连初级守护者这一关都没有通过。 ps:下一章晚上23点后。 第十六章 一个比一个让人无语 - 第十七章 来者,善(求推荐票)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七章 来者,善(求推荐票) 琴石学院的学制分为初级班与高级班,新入学者通过开光仪式后进入初级班,一般来讲,因为学员天赋不同,晋级初级守护者所用时间也不同。 一旦初级班学员通过守护者工会评议,获得初级守护者称号,便意味着结束初级班学业,接下来会被安排进入高级班继续深造,直至获得中级守护者称号,完成琴石学院所有课程。 琴石学院建成以来,哪怕资质最差劲的学员,两年时间也足够跨越初级守护者关卡,进入高级班深造,这也是为什么琴石学院招生以两年为期。 姜育衡、韩越三人作为上届学员,两年时间连跨初级守护者、中级守护者两大关卡,可谓天资卓绝,惊才绝艳。 再看常烈星,两年时间过去,居然还没有获得初级守护者称号。 换句话讲,方寻与冷然是戊班新生,常烈星似乎已经在这间课室呆了两年时间,看样子还会继续呆下去。 什么叫执着,什么叫有毅力,什么叫坚持不懈?常烈星用所作所为充分诠释了这几个词语。 冷然昨日来到课堂,那时包括加常烈星在内共有八名学员。 今天钟声奏响三次却只三人到场。 他其实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另外五人已经收拾行囊踏上归途。 戊班是什么?用不怀好意者的话来形容------垃圾处理场。 没人愿意被当成垃圾对待,任何一个爱惜羽毛的人都无法忍受来自其他学员轻贱蔑视的目光。 与其在这里被当成一个差生、垃圾、废物、笑柄、可怜虫,浪费时间,蹉跎岁月,倒不如狠心放弃,回去故乡学一门生活技能安度余生。 韩越三人为什么来这里?本质上讲就是奉宫长青之命,来戊班看看还剩下多少顽固分子不肯接受命运安排。 戊班学生是失败者的代名词,此乃琴石学院内部一条潜规则,也是一种照顾学员与教习颜面的劝退方法。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有人不肯放弃。 上一届有常烈星,这一届有方寻、冷然。 面对众人包含不同情绪的目光,常烈星眼没睁,脸未变,一语不发。 冷然望方寻说道,“知道么,他的脸比你的脸还臭。” 方寻,“……” 姜育衡不肯就此罢休,寒声说道,“如果我是你,但凡要点脸面,早已卷铺盖走人,另谋出路。” 常烈星忽然睁开眼,唇角漾出一丝讥讽的笑,“曾海红的屁股好吃吗?” “你……”姜育衡的脸一下子红的像有火在烧。 冷然望方寻说道,“我觉得他的性格更合我胃口。” 方寻,“……” “都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离开这里吧。” 不是韩越,不是方寻,也不是冷然,声音从门口传来。 一个穿着看上去有些日子没洗的青色长衫,散着鬓上发丝,带着淡淡酒气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房间,来到教习位置前面,看着木案上落的灰尘与脚印皱起眉头。 他呆立片刻,用手擦去木案边沿碍眼图案,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 晨钟三响代表着课程开始,教习自然要到场传授要领,指导学员修行。 姜育衡的目光由常烈星脸上移动到中年男子身上,神情鄙夷,一脸不屑,“学员垃圾,师长也是一个窝囊废,你们还真是绝配。” 方寻眨眨眼,平静的目光泛起一团涟漪。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姜育衡用的是“窝囊废”这个形容词。 那可是教习,不是学员,无论是出于地位差异,还是尊师重道的传统,姜育衡都不应该这样称呼坐上人。 冷然也是一脸茫然样,没有想到姜育衡这么虎,才奚落完常烈星,现在又对戊班教习向前进开火。 只有常烈星面不改色,好像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啪。 书册被丢到案上,向前进冷脸看着下方三人,似乎有些生气,却终究没有说什么,硬是吞下一口窝囊气。 正如姜育衡说的,窝囊废! 有一点方寻很确定,向前进不发火并不是像他一样,觉得与韩越、姜育衡三人动怒完全没有意义,把精力耗在不懂尊重的人身上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向前进心有不甘,面有怒色,却被理智所阻,选择忍耐。 是姜育衡有向前进惹不起的后台吗? “姜兄息怒,姜兄息怒,你可是心有鸿鹄志的高材生,犯得着跟这些没有明天,没有天赋,只知混吃等死的家伙一般见识吗?何必呢,何必呢……” 韩越身后那人从旁劝导,可是让谁听见这句话,都不会认为他是一片好心。 “艾虎同学说的对,是我太冲动了。”姜育衡虚心认错。 两个人的语气忽然没了火药味,像是就一个学术问题交换看法。 冷然满脸通红,心里憋着一份怒火。 方寻早已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后窗外面的景致。 晨曦温暖了枝头,嫩芽钻出尖尖一点,毛色鲜亮的鸟儿快速摇摆头颈,偶尔对着某处发出清脆鸣叫。 春天来了,万物生发,色彩会如海浪一样席卷大地。 还有什么比这更迷人,更叫人喜悦的吗? 韩越的话打断他的闲情逸致。 “如果说这就是你的坚持,这就是你的努力,或许你能从常烈星身上看到以后的自己。” 方寻看了一眼身后,“我没觉得他哪里不好。” 韩越脸色骤寒,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克制了,用非常理性的言辞劝告方寻认清现实,不要再有天真幻想,抱着“有志者事竟成”的想法一条夜路走到黑。哪里知道一片好心换来这样的回答。 “你在赌局上输的很不甘心,现在是要他用放弃来证明你才是人生赢家,最后的胜利者吗?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还真是格外卑鄙呢……”冷然在说话。 说的韩越无言以对,说的方寻侧目汗颜,仿佛重新认识身边人。 “那个,请问这里是初级戊班吗?” 听着门口飘来的声音,方寻先回忆起枝头鸟儿的鸣响,又觉得好生熟悉。 第十七章 来者,善(求推荐票) - 第十八章 充满善意的告诉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八章 充满善意的告诉 他偏偏头,视线错过韩越落在课室门口,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像天上的星辰。 一个小女孩儿站在那里,她笑的很灿***枝头的阳光还灿烂。 可爱的小虎牙,脆脆的声线,琥珀色的眸,小巧的唇……可不正是连日未见的妮可莉可小姐,西方大月国来的公主殿下。 她的衣着很干净,头发梳的很整齐,比上次见面更显精致。 课室变得鸦雀无声,韩越与艾虎一脸惶恐,姜育衡与冷然神色迷茫,后面常烈星睁开了眼。 “啊,是方寻,看来我没找错。托雷,在这里吆。” 她转过身去,向着后方挥手,脆脆的声音像风铃在欢唱。 阳光穿过楣格,投在她的半身,点燃银亮的发丝,一半冰雪一半火焰。 咚,咚,咚。 擂鼓般的声音从远方飘来,震动折磨着脚与心。 妮可回过头来,迈步走入课室,许是看见旁边放着的长靴,着袜盘坐的方寻,咬了咬细嫩的手指,很是干脆地把短靴一甩,光着脚丫跳上木质地板区域。 这时门口闪出一道阴影,挡住东面来的阳光,课室顿时暗了几分。 是妮可公主的跟班托雷将军,还穿着厚厚的铠甲,只是没有背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长柄大锤。 “方寻,方寻,我来找你玩了。” 妮可旁若无人地从一个蒲团跳到另一个蒲团,韩越赶紧退开一些,让出身前蒲团,看着她在上面坐下。 她的眼睛里没别人,整个世界只有方寻一人。 “唉,太宰府无趣的很,夏雨也很无聊,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来找你玩吧。” 她说她认真地想了想,反正在方寻看来,如果用一段时间来衡量这份认真,或许只是一眨眼,一弹指。 “看到我你不高兴吗?” 她跳到方寻对面盘膝坐下,右手拖腮,仰头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小镇少年。 “高兴,很高兴。” 他还能说什么?看见那颗小虎牙,韩越三人带来的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这小丫头是谁?”姜育衡前日因事外出,没有参加迎接神选者辛娜的庆典,所以只是隐约有一份预感,并不确定小姑娘的身份。 艾虎虎着脸小声说道,“大月国来的公主殿下。” 这就是那位无法无天,一到琴石学院就给宫院长送来大麻烦的外邦公主? 便在这时,托雷身后钻出一个瘦削身影,急匆匆冲入课室,望坐在方案后面的向前进说道,“向教习,这是戊班新到的两名学员,来自大月国的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宫院长特别吩咐下来,要你多照拂一二。” 听着那名执事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寻还以为妮可来戊班找他只是因为太宰府的生活很无聊,于是催生来这里一见的念头,完全没有想到公主殿下人小鬼大,玩出这般高度。 想来宫长青在听到她的要求时一定很惊奇,一定很郁闷,脸色一定很难看。 堂堂大月国公主,海葛尔战役亲历者,被太宰府奉为贵宾的人,却要到琴石学院做一名插班生,还是初级戊班这种被戏称为垃圾处理场的课室。 对于公主殿下来讲,这只是一场游戏,对于宫院长来讲,毫无疑问是一个叫人头疼的大麻烦。 妮可没有在意执事与向前进的对话,看着旁边韩越三人说道,“方寻,他们也是戊班的学员吗?怎么有两个人看着好眼熟。” 才过去两天时间,她居然把韩越、艾虎两个人忘了,还很天真,很平静地去问怎么有两个人看着好面熟。 “……”方寻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沉默以对。 他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格,做不到往别人伤口撒盐。 他不会揭人疮疤,不代表冷然不会。 魁梧少年面带冷笑,盯着姜育衡的脸说道,“公主殿下问你们是不是她的同窗,姜学长不说点什么?” 他要说点什么?他能说什么! 依照他先前态度,如果问话者换成一般人,他肯定会说,“谁会跟你们这样的垃圾做同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现在呢?他敢说吗?他不敢说!他连有屁都得憋着! 妮可公主成了戊班学员,可以想见,从今日起到她离开这段时间,不会再有人敢当着戊班学员的面说戊班是垃圾处理场,里面的学员都是无用废柴。 艾虎想起来这里路上听到有关唐七味的传言,面向方寻沉声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的多。” 他是方寻走后门入院事件的亲历者,眼见乡下少年趁着辛娜小姐与妮可公主的东风扶摇而起,攀上琴石学院的高枝。 开光仪式中,方寻成绩是最后一名,谁也不能对宫长青将其分到戊班的决定说什么。 可是呢,少年颓废了半日光景,晚上便传来神选者辛娜登门拜访,两人对月饮宴,关系暧昧的蜚语流言,唐七味等人乘兴而去,落荒而逃归。 一夜过去,少年来到学堂,进入戊班这个被讽刺为垃圾处理场的课室,然后呢,那位外邦来的公主在恰当的关口,恰当的时间出现,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少年的维护,对宫长青的打击。 面对上述种种,他能不多想吗?能不认为少年心机深重吗? 越是认真打量方寻,他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在对方掌控中,从入院到现在,试图与其为敌的人都吃了瘪,或者在吃瘪的路上。 对于艾虎的感慨,方寻的回答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很无辜,态度很端正。 他听得出对方话里有话,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对方想表达怎样的思想。他哪里聪明了,他很笨的好不好,记得在另一个世界,夏未经常指着他傻笑的脸喊他笨蛋。 艾虎恨得牙根疼,又对方寻无可奈何,只能冷哼一声,向着外面走去。 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但是到了门口,他的脚迈向右边,那个占据门前大半空间的家伙移向右边,他的脚迈向左边,那个占据门前大半空间的家伙便移向左边,他出不去,对方也不进来。 “让我出去。” 托雷不为所动,如一尊山神挡在门口。 “那个……托雷说你把地板弄脏了,他才不要替你打扫。”妮可在后面非常好心地提醒艾同学。 第十八章 充满善意的告诉 - 第十九章 向前进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十九章 向前进 他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如果被高级班的人知道他们在戊班的经历,肯定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现在能怎么做?跟对方摆明身份?讲述巡查员的特权? 没有人替他说话,随妮可、托雷一道来这里的执事在检查角落里放着的教具是否齐备,姜育衡与韩越在脱鞋。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最后退让了,脱掉长靴拿起课堂角落放着的水桶与毛巾,开始擦拭方才踩过的地方。 “谢谢。”他在经过方寻身边时听见他说。 “哎,你懂不懂礼貌,别人对你说谢谢,你要回答不客气。” 冷然定定看着公主殿下,直到确信她是很认真地在跟艾虎讲道理,嘴角的肌肉扯动几下,自言自语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小公主可怕,还是方寻可怕,又或者两个人都可怕。 姜育衡推着抹布走到课室后方时,常烈星往地板上吐了一口痰。 …… 韩越三人把地板擦得很干净。 冷然笑的很开心,因为今天轮到他值日,可以省去许多功夫。 托雷终于离开原来的位置,走到课室最后面,靠着墙角坐下。 冷然问妮可他是不是睡觉也穿着铠甲的时候,韩越三人逃也似的离开课室,消失在院落拐角。 送妮可过来的执事跟着告辞离开,侧脸有看得见的液体淌下,让人怀疑检查教具齐备与否也是一项劳心劳力的大工程。 闹剧就此收场。 看得出向前进心情不错,从座位起来后哼着不知名的歌离开课室。 令方寻不解的是,向前进离开课室,直至午休钟声响起都不见回来。 冷然对这件事的解释是,“他昨天就是这样,不然你以为戊班为什么被称作垃圾处理场,没人会拿我们……不,是你我当回事。” 妮可显然不会在意向前进离开或留下,她枕着蒲团睡了整整一上午,直到方寻喊她起来吃饭,这才揉着惺忪的眼伸了一个懒腰,跟着他往食堂方向走。 应该是那位执事同另外几个班的教习打过招呼,相比方寻来学堂的时候,闲言碎语少了很多,再看不到有人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就算走个照面,也只是抬头打量他一眼,然后快步走开。 回头看看托雷,还有肩上坐的小姑娘,他算是有幸狐假虎威一回。 ……………… 吃过午饭回到课室,冷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副象棋,与小公主玩的不亦乐乎。 方寻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想,等候开课钟响。 一次,两次,三次。 如同上午经历那般,常烈星踩着开课钟鸣走入房间。不同的是他没有坐到后面,选了一个距离方寻不是很远的蒲团盘膝坐下。 那里可以看到后院的小红门,洞窗外面是一条清渠,渠中央立着几块石墩,总有活泼的少女从上面跳过来跳过去,偶尔语出嫣然,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等着下午的课程,等了很久,久到阳光偏西,久到妮可睡醒午觉,睁开惺忪的眼,温热的呼吸喷在方寻脸上,向前进方才踏着破碎的阳光走进课室。 青衫带起一阵风,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 方寻看着木案后面那张大红脸,不由得皱起眉头。 上课时间饮酒,无论对于学生还是教习,都是院规明令禁制的事情。 看见姜育衡三人吃瘪,他有道理开心,然而这不是他把自己灌醉的理由。下午还有课程要进行,作为戊班教习,他要为自己的学员负责。 方寻是这么想的,冷然不这么想。 魁梧少年拍了拍乡下少年的肩膀,毫不避讳木案后面的人,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戊班被称为垃圾处理场,这里的‘垃圾’可不单单指代学员,还包括他。” “他”是木案后面的醉汉,理当为人师表的向教习。 “如果说我们是被学院高层放弃的学员,那他就是被学院高层放弃的教习。” 方寻想起上午姜育衡的表现,心想难怪那三人敢对向前进不敬,看来木案对面的男人在教习圈里是一个类似受气包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与工作环境,他活的一定很累,需要用酒来宣泄心中苦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话者不是冷然。 方寻顺着声音来处看去,见常烈星收回远望的目光,淡然介入他跟冷然的对话。 作为跟了向前进两年多的学员,他比新生更有发言权。 “十五年前西方爆发马士革之乱,异人军队突破大沙海防线一路东进,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为。时任议长以最快速度联系诸方郡领,构建强有力的统一战线,一方面派大军西进,收服马士革公国,稳住局面,另一方面派遣精锐守护者与神选者组成骑士团,用以讨伐奔袭人类郡领,四处破坏的流寇。” “时任汉唐郡太宰夏伟航派出一支军队投入这场关乎人类安危的战役中。为征讨流寇而生的骑士团里也有一支由汉唐郡守护者与神选者组成的团队。然而在骑士团系统运作过程中,这支由汉唐郡守护者与神选者组成的团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遭遇敌方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一人活了下来。” 常烈星说完这句话,目光投射在向前进脸上。 午后的阳光叫人提不起精神,木案后面的人在醉意中享受那份温暖,似已入眠。 不用多做解释,只要智力在线的人,都能得出“那个活下来的人就在这里,就坐在木案后面”的结论。 “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反应过来时战斗已经结束,只有他活了下来。然而种种迹象显示,不是只有他活了下来,是只有他逃了出来。” “是的,他丢下应该用生命守护的神选者跑了。” 常烈星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 “老太宰治世以民为本,广施仁政,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给雷院长修书一封,为他安排了一份养老的工作。” 关于向前进的故事讲完了。 第十九章 向前进 - 第二十章 穷人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章 穷人 方寻不知道木案后面的人有如此背景,冷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望着向前进的目光颇为复杂。 冷氏族人在济水城一直以来受到区别对待,被认为是乱臣贼子的后代。向前进则是背弃守护者之名的逃兵,从某种程度上讲,双方处境有相似的地方。 方寻还记得姜育衡与向前进对话时充满蔑视意味的目光,现在看来不是个例,是一个缩影。 上到院长,下至学员,都对他抱有唾弃心态。 这样的他,面对姜育衡的咄咄逼人能做什么?以教习身份弹压吗?用学院法规钳制吗?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了吧。 方寻无法理解,向前进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他好歹是一名精英级守护者,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总好过呆在琴石学院当一名没有尊严,被人戳着脊梁骨唾骂的教习。 “垃圾处理场”------这个富于羞辱意味的词语,从某种程度上讲,还真是贴切。 除去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方寻、常烈星、冷然三人明知道自己被学院高层放弃,宁愿顶着垃圾、废物、吊车尾的称呼留下来。向前进作为教习一员也是如此。 以处境而论,他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初级戊班在琴石学院是一个特殊存在。 “他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谁、要干什么。” 一只鸟儿落在后窗外面的院墙上,在灰色瓦楞间跳着,不时低头啄几下。 方寻活动一下麻酥酥的腿,从蒲团起来。 常烈星看着他说道:“你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他从来没有做一个合格教习的打算,不会传授你任何与修行有关的法门。” 说这句话时,常烈星的表情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无关自身利益的流言。 他用两年时间认清向前进的为人,他不认为方寻有本事改变木案后面的人。 冷然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好。” 常烈星转过头去,看着墙头鸟儿越过窗,落在托雷将军古铜色的铠甲上。 方寻走到木案前,对向前进深深一礼,“请问向教习准备几时开课,传讲修行要领。” 木案后面的人没有反应。 “请问向教习准备几时开课,传讲修行要领。”这一次声音拔高几度。 托雷铠甲上的鸟儿受到惊吓,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 向前进惊醒过来,看着木案那边方寻严肃认真的脸下意识说道,“下课了嘛……嗯,你们可以走了。” 方寻面色不改,重复刚才问话,“请问向教习准备几时开课,传讲修行要领。” 他终于听明白方寻在说什么,看看天色发现时间尚早,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道,“我没有什么可教你们的。” “我们是戊班学员,你是戊班教习。为师者授道解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说了,没有什么可教你们的。” 方寻毫不退让,“请你尊重你的工作。” 向前进愣住了,这么多年来时常面对学员的冷嘲热讽,他都已经习惯,可是像师德、尊重这样的话题,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你……不知道被分到戊班意味着什么吗?退一步讲,就算我教了,你们也不一定能够学会,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方寻说道,“在我的老家,坐在这个位子上,拿着属于这份工作的薪资,就要付出相应的汗水,不然的话,大可以选择离开。” 向前进笑了,“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别指望我会用拉磨的力气换一份端茶倒水的薪金。” 方寻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给多少钱办多少事,这就是我的人生原则。学院只给我养老的钱,那我就在这里养老,不要指望我会付出超越门房的努力。” “你……是嫌学院给的钱少?” “当然。” 方寻,“……” 冷然,“……” 连常烈星都像第一天认识他。 以往戊班学员都以为他是学院刻意安排过来,让他们知难而退,自行退学的无用教习,因为他的臭名声,没人愿意跟他攀交情,也就没人知道事情其实很简单。 方寻说道,“如果你对月钱有异议,为什么不向学院反应?” 向前进反问,“你觉得他们会在乎我的异议吗?” 方寻摇头。 初级戊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向前进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学院高层会在一群废物点心身上浪费资源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是不是只要钱到位,你就有东西教我们了?”冷然大声问道。 向前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一副暧昧语气说道,“我爱喝酒,我欠了些债。” 常烈星想起姜育衡的家庭背景,冷着脸补充一句,“你还借了高利贷。” “的确是这样。”向前进很诚实,眼睛里没有一点惭愧色。 方寻心想堂堂精英级守护者,居然混到这般田地,想想也是没谁了。 给富人当保镖,去酒肆接任务狩猎妖灵,甚至去当一名佣兵,怎么不能取得丰厚报酬,他却偏偏在琴石学院这一棵树上吊死。 老太宰让他过来琴石学院,他就真拿这里当养老院了? “说吧,你需要多少钱才肯教我们?” 向前进笑的很灿烂,伸出比常人短了一截的右手五指,“每月五百银就可以了。” “你不叫向前进?你叫向钱进!”冷然怒极反笑,“五百银一个月?你怎么不去抢?” 他是济水城人,自然很清楚周边物价,对部分职业月银水平也有大致了解。 在这座汉唐郡最富庶的城市,三十银便够五口之家生活一月,可想而知五百银是什么概念。向前进上面的报价摆明是在敲竹杠。 方寻知道自己别说五百银,一银都拿不出。从冷然的态度来看,家道中落的他也是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转身望向常烈星。 对方的表情在说没戏。 “我没有……”小公主的脸上满是遗憾。 方寻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列入预算,上午来的执事说她跟托雷是戊班新学员,其实他很清楚,小丫头只是觉得太宰府的生活很无聊,于是跑来琴石学院找他玩耍。 第二十章 穷人 - 第二十一章 最有钱的主儿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一章 最有钱的主儿 他寻思着要不要跟向前进砍砍价,或者搞个分期、白条什么的。 他心里装着难题,没有注意公主殿下的语气。 “我也没有”是上半句话,下半句话是“托雷有”。 冷然与常烈星回头的时候,方寻看见向前进的眼睛亮了。 他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房间便响起小脚丫踩踏地板的声音。 他转过脸去,看见妮可抱住了托雷的脚,撅着屁股往外一拉,被晃了个趔趄,小而巧的屁股咚的一声吻在地板上。 妮可对面地板上多了一只毛茸茸的脚,像人少一些,像熊多一些。 那声“咚”不是来自妮可的小屁股,是重靴撞击地板的声响。 她抱起几乎跟她身子一样大小的靴子往下控。 叮,叮,叮…… 金光在地面绽放,晃得人眼昏花。 常烈星半张着嘴,喃喃有声,“她的力气可真大。” 那双钢靴看上去足有二十斤重,但是妮可在摇晃它的时候一脸轻松。 “他……不觉得硌脚吗?”冷然同样在自言自语。目标对象不是妮可,是托雷。 能把如此多的金币藏在靴子里,怕是也只有托雷将军能够办到了------起码在他的人生岁月里没有见过相似一幕。 方寻数了数地上的金币数,足有二十枚,换算成银钱的话,至少有两千银,按照五百银一月的标准,可以支付向前进四五个月的学费。 妮可揉着屁股起身,他看到前方毛茸茸的脚曲了曲五根脚趾,似乎意识到脚部感觉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托雷,你的脚好臭。” 方寻等人的关注点都是好多钱,只有公主小姐把关注点放在托雷脚上。 她把那只靴子安了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不再是一副忍受折磨的表情。 “不,我不能要你的钱。” 方寻才说完这句话,突然发现原本坐在身后的教习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另一边,散落在地的金币尽数落于他手。 “看在你们一次性交付二十枚金币的份上,我给你们打个折,就算五个月学费吧。” 他吐字很快,手脚更是利索,眨眼功夫那二十枚金币便不知去向。 方寻说道,“你不能这么做,那是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的钱。” 向前进没有理他,看着妮可微笑说道,“公主殿下,你愿意把那些金币交给我,当做方寻未来的学费吗?” “我愿意。”她想了想说道。 她愿意,方寻不愿意。 “妮可,我会把这些钱还给你的。” 小丫头连连摆手,“前天我吃了你一张饼,你也没让我还啊。” 她说的很认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冷然在旁边小声嘀咕,“你的饼……可真贵啊。”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可是一个讲原则的人。”向前进走回木案后,脸上的市侩与猥琐全无踪影,好像刚才那些话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 “从明天起我会用不同于其他教习的方式指引你们修行。” 说完这句话,他看看外面天色,“今天就到这里吧。” 残阳如血,天光如晦,向前进踏着满地金黄离开课室,消失在视线尽头。 方寻与冷然对望一眼,默默走回蒲团坐下。 他很确信,自己被向前进算计了,那个家伙比最精明的商人还要狡诈。 托雷醒了,活动一下僵硬的背,迈步离开课室,到庭院欣赏西边的落霞流云。 那些金币明明是从钢靴控出,却好似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代表一日课程结束的鼓声响起时,方寻从蒲团起身,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向前进这个人绝不像外界传言那般简单。” 冷然看着常烈星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忘了说谢谢。” 向前进答应指导他们修炼,不管几人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全是因为妮可公主从托雷将军靴里控出的金币,或者说方寻前天让出去的一张面饼。 许久不闻回声。 妮可晃着方寻的手说,“方寻,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 方寻的院子昨天很热闹,今天也不例外,倒不是唐七味那些人又来闹事。是大月国的公主殿下带着托雷将军执意要在这里住下。 她明明有太宰府可以去,她明明可以让宫长青安排以更好的住处。 方寻确认过她的眼神,于是不再坚持。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他欠下的二十金币,把自己卖了也还不起。 和昨天一样,他去了一趟学院后厨,没有找昨天送他河鱼的帮厨,找的是事务主管,告诉对方他、托雷将军以及妮可小姐的情况。 从食堂离开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大块酱牛肉,一篮太宰府送来的红果,几样青菜,以及半笼河虾。 他不知道妮可住在自己那里会为外界带去多么剧烈的风浪,他对那些政治场上的角逐没有兴趣,他对一件事很开心。 主管厨事的人告诉他,公主殿下想吃什么你就做给她,缺什么只管跟厨房工作人员讲,一定尽最大可能帮他准备好。 世间万物,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对他来讲,爱很远,美食很近。 妮可公主先是摆平了宫长青,之后收买了向前进,又把学院食堂变成了他的菜篮子。回想起初到济水城的经历,他觉得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没有说错。 在一个有正确价值观的社会,付出总会收获一些美好的东西。 回到住的地方,酱牛肉切成非常薄的肉片,把河虾捞出来上锅蒸,用昨天拿的腊肉与青菜炒了几碟鲜亮小菜,在庭院里摆了满满一桌。 忙完这些天色已然不早,夜风开始转寒,猩红的月挂上枝头。 妮可说他做的菜好棒,她好崇拜他。 方寻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在托雷将军身上,想着下午见了他的脚,晚上终于见见他的脸了。 很遗憾,他的愿望落空了,那位将军抱着半块没切的酱牛肉去了厨房。 他想说酱牛肉很咸,你要多喝些水。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外面走入庭院。 那人手里拎着两坛烧酒,盖上贴着朝云楼的封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第二十一章 最有钱的主儿 - 第二十二章 龙潭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二章 龙潭 他在看那人手里的酒,那人在看桌上的菜。 妮可吐出嘴里的虾皮,说你怎么来了。 “我呀……闻着香味就来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厨房。 不大功夫端着两只碗出来,另一只手里拎的两坛酒变成了一坛。 方寻没有说什么,看着他拍掉泥浆,撕开封条,把微黄的酒液倒进碗里。 “来吧,走一口。”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端起黑釉碗喝了一大口。 风寒酒热,入喉一线似火燎,尾味苦杂,无回甘。 这个世界的酒就是这样……哪怕是济水城有名的地方酒。 在他两三岁的时候,醴泉镇那些长辈就开始用筷子蘸着酒水往他嘴里送,对于烈酒的味道早已习惯,虽说这个世界的酒无勾兑技术可言,起码喝着放心,不用担心食品安全问题。 方寻刚放下酒碗,正寻思说些什么,妮可的手从他臂弯穿过,端起桌上放着的半碗酒,嗞的一声喝下肚。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去厨房拿来一只碗。 “你就打算让她这么住下去?” “不然呢?” “她可是西边来的公主殿下。” “我知道。” “我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 方寻用很惊讶的目光看着对面坐的人,这是他第二次对冷然露出如此表情。那个身形魁梧,笑起来有一股憨劲的少年,心思比一般人细腻很多。 他知道冷然在担心什么。 妮可是大月国的公主,她来汉唐郡绝对不会只是旅行游玩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某种战略考量。最显而易见的推测,要么大月国国王与汉唐郡太宰有结盟之意,要么大月国出了某种状况,妮可公主来此避祸。 无论这些猜测是真是假,都无可避免会产生政治效应。妮可公主现在处境不错,被太宰府的人奉为上宾,不代表在以后的时间也会受到礼遇。 而他作为乡下来的少年,一名琴石学院初级班学员,若是卷入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有会对自己的命运带来何种影响? “六岁那年,镇上来了一位老先生,他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方寻一脸平静地说着与生死有关的事情,“我是一个惜命的人,珍惜能够看见的每一寸光阴,然而惜命不代表畏死。我从不惧怕命运,就像面对一位剑客,你只有认真看着他,才有可能躲过刺来的长剑。” 冷然,“……” 魁梧少年听着乡下少年的话,看着公主小姐的脸。 她的目光在说“我不喜欢你”,表情很像庭院里面对陌生人张牙舞爪的狮子狗。 不得不承认,那很可爱,与“吓人”两个字扯不上一毛钱关系。 “来喝酒。”他不再纠缠上面的问题,毕竟拿人的手短,他就算家世比方寻好些,也无法一口气拿出五百银收买向前进。 妮可端起碗,跟方寻碰了个响,轮到冷然的时候抽回手,直接将酒倒进嘴里。 她放下碗,抬头微笑,方寻对她还以微笑。 冷然一个人低头喝着闷酒。 手里有酒,桌上有肉,对面有人,天上是红色的月亮,身边是西来的公主,厨房里藏着一位将军。 方寻觉得如果忘记十八岁大限这个有些沉重的命题,老天爷对他还是蛮关照的。 ……………… 怎么睡着的他不知道了,怎么醒来的他很清楚。 一只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上面还残留着河虾的味道。 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人生,他终于清醒过来,非常平静地拿开叫醒他的那只手,翻身下地,穿好靴子坐到床对面的椅上静静看着靠窗的位置。 他不知道妮可何时爬到自己床上,虽然对方还是一个小孩子,远没有到男女授受不亲那个阶段,但是这幕场景终归有几分不妥。 桌上放着的隔夜茶被他拿来解酒,味道有些重,很醒脑。 那边妮可翻个身,小手在他躺过的地方划了划,好似突然惊觉身边人消失不见,一下子坐起来。 她背着晨曦,他迎着朝阳,两双眼睛互相看着。 妮可眼睛里的泪光慢慢隐去,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露出棉袄下一截雪亮肚皮。 他从旁边的屋子里拿来脸盆,把毛巾捏干水分递过去。 “谢谢。”她脆生生答着,一面擦脸,一面把头探出窗外,对着楼下厨房喊道,“托雷,起床了。” 外面石板桥上走着的人纷纷侧目;前面的邻居推开后窗。 方寻叹了口气,把脸埋入冷水里。 ……………… 下楼的时候方寻问,“你怎么睡在我的床上?” 她一脸自然,“这里还有第二张床吗?” “……” 这里的确没有第二张床,他无话可说。 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宿管那里要一张新床,那边托雷出现在厨房门口,往外走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脚,重重地摔在地上,压碎了好几块青石。 方寻赶紧走过去,迎面嗅到一股浓郁酒气,还看见灶火前面倒着个空酒坛。 昨天那坛酒,他与冷然喝醉还余大半。 记得魁梧少年说这是朝云楼窖藏十五年的原浆酒,足够辣,足够烈。 方寻跟这儿愣神的功夫,托雷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青石碎了,他好得很。 ……………… 方寻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看着飞流直下的水幕,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昨天下午向前进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引导几人修行,他意识到这个平时一副窝囊废模样的人会拿出与其他教习不同的教学方法,然而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间带他们来到这里。 初春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寒凉。 方寻望着极高处照亮山头阳光,没有感觉到丝毫暖意。 冷然环抱双臂,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山谷很深,两侧山崖很高,大半个上午都不会有阳光洒落,这里相比济水城区要冷的多的多,飞瀑撞击龙潭带起的水汽更加重这份阴冷,湿寒气往人的骨髓里钻。 “向教习,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已经是冷然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第二十二章 龙潭 - 第二十三章 水瓶座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三章 水瓶座 向前进在龙潭与河道相交的地方停下来,回望身后五人,“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修行的地方,天高风清,山雄水秀,可比学院那栋偏僻课室好多了。” 这是一路走来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对冷然问话的回答。 “好么?哪里好了?”魁梧少年小声嘀咕着。 常烈星倒是一脸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走到河道边沿,望着激荡的水花沉默不语。 “方寻,你看……好漂亮的彩虹。” 他顺着妮可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天空浮现一道虹,从飞瀑水口向前,直通太宰府所在位置,好似一道飞桥悬在天空。 大月国看不到这样的风景,醴泉镇也没有。 济水城的孩子从可以抱出门就在看它,一看就是很多年。 冷然说那叫虹桥,龙神遗物水瓶座每天清晨都会汲取最清亮的水,补充日间蒸发的部分,形成一道长达百丈的虹桥。 天气好的时候,有很多热恋的情侣会来到这里许下山盟海誓,每年的七月七与龙神祭,还会吸引大批外国游客,许多人会在彩虹雨下祈祷许愿,甚至向决心共度一生的配偶求婚。 水瓶座是汉唐郡最强大的武器,也造就了济水城最美丽的人文景观。 在方寻十岁那年,醴泉镇来了一位记忆水晶商人,每个人只需交纳一银,便可以享用记忆水晶带来的视觉盛宴。 他用过年时收的压岁钱买了门票,看到了只在书籍上见过的记忆水晶,也看到了记忆水晶记载的那些震撼人心的画面。 像水瓶座这样的天神遗物,几乎每个郡领王国都有一两件,有的被统治者雪藏起来,也有一些类似水瓶座的情况,成为一国君权的象征,城邦独一无二的风情。 商人的记忆水晶便记录了玄州大陆各国部分震撼人心的天神遗物的影像,将之展现在观众面前,用以赚取财务。 他那时便看到过水瓶座的风采,日前站在济水城前,也曾远远眺望。 说起来,今天是他第一次站在如此近的距离观望水瓶座。 其实他们所在位置并不好,来济水城的游客大多选择河道两侧山崖外侧栈道,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更好地观察水瓶座与前方飞瀑,下方龙潭。 “天神的遗物都有如此能量,不知天神本体会有多么强大。” 从远处看过去,水瓶座由八颗悬浮在天空的巨大水球体构成,左边四颗,右边四颗,形成两个向外凸出的对称圆弧。若是走近观察,会发现由汉山瀑布汲取的水流在球形空间旋转翻腾,不断蠕动,以致水球体的轮廓不甚平滑,时刻在变化。 不热烈的光投射在八颗水球体上,折射出柔和的光彩,宛如神境。 太宰府就坐落在八颗水球体中间,像一座天空之城浮于水上,雨时烟雾缭绕,晴时色彩万千。 水瓶座的能量为这座人造殿堂提供了浮力,让它高悬谷口。主殿左右是一个个悬浮的石台,构成向下的阶梯,一直延伸到建于峡谷窄处的高空栈道。 “我很好奇,如果水瓶座封藏,太宰府会怎么样?”仰望一阵,方寻问了一个存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他相信第一次看到眼前场景的人,只要不是傻子,肯定都会有类似的疑问。 这个问题对于外人来讲很常见,对于土生土长的济水人来讲很无聊。 冷然告诉他,“你以为水瓶座封藏,太宰府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也太小瞧初任太宰的智慧了,实话告诉你,太宰府从本质上讲是一艘船,懂了吗?一艘船!” 方寻懂了,非常郑重地道谢。 果然,正如他预料那般,太宰大人不会坐视太宰府由高空坠落,摔成一片残骸。既然下方是济水河道,用来承载一艘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古人的智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自从二百年前日蚀天劫以来,汉唐郡的局势还算稳定,水瓶座从来没有被封藏过,哪怕一百年前,丽郡与越阳郡联军对汉唐郡南北夹击,占了不少便宜,也没逼得时任太守动用水瓶座。” 一百年前那场战争正是冷氏家族有兴而衰的转折点,冷然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方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水瓶座作为汉唐郡的终极武器,一旦启用,便意味着郡国进入生死存亡时刻,对民心、军心、臣心都会造成深重影响。 就像史书上前人点评那样,重典不可轻用,重器不可妄动。 啪,啪,啪…… 即使水声如雷,也掩盖不住前方传来的清脆掌声。 “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那就开始今天的课程吧。” 向前进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河道与龙潭的交叉口,走到一个可以完美避过来自两侧山崖栈道视线的区域。 方寻收回飞扬的思绪,跟在冷然身后,往向前进所在位置走去。 已经很靠近水流与潭面接触的地方,浓重的水汽带着阵阵寒风扑面而至,方寻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山道托雷背后,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今天早上路过医馆,他原本打算为托雷讨些醒酒液,偶然间看到有防治风寒的药品提供,回想起开光大典那夜的遭遇就顺手拿了几粒,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守护者的身体素质远胜常人,一般不会轻易生病,但是他现在还称不上守护者,充其量只是见习守护者。 “来,把这个喝下去,一人一杯。”眼见后方几人到来,向前进接下酒囊,又拿出一个白釉杯递给常烈星。 方寻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还是很听话地满饮杯中酒。 酒不烈,好入口。 随着一线热流入腹,好像有一团火在胃里点燃,往全身辐散阵阵暖意。 他很确定,这酒一定加了什么东西,寻常烧酒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正准备把酒杯递给妮可,向前进走过拿走酒囊与白釉杯。 “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就不用了。” 女孩儿盯着他的目光像被夺去食物的花猫。 第二十三章 水瓶座 - 第二十四章 下水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四章 下水 “要不怎么说大月国的父母不会教育孩子。”向前进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一阵,走到常烈星、方寻、冷然三人身前,拍拍手说道,“好了,下水吧。” 冷然看着前方水域,麻利地摇摇头。 他心说开什么玩笑,这么冷的天要人下水,怎么想的呀。 常烈星偏着头盯着向前进的脸看了一会儿,解开院服的扣子丢在旁边石上,向着冰冷的潭水走去。 波光在前方沉浮,冷冽的潭水很快吞没他的脚,消褪,膝盖…… 方寻从冷然后面走出,学常烈星脱掉院服与长靴,踩着寒凉的鹅卵石,一步一步前行。 向前进取出酒囊那一刻,他便有所预感,后面听到“下水”两字,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脸色始终平静。 他害怕生病,哪怕只是最常见的风寒,也足以让他历尽苦楚。 但他又很清楚必须入水,他在琴石学院山门前说过,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以后的日子多么辛苦,他都不会轻言放弃。 如今是时候践行他的诺言了,即使周围的人再不看好他的千里,对他的未来再悲观,就算拼上一切也要走下去。 这是他的命,与别人无关。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掉,就必须面对一时之痛苦,一念之恐惧。 既然选择了向前进,他就会信任他,他就会配合他。 冷然看着一前一后走入龙潭的两个人,愤愤说道,“他疯了,你们也跟着他一起发疯,两个疯子……不,三个疯子。” 他不信任向前进,哪怕对方跟宫长青之流不是一路人,哪怕对方与他们的处境类似。 他一直对他心存疑惑,进而暗暗提防。 就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修行与挨冻有什么关联。 冷然想要离开,然而才转过身,托雷的身体像一面墙挡住去路。 他往旁边移动两步,对面铁塔般的身子也往旁边挪了挪。 那道阴影始终遮蔽后方景色。 向前进双臂环胸,站在半人高的青石上默不作声。 妮可看着他义正言辞说道,“好朋友要讲义气。” 冷然说道,“我认识他还不到两天。” “你昨天说喜欢他这种有情有义的人,还说要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喝多了吹的牛皮不算数。”冷然不愿把话题上升至道德层面,“要陪他你自己去救行了,我可不想当那人的小白鼠。” 这句话才说完,一只手掌落在他的胸口,往中间一抓,往上一抬,魁梧少年离地而起。 那当然不是妮可的手掌,那是托雷将军的手掌。 魁梧少年被他捏在手里,就像无力反抗的肉鸡。 “你……你要干什么?” 托雷是一个沉默的人,应该说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听他说过话。 他很快用行动回答了冷然的问题。 他把魁梧少年扔了出去,那团肉跨越河滩,飞过方寻,落在前面的潭水里,溅起的浪花湿了衣衫。 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魁梧少年才如水中,便一下子窜出来,嘶哈嘶哈喘着粗气,两只手交叉抱在肩头,“好……好冷,好冷。” 他的身体在抖,牙床在抖,整个人都在抖。 水珠沿着成缕的发丝流淌,落在湿漉漉的衣上。 方寻看着他,他看着方寻,许久才有力气说话,“其实水也不是那么凉,习惯就好了。” 其实,初春的龙潭水很冷。 “白痴。”常烈星看着他惨兮兮的样子说道,按照向前进的指示,盘膝坐好,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 冷然向他投去一道凶狠目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方寻没有在意两人的恩怨,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盘膝坐下,任潭水没过胸口。 寒意像一头洪荒猛兽将身体吞噬,最先接触潭水的腿脚几乎僵住,他的嘴唇发紫,脸色苍白,眼皮微微抖着。 还好刚才喝下一杯酒,暖意在胸腑游窜,抗衡着外来湿寒,保持心头一口阳气不灭,让他可以撑下去。 “还记得开光大典那天发生的事情吗?静下心来感受外界气息,寻找带给你熟悉感的光华,抓住它不要松手。” 岸边的青石上,向前进倒背双手,一脸严肃望着水里三人。 “谁……谁知道那……那天发生了什么。”冷然试着蹲了好几次,总是在潭水将过小腹时站起来。 方寻眼皮动了动,最终没有睁开。 关于开光大典那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喝酒的时候他与冷然有过交谈,今早来龙潭飞瀑的路上也问过常烈星几个问题。 让他不理解的是,无论是上届学员常烈星,还是新学员冷然,都不记得女性圣灵的事情。 他们知道怎么去的,不知道如何回家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自己的床上。 他只能以女性圣灵弹奏的曲子拥有催眠效果来解释这一情况。 这时身后传来妮可的声音,“加油!” 冷然终于坐了下去,过程艰难的好像二百八十斤的胖子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坐在青石上的托雷,坐在托雷肩膀上的小姑娘,脸上余怒未消。 “你跟他那么好,怎么不自己下来陪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方寻了。“你”或许是托雷,也可能是妮可。 常烈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不愿意遵从他的教导,大可以上岸离开,别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我们修行。” 冷然打量一眼青石上站的向前进,又看看旁边坐着的托雷将军,悻悻一笑,关上嘴巴,闭起双眼。 人声一下子消失无踪,只剩飞流撞击龙潭发出的巨大轰鸣,犹如万马奔腾,扩散的湿气一波一波冲击脸面。 方寻忍着寒气,紧闭双眼,冥神静思那夜景象。 他明白,向前进要他们回忆的是与天神意识接触的感觉,不是开光大典那天经历的旧事。 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理解向前进为什么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指导他们修行。 开光大典那天,女性圣灵的琴音与琴石产生共鸣,扩展出一种特殊结界,能够提高新学员的精神力与敏锐性,大幅减弱感知周围能量,与天神意识沟通的难度。 第二十四章 下水 - 第二十五章 寒潭修行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五章 寒潭修行 向前进让他们浸泡在初春的潭水中,寒气会刺激身体,令神经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情况,很容易集中注意力,敏锐性也随之提升。 在水里呆的时间越长,刺骨寒意反而缓慢消褪。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因为意味着肌肤正在被冻僵,失去对疼痛的感知。 但是站在灵魂层次上,失去身体束缚,可以更好地提升灵性,感受外界环境一些细微变化,沟通天神意志,吸聚星辰之力。 没有女性圣灵的琴音,没有琴石相助,那位广遭白眼的向教习,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模拟开光大典的冥想环境,由此可见那人的不平凡。 方寻想着铠甲天神的模样,尝试将意识散开,捕捉环境中与天神同频的能量,制造精神气旋,引灵力入体。 他已经看见星辰的光辉,好像冬夜的白雪落下,沾在身上隐入皮肤不见。 他试着伸出手,接住天空掉落的纯白,感受星华的美丽。 过了一会儿,他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夜空,稀疏的雪忽然变得密集起来,那些光华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舒缓的雪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然后是来自天上的风,把雪吹的更急,无数星华向着他所在位置投过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此欢欣鼓舞。 便在这时,耳边传来的巨大轰鸣像一把割破幕布的钝匕,呲的一声撕裂他的精神世界,令意识回归现实。 他看见前方的瀑布,由高空坠落的匹练击在潭面,泛起白花花的水浪,湿冷的风带着雾气与轰隆水声远播。 烟在水上漂,水在石间跳。 瀑布两侧的松树连连折腰。只有那些凸起的石台与边沿的石林,无惧来自天空的惩罚,倔强地昂着头,发出无声咆哮,挑衅飞瀑的威严。 方寻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水流撞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扫过冷然青厉的脸,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大约十几个呼吸后,他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前面的瀑。 水的流量似乎大了一些,水声依旧很响,但是不稳定,毫无疑问,这给冥想带来了很大的干扰。 常烈星的眉覆着一层水光,那并不美丽,水光下是他青紫色的脸。 方寻知道自己的面色不会比那两人好多少,胸腑的暖意已经很微弱,四肢几乎冻僵,精神也由开始的亢奋转向虚弱,眼前景象变得雾气朦胧,不只是水烟渐盛,还是身体机能下降,视力受到影响。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他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从水里举起来。 托雷将他抗在肩上,左手拎起常烈星,右手抓着冷然,朝着岸边一步一步走过去,浪花从他的胸甲一直吻到腿甲。 河滩上不知什么时候生起了篝火,木柴在下面噼里作响,热气荡开周围湿雾,浓烟不断翻搅着升上天空。 冷然睁开眼睛,他已经没有力气贫嘴,只是缩着身子不停抖着。 常烈星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水洗过的黑曜石。 三人被托雷放到火堆旁,向前进丢下三套干净院服,径直走向来路。 “明日继续。” 冷然听见这话,才恢复一些的脸变成猪肝色。 方寻望着托雷,盔甲靠耳根的地方插着一朵小黄花,很是娇艳。 他在心里想着,给高贵的公主殿下做护卫,还真是够辛苦的。 “托雷,你看我又采了很多花,好看吗?” 一个小巧身形跳上青石,在火堆旁投下长长的影。 ……………… 方寻裹着被子在床上瘫了一个下午,妮可给他送了五次暖水袋,最后一次躺在他身边睡了过去,他这才感觉身体恢复一些温度,慢慢放松精神,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下水前吃的药丸有奇效,还是向前进让他喝的那杯酒藏着玄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不仅没有染上风寒,反而神清气爽,四肢通泰,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舒服过。 熬了些米粥,把日前从食堂拿来的腌菜切成小块装盘,美美的吃了一餐早饭,三人离开住处,按昨日约定前往龙潭。 冷然到的很早,正蹲在龙潭边,把水当做镜子挤脸上的粉刺。 方寻走过去,跟他谈了谈早晨的经历,得知魁梧少年的情况跟他类似,身体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然也不会表现的很积极,早早来到这里等候。 妮可昨日摘的花还散在岸边,已经失去昨日鲜亮,变得萎靡不振,偶尔被风吹入龙潭,漂流远去,投入济水河道。 托雷往后方小树林走去的时候,常烈星来到,冲方寻点点头,转身走到熄灭的篝火旁坐下,闭起眼睛不发一语。 冷然望着地上的光影算了算,差不多是学院晨钟第三次奏响的时辰。 常烈星到后不久,向前进一手拎着酒囊一手捏着根油条,不紧不慢走到三人面前。 他也不多话,随手把酒囊丢给常烈星。 今天没有白釉杯,不知是他忘记携带,还是已经不需要定量服用。 常烈星仰头喝下一大口,把酒囊递给方寻,向着寒冷的潭水走去。 常烈星第一,方寻第二,然后是冷然。 妮可与托雷依旧似昨天那般自由活动,没人会去要求他们两个,也没人会去在意他们两个。 …… 春天的风一日比一日暖,今日的寒潭水也比昨日温和。 他估算了一下,今天在水中坚持的时间比昨日久一些,然而瀑布的轰鸣还是那么让人讨厌,一次又一次将他从冥想状态惊醒。 “明日继续。” 如同昨日一般,向前进扔下这句话离开。 不同于昨日的是,公主小姐在河里捉了一条白鲢鱼,可惜玩了没一会儿就死掉了,眼下正被托雷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 第三天,方寻的状态很不错,没有感染风寒,无外邪入侵,精神与身体都很好。 第四天亦然。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二十五章 寒潭修行 - 第二十六章 院志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六章 院志 第七天换了位置,向前进把三人带到靠近瀑布的地方,水流的拍击声变得更大,激浪不断冲撞身体,无法保持盘坐姿势,对冥想效果影响很大。 第八天,位置向前挪了一些,现在除去瀑布的轰响、扩散的激流,还有不时涌上脸颊的冷水。 他们在这个位置一呆就是七天,转眼过去半月时间。 说来简单,实际上对三人来讲无比艰难,不过连日来的收获真的很大。 这些天来方寻一直与寒潭水角力,渐渐想明白一件事。 他的身体与精神越来越好,其实无关向前进所带药酒,那充其量只是一个引子罢了。他之所以没有感冒,情况还越来越好,实际与修炼有关。 按照常规修行方式,新学员聚集环境中游离的星辰(天神)之力,将之纳入身体。守护者用以淬炼肉体,神选者用以洗练灵魂。 他、冷然、常烈星三人在寒潭里的历练,实际上是将吸纳灵力与淬炼肉体两个进程合而为一。如果去除水声、暗流、波浪等因素,寒潭环境有利于集中精神,提高冥想效果,方寻不知道用常规修行法门冥想一上午可以吸收多少灵力,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寒潭里呆的那段时间,起码可以持平普通学员用普通修行法门冥想一上午所获灵力。 而且三人在冥想过程中会不知不觉动用体内灵力抗衡外来寒意,随着灵力在经络与脏腑间不断游走与湿寒拉锯,身体的抗寒能力水涨船高,从而起到淬炼身体的效果。 像这种置于绝境而后生的修行,自然远非常规修行法门能比,只是短短半月光景,方寻便感觉自己进境神速,这一点从他走在路上同新学员的精气神对比便可见一斑。 他现在已经不会像第一天那样在潭水里泡一会儿,回来大半天下不了床。基本上烤一会儿篝火,换上干净衣物走回琴石学院,再热热乎乎吃一餐午饭,身体机能便可恢复如初。 在学院高层与其他班级学员眼中,初级戊班完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没人会在意方寻三人上课与否,也没人关心向前进在干什么。他们已经半月时间未到学堂,也没有人寻找。 当然,站在韩越、姜育衡、艾虎那三人的立场上,完全可以用纪律巡查员的身份过问有关课业的事,对他们连日来的旷课行为进行处罚。 不过呢,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名义上讲也是戊班一员,若要严明法纪,纠正歪风,必然要把那两人一同问责。 试问连宫长青都开罪不起的人,凭他们三人哪里有胆量招惹。 很快地,又是半月时间过去。 从最开始的潜水区域盘坐冥想,已经发展到靠近瀑布急流的区域,于是除去更大的水声,更强的暗流,更汹涌的波涛,他们还要忍受上方飞落的水流的折磨。 这一天结束修行,妮可与托雷在回学院的路上遇到司空张衡,老头儿不知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二人告诉他要去太宰府一趟,跟着司空走了。 冷然提议去济水城最有名气的朝云楼搓一顿,尝尝大厨拿手的九转大肠与糖醋鲤鱼,顺便试试王师傅亲酿的封坛酒,如果他没有猜错,当前正是朝云楼开窖时刻。 秋收,冬藏,春开窖------对于喜好朝云楼自酿烧酒的人来讲有这样的说法。 天很蓝,云很高,河岸的柳树已经长出嫩嫩的芽。 一向板着脸,被冷然形容为“自命清高”的常同学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出人意料地对魁梧少年的提议表态赞同。 方寻心想反正下午没事,也不用自己掏钱,便跟随两人前往朝云楼。 作为济水城最有名望的老店,朝云楼坐落在济水转弯处,站在楼上可望日升月落,能观水瓶座长空飞虹,算是济水城最佳观景点,放到商业角度勉强算是一处地标建筑。 时值开窖日,宾客云集,连个座位都难找。好在三人穿着琴石学院的院服,在外人眼中那代表着光明前程与美好未来,掌柜也给予特别关照,优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虽然无法看见水瓶座的风采,却可以远眺济水,欣赏长河两岸风光。 常烈星喝了很多酒,却只说了很少的话,任凭冷然如何引诱,也只是从他嘴里套出家乡所在------汉唐郡西南,乌兰高原与两江平原交界地带。 他说他来到琴石学院两年了,有些想家。 冷然说这有什么,想家就回去看看。 他说他闯了祸,不敢回家。 方寻追问他闯了什么祸的时候,那小子呜呜哭了,哭完趴在桌上睡了。 冷然很失望,也很兴奋。 失望是因为没有从对方口中套取更多信息,兴奋是因为没有想到那个在他面前牛气冲天的家伙也有想家想到哭鼻子的时候。 “如果有记忆水晶就好了,一定要记录下这幅画面日后作为礼物送给他。” 魁梧少年跟掌柜套近乎,要对方给三人打折的时候,方寻背着常烈星离开朝云楼,向着山上走去。 一个多月前,辛娜就是这样背着他一步一步登上山道。 放在以前,他的身体素质不足以支撑他背着一个人从山脚走到山腰,现如今感觉很轻松,不需要冷然帮助便一口气抵达学院主楼前方广场。 他没有继续送常烈星,让冷然把人送回去,他朝着藏书楼方向走去。 一般来讲,到这里来借阅书册的人多把精力放在与修行相关的书籍上,他不一样,转来转去转到建筑最上层,从落着许多灰尘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发黄的小册子。 他用手拂去书册表面附着的薄灰,看向封面右上角,那里用楷书写着一行字,院志------生员篇。 往后面翻了翻内容,确定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迈步下楼,到门房处登记。 看到书册封面的字,执事用很意外地目光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奇怪他为什么选了这样一本书,毕竟学员的目的都是通过修行获得强大力量,成为有价值的人,很少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学院历史上。 第二十六章 院志 - 第二十七章 天才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七章 天才 看到他在登记册上所书名姓,执事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他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而且从这个名字与书册名字联想到别的事情。 比如说一个被宣告放弃的废人,不服输,不认命,想要从浩荡的历史中找出一个两个意外情况,来满足自己的不甘放弃的心情,给自己一个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用好听一点的话来形容叫锲而不舍,用难听一点的话讲叫不叫棺材不落泪。 方寻没有在意执事的嘲讽脸,拿着书册离开藏书楼,回到自己的住所。 妮可公主与托雷将军去了太宰府,他的耳根子终于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给自己冲了杯明前的雨花茶,他走到静室坐下,翻开院志,仔细浏览上面记载的内容。 茶水的香气弥散开,清幽如兰,沁人肺腑。 他当然没钱买如此昂贵的茶叶,半月前妮可去太宰府呆了一晚,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来许多礼物,都是市面上价格昂贵的珍品。 诗与酒,茶与书,远方与爱,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搭配。 他去藏书楼借阅院志的确是想看看琴石学院历史上那些惊才绝艳的学员有何惊人事迹,却不是为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只是想知道以自己的情况,相比院志记录的天才们处于哪一个梯队。 如果让藏书楼那位执事……不,应该说所有知道他事迹的人了解到这个情况,一定会笑掉大牙。 被学院高层放弃,丢入戊班那种垃圾处理场的家伙竟然要跟院志里记载的天才学员一比高下,他的心到底有多大,他的脑到底有多残,才会自不量力到这般程度。 就像不在意藏书楼执事嘲笑的脸,不在意路人怜悯的目光,以他的性格,就算真的有人知道心里的想法,甚至就站在身旁出言讽刺,他也不会去解释,去证明自己真的有资格跟那些人相比较。 不是不屑,不是自命不凡,只是单纯认为没有意义。 宋向阳,琴石学院乙班学员,历时三个半月顺利通过工会评议,成为初级守护者,一年七个月后成为中级守护者,又至圣都进修,毕业后在外游历多年,曾多次参与前线战斗,击杀异人数百,晚年官至汉唐郡第二将军。 费云,琴石学院乙班学员,历时三个月零十天通过工会评议,成为初级守护者,一年九个月后成为中级守护者,又至圣都进修,毕业后加入圣剑骑士团,历任中队长、大队长、副团长、团长,在玄州大陆留下赫赫威名,于异人第一百一十三次东征期间率部死战不屈,埋骨格里兰山脉,终年五十二岁,被时任议长追认大守护者称号,得入英灵殿。 …… 霍夫曼,南方暹照国人,随父亲到汉唐郡经商,后被琴石学院收录,历时四个月通过工会评议,成为初级守护者,一年七个月后成为中级守护者,学成归国。再有讯息见世时已经是大师级守护者,后在讨伐上任议长的战争中与其誓约神选者精诚合作,快速击破东线守军,为战争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勋。 甲子,大师级守护者,北境之王。曾为琴石学院乙班学员,未得中级守护者称号便中途退学。相传他去往北地,成为大草原极风佣兵团一员,常年参与讨伐蛮族部落的任务,也曾活跃于北方四国战场。魔人大举入侵巴托公国时,甲子与其誓约守护者引诱魔人主力北上,于蹋顿河设下埋伏,并格里克、乌桓、罗斯三国兵力,重创魔人主要入侵力量,击杀大魔将“丹”,是役后被尊为佣兵界北境之王。 冯九,后改名冯九赐。琴石学院乙班学员,历时四个月通过工会评定,成为初级守护者,一年八个月后获中级守护者职称。毕业后一年至圣都进修,通过上级守护者评议后拒绝多方招揽,独自一人南下,过大沼泽,通行大雨林,后乘船沿东海北上,又经极北十万雪岭-苍北雪原-艾斯海-马士革公国,至异人出没之大沙海。驻守风之谷达十年之久,终回归汉唐郡,现为太宰府第一将军。 …… 方寻的留意对象都是院志中记载的近代优秀学员,活跃于百年前那个时代的优秀学员被他排除在外。 上述这些人虽说经历不同,成就也有差异,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是琴石学院乙班的学员。 甲班是培养神选者的地方,剩下的乙班、丙班、丁班与戊班都是培养守护者的地方。 从院志记录的内容看,乙班被称为天才班一点没错。 不是每一个乙班学员都是强人,可院志上记载的强人99%都来自乙班,丙班出身的名人只寥寥几个。至于丁班与戊班出身的学员,一个见册的都没有。 合上书册,他端起身旁放的茶杯,吹开水面漂浮的青叶,他啜了一口茶水。 放下茶杯,他缓抬右手,试着运转体内劲气,聚于掌心。 一缕淡漠星光跃出,像茶杯上空漂浮的水汽,很轻盈,很柔软。 一缕,两缕,三缕…… 不断有星光从掌心跃出,它们在空中缭绕扭动,开始以相同频率运动。 星光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爆裂,从烟絮变成一朵青白火焰,在他的掌心燃烧。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就是灵力了。 韩越在山门口曾用它打伤自己,他对它并不陌生,只是对自己这么快便修炼出灵力感到震惊。 一个月,三人在向前进的安排下以极端方式修行一月,就有了这样的进步。 虽然他现在还无法做到把灵力附着在手臂,但这只是缺乏练习,不需要多久,只消一周时间,他有把握做到运转自如,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灵力灌注在相对灵巧的手臂。而这正是守护者工会评判申请人是否有资格取得初级守护者纹章的关键标准。 换句话说,院志上那些天资卓绝的人物用三四个月走完的历程,他用一个月零几日便完成了。 第二十七章 天才 - 第二十八章 辛娜的艰难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八章 辛娜的艰难 这……这……他只能用“匪夷所思”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明前的雨花茶很名贵,香气会在喉头舌尖逗留许久,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品尝它的美味,这么昂贵的雨花茶只是被他随手拿来当做醒酒汤。 如果被那些混迹茶市的老先生、茶摊主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跳脚大骂竖子无知,暴殄天物。 天才们用三个月时间有如此成就,他用一个月时间就取得相当成绩,这说明什么? 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搞错了,他不是废物,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确信有这种变化,主要原因是自己身体情况特殊,与向前进的极端训练法没有太大关系。 似冷然那般性格,如果一月时间便获此成就,绝对不会瞒着他们,他巴不得让学员所有知道,在宫长青还有那些小瞧他的人的脸上啐一口唾沫。 他没有把这个情况告知向前进,甚至跟他睡一张床的妮可小姐都不知道这件事。 在这一点上他表现的很谨慎。 一来他不是那种做事张扬的人,他喜欢低调;二来他来琴石学院是为救命,不是为了名利,外人怎么看自己不重要;三来他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被宣告无用的轩辕奴突然能够修行,还在一月时间触摸到初级守护者的门槛,难免让人心生疑惑,或者大吃一惊,想要知道这里面有何猫腻。 茶凉的时候,他决定隐瞒这件事,起码要伪装到冷然突破之后,还要找个让人可以接受的借口。 他决定暂缓守护者向的修炼,把多余的灵力用来洗练灵魂。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想来辛娜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到,而且会做的更好。 这个决定带来一道难题------向前进是守护者,只懂得传授三人淬炼肉体之道,不知道该怎么洗练灵魂,那是甲班教习才会传授的知识。 “伤脑筋,要不……找时间再去藏书楼看看?” 他发现雨花茶并不解酒,也可能是封坛酒有后劲儿,总之想了些问题,做了一个决定后,脑子好像变成浆糊。 他端起茶杯走到卧室床头,把剩下的茶水浇在不知名植物的嫩芽上。 那天公主殿下不只给他带了些太宰府的茶点香料,还端来眼前花盆。他把它放在窗台向阳的地方,早晚浇水,勤松土,慢施肥,比花的主人还上心。 爷爷说过,读书是修身,写字是修身,垂钓是修身,养花植草也是修身。 给嫩芽浇完水,把茶杯洗刷干净放回茶盘,他脱了外衣上床。 ……………… 入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 当他被敲门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 今夜有云,不时遮住血月的光华。 外面没有风,天气湿寒,花盆的嫩芽顶着一颗水珠,像顽皮的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不急促,也不沉重,但是很清晰。 “来了。”方寻摇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些,赶紧下床穿好衣服,跑到一楼打开门。 他以为是妮可与托雷回来,哪里想到不是。 血月被天上的云遮蔽,稀疏的星光垂下来,映着那张姣好的脸。 是辛娜,时隔一月之久,她又来到自己面前。 方寻刚刚睡醒,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他很清楚,现在已经很晚了,因为外面的道上没有一个人影,远方的临高楼也熄了灯火。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她的声音很轻柔,很宛转,不像以往那么干脆、透彻。 他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说话。 辛娜容颜姣好,但是脸色并不好,有些苍白,眉宇间积着浓郁的忧愁,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很疲惫。 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赶紧让开一些,回了句“快进来”。 辛娜走入庭院,他将门轻轻掩上。 石几湿着,石凳寒凉。辛娜没有在上面坐,径直走入一楼客厅。 方寻点燃灯火,给她泡了一盏雨花茶,轻声说道,“你的脸色很不好,发生了什么事?” 辛娜捧着那盏茶,看见血月的光芒挣脱云的束缚,重新投在地上,染红了墙头的瓦片。 “还记得在琴石学院上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家看看,给上了年纪的三爷爷带他最喜欢吃的糖糕,给三婶的小儿子买五颜六色的玻璃球,还会调皮地爬到面向朝云街的墙上,与香云一起看过往人流里的俊俏小伙。” “我一直为有这样的大家庭高兴,一直为有许多亲人开心。在圣都那几年时常会梦见她们的脸,留着眼泪醒来,有时候想家想到不可自治,我会去酒馆把自己灌醉,有一次还跟人打了起来,后来闹到治安所,用‘满身恶臭的大猴子’骂了治安官。”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一点不灿烂,笑的很勉强。 回忆是珍贵的,回忆也是温暖的,但有些时候,美好的回忆对于人生会是一种负担。因为时间会变,人会变,一切都会变,只有回忆不会变。它永远站在背后,注视着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海葛尔战役爆发后,许多同伴战死沙场,许多面孔被血染红。汉唐郡的家,家里的人,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我坚实可靠的后盾。” “后来我平安回来,家里的人以我为荣,会在人前谈起我的名字,会说他们是我的谁谁谁,我又是他们的谁谁谁。” “可是呢,在我告诉父母不愿意嫁到朱家,在我拒绝了朱长胜送来的礼物后,族里的人看我的目光变了,没有了慈祥,没有了爱护,没有了欣慰,充满了提防与警惕意外。他们怕我跑了,像姐姐那样不顾一切离开,逃避应该背负的婚姻。” “族里的姐妹到我房间来的更勤了,不是为与我亲近,只是想看看我的衣服是不是还在橱柜放着,我的剑是不是还在墙上悬着。叔父搬到了隔壁的院子,叔母每天清晨都会过来喊我起床。” “我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谁又能体会我的苦楚?我不愿意自己变成姐姐的替代品,我更不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像你说的,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我的族人们离不开这片土地。” “今天我偶然听见族里的人在议论,他们说我自私,讲我无情,已经这么大了还不懂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义务,什么是付出。然而族人在决定谁来代替姐姐完成婚约时,何曾尊重过我,问过我的意愿?” “我想,如果真的接受议长邀请,加入圣约骑士团,或许被切割的不只是婚约,也会是我与他们的血缘。” “你要知道,父母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还有两个弟弟,他们还小。” 第二十八章 辛娜的艰难 - 第二十九章 戒指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二十九章 戒指 她手里的是茶,清香四溢的雨花茶,这一刻却喝出了酒的味道。 济水城有句俗语,酒入愁肠愁更愁。 夜深了,前面小楼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山那边来的风吹过远方树林,带起阵阵松涛。 方寻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距离上次二人谈话已经过去一月时间,那么离婚期又近了一步,如果辛娜不想办法逃离,五个月后她就要信守族约,嫁给朱长胜为妻。 就像她上面说的,她可以一走了之,议长那边随便捏造个借口便能拖延,甚至废除婚约。然而这么做只是救了她一人,却将家族置入绝地。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何况议长的权力不能与皇帝比较,她一旦加入圣约骑士团,连太宰大人也失去庇护她的理由,可想而知辛家人会面临多么艰难的局面。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且不提来自朱家、冯家这种权贵家族的欺压,只是外界的风言风语都能让她的父母背负莫大压力,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弟弟妹妹又会以怎样的面貌对待她?会不会像她一样,时常愤恨家姐,痛苦自己的命运? 除非辛家能够离开汉唐郡,去别的郡领生活,但这可能么? 家事国事天下事,大我小我没有我。 有人为家事罔顾国事,贪赃枉法,假公济私。 也有人愚忠于国,看不清天下大势,逆潮流而动。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观。 方寻很清楚,对于辛娜来说,这是她人生里一道很重要的选择题。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会给予尊重,给予支持。 辛娜把茶杯捧在手里,看着黄汤上漂浮的青叶,“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睡过,连静心冥想都做不到,只要一闭上眼睛,族人的脸,他们说的话,便会像异人喷射的漫天毒刺,将世界充满。” 方寻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子登上二楼,不大的功夫又回到她的面前,把她捧在手里的杯放回桌上,抬起她的左手,在她满是疑惑的目光中,将一根长长的银丝在她左手中指缠了一圈又一圈。 银丝不知道由什么做成,非常柔韧,闪着雪亮的光华,缠在手指上很像一枚用来约定某些重要事情的戒指。 她低下了头,耳根微红,只是因为垂在腮畔的发挡住,很难被人看到。 很快地,那些杂乱思绪消失无踪,一股叫人安心的力量透过指尖银丝传递到身体各处,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方寻从哪里搞到一条神奇的银丝,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对她有好处,里面藏着一股让人平静的力量,就像南方暹照国神殿的磬音,有洗涤心灵,安抚燥意之效。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方寻的回答很狡猾,“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她当然记得他们的约定,他要成为她的守护者,誓约的那种。 誓约守护者的另一个解释是,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会站在她的身边,成为她坚不可摧的盾牌。 “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圣都的商店里有类似的东西出售,不比她身上这套秘银战甲便宜多少,对于神选者的帮助尤其大。 方寻笑了,烛光在他脸上轻轻摇曳。 “我一向认为送给重要的人的礼物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辛娜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 当初她背他上山,没有顾忌外界的目光,他现在送她蕴含圣灵力量的银丝,也不会在乎它有多么宝贵。 他不喜欢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像他不喜欢雨水从屋檐跌落的画面,总觉得有几分凄迷,心口好似横着一堵墙,阻绝了外面的晴空万里,莺飞草长。 “天色不早了,再呆下去会影响你明天的课程。” 辛娜起身要走,方寻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摇头说道,“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她对他的话很惊讶,眼睛里满是不解的光芒。 一阵风从外面溜进来,撞倒了烛火,摇曳了墙上的影。 “关于神选者的修行要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他的声音很清澈,目光也很清澈。 辛娜松了一口气,耳根的热度却是没有减弱------她是在为自己的想法脸红。 几个呼吸后她才醒悟过来,方寻在问她有关神选者修行方面的问题。 他身负天神轩辕血脉;他立志成为她的守护者;他有几个关于神选者修行方面的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她完全被方寻天马行空的思想弄糊涂了,还好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己,如果换成别的什么人,一定会认为乡下少年的脑筋有问题,需要去看郎中。 “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要问关于神选者修行方面的问题?” 方寻点头说道,“是的,你没有听错。” “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辛娜听出来了,他无论如何是不打算解释为什么要问关于神选者修行方面的问题这件事的。 “好,你问吧。” 两人对望一阵,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以轩辕奴的身份要进琴石学院时是这样的目光,他承诺做她的守护者时是这样的目光,说上面那句话是也是这样的目光。 每次遇到这样的目光,她总会被那份认真打动。 ……………… 方寻一夜未睡,相比常烈星与冷然有些萎靡不振。 “常烈星,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我可是看过你哭鼻子的人。” 一个月的坚持令他们已经适应龙潭的温度,开始的时候接触潭水会哆嗦成一团,现在都可以边对话边前行。 常烈星沉默不语,无视魁梧少年的挑衅。 河滩上,妮可在地面摆了一大堆好吃的,那都是她从太宰府带出来的零食。 她跟托雷一夜未归,方寻心里很不安,想着他们是不是要回去了,毕竟西方来的公主殿下已经在东方郡国呆了一个多月时间。 第二十九章 戒指 - 第三十章 贪婪的家伙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章 贪婪的家伙 他当然不希望妮可离开济水城,因为有她陪着,虽然耳根不怎么清净,却可以假她之名得到许多好处与方便。 比如说,无论是艾虎、姜育衡那样的纪律巡查员,还是唐七味、朱长虹等人,都不敢贸然打扰他的生活。 今日清晨,看到河滩那块青石上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那份不安随之消失,他的心踏实了。 妮可跟他聊起昨日的事,说是琴石学院院长雷动回来了,跟太宰夏雨,司徒、司马、第一将军等人开了个闭门会议。 她与托雷被叫回去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夏雨可能不在,需要做出一些针对性安排。 常烈星与冷然对于那些大人物的动向不感兴趣,方寻倒是追问了几句话,遗憾的是没能从公主殿下嘴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毕竟她是西方大月国的人,太宰府如有重要的军事行动不会透露给他。 他之所以意识到夏雨这次离开济水城可能是汉唐郡出了某种状况,除去妮可提供的情报,还有来自辛娜的消息。 清早她离开的时候告诉他,昨天接到夏雨的召见,她可能会离开济水城一段时间,所以才会赶在动身前去琴石学院见他一面。 是的,她在他的住所呆了整整一宿,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虚心请教问题,她也只是认真讲述修行方面的事情。 当然,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训练的位置已经移到了瀑布主河道附近,这里水流更急,声音更响。 通过这一个月的训练,方寻想明白了一件事,向前进所用教学方案不只是依靠极端环境对身体的刺激来加速修行进程,还有实战演练的意思在里面。 那些没有规律的激流,水声的轰鸣,正如战场上敌人的呐喊、妖灵的咆哮、附着闪电,能引发雷鸣的弓矢。 现在他们能够在飞瀑龙潭里修炼,往后上了战场便不容易被来自对面的攻击打乱阵脚,可以更加轻松地应对各种复杂情况。 一个在极端环境成长起来的斗士,一名在温室环境培育而成的花朵,哪一个更加强大?答案显而易见。 实力的高低并不是决定生死的唯一要素,意志力、运气、外援,都有可能影响到一场战斗的结果。 跟常烈星与冷然不同,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向前进过,这一个月的经历与感悟,只是让他更加确信,那个在宫长青、胡向东等人面前唯唯诺诺,连姜育衡、艾虎这种人也不愿开罪的所谓叛徒、逃兵、渣滓,远不像他表现的那么不堪。 现在想来,老太宰将这样一个名声坏透的男人安排到琴石学院做教习,怕不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 那边冷然已经不再同常烈星斗嘴,方寻睁开眼睛,看了河滩大青石上坐的男人一眼,不再胡思乱想与修行无关的事情,按照辛娜昨晚传授法门,将体内多余的灵力化而为风,搅动精神世界的平静。 有了风,然后是云。有了云,然后是星辰。有了星辰,继而是海洋。有了海洋,接下来是大地。有了大地,便有荒漠,有原野,有高高的山,有长长的河……山上长着绿油油的树,树上结着红彤彤的果,河里泛着白白的浪花,浪花里跳出一尾锦鲤,锦鲤越过龙门,化作一道长虹冲天而起,撕开低垂的天幕,降下莹光闪闪的雪花,那是星辰的颜色。 虽然这些东西有些模糊,质感不是很强,但终究有了一方天地的雏形。 守护者的修行以淬炼肉体为主,那些汇入身体的灵力在经脉穿梭,随血液流淌,填满一个又一个窍穴,融入一寸又一寸血肉。 拥有初级守护者的实力后,他已经可以通过冥想在脑海映射出体内环境,看见灵力所化银色斑点夹在在血液的红色潮流中奔赴“各地”,滋养着沿途的肌肉与组织,缓慢地改善身体内环境,让每一个细胞的机能变得更强大,让每一根纤维变得更坚韧。 在这一个月的修炼中,他发现右臂吸收的灵力远比身体其他部位多得多,那就像一个怎么喂也喂不饱的大胃王,非常蛮横地掠夺着汇入身体的灵力。然而相比其他身体部位的进境,它吞了那么多灵力,却没有显而易见的变化。 他只能把这个情况看做右臂的秋后算账------为他这么多年来拿它抗事的报酬。正如在琴石学院山门处以其为盾硬接韩越三拳。 实际上如果不是右臂私自“吞”了许多灵力,他触摸到初级守护者门槛的时间会更早些。 如今他已经暂缓淬炼肉体,将灵力用于洗练灵魂。 就像辛娜说的那样,洗练灵魂的终极目标是灵魂行舟,一念便是彼岸,心海浩瀚,自有一片方圆。 他现在只能操纵灵力站在宏观角度演化大风、高山、海洋、草原这种容易构建的事物。如果是大师级神选者与王者级神选者那个级别的强人,精神世界里鱼儿能够看到鱼鳞间最细微的红,能够看到鸟儿毛发里藏着的草叶,天空的云会因厚度不同反射浓淡不一的光芒,而大山上,穿着麻衣背着竹篓的情郎会为心爱的姑娘唱最动人的歌曲。 这是他第一天进行神选者向的修行,让他奇怪的是并没有遇到辛娜说的破门之难,体内的灵力很轻松地进入头部窍穴,往精神世界注入各种各样的颜色。 辛娜说她足足用了一个半月时间才破门而入,得窥神选者门径。 要知道那时候她已经获得上级守护者职称,精神力与意志力相比琴石学院的新生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的她尚且要一个半月入门,想来如琴石学院甲班新生,怎么也要半年时间才能初窥门径。 然而到了他这里,稀里糊涂就跨过最煎熬的一关。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被称作见习神选者。 他猜测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因为自身灵魂一直在与位面法则之力对抗,他的精神与意志,乃至灵魂本身超出这个世界的人类太多太多,所以在那些人身上用去许多日夜才艰难通过的关卡,他轻而易举就通过了。 虽然一颗强大的灵魂让他顺利入门,但是另一方面,要洗练强大的灵魂,所要消耗的灵力量也水涨船高。 第三十章 贪婪的家伙 -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态度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态度 守护者向修行有一条私吞灵力的右臂,神选者向修炼又要面对灵魂陷阱,相对于普通人的身体来讲,他还真是不幸。 方寻其实并不担心在冲击初级神选者与初级守护者过程中会出现灵力不足的情况,这一个月的修行经历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他的猜测。 开光大典的时候,他离开精神世界回归现实的时候,东方微白,天空最后一颗星辰也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那个身穿火焰铠甲的巨人是哪位天神,对于那个牛气冲天,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家伙,他有一个很大胆,也可以说很夸张的猜测。 有成为守护者与神选者资质的新生,在琴石结界的帮助下,能够更为轻松地沟通天神意志,找到对应自己血脉的星团。 天神化身夜空繁星,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还有一句人所共知的话,至高神化为日曜,余者皆为星辰。 至高神也是天神的一员,历史上没有人可以沟通至高神的意志,不代表现在与将来也没有。 嗯,再直白一点,他怀疑自己就是那个继往开来,打破世知规则的人。他体内蕴藏的第二条神之血脉,很可能来自至高神。 从性格上讲,他是一个不骄不躁,荣辱不惊的人,他认为这是很符合逻辑的想法。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做过多次尝试,他白日修行能够汇聚的灵力,远比黑夜修行能够汇聚的灵力要多的多。 要知道对于一般学员,夜晚修行的效率最大,白天修行的话,星辰的光芒被日曜的光芒掩盖,至高神的气息主宰大地,那会对他们定位星辰带来很大干扰, 即便如此,低级职称的守护者与神选者也会选择白天冥想,夜晚休息的缘故是血月对修行人的影响更大,那已经不只是干扰,而是荼毒。 像琴石学院招录的新生,如果没有琴石结界这样的守护力量帮助,在沟通天神意志的过程中很容易被血月能量腐蚀,失去神智,陷入疯狂,沦为魔人意志的玩偶。 方寻之所以敢于在黑夜修行,论证心头猜想,主要是因为那根女性圣灵掉落的发丝,以及他相对常人高出许多的意志力。 银丝蕴含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还能够帮助低级职称的守护者与神选者在黑夜修行,这也是为什么辛娜问他知不知道银丝有多么珍贵的原因。 他不后悔把银丝送给她,不只因为心意无价,也因为他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必要在夜晚修行,与常人相反,他在白日修行的效率更高。 以上便是他认为自己身负至高神血脉的原因。 方寻只是想不明白,既然自己身负至高神血脉,为什么那一夜火焰巨人对自己满是敌意,硬生生把他劈出精神世界,完全不像其他人所负血脉对应的天神般和蔼可亲。 他很想再见火焰巨人一次,问一问对方为何这样待他。如果是自己做错什么,他会很认真地道歉,然后做出改正,如果是对方的缘故,必然要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是的,他就是这么想的,以后有机会见到火焰巨人也会这么做。 可以想见,如果别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会有多么震撼,会有多么无语,认为他是一个无知且狂妄的家伙。 假使他的猜想为真,火焰巨人很可能是至高神一缕意志投影。 作为一介凡人,竟然要去质问最高神凭什么那样待自己,这还不够狂妄吗?还不够无知吗?退一步讲,哪怕不是至高神,就算是一般天神,这么做也是一种不敬行为。 他的脑袋瓜里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想法! 其实方寻的逻辑很简单,这无关强大与弱小,这是一道有关尊重的应用题。 方寻从冥想状态醒来的时候,向前进正站在身边不远的地方,瀑布飞落的水流打湿了他的旧长衫,鬓间散着的发黏在一起,水珠不间断地往下淌。 初春只余下一个小尾巴,从汉山落下来的水还有些寒冷,向前进的目光却格外炙热,比越出山崖的太阳更为醒目。 方寻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引人注目的变化,否则向前进怎么不顾弄湿身体,突然来到三人修行之处,还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他。 “看见那块石头没有?去那里冥想。” 随着新指令下达,向前进眼里的光芒渐渐敛没,给人的感觉也由一把出鞘长剑回归意志消沉的颓废大叔。 方寻往向前进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里深入瀑布水道,凸出的青石上堪堪能够盘坐一人。 他站起身,冲远方跟他挥手的公主殿下笑笑,沿着瀑布水幕后面狭窄石径前行,期间落水多次,浪费许多时间才到达向前进指定位置。 这里的水流比边缘区域的水流更加强劲,不断从上方石壁飞落,冲击着身体。 飞溅的水珠打得脸颊生疼,感觉头上好像顶着一块重物,身边有一万匹马快速奔腾。 在这个位置向外面望去,只能看到两翼拍打着青石的水肩,远方景观都被水幕隔离,只模糊看见瀑布脚下擎天石的身影。 水幕隔绝了他的视线,也把他的身体隔离起来。 他看着前方无限沸腾的浪花,伸出右手,食指缓缓插入水幕,万千水流的一股被割开,雀跃的水花迷了人的眼。 他想通了向前进为什么让他来这个位置,不管那人刚才看到了什么,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护他。 “向教习,他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现在的他在对方心里绝不会与“废物”划等号。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吗?”他对向前进那时候说的话持怀疑态度,他同时很清楚,就算当面去问那个人,也不可能听到真心话,肯定会被捏造的理由打发。 ………………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态度 - 第三十二章 信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二章 信 济水城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治安方面内紧外松,虽然济水城内外治安兵力布防未改,但是民众们能明显体会到卫兵精神状态的改变,警惕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 不久后开始有小道消息传出,言说太宰大人已经离开济水城半月时间,琴石学院院长雷动与神选者辛娜小姐也一同消失不见。有人猜测是不是丽郡方面又生事端,要与汉唐郡全面开战。 虽然百年前那场战争在时任议长的调停下终止,但是许多年来丽郡方面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双方驻军之间几乎每年都会有摩擦发生。 老太宰在位时,丽郡方面的军事挑衅行为多有收敛,现在夏雨继承太宰之位,作为一个十四岁少年,自然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不仅有来自内部的,也有来自外界的。 对于丽郡这种与汉唐郡长久敌对的势力,自然很乐意在这种敏感时期为新任太宰备一份厚礼。如果能够让汉唐郡生乱那自然是极好的,就算北方驻军防的滴水不漏,好歹也能恶心一下新君。 这些流言像插了翅膀一样在城内疯传,折磨着民众的精神。 琴石学院新老学员与教习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虽然宫长青明令学员与教习不得轻信、私传未经证实的言论,却无法有效化解弥漫学院上空的紧张气氛。 一旦汉唐郡与丽郡之间爆发战争,如果太宰府的人认为有必要,琴石学院的学生是有义务北上参战的,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 整个济水城都陷入紧张氛围时,只有方寻、冷然、常烈星三人不受影响,依然日复一日在瀑布下方修炼。 自方寻被指往瀑布水幕那边的石台冥想后,常烈星也换了位置,被安排到正对激流的擎天石上,直接面对蕴含巨大势能的水流冲击。 冷然对向前进分开三人很不爽,却又不敢直言反对,最多在背后诅咒那个人下次赌钱输得精光。 四月的天气转暖,只剩早晚还有几许寒意,河道左右开始有人闲逛,向前进不得不找到太宰府,讨了两名士兵过来把守河道,不让那些外出踏青的人打搅学员的修行。 当然,他能让太宰府做到这种程度,全是因为有妮可公主这把尚方宝剑在手,司空张衡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实际上妮可与托雷已经有八九天时间没在龙潭附近闲逛,清晨一道离开琴石学院后,那两人会在中途与他分手,前往济水城商业街。 他不知道公主殿下最近迷上什么玩物,总之有托雷将军陪着不会有危险。 这一天同往常一样,三人在瀑布脚下冥想,向前进坐在岸边的大青石上喝昨晚没有喝完的酒,篝火已经多日没有点燃,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一堆灰烬残留。 龙潭流出的水进入济水河道,漫出一片幽蓝。 日头越出山崖一半的时候,河道左岸多了几个人影,往瀑布的位置走过来。 “在那里,就是那里……” 常烈山被隐约传来的声音惊醒,抬头看向远处。 水花在眼前激荡,视野并不清晰,但他还是看清来人的脸,听见他们与向前进的对话。 来人不是济水城的居民,也不是远方来的游客,是琴石学院的学员与一位教习,想来这便是卫兵没有阻拦他们的原因。 他很奇怪学院的人为什么找来这里,按常理讲没人会在意戊班学员的去留,无论是仅存的三位学员,还是向教习,都是被打上垃圾烙印的人。 他放弃冥想,侧耳倾听一阵,模糊听见方寻的名字,似乎这些人是为方寻而来。 常烈星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水幕对面的人消失不见,紧接着瀑布水道边沿闪出一道身影,向着来人所在位置走去。 “方寻这个家伙,耳朵还真是灵光。” 他看见冷然结束冥想,与方寻一前一后迎了出去。 他们的院服被水流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没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洇痕,对比学院来的几个人,形象差很多。 又在擎天石上看了一会儿,常烈星放弃冥想跳入水中,向着岸边游去。 与此同时,一场火药味越来越浓的谈话在方寻与一位曹姓学员间展开。 “那是属于我的东西,请把它给我。” “你就是这样感谢送信人的吗?” 方寻瞟了一眼被曹姓学员握在手里的竹筒,抱拳前推,深深一揖,“多谢。” 水珠沿着他凌乱的发丝与湿漉漉的院服淌下,落在脚边的青石跌得支离破碎。 他的狼狈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李姓学员在微笑,王姓学员在微笑,董姓学员在微笑。 与向前进讲话的丙班教习也在微笑,却不知道那份面向戊班教习的笑,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的笑,还是对于乡下少年鄙夷的笑。 方寻直起上身,放开抱在一起的手,向前一步去接新竹做的封桶。 曹子才往后退了一步,让过方寻的手,一脸戏谑说道,“哎,哎,哎,来这里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大家为了护送你的信件,那可是走了很多路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只谢我一人。” 方寻没有说话,冷然在后面扯着嗓子骂道,“干i你娘咧,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群王八蛋就是来这里找事的。” 哗,哗,哗…… 旁边常烈星淌着潭水上岸,涌涛拍打着河岸的青石与青苔。 方寻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左手直至冷然,以非常平静的表情面向李姓学员,拱手然后弯腰,“多谢。” 然后是王姓学员。 然后是李姓学员。 他又转向丙班教习王朗,深深一揖,道声“多谢。” 对方没有回头依旧跟向钱进聊着,脸色没有变化,眼光没有飘移,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冷然在后面小声嘟囔,“干i你娘咧。” 方寻直起身,回头看向曹子才,脸色依然平静,眼神依然平和,没有因为他们的无礼动怒愤恨。 他很清楚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更清楚信件在他们手上,曹姓青年拿着它从琴石学院到飞瀑龙潭,的确走了很多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如果几句谢谢就能顺利换取信件,他很乐意这么做。 曹子才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堆起笑容,那并不憨厚,十分轻浮。 “方同学,商量一件事怎么样?竹筒里的信件能不能打开让我们也看一看,大神选者尤利西斯不是讲过吗,分享快乐是一种美德。” 他嘴里说着要跟方寻商量,手里的动作却是一点没有商量余地。 竹筒的盖子被他用蛮力拔出,封泥簌簌而落,洒在一块灰白色鹅卵石上,被阳光涂上一片金黄。 曹子才的手向下转动,竹筒微斜,一道晶莹的白由桶内滑落,掉在才被阳光照亮的青石上,摔得粉碎。 散碎的晶莹像瀑布下的浪花一样飞起,闪烁的光斑耀着每一个人的眼,点缀了笑容,或者愤怒。 没有错,他并不是要看信件内容,他只是想羞辱方寻。 向前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被丙班教习王朗握住手掌。 “向教习,宫院长让我告诉你以后少去赌场那种地方,被人看到总归有几分不好,身为教习,总要为学院声誉着想。” 是宫院长,不是宫副院长。 以前有人非常耿直地称呼宫长青宫副院长,被连续扣减几月薪金后,“副”字从那个人的字典里消失了,宫副院长变成了宫院长。 很明显,王朗在用宫长青威胁他。 另一边,方寻平静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但是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行动。 水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些碎片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很是耀眼。 第三十二章 信 - 第三十三章 你再硬一回呗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三章 你再硬一回呗 在光辉聚集的地方有一道青光勾勒的身影。 她举着手,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晨曦在指缝勾勒出一道橙黄色的边线。她的中指缠着银丝,像承载美好誓言的戒指一样好看。 “方寻,昨晚他们猎杀了一头青兕,我把它的角取下来磨成粉寄给你,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转过身,笑容融化在阳光里,很干净,白雪一般。 方寻以为是醴泉镇来的家书,因为他月前把在济水城发生的事写在纸上让邮差送往家乡,算算如果快的话,也是时候收到回信了。 曹子才也以为竹筒里藏着来自乡下的问候,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认得那张脸,那张脸很有名气,济水城好多人都认识。 那是辛娜小姐的脸! 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辛娜小姐用珍贵的记忆水晶来传递她想要向少年传递的情意。 竹筒前面装的是记忆水晶,后面的皮袋里是她亲手磨的药粉。 青光勾勒的人影消失不见,水晶的碎屑散落一地。 方寻抬起脸,表情谈不上阴狠,但目光很冷厉。 曹子才又往后面退了一步,这一步退的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好像怕了那个没有未来的轩辕奴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李姓学员与王姓学员顺势往中间靠了靠,他们已经做好拦截方寻的准备。 信件来自辛娜小姐又怎样,他们有王教习撑腰,而王教习的背后站着宫院长。 方寻果然冲向曹子才,一点不狰狞的脸反而叫人莫名胆寒。 王姓少年提起手臂,这时他听见侧方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眼角余光瞥见飞出去的湿水院服,然后是院服后的人和他的拳。 常烈星上岸后直冲他们而来,记忆水晶落在灰白色的鹅卵石破裂,辛娜小姐的脸出现在场间,他也没有丝毫停顿。 他就是奔着他们而来。 不,应该说是他的拳奔着他们而来。 王姓少年伸出手臂去阻拦方寻,常烈星的拳忽而绽放毫光,只是眨眼功夫便欺近身体,重重轰在他的腹部。 惜字如金的少年没有任何留手,有多少力气便使出多少力气。 王姓少年身体向后拱出,脸部肌肉颤动几下,哇的一声长大嘴巴,酸水与胃里的气味破坏了岸边的空气清新与阳光正好。 疼痛顺着腹部蔓延,身体向着后方跌倒的时候,他确认了常烈星的眼神,没有软弱,没有迟疑,没有恐惧,因为坚定而强大。 那个人跳下擎天石的一刻,便准备好了这一拳。 李姓少年反应很快,看到友人被一击重创,白皙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青筋在额头蜿蜒。 他忘了方寻,眼睛里都是常烈星。 喝! 他大吼一声,挥出蕴含愤怒的一拳。 他们都是丙班学员,论资质天赋称不上天才,也算得良才。经过一个多月的修行,身体素质大有长进,已然可以打出拳劲,带起拳风。 飞瀑的轰鸣很响,遮蔽了出拳的声音。 常烈星偏了偏脸,看见李姓学员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然后是绽着青筋的拳,还有被拳风吹的零落的衣袖。 他放开紧握的左手,转身的同时伸出右拳。 一点光芒生出,好像纤弱的烛火在干草甸漫开,裹住整条手臂。 李姓学员的眼睛被点燃,光芒倒映着他脸上的恐惧。 是的,那些愤怒、仇恨、狂妄,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恐惧。 身为丙班学员,立志成为强大的守护者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对面的光代表着什么。 他很后悔,很懊恼,很恐惧。 常烈星没有给他悔改的机会,覆着薄薄一层青光的拳撞在他的拳上。 呼啸前进的劲风一下子乱了,更加大力地撕扯着院服,带起鬓间散着的发,扑打着他的脸。 下一个表情不是被风迷了眼的表情,是痛苦在身上发生的表情。 李姓学员往后倒退,脚跟磕在一块不平滑的石上,被绊倒在地。 他的整条右臂都在抖,那只为之自豪的拳又肉眼可辨地大了一圈,高高肿起的皮肉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以前他用“钵盂”大的拳头来形容它,现在可以用“瓦罐”了。 前后不过一个照面,王姓学员卧倒在地上,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李姓学员的右手被重创,五根手指怎么样不好说,手腕一定是折掉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王朗嘴边的微笑还没有隐去,眉头已经开始下沉。 向前进忽地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握的很用力,笑的很开心。 “宫院长说的极是,我好歹也是琴石学院的教习,要为人师表,怎能自甘堕落,不然教出一群笨蛋学生,不仅有损学院声誉,还要承担误人子弟的罪责。” 王朗刚刚还拿宫长青压向前进,没过多长时间便被反手打了一记耳光。 都认为戊班学员是一群垃圾,现在那群垃圾打折了优秀的丙班学员的手脚。 向前进笑的很真挚,王朗笑的很虚伪……不,他已经没有笑了,那张脸怎么也与笑容扯不上关系。 整个事件的挑起者,或者说主导者曹子才,正用一种活见鬼的目光望着常烈星。 他知道那个人是上一届学员,因故被放逐至戊班,整整两年时间都在原地踏步,沦为上级生的笑柄。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个多月时间,那个两年没有寸进的家伙就可以使用灵力了?这已经是初级守护者才能使用的手段。 曹子才没能想太多,常烈星往旁边侧身,方寻越过记忆水晶摔碎的地方,欺至他的深前,左手抓在他握着的竹筒。 他被常烈星吓坏了,不仅失了竹筒的控制权,还忽略了左面来的拳。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方寻的拳打在他的腮上。 没有灵力加持,也听不到拳风呼啸,只是很普通,很朴实的一拳。 然而就是很普通,很朴实的一拳,将他的脸击的变形,整个人击出半丈距离,连续吐出好几颗带血的牙齿。 方寻生的不强壮,看起来很单薄,他的拳可一点不柔弱,一点不单薄, 董姓学员看着被一拳打得神志不清的曹子才,心道这就是没有天赋与未来,只能沦为笑谈的戊班学员吗? 看见常烈星投来敌视的目光,他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跑到王朗身边寻求庇护,一道黑影从后面冲过来,把他扑倒在地。 “哈,一群王八蛋,再给老子嚣张啊。” “你倒是再嚣张啊。” “这算什么?” “软了?” “可我还没高兴呢。” “你再硬一回呗。”很明显,他指的是硬气。 冷然坐在董姓学员身上,没喊一句话,便有巴掌落在身下人脸上。 只听得啪啪作响,惊声不绝。 这幕画面很不雅,但是很解气。 方寻看了一眼身后随风飘散的水晶屑,把竹筒的盖子盖好,望着地上或恐惧,或痛苦,或迷茫的脸,用很冷漠的语气说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或许在别人看来是他胜利了,丙班这些人羞辱他不成,还被打成重伤,再说这种话实在有些得理不饶人,很嚣张,很过分。 然而在方寻看来,这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事,这种胜利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快乐,反而会留下许多悲伤。 竹筒里的药粉还在,可是记录辛娜音容的记忆水晶却已经支离破碎,无法复原。 …… 第三十三章 你再硬一回呗 - 第三十四章 黑屋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四章 黑屋 向前进放开了王朗的手。 那位教习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带着怒气与羞耻先行离开,留下后面鼻青脸肿的四个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他们的背影很凄凉,走姿很狼狈,偶尔会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方寻目送那些人的背影消失,走到冷然面前,很郑重地道谢,“方才多谢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你拿我当外人?” 方寻看着他比一个月前微胖的脸笑笑,又走到常烈星面前,很郑重地道谢,“方才多谢了。” 惜字如金的美少年正拿着干毛巾擦拭头发,闻说斜睨他一眼,把毛巾丢回青石上,“我欠你的。”说完这句话捡起地上的湿院服,往出谷的路走去。 方寻不知道常烈星为什么这样回答。 冷然拍拍他的肩膀,看着那人背影说道,“他当然欠你的,五个月学费拿到朝云楼可以吃好久,拿去暖香阁可以点时下最红的头牌。” 方寻深望冷然一眼,回头看着常烈星的背影说道,“他还……真是不够坦率。” 冷然说道,“你当都像你一样,跟个书呆子似得。”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去喝酒了。”向前进打断两个人的对话,迈着悠闲步伐向前方走去。 冷然说道,“向教习,我们今天可是给你挣足了面子,请学生们喝一杯呗。” “好啊,来我家。” “那还是算了,我怕被讨债的打断手脚。” ……………… 离开山谷回到济水城,眼见天色还早,方寻辞别冷然,往商业街走去。 他很清楚,王朗带着丙班学员到龙潭羞辱他,一定是掌握了妮可与托雷的动向。 他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身为一个无法修行的轩辕奴,不仅受到神选者辛娜青睐,还有一位连太宰大人都要忍让三分的西方公主相伴左右。他吃的比其他学员好,他喝的比其他学员好,连走个照面都要给他让路,露出一脸恭敬表情。 这种情况不只出现在学员身上,连教习与执事们也要小心翼翼伺候着。 面对这样的遭遇,他们能不恼火吗,能不愤恨吗?如果方寻有比肩那位公主的身份,或者耀眼的战绩,卓越的天资,他们的心理不会不平衡,可他偏偏是一个轩辕奴,一个被放逐到戊班的垃圾。 他的存在成为全院绝大部分人眼睛里的铁钉,嗓子眼的鱼刺。 在愤怒、嫉妒、不齿、厌恶种种心态作用下,终于惹出今天的乱子。 他知道今天的遭遇不简单,很可能有副院长宫长青、大教习胡向东那个级别的人物在背后使坏。 他从没想过要成为风云人物,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 还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一个有些沉闷的人,然而来到济水城后,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被动地成为学院的名人、烂人,以至敌人。 方寻其实有能力改变这种局面,只要像宫长青等人证明自己的潜力,让人们知道他能够成长为神选者辛娜那样的人,所有的嘲讽、敌视与不齿都会消失,理所当然地会受到重视。 他又不能那么做,辛娜已经陷入议长罗兰、汉唐郡太宰夏雨的政治博弈中,朱家也把她当成绝对不能放弃的闪耀明珠,想来如果条件允许,其他郡领的大人物肯定也会有所行动。 如辛娜这般天资卓绝的神选者尚且面临许多压力,才踏上修行之路的他,一旦暴露自己的不凡,又将招来怎样的麻烦? 他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但是他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考研人性,去试探善与恶,那是不理智的,不可取的。 起码在没有获得让人忌惮的力量前,他不会向外界证明自己是一位前无来者的天纵之才。 他对世间的美好抱有信心,也确信身边存在许多丑恶。这并不矛盾,只是有些复杂。 “就这样吧。”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又抬头看向远方的晴蓝,小声说,“对不起。” 前一句是对现状的感慨,后一句是对辛娜表达愧疚。 他不知道她现在哪里,他只知道两个人拥有同一片晴空。 商业街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比起一个多月前初到济水城时更加的活跃,繁荣。就好像春风不仅给田野间带来生命的色彩,也让这座城市变得活力四射,释放出浓郁的生命气息。 时近清明,沿路摆着许多与祭祀相关的商品,不断有人停下脚步与摊位后面的商人讨价还价,也有穿着新衣的孩子举着纸风车跑过,后面跟着他的小伙伴。 方寻走的不快,目光扫过沿途风景,耐心寻找着那一双熟悉背影。 他知道妮可还没有回去,一定在商业街某个地方逗留。 当他传过一条狭窄小巷,走到距离济水更近些的另一条长街,在灯杆旁边的黑色小屋前捕捉到属于托雷将军的古铜色。 妮可很小巧,不好找。托雷很魁梧,十分惹眼。 黑色小屋不是由砖石砌成,由一块块黑布搭建,里面密不透光,浓郁的神秘气息盖过了它的简朴与鄙陋。 它的外面围着很多人,托雷将军站在人群里当然不像一只鹤,像铁打的小山。 他不知道屋子里藏着什么,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稀罕事发生,不然绝对不会吸引许多人围观。要知道济水城可不是醴泉镇那种小地方,即使放在整个玄州大陆的角度,那也是东方一座大城,居民们眼界很高。 带着淡淡的好奇,他挤进围观人群,从后面拍了一下托雷的铠甲。 细碎的甲片撞击声中,大块头转过身体,在人群引发小范围的躁动。 方寻顺势挤到他的身边,打量一眼周围没有发现妮可的身影,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担心。 “妮可呢,她去了哪里?” 托雷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臂,向着前方指了指。 他的身材很高大,手臂很粗壮,铠甲极厚重,挡住了来自天空的光芒,前面的人非常警觉地抬头打量一眼,目光有些惊悚。 方寻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顺着托雷的指向望去。 视线尽头是黑屋的入口,被一个画着重叠三角符号的幕布遮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你是说……妮可在屋子里面?” 他的脸色微变,语气变得很不好,“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哪种地方,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方寻不知道这座用黑布围搭的屋子是用来干什么的,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西方来的公主殿下独自一人进入这类装神弄鬼的设施有很大的风险。 “对不起,请让一让。”他用力分开前方人流,无视周围不满的喊声,掀开门口垂着的黑色幕布进入里面。 他的背影被落下的黑色幕布遮蔽,托雷抬起右脚,重重踏在下方石板。 咔嚓! 厚重的石板裂开,围观的人群闭上了嘴巴。 第三十四章 黑屋 - 第三十五章 占卜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五章 占卜 方寻没有注意身后的环境变化,他的目光落在昏暗房间中央满是神秘符文的毯子上。 毯子的那边盘坐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看不见头脸,手脚也缩在袍子里。 毯子中间放着十二张卡牌,紫色的磨砂底面,边缘是漆金边框,看起来沉甸甸的,非常有质感,完全不同于只在西方郡领流行的纸牌。 毯子的另一边坐着个小女孩儿,银色的发丝披洒在肩头。 她的坐姿很不端正,微微弓着身子,右手托腮,眼望前方卡牌,看起来就像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连外面进来一个人都没有反应。 知道公主殿下没事,唐方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比斗篷人,紫金卡牌更加叫人无语的一个物体上。 准确的说,那不是一个物体,那是一只生物------一只飞在天空中的猪。 猪身很白嫩,没有影响人食欲的毛。猪鼻不朝天,颜色很鲜艳,像一颗大红果粘在脸上。它的后背长着一双恶魔翅膀,短而小的猪手握着一把同样小巧的星辰法杖。 反正在方寻看来这东西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尤为关键的是,这个吉祥物会说人话。 “陌生人,还没有轮到你,赶快出去,不然天神会降下凡人难以承受的怒火,啵。” 对于“会说话的猪”这个命题,方寻最先想到的便是西游记里二师兄猪八戒了,不过眼前这个有些猥琐,还有几分可爱的猪仔,声音很是甜脆,像初冬时分的枣子。 它的威胁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完全坏了语境-------起码对于方寻来讲是这样的。 这时一直盘坐在毯子上思考人生的小女孩儿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事发生,回头看见方寻的脸,很像一只受惊的麻雀,“呀,方寻,你怎么来了。” 飞在天空的猪拍了几下翅膀,绕着方寻转个圈,不再追究他的鲁莽,回到妮可身边,摇晃着手里精美意义大于神奇意义的法杖,“小姑娘,你到底想好问什么没有,想好了就赶紧选一张牌,天神自会回应你的祷告,挥去笼住真心的雾霾,照亮前程,啵。” 方寻听到这里明白过来,黑布搭成的屋子是占卜间,毯子上做的斗篷人是占卜师,用更为通俗的解释就是神秘人是算命的,只不过因为文化差异,这一套在东方郡领属于九流末法,在西方郡领的格局要更高些。 难怪外面围了许多人,想必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觉得很稀奇,十分新鲜。 飞猪话音落下的时候,坐在毯子那边的斗篷人抬起右臂。 烛火在没有风的暗室角落轻轻摇曳,昏黄的光在地面与斗篷上游移,扬起的袖轻轻飘着,依旧看不清藏在里面的手,不知它是枯槁,还是苍白。 比起吉祥物似得飞行猪仔,斗篷人很神秘,还有点令人惊悚的感觉。 妮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虔诚地指指左起第五张牌。 底面金框闪过一道流光,卡牌无风而动,从毯上飞起,落在小姑娘的掌心。 方寻表情微变,对于前方变化很是惊奇。 他原以为外面都是来看热闹的人,只是图个新鲜,没有想到毯子那边做的斗篷人还真又几分门道,虽然还没到唬住他的地步。 妮可深吸一口气,翻过牌面。 柔和的金光荡开飘摇的烛辉,照亮了整个房间。 方寻微微眯眼,只看见有更深的色彩在那片金黄间游走,至于卡片正面写着什么,因为距离原因无法看清。 金光转弱的时候,那面卡片随着斗篷人回落的手臂缓缓飞离,重新落在毯子上,敛了光芒。 “神启已经结束,请客人尽快离开,啵。” 飞猪挥舞着星辰法杖,代替斗篷人下逐客令。 方寻努力回想以前看的杂书,试图从古文对妖灵的描述中找到有关眼前精灵的内容,但是很可惜,直到妮可从毯子起身,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都没有想到有价值的情报。 “走吧。”她看着他的脸说道,眼睛里看不出喜悦或者悲伤。 “你刚才在哪里问了什么?”从黑屋里出来,阳光有些晃眼,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妮可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像搁着很远的距离,但是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很清晰。 “我问他,如果喜欢搂着一个人睡觉,是不是说明我已经爱上他了。” 她完全没有回避外人,下一位顾客从两人身边经过的时候看着她笑了。 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试图去了解什么叫爱,真是一件充满童真与美好的事。 方寻愕然,任由妮可拉着他的手前行,看起来很滑稽。 直至走出人群,看见街道对面雕塑般接受行人注目礼的托雷将军,他方才回过神来,问,“神怎么说。” 妮可说道,“神说我还小,等我长大几岁,他会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托雷将军盔甲上的牛角看起来很凶猛,但是望着他眼神依然柔和。 方寻微笑说道,“你比我坦率多了。” ……………… 他来这里是想知道妮可与托雷几日未去山谷的原因,现在了解到是什么吸引了她,也算达成此行目的。 眼见日头将近中天,于是招呼二人回学院用餐。 他没有把山谷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两个人,因为害怕妮可担心,埋怨自己被占星屋迷住,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导致王朗、曹子才那些人找到可乘之机,跑去龙潭羞辱他。 让方寻意外的是,妮可拒绝了他的提议。 是托雷坚持留在原地,说还有事情要办,让他先行回去。 这是那位将军第一次表达意愿,当然,还是通过妮可向他转述。 他想了想,告诉他们朝云楼的菜不错,既然有正事要办,酒就不要喝了,然后告辞离开,沿着长长的石阶往山上走去。 回到学院,他先去食堂打包了几份小菜半碗米饭,又去后面找到帮厨,要了些南方运来的新鲜青梅与一壶烧酒。 他之前在商业街看到有人贩卖,想着学院食堂或许有备,不妨讨要些拿来泡酒,对身体不错,对岁月也很好。 青梅煮酒,慢写诗。 他喜欢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 回到住所热了热食堂打包回来的饭菜填饱肚子,又将青梅洗净晾干,装进盛酒的陶罐里密封好,放到比较阴凉的地方。 做完这些,感觉身体有些疲乏,于是来到卧室,取出竹筒里的皮袋放进床头的柜子里,脱掉鞋子与衣物上床躺好。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念了几句醴泉镇广为流传的谚语,他笑着睡着了。 ……………… 第三十五章 占卜 - 第三十六章 刺客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六章 刺客 醒来时已然入夜,华灯初上,夜幕沉沉,山下的河道里飘着几盏渔火。 他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走到窗前,给花盆里的青植浇了些水。 原来的小小绿芽已经长出柔嫩的茎叶,夜色下很是静美。 妮可与托雷还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不过很清楚这种情绪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整理一下睡到散乱的头发,踏着夜色走出院门。 早上还十分晴朗的天空到了晚上便被阴云笼罩,树梢那边没有妖冶的月,星辰的光芒也被云层遮蔽,只有长道两侧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照着一块块青石,照着过路人的脸。 他去食堂吃了晚饭,又踏着夜色回归,站在院门外等候一阵,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便打开门锁走入庭院。 不知怎么的,自打从床上起来他便有些心神不宁,担心妮可与托雷出事。 这份焦躁在迈入前厅的一瞬间起了变化,担心变成了恐惧,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 不是他看见了难以接受的画面,也不是突然想到什么。他不是在为妮可与托雷恐惧,他是在为自己恐惧。 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明明一切很平静,但是脑海里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快跑。 他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后方疾退,整个人紧张到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他迈出去的脚回到门槛外面的时候,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响,一道很纤细,很微弱的光由顶梁柱后面窜出,往他所在位置射来。 没有月华,没有星光,附近小楼的烛光也躲了起来,似乎害怕惊扰他面前的光。 那点光是柔润的,像水上的光,那点光也是寒冷的,因为浸润着杀意。 冷汗出现在他额头,体内的血一下子燃烧起来。 来不及多想,他把全身能够调集的力量灌注左脚,往下用力一点,身体在反冲力作用下向后飞窜。 院服的衣袂随风而起。 他的速度快,那一点寒光的速度更快,瞬间绽成一道青芒,指向他的心口。 寒光越过门槛那一刻,他的眼睛捕捉到凶物全貌。 那是一杆非常朴素的长枪,没有威慑敌人的红缨,也不见用以提升战斗力的魔纹。 它真的很朴素,朴素到没有风声。 枪柄那头现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直觉告诉他绝对没有可能退出长枪的攻击范围。 他抬起了右手,向着前方虚空抓去,同时微微侧身尝试避让。 如预想那般,长枪在攻击途中骤然提速,枪刃带起一抹飞虹,如布帛撕裂的尖锐响声出现。 方寻退不出枪势范围,避不过枪刃点刺,然而他先一步举起的右手在烈风吹乱他的发,吹皱院服那一刻,握在了枪刃上,掩去预示死亡的光芒。 这一刻,天地运转好像停止。 远方的烛火不再妖冶,山风安静下来,才出窝的小虫子又缩回阴暗处,就连后方洗剑湖的水也噤了声,不敢轻动。 只有枪柄对面那双眼睛,有光芒在瞳孔爆裂。 他的脸被黑布蒙着,看不到现在什么表情,不过可以想见后面一定藏着许多震惊。 区区一个轩辕奴,被定义为无法修行的人,居然握住一位上级守护者刺出的长枪,如果不是事件亲历者,他绝对不会相信。 二楼窗台花盆里的嫩叶垂落一滴晶莹,打湿下面的黑色土壤。 蒙面人眼里爆裂的光快速绽放又迅速收敛,那杆长枪跳跃起来,好似活物。 一点,两点,三点…… 光彩映入方寻眼眸,也落在他苍白的脸。 被右手封印的寒芒变成指尖的明亮。 他的脸更苍白了,手开始颤抖。 当鲜血沿着指缝跌落,枪身挣脱了方寻的束缚,带着光,带着风,带着尖锐的音爆,从他眼前穿过。 整个过程说起来很复杂,有些冗长,实际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 方寻的手在抓向枪身那一刻,身体已经在转动,尝试用最小的位移,最少的时间避过刺向心口的枪尖。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速,如果被教习级别的人物看见,肯定很惊讶,很惊艳。 遗憾的是,这一让人为之惊讶与惊艳的行为,不足以弥补方寻与刺客的实力差距,他还是被刺中了,但不是胸口,是左肩。 寒光骤然闪过,带起飞溅的血。 院服左袖出现一个大口子,血一下子洇开,只是因为院服是黑的,夜是黑的,枪柄也是黑的,并不是那么显眼。 他最终还是被长枪所伤,万幸的是避过了要害部位,枪尖紧贴左臂外沿抹过,伤口不深,只能算是皮外伤。 眼见已经避过最危险的突刺,他不敢怠慢,落地的脚向下一蹬,借助地面来的托力向右后方移动,同时张开嘴巴准备呼救。 他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不是刺客的对手,当下只能求助于学院的保卫力量。 像宿舍区这种要地,院方设置了多个警备小队,每个小队都有教习级别的人坐镇,以保护学员的生命安全。 只要他们能够听见自己的呼救及时赶到,对付蒙面刺客自然不成问题。 生死之间,他的脑筋转的飞快,然而那杆枪反应更快。 他的唇才开一线,声音还停留在咽喉,前方蒙面人的手臂一震,刺出去的枪突然改变运行轨迹,横扫而过。 风声入耳,黑色的枪身击在他的胸口,一股强大的冲力传过来,几乎震断他的肋骨,整个人都被扫飞出去。 呼救的声音没有发出,换成了吃痛的闷哼声。 他压倒了陶瓮,上面是柳条编的箩,里面晾着他在山谷里摘的野菜。 剧痛在胸口发酵,背部遭受的撞击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根本没有能力去躲避顺势而至的长枪。 又是一记突刺,气势远不如第一击。可是以方寻现在的状态,完全没有可能再次避过刺向心口的枪信。 枪走如蛇,蛇有信。 一滴雨跨越天地的黑暗,落在他的脸上。 一道光芒撕裂苍穹,映亮黑色的枪。 轰的一声响。 不是天空的惊雷炸裂,是修砌的平整细腻的院墙轰然倒塌。 第三十六章 刺客 - 第三十七章 击退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七章 击退 夜色下面,扬尘后面有一道模糊身影,很魁梧,铁塔一般。 雷光敛去的一瞬间,一个黑色物体带着低沉的呜咽绞碎扬尘,竟后发先至,撞在距离方寻心口已经不足一尺的枪尖上。 黑色物体带起的不是强风,是劲气。 方寻感觉整张脸都麻了,可想而知它的冲击力有多强。 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刺客的攻势,枪身被黑色物体撞开,没有刺中目标,只是戳碎了旁边倒着的陶瓮。 咚!沉闷的撞击声传来。 这时有一道闪光撕裂云层,照亮整个天地,他看清了黑色物体的本质。 那是一块青石,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院墙的基础部分。 毫无疑问,它是被人踢飞起来,撞偏了刺客的长枪。 像这样一块青石,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普通人搬起来都吃力,更不要说一脚踢飞出去,还能非常准确地砸偏长枪。 他扭头望向院墙倒塌的地方,这时天空传来雷声的轰鸣。 稀疏的雨线按下扬尘,那道开阔身影踩着天雷的节奏,撞散尘埃,踏破砖瓦,在刺客抽出长枪,还不及重展攻势的时候冲入战区。 夜色深沉,可以遮蔽远方的景色,无法蒙住人的心灵。 方寻知道自己得救了,因为用蛮力撞倒院墙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主殿下的守护者,托雷将军。 雨势来的很快,从稀疏变得稠密也只用了几个呼吸时间。 伴随第三道闪光,他看见雨水打在古铜色的铠甲上,扩散出朦胧的水汽,他还看见高高举起的长柄大锤。 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他在心里问自己,这东西有多重?二百斤?三百斤?还是四百斤?反正比他重多了。 长柄大锤有两个锤头,锤面很平整,锤身很圆滑,看起来就像对称放置的两面鼓。 当然,锤和鼓不是一回事,长枪和长柄大锤也不是。 他看见了高高举起的长柄大锤,刺客同样可以看到,于是有恐惧的光芒在眼底浮现,想来也会有恐惧的颜色在黑布后面的脸上游走。 锤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运行轨迹尽头是刺客的身体。 如果不闪不避,硬接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也不知道有多重的大锤,或许雨后的地上会留下一朵娇嫩但不美丽的花。 蒙面人在重锤落下的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挺枪强攻,试试半路杀出的敌人实力有多强,他直接脚尖点地,向着后方退走,放弃这次刺杀行动。 他撤的很干脆,逃得很坚定,这一点值得表扬。 托雷将军是以力量见长的守护者,不是以速度称雄的守护者。 大锤没有命中目标,蕴含毁灭力量的一击扑了个空。 蒙面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望着雨帘那边的大块头目露挑衅。 地上已经开始积水,雨滴拍打着世间一切,像在叩问什么。 方寻倚着柳条编成的箩,脸上一片痛苦色,不过他的眼睛很明亮,目光紧紧盯着向后疾退的蒙面人。 天空传来闷雷的声音,只是响了个开头便告中断。 嘭! 扼住老天爷喉咙的不是手,是托雷手里的长柄大锤。 锤头落在地上,青石板被砸的粉碎,水流纷纷往凹陷的地面灌。 蒙面人已经退出重锤的攻击范围,跃上厨房外面的石几。 便在这时,他眼睛里的得意忽然消失不见,变成深深的恐惧。 锤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绽放出夺目光华,冲击波扬起锤面下的碎石与泥土,变作一道碎石雨,射向蒙面人所在位置。 它们比战场上的箭矢还要有力,更为迅速。 他把长枪舞成一团狂风,想要挡住来袭的碎石雨,可惜的是,他低估了碎石的速度,更低估了碎石蕴含的力量,而且每一块碎石上都附着着托雷的灵力。 泥水打在他的身上,弄脏了紧身衣,夜幕下颜色不显,也不重要,那些击中他身体的碎石才要命。 舞动的长枪经过连续撞击变得慢下来,一枚碎石刺入他的左肩,一枚碎石击中他的右手腕,还有一枚碎石擦着头皮刮过,带走他一撮发,鲜血沿着鬓角往下淌, 这时他看向托雷的目光里,除了恐惧再没有其他情绪。 没有任何犹豫,他把那杆长枪投掷出去。 不同于之前刺杀方寻的一幕,长枪表面附着非常浓烈的灵力,沿途过处雨帘溃散,一道道霜白在空中凝结,落在地面摔得支离破碎。 长枪表面附着的灵气居然在一瞬间令附近雨水冻结! 方寻脑海闪过一条讯息,也可以说常识。 初级守护者的职业技能是能够驱使灵力,在体表形成一层看似单薄的光膜。 中级守护者的职业技能是赋予灵力某种属性,这种属性源于血脉对应的天神之力,比方说一个人所拥有的天神血脉来自炎神祝融,或者先知普罗米修斯,或者火神阿耆尼,成为中级守护者后,其所用灵力极可能表现出火焰的性质。 很明显,蒙面人的灵力具有寒气属性,能够冻结周围事物。 念头在方寻脑海生成的速度很快,托雷的动作同样不慢。 被长枪蕴含灵力冻结的雨线还没有落在地面摔成支离破碎的冰晶,托雷迈出去的右脚往下一踏,又是一道雨夜里很清晰的破碎声响起,石板裂开了,但是一股反作用力沿着他的右腿往上冲,这时握住锤柄的手猛一用力,轰出一个陷坑的长柄大锤离开地面,带着飞溅的雨水撩向蒙面人投刺的长枪。 那些浑浊的水在飞行途中冻结,但是大锤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非常精准地砸在枪尖,将这杆差点要了方寻命的长枪变成雨夜里远去的一抹光影。 长柄大锤重新落在地上的时候,蒙面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重重雨幕后,融入看不透的黑暗。 其实在对方射出致命一枪那个瞬间,方寻便猜到了那人的心思,但无论是他,还是前面站着的托雷将军,都必须接受无法留下敌人的事实。 托雷必须在他的生命与敌人的去留间做出选择,如果选择后者,那把长枪很可能已经刺穿他的身体,如果选择前者,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离去。 第三十七章 击退 - 第三十八章 余波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八章 余波 面对这样的选择题,托雷会如何选择,答案显而易见,于是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幕。 对抗中止了,雨势未歇,豆大的雨点拍打着檐上的瓦,檐下的盆与罐。 方寻想起二楼还开着窗户,那朵不知名的花的幼苗一定喝了很多水,希望它不会淹死。 云层闪了闪,然后是不如刚才巨大的雷声,这时远方传来人语,隐约有靴子拍打积水的声音传来。 那应该是学院布置的警备小队听到这边有打斗的声音,正在以最快速度赶来。 方寻低头打量一眼湿透的院服,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愿意用那些带有恶意的想法去揣测院方某些人,他把那个可以证明人性之恶的问题像包袱一样抛在脑后。 这时托雷松开握着长柄大锤的手,转过身来。 雨线落在厚重的铠甲表面噼啪作响,溅起细密的水花,如同笼着一片雾气。 他弯下腰,向前方伸出右手。 方寻握住面前的手。 托雷的手又湿又冷,但他的心是暖的。 “谢谢。”他很认真地道谢。 托雷没有说话,指指前厅的门。 方寻知道他的意思,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散着的野菜,快步走入小楼。 他的左臂被枪尖划伤,流了不少血。 妮可进屋的时候,烛火已经点燃,方寻正坐在桌边的椅上给自己包扎伤口。 让他不解的是,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小丫头从外面进来不是第一时间询问他的伤情,骂几句狠话,而是直接闯过前厅,往楼上跑去。 他确定她看到了自己。 “妮可,别忘了把卧室的窗户关了,那盆花也要拿进来,不然淋久了会淹死的。” “唔……” 方寻望着楼梯口摇了摇头,用剪子剪开麻布,在手臂外侧打结。 做完这些,刚刚拿起桌上放的干净毛巾,准备擦拭头上的雨水,伴着蹬蹬蹬的脚步声,妮可像一阵穿堂风,又从楼上下来。 “方寻,方寻你怎么样,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跟我玩啊。” 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焦虑是真,担心是真,急切是真,悲伤也是真。 她心里藏着许多情绪,但为什么刚才视他如无物,一门心思往楼上跑? 他没有道出心里的疑问,微笑说道,“放心吧,只是被一些皮外伤,死不了人的。” 听到这样的回复,确信方寻的确无碍,只是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副悬石落地的样子。 他一脸欣慰的揉揉她的头。 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看着她蹲在墙角啃那半块面饼的时候就很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别着急,慢一点。 过去快两月时间,总算是得偿所愿。 妮可没有对他的目光还以微笑,看着麻布包着的伤口,还有院服衣袖上那些血迹,很是心疼。 已经有些功夫没有听见雷声。大雨还在持续,托雷砸出的陷坑里积满了水,雨线落在里面的声音很响。 小楼外面除去雨声,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这片刻时间似乎围过来不少人,对着倒塌的院墙议论纷纷。 济水城作为汉唐郡中心城市多年来治安一直很好,像琴石学院这种至关重要的教育机构,自然在安全方面做的更好,近两年时间除了学员间偶尔引嘴角引发的小对抗外,基本上没有出过大的事情。 如今在宿舍区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刺杀事件,参与人物还有托雷将军与妮可公主,不由得院方不重视。 负责警备工作的执事与教习早就到了,可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地位尊贵,托雷将军站在庭院的雨幕中,浑身散发着让人心寒的气息,以他们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经验处理这样的问题,于是只能等着,看着,淋着。 除去警备人员,另有一些学员站在远方被雨的地方围观,前面一排小楼的后窗也有很多被推开,里面是美丽的或谈不上美丽的人脸。 学员们小声议论着发生在院子里的事,想象着刚才的激斗过程,猜测方寻受了多么重的伤,害能不能见到明日清晨从东方升起的暖阳。 常烈星没有来,冷然来了,但是被警备小队的人拦在外面,着急的脸上分不清是溢出的汗水,还是天空落下的雨水。 他远远喊了几句,声音被淹没在议论与滂沱雨势中,没有进入小楼里。 托雷能够听见,但是很明显不会回应他的问题。 众人没有等候太久,很快地,宫长青带着几个人出现在远处被水流冲的很干净的石道上,来到警戒区外面与当班执事交流一阵,从正门走入庭院。 宫长青向着托雷拱拱手,说了句“没想到学院居然出了这种事,让托雷将军受惊了。” 托雷没有理他,右手按在大锤的柄上,像一尊石雕站在靠近前厅的地方。 宫长青脸色不变,在小楼檐下收了伞,抖掉上面附着的雨水,这才迈步进入前厅。 这时候方寻已经处理完毕伤口,正在跟妮可谈论方才那名刺客。 他认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公主殿下没有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她认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真是太不应该了,都是托雷的错,都是托雷的错,都是托雷的错! 宫长青进门的时候,妮可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刺杀事件不会就这么过去,如果学院没有人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她就给他们一个说法。 她生气的模样很可爱,单颗小虎牙在唇下忽隐忽现,像一个精灵。 方寻觉得这一幕很美丽,可是对于宫长青来讲,她脆脆的声音并不好听。 “公主殿下请息怒,请息怒。” 宫长青做一副谦卑姿态,很认真地向小丫头说软话。 “息怒?我可是差一点被那个刺客杀掉哟。”她又用上了听起来很可爱的语气助词。 宫长青的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前厅的烛火再温柔也无法将之融化。 他可是听负责警备工作的执事说了,刺客的行动目标应该是方寻,当时妮可与托雷未在院里,是后来才回到方寻身边。 就像她第一次来琴石学院的时候,人很小,但心里住着的鬼不小。 第三十八章 余波 - 第三十九章 西蒙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三十九章 西蒙 今天何英圻值晚班,眼看就可以回家了,听到手下汇报的宫长青赶来学员宿舍,顺手就拉了他的壮丁。 他心里憋着几分不爽,听见妮可的话更加不爽。 当然,他不敢发作心里的不爽,眼见宫长青默不作声,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妮可面前,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外面的人好像有说刺杀事件发生之初你跟托雷将军没有在院子里,只方寻……” “够了。”何英圻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声厉喝打断,宫长青顺势走到方寻身边,和颜悦色说道,“你没事吧。” 方寻抬起头,端起桌上放着的烛台,就着那些光打量眼前人的脸。 他是学员,对方是院长,他的举止很不礼貌。 他用很长时间盯着那个人的脸看,这同样很不礼貌。 “多谢院长关心,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院子里的雨势变得小了些,他的脸色变得好了些,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劲一些。 “要不要喊医官过来检查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了,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宫长青的语气很温和,眼睛里的光芒很真诚。 方寻不知道眼前人与刺客有没有关联,在这次事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办法从对方的表情与眼神里捕捉到可疑的神采。 要么宫长青真与这件事无关,要么宫长青是一个好演员。 “如果没有别的事,宫院长请回吧,我有点累,想回屋歇息了。” 宫长青点点头,“这样吧,我一会儿派人送些调养精神的药过来,应该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方寻只想尽早打发他离开,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宫长青又走到妮可跟前,正色说道,“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揪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 “哼。”妮可并不买他的帐,不知道是余怒未消,还是很清楚上面的说辞仅仅是宫长青用来拖延时间的说辞。 她年纪是小,却不代表脑筋不灵光。 人对一件事的情绪激烈程度会随时间的增加而降低,有一次大月国的大禄跟她的父王就如何平息领地内爆出的军队丑闻交换看法时说过,普通人对公众事件的热情会维持一周时间,只要进行合理引导,适当弹压,不会对王族统治造成难以承受的负面影响。 听起来这是一道治国良方,然而放在更小的范畴,又何尝不适用? 宫长青向着她拱手作揖,转身离开前厅,走入庭院外面的雨幕里。 何英圻一路小跑跟着离开,样子很狼狈,就像小小的庭院里住着吃人的猛虎一样。 方寻吹灭前厅的烛火,向着二楼走去。 妮可也跟着他走上楼梯,没有到卧室睡下,一转身进了旁边的静室。 方寻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因为点燃蜡烛后有一个非常糟糕的发现。 刚才在一楼的时候,他告诉才从外面回来的小丫头别忘了关好卧室窗户,顺便把窗台放着的花盆搬进屋里,不然雨水会把幼苗淹死。 结果呢,她全当成了耳边风,窗户没有关,雨水落在床上弄湿了被褥,窗台上放的花盆也没有收,里面已经积了许多水。 “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刚才在上面忙些什么。” 他走到窗边,忍着左臂传来的疼痛搬起花盆,确定托雷已经不在院子里,控出盆里的积水,小心翼翼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只剩当值人员在渐小的雨中走动,确保这一夜会平安过去。 前面向后打开的窗户已经关上,不见稚嫩的面孔。 他方才隐约听见冷然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过来,想着可能是被负责警备工作的人挡下了吧。 关上窗户,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换好,做完这些他才想起妮可进去净室已经很长时间,因为雨水一直拍打屋顶的瓦片,噼啪不绝,也听不到那边有什么动静。 “妮可,妮可……”他向着静室方向喊了两声。 “来了,来了。”伴着清脆的回声,小丫头钻出静室,来到卧室床前,非常机警地看看左右,确定窗户已经关起来,望方寻说道,“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她一脸神秘又得意的样子。 早在她从静室出来的时候,方寻便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有些份量。 对于这个黑色布袋,之前有过匆匆一瞥,但是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她献宝似的拿出来,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妮可这个贪玩鬼,在楼上浪费掉不少时间,是在处理关于黑色布袋的事情吗? 里面究竟放着什么? 他还记得上午在商业街托雷告诉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办。 妮可把系在布袋口的绳结拉开,一抹白映入眼帘。 烛火照着他的脸,黑色的眼睛里星辰一样的光。 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不可置信地望着不布袋里的东西。 虽然谈不上熟悉,他跟它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妮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绑架!这么做是不对的!” 早上在占卜屋看到的那只会说话的猪就在他面前,就在布袋里。 托雷说的要紧事,难不成……就是绑架一只猪? 不管妮可是怎么定义它的,宠物也好,玩物也罢,总之不是她的,属于别人。 妮可没有回应他的指责,抽出猪嘴里塞的麻布团,手起掌落,啪的一声掴在猪票的脸上,“不要再装死了,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吧。” 没有反应,会飞的猪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不说话是不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就把你煮了给方寻滋补身体,我想那一定对枪伤很有帮助。” 她的威胁起了效果,红艳艳的鼻球上面一点蹦出两颗黑豆。 会说话的猪张开它的嘴巴,“知道越江里有一种叫江豚的鱼吗?我的肉跟它的肉一样毒,你不要害他,啵。” 妮可说道,“不吃你也可以,那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自己所犯的罪行。” 会说话的猪说道,“西蒙没有犯罪,西蒙是在寻找回家的路,啵。” 妮可说道,“寻找回家的路?在别人的心里寻找吗?” 方寻听糊涂了,完全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讲什么。 “西蒙走丢了,西蒙回不去了,西蒙不知道该怎么办,啵。” “……” 第三十九章 西蒙 - 第四十章 天空之城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四十章 天空之城 雨势越来越弱,拍打瓦片的雨滴也越来越小,已经听不见屋顶传来的声音,只有房檐垂下的水线还在连续快速地拍打庭院的青石,噼啪做声。 厨房传来托雷的呼噜声,很响,很沉,似乎白天很劳累,睡得很踏实。 听了好一会儿,方寻终于弄清楚发生在飞猪西蒙与妮可间的故事。 占卜屋是骗人的,那些卡片回应客人的话语并不是来自天神,而是来自占卜师。 说起来让人很震惊,毯子上的灵阵与卡片的组合拥有窥伺人类内心强烈愿望的能力。也就是说,只要客人进入占卜屋,坐在毯子上郑重祈祷,占卜师便能够了解祈祷内容,从而做出针对性的信息,显示在卡牌正面。 他听说强大的守护者可以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他也听说强大的神选者有移山填海,呼风唤雨之能,但是从来没有在哪本官方典籍中看到过类似记录,倒是那些被定性为野史杂记的不靠谱读物,有对这个世界曾经出现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物有笔墨不多的描述。 汉唐郡离圣都较近,算是以议长为首的联盟势力范围,如果是旧日势力把持的西方诸国,类似的野史杂质属于禁忌书籍,一旦被找到是要烧毁的,就连看书的人搞不好也会受到连累,背上藐视神权的罪名。 尽管贤王时代已经画上句号,议会政治成为新时代的主题,然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过去几百年时间,依然有许多人和势力秉持旧日理念不放松,甘于违逆历史潮流。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为神所赐,旧约之战后,许多人了解到贤王政治存在很大的欺骗性,可还有一些人需要贤王存在,无论是精神方面的需要,还是利益方面的需要。 这就像方寻未穿越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哪怕无神论已经成为世界文化的主流,仍然有许多人相信冥冥中有一股意志存在,左右着世间万物的发展,决定着人类的命运。 有人信仰神明是为追求精神上的解脱,有人信仰神明是为给予自己或他人以救赎、原谅,有人信仰神明是为维系某些美好。 当然,也有无神论者去教育别人要有信仰,从而让那些人变得心存敬畏,慈悲为怀,处事不争。这样教育别人要有信仰的人才能用他的卑鄙无耻、唯利是图、没有底线,达到奴役、支配、压榨有信仰者的目的。 所以说,这个世界与以前的世界有很大不同,但是人心都一样,有善的一面便有恶的一面,有光明的一面便有黑暗的一面。 回到西蒙的问题上来。 这种通过卡牌组合形成的类似能够窥视目标对象心意的阵式,在他的族群里被叫做占星术。 用西蒙的说法,他的族群名字音译成人类语言,应该是雷特拉族。 对比称霸玄州大陆的人类,他的族群规模很小,活动范围也不在陆地。 按照西蒙的说法,雷特拉族生活在一座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天空之城。 实际上“天空之城”是一种非常笼统的说法,总的来说它是一个漂浮在大陆上空的封闭环境,一种类似结界的封印力量将雷特拉族社会与外界社会隔离开。 在天空之城内部仰望夜空,只能看到少量星辰,远不像在玄州大陆这么多。 这些星辰被划分为十三星团,又叫十三星宫。 雷特拉族的占星术便是将对应十三星宫的卡牌,依循星宫的运行轨迹排列,从而将卡牌附着的灵力以某种力量释放的过程。 西蒙作为雷特拉族一员,原本要在天空之城度过相对封闭的一生,然而十七年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陨星从天空坠落,击中天空之城外围结界,形成一道大裂谷。当时西蒙在靠近结界的地方玩耍,不慎被外泄气流卷入空洞。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体在急速下坠,勉强控制住平衡的时候,只见夜幕星光沉浮,红月如血,哪里还有天空之城的影子。 就这样,他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乡,进入人类主宰的玄州大陆。 他当然想要回去,于是便开启了一场寻找归途的漫漫旅程。 这十几年来他的初心不变,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 这十几年来他问路的方式一直在变。从最初在马路上用人类无法听懂的雷特拉语问话,到用人类语言问话,从拿着林间采摘的果实换取答案,到拿着银白金黄消息买消息,从相信酒馆客人的醉言,到倾听人类心语…… 西蒙没有赘述十几年来经历的各种事情,但是从问路方式的变化可以看出它一定吃了很多苦,一定遇到过许多危险。 会说话的飞猪,如果拿到黑市上绝对值很多钱。 好在西蒙会使用占星术,而且对于危险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再加上有斗篷人这个透着神秘气息的假主人存在,相比以前的生活,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方寻认为对斗篷人的称呼与其说是假主人,不如说成傀儡、稻草人之类的东西。 他上午在占卜屋里看见毯子上放着十二张卡牌,实际上西蒙手里一共有十三张卡牌,对应天空之城可以望见的十三星宫。 第十三张卡片被它放进了斗篷里,用以模拟人类肢体动作,制造它是一只飞行宠物,占卜师是主人的假象。 是的,它骗过了许多人,整个占卜过程都是一头会说话的猪在运营。 妮可与托雷已经盯了它很多天。 前者是出于好奇,盯了占卜屋好多天,只为能够进去里面看看会说话的猪,玩一玩卡牌占卜术。 后者完全是被逼无奈,公主殿下的眼睛盯着占星师,托雷盯着公主殿下。 在这个耗去许多时间与精力的观察过程中,托雷身为高级守护者察觉到一些外人无法探知的灵力波动,之后通过收买客人了解占卜屋内部情况,看破了西蒙与占卜师以天神之名玩弄人心的勾当。 这也是在议会联盟势力范围内,如果放在西方大都会周边地域,这只会说话的猪应该早就被人盯上了。 在秉承旧日思想不放松的国度里,西蒙的所作所为可是亵渎天神的重罪。 第四十章 天空之城 - 第四十一章 战争火种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四十一章 战争火种 方寻今天到商业街去寻他们两个人,正好轮到公主殿下入屋占卜,而托雷也决定晚些时候跟踪西蒙与斗篷人到他们的住处,让这两个家伙为他们玩弄人心的行为付出该有的代价。 当然,一开始他不知道斗篷人不是人,只是一件黑色斗篷与十三星宫卡牌的组合,直到后来大手抓空,捕获会说人话的猪,他与妮可才知道占卜屋里有着怎样的组合。 换成不喜欢看书学习,只懂下地劳作的人,听见妮可与西蒙的讲述,或许会有听童话故事的感觉。方寻不同,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并不像官方典籍记录的那么单纯。 就拿对大陆格局产生深远影响的旧约之战来说,像那样一场划时代的世纪之战,史书上寥寥几笔便带过,只是言它确立了议会联盟与旧日势力双分天下的局面。 站在方寻的角度,他更愿意用四分天下这个词,因为史书只记录了异人与人类的战争,没有录入任何有关异人来历、文化、社会结构等方面的内容。 而在莱茵海岸南方的索瓦尼群岛上,温和的蛮族部落以及其他在人类族群扩张过程中远走避祸的智慧种族偏安于此,在人类与异人的战争中保持中立。 其实方寻认为官方历史的可信度并不高,就像没人会说自己的祖宗不好,哪怕他们是一群土匪,身为后人也会将其美化成侠客义士。 在认识世界这件事上,他更愿意从野史杂记里汲取知识。 他曾经在一本扉页破损,被老鼠啃的残缺不全的古籍上看到一些叫人惊奇的内容,大概的意思是继承天神血脉的人类并不是天神留在这片大陆的唯一后裔,早在人类诞生前,天神间爆发过多次战争。 在最激烈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场战争中,西南方的大陆被打得支离破碎------后世流传的杂记中有猜测莱茵海岸那边的索瓦尼群岛,便是当年神战后留下的大陆残骸。 在早期的战争中,天神们逐渐意识到帮手的重要性,于是着手驯化大陆上那些强大妖灵,使之成为坐骑、战宠。 遗憾的是这些妖灵空有力量,无有与之匹配的智力与繁殖力,越来越无法适应滚雪球一样壮大的战争规模。于是有天神想到一个改良计划------将自身血脉与妖灵血脉相结合,培育出拥有智力的强力帮手。 这一计划被许多天神唾弃,然而随着持反对与鄙夷态度的天神不断战败,越来越多的天神开始执行类似计划。 这些具备天神与妖灵血脉的半智慧生物,杂记上对他们的称呼是------战争火种。 后面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比如血月与魔人是怎么出现的,天神又为什么离开大陆,变成了夜空的星辰与日曜,诸如此类大事件野史杂记上没有记录,官方正史也没有解读。 但可以确定的是,人类就是在上述背景下诞生。 而守护者与神选者合体可以化身圣灵,获得摧山裂地,翻江倒海的能量,这一点完美契合了天神们想要为自己寻找助力的意图。 到今天为止,人类文明像一股狂风席卷整个大陆,成为这方天地的主角,那么以往被神灵改造的妖灵后代呢? 在人类世界游击的蛮族,索瓦尼群岛生活着的智慧生物,还有栖身大雨林深处、大沼泽腹地特异存在,还在续写那些古老而神秘的传说……起码在方寻看来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一个很精彩的世界。 雷特拉族很可能就是人类以外的智慧种族一员,所谓的天空之城嘛,其实很好解释------如同水瓶座一般,是天神遗物。 天神遗物作为这个世界上除圣灵之外的另一股强大力量,有着多种多样的形态,各种各样的作用。 传说阻绝索瓦尼群岛与大陆联系的漩涡海域,便是天神遗物所致。 传说天地间有一道能够实现目击者愿望的彩虹能量,也是一件天神遗物。 传说东海的一座岛上生着一株灵木,它结的果实可以让人长生不老,这同样被看成一件天神遗物。 …… 天神遗物那么神奇,能够化为一座飞在天空的隐身之城,或者内部自成天地,另具乾坤,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西蒙的述说与出身让他想了好多,他醒过来的时候雨完全停了,外面一片安静。妮可坐在油灯前打着瞌睡,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涣散,看起来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 “西蒙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你们,可以给西蒙松绑了吗?啵。” 担心西蒙反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托雷不仅塞住它的嘴巴,捆住它的手脚,还把背后一对恶魔样的翅膀用红绳扎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滑稽。 方寻望向油灯前打盹的妮可,“我觉得它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撒谎。” 妮可揉揉双眼,强打精神说道,“那也不能放掉它,我还没有玩够呢。” 很明显,她是真把它当成宠物了,至于那些关于雷特拉族的故事,关于天空之城的故事,她一点都不在意。 方寻说道,“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对它,有些不尊重。” 妮可说道,“它窥伺我心事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尊重我呀。” 方寻一时语塞,心想你那算什么心事,上午从占卜屋出来就那么大大方方告诉自己,连旁边围观者都不避讳。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开它?” 妮可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一亮,“让它答应做我的宠物,这样它就不能再去做坏事了。” 她总能给自己的无理要求找到借口。 “妮可,强迫别人去干他们不喜欢的事是不对的……哪怕你是大月国的公主殿下,也不能这样做。” 没有听西蒙讲故事前,他可以接受它宠物猪的身份,听完西蒙的故事后,他认为它除了长得小巧一点,可爱一点,滑稽一点,从本质上讲跟人类没有多大区别。 “西蒙是做错了事,但是你不能用……” “要做!啵。” 他停止讲话,回头看着桌上那只会说话的猪。 “要做!啵。”它又说了一句。 第四十一章 战争火种 - 第四十二章 西蒙的逻辑 大支配者 作者:暴兵对A 第四十二章 西蒙的逻辑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理解西蒙的想法,站在一个正常人的角度,谁会愿意给别人当宠物? “原来你是一位公主,这真是太好了,啵。”西蒙肉嘟嘟的脸上那一对黑豆大小的眼忽闪忽闪冒着光,很兴奋的样子,“如果跟着你,西蒙是不是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如果跟着你,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被人抓去烤了吃?如果跟着你,是不是容易得到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啵。” 它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妮可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它会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方寻见它得不到女孩儿的回应,转脸看向自己。 他想了想,然后很诚实地点点头。 大月国来的公主殿下确实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特权,不可否认,对于西蒙寻找归家的路很有帮助。 “西蒙已经答应你了,现在可以给西蒙松绑了吧,啵。” 方寻望望还没回过神来的女孩儿,走过去给它解开绑住手脚与翅膀的绳子。 有托雷将军在,他不担心西蒙会乱来,何况从它的表现来看是真的想要找一颗大树乘凉,过上好吃好喝的美好生活。 没有了绳子的束缚,它抖抖身后翅膀,就那么飞了起来。 “自由的感觉真好,啵。” 方寻感觉这句话很讽刺,于是很沉默。 妮可看着在屋里飞过来飞过去的西蒙,呵欠连连。 “我困了。”她说道。 “睡觉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方寻将床铺好,看着妮可麻溜爬上床,走过去吹灭桌上的油灯,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 旁边传来撞墙的声音。 西蒙说道,“西蒙睡哪里?啵” “随便你睡哪里。” 方寻看着床头柜上放的花盆,希望里面的嫩苗没事。 妮可睡的很快,黑暗中传来匀称地呼吸声。 嘭,西蒙又撞了,这次听声音是在静室那边。 他很担心它把书架撞倒,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藏书楼借的那册院志,大个月过去了,竟一直忘记去还。 “明天还要跟藏书楼的执事好好道歉才行。” ……………… 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望那边偏偏头,没有看到妮可嘴角那颗让人精神一上午的小虎牙,他看见了高高撅起的屁股,很白,很嫩。 他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对屁股的主人。 他让西蒙随便找地方睡,不知道怎么搞得这家伙跑来自己床上,还占了他跟妮可中间。 “方寻,方寻,方寻……” 冷然的嗓门很大,不仅吵醒了他,也惊扰了前面小楼上住的女学长。 天才蒙蒙亮,还不到起床的时辰。 方寻知道冷然是担心自己,这才一大早跑过来探视,自然不会对他的行为厌烦,可是对面的女学长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 她推开后窗,望冷然厉声喊道,“一大早叫什么叫,叫魂啊。” “我不叫魂,我叫春。”冷然抬头望着她的脸,笑眯眯作答,“瞧,这不把你叫出来了吗?” 那名女学员的脸不算很好看,但是很耐看。 方寻收回去推窗的手,心想冷同学不只是个自来熟,还是个厚脸皮。 这时外面传来哗的一声,听起来是有水从高处浇落。 接踵而至的是冷然的喊声,“这是你的洗脚水么,真的很臭哎。” “你……你……”女学员的脸皮很薄,冷然的脸皮很厚,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起码嘴上功夫明显不敌。 方寻不生怕那个家伙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赶紧从二楼下来,打开院门方他进来。 他还以为那一盆不知是洗脚水还是洗手水泼下来,冷同学会变成一只落汤鸡,结果并没有,院服很干净,只是脚上溅了些水。 冷然一眼便看到他左臂的伤,关切道,“怎么样?” 方寻摇头说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真的。” “真的。” 冷然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你不过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少年,最多让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会发展到要杀掉你的程度?” 方寻不想谈论这件事,只是摇摇头,闭口不语。 冷然见他不想说,也只能作罢,不再追问昨夜发生的事情的细节。 方寻想着冷然看到西蒙又会生出许多问题,看看东方微露的鱼肚白,喊他去食堂吃早餐。 早餐毕,二人还和以前一样,结伴前往龙潭飞瀑所在山谷。 与以前不一样,常烈星比以前要积极很多,方寻二人来到时,他正坐在河滩的大青石上啃着从食堂打包的馒头,中间夹着帮厨循古法腌的小咸菜。 方寻与冷然走到近处,常烈星也把最后一口馒头咽入肚里,从大青石上跳下来,围着方寻转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左臂的麻布上。 “托雷呢?” 常烈星没有问妮可怎么没来,他问的是托雷怎么没来。 方寻看着他的脸笑笑,“放心吧,那名刺客再大胆,也不会在光天化日对我下手的,何况……还有向教习在。” 后方地平线隐约出现一道身影。向前进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唐刀,正由远处走来。 来龙潭修行的一个半月时间里,他从未携带武器到此。 常烈星点点头,转身走向擎天石所在位置,一面解下院服随手丢弃在滩涂。 向前进来到大青石旁边的时候,常烈星冒着天空落下的激流爬上了擎天石,冷然也进入修行状态,只有方寻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觉得学院不安全就搬出来吧,我那里还有空闲的房间,书房也早就被那些家伙搬空了。” 如果冷然在旁边,肯定不会放过挖苦掉进钱眼的教习的机会,比如“去你哪儿?他昨天没被刺客杀掉,不代表明天不会被讨债人打死。” 方寻不会那样说,很有礼貌地道谢,然后说不用了。 刺客的长枪擦伤了他的左臂,相应的,托雷将军对那名刺客造成更为沉重的打击,短时间内绝对没有可能复原如初。 向前进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有些诛心。 如果刺客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呢?托雷可以保护你一时,绝不可能保护你一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去很长时间才摇了摇头。 向前进拍拍他的肩膀,到一边喝酒去了。 第四十二章 西蒙的逻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