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娇宠:小萌妃,乖一点》 第1章 山神娶亲 香道缥缈,浮生虚妄,而你是我唯一的光与信仰。 …… 齐国临安十五年,宋州,金陵城外。 正值初春,湖光水色,春和景明。 山脚下种着仙境般的十里桃林,青砖铺就的小路辗转蜿蜒,直至桃花深处。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穿着不合身的大红嫁衣,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乌黑湿漉的小鹿眼环顾四周,才惊觉迷了路。 身后传来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呼唤与怒骂。 她愈发焦急,正要继续逃跑,却不小心扭了脚,只得拖着肿胀的伤脚,蹦跳着又往前逃。 前方云雾渐深,隐约可见一座竹屋。 她眼前一亮,急忙提着裙裾,跛着腿奔了过去。 跑到跟前,她才看见那竹屋前种着一株三人合抱的桃花树,树下摆着把半旧青竹躺椅,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一手撑额,闭眼寐于其上,身侧的花几上还摆着半碟落了桃花瓣的酒,俨然惬意风流姿态。 小女孩儿顿住步子,回头望了眼快要追来的村民,眼眸一转。 她轻轻遮上喜帕,上前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声音软糯甘甜:“小哥哥!” 少年睁开微醺醉眼,漆黑瞳眸中倒映出那身胭脂红吉服,不禁挑起一边儿眉,哂笑道:“莫非是小生醉酒后误入桃林仙境,惹来仙女下嫁?”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低哑磁性,却又兼具江南读书人才有的婉转清越,宛如醇厚的桃花酒酿般醉人。 喜帕下的小姑娘悄悄撇嘴。 这般不正经,哪个仙女要嫁你? 她想着,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软软糯糯道:“小哥哥,你来揭我的喜帕,可好?” “啧,揭了喜帕可就是夫妻,仙女妹妹莫非当真相中了我?”少年眯起微醺的桃花眼,撑着躺椅,慵懒地半坐起身,“也好,咱们在这山中做一对神仙眷侣,想来定是桩极妙的事儿……” 小姑娘垂眸,透过喜帕下方的空隙,看见他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应是读书人的手。 少年白细的指尖,捻上垂着红流苏的喜帕一角,带着几分慵懒和挑逗,慢条斯理地揭落。 春风骤起。 无数桃花瓣纷纷扬扬。 映入少年眼中的,是一张嫩生生的苹果脸,透着无害的纯净和娇憨,酒窝深深,绵糖般甜兮兮的招人疼。 然而那双湿漉鹿眼中,却蕴着点点狡黠,藏也藏不住,像只幼小的狐狸宝宝。 少年摇开折扇,薄唇轻勾:“啧,原以为是个仙女妹妹,没想到,却是只狐狸宝宝……” 你才是狐狸宝宝! 小姑娘腹诽,还未来得及说话,那群追她的村民已经吵吵闹闹地寻了过来。 他们把桃花树团团围住,一位戴着绞丝银镯子、面上搓两团大红胭脂的神婆,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叉腰骂道:“好你个苏酒,看你长得老实,我们才让你给山神老爷做媳妇!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怎么敢逃跑?!” 村长抚着胡须走出来,语重心长道:“苏家小娃啊,咱们村每两年就要帮山神老爷娶一个童女,这都是上百年的习俗了,只有这样,山神老爷才会保佑咱们小宛村风调雨顺啊!为了村里上千口人着想,你可不能不听话呀!” 苏酒暗暗冷笑,山神娶亲? 不过是把新娘从山顶往悬崖下一扔,这算娶得哪门子亲? 第2章 本公子笑纳了 前两年和她一起玩的小姐妹,被送去给王神婆口中的“山神”,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采草药时从那悬崖下面经过,看见的是被野兽啃剩的一堆白骨。 她是小宛村人氏,娘亲早逝,只知爹爹是长安人,却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因此自幼跟着舅舅和舅娘生活。 可她的舅娘,为了二两银子的聘礼,竟瞒着舅舅把她卖给了村里,去做那献祭的童女。 这所谓的“山神娶亲”,分明是死路一条,她还想长大了去长安城寻爹爹,不愿意就这么死了呀! 她面上老实娇憨,搅着喜帕,糯声道:“可是我的喜帕被这位小哥哥先揭了,为图吉利,我怎么能再嫁给山神爷呢?王婆婆,您孙女不也八岁吗?不如您让她去嫁?这样天大的好事,想来她定会十分欢喜的。” “你——”王神婆噎住,搓着胭脂的老脸越发通红,梗着脖子粗声道,“总之山神老爷选中了你,你不嫁也得嫁!” “不错!”那老村长摸着胡须,严厉道,“来人啊,给我把她绑起来!” 几名壮汉手持绳索,立即就要上前。 苏酒攥着喜帕连连后退,膝盖窝撞上躺椅边缘,猛然跌坐在少年身上! 少年用青竹折扇挑起她白嫩精致的下颌,笑得温柔,“我的狐狸宝宝,你这是做什么?我听着,似乎嫁给那山神老爷,倒也是不错的。” 苏酒眨了眨小鹿眼。 她突然抱住少年劲窄的腰身,垂着漆黑眼睫,哽咽道:“小哥哥,揭了喜帕就是夫妻,小酒已然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她瞄了眼村民,又悄悄对他咬耳朵,“小哥哥既是读书人,便该知道声誉的重要性。若我从此缠上小哥哥,将来小哥哥也不好参加科举不是?” “呵……”少年唇角翘起,握住她的手腕,同样低声,“原以为是只毛都没长齐的狐狸宝宝,却没料到,这口狐狸牙,竟锋利得很……” 说话间,他微微垂眸,正好看见女孩儿腕间的铜镯子。 镯子上的缠枝莲花纹,很特殊。 他曾见过的。 桃花眼眯了眯。 他忽然笑吟吟转向那群凶神恶煞的村民,“这只狐狸宝宝,本公子笑纳了。兴许将来,能养成那勾人的狐狸精,也未可知。” 细碎的春阳从桃花间隙洒落,他坐在桃花和光里,面容俊俏,左腮上一点朱砂痣,薄唇的弧度慵懒又邪气。 “这可不行!”王神婆大怒,“你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竟也敢插手我们小宛村的事?!我告诉你,你识相点儿,赶紧把苏酒交出来!否则,我们连你一块儿送给山神爷!” “不如这样,”少年轻笑,“你去告诉山神一声,这只狐狸宝宝,不小心被我萧廷琛窥见真容,恐无法再嫁他。你再问问他欢喜怎样的姑娘,回来告诉我,我亲自挑了给他送过去?” 萧廷琛? 那村长老脸一白,这个少年,居然是去年宋州十县秋闺乡试第一名,金陵萧府五公子,萧廷琛?! 萧廷琛的桃花眼里仍旧含着温和笑意,“谷雨惊蛰,送这神婆去向山神问话。” 竹屋后面绕出两名家丁,朝他拱手应了声“是”,不由分说地扛起大喊大叫的王神婆,往山顶悬崖而去。 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老村长不敢惹事,急忙作了个揖,老脸惨白,带着一干人火急火燎地跑了。 第3章 跟着我,我教你读书 村民们都走了以后,苏酒在地上站稳,学着读书人的端雅姿态,有模有样地朝萧廷琛作了个揖,“谢谢小哥哥救我。” 萧廷琛不以为意,又瞥了眼她手腕上的铜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起那碟桃花酿,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儿?” 小姑娘脆生生答道:“我叫苏酒,‘凝风花气度,新雨草芽苏’的‘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酒’。” 萧廷琛送到唇边的酒碟又顿住。 他的目光掠过她捏着喜帕的小手。 那双小手白则白矣,只是细看之下,清晰可见掌心与指腹上的层层厚茧,可见是做惯了粗活儿的。 这样的小姑娘,按理是不该会这些诗文的。 他对这小小的女孩儿起了几分兴致,“读过书?” “只粗粗读过几本。”小姑娘笑得娇憨。 提起读书时,她的小鹿眼变得非常明亮,“村里有座私塾,我割草放牛时,常常从旁边路过,就躲在窗外偷偷跟着学。后来被夫子看见,告诉我帮他洗一件衣裳、一双布鞋,他就教我一个字。日积月累的,倒也跟着识了不少字,也读了几本书。” 萧廷琛放下酒碟,眼中兴味渐浓,“喜欢读书?” “嗯!”苏酒使劲儿点头,眼中都是虔诚,“可喜欢了!” “倒是难得……”萧廷琛摇开折扇,醇厚的声音越发透出温柔来,带着轻哄的意味,“那你以后跟着我,我教你读书,好不好?” 苏酒歪了歪脑袋,仔细打量过萧廷琛,见他温温柔柔不似坏人,再加上他又救过她,于是便觉得这个人很可靠,是值得信赖的。 她咧开唇瓣,双颊酒窝深深,“小哥哥学问做得好不好?” 萧廷琛眉眼弯弯,“金陵城第一。” “哇,好厉害!”苏酒惊讶地睁大眼,声音稚嫩又清脆,“那我这就回家告诉舅舅,我要跟着小哥哥读书!” 考上解元后,萧廷琛听过无数称赞他的话。 便是金陵城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也总爱夸他满腹珠玑、文采斐然。 然而那所有的称赞,在这个小姑娘纯净敬慕的眼眸前,似乎都失了颜色。 他含笑起身,在小姑娘面前蹲下,“上来,我送你回家。” “诶?” “你的脚不是崴了吗?” 苏酒没料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不觉心中暖暖,乖乖地趴到他背上,“小哥哥,我舅舅住在石头山下,小宛村第九户。” “所以你叫苏酒?” “才不是呢!是因为我娘亲酿的桃花酒很好喝,所以我才叫苏酒的!” 萧廷琛唇畔弯起,“哦,那幸好你娘亲不擅烹肉。” 否则,岂不是要叫苏肉? 小姑娘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认真道:“小哥哥,先生说读书人要有气度,不能欺负人。” 萧廷琛嗅了嗅鼻尖,隐约闻见小姑娘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古朴清雅香气,不禁勾唇,“妹妹好香……” “这是柏子香,乃是取去岁仲秋时节所采柏子制成的。” “妹妹还会制香啊,真是难得。” “是我娘亲从前教我的,我娘亲制香手艺很好的!” “呵……” 黛碧群山在天际连绵起伏,勾勒出长长的水墨画卷。 春阳暖暖,枝头绵绵簇簇的桃花,正弥漫出甜甜的山野清香,似乎也要被这暖阳晒得融化。 水墨半城人家,春风十里柔情。 山脚下,少年背着小小的姑娘,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慢条斯理地往白云深处而去。 第4章 天青色等烟雨(1) 小宛村坐落在石头山下。 几百户人家挨挨挤挤,此时已近黄昏,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正冒出缕缕炊烟。 萧廷琛背着苏酒找到苏家小院,只见柴扉紧闭,里面却传出阵阵哭嚎。 苏酒从他背上跳下来,敲了敲木门,“舅娘,我回来了!” 里面那哭嚎声立即停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快速响起。 很快,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位发髻散乱、双眼红肿的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后,脸上还挂着憔悴泪痕。 “舅娘!” 苏酒软软唤了声。 江氏看见她,双眼迸发出怨意,一把将她拽到门槛后面,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抽: “好你个苏酒,你翅膀硬了,连你舅娘的话都敢不听了!好好的给山神爷做媳妇你不乐意,非要逃!现在好了,那王神婆死了,王家把过错全怪到了老娘头上!” 她下手很重,一张原就憔悴的脸扭曲狰狞,声音嘶哑地大骂: “那二两银子也被讨回去了,还连带着要了五两银子的棺材钱,咱家家底都被掏空了,你高兴了不?!赔本儿的东西,早知道你娘把你生下来时,我就该把你淹死在塘里!” 苏酒一张小脸绷得通红通红。 那双小鹿眼中含着两包泪,却生生没让泪珠子掉下来。 江氏终于打够了,一撩头发,才看见门口还站着个笑眯眯的少年。 模样自是说不出的好,周身还有股书卷气。 江氏不懂该如何形容,但她觉得这少年比村子里、镇子里那些俊俏书生都要好看。 被这样的少年郎看见自己刚刚泼辣的模样,江氏闹了个脸红,连忙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公子是?” “伯母唤我廷琛就好。”萧廷琛仍旧笑眯眯的,“小酒扭了脚,不知家中可有跌打伤药?” “哟,她哪儿就用得上那些金贵的跌打伤药了!”江氏哈哈直笑,“这丫头命贱,以前从崖上滚下来,头破血流的,躺个三天还不是就自个儿好了?” 她说着,皱眉转向苏酒,“看不到家里来客人了?!去,赶紧淘米煮饭!” 苏酒应了声“好”,一瘸一拐进了厨房。 江氏急忙把萧廷琛请到屋子里,眯缝眼细细打量过他的穿戴打扮,见他穿的都是精细丝绸,腰上还挂了个玉佩,暗道这可真是撞上贵人了。 她给他泡了茶,原想从他嘴里套出他家世如何、家中还有几口人,谁知不光没套出他的家世,反倒自己一张嘴似那扎不紧的麻袋口子,哗啦哗啦就把苏酒的身世给交代清楚了,自己却还犹未察觉。 唠完嗑儿,她笑道:“我瞧着外面天色晚了,去门口瞧瞧她舅舅回来没,你慢坐,慢坐!” 萧廷琛托腮望向厨房的方向,唇角饶有兴味儿地挑起。 江氏快步走到院子外,正好撞到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她连忙拉住那姑娘的手,“我的乖儿,你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 “娘你身上一股子汗味儿,真难闻,你离我远点儿。” “好好好!”江氏急忙松开手,脸上却还挂着喜意,“咱家今儿来了位模样极周整的公子,我瞧着,与你再般配不过!” 第5章 天青色等烟雨(2) “哼,什么般不般配的,他模样生得再好,能有邻村的张哥哥好?” 那姑娘语带轻蔑,不高兴地抬步踏进院子,故意抬高音量,“再说了,张哥哥今年可是要参加秋闺乡试的,要是中了举人,那身价一般人能比得了?娘,这来路不明的野男人,你可莫要随便往家里带!” 此时堂屋里点着油灯,她跨进去,抬着下巴,骄傲地望向端坐在大椅上的萧廷琛。 谁知这一看,却差点儿丢了魂。 萧廷琛模样本就生得极好。 两汪含情桃花眼,一双温润玄月眉,唇红齿白,周身气质如墨似玉,笑起来时右侧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儿,偏左腮上还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画龙点睛般平添艳色。 而此时灯火朦胧,越发衬得他光华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苏柳的脸,“腾”地红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急急后退几步,捧着脸飞快奔进了自己房间。 江氏知晓自己女儿是很满意了,于是就跟看女婿似的,越看萧廷琛越顺眼,暗道等她爹一回来,就撺掇他跟这位公子提亲。 等到开饭时,苏酒把菜肴端上桌,勤快地将众人的碗筷一一摆好。 苏舅舅和儿子苏堂砍柴回来,看见萧廷琛时不由一愣,“这位公子是?” 江氏忙道:“今儿阿酒那孩子在外面瞎玩崴了脚,幸好被这位公子碰见,亲自把阿酒给咱送了回来!” 两父子皆生得憨气,闻言立即笑道:“原来是恩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萧廷琛含笑的目光在江氏略显慌张的脸上转了转,“苏舅舅唤我廷琛就好。” 正说着话,苏酒端着小木盆从厨房里出来,“舅舅、表哥,洗手吃饭了!” 几人洗过手,围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坐下。 苏舅舅性子憨直,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烧酒,定要给萧廷琛满上,以答谢他送苏酒回家的恩情。 苏酒知晓萧廷琛出身锦绣人家,怕他喝不惯村子里的粗酒,正想着要不要给他挡一挡,萧廷琛却已经端起那碗酒,含笑与苏舅舅对碰,爽快地一饮而尽。 坐在苏酒身边的苏堂,不过十三四岁,皮肤黝黑、双眼明亮,欢喜道:“表妹对我真好,做的全是我喜欢的菜!” 苏酒给他夹了几块烧得酥红的肉,认真道:“表哥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些肉才好!” “谢谢表妹!你也吃!” 苏堂开心不已,也夹了块肉到苏酒碗里,谁知对面坐着的江氏却重重咳嗽了声。 “娘,你嗓子怎么了?”苏堂不解。 江氏腆着脸,把那块肉又从苏酒碗里夹出来,笑道:“红烧肉也就这五六块,咱们有贵客在,哪能给她吃?!再说了,她又不爱吃这个!” 苏酒默默扒饭。 以往,她若是哪顿饭敢吃了舅舅或表哥夹给她的肉,舅娘必然要等两人睡着之后,拿柳条抽她。 如此闹过两回,她就再也不敢吃肉了,只告诉舅舅和表哥,她不爱吃那个。 萧廷琛视线扫过她的小脸,却见她正用余光悄悄盯着自己碗里的那块肉,显然是想吃的模样。 唇畔的笑意越发温柔。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狐狸宝宝想吃肉?” 第6章 天青色等烟雨(3) 苏酒一怔,悄悄瞪他,“不许叫我狐狸宝宝!” 恰此时,嗲嗲的女音忽然响起:“爹爹、娘亲,你们开饭,如何也不唤女儿?” 众人望向门口,只见苏柳穿大红襦裙,发髻上簪着两朵红牡丹绢花,脸上甚至还细细搓了红胭脂。 苏堂满脸不解,“姐,你声音怎么变了?怪恶心的,你好好说话呀!” 苏柳扭着腰肢,娇滴滴地走过来,挨着萧廷琛坐下,娇声道:“弟弟,你胡说什么呀,人家不是一直这么说话的嘛?” 她身上熏了桂花香膏,浓郁而劣质,随着她说话,一阵阵飘到众人鼻尖。 苏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心翼翼望向萧廷琛,但见他神色如常,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半分嫌弃的表情都没有。 她暗道这公子不愧是金陵城学问做得最好的人,连人品风度也是一等一的好。 然而苏柳却觉得, 萧廷琛这是喜欢她。 于是她一个劲儿地为他殷勤夹菜,“公子,你尝尝这道芝麻油炒小竹笋,小竹笋是现挖的,芝麻油也是我们家自己磨的,鲜香味美,可好吃了!” 萧廷琛不动声色地拢了拢宽袖,与她保持距离,眉眼仍含着温和笑意,“多谢苏姑娘好意。” 苏柳越发欢喜,恨不得把满桌好菜都夹到他碗里。 几杯酒过后,萧廷琛声音润朗地开口: “苏舅舅,小酒天资聪颖,我瞧着倒是块能打磨的好玉,你若肯把她送到我萧府,我倒也愿意花时间,好好教她读书写字。” 苏舅舅大喜,“当真如此?!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那苦命的妹妹去的早,我家小酒孤苦伶仃的,若能蒙公子照拂,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应得快,江氏却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她笑呵呵转向萧廷琛,“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家阿酒学着洗衣做饭也就罢了,学什么读书写字啊,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学的!再说了,阿酒蠢笨得很,哪里有我的柳儿聪明?柳儿,背个诗给萧公子听听!” 苏柳兴奋不已,连忙摇头晃脑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江氏得意洋洋,“瞧瞧,我的柳儿多灵光,这诗背得可真好!” 萧廷琛含笑,“苏姑娘真有才,在下佩服。不过,在下已然和小酒约好了,带她去萧府读书。听闻苏舅母用二两银子把小酒卖给山神做童养媳,那我同样出二两银子,苏舅母可能把小酒也卖给我?” 第7章 天青色等烟雨(4) “砰!” 一声巨响,喝得醉醺醺的苏舅舅,猛然把手中的旱烟锅敲到桌上! 江氏没料到萧廷琛会突然把这件事抖出来。 她瞟向大怒的苏舅舅,忍不住一哆嗦。 苏舅舅厉声道:“怪不得你今儿一早就打发我爷俩上山砍柴,原来是背着我们把小酒卖了!” 苏堂眼圈通红,“娘,小酒是我表妹啊,你怎么能把她卖了?” 江氏被他们如此责问,又羞又怒,快步奔出堂屋,一屁股坐到青石台阶上。 她捶打着胸膛,扯着嗓子哭嚎出声: “哎哟喂,我不活了我!我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嘛我?!眼瞅着咱柳儿就要找婆家,再过两年咱堂儿也要娶亲,咱家是叫花子吃豆腐,一穷二白!手上没银子,咱拿什么给他娶?!再说了,能嫁给山神老爷,那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苏舅舅站在堂屋里吼:“福气个屁!我那妹妹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苗,你要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她?!” “你妹妹、你妹妹,你就惦记着你那短命鬼妹妹!未婚先孕,简直是隔墙扔娃娃,丢人!你苏家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你还念着她!” 江氏拼命哭嚎,抹眼泪时看见站在角落的苏酒,扭曲着脸奔到她跟前,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抽! “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赔钱货!在我家住了这么些年,吃了我多少大米,叫你乖乖嫁给那山神爷也算是造化一场,你还敢给我逃回来!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住手!” 苏舅舅越发恼怒,冲上前推搡了下江氏。 江氏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吼道:“苏大鹏,你这吃了煤炭黑了良心的种子,你敢推老娘?你竟然敢推老娘?!哎哟喂,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哭着拉住苏柳和苏堂的手,“苏大鹏,我这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你和苏酒那死了娘的小贱人过去吧!” 苏柳和苏堂都使劲儿地哭。 苏家小院闹翻了天,还有不少村人挤在外面看热闹。 苏舅舅铁青着脸站在堂屋,拿旱烟锅指着江氏,扯着嗓子大喊:“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喊完,却察觉衣袖被人扯住。 他回过头,苏酒仰起小脸,“舅舅,你把我卖给小哥哥吧。” 这么些年,她明白家中的吵吵闹闹,都是为她而起。 如今她走了,舅舅倒是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 而她有手有脚,便是在萧府里做个洒扫丫鬟,也能混口饭吃。 听闻富贵人家的主子出手打赏十分大方,等她攒够了银钱,就替自个儿赎身,然后去长安城寻爹爹。 苏舅舅心疼她的懂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舅舅能挑能扛,又不是养不起你,莫要听你舅娘胡说八道。” 苏酒松开手,又一瘸一拐地去追江氏,“舅娘,你别走,你走了舅舅怎么办?” 江氏也不是真心要走。 她望了望苏酒,又望了望四平八稳坐在堂屋中的萧廷琛,腆着脸试探道:“萧公子,既然你想买苏酒,十两银子,十两,我就把她卖给你,好不好?” 这样一来,她不仅能赚回那二两银子的聘礼,还能补上被王家人讨要去的五两银子的棺材本。 而且还能多赚三两,一点都不亏。 苏舅舅被她气得直哆嗦,双眼一翻白,竟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只见自家堂屋里围了一圈人,桌上白纸黑字,已然是拟好了的卖身契。 第8章 天青色等烟雨(5)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 透过人群缝隙,他看见丁点大的小苏酒,踩在小板凳上,就那么懂事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再次晕了过去。 萧廷琛把卖身契揣在怀里,笑眯眯望向苏酒,“今晚好好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叫你舅舅送你进城。” 苏酒有点儿恍惚,只沉默着点点头。 院外,萧府的马车驶了过来。 萧廷琛拢着宽袖,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离去。 江氏捧着十两银子,在灯火下仔细端详,兴奋得合不拢嘴,“柳儿啊,你不是稀罕镇子上布庄里的那匹衣料吗?娘明儿带你去买。还有堂儿,你不是想要一把新镰刀吗?娘明儿也给你买回来!” 苏柳虽然遗憾没能做成那位锦衣公子的夫人,但家里多了十两银子也是很好的事,因此同江氏一道沉浸在了天大的欢喜里。 苏堂抱着头蹲在墙角,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那么招人疼的好表妹,竟然就这么被卖了…… 可恨他无能为力、一无所有,不能好好护住表妹。 十三四岁的贫家少年暗暗攥紧拳头,等他将来攒够十两银子,是不是就能把表妹给赎回来? 这家人心思各异,苏酒独自坐在漆黑的小房间里,对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摸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然而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只有个小小的包袱。 翌日。 天空深蓝,黎明时的上弦月带着弯素白残影,伴着颗孤零零的启明星。 蜿蜒的山道上,一辆牛车缓缓行驶而过。 车轱辘声悠悠晃晃,回荡在凝着白露的山野乡间。 牛车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紧紧抱着小小的布包袱,回首望向逐渐远去的山村。 她曾捉过鱼的溪流、她曾挖过竹笋的山林,她曾偷偷躲在外面听课的私塾,她曾独自坐在上面思念娘亲和爹爹的山头,都被晨雾笼罩,在视野中化作一个个黑点。 她低下头, 鼻尖发酸, 却并没有哭。 牛车在清晨时,驶进了金陵城。 青石板砖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小贩,叫卖着蔬果糕点、鞋样冠梳、珠翠头面等物,繁华喧嚣,甚为热闹。 苏舅舅停了牛车,问过去萧府的路,才又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 及至绕过数条长街,牛车才终于在一条黑瓦白墙的巷子外,缓缓停下。 苏舅舅跳下车,把苏酒抱下来,蹲在她面前,给她整了整衣裳,“小酒,你现在后悔,舅舅马上带你回家。那十两银子,咱不稀罕,还给他就是了。要是他嫌不够,舅舅砸锅卖铁,也给他再补些……” 他低下头,已是哽咽不能语。 此时正值烟雨朦胧之际,青石板砖沁出氤氲水汽,墙角的一树杏花笼在烟水中,晕染开泼墨般的粉意。 远处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 船家娘子抱着琵琶弹奏出袅袅乐曲,金陵的脂粉气息在江南的天青色烟雨中,化为雍容古雅,宛如泼墨画卷。 苏酒轻抚过苏舅舅斑白的两鬓,两个酒窝深深甜甜,“舅舅,我不后悔……也不害怕。” 第9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正说着话儿,一位打扮整洁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丫头迎了出来。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舅侄俩,笑道:“这位就是小苏姑娘吧?我家公子吩咐,叫我迎姑娘进去。” 苏舅舅抬袖抹了把眼泪,点头哈腰陪笑道:“这位夫人,您等等,我给小酒买点儿东西!” “苏大哥,我不过是府里的仆妇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夫人?” 那妇人掩嘴轻笑,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也都跟着窃窃笑起来。 苏舅舅面色微红,叮嘱苏酒在这里等他,自己匆匆朝旁边繁华处去了。 苏酒颊上两个酒窝儿,仰头望向那位中年妇人,“不知婶婶如何称呼?” “我姓刘,姑娘唤我刘妈妈就好。” 那妇人答着,目光锐利地打量起苏酒。 听说这小姑娘是从金陵城外的村子里来的,原以为生性怯懦上不得台面,如今一见,竟绵糖般甜兮兮的招人疼,怪不得会被公子青眼相待。 很快,苏舅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手中还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塞满了各式点心零嘴。 他把小竹篮挽到苏酒的小细胳膊上,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都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舅舅估摸着,你也应当是欢喜吃的。” 苏酒抱紧小竹篮,甜声道:“谢谢舅舅!” 苏舅舅在她跟前蹲下,替她仔细理了理衣襟,又从怀里掏出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他细细叮嘱道:“到底是在人家府里,不比自己家,你要乖乖听话,莫要惹了贵人。过几天,等舅舅说服了你舅娘,一定再把你赎回去。乖,等舅舅来给你赎身,记住了吗?” 苏酒点点头。 苏舅舅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角银子。 他恭敬地把银角子塞给刘妈妈,“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以后在府里,就请您多多关照我家小酒了!” 刘妈妈不动声色地推拒了,笑道:“苏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小苏姑娘是咱们公子点名要的,器重着呢,哪里就能让她受委屈了?苏大哥放心就是。” 苏舅舅放了心,又拉着苏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在刘妈妈的连番催促下,才不舍地目送苏酒被刘妈妈带进那深深长长的巷子。 苏酒抬头,注视着巷子口黑底青字的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刻着“乌衣巷”三个大字。 她低头,跟着刘妈妈踏进了长巷。 巷子里铺的是整整齐齐的青砖。 墙角,还生着一丛丛含苞欲放的丁香。 许是雨多的缘故,青砖边缘皆已生了青苔,配着黑瓦白墙,越发衬得这长巷幽僻静雅。 刘妈妈边走边骄傲道:“咱萧家乃是金陵城五大世家之一,如何富贵锦绣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你须知道,这金陵城里,纵便是那些个官老爷,轻易也是不敢惹咱们萧家的!”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老太爷在京城做吏部尚书,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别州外放做官,三老爷留在金陵城经营萧家生意,内里的一应事务,皆由老太太打理。” 苏酒幼小的手指细细轻抚过粉白墙面,暗道古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寻常百姓”,如今看来,却也不寻常啊。 刘妈妈回头看她,见她正神游天外,不觉微怒,“小苏姑娘,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第10章 书香世家 苏酒回过神,笑容娇憨,“刘妈妈刚刚说萧家的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外面做官,三老爷负责经营萧家的生意,萧家内里的一应事宜,则由老太太打理。” 她睁着一双湿漉鹿眼,苹果脸圆润润甜兮兮。 看起来很是单纯老实,好似刚刚神游天外的人并不是她。 刘妈妈暗道大约是自己花了眼,继续道:“公子乃是二房老爷所出,虽年仅十五岁,却已是去年宋州十县秋闺乡试的第一名,金贵得很。你只伺候咱们公子,其余公子小姐,我如今与你说了你也记不住,等以后慢慢接触就知道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在一座极为宽大豪奢的宅院前停下。 “不过,府中的公子小姐都不是顶要紧的,这乌衣巷中,只有两位公子不能得罪,一位是咱家的解元公子,还有一位,就是这谢府的谢小公子!” 苏酒闻言,好奇地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这府邸建造得很是华丽,匾额上用厚厚的金粉大书着“谢府”二字,连门前的廊柱都是包金的。 这般奢靡程度,与整条乌衣巷的书香墨气格格不入,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人人都知谢家是江南首富,呵,却不知这铜臭气把好好的乌衣巷都给染臭了!偏这谢家人毫无所觉,每日里只知吃喝玩乐,不知读书为何物,当真叫人笑话!” 刘妈妈自然是与主人家同仇敌忾的,很是义愤填膺,“你记住,咱们萧府的人与谢府,绝无往来!” 苏酒虽不知这谢家好端端的怎么就染臭了乌衣巷,却还是老实道:“我记下了。只是不知,那谢小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儿?如何就不能招惹他了?” “唉!”刘妈妈叹了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公子还在府里等着,快走!” 苏酒回头望了眼谢府,收起好奇心,乖乖跟着刘妈妈往萧府走。 萧府坐落在长巷尽头,乃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 苏酒站在大门外,仰头望着府邸前用青石和水磨砖建成的高高门楼,门楼上雕有双狮戏球图,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匾额上“萧府”二字,格外工整端严,历经风雨又平添几分古朴雅致,可见是百年书香世家。 “进去吧!” 刘妈妈说着,带她踏上府门外的台阶。 飞檐斗拱,穿过重重雕花游廊,苏酒终于被领进了这深深宅院里的一座小院。 只见小院主屋槅扇紧掩,槅扇两侧,嵌着一副花梨木刻字楹联。 上联是“淡泊以明志”, 下联是“宁静而致远”。 横批,“修身养德”。 刘妈妈脸上流露出敬畏,“小苏姑娘,公子定是在里面埋头苦读。公子他大病初愈、弱不禁风,你可万万不能给他添麻烦。” 苏酒乖巧道:“阿酒记下了。” 刘妈妈又继续敲打她,“公子素日里嗜书如命、温和谦顺,待下人极宽厚,能在公子身边伺候,乃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珍惜。好了,你自个儿进去吧!” 她们走后,苏酒抱紧小竹篮,站在雕宝瓶如意纹的槅扇外,抬起小手,轻轻叩了叩门。 ^^ 菜菜新书发布啦,仍旧是无穿越无重生,古色古香的纯古言。 新书还是幼苗,希望小仙女们多多呵护,愿意投几张推荐票就更好啦! 抱住大家! 第11章 妹妹可欢喜? “进。” 屋中传出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散漫。 苏酒推开槅扇。 屋子里,静悄悄的。 春雨已歇。 春阳从窗棂间洒落,清晰可见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她挽着小竹篮跨进门槛,“小哥哥?” 回答她的是寂静。 她走到屋子中央,下意识转向内室。 只见那道圆形镂花月门处,珠帘高卷,穿天青色竹叶纹直裰长衫的少年,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正悠然自若地拈弓搭箭。 那箭头闪烁着寒光,远远对准了苏酒的脑门儿。 苏酒的身子,僵住了。 她举着糖葫芦,咽了下口水,弱声道:“小,小哥哥,有话,有话好好说,别,别激动——” 话音未落,那支利箭微微一歪,呼啸着穿透空气! “铛——!” 一声脆响,利箭从苏酒手侧掠过,带着一颗糖葫芦,笔直没入外室的墙壁之中! 苏酒握着糖葫芦的掌心,忍不住沁出冷汗。 萧廷琛越过她,走到墙壁旁拔下那支利箭,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坐了。 他咬了口糖葫芦,望向腿软的苏酒,似笑非笑,“我送妹妹的见面礼,妹妹可欢喜?” 苏酒:“……” 欢喜个腿子! 说好的大病初愈、弱不禁风呢? 说好的嗜书如命、埋头苦读呢? 说好的温和谦顺、待人宽厚呢?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女子的说笑声。 苏酒望去,只见两名环肥燕瘦、打扮精致的美人,正拎着食盒笑吟吟进来。 她们无视苏酒,柔柔媚媚地给萧廷琛行了个福身礼,“给公子请安,奴给公子送午膳来了。” 两人声音酥软,直媚到人骨子里去。 萧廷琛摆摆手,示意她们放到圆桌上。 两人姿态妩媚,那白嫩的纤纤玉手涂着鲜红丹蔲,娇娇柔柔把食盒里的菜肴美酒摆上桌的模样,甚是养眼。 其中穿红罗裙的姑娘笑道:“这是夫人让送来的,说公子大病初愈,得多补补。” 萧廷琛唇角轻勾,“替我多谢嫡母。” 两个侍女朝他抛了几个媚眼,才笑闹着退下。 待她们走后,萧廷琛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 他随手拿起花几上的弓箭调弄,声音淡淡:“都倒了。” 苏酒望向桌面,只见这些菜全是大鱼大肉,半点儿素的都没有。 她不声不响地把它们装进食盒,心中却暗暗疑惑。 大病初愈的人不该吃这些发物,夫人送来的菜肴却全是油腻腻的鱼肉…… 听说小哥哥乃是解元,想来读书是极好的。 他们乡下人尚且注重功名,长辈常常叮嘱读书人不可耽于美色和玩乐,可这萧府的夫人却叫那两个媚态横生的丫鬟伺候小哥哥。 如此种种,其居心,实在叵测。 她想着,望了眼萧廷琛,只见他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调弄弓弦的眼神却很是认真。 她看不懂他,也不敢多话,只是乖顺地抱着食盒离开。 她走后,萧廷琛朝槅扇举起弓箭,唇角再度勾起淡淡微笑。 “真是只聪明的狐狸宝宝,一眼就窥破了这府中的龌龊…… “那么,我的小狐狸会忠心哪一边呢?是夫人……” 他张开弓弦,利箭“嗖”一声,精准射进槅扇镂刻的木桃花上。 少年温柔的桃花眼,倏然变得凌厉, “还是我?” 第12章 吉祥的兆头 萧家有古怪。 原以为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小哥哥,也有古怪。 苏酒蹲在小院后园子的池塘边,一边儿费劲儿地捞水面的小叶片,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从前她跟着舅舅去镇上听戏,听过嫡母捧杀庶子的故事。 原以为那只是故事,可如今看来,现实远远比故事更精彩。 她摇摇小脑袋,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认真地继续捞小叶片。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池塘里生了好些莼菜,小小圆圆的嫩芽儿,裹着层天然的透明胶质,折射出春水的浅光,看上去鲜嫩可爱。 她很快捞了一小碗,放进竹篮子里。 那小竹篮里,还装着她挖来的小笋子、挑来的马兰头。 小哥哥到底救过她,那桌菜肴他吃不得,可是大中午的,总不能叫他饿肚子。 她要给他弄点儿好吃的。 院里的小厨房许久不曾被人用过,锅灶都积着灰,苏酒手脚勤快,很快就打扫得干干净净。 锅碗瓢盆一齐动起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重新做了三菜一汤,盛在食盒里,开开心心地给萧廷琛送去。 此时萧廷琛闭目盘膝,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中把玩着两枚本黑色雕花核桃。 小厮谷雨从屋外进来,恭敬禀报道:“爷,您弄进府的那丫头,也不知在后园子里倒腾什么……您说,她会不会被夫人收买,然后像紫姑娘那样背叛您?” 他们爷在去年秋闺乡试里考中解元,原本今年春闺是要上京赶考参加会试的,偏偏夫人恶毒,竟然让伺候爷的侍女紫菀在食物里暗中投毒,害得爷大病一场,以致错过春闺。 如今那紫姑娘俨然成了夫人身边的红人儿,听说她还即将被开脸,送给嫡公子做妾,真可谓是麻雀变凤凰。 谷雨越想越气,义愤填膺道:“爷,若那小丫头片子也敢背叛您,小的第一个不饶她!” 他正说得起劲儿,瘦猴儿似的惊蛰突然从外面窜了进来。 他哭丧着个脸,结结巴巴道:“爷,您您您,您种在后园子里的龙什么竹,不是生了,生了几只小笋子嘛,被人,被人挖光啦!嘤嘤嘤……” 爷叫他好好守着那丛古怪竹子,可这么多年都没人动那竹子,所以他放宽了心,也不怎么去守了。 可他刚刚打完牙祭过去一瞅,新生的小笋子,居然就没了! 爷说了,这龙什么竹可是稀罕得紧,不是年年都生小笋子的。 若是生了,就代表这一年有大喜事。 萧廷琛四平八稳地转了转手中的核桃花,“那叫龙鳞竹。” “嘤嘤嘤……爷,都是小的的错。” 惊蛰抬袖抹眼泪。 谷雨粗声训道:“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莫要在爷面前丢人了!还不如我捣你几拳,给爷出出气来得爽快!” 萧廷琛抬手,示意这聒噪的二人退下。 两人推搡着走后,他睁开眼,听着廊外那小姑娘急促的木屐声,唇角轻勾。 龙鳞竹产笋,乃是吉祥的兆头。 捡到狐狸宝宝,可不就是应了这吉兆? 毕竟,她腕上那只铜镯,可是稀罕物…… 第13章 一梦浮生(1) 苏酒裙下的木屐哒哒作响,拎着食盒踏了进来。 “小哥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了些菜。” 萧廷琛转了转那对核桃花,慢条斯理地起身到圆桌旁落座。 苏酒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鲜肥翠嫩的小菜,“这是我在小园子里挑的嫩马兰头,已经用沸水去过涩味儿了,拌了糖、盐和香醋,还浇了芝麻油,很鲜的。” 她又端出一盘春笋烧肉丁,“我看那两位姐姐送来的菜肴里有肉丁,所以挖了些春笋来一起炒。小哥哥吃不得油腻,只吃些鲜笋便好。” 萧廷琛盯着盘中那有些眼熟的笋片,笑得格外温柔,“我的狐狸宝宝,还真是勤快得紧……” 说着,手中的盘核声却莫名摄人了些。 苏酒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欢欢喜喜地捧出最后一盏汤,“莼菜肉丸春笋丝汤!” 那汤是用白瓷汤碗盛着的,莼菜细长暗绿,肉丸玲珑剔透,笋丝鲜青,汤水色泽极为鲜美。 萧廷琛对那莼菜起了些兴致,拿起竹筷,捞了几叶莼菜品尝。 莼菜入口滑腻微弹,细品之下,能慢慢感受到唇齿之间那逐渐弥漫开的清香微甜。 这是独属于春天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东坡居士有言,‘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萧廷琛挑眉,“今日我倒也有幸,在妹妹手底下尝了这莼菜的鲜嫩。” “‘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苏酒歪了歪小脑袋,酒窝深深,“我瞧着那池塘里还有不少嫩莼,等明儿,我给小哥哥做一道好莼羹。再过几日那叶儿老了,就吃不得了呢。” 此时春阳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满室崖柏生香。 萧廷琛盘着那对本黑色花中花,唇角轻勾,“妹妹好学问。” 一个深山中走出来的小姑娘,竟也懂辛幼安。 难得, 难得。 苏酒笑得腼腆,“小哥哥肯让我进你的书楼读书,才不枉费我烹制这莼菜的心思。” 她已经把这座小院转了一圈。 主屋是小哥哥的起居室,左排厢房是刘妈妈和丫鬟们住的地方,右排厢房则是小厮们的卧室。 后园子的旮旯里,是那座废弃的小厨房。 与小厨房一塘之隔,就是小哥哥的书楼了。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盘着核桃,“‘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便整松江一棹,点检能言鸭。故人欢接。醉怀双橘,堕地金圆醒时觉。长喜刘郎马上,肯听诗书说。谁对叔子风流,直把曹刘压。更看君侯事业,不负平生学。离觞愁怯……’” 他戛然而止,仿佛考问苏酒的学问般,笑吟吟望向她。 苏酒扬起小脑袋,清脆接道:“离觞愁怯。送君归后,细写茶经煮香雪……” 萧廷琛微微一笑,随手抛出个小东西。 苏酒接住,看见这是一把串着红绳的黄铜钥匙。 她双眼一亮,“这是……书楼的钥匙?” 萧廷琛歪坐着,弯起的桃花眼平添多情,“用罢午膳,我要去书楼看书,记得煮一壶好茶。” “是!” 苏酒知晓这是小哥哥允准她自由进出书楼的意思,立即笑弯了眉眼,欢欢喜喜地离开。 后园中临水而建的书阁,是一座精致的两层木质小楼。 小楼两侧嵌着副花梨木楹联,一侧雕刻着“世事漫随流水”,一侧雕刻着“算来一梦浮生”。 颇有些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意味。 苏酒拿钥匙打开槅扇,只见里面陈设典雅,书香气浓。 她带着羡慕在楼里转了一圈,才顺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古籍成堆,萧廷琛的书案毫无章法地横亘在中间。 她见那书案颇有些凌乱,于是耐着心,先把上面的笔墨纸砚、书卷字画等物认真收拾了一遍。 她时时记着萧廷琛叫她煮茶的事儿,正仔细寻茶具时,却在二楼角落里,发现了一套落灰的制香用具。 第14章 一梦浮生(2) 她怔怔望着那套制香工具。 记忆里,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金陵城临街的香铺里,容貌昳丽的年轻女子,正端坐在梨花木圆桌后。 那双青葱般的纤纤玉手,慢慢将小石臼里磨好的香粉倒出,细细在黄铜小秤上称过,才倒进一只白瓷小碗里。 女子的一截丝质绣梅花宽袖垂落在桌案上,一只格外精巧的红泥小炉,正在手侧静静燃烧。 小炉上架着只巴掌大的陶碟,陶碟里的枣花蜜,已然煮成金红色,蜜里还涌着细小的气泡儿。 这是炼蜜成丸。 将枣花蜜烧制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与各类香粉混合,制成香丸。 女子的唇角始终噙着浅浅的温柔弧度,正准备把炼好的蜜与香粉掺在一起,一只白胖胖的小手,忽然扯住她垂落的宽袖。 她低头,看见腿边儿咿咿呀呀的小粉团子时,眼睛里的笑容,温柔得几乎要满溢而出。 她把小粉团子抱到腿上,仔细教她辨认桌上的物件儿。 画面渐渐灰暗。 娘亲教了什么,苏酒都记不得了。 只记得娘亲的身上,永远都有梅花和雪水的清香。 而娘亲的指尖,还沾着花蜜的甘甜。 如同她幼时的年月。 她在那套制香用具前跪坐下来,这套用具很齐全,炼蜜用的红泥小炉,储存香丸的小陶罐,一整套十八件黄铜香篆、灰押、银叶夹等香道用品,还有几包香材。 她拿起一只银叶夹,握柄上细细镂刻着“一梦浮生”四个隶体小字。 正看得出神时,少年特有的慵懒嗓音自背后响起: “我的小狐狸,不好好沏茶,在这儿面壁思过呢?” 苏酒回过神,扭头一看,只见萧廷琛穿着天青色竹叶纹麻纱袍子,正懒懒倚在书架旁,缓慢盘着那对花中花。 她站起身,不舍地望了眼角落里的制香工具,搓了搓衣角,“小哥哥。” “嗯?” “这副制香的器具,落灰了呢。” “是啊……”萧廷琛在太师椅上坐了,双腿伸直了架在鸡翅木书桌上,一派闲散姿态,“是落灰了。” 苏酒结结巴巴:“既是落了灰,不如,不如……” “不如丢掉。” 春阳洒落在少年身上,他笑眯眯打断苏酒的话。 他生得白净,越发衬得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醒目。 苏酒面色一白。 她是想问问,既然落了灰,想来他平日里是不用的。 既然不用,不如借给她啊…… 她又望向乱七八糟堆在角落的制香工具。 她娘亲是爱香之人,而她继承了娘亲这个爱好。 从前舅舅家贫寒,她不过是在挖草药之余,摘一些柏子、桃花等乡野间寻常可见的东西制香,自然比不得这里正儿八经的工具和香料。 可如今这般好的物什,居然被随意丢在这儿积灰。 她仿佛能听见这些小东西哭泣的声音。 小鹿眼湿润纯净,她上前,轻轻扯了扯萧廷琛的衣袖,“小哥哥……” 萧廷琛仍旧不紧不慢地盘核,目光从她手上转过,嗓音戏谑:“妹妹左一声哥哥又一声哥哥的,这般亲密,是要作甚?” 苏酒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暗道这厮才是狐狸心性。 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偏偏装作听不懂…… 可在刘妈妈她们口中,这厮居然还是什么待人宽厚、为人温和谦顺的君子! 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大约说的就是他了。 漆黑的小鹿眼转了转。 她松开手,酒窝深深,“小哥哥书桌有些乱,我刚刚给你整理了下。那《论语》里夹着的玩意儿,当真是精彩得紧。” 萧廷琛笑容一僵。 他垂眸,瞟了眼桌角那本《论语》。 这里面夹着的东西…… 第15章 伽楠珠串 他微微一笑,拿起《论语》,毫不在意地抖了抖。 立即有一本薄薄的小书册,从里面跌落在地。 书册被风吹开。 只见里面绘着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儿,身体发肤,无一不详,正干着那羞人的事儿。 苏酒忙捂住眼睛。 她年纪虽小,却是在村落闹市里厮混长大的。 平日里走街串巷卖草药,什么浑话没听过,心智早熟,自然知道那画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哥哥……”她涨红了脸,压根儿不敢把双手从眼睛上挪开,“枉你还是读书人,却在圣人书里藏这种东西……他日你去孔庙祭祀,莫非还有脸见孔圣人吗?” 萧廷琛拾起那本薄书册掂了掂,笑容昳丽,光华照人,“孔圣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亦有言,‘食、色,性也’。可见圣人也认为,男女之事乃是人之常情。如何到妹妹这儿,这男女之事,就不许提了?” “你——”苏酒语塞,“你强词夺理!” “呵……”萧廷琛把书册重又收回《论语》中,“去,把竹盘端来。” 苏酒小脸红扑扑的,望向角落,只见竹盘就在那堆制香道具里,上面还摆着好些香料包。 她把竹盘端到少年的书案上,“喏。” 萧廷琛盘着核桃花,唇角微勾,那双含情桃花眼,潋滟着极艳的春光,“给妹妹半刻钟的时间,妹要分毫不差地记下这些香料的名称,然后正确回答我的提问。如此,那套制香工具就归你了。” “当真?” 苏酒惊喜。 萧廷琛笑眯眯的,“小狐狸可爱得紧,我怎忍心哄骗于你?” 苏酒立即拿起竹盘上的一包香料,望了眼其上贴着的“蓬莱香”三字,一手在前挡着风口,轻轻嗅闻。 不过片刻,她就放下这包香料,拿起另一包嗅闻。 如此反复,直到竹盘上三十味香材,全部被她闻过。 “妹妹可准备好了?”萧廷琛笑问。 苏酒平静了一下心绪。 那双总是绵软软、甜兮兮的水润鹿眼,在此时呈现出一抹异样的自信光彩,“小哥哥随便考问就是。” 萧廷琛不知哪儿摸出一条缎带,起身给苏酒蒙上眼,“敢问妹妹,何为沉香?” 苏酒一怔,没想到他居然问的是这个。 然而,这并不能难倒她。 她微微一笑,“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亦为沉香。” 萧廷琛挑眉,拿起一包香料置到苏酒鼻尖,“沉香品类繁多,敢问妹妹,这一味,是何种沉香?” 沉香是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未燃烧时,气味极淡。 再加上香料外有黄纸包覆,无法通过形色来观察,因此,只有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才能准确区分出沉香品类。 苏酒嗅了嗅,声音稚嫩却坚定;“香气浓郁,甜中带辛辣,间或有一丝杏仁味儿,因是产自交趾的红土沉。” 萧廷琛随意将那包红土沉扔到旁边,又拿起另一包,“这个呢?” “气粗烈如焚松桧,当是钦州光香。” “这一味?” “气犷而烈,乃是番沉。” “这一味?” “木味清香,活树结沉,应为白木沉香。” “啧……”萧廷琛盘着核桃,饶有兴味儿地盯着苏酒,“妹妹学过香道?” “从前娘亲在燕子矶有一间香铺,我虽愚笨,可是经年熏陶,起码的皮毛还是懂的。” 小姑娘站在春阳里。 她与府中的小丫鬟一样,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梳双环髻,一张圆润小脸白嫩而干净。 阳光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连面颊上那细微的汗毛都能清晰分辨。 萧廷琛围着她,慢慢踱了一圈。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柏子香,不妖不媚、清华如木、纯净如水,犹如她眉尖那水洗过的黛青色泽,莫名令人平心静气。 少年勾唇而笑,从背后俯身凑到她耳畔。 他从容挽起宽袖。 那白皙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串细小圆润的珠子。 珠子颜色特殊,像是黄莺的羽毛,在光下折射出墨绿色泽,非常好看。 珠串的结头,则是金丝编织成的玲珑同心结,做工很是精致。 少年抵着苏酒的耳畔,低垂桃花眼,宛如呢喃细语: “那妹妹再闻闻,这是何种沉香?” 苏酒歪了歪脑袋。 有香萦绕而来,性甘而温,透着说不出的高雅尊贵…… 当是沉香中的极品。 她试探道:“伽,伽楠?” 少年低笑。 他褪下那串莺歌绿的伽楠珠串,执起苏酒的手,轻轻给她缠到腕间。 珠串有些长,在苏酒纤细的手腕上缠了五六道,才堪堪戴好。 “好妹妹,这可是你哥哥我的全部身家,好好戴着,勿要丢了……” 少年尾音绵绵,低哑磁性的嗓音,近在耳畔。 呼出的热气,叫苏酒耳朵痒痒。 她摸着那串伽楠珠子,犹豫道:“小哥哥,这不好吧?” 说完,却不见人回答她。 她摘下缎带。 书屋中,古籍成堆,尘埃在光影中乱舞。 四周空留下伽楠的雅香,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 ^^ 更新时间:每天凌晨,与菜菜的老书《锦绣萌妃》前后隔几分钟更新。 小仙女们不用为《小萌妃》发红包,因为现在大部分抢红包的都是机器外挂,发了感觉有点浪费。 想要给菜菜打赏的宝宝们,可以等过几天本书签约后进行打赏哦! 第16章 一场活色生香 暮色四合。 柔和昏黄的夕光笼罩了萧府,从翘起的檐角一寸寸滑落,点缀着归鸟扇动的羽翼,在后园的池塘水面,折射出粼粼金光。 苏酒意犹未尽地从小书楼里出来,站在木檐下,对着四起的晚风,颇有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下午时,她在木楼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香乘》,迫不及待地试炼了几丸古法蜜香,手法虽然生疏,却意外产生了归属感。 如今大齐盛行焚香,无论是皇室宗族还是富贵人家,皆都崇尚香道,也因此,天下诞生了无数香道大师。 她娘亲精于制香,香铺的生意非常好,再加上娘亲为人慈和仁善,因此连娘亲本人也被时人称颂为“梅香娘娘”。 只可惜…… 她摇了摇小脑袋,把心中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尽数驱逐。 她在小厨房里简单地煮了一汤碗的肉糜粥,搭配两个清炒的小素菜,放在食盒里给萧廷琛送去。 穿过游廊来到主屋,只见槅扇紧掩,里面正传出男女嬉闹的调笑声。 她攥紧食盒,在门口踌躇片刻,才犹犹豫豫地推门进去。 屋中焚着一炉红土沉。 香气馥郁,微甜带辛,淡烟袅袅。 靠窗的罗汉榻上,姿容清秀雅致的少年,身着宽松的桔梗蓝薄棉袍子,银线绣紫阳花团的领口微敞,额角几缕漆墨长发闲闲散落,坐姿十分散漫慵懒。 他漫不经心地揽着春碧的腰肢,又含笑偏头,红若含珠的唇瓣微启,饮尽春纱那纤纤玉手奉上的美酒。 春碧笑得千娇百媚,音若出谷黄莺:“公子喝了春纱姐姐的酒,可也要喝奴敬的酒,才算是真心爱我们姐妹……” 说罢,挽袖斟了杯美酒,竟自个儿先含了一口,才噘着红艳艳的唇,仰头送到萧廷琛的唇畔前。 苏酒望着这荒诞一幕,脸蛋通红,几乎要落荒而逃。 而恰在这时,萧廷琛竖起一根食指挡在唇前,“我的好妹妹来了,二位姐姐,还是先退下为妙……当然,二位姐姐若不介意来一场活色生香,我倒也愿意奉陪……” 他生得极好,笑起来时,玄月眉温润,桃花眼含情,右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纯净阳光,令人情不自禁叹一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那隐在窗棂阴影里的半张脸,却点着一颗朱砂痣,透着血般的鲜红,令他平添邪魅神秘,横生昳丽无双。 近处的春碧,看得痴呆。 她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忙娇滴滴抛了个媚眼,“来日方长,奴和姐姐,都等得起……” 说罢,腰摆臀翘,迈着勾人的步姿,看也不看苏酒,妖妖媚媚从她身侧离开。 苏酒上前,把食盒放到小佛桌上。 举止之间,半点儿笑容也无。 萧廷琛盘着核桃,含笑的桃花眼扫过苏酒,“对我的言行举止不悦?” 苏酒给他摆好碗筷,声音稚嫩却清脆:“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又怎敢对小哥哥的事儿置喙呢?” 小哥哥是真的耽于美色也好,是逢场作戏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她并不打算在萧府呆很久。 等攒够了银钱,她就赎身北上,去长安城寻她爹爹。 萧廷琛手肘支着小佛桌,目送她挽着空食盒离开。 他托腮而笑,“想明哲保身,以便将来全身而退?啧,妹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们的命运,可是早就绑在一块儿了…… 第17章 天仙椒 春纱、春碧回到寝屋,却见屋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穿精细丝绸制成的春裙,清秀脸蛋上敷着胭脂,腕间戴着的碧玉镯水光剔透。 端坐着的姿态,优雅庄重,浑身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看起来不像是丫鬟,倒似那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忙恭敬上前。 春纱泡茶,春碧奉上一碟精致糕点,娇声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秋雯姐姐给吹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让我姐妹去办?秋雯姐姐打发底下的小丫头跑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可别累着了!” 春纱捧来香茶,“秋雯姐姐,我们姐妹可是遵照夫人的吩咐,一直在诱惑公子——” “夫人可没让你们诱惑公子。” 秋雯打断她的话,抬手扶了下发髻上的银蝶簪,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冷意与疏离。 间或,夹杂着一种不屑。 对春纱春碧姐妹的不屑,甚至于,对整座明德院的不屑。 春纱陪着笑,“秋雯姐姐说的是,夫人派我姐妹过来,只是叫我们‘好好伺候’公子。” 春碧眨了眨水灵灵的媚眼,“秋雯姐姐,公子原本可喜欢我俩了,只是今儿咱们院里,忽然来了个小丫头,现在公子的吃喝,都是她在负责呢。我们送去的伙食,公子都没碰过。” “小丫头?”秋雯挑眉。 春碧把苏酒的来历细细说了一遍。 秋雯面不改色地听完,起身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仍旧好好伺候公子。” 说罢,迈着莲步款款离开。 桌上的茶和点心,分毫微动。 春碧一改刚刚的恭敬,对着她的背影“啐”了口,“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在夫人身边伺候嘛!竟还瞧不起我们,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嘁,自己不也是个下贱丫鬟?!” 春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妹妹,祸从口出。咱们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捏着,便是她身边一只狗,咱们也是不敢得罪的。” 春碧愤愤不平地去洗漱,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萧廷琛那张半明半暗的俊雅面容。 她擦脸的动作顿了顿,面颊逐渐浮现出羞涩的红晕。 若她能给公子做妾就好了,那她也算是半个主子,就不必受秋雯那贱人的气了…… 翌日。 天刚透亮时,萧廷琛身着霜白色中衣中裤,简单地披着件天青色外裳,站在廊下侍弄花草。 苏酒坐在屋子里,抱着本《诗经》看得入迷。 她看了半个时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抬头望向门外。 屋檐下,小哥哥极有耐心,正仔细修剪一盆奇怪的植株。 那植株通体火红,只有膝盖高,栽在一只漆黑破旧的泥瓦盆里。 树杆像是两棵树紧紧扭曲缠抱在一起,树冠虽只有脸盆大,可无数细小的红叶交错生长,极为葳蕤,犹如一朵小红云。 她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树。 似是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萧廷琛弯着腰,边修剪树枝边笑道:“好看否?” “好看的,不知叫什么名儿?” “天仙椒。” 苏酒托腮,脑海中浮现出昨儿下午在书阁里翻阅《香乘》时,不经意翻到的一页。 第18章 瓦盆是盆,金盆亦是盆 她根据记忆,细声复述道:“答鲁之右大泽中,山产椒,椒大如弹丸,燃之香彻数里。每燃椒,则有鸟自云际翩跹而下,五色辉映,名赭尔鸟,盖凤凰种也……” 萧廷琛直起身,唇角噙着浅浅笑容,“昔日汉武帝破匈奴,曾得到过这么一株椒树,他问东方朔此树为何物,东方朔答曰,‘此天仙椒也。塞外千里有之,能致凤。’于是汉武帝把椒树移植在太液池,到元帝时期,椒生,果然凤鸟云集……” “既是能引来凤凰,可见此物贵重。小哥哥把它种在这种豁口的旧瓦盆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萧廷琛跨进门槛,路过苏酒身侧时,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瓦盆是盆,金盆亦是盆。于尚还年幼的小花树而言,瓦盆,其实比不透气的金盆,更加适宜生长。” 说罢,唇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去屏风后更衣了。 苏酒咬唇,目光落在那株火红的天仙椒上。 就在萧廷琛换好衣物时,秋雯亲自过来,朝他福了一礼,笑吟吟道:“五公子,夫人听说您身子大好,请您去荣安院说话……” 她含笑的目光,又落在苏酒身上,“夫人听闻五公子身边来了个伶俐丫头,让这小丫头也过去凑个热闹,给夫人讲讲金陵城外的趣事儿。” 苏酒心中一转。 这位姐姐既然是让她去讲讲金陵城外的事儿,想来那位二房的夫人,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一个想要捧杀庶子的贵夫人,她并不觉得对方有兴趣听她讲什么村子里的事儿。 她按捺下眼底的灵光,模样儿颇有些拘谨娇憨,只怯怯望向萧廷琛。 小哥哥今日用乌木簪束发,穿了件天青色直裰衫子,双手拢在袖管里,罗袜下踩着一双袼褙白底的黑布鞋。 那张清秀温雅的面庞始终噙着温和笑意,苍松修竹般干净出尘,看起来颇有些书生意气,君子风度。 他开口,连嗓音也是清越温柔的,“秋雯姐姐可是来得巧了,我正打算去给母亲请安呢。既然母亲想见阿酒,阿酒便一道去吧。” 秋雯抿嘴笑了笑,眼底掠过一抹轻视,很快带着人朝荣安院而去。 穿过重重游廊和几道雕花石质月门,苏酒终于看见了荣安院。 院子里仆妇丫鬟往来不绝,花木修剪得葳蕤整齐,热闹之中透着有条不紊的庄重。 秋雯引着二人进了正厅。 苏酒悄悄望去,只见厅中摆设的是一水儿的樱桃木雕花家具,中堂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工笔牡丹图,上色很是典雅。 中堂下方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位穿木兰色湘绣罗裙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发间拢着把扇形金钗,一双杏核眼不怒自威,腕间戴两个水头极好的红玉镯,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玉手保养得宜,打扮得很是锦绣光彩。 她执一盏茶,拿着雪盖蓝的茶盖,慢条斯理地轻拂过茶面。 秋雯盈盈上前,“夫人,五公子到了。” 萧廷琛拱手,“孩儿大病初愈,特来给母亲请安。” 第19章 人命官司 李氏抬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萧廷琛,“琛儿这病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身子,看起来还是单薄得紧。秋雯,去库房里拿些人参给公子好好补补。” 秋雯“嗳”了声,很快捧来两只锦盒递给苏酒。 苏酒忙抱住。 李氏瞥了眼她,呷了口茶,笑道:“你就是小宛村打算献祭给山神的童女?” 苏酒低垂眼帘,“回夫人话,我——” “瞧着模样倒是不错,可惜连话都说不利索,算不得伶俐呢。” 李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惋惜轻叹着,把茶盏放到桌上。 她的神情严肃了几分,“琛儿,不是母亲说你,你救人虽是好事,但却误伤人命,把那王神婆给害死了。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犯下人命官司,打算如何自处? “咱们萧家树大招风,这金陵城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就等着抓咱们家的把柄。你虽是萧家儿郎,可萧家却不能因你一人,给人落下把柄,让人有机会到御前弹劾你祖父、父亲和叔伯。” 苏酒心中一紧,没料到李氏竟突然对小哥哥发难。 这番话听着义正言辞,可分明是要把小哥哥往死路上逼,逼着他主动去官府自首。 她用余光望向小哥哥,却见他从容不迫,清秀雅致的面庞上,仍旧噙着温柔笑意。 小哥哥他,莫非还留有后手? 她正想着,听见萧廷琛温声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就去提刑司,向提点刑狱公事大人自首认罪。” 李氏眼角一跳,似是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 没等她说话,外面一名大丫鬟匆匆进来,附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李氏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杏眸含着兴味望向萧廷琛,“琛儿倒是不必去了,吴大人已经来了。” 说话之间,外面响起嘈杂声,间杂着沉稳却又急促的脚步声。 李氏起身迎了出去,朝那位提刑官微一福身,抬袖抹了抹眼角,自顾道:“都是小妇人教导无方,以致琛儿犯下人命……不知这案子,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吴大人生得白白胖胖,闻言,惊诧地瞟了她一眼,“三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今日过来,乃是因为贵府的公子做了好事,特意前来进行褒奖的。” 李氏听到“做了好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廷德。 萧廷德是萧府二公子,也是她的嫡出儿子。 她那张白腻秀美的面庞上很快浮现出笑意,“德儿顽劣,所谓好事,定是无心之举,哪里值得大人特意走一遭?秋雯,还不快唤公子出来。” 吴大人在太师椅上坐了,李氏陪他说着话,不过片刻功夫,萧廷德就被秋雯请了过来。 苏酒望去,只见这位二公子生得瘦瘦高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很是斯文内敛。 他走出来,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大人。” 吴大人夸赞道:“公子年纪虽小,却当真是好智谋。小宛村那边的陋俗,官府早就有意取缔,只是怕激起民怒,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法子。公子这一出手,不知救了多少女孩儿的性命,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第20章 妇女之友 萧廷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母亲拘在府里读书,压根儿就没出去过。 他出的什么手,又救的什么女孩儿? 苏酒垂眸,心中已有了计较。 看来这位吴大人,是前来表彰小哥哥的。 只是,被二公子先入为主了。 而李氏也回过味儿了,暗暗掐了把萧廷德,笑道:“德儿一向品行贵重、良善待人,所谓救人,不过是分内之举罢了,当不得大人这番赞赏。” 萧廷德回过神,忙谦虚附和,“大人谬赞,廷德愧不敢当!” “哈哈哈!”吴大人抚须而笑,“来人啊,把官府嘉奖的匾额抬进来!” 几名小吏,立即抬着块蒙了红布的大匾额进来。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吴大人真是,这样大一块匾额,叫德儿如何好意思收?德儿,还不快谢谢吴大人?” 萧廷德笑容斯文,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多谢大人!廷德会把这块匾额好好挂在书房,以谢大人褒奖。” “应当的。”吴大人抚须,“公子揭开红布瞧瞧,可喜欢这块匾额上的题字?” 李氏望了眼立在角落的萧廷琛,含笑在大椅上落座,“吴大人的亲笔题字,定是极好的,德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你说是不是,琛儿?” 苏酒同情地望向萧廷琛。 明明是小哥哥做了好事,可到头来,领得奖赏的却是嫡兄。 只因为那人是嫡出,而他是庶出。 萧廷琛的唇角依旧噙着温温笑意,“母亲说的是,吴大人的题字,定是极好的,兄长必然也会十分欢喜。” 萧廷德对这庶弟的识相感到很满意,于是笑着揭开了那块红布。 只见朱红的匾额上,题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妇女之友”。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瞬。 大齐的读书人最重视清白廉洁,与女子的关系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 “妇女之友”这四个字,于读书人而言,乃是羞辱呢。 苏酒看见萧廷德握着红布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而李氏的手中捧着的茶盏,几乎快要拿不稳了。 她虽然不明白这位吴大人为何会如此,可是看着那母子俩的失态,却很想笑。 吴大人含笑,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道:“既然匾额已经送到,萧公子可要依言,好好儿挂在书房里。” 说罢,起身带着小吏们离开。 萧廷琛仍旧笑意温温,苍松翠竹似的好模样,压根儿瞧不出半分幸灾乐祸。 他朝李氏和萧廷德拱手行礼,“母亲、兄长,廷琛告退。” 李氏正在气头上,恼他得紧,压根儿不想看见他,于是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顿在苏酒身上。 她冷声道:“你回去读书罢,这小丫鬟暂且留下,陪我说说话儿。” 萧廷琛应了声“是”。 他走后,李氏朝苏酒招手,“过来。” 苏酒将眼底的灵光收敛好,低着小脑袋走到李氏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瞧这孩子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做什么?”李氏笑言,从果盘里抓了把糖果塞到她手里,“公子待你可好?” 苏酒乖觉地点点头,声如蚊蚋:“自是极好的……” 李氏似是感喟:“公子体弱,也不知还有多长时间可活。再过个一两年,你怕是不能在他身边伺候了……” ^^ 别忘记投票票哦,么么哒! 第21章 添福添寿的灵药 “一两年?” 苏酒惊讶地抬起头。 李氏很满意她的反应,于是拍了拍她的脸蛋,“这模样儿真叫我喜欢,你若好好伺候琛儿,等他离开人世,我让你伺候小姐,可好?” 苏酒知晓在大宅院里,最忌讳风流灵巧,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李氏跟前藏巧装拙。 她听见李氏的话,小鹿眼里立即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李氏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朝秋雯使了个眼色。 秋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纸包,亲昵地塞到苏酒怀里,“这是夫人从庙里求来的灵药,能让公子添福添寿的。你拿着,记得中午把它洒在公子的饭菜里。另外,可别叫公子知道了,不然这药就不灵了。” 苏酒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乖巧地朝李氏一福身,转身蹦跳着离开。 李氏望着她开心离去的背影,轻笑道:“真是个傻子。” “乡下来的姑娘,能有几分眼力见儿?更何况她傻,才方便夫人骗她啊!”秋雯恭敬地给李氏垂起肩来,“说起来,吴大人怎么送了块那样的匾额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咱们脸吗?” “莫要忘了,那匾额原是送给萧廷琛的。想来那小宛村的事儿,原本该由吴大人解决,好给自己政绩上添点花儿,可惜却被萧廷琛截了胡。他心中怨恨,又不得不按照规矩对他进行褒奖,所以才故意送了块这样的匾额来膈应人。” “夫人聪慧,奴婢自愧不如呢!” “到底是咱们太过性急,否则,今儿丢人的就是那小杂种了。” …… 另一边。 苏酒揣着药包跑回明德院,绕过前院,径直奔进后园子。 春日的晌午,清风和煦。 她跑了一路,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紧张,后背不觉沁出层细汗,沾湿了薄薄的石竹白春衫。 她跑到一丛形状古怪的竹林里,在一块白石头上坐下喘气。 等到气息终于平静下来,她从怀里掏出药包,向来纯净清澈的小鹿眼,流露出一抹复杂。 这药, 怕不是什么添福添寿的灵药, 而是送人上西天的毒药。 夫人分明是想借她的手毒死小哥哥,再把罪名嫁祸到她头上。 真是好生歹毒的心肠! 思及此,她蹲下来,在石头底下刨了个小洞,把毒药藏进去,又寻了块小石头堵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她理了理衣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去小厨房做午膳。 后园子里的动静,皆被惊蛰看在眼底,迅速回禀给了萧廷琛。 萧廷琛换了身干净的霜白底绣紫阳花团纹对襟衫子,闭眼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对本黑色核桃花中花。 春阳透过纱窗,落在他白净清新的侧脸上。 低垂的漆黑睫毛,宛如墨笔细致勾勒而成,遮住了桃花眼中的光影,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熟悉的木屐声,从木质房廊上哒哒哒响起。 苏酒穿过长长的房廊,脚踝纤细,石竹白的裙角在春风中飞扬。 她来到槅扇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门旁那株火红色天仙椒,才抬步踏进门槛。 她将食盒里的两菜一汤端到圆桌上,摆好碗筷,望向窗边闭目养神的少年,“小哥哥,开饭啦!” 少年把两枚花中花放到小佛桌上,从容不迫地在圆桌落座。 他舀了勺莼羹,入口顺滑鲜美。 苏酒期待问道:“好吃吗?” 第22章 谁是你的小酒儿 萧廷琛放下调羹,却是不答反问:“我的天仙椒,果然还是选择了待在瓦盆里吗?” 苏酒微怔。 她对上少年含笑的视线,莫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那包药?” 她轻声问。 萧廷琛搅了搅莼羹,左腮上朱砂色艳,妖气横生。 他笑得邪肆而讽刺,“她认为我比她儿子优秀,珠玉在前,她儿子又怎能大放异彩?所以,唯有除掉我,萧廷德才能崭露头角。她丧心病狂地嫉妒着,所以她实在很丑陋。我的小酒儿,你也会长大,你也会嫁人。到时候,可莫要学了她。” 苏酒没好气,“谁是你的小酒儿?!” 语毕,气鼓鼓地拎着空食盒跑了。 木屐踏在游廊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春日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裙角和发辫上,她一路跑到草木丛生的后园,才终于停下。 她独自坐在竹林里的白石头上,小鹿眼中闪烁着湿润暗芒。 她不帮夫人害小哥哥,一是因为小哥哥救过她,二是因为,她觉得小哥哥有点可怜。 虽然他是解元郎,虽然他出身锦绣。 虽然她一无所有,虽然她只是个寒门姑娘—— 但, 这并不妨碍她同情他。 可同情归同情,她不过一介侍女,又能帮到小哥哥什么呢? 更何况,她其实不属于这里。 所以,她既不打算待在金盆里,也不打算待在瓦盆里,她只想攒够钱赎身离开。 春风四起,温柔解意。 它们从大地深处盘旋而起,带着冬日地底积聚的暖意,带着生命的鲜嫩气息,扶摇而上九天,嬉戏着零落的纸鸢,嬉戏着北归的候鸟。 青嫩竹林里,女孩儿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湿润的瞳孔,渐渐流露出忧伤的情绪。 …… 春日的午后,连阳光也惫懒了几分。 荣华院内。 李氏午睡醒来,秋雯边伺候她洗漱,边低声道:“明德院那边半点儿动静也无,想来,那丫头并没有按照夫人的吩咐办事儿。” 她把绣帕放在清水中拧了一把,试探道:“莫非,那丫头知道药包不对劲儿?” 李氏在温水中细细浸过双手,又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干净。 她淡淡道:“乡下的蠢丫头罢了,哪里能分得清灵药和毒药?许是出了什么意外罢。清明在即,老爷要回来祭祖,必须赶在他回来前,解决掉明德院那个小杂种。” 秋雯服侍她净面,笑道:“那蠢丫头靠不住,奴婢找机会让春碧下手。” “做得干净点儿。” “夫人放心就是。” 山衔落日,暮霭沉沉。 已是掌灯时分了。 春碧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烛火昏惑的光,细细在唇瓣上点了朱红玫瑰口脂。 她理了理绣花襦裙的胸口,对着菱花镜思量片刻,又伸手去那只白瓷小盒里,点了些胭脂,慢慢在眼角处晕染开绯红之色。 她很满意今夜的妆容,喃喃自语道:“秋雯那小贱人,叫我下药毒害五公子,还许我将来去小姐身边伺候。哼,谁稀罕伺候萧凤娴了,我早就受够了为奴为婢,今夜,乃是我翻身的日子呢!” 她对着镜子,杏眼中流光溢彩,媚态横生。 第23章 美人髀骨作琵琶(1) 此时萧廷琛所住的寝屋中,一道素色棉布帘在角落隔开了一个小小的床位,乃是苏酒的。 床头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她盘膝坐在小床上,穿着套从刘妈妈那里领来的月白寝衣,裹着条毯子,正如饥似渴地读书。 油灯的灯芯跳了跳。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敲窗声。 似是见里面的人没反应,那敲窗声又大了些,伴着小姑娘的叫唤: “阿酒,阿酒!四小姐的卷毛狗丢了,好似是进了咱们明德院,你快出来帮忙找找!” 苏酒忙合上书卷,应道:“我这就过来!” 她顾不得穿罗袜,匆匆套上木屐,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跑。 萧廷琛的声音从背后懒懒传来:“萧惠然丢了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的狐狸宝宝可莫要忘了,你是谁的小丫鬟……” 苏酒脚步顿住,回头望向那一副慵懒模样的少年。 他靠坐在拔步床内,左腿伸得很直,右腿闲适屈起,素白衣襟微微敞开,漆墨发丝垂落在腰间,侧脸轮廓英俊雅致,腮上一点朱砂痣平添邪气。 他的双臂更是悠闲地搭在床架子上,全然一副懒得不能再懒的大爷模样。 实在很难把他和白日里,那个谦谦君子般的温润少年联系起来。 苏酒认真道:“我倒是不想出去帮忙找狗子,可我不出去,四小姐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恼我怠慢她。怎么,我的萧大爷有本事护住我吗?” 萧廷琛挑眉。 苏酒撇了撇嘴,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她走后不久,打扮精致妖娆的春碧,迈着款款莲步而来。 她的杏眼中满是兴奋。 原本她还准备想个万全之策把苏酒弄走,没想到四小姐的狗突然丢了,苏酒得去找狗! 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她强抑住忍不住弯起的唇角,袅袅娜娜地走到萧廷琛床边,娇声道:“公子近日和苏酒那丫头厮混在一处,都不理我和姐姐……” 说着,竟直接掀开被褥坐了进去,“春夜凉,奴在公子的褥子里坐会儿,公子怜惜奴些……” 萧廷琛盘着核桃,唇角轻勾。 春碧见他没有拒绝自己,于是越发兴奋,整个人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纤纤玉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公子是文曲星下凡,奴平日里最崇敬的人就是公子……” 萧廷琛掐住她的下颚,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春碧姐姐生得美,这般亲近与我,莫非当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成?” 春碧咯咯娇笑,尾音一波三折,越发地嗲:“公子……” 萧廷琛轻笑垂眸,指尖顺着她的下颚,一寸一寸缓慢滑过她白腻腻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深深的胸壑,平坦的肚脐。 春碧被引得浑身战栗,周身逐渐升腾起一股热.欲,连杏眸都湿润热切了几分。 萧廷琛的指尖,堪堪停在她的大腿上。 春碧的声音酥麻娇软,“奴还以为公子不会呢,今夜看来,倒是奴小瞧公子了……” 第24章 美人髀骨作琵琶(2) “春碧姐姐,这是什么?” 萧廷琛隔着裙布,揉了揉春碧的腿。 “讨厌!”春碧满脸春情荡漾,“这儿自然是奴的大腿肉……” 萧廷琛凑近她的耳畔,酒窝深深,呵气如兰:“姐姐错了……这里,是髀骨。相传,以美人髀骨作琵琶,音色铿然,极为动听呢。”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透着低哑磁性的撩人意味。 于这无边春夜,甚是相配。 春碧跨坐到萧廷琛腰间,软似一汪春水。 她那涂着口脂的红唇开开合合,格外魅惑妖娆,“动不动听的,公子试着弹奏一曲,不就知道了?” 说罢,娇笑着去寻萧廷琛的唇。 萧廷琛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前,“嘘,姐姐莫急,咱得先把琵琶制好,方能弹奏乐曲……” 屋中的烛火,渐渐消失在成堆的蜡泪之中。 最后一缕烛光,将萧廷琛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鬼魅。 不过瞬息,那缕烛光悄然湮灭。 只余下一双弯起的桃花眼, 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暗芒。 …… 苏酒提一盏灯,趿拉着木屐,在后园子里轻声唤狗。 她转悠了半晌,正想着去前院寻时,一团小小的影子,从不远处飞快窜跑了。 “小狗子!” 苏酒大呼一声,忙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那小狗跑得飞快,东拐西转的,苏酒看见它前方出现了一道院墙。 院墙下有个破败的砖洞,小狗钻了进去,蹲坐在墙里,似是得意的“汪”了声。 苏酒咬牙,拎起裙摆也跟着钻进了洞里。 她把小狗子抱到怀里,捡起灯盏,好奇地打量起这座小院。 小院建筑破败不堪,庭院里荒草丛生,一角虽有座假山,可惜假山上遍布青苔,座下池塘早已干涸。 她往前走了十几步,将灯笼高高举起,看见屋宇檐下挂着块字迹剥落的匾额,隐约能认出是“明德院”三个大字。 她一愣,小哥哥住的不就是明德院么,这里怎么又有一座明德院? 正想不明白时,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望了眼来时的洞口,此时已然来不及退出去。 于是她当机立断,吹熄了灯笼,抱着小狗子跑到假山里躲了起来。 很快,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苏酒咬住唇瓣,小心翼翼透过假山缝隙朝外张望。 月色清透,只见身形高大的谷雨,肩上扛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好像正是那个叫春碧的姐姐。 他把春碧扔到地上,嫌弃地在衣摆上揩了揩手,吆喝道:“惊蛰,公子等着呢,那畜生你牵过来没有?” “来啦、来啦!” 瘦猴儿似的惊蛰,动作极灵敏地牵着三只大狗过来了。 谷雨又搬了把大椅放在庭院里,恭敬地请萧廷琛坐了,不知又从哪儿捧出一盏茶,“公子请用!” 萧廷琛一手端茶,素白丝绸中衣外披着件宽松的暗红底绣紫阳花团纹大氅,姿态极闲适随意,赏月也似。 苏酒看见他朝那几只恶犬招了招手。 尽管夜色朦胧,她却也能看见萧廷琛笑眯眯的样子。 他摸了摸恶犬的脑袋,指着春碧,极温柔地开口: “给你们带的宵夜,吃罢。” ^^ 更新完毕,宝宝们记得留言和投票票呀! 谢谢初初、蓝蓝等宝宝的打赏! 第25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1) 三只恶犬眼冒绿光,立即在春碧身畔围走起来,不时还有涎水从锋利的齿缝间滴落。 苏酒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小哥哥他, 他…… 下一刻,像是验证她的猜测般,三只恶犬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扑过去撕咬起春碧! 晕厥过去的春碧被疼醒,惊恐地拼命挣扎起来。 约莫是被喂了哑药的缘故,无论她如何使劲,都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咬碎,那些恶犬像是被饿狠了般,拼命用锋利的牙齿撕扯她身上的血肉! 恶犬吞咽肉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春碧拼命地挣扎,然而那点儿力道,在庞大的恶犬面前,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她的身躯已经血肉模糊,姣好的面庞扭曲而狰狞。 她甚至来不及伸手向萧廷琛求饶,一条恶犬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她的半张脸! 惊蛰和谷雨不知何时退下的,萧廷琛托腮,桃花眼始终含着温润如春雨的笑意,甚至还透着三分情意。 他观赏着春碧渐渐脱力的挣扎,嗓音清越而撩人:“春碧姐姐甚美,想来以姐姐髀骨做成的琵琶,音色应也是极美的。” 春碧的血液溅在他白净雅致的面庞上,他伸出舌尖在唇角舔了舔,浑然不在意这是人的血液。 “噗通!” 假山中,苏酒一屁股跌坐在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浑身都是冷汗,甚至连抱着小狗的手,都忍不住战栗发抖。 她咽了口口水,正想着如何脱身离开时,怀中的小狗,忽然“汪”了声! 苏酒瞳孔倏然缩小,魂都要被吓飞了! 很快,淡定的脚步声自假山外传来。 苏酒抱着小狗,强撑着发抖的小腿,悄悄往假山另一侧退去。 退着退着, 却听见背后传来呼吸声。 她猛然转身。 只见萧廷琛倚在山石上,盘着核桃,桃花眼含笑弯起,“刚刚那出戏,可好看?” 他在月光下。 绣紫阳花团的暗红大氅,衬得他肌肤白细通透,腮上的朱砂痣鲜红妖冶。 姿容极艳。 然而于苏酒而言,这美貌却是毒至骨髓的。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弱声道:“小哥哥,我,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就,就算看到了,我,我到底是小哥哥的人,怎么会把事情说出去,害小哥哥呢……” 萧廷琛挑眉,缓步走近她。 苏酒如临大敌,小脸惊恐,慢慢往后退。 “妹妹这忠心,表得也太没诚意了些……”少年手中的盘核声,在月色中格外清晰摄人,“不若妹妹杀了你怀中的小狗,才能叫我相信你呢。” 卷毛小狗似是察觉到危险,“嗷”了声,蜷缩在苏酒怀里,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湿润黑眸,惊恐地望着萧廷琛。 苏酒忙把它抱紧些,颤声道:“这,这不好吧?小狗,小狗是无辜的……” 萧廷琛抬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我的狐狸宝宝真是善良得紧,可这份善良,今后只留给我一个人,我才能满足呢。” 苏酒知晓这是他不会杀自己灭口了,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 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 萧廷琛的手, 忽然掐在了她的后颈上。 第26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2) 他的手很凉。 修长的手指轻轻掐弄着纤细的脖颈,似是在试探是否能直接掐断。 苏酒战战兢兢、屏息凝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萧廷琛把她惊恐的小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微勾,收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以后好好伺候你萧大爷,别什么阿猫阿狗的出了点小事儿,也能叫你半夜跑出去献殷勤。” 苏酒脸蛋红红,点头如捣蒜。 两人回到明德院,苏酒把卷毛小狗抱给萧惠然的丫头,才重新躺进自己的小床。 闹了半夜,她又受了惊吓,因此很快就困意绵绵。 然而同屋的那位祖宗却丝毫睡意也无。 他穿着素白中衣,径直撩开了棉布帘,笑吟吟道:“别睡,我还有句话要和妹妹说。” 他生了副好皮囊,可苏酒却觉着他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春碧是怎么被恶犬活生生咬死的,她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忘掉。 她困意全消,下意识地用棉被裹紧自己,结结巴巴道:“小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饿了?我,我下面给你吃?” “面条有甚好吃的。”萧廷琛俯身凑到她耳畔,语气温温的,“刚刚在假山里,妹妹说,你是我的人……” 苏酒一懵。 她这话,意思是她是萧廷琛的丫鬟,所以不会背叛他。 可经由小哥哥说出口,那味道怎么就像是变了呢? 萧廷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这话可不敢乱说的,妹妹既是说出了口,以后可不能改。好了,睡吧,我的人。” 苏酒:“……” 这一夜,苏酒睡得极不踏实。 睡梦中,春碧浑身是血,被恶犬撕咬掉皮肉的模样历历在目。 她在梦中惊恐地四处奔逃,不停呼救。 就在她跑得气喘吁吁时,耳畔忽然传来浅浅的吹气声。 喷吐在自己耳朵上,凉丝丝的…… 还伴着少年特有的低笑…… 她大喊了句什么,猛然惊坐起来! 醒来之后,才发觉竟已是晌午。 她摸了摸后背,中衣都已湿透,可见自己在睡梦中冒了多少冷汗。 正心悸之时,床畔传来少年的低笑:“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妹妹在哪里?” 苏酒心尖儿一颤,偏头望向他,只见他披着件外裳,单膝蹲地,双手趴在自己枕边。 那张容颜依旧清秀雅致,周身气度温润如玉,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 苏酒咽了咽口水,却无比害怕。 她知晓,这人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斯文读书人,她可是亲眼见过他面不改色地吩咐拿活人喂狗的。 少年迎上她惊惧的目光,薄唇微翘,“哦,在这里……” 苏酒避开他含笑的视线,弱声道:“我,我今儿起晚了……” “嗯……” “我,我这就去给小哥哥煮午膳!” 苏酒飞快穿好衣裳和木屐,将被褥收拾好,正要冲出去,却被萧廷琛一把拎住后衣领给提了回来。 他俯首望向她,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嗓音低哑磁性:“我的好妹妹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27章 妹妹瞪我作甚 苏酒压根儿不敢同他对视,只弱弱道:“小哥哥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萧廷琛挑眉,“小哥哥?你刚刚在梦里,不是唤我大魔王吗?喊得那么顺溜,改口作甚?” 苏酒:“……” 她居然在梦里唤这厮大魔王?! “呵呵,”萧廷琛颊上酒窝深深,“你没伺候好我,还在梦里辱骂我,这个月的月银扣掉一半儿。” “什么?!” 苏酒震惊。 她劳心劳力,不就是为了那点儿月银?! 这厮抠成什么样了,除了允她进书楼,平日里半个铜板的打赏都没有,如今还发疯,张口就扣掉她一半月银!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廷琛挑起那双勾人又无辜的桃花眼,“怎么,妹妹不服?” 苏酒:“……” 她不敢不服啊! 萧廷琛摸了摸下巴,望着小姑娘哭兮兮走出去的背影,莫名想笑。 苏酒来到后园子里的小厨房,一边在灶洞中生火煮饭,一边嘀咕着骂萧廷琛小气。 铁锅里的饭渐渐煮熟,正散发出清甜饭香。 她抱膝坐在灶洞口前的小板凳上,盯着灶洞里跳跃的火光,漆黑湿润的小鹿眼闪烁过一阵阵暗芒。 很明显,大魔王虽然扛着个解元身份,然而在萧府的处境却颇为尴尬,估计手头上也没什么银子。 她若指望着那厮平日里多给些赏钱,怕是指望不到了。 她月银不过才一串铜钱,十串铜钱等于一两银子,而她欠小哥哥整整十两银子。 若她想赎身,岂不是还得在那大魔王身边干上九年?! 更何况,她北上寻爹爹,也得备上足够的盘缠…… 苏酒扳着手指头,苦恼地咬住唇瓣。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忽然灵机一动。 如今大齐盛行焚香,香铺中的香丸、香粉等也是极好卖的,若她能炼制些好闻的香丸出来,还愁赚不到银子吗? 这个念头令她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开始试炼香丸。 不过萦绕在鼻尖的焦糊味儿,倒是提醒她饭糊了。 她忙不迭扑灭灶洞中的火,起身掀开圆木锅盖,却闻得里面糊味儿更浓。 她蹙了蹙眉尖,只得硬着头皮,从一锅糊饭里寻了些稍微好点儿的白米饭,盛在大瓷碗里,并其他两个菜一同塞进食盒,拎着给萧廷琛送去。 萧廷琛坐在圆桌旁翻看书卷,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饭糊味儿。 他翻了页书,听见哒哒哒的木屐声从游廊外响起。 很快,苏酒跨进门槛,从食盒里取出米饭与菜肴搁到他桌上,“吃罢。” 萧廷琛合上书卷,嫌弃地盯着那盆饭,“糊的。” 苏酒急着去书楼调香,于是劝道:“今儿灶洞里的火烧得大了些,你这份已经是一锅饭里最不糊的了。” 萧廷琛又指了指那两盘菜,“樱桃肉讲究形态圆小、色泽鲜红诱人,妹妹这肉也切得太大了。而这盘蚕豆苗炒得老了,我如何下得去口?还有汤呢,往日三餐都有汤的。” 苏酒盯着他。 “妹妹瞪我作甚?还不快去小厨房重新做一份午膳?唔,汤就要茉莉汤好了。” 第28章 正在焚香听雨中 苏酒按捺着不耐烦,“茉莉汤怎么做?” “将白蜜涂在碗中,再取一只盛满茉莉花的碗,把蜜碗盖于其上。妹妹耐心等一两个时辰,取下蜜碗,注入热水,茉莉汤也就好了。” 萧廷琛始终笑吟吟的,弯起的桃花眼分外好看。 这么麻烦的汤…… 苏酒腹诽,既嫌弃他又害怕他,只得收拾了碗筷,气鼓鼓地回小厨房重做午膳。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伺候好了嘴刁的萧大爷。 她正要去书阁,却见日暮西斜,竟又是做晚膳的时辰了! 好不容易伺候萧廷琛用完晚膳,她匆匆沐了个浴就去了小书楼。 她提着灯盏来到自己的书案前。 这书案是她从角落里拾掇出来的,很有些低矮,因此她置了个蒲团在旁边,盘膝坐着,高度倒也正好。 她把调香用具全部搬到桌案上,在桌案两角多点了两盏灯,便十分用心地钻研起香方。 窗棂外,夜色正浓。 此时正值临近清明的春分时节,江南一带进入了桃花汛,只听得夜空中春雷滚滚,不多时,潇潇春雨便笼罩了江南的金陵城。 萧廷琛提一盏灯,踩着袼褙白底的黑面布鞋,撩起袍摆,慢条斯理地上楼来了。 楼中昏暗,只有角落那一团小小的柔光。 那个小姑娘盘膝坐在柔光里,手边儿的红泥小炉里正炼着蜜。 她似是在捣什么东西,小小的樱唇紧抿着,灯火跳跃在她漆黑的两弯眼睫上,偶尔从睫毛间隙露出的湿润瞳眸,透着认真的光彩,非常好看。 他看了片刻,低笑出声。 然而这笑声并不能打搅到苏酒,她全身沉浸在调香之中,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萧廷琛来了。 萧廷琛也不叫她,自个儿泡了盏茶,坐到书案后的大椅上,双脚悠闲地搁在桌面上,也不看书,只抱着茶盏闭目养神。 春雨淅淅。 书楼寂静。 和润的空气中,蜜香氤氲。 半个时辰后,那蜜香逐渐调和,被一种清幽明净的雅香取代。 始终闭目养神的萧廷琛,忽而神清气平地开口:“清幽恬雅,兰蕙之韵,好香。不知妹妹这香,唤作何名?” 苏酒擦了把额前的细汗,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 她望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认真道:“还未想到好名字呢,小哥哥可否赐名?” “妹妹这香,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之间。春山如笑,沅茝澧兰,不如就叫笑兰春,如何?” 苏酒眼前一亮,颊上两个酒窝深深,“倒是好名字呢,多谢小哥哥!” 萧廷琛呷了口清茗,“《太平清话》曾提起过文人二十四雅事,如今我占了‘焚香,听雨,试茶’,也算是附庸了一回风雅。” 苏酒笑得天真无邪,“若小哥哥愿意教我写字,便能占上‘焚香,听雨,试茶,临帖’这四样了。” “啧,我竟不知,我捡回来的狐狸宝宝,还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小东西。”萧廷琛说着,却也在这个雨夜起了兴致,“过来。” 苏酒忙净过手,欢喜地奔到他身侧。 ^^ 明天的故事又甜又苏! 《小萌妃》每天凌晨更新,与菜菜的老书《锦绣萌妃》前后同步更新哦。 第29章 苏酒是小狗狗 她虽然识得几个字,可舅舅家贫,并未真正拿过笔。 萧廷琛取了根兼毫毛笔递给她,“先写两个字我瞧瞧。” 苏酒接过毛笔,却不知如何去握。 好容易抓稳了,她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她从前在溪水边洗衣时,曾蘸着溪水,在溪边的白石头上尝试写过自己的名儿。 可用手指蘸水写是一回事儿,正儿八经地捏住毛笔写,又是另一回事儿。 半晌后,她盯着宣纸上状如鸡扒的名字,悄悄红了脸。 萧廷琛轻笑。 他把她抱到怀里,教她正确持笔的姿势后,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起她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连带着苏酒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好看起来。 “我习得是欧体。欧体笔画廋硬,结体险峻,颇有些北碑的味道。”他半垂眼帘,继续握着她的手写字,“楷书有很多流派,浑厚如颜体,精干如柳体,妍媚如赵体。亦有徽宗所创瘦金体,卫夫人所创簪花小楷等,不知妹妹想习哪一派?” 苏酒并不回答,只盯着宣纸上那行字。 “妹妹怎么不说话?” “小哥哥,我虽不会写字,可还是识得字的。” “哦,我倒是忘了……” 宣纸上, 赫然几个大字—— 苏酒是小狗狗。 萧廷琛大笑着扔下毛笔,赶在苏酒生气前,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儿花朝节,我带你去街上逛逛?走,回屋睡觉。”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书楼。 苏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于是走到她跟前,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小姑娘生了双漆黑湿润的小鹿眼。 灯火映衬之下,清晰可见那眼圈四周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嘴儿紧紧抿着,俨然快要哭了。 萧廷琛捏了把她的脸蛋,“好了好了,你不是小狗,我是小狗,成不成?” 莫名宠溺的语气。 苏酒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亮的灯火,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耀得很是明亮。 她像是委屈的小鹿,眼眸湿润,木头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无奈叹息,揉了揉她的脑袋,提笔在宣纸下面加了一行字。 他把宣纸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地念诵道:“苏酒是小狗狗,萧廷琛也是小狗狗……” 念罢,瞥向苏酒,却见小姑娘仍旧不苟言笑,眼圈却是越来越红。 少年挑了挑眉。 寂静之中,他忽然对着小姑娘“汪”了声。 苏酒一怔。 萧廷琛又“汪汪汪”起来。 他生了副令人惊艳的好容貌。 此刻,那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左腮上的朱砂痣在灯火中鲜红欲滴,右颊的酒窝儿深深的,仿佛盛满了最甜的枣花蜜。 而这容貌不凡的少年,此刻正对着她“汪汪汪”。 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苏酒没忍住,“噗嗤”笑了。 笑完之后,鼻尖却越发得酸涩。 娘亲走后,就没人愿意如此有耐心地哄她了呢。 萧廷琛牵着她的手下楼,“你萧大爷可是从未学过狗叫的,我的狐狸宝宝真是有面子得紧。” “谁让你先惹我的……” 苏酒小小声。 然而不知怎的, 她对他的畏惧, 却莫名消散不少。 第30章 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 两人离开书楼,萧廷琛把灯笼递给苏酒,自个儿拿起靠在屋檐下的素白纸伞,慢条斯理地撑开。 苏酒借着灯笼光,望向槅扇两侧挂着的那副楹联。 她好奇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小哥哥,我看见那套香具上,也雕刻着‘一梦浮生’四个字,这是你的雅号吗?” 她知晓齐国的读书人最喜起雅号。 萧廷琛望了眼那副楹联,“随手刻上去的罢了。” 说着,牵了她的手,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院而去。 苏酒仰头,望向少年的脸。 灯笼的光很微弱,照不清少年此时究竟是何神色。 然而不知怎的,苏酒却觉得,小哥哥此时的唇角,一定是带着嘲讽弧度上扬的。 翌日。 天还蒙蒙亮时,苏酒已经起床,更衣梳洗好,打算去煮蔬菜粥。 萧廷琛懒懒的声音从拔步床低垂的帐幔后传来:“今儿花朝节,哥哥请你去吃海棠馆的点心。” 苏酒眨了眨纯净清澈的小鹿眼,“那我不用做早膳了?” “嗯……” 苏酒欢喜地给他捧来外裳和鞋袜,又去自己床铺,从枕头底下取了包香丸揣在荷包里。 萧廷琛正拨弄发髻上的竹节簪,从铜镜里看见她的小动作,挑眉道:“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苏酒笑得眉眼弯弯,“小哥哥昨晚说我调的香很好闻,所以我想拿去给外面香铺的掌柜瞧瞧,问问他们可要买下,也好攒些银钱。” “妹妹真是贤惠得紧,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妹妹?” “我才八岁,还小着呢,不着急嫁人。” “女子十五岁及笄,府里的姐妹十二岁便开始在各种宴会上相看未来夫君了,小酒儿怎能不抓紧?” “我离十二岁还有四年,也还早得很呢!” 萧廷琛固定住竹节簪,双手筒在袖管里,笑眯眯地往外走,“四年可是快得很呐。等妹妹十二岁时就会发现,好儿郎都被其他姑娘预定完了呢。” “呸!” 苏酒小小声啐了口。 这人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的。 哪有姑娘八岁就急着相人出嫁的,她难道不要脸皮的吗? 她小脸滚烫,跺了跺脚,不愿意离那厮太近,只鼓着腮帮子,远远跟在后面。 主仆俩是从萧府后门离开的。 萧廷琛走到后门口,含笑转身,“妹妹走得也忒慢了些。” 苏酒盯着门边上那三条涎水直流的恶犬,咬住唇瓣,小脸惨白。 因为这三只大狗, 正是吃掉春碧的那三只。 “妹妹怎的不走了?可是在耍赖皮?啧,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我可是很累的。” 萧廷琛笑吟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苏酒一张小脸霎时又红又白。 这厮不过昨晚学狗叫哄了她一回,她什么时候要他整日里哄着了?! 然而和他讲理,大约是行不通的。 她憋了半晌,才老实道:“我,我怕狗……” “妹妹前天晚上抱萧惠然的小狗,不是抱得很开心吗?我以为妹妹该是喜欢狗的。你快些过来,再不过来我走了。” 苏酒咬牙,这家伙分明是在戏弄她! 她站在原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小脸上满是犹豫。 她对花朝节的热闹倒是没什么兴趣,她就想去香铺里,问问自己调的香能卖多少铜钱…… 可那些狗实在很可怕, 它们是要吃人肉的! 第31章 妹妹错哪儿了 她纠结半晌,捂住眼睛,决定冲过去。 她脚上的木屐是苏柳不要的,很是宽大破旧。 跑到半路,好巧不巧,那木屐被甩飞出去,小姑娘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前方跌倒! 却, 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萧廷琛揽着她的腰,笑容艳绝,“狐狸宝宝这般主动,倒是难得。” 苏酒忙推开他,“小哥哥,你再这般胡说,我不理你了!” 话音落地,她身后三条恶犬,目露绿光,猛然对着她凶狠地狂吠起来! 它们龇着白森森的锋利牙齿,涎水从嘴里不停滴落,利爪摩擦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那紧实雄壮的身子拼命向前奔,几乎快要挣脱拴着它们的铁链了! 苏酒吓得脸都白了,尖叫一声,直接窜上了萧廷琛的身子! 萧廷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此时,小姑娘的姿势宛如爬树般,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纤细的小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身。 一只脚穿着罗袜,另一只脚的脚尖松松垮垮地勾着一只木屐。 那木屐在空中晃悠悠的,眼瞅着就要掉下来。 萧廷琛微笑称赞:“妹妹好身手。” “你快走,快走!不要留在这里了!” 苏酒第一次如此失态,浑身微颤,紧拽着少年的衣襟,双眼紧闭,压根儿不敢回头去看那三条恶犬。 萧廷琛慢慢挪到恶犬旁,伸手摸了摸那它们的大脑袋。 他笑道:“妹妹快看,这狗儿常吃生肉喝鲜血,这皮毛油光水滑的,可不比萧惠然那条花里胡哨的小狗来得好看?” 苏酒以为他走远了,于是悄悄睁开眼缝,却见自己和他正身处三条恶犬的中间! 她猛然抱紧萧廷琛的脖颈,稚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快走、快走!它们会吃我的!” 萧廷琛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妹妹可知错?” “我哪里做错了,小哥哥直说便是……” 苏酒委屈恐惧到极点,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啧,妹妹竟还不知错,那咱再待会儿。” “我错了!” “哪儿错了?” “我不知道……” “妹妹死不悔改,我可是很头疼的。妹妹肉嫩,想来狗儿们定会十分喜欢。” 少年说着,一手揽住她的细腰,作势就要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 苏酒死死抱住他,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忙带着哭腔道:“我知道错哪儿了!知道错哪儿了!” “哦?” “我错在前天夜里,不该去帮四小姐找小狗……”苏酒唯恐他把自己扔给恶犬,双手仍把他的脖颈勒得紧紧,“我只伺候小哥哥,今后只伺候小哥哥!” “乖。”萧廷琛笑眯眯的,“只是妹妹若还不松手,你怕是要到黄泉地府去伺候我了。” 苏酒回过神,忙松开手。 只见少年脖颈红了大片,大约是被她掐的。 她红了脸,吸了吸鼻涕。 萧廷琛抱着她来到后门,把她放在门槛上,“妹妹可真脏,没把鼻涕蹭我身上吧?” 苏酒小脸涨得通红,努力争辩:“我才不脏!” ^^ 过几天《小萌妃》有活动哦! 第32章 长得好看的,叫撩 萧廷琛揉了揉苏酒的脑袋,笑得善解人意,满脸“我懂得”的表情。 苏酒无语。 花朝节至,长街繁华。 两人步于秦淮河岸,但见河中画舫如织。 有褒衣博带的书生公子持扇立于船头,吟诗赋词;又有世家千金坐在画舫里,小心翼翼揭开垂纱帷幕,好奇地打量四周。 苏酒边看边走,不知不觉跟着萧廷琛走上了一座白石桥。 穿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白纸折扇,一手负在身后,笑吟吟立在桥上,端得一副风流俊俏模样。 他的嗓音清越好听,“妹妹可知,这是何桥?” 苏酒歪了歪脑袋,指向桥面扶栏,稚声道:“这儿可不是正刻着‘文德桥’三个字吗?” “呃……”萧廷琛以手作拳,掩饰着在唇边咳嗽两声,又道,“那妹妹可知,这桥名从何而来?” “这我倒是不知了,小哥哥有何赐教?” 萧廷琛轻摇折扇,桃花眼里含着点点笑意,“妹妹瞧,这秦淮河北岸乃是孔庙和江南贡院所在,而南岸……” 苏酒下意识地望向他视线所及的地方。 只见那里酒肆竹馆云集,高楼之上,美人如花,丝竹管弦及笑语声不绝于耳。 她是从幼时起就混迹于市井之间摸爬滚打的人,自然知晓那里是什么地方。 “北岸是孔庙贡院,可谓名满江南。南岸是青楼妓馆,亦是名满江南……”萧廷琛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正统与金粉之地,只隔一座文德桥。” 苏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亦听过‘君子不过文德桥’的说法,原是如此来的。” “呵,迂腐之人的迂腐见解罢了。那金粉地儿可是世间绝好的去处,如何就不能去了?走,哥哥今儿带你去领教一番那里的风采。” 说罢,竟果真抬步朝那金粉扎堆的酒肆歌楼而去。 苏酒只好跟上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金陵城这处金粉之地统称旧院,里面亦有干净的清馆,其中迎来送往的女子多色艺俱佳者,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海棠馆亦是一处清馆。 萧廷琛带着苏酒在二楼雅座落座。 他摇开折扇,把精致菜单推到苏酒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苏酒打开菜单,翻到早膳那一栏,但见里面还用画笔细细配了图,十分详尽仔细。 然而价钱,却也是不便宜的。 她咬住唇瓣,犹豫了半晌,悄悄抬眸望向萧廷琛,却见他正观赏楼下风景。 她轻声道:“我要两只千层油糕就足够了,小哥哥吃什么?” 千层油糕是菜单里最便宜的了,然而却也要半串铜钱,都抵得上自己半个月的月银了。 也不知小哥哥带的银子够不够…… 等候她点菜的美貌侍女闻言,轻笑出声,“小妹妹,我们这儿有规矩,起码消费半两银子,才能坐在雅座里呢。” 苏酒怔了怔,红着脸望向萧廷琛。 萧廷琛合拢折扇,朝那侍女道:“你过来。” 那侍女不解地俯身到他面前。 萧廷琛拿折扇挑起她的下颌,嗓音温柔如水:“上两碗熏鱼银丝面,两份牛肉锅贴。再打包一份桂花夹心小元宵,一份五色小糕,一份五香豆。” 明明是报菜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在说什么撩人的情话。 而他笑起来酒窝深深,桃花眼温柔多情的样子,着实令人惊艳。 那美貌侍女霎时红了脸。 她压根儿不敢与萧廷琛直视,应了声“嗳”,便飞快逃去了楼下。 苏酒睁着圆圆的小鹿眼,“小哥哥,你刚刚,是在调戏她?” 萧廷琛“唰”一声摇开折扇, 微笑, “妹妹错了…… “长得丑的男人才叫调戏,长得好看的,叫撩。” 第33章 凤凰就是凤凰 苏酒望着他眉眼弯弯的模样,脑海中飘出三个字: 不正经…… 她垂下眼帘,摸了摸荷包,余光下意识望向窗外。 她曾在金陵城卖过草药,旧院里也是来过的。 她记得这附近有座香满楼,乃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香铺,待会儿若是有空闲,她很想去看看。 正寻思着,几名侍女把萧廷琛点的早膳端了上来。 熏鱼银丝面很好吃。 苏酒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面条。 她望了眼对面萧廷琛优雅进食的模样,也克制着自己,忍住大快朵颐的冲动,慢慢地品尝享用。 而萧廷琛把她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 他的余光扫了眼她腕间的那只铜镯子,薄唇轻勾。 果然, 凤凰就是凤凰。 即便在麻雀窝里长大,那血脉里流淌的,也依旧是凤凰的高贵。 两人用罢早膳,萧廷琛把打包好的糕点推给她,“拎着。” 苏酒“喔”了声,乖乖把点心拎在手上。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见个混账东西,你自个儿在附近逛逛。切记莫要往偏僻处走,若是被人拐子卖到花楼里,我可是不管的。” “我哪儿有那么笨,就被人拐子拐走了?” 苏酒争辩。 萧廷琛暗道他十两银子就把她哄骗到了萧府,她又怎的就聪明了…… 然而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又含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摇着折扇离开了雅座。 苏酒出了海棠馆,仔细回忆了下,朝东边而去。 她走了一刻钟,终于找到了那座香满楼。 仰头望去,但见香满楼建筑华丽奢贵,连匾额上的题字都是镶金的。 她踏进门槛,大堂里陈设着各类香粉香丸,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一名侍女笑吟吟上前,“姑娘想买什么香料?” 苏酒捧着自己的荷包,仰头道:“我是来卖香丸的。” 侍女怔了怔,见她是世家府邸的丫鬟打扮,暗道她约莫是有些来头的,于是很快恢复柔美礼貌的笑容,领着她走到柜台前,向掌柜的说明了她的来由。 掌柜的约莫四五十岁,着一袭对襟长衫,生得斯文白胖,只嘴唇旁一粒黑痣,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刻薄。 他打量了眼苏酒,又低头继续算账,语带敷衍,“我们香满楼乃是金陵城有名的香铺,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收购乱七八糟的香丸。姑娘还是去别处卖吧。” 苏酒捧着荷包,小脸上满是期望,“我做的香很好闻的,您试焚一颗就知——” “让开、让开!”几名侍女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徐姑娘到了!” 苏酒被推搡到旁边,看见一位穿白丝绸湘绣襦裙的少女,戴着帷帽,气度风雅,正款步而来。 掌柜的抬头看见白衣少女,忙丢下算盘,喜气洋洋地从柜台后出来,恭敬道:“哟,仙子今儿怎的亲自光临香满楼了?真是稀客、稀客!仙子可是又调制了好香丸?快,楼上请!” 说着,狠狠踹了脚旁边的小厮,“瞎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泡茶!” 苏酒望着他们簇拥那位少女上楼,听见旁边有人议论道: “那位姑娘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第34章 只有我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乃是徐府的大小姐呢,也是咱们金陵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制香天才!听说她研制的香丸香露,一向是香满楼里最好卖的!人掌柜能不捧着她吗?” “哦,那掌柜的干嘛喊她仙子?莫非是长得很好看?” “废话!你瞧她那身段,能丑吗?!再加上她爱穿白衣,起风的时候,真真如仙女下凡,所以才有了这个雅号!” 旁边又有人补充道: “后来她的名字入了天香榜,要取名号,于是就干脆和自己的名字串起来,取了‘紫珠仙子’这一名号。” 苏酒听着,顺口问道:“请问天香榜是什么?” 那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天香榜都不知道,还敢夸耀自己做的香好闻,真是笑话!” 说罢,呼朋引伴地走了。 苏酒自幼在市井间长大,什么白眼没见过,于是不在意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捧着荷包离开了香满楼。 她站在长街边的桃花树下,低头轻嗅荷包。 对面临街的酒肆里,一名麦色肌肤的少年盘膝坐在低矮的窗前,正搂着个女真族的娇俏姑娘亲热。 他生得深目高鼻,高束乌发,鬓角垂落几缕串着金珠的细长辫子,耳垂上各戴着一枚金环。 他着左衽窄袖的白衣,腰间系着条饰以犀角象骨的皮腰带,腰带上挂满了造型别致的青铜小刀、荷包等杂物。 他亲了口那名少女的朱唇,笑盈盈望向桃花树下的苏酒,嗓音极富磁性:“好哥哥,那可是你家的小丫头?” 正独酌饮酒的萧廷琛闻言,睁眼望向窗外,果然瞧见了苏酒。 小姑娘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双丫髻上各系着一条杏黄丝带。 刘海儿被微风轻轻撩动,苹果脸白嫩可爱。 她独自站在光影斑驳的树荫里,正捧着荷包轻嗅。 干净出尘的模样,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像是山野间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他看着,饮了口酒。 对面少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好哥哥,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不如我出十两银子,你把她卖与我?” 萧廷琛掂起一柄巴掌宽的铁如意,笑眯眯盯向他。 少年讪讪收回视线,“人家身边正缺个丫鬟呢,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可爱的姑娘,买过来伺候我多好,你可真是小气得紧……” “金时醒,管好你的嘴。” 萧廷琛起身,拿起身边搁着的一只包袱,大步离开了酒肆。 名唤金时醒的少年,手肘撑在窗台上,托腮望着窗外,没过一会儿,就看见萧廷琛出现在了长街上。 他远远看着萧廷琛揉苏酒脑袋的模样,摇头叹息:“啧啧,全世界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儿,只有我散发着单身狗独有的清香……” 话音落地,他又抱起那名容貌姣好的异族少女,继续吃豆腐揩油。 第35章 会长不高的 桃花树下。 萧廷琛揉着苏酒的脑袋,“妹妹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苏酒往后退了半步,仰头认真道:“你别总是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萧廷琛挑了挑眉,望了眼香满楼,“这楼里的掌柜,不要你的香?” 苏酒摸了摸鼓囊囊的荷包,点点头。 “金陵城这么大,可不只有他一家香铺。”萧廷琛拢了拢宽袖,笑吟吟望向香满楼隔壁,“喏,这不是还有一家吗?” 苏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一处幽僻雅静的建筑。 它隐在几棵粗壮的桃花树后,若不仔细看,竟是看不出这里还有家香铺的。 她朝这家铺子走了几步,只见铺前门可罗雀,里面光线昏惑,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仰起头,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块漆木招牌,上面题着“半枫荷”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 她歪了歪脑袋。 小哥哥曾说字如其人,这匾额的题字风流雅致,大约店铺的老板,也该是风雅之人。 “走。” 萧廷琛领着她踏进门槛。 店铺陈设古朴大气,檀木博古架上,各式香丸香露皆都盛在造型各异的小瓷罐中。 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木香,很是舒雅怡人。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抱着只描金兰花紫砂壶,惬意地躺在一张摇椅上,正哼着古调。 苏酒上前,轻声道:“老先生,我这儿有几粒香丸,能否请您品鉴一番?” 老者仍旧闭着眼睛,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哼歌。 萧廷琛上前,随手从他下颚上揪了根雪白胡须下来。 “嘶——!” 老者吃痛坐起,捂住下巴正要大骂,一对上萧廷琛笑眯眯的俊脸,霎时没了脾气。 他咳嗽了声,正要赔笑,萧廷琛背对着苏酒,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 老者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打量了几眼苏酒,抚须笑道:“这位姑娘刚刚说什么?品鉴香丸?” 苏酒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罐,恭敬地递给老者,稚声道:“正是,不知您可有空?” 老者接过小瓷罐,打开来,扑面而来一阵兰花的馥郁清雅。 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 他面露诧异,仔细看过那几粒香丸,旋即用银叶夹取出一粒来。 他又取了只香炉,在香灰中细细埋过炭,又在炭上置了小银碟,才把那粒香丸碾碎了放上去。 没过多大功夫,一阵兰花的清雅香气,从小银碟中袅袅弥散,逐渐取代了屋子里原有的木香。 老者望向苏酒,目露诧异。 苏酒懵懂,“如何?” “这香丸的花香味儿极为清雅澄澈,兰花的清香提取得近乎完美。市面上,并无此种香料。”他捋了捋胡须,老眼中满是精光,“女娃娃,这是你调制出来的?” 苏酒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调制的。” 老者掂了掂那瓷罐,“这里面共有十粒香丸,不如姑娘卖于半枫荷?” “不知您出什么价钱?” 老者原打算按市场价出八两银子,于是比了个“八”的手势,“八——” 萧廷琛不知何时站到苏酒身后的,正歪靠在柜台上掂一根老榆木烟枪,见状,顺势朝老者伸出一根手指。 于是老者硬生生在半路把大拇指收回去,只竖着食指,豪气万丈道: “八方来客,四面财源,老朽出一两银子!” ^^ 琛哥:不瞒你们,我其实是风雅之人。 小酒儿:呵呵。 四章。 第36章 以后,妹妹就养着哥哥,可好? 苏酒呆住。 老者尴尬地咳嗽了声,抚须道:“女娃娃莫不是嫌少?” 苏酒回过神,笑道:“并没有呢。老先生若是愿意,阿酒愿意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继续提供笑兰春给半枫荷,只是……” 她那张圆润白嫩的苹果脸上,现出甜兮兮的无害笑容: “只是,您既说了市面上并无此种香料,可见阿酒的笑兰春,乃是市面上独一份的。既如此,想来其他香铺,也会对这种香丸感兴趣……” 老者抚须,“女娃娃还是嫌一两银子少了。” “十颗笑兰春,你给我五两银子,我保证不把这种香丸再卖给其他香铺,如何?” 苏酒伸出五根纤细手指,笑容无辜甜嫩,却直接将价钱翻了五倍。 小鹿眼中的狡猾,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老者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笑得像他家老板,于是又咳嗽了几声,为难道:“这……” 其实就是算以五两银子购入,半枫荷也还是有的赚。 他悄悄瞟了眼老板的脸色,见他半垂着头,唇角轻勾地把玩着烟枪,暗道他该是同意五两银子买断这种香丸的。 于是他利落地点点头,“成交!” 苏酒暗暗挑眉。 这老先生答应得这般爽快,看来她的价钱,还是提低了啊…… 不过,十颗香丸的本钱只有半两银子,五两卖出的话,利润已经翻了数番了。 只要她多做些香丸,不仅能很快赎身,也能很快攒够北上的银钱呢。 这般想着,她心情极好,与那老先生拟写了纸契,才离开半枫荷。 春风吹过,半枫荷门前的桃花树落英缤纷,粉意绵绵。 苏酒攥紧了小荷包,里面装着五两银子,摸起来鼓囊囊的,叫人很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银钱呢。 萧廷琛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拢在袖管里,看见这小丫头正站在春风中傻笑,桃花落满肩也浑然不觉。 他俯身,凑到苏酒耳畔,细声道:“妹妹这敛财的手段,倒是叫我涨了见识……以后,妹妹就养着哥哥,可好?” 说罢, 还恶作剧般, 朝苏酒耳朵吹了口气。 苏酒脊骨上立即窜起一股酥麻感,猛然跳到旁边,捂着耳朵,黑漆漆的莹润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廷琛。 少年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负手站在桃花光影中,笑起来时桃花眼微微弯起,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右颊的酒窝深深甜甜。 好看的不得了。 她的脸颊上渐渐爬满红晕,绷着小脸,小心翼翼从荷包里取出半两银子递给萧廷琛。 萧廷琛盯着她掌心躺着的碎银锞子,诧异地挑起一边儿眉。 苏酒低着头,小脸比桃花还要绯红。 她的目光盯紧了自己的木屐,磕磕巴巴道:“银子,给,给你的……当然,当然不是因为我要养你!而是因为,因为调香时,用的原料是小哥哥的,所以才,才要给你银子……” 萧廷琛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低垂眼睫,隐约可见睫毛间隙中的水光点点。 她的手始终朝自己伸着。 摊平的掌心上,躺着粒碎银锞子。 一瓣桃花被风吹落, 轻柔落于她的掌心。 第37章 不,我是靠美貌 少年轻笑。 他上前,轻轻拾起银锞子和桃花瓣藏进袖袋。 而隔壁香满楼,七八名侍女正簇拥着一位白衣少女出来。 正是徐紫珠了。 徐紫珠正要上轿,余光却注意到萧廷琛。 她撩起帷帽的垂纱,露出一张秀美白嫩的面庞。 那容貌算不得多么出众,仅仅称得起中上。 然而因为有了白色襦裙和清雅气度的加成,七分姿容,倒也被衬成了九分。 她摘下帷帽,抬步朝萧廷琛走来。 “萧公子。” 秀美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朝萧廷琛见了一礼。 萧廷琛转向她,敛去眼底的痞气,笑容间尽是温雅,规矩地还了她一礼:“徐小姐。” “我来香满楼送新调制的香丸,萧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徐紫珠双手叠放于胸前,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这里可是旧院呢。” 旧院多酒肆妓馆,乃是最不正经的地界,这是金陵城都知道的事。 萧廷琛仍旧端着温雅姿容,“今日是花朝节,听闻旧院这里最是热闹,因此特来观赏。” 徐紫珠点点头,“确是如此。据我所知,今夜这里会有一场花神灯会,我家在秦淮河上有一条画舫,若萧公子愿意,可以来我家的画舫上观赏灯会。” “徐小姐好意,在下心领。”萧廷琛作了个揖,“只是我还有些别的事儿,恐怕不能应下徐小姐的邀约了。” 徐紫珠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又同他说了会儿话,才带着些不舍,转身离开。 苏酒歪了歪头,望了眼她远去的背影,又忍不住望了望萧廷琛。 “妹妹看我做什么?” 萧廷琛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慢条斯理地给她拭去肩上的落花。 苏酒嗓音稚嫩却认真:“她喜欢小哥哥呢。” “呵……”萧廷琛从她肩上捡起一朵桃花把玩,“天底下,喜欢你小哥哥的姑娘,可多得很。” “小哥哥对她很好,”苏酒又望了眼远去的徐府软轿,“小哥哥对每个喜欢你的姑娘,都这么好吗?” “好?”萧廷琛咀嚼着这个词,旋即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桃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小酒儿,男人因为维持风度而对一个姑娘好,跟喜欢一个姑娘而对她好,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 苏酒懵懵懂懂。 “走了。” 萧廷琛负手,漫步于落满桃花瓣的旧院街道之中。 苏酒拎着早上打包的酥点跟在他后面,认真道:“我知道的,因为小哥哥学问做得好,所以她们才会喜欢你!等将来小哥哥考上状元,就会有更多的姑娘喜欢你!” 萧廷琛忽然驻足。 苏酒猝不及防,脑袋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嘶”了声。 少年转身,笑吟吟替她揉了揉脑门儿: “小酒儿觉得,你哥哥我是靠才华获取她们芳心的吗?” “不然是靠什么?” “当然是美貌。” 苏酒:“……” 第38章 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阳暖暖。 少年摸了摸自己下颌,又眉眼弯弯地笑道:“不过,我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否则将来弱冠,旁人会指着我说,看,萧家那位五公子,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呵呵。” 苏酒:“……” 呵呵。 两人在旧院里逛了一天。 苏酒随着萧廷琛,一同观赏了旧院的姑娘们祭祀花神、赏红、扑蝶等花朝节活动,玩得十分开心。 眼见着已是日暮西斜,旧院里华灯初上,秦淮河的画舫中,也纷纷点起了各式花灯。 苏酒在河畔的美人靠上坐了,漆黑纯净的小鹿眼中满是期待,“小哥哥,晚上的花神灯会,咱们也会留下来观赏的吧?” 萧廷琛在旁边摊位上买了一竹筒清水递给她,还未说话,异族打扮的金时醒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他捧着一张梅干菜烙饼啃得津津有味,指着远处搭起的高楼彩台,兴奋道:“今晚花神灯会,旧院会举行才艺大比,要求男女结对参加!第一名的奖励乃是缀东珠的绣花鞋,第二名奖励银箔制作的莲花灯,第三名奖励双面绣芙蓉绣帕!” 他三两口啃完烙饼,舔了舔指尖,琥珀色眼眸兴奋地盯着苏酒,“怎么样,小酒,你与我一道参加吧?奖励归你如何?” 说罢,见苏酒神色怪异,不觉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吗?” 苏酒抱着盛满清水的竹筒,认真问道:“你是谁啊?” “呃,”金时醒一拍脑袋,“我叫金时醒,你叫我醒哥哥就好。我是你家公子的密友,今儿上午他还与我吃酒呢,是吧,廷琛兄?” 苏酒立即想起萧廷琛今儿上午说要去见一个混账东西。 想来,那混账东西就是面前这位公子无疑了。 她想着,面上的笑容仍旧甘甜软糯,“我没什么才艺的,若是去参加大比,恐怕会给醒哥哥丢人……” 靠站在扶栏上的萧廷琛听见她的称呼,挑了挑眉。 金时醒劝道:“说是才艺,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东西。我自幼在旧院长大,他考校的我都会呢。” 说着,余光忽然注意到苏酒脚上的木屐。 这木屐并不合脚,借着夕光,隐约可见脚后跟的木头上,正晕染开秾艳的深色。 应是她的脚后跟被磨出血了。 他轻笑着诱惑,“小酒若是能拿到第一名,就能换一双软和些的绣花鞋了。” 苏酒一怔,下意识把双脚藏到裙子底下。 然而她的动作到底慢了些。 萧廷琛瞥来的目光,已然看见她脚后跟处的血渍。 金时醒越发来劲儿,缠着苏酒不放,“一起参加吧?第一名的奖励是绣花鞋耶,又软又好看的绣花鞋,还缀了珍贵的东珠呢!” 苏酒被他怂恿着,动了动缩在木屐里的脚丫子,有些微心动。 她犹豫地望向萧廷琛。 少年轻笑着把目光投向秦淮河面,“小酒儿看我作甚?今儿花朝节,是你们姑娘的节日,我自是不会拘着你。” 小姑娘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大方,心中顿时感激不已。 然而这份感激尚未持续两刻钟,她就在报名的地方,看见了萧廷琛和徐紫珠。 苏酒:“……” 金时醒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们中原巴蜀地区有一句土话,很适合你现在这个情境。” 苏酒抬起莹润水眸,“什么土话?” 金时醒意味深长, “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39章 她大约找了个假队友 参加旧院才艺大比的一共有五十对男女。 苏酒躲在金时醒背后,小心翼翼朝四周张望,只见参加大比的姑娘们环肥燕瘦,有风情万种的,有矜持清冷的。 却无一例外,都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江南姑娘特有的才气。 而男子们大抵都是富家公子、士族子弟,有互相熟识的,已经开口攀谈起来。 她暗暗扶额,怎么还没开始,就觉得自己这一对要输了呢? 主持大比的是一家妓馆的龟公,口才和嗓门都很是了得。 “此次花朝节大比,一共三关!第一关乃是破、玄、方!” 他站在高台上,眉飞色舞、唾沫飞扬,“诸位面前都摆上了玄方,你们要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将一到二十五这二十五个数字,完美填入玄方里,使每一行、每一列、每条斜对角的数字加起来,都是同样的数字和!” 他满意地扫视了眼窃窃私语的参赛者们,猛然一击铜锣: “比赛开始!” 四周的男女们立即飞快心算起来,思考着如何排列那二十五个数字,才能完美地摆成五阶玄方。 苏酒望向不远处,只见萧廷琛已拿起毛笔,慢条斯理地开始在玄方上填写数字。 这厮算数这般好的? 旁边金时醒咳嗽了声,“那什么,小酒,我不会算数的哦!这一关靠你啦,下一关我再发力!” 苏酒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挽袖提笔,以超乎年龄的镇定,开始在玄方上填写数字。 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已经填写完了那二十五个数字。 金时醒“哇”了声,使劲儿拍手,“小酒好厉害!” 只见那玄方上,数字排列如下: 17,24,1,8,15 23,5,7,14,16 4,6,13,20,22 10,12,19,21,3 11,18,25,2,9 每一行,每一列,每条斜对角线的数字加起来,都正好是六十五! 第一关结束后,苏酒环顾四周,原本五十对参赛者,只剩下十二三对了。 她心中有了信心,摩拳擦掌等待第二轮比试。 龟公捻须,朗声道:“江南出美人,有小美人,有大美人,有徐娘半老的美人,更有寂寞空守寡的美人。嘿嘿,所以这第二关嘛,乃是对对子。诸位听好了,上联乃是:寂寞寒窗空守寡……同样是半柱香时间,请诸君提笔对下联!” 金时醒“啧”了声,“寂寞寒窗空守寡,很好,很有旧院的风格。” “醒哥哥,你可会对对子?” 苏酒软声问。 “这个嘛,”金时醒眨了眨眼睛,“自是不会的啦。不过没关系,小酒定然会对对子,是不是?你家公子可是宋州十县的解元郎呢,你肚子里定然也是有墨水的!” 苏酒再度无奈。 这家伙啥都不会啊! 啥都不会他还怂恿自己参加这场大比…… 她大约找了个假队友。 正出神间,金时醒催促道:“小酒,你想到好对子没有啊?快看,你家公子已经在奋笔疾书啦!” “别急。” 苏酒目光环顾四周,瞧见人群外的道路时,忽然凝神。 须臾,她挽袖提笔。 ^^ 第40章 梧桐朽枕枉相栖 金时醒把玩着腰间佩戴的青铜小刀,伸着脑袋去看,只见她对的对子是: 远近达道过逍遥。 苏酒细声分析道:“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这幅上联部首一致,因此下联也需部首一致,才算对得上。” 她说完,见金时醒安安静静没反应,不由仰头望向他。 深目高鼻的少年,正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她不解,“醒哥哥,你怎么了?可是我对得不好?” “小酒仅仅是识得几个字?!”金时醒越发鄙夷,“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苏酒眉眼弯弯,小嘴极甜,“醒哥哥腹有诗书气自华,才不像是读书少的人呢。” 这话金时醒爱听。 他把玩着小刀,笑得拢不拢嘴,“原本我娘的确是把我送去了孔庙学府,可是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人丑就要多读书’,我若留下来读书,岂不是承认自己长得丑?这事不能忍,因此,果断翘课之。” 苏酒扶额,她怎么不知道中原有这么句古话? 很快,龟公把各自的对联都挂在了高台半空的丝线上,以供游人们参观。 苏酒一一看去,下联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上联明明是“寂寞寒窗空守寡”,下联居然有人对“男人四十一枝花”! 还有的人大约对不出来,又想在白纸上留下点儿墨宝,于是写了个“白云深处有人家”上去! 她耐着心一一看过去,目光忽然顿住。 “寂寞寒窗空守寡,梧桐朽枕枉相栖。” 漆黑纯净的小鹿眼亮了亮。 这对子对得极巧,不止部首对得上,意境也十分映衬上联。 比她对得要好。 高台上,龟公朗声道:“好遗憾,这第二关,只有两对人过关。请对出这两句下联的人上高台!” 他说完,立即有两名侍女,捧起苏酒的下联和那张更妙的对联,朝着台下晃了晃。 金时醒兴奋得蹦上高台,朝下方乌压压的人群使劲儿挥手。 苏酒拎着裙摆踏上来,好巧不巧,正好看见萧廷琛扶着徐紫珠从对面上台。 她紧了紧裙摆,果然,那对子是小哥哥对出来的。 “众所周知,咱们大齐盛行焚香,香道馆开遍了大街小巷,富贵人家也好,寻常百姓也罢,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略懂香道。” 龟公含笑,“所以这最后一关嘛,乃是品鉴香料!” 话音落地,两名美貌姑娘,各自捧着托盘款款而来。 每张托盘上都盛着五只娇小玲珑的瓷罐,瓷罐内大约都盛着香料。 围观百姓群情激动,纷纷高呼起“紫珠仙子”这个名号来。 世间有天香榜,上榜之人皆是制香大师。 而金陵城里只有三人上榜,其中一人,就是徐紫珠。 能够看到紫珠仙子现场辨香,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徐紫珠微微一笑,抬手将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柔声道:“萧公子,这一关,咱们稳赢呢。” 萧廷琛双手拢在宽袖里,温和而含笑的目光,始终落在对面。 只见他家的小酒儿正仰头望向金时醒,颊上酒窝深深甜甜宛如盛了蜜糖,正细声同那货说着什么。 第41章 萧大尾巴狼带出来的小丫鬟 他静静看着,唇角笑容更盛。 却, 半点儿暖意都无。 此时,对面那两人笑眯眯说的话却是: “许多香料我都没有闻过,这一关,该由醒哥哥完成。” “呵呵,我对香道一窍不通哦。” “……醒哥哥啥都不会,干啥拉着我参加这场大比?” “因为我一无所有、卑贱如草,所以才想在这种大比上露露脸,叫大家知道我也在茁壮成长啊!” “醒哥哥并非一无所有哦。” “哦?哈哈哈,小酒说说,我还有啥?” “你有病啊!” 金时醒笑眯眯的表情,立即僵住。 他摸了摸垂在胸前的细辫子,又捻了捻辫子上串着的小金珠。 他捻完,尴尬地咳嗽了声,讪讪道:“你这么说,我总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像缺点儿什么,比如温暖……” “不是的啊,”苏酒酒窝甜甜,嗓音稚嫩无辜,“醒哥哥明明是缺心眼儿,怎么会是缺温暖呢?” 金时醒默默转身,开始蹲在地上画圈圈。 果然,萧大尾巴狼带出来的小丫鬟,也是条大尾巴狼…… 哼唧! ╭(╯^╰)╮ 美貌侍女已经把托盘呈到双方面前。 龟公笑吟吟揭开第一只小瓷罐的盖子,对苏酒抬手,恭敬道:“姑娘请。” 底下围观百姓,纷纷对着苏酒议论起来: “这小娃娃哪里冒出来的,跟紫珠仙子斗香,这不是找死吗?” “我看啊,还是现在就认输,也不算太难看呢!” 徐紫珠秀丽的小脸上噙着温柔浅笑,柔声道:“小妹妹,你现在若是认输,也算是第二名呢,已经很了不起了。” 苏酒正色,“既是比赛,我定当全力以赴。否则,这比赛又有什么意义?” 徐紫珠微微一笑,“看在你是萧公子侍婢的份上,我倒是可以让让你,省得人家说我欺负你。这样吧,你给我敬一盏茶,我让你两罐香,如何?” “不必,徐小姐全力以赴就好。” 苏酒始终面带笑容。 徐紫珠掩唇而笑,仰头看向萧廷琛,“萧公子这侍婢,真是有意思得紧。不见棺材不掉泪,大约说的就是她吧?且不说我在天香榜上排名九十二,萧公子你——” “嘘……” 萧廷琛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畔。 他站在花灯的光影之中,桃花眼勾人妩媚,“比赛要开始了。既然对手全力以赴,无论她实力如何,徐小姐也当全力以赴,才算是对她的尊重。” 徐紫珠垂眸,盯着他那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秀美的面颊悄悄红了个透。 对面,苏酒深呼吸,看向小瓷罐,只见里面盛着的香料呈细小红珠状。 她嗅了嗅香料,断言道:“蕊如碎珠,清香袭人,久而益馥,七里香。” 龟公点点头,又看向对面。 徐紫珠很快从羞涩中回过神。 她挽起一截宽袖,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玉指轻轻揭开了瓷盖。 她的姿态极为优雅,笑道:“香如桂,茎如兰,当是遐草香。” 说完,含笑瞥了眼苏酒。 侍女很快为两人捧上第二罐、第三罐香料。 “玄台香。” “雀头香。” “金颜香。” “山水香。” 到第四罐香料时,苏酒蹙起了眉尖。 她到底起步晚,对香道知之甚少,尚不能分辨出这是何种香料。 她望向对面,只见徐紫珠的姿态始终优雅清冷,唇角的笑容格外从容不迫。 她轻轻合上瓷盖,朱唇淡淡吐字: “水松香。” 至此,这场大比的胜负,似乎已经分明。 第42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高台之下,围观百姓纷纷喝彩: “不愧是紫珠仙子,真是厉害得紧!那些香料名称,我一个都没听过!” “那个女娃娃也很厉害,小小年纪,就已经能随意分辨出那三种香料了!” “再厉害又如何,这样的大比,谁会记得第二名呢?” 苏酒有些黯然。 是啊,历年科举,百姓能记住的尚且只有一个状元…… 至于榜眼探花,谁又会记得呢? 她笑了笑。 就在她准备认输时,手中的香罐忽然被人夺走。 她一怔。 异族打扮的少年,牛皮长靴潇洒地踩在案几上,嗅了嗅那香罐,风流一笑:“野悉蜜香。” 所有人皆都呆住,他们可从未听说过这种奇怪的香料名称。 徐紫珠更是挑眉冷笑,“金公子,你可莫要因为答不出来,就随便编造个香料名儿唬人。” “唬人?”金时醒半边唇角邪肆挑起,掂了掂那只陶罐,嚣张地朝她走去,“出拂林国,亦出波斯国,有苗长七八尺,叶似梅叶,四时敷荣,其花五出,白色不结实,花开时遍野皆香。西域人常采其花,压以为油,甚香滑。以此和香,仿佛蔷薇水云……” 狂野少年笑眯眯地在徐紫珠跟前站定,把陶罐凑到她眼前轻晃,“紫珠仙子都是天香榜上的人物了,怎的还不识此种香料?当真是孤陋寡闻得紧啊……” 徐紫珠小脸红透,略带厌恶地推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乃是中原人,又深居闺中,如何闻过这种异域香料?!” “哦,原来这天香榜上的排名,其实名不符实啊!”金时醒挠了挠下巴,笑得贱兮兮的,“将来若有机会,我也想去参加斗香大会,说不准我的名字也能上榜呢?” “天香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上的。”徐紫珠理了理襦裙,又恢复了清清冷冷、不食烟火的模样,“金公子,还有最后一罐香料。” 金时醒退回到苏酒身边,拿起托盘上的香罐,仔细研究起来。 苏酒嗔道:“醒哥哥不是说对香道一窍不通吗?刚刚那番表现,可不是一窍不通的模样。” “嘿嘿,”金时醒把香罐塞到她手里,“我是十窍通了九窍,只剩一窍不通!好了,这罐香料我是真的分辨不出来了,小酒试试。” 苏酒将信将疑地凝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不似作假,才试探着嗅了嗅手中的香罐。 苹果般圆润的小嫩脸,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很明显,最后一道香料,难度比前四道都要大。 醒哥哥闻不出来, 她, 也闻不出来。 她望向对面,只见徐紫珠轻蹙娥眉,显然也没能分辨出香罐中究竟是什么香。 如此一来,就算是平局了。 她想着,心中稍安。 然而没等她彻底放心,就看见徐紫珠把香罐递给了小哥哥。 小哥哥始终坐在花灯的光影之中。 他掂着那小巧玲珑的香罐,随意往半空中抛了抛,桃花眼含笑望向自己。 她心中一紧。 小哥哥的目光…… 有点儿瘆人。 她咬唇,书楼中有香道用具,可见小哥哥应是懂香的。 虽不知他水平如何,但…… 应当不会差吧? 她深深吸气,再度望向萧廷琛。 只见小哥哥也正看着自己。 他笑得眉眼弯弯,分外好看。 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朝她轻轻眨了眨,似是叫她放心,他会让着她的。 她怔了怔,小哥哥愿意为了她,放弃第一名? 金时醒在一旁啧啧称叹,“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廷琛兄果然是在意小酒的,居然肯为了小酒把第一名拱手让出……看来我今晚能赢,全是沾了小酒的光啊!咱俩真是郎才女貌,合作默契,甚是相配呐!” 他话音落地,对面就响起萧廷琛清越而戏谑的嗓音: “此乃象藏香,斗龙而生。若焚一丸,香云四起,众生嗅之,可抵御诸病侵害,乃是极品好香。” 第43章 妹妹真是叫我心疼得紧 他端雅地坐在光影之中,一身温柔,一身风流。 碎玉敲冰般的清越嗓音,染上了些许低哑深沉,宛如醇厚的桃花酒酿,清冽而醉人。 四周寂静。 所有人都惊艳于他的风流端雅与卓绝才华。 金时醒“呵呵”一笑,盯着对面的风流少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他妈……看错你了!” 比赛在潮水般的掌声与赞叹声中落幕。 苏酒轻轻呼出一口气,提起那位龟公递来的银箔莲花灯,与金时醒一道步下高台。 龟公又把那双精巧玲珑的绣花鞋递给萧廷琛,讨喜地笑道:“恭喜公子、小姐,赢得今年花朝节的桂冠!” 徐紫珠落落大方,示意侍女递给他一角银子,算是打赏。 那龟公忙捧在手里,高兴地离开高台,把空间留给这对看起来颇为般配的才子佳人。 徐紫珠站在逆风处,抬手撩起一缕碎发,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今晚能赢,多亏萧公子机敏过人。” 萧廷琛笑得温文尔雅,“哪里。” “这绣花鞋……”少女歪了歪脑袋,笑容中多了几分俏皮,“萧公子可要赠与小女子?” 说着,从层层叠叠的裙摆底下探出一只脚。 她抿着唇瓣,矜持地等待萧廷琛为她换鞋。 在她看来,萧廷琛不过是萧府庶子。 纵然有个解元的功名在身,然而若想在官场上走得远,必然需要一个能帮衬他的妻家。 而她徐紫珠,恰恰能做到这一点。 能够被她紫珠仙子看中,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萧廷琛余光瞥了眼她伸出来的脚,笑得含蓄,“这绣花鞋精巧得很,怕是容纳不下徐小姐的脚。徐小姐莫非要削足适履不成?” 徐紫珠一愣,眼中那自持身份的高贵,霎时支离破碎。 萧廷琛, 他嫌弃自己脚大?! 她红着脸缩回脚,周身气息冰冷了几分,“萧公子这是何意?” 萧廷琛掂了掂那双绣花鞋,“旧院的姑娘素来小脚,所以这绣花鞋也做得精巧无比。想来,我的好妹妹该是能穿下的。” 他含笑说罢,朝徐紫珠作了个揖,淡然地转身离开。 徐紫珠呆呆望着他远去,狠狠跺了跺脚。 另一边。 金时醒在旧院开有一家乐器坊,他同苏酒告了辞,便回去看店了。 苏酒独自坐在秦淮河畔的扶栏上,没等多久,就看见萧廷琛缓步而来。 他走近了,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妹妹可是等急了?” 夜风有些大,从秦淮河上吹过,将空气也染得和润轻寒。 苏酒拢了拢被吹乱的刘海儿,稚嫩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天然的甜润,“我是小哥哥的侍女,哪有急不急的说法?等你,是我的本分呢。” 萧廷琛轻笑,在她跟前蹲了下去。 苏酒诧异低头,看见他捧起自己的右脚。 她虽八岁,却也知道男女有别。 她想缩回脚,萧廷琛却牢牢攥着她的脚踝,淡淡道:“别动。” 他轻柔褪下那只木屐,望了眼小姑娘脚后跟处磨烂的血泡,挑眉而笑:“妹妹当真不爱惜自己,真是叫我心疼得紧。” ^^ 再说一次,本文全程高甜高糖! 谁敢说虐,看我四十二米大砍刀! 第44章 妹妹这般依赖我,长大了可要怎么办? 他说着,在秦淮河中打湿绣帕,细细给苏酒擦拭那一块的血污。 苏酒吃痛,总想缩回脚。 萧廷琛拿木屐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动。若是伤口受了感染,就把妹妹的脚锯下来喂给唐诗。” 苏酒强忍疼痛,好奇问道:“唐诗是谁?” “后门处的老三。老大叫楚辞,老二叫汉赋,老三叫唐诗。妹妹可记牢了?” 苏酒周身涌出一股恶寒,“该不会是那三条恶犬吧?” 萧廷琛笑了笑,给她把脚上的血污和伤口处理干净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双雪白崭新的罗袜,轻轻为她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取出那双缀东珠的绣花鞋,握起她的一只脚丫子,给她穿上。 “试试。”他扶起苏酒。 苏酒站起身,试着朝前走了两步。 小鹿眼中立即溢出浅浅的欢喜。 这绣鞋虽稍稍大了些,但因为罗袜很厚的缘故,倒也不嫌大。 踩在地上格外舒适松软。 她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小哥哥,这上面的东珠会不会掉下来?这两颗珠子应当很值钱吧?” “呵……”萧廷琛摇开白纸折扇,慢条斯理朝萧府而去,“妹妹记住,珠宝钗饰一类的玩意儿,只有戴在人身上,才算是值钱的活物。若是放在匣子里堆灰,那便是毫无价值的死物。” 苏酒从未听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提着银箔莲花灯盏,仰起头,细细凝望少年眉眼。 走出一段路后,萧廷琛的唇角噙起笑意,低头看她,“妹妹这般看着我作甚?可是想欣赏我的美?瞧瞧,这眼睛都舍不得从我身上挪开了……” “谁眼睛舍不得从你身上挪开了!” 苏酒在昏暗的光影中红了脸。 她赌气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转身望向她。 小姑娘梳着整齐的双丫髻,鬓角簪一朵娇嫩桃花。 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提一盏银箔制成的莲花灯,灯笼的柔光照亮了她那张白嫩可爱的苹果脸。 即便轻蹙眉尖,那嫣红的唇角也像是微笑般上翘,着实讨喜得紧。 他轻笑了声,“我说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妹妹还不信。瞧瞧,这般赌气撒赖的模样,可不就是要我哄吗?” 苏酒的脸颊,越发红透了。 她鼓着细嫩的腮帮子抬头看他,对上他唇角轻勾的模样,便连细颈都羞恼地红了。 她迅速低下头,快步朝萧府后门走去。 只是刚靠近后门,里面就传来三只恶犬的凶狠狂吠。 她咬住唇瓣,生生停住步子。 “妹妹不是跑得挺快吗?怎的又不跑了?” 青衣少年慢条斯理地从后面走来。 “我,我到底是小哥哥的侍女,哪儿能走在小哥哥前面……”苏酒小声嘀咕,“我自然要跟在小哥哥身后,才算是尊重……” “呵,怕狗又不是什么丑事,妹妹何必找这般清新脱俗的借口?” 萧廷琛从她身侧从容走过。 苏酒忙跟上。 踏进门槛时,她压根儿不敢看那低声嗷呜的恶犬,只紧紧揪住少年的宽袖,躲在他背后亦步亦趋。 守门的司阍似是已经睡了,只余下门房屋檐下的两盏红纱孤灯,在春夜的凉风中孤单摇曳。 春夜寂寂,花影绵绵。 萧廷琛侧首,望向身后的小影子,在光影昏惑中轻笑出声:“妹妹这般依赖我,将来长大,可要怎么办才好?” 苏酒:“……” 这厮惯会睁眼说瞎话,谁依赖他了? 若非他弄来这三条恶犬,她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第45章 弹棉花啊,弹~棉花 两人回到明德院,守在门口的春纱红肿着双眼奔了过来。 她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胸前,泪眼朦胧,嗓子早已哭哑了: “五公子,您可有看见我妹妹?!我原以为她去别院里的姐妹那儿玩,可这都两天了,她却还没回来!” 她说着,泪珠子潸然而落,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苏酒垂眸。 春纱的妹妹,早被后门口那三条恶犬果腹了。 哪里还能找得着…… 萧廷琛嗓音温柔如水,“许是归家探亲了,也未可知呢。听说昨日里,小酒儿还在门口看见了春碧姐姐,是不是?” 苏酒“啊”了声,惊慌失措之中,茫然地点点小脑袋。 萧廷琛又含笑安抚道:“春纱姐姐莫要慌张,大不了明儿一早我回禀母亲,想来她自会为你细细寻来。” 春纱哽咽着,扶住院门,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酒随萧廷琛进了主屋,背对着他爬到小床上,把赢来的那盏银箔莲花灯吹熄了,小心翼翼放到床头。 她没敢看那厮的脸色,只低着脑袋去隔壁耳房,迅速烧好热水,又唤他沐浴更衣。 把他伺候好后,她换了桶干净的热水,褪去衣物,舒服地泡了进去。 沐过身已是深夜。 她坐在耳房的小板凳上擦拭着头发,忽然听见主屋里响起了琵琶声。 她绞干头发,趿拉着木屐来到寝屋,只见萧廷琛身着霜白丝绸中衣,以一种舒适慵懒的姿态歪坐在拔步床上。 那满头青丝用竹节簪松松挽起,长长的发尾略显凌乱地顺着右肩垂落在胸前。 一截丝绸中裤被他随意卷到膝盖,露出线条修长劲瘦的小腿。 他怀中抱着一把雪白琵琶,低垂着艳丽的桃花眼,正慢条斯理地拨弄。 似是试好了音色,他抬头笑吟吟注视着苏酒,边弹边唱: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 弹好了棉被, 那个姑娘, 要出嫁……” 苏酒望着他在灯火下的俊俏笑颜,忍不住紧了紧袖管。 这厮当真是生了副好厚的脸皮,明明下手害死了人家妹妹,当着人家姐姐面,却半点儿破绽都没露出,依旧扮着君子风度。 如今,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弹琵琶……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满,萧廷琛笑眯眯道:“过来。” 苏酒咬了咬唇瓣,挪到他跟前。 萧廷琛叫她上了拔步床,从背后拢住她的双手,细细教她拨弄琴弦,“这琵琶是我前两日托金时醒那厮定制的,全天下只此一把呢,妹妹可要好生学着。” 苏酒的指尖触摸过琴身,好奇道:“材质倒是挺特别的,这是用什么做的?” 长夜寂静。 庭院里,窗外隐隐传来春纱细弱的哭泣声。 她大约还在找春碧。 苏酒的指尖,忽然顿住。 她盯着这把雪白琵琶,周身刹那间沁出一层冷汗。 就连手指,都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好端端的,妹妹这是怎么了?”萧廷琛从背后揉着她的脑袋,桃花眼中神情戏谑,“妹妹莫非是冷了?竟抖得这般厉害……” 第46章 我的狐狸宝宝,真可怜呐 苏酒猛然推开他和那把琵琶,跳下拔步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不停往后倒退。 漆黑湿润的小鹿眼,睁得圆圆,充满了惊恐。 萧廷琛托腮而笑,“妹妹跑什么?” “你……那把琵琶……它,它是人骨做的,是不是?” 苏酒声音哑涩,小脸惨白。 “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我今儿在春纱面前提起春碧时,小酒儿帮我作了伪证。若果真查出些什么,小酒儿觉得,你跑得掉吗?” “你——”苏酒气红了眼,“你胡闹!” 她才八岁啊,大好年华,她才不想搭在这个疯子身上! “夜深了,小酒儿把宵夜吃了便睡吧。你还小,得多吃点儿,才能长个子。” 萧廷琛用下巴扬了扬圆桌。 桌上,正摆着从海棠馆打包回来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小糕和五香豆。 苏酒紊乱慌张的心思,稍稍平静下来。 她揪着衣摆,忐忑地瞥了眼萧廷琛。 只见少年放下垂纱帐幔,平静地躺了下去。 她垂眸,尽管心中仍旧畏惧害怕他,可不知怎的,因为桌上那些酥点,这份害怕,莫名就减轻许多。 扪心而问,从她踏进萧府起,小哥哥他,就并未真正伤害过她。 是因为她对他有用吗? 白嫩圆润的脚丫子踩着地板,缓缓走到拔步床前。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那双破旧木屐,望了眼帐中人,失魂落魄地走向自己的小床。 若有一日, 她对小哥哥没用了…… 他会不会,也让恶犬吃掉自己呢? 恐惧入怀。 她瑟缩在棉被中,抱着枕头,久久不能成眠。 寝屋中,一灯如豆。 直到小姑娘的呼吸声渐渐匀净平稳,拔步床上的少年才坐起身,撩开帐帘,走到她的小床前。 他在床头单膝蹲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小姑娘。 她的脸蛋圆圆鼓鼓,雪白娇嫩。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 小姑娘在睡梦中蹙了蹙黛青眉尖。 少年勾唇,又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热气。 小姑娘噘嘴,嘟囔了句“大魔王”,抱着枕头翻身向里。 灼热的蜡泪,渐渐淹没了烛芯。 最后一点微弱光线,映亮了少年的桃花眼。 那眼神中,盛满了邪肆,张狂,轻佻。 光线彻底湮灭。 那双桃花眼中,便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黑暗沉。 黑暗中, 少年轻笑出声, “真可怜,被绑在大魔王身边了呢。 “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吧?我的狐狸宝宝,真可怜……”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小姑娘的额头上,嗓音清越认真: “不过,我大约会对你很好——” “在你失去利用价值之前。” ^^ 无虐,无虐!! 高糖高甜!!! 第47章 妹妹可感动? 翌日。 苏酒很早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听见屋外传来奇怪的声响。 起身下床稍作梳洗后,她趿拉着木屐走到门前,只见萧廷琛穿着天青色直裰长衫,正坐在门槛上磨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渐明,金色薄阳从屋檐外倾洒进来,温柔跳跃于他的宽袖上。 少年侧脸雅致如玉,低垂着清雅的眉眼,桃花眼中满是专注。 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一只崭新木屐,细细雕琢打磨。 他的脚边,还搁着一只已经做好的乌青色木屐。 木屐上雕刻着幽兰与百合,脚跟处裹着精致柔软的绒布,内里打磨得十分光滑细腻。 苏酒歪了歪头。 她自幼跟随娘亲在燕子矶生活,见惯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后来娘亲离世,她跟着舅舅、舅娘生活,每日里挑了草药和四季花朵去闹市里卖,更是饱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小小年纪,便已见识过许多人。 可没有一个人,如同小哥哥这般,叫她看不透,猜不透。 她在少年身边蹲下来,他正紧抿着唇瓣,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着实好看。 他的肌肤很白,睫毛漆黑而修长。 清秀内敛的温雅气度,叫人很难把他和弹奏人骨琵琶的疯子联系在一块儿。 她正看得认真时,少年勾唇,“妹妹一大早起来,什么活儿都不干,只盯着我不放……知道的晓得是我长得好看的缘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苏酒:“……” 你可不就是干了十恶不赦的大事吗?! 没等她说话,萧廷琛单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苏酒跌坐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把新木屐套到了她的脚上。 小姑娘的脚丫子很是玲珑白皙,大约是从前农活做多了的缘故,脚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细茧。 她一套好木屐就迅速收回脚,还顺带瞪了眼萧廷琛。 像是被抢了食物的幼兽。 萧廷琛失笑,起身道:“妹妹走几步瞧瞧。” 苏酒站起身,低头望着这双漂亮崭新的木屐,试着在房廊上走了几步。 木屐踏在竹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很是清脆悦耳。 大小合衬,绝不会走着走着就掉了。 萧廷琛将她带着弧度的唇角收在眼底,拢了拢宽袖,含笑上前。 苏酒转过身,正对上少年放大的脸。 她惊了惊,忙倒退几步。 细弱的后背,猛然撞到墙壁上。 纤细劲瘦的少年,从容不迫地欺身而上。 他单手撑在苏酒的小脑袋旁,低头捏住她的下颌,弯起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我可是彻夜未眠,才给妹妹做好了这双木屐……妹妹可感动?” 他的脸, 距离她很近。 近得苏酒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望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想起他昨晚弹奏琵琶时,也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 她惊惧得很,讪讪道:“不敢动,不敢动……” 第48章 我这心真是暖乎乎的 萧廷琛“啧”了声,“瞧把妹妹吓得,这小脸都白了。乖,去煮鱼片粥罢。” “谷雨大哥和惊蛰大哥送来的食材里,没有鱼呢。” 苏酒小声。 自从她重新收拾过那个小厨房后,谷雨和惊蛰就时不时地弄些新鲜食蔬过来。 只是鲜鱼却是没有的。 萧廷琛掂了掂匕首,笑眯眯盯着她。 苏酒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后园子跑。 她没穿罗袜,裙角扬起时,纤细白嫩的脚踝在春风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折就断。 乌青色木屐声声清脆,与檐角挂着的古朴铜铃合奏成春日深闺里的乐音,久久回荡于这深宅大院里的偏僻一角。 她终于跑到了后园子,迎着鲜嫩春风,长长松了口气。 她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不忿地站在塘边,使劲儿朝水里戳。 “鱼片粥、鱼片粥,有蔬菜粥喝就不错了,还想喝鱼片粥…… “人家的丫鬟平日里只消做些缝缝补补的轻松差事,还能拿大把赏钱,轮到我,被扣月银不说,洗衣、煮饭、打扫寝屋之类的也全叫我一人包揽……” 她丢掉树枝,郁闷地在池塘边蹲下,小手紧紧捂住面颊。 “自从我来到这儿,刘妈妈她们全都闲了下来,就我忙里忙外……我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还整日里担惊受怕……” “萧廷琛、萧廷琛、萧廷琛,你怎么就那么坏!” 小姑娘声音稚嫩,对着春意融融的塘面大喊出声。 “嘎……” 两只大白鸭从塘面悠悠游过,看白痴般看了她一眼。 苏酒无可奈何地鼓起腮帮子,卷起裙摆,试探了下池塘深度,亲自下塘给萧廷琛捉鱼。 一个时辰后,鱼片粥终于熬好。 她灰头土脸地把粥端到寝屋。 少年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正端坐在圆桌旁翻看书卷。 春阳从窗棂外透进来,洒落在他身上,光影斑驳之中越发衬得他犹如陌上公子,风雅秀丽。 苏酒无视这副浑然天成的美人图,把鱼片粥从食盒里捧出来,端到他手边。 萧廷琛放下书卷,拿起调羹搅了搅,“妹妹越发娇惯了,煮个粥也能煮这么久。” “我在池塘里捉鱼,捉了好久呢……” 苏酒轻声,低头弄了弄还带着湿意的裙摆。 萧廷琛边喝粥,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后门口就有早市,卖的鱼又新鲜又便宜。妹妹舍近求远,肯亲自下塘为我捉鱼熬粥,我这心真是暖乎乎的。” 苏酒:“……” 有早市你不早说?! 喝罢粥,萧廷琛带上苏酒,往荣安院而去。 苏酒跟在他身后,“小哥哥平日里好似都不用跟夫人请安的,今儿早上怎的要去?” 她说着,有点儿心慌。 上次夫人叫她给萧廷琛的饭菜里下药,她都没有照做。 那毒药现在还藏在后园子的石缝里呢。 等会儿夫人看见她,也不知会不会找她算账…… 第49章 威胁 苏酒不安地随着萧廷琛来到荣安院。 秋雯引着两人进了花厅,李氏正端坐在玫瑰大椅上喝茶。 “孩儿给嫡母请安。” 萧廷琛恭敬地拱手行礼。 苏酒跟着作揖,余光看见春纱正站在李氏身后,眼圈红肿。 她刚收回目光,秋雯便已走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夫人有话和公子说,你随我来。” 苏酒下意识望向萧廷琛,却见对方目不斜视。 她只得跟着秋雯离开花厅去了耳房。 耳房里正煮着一壶茶。 “妹妹坐。”秋雯笑吟吟地抬手示意,又推了一碟杏仁酥到她手边,拉家常似的,随口提起道,“夫人上次从寺庙里求来的那包灵药,妹妹可有放进公子的饮食里?” 苏酒低着脑袋,仿佛紧张般紧攥着衣摆,“秋雯姐姐,我……我……” “别怕,我听着呢。” “那包灵药,我本来是放在了饭食里,可是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狗子,趁我不注意,把那饭食吃了个干净,转身就逃走了……” 苏酒抬袖擦眼泪,害怕地哭了起来,“呜呜呜……秋雯姐姐,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夫人,我下次一定小心呜呜呜……” 秋雯盯着她,小姑娘胆小又害怕,此刻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 真是没用得紧。 她想着,面上却是一派温婉柔和。 她拿起手绢,仔细给她擦去眼泪,温声道:“无妨的,夫人大度,不会与你一个小丫头置气。来,尝尝杏仁酥。” 苏酒吸了吸鼻涕,怯怯拿起一块儿杏仁酥,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她抬起头,小圆脸上满是单纯的欢喜,“秋雯姐姐,这杏仁酥真好吃!阿酒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秋雯又轻视她几分,呷了口茶,笑道:“妹妹是从乡下来的,听闻家中还有个未出嫁的表姐?” “是呢!” 秋雯笑了笑,挽袖给她添茶,“夫人院子里管事的儿子还未娶亲,妹妹容貌可爱,想来你表姐定也是不丑的。这是桩极好的婚事,毕竟,凭妹妹家中的条件,你表姐可是嫁不到我们这种人家的。” 她顿了顿,抬眸盯着苏酒,话锋陡然一转:“明儿是金陵书院开学的日子,阿酒妹妹怕是要跟到书院里照顾五公子的。 “只要阿酒妹妹替夫人好生看着公子,把公子每日里干的事儿回报给夫人,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当然,夫人之所以要了解公子,不过是因为想要暗中关爱他罢了。” 苏酒睁着一双湿润明亮的小鹿眼,嘴角还残留着杏仁酥的碎屑。 她犹豫道:“可是我表姐又馋又懒,怕是配不上那位管事的公子呢。” “配不配得上,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秋雯拍了拍她的脸蛋,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或者说,阿酒想要你姐姐终身嫁不出去,你哥哥也没有银钱娶媳妇?” 苏酒心底一咯噔, 秋雯这是在威胁她。 第50章 妹妹好生薄情 甜兮兮的苹果脸上,很快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她稚声道:“秋雯姐姐,我不想姐姐嫁不出去呢,也不想哥哥娶不到媳妇。” 秋雯满意于她的懂事,“那等阿酒去了金陵书院后,就乖乖给夫人递消息,可记住了?” “阿酒记下了!” 苏酒乖巧。 从耳房出来后,苏酒看见萧廷琛双手拢在袖管里,正站在檐下等她。 秋雯打趣道:“瞧五公子这模样,好似生怕我吃了你丫鬟似的!” 萧廷琛含笑,朝苏酒道:“走罢。” 苏酒举着一块杏仁酥,声音甜甜:“公子你看,秋雯姐姐给我吃杏仁酥!秋雯姐姐对我真好!” “嫡母亲自调教出的大丫鬟,哪里有不好的道理?” 主仆俩温声说着,在游廊中渐行渐远。 秋雯站在廊下,静静目送他们离开。 旁边有侍女轻声道:“秋雯姐姐,这五公子和苏酒,看着真是蠢得很。” “人家再蠢,也依旧是解元郎。 “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解元,将来能走多远,又会落个什么下场,我倒是挺期待的。” 秋雯捂嘴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轻笑了声,转身回屋继续伺候李氏。 明德院游廊。 少年的脚步有些快。 苏酒拎着裙摆,木屐声清脆。 她很有些担忧,“小哥哥,我看见春纱也在荣安院,夫人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萧廷琛顿住步伐。 苏酒没刹住,小脑袋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 明明是身姿纤弱的少年,可撞上去才觉得他的身体很是劲瘦挺拔。 她忍不住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 萧廷琛转身,唇角轻勾:“妹妹这是关心我?” “我才没有!”苏酒仰起头努力分辨,“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出了事,没得连累我!” “呵,妹妹好生薄情……” 萧廷琛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朝屋子里去。 苏酒不忿,追上去攥紧他的宽袖,“夫人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呀,她们是不是知道了春碧是你害死的?” “是啊!我马上就要去蹲大牢了,小酒儿可心疼我?记得每日里做些好吃的去探监啊,听说牢饭可是很难吃的。” “你——”苏酒气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着,因为走得急,木屐一下子踩到了裙摆上! “啊——!!” 她猛然朝前倾倒! 恰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从刺斜里探出,堪堪拦在她面前。 苏酒趴在他的手臂上,惊魂甫定地望向他。 少年垂眸,艳丽精致的面容上,噙着浅而温柔的笑意, “我的小酒儿还没长大,我如何舍得去蹲大牢呢?” 清越低哑的嗓音,宛如醇厚却又烈性的桃花酒酿。 却又温柔得, 恰似被桃花瓣漾开的春水。 ^^ 菜菜最近在弄新书活动,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参观下书评区,活动礼物是小酒儿和琛哥哥的人物周边。 《帝王》读者群号:308788247 第51章 人帅就要多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帅 苏酒低着脑袋站起身,白嫩小脸红得通透。 江南的春风打游廊中吹过,撩起她石竹白的棉质裙摆。 她攥住裙摆,盯着脚上的木屐,细声道:“就算我长大了,小哥哥也不该去蹲大牢……”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小酒儿到底是心疼我的。” 他从宽袖中摸出一对本黑色核桃花,一边把玩一边朝前走。 苏酒跟在他后面,听到他的声音不急不缓: “那个蠢妇问我春碧的事儿,我便咬死了不知情。人证物证她一个没有,又如何敢定我的罪?至于春纱,大约被她打发去了乡下庄子。没用的奴才,留着作甚?” 两人终于回到屋里。 萧廷琛褪去在外面时的温雅斯文,特大爷地在软榻上歪坐了,指挥道:“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做什么?” “明儿是金陵书院开学的日子,你的好哥哥自然要去学堂读书。人帅就要多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帅。” 萧廷琛说着,拿起搁在窗台上的琵琶,随手拨弄起来。 苏酒见不得他弹那把琵琶,忙不迭转身钻进寝屋,埋头收拾起东西来。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 弹好了棉被, 那个姑娘, 要出嫁……” 少年散漫的声音宛如魔音灌耳,吵得苏酒连连捂耳朵。 她从衣橱里抓出一套月白色交领丝绸汗衫,揉成团扔进木箱,忍不住喊道:“能别唱这歌吗?” 外间的歌声立即停下。 苏酒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收拾行李,又听得琵琶声起: “小燕子,吱吱吱, 面对房主窃私语: 不吃你谷子, 不吃你糜子, 在你房檐下抱一窝儿子, 啦啦啦, 啦啦啦……” 苏酒捂住双耳。 这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调啊! 她烦躁地在衣橱下方盘膝坐了,抽出屉子,从里面捡罗袜。 她抓起一只团成团的罗袜揉了揉,听着外面不着调的唱腔,小鹿眼忽然有些湿润。 小哥哥虽然是解元,但在府里的地位,似乎并没有多高。 听闻大户人家最讲究嫡庶,他从前,大约也吃过很多苦头吧? 她抱住双膝,轻轻叹息。 夫人叫她监视小哥哥,大约是想找机会对他下手。 可她进萧府,是为了赚取银钱北上,而不是帮人作恶。 但夫人拿她表姐威胁她,她又不能不做…… 她蹙起黛青眉尖,沉吟半晌后,紧锁的眉头才渐渐松开。 罢了,只要她不跟去金陵书院,就没有监视小哥哥的理由,想来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打定主意,开始仔细给萧廷琛收拾上学时要用到的东西。 及至傍晚,她终于收拾好两只大木箱。 她擦了把额间的细汗,踏着木屐来到外间。 “小哥哥,书籍和笔墨纸砚都放在红木箱里,黑木箱里的是换洗衣物、靴履——” 话未说完,却见窗边软榻上,那容貌温雅艳丽的少年,正趴睡在小佛桌上。 夕阳的柔光从窗棂外洒落,衬得他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他肌肤白皙,侧脸线条英俊而清秀。 睡着时,邪气全无,周身还透出淡淡的无辜与未褪干净的稚嫩。 苏酒犹豫片刻,拿起绒毯,轻轻为他披上。 第52章 莫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我? 入夜。 窗外落了细雨,书楼中灯火清明。 苏酒盘膝坐在小佛桌后,望了眼歪坐在书案后看闲书的少年,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全倒了出来。 一共四两半。 她拨出四两,这些是要用来购置制香原料的。 至于最重要的兰花,后园子的角落里还开着几株。 只是那些花瓣加起来,统共也只有做成十丸的分量。 她托腮,看来,她还得再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才能攒够赎身的银子。 萧府太危险,她不打算久留了。 可若是回到舅舅家,别说制香,舅娘定然会搜刮掉她所有的银钱,说不得又把她卖给什么人。 离开萧府之后,她该去哪里呢? 这厢她愁眉苦思,另一边,萧廷琛早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上前,散漫地坐在她的小佛桌上,随意翘起二郎腿,抛掷起桌上的碎银两把玩,“妹妹好似有心事。” 苏酒不理他。 萧廷琛凑到她面前,温声道:“妹妹若是想着尽快赎身离开,那还是洗洗睡吧。若是想着制香攒银子,我倒还是举双手赞成的。” “你什么都知道!” 苏酒挑眉,嗓音稚嫩地揶揄。 “妹妹的心事,都大大咧咧地写在脸上,我如何就不知道了?”萧廷琛轻笑,起身朝楼下走去,“夜深了,我要回屋睡觉,你可要一道?” “我不回,我还要再看会儿香方。” “妹妹这般努力,想来定是打算爬上天香榜的。” 苏酒竖起耳朵,天香榜? 她忙匆匆收拾好小佛桌,拎着裙摆追上去,“小哥哥,你也知道天香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在香满楼卖香时,她就听得四周人议论那徐紫珠乃是天香榜上的人物。 大约只要能爬上那张榜,无论在什么香铺,都会被尊敬吧? 只要能上榜,她就不愁自己做的香卖不出去了呢。 “妹妹不是不回屋吗?这般跟着我作甚?莫非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我?” 少年踏出门槛,慢条斯理地撑开纸伞,连嗓音都透着慵懒。 “我——” 苏酒语塞,眼睁睁看他走远。 春夜薄凉,细雨潇潇。 园子里的池塘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龙鳞竹承受着雨露,美人蕉亦在雨水中舒展开层层叠叠的碧绿蕉叶,惬意地饮尽这一夜的春雨。 小径旁,牡丹与桃花碎落满地。 袅袅香意随风而散,仿佛夜雨生香。 身着天青色长衫的温雅少年,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撑着素白纸伞,于花径中驻足,含笑回眸。 苏酒的木屐声由远而近。 乌青色木屐溅起细碎的水珠,打湿了石竹白的裙摆。 她微微喘气,抬头期盼地望向少年,“小哥哥,我真的很想知道天香榜是什么。” 萧廷琛的桃花眼弯起,右颊上酒窝深深,“天香榜上共有一百位人物,皆是中原最出色的制香大师,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若妹妹果真有大志向,不若好好钻研制香妙方,也登上那天香榜。如此,还怕遭人威胁吗?” 说罢,含笑提灯,拂衣而去。 苏酒呆呆站在原地。 他说,遭人威胁? 稚嫩细白的小脸上,逐渐染上了惊疑。 原来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今日被夫人威胁的事儿…… 第53章 小酒儿这眼珠子可真好看 翌日。 天穹上还挂着一弯素白的上弦月,并几粒零落的星辰。 苏酒在帐中睡得酣甜,却觉有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她噘了噘嘴,不高兴地睁开朦胧睡眼,便正对上萧廷琛的桃花眼。 她猛然坐起,下意识地抱紧棉被,“你,你到我床上作甚?!” 萧廷琛手持灯盏,照亮了这一小方帐中天地。 苏酒盯着他,但见他身着天青色宽袍,袍子的右衽与宽大袖口上,还有巴掌宽的霜白绣竹叶纹裹边。 腰间系着条三指宽的本黑色腰带,勾勒得身形纤瘦而挺拔。 头上戴了顶玄色纱罗乌角巾,越发他衬得面如冠玉,清雅秀致。 他笑吟吟地站起身,“我见妹妹总不起来,所以特意对着妹妹的脸儿吹气。瞧瞧,这不就醒了?” 他说话向来没有道理,苏酒懒得同他啰嗦,揉了揉脸蛋,闷闷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叫谷雨和惊蛰两位大哥,把木箱抬到马车上就好。” 说罢,又要倒头继续睡。 萧廷琛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不由分说地拿湿帕给她洗脸。 苏酒气恼得很,连连伸手抗拒:“小哥哥,你做什么啊?!” 萧廷琛见怀中的人儿不老实,修长干净的指尖顿在她桃花淡粉的眼角上,温声道:“小酒儿这眼珠子可真好看,漆黑明亮,跟小鹿似的。” 苏酒身子一僵。 “妹妹可尝过眼珠子泡的酒?妹妹这双眼珠子是极好看的,想来用来泡酒,定然十分美味。” 苏酒打了个哆嗦。 这厮, 可是能拿美人髀骨作琵琶的大魔王。 疯疯癫癫的, 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她反抗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乖乖道:“小哥哥,我……我不闹了,你不要挖我的眼珠子。” “小酒儿真乖。” 少年轻笑,给她擦干净小脸,又解开她原本编织好的小发辫。 他把她抱到妆镜台前,慢条斯理地拿木梳子给她把长发分成两半,又在脑袋上梳了两个总角发髻。 “妹妹的头发可真长。” 他叹息着,细细把那柔软的发尾往总角上缠绕,最后用天青色丝带固定住,只自然垂下两股及肩长的尾髯。 “这是男孩子的打扮。” 苏酒不悦。 “呵。” 萧廷琛轻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若草青对襟窄袖长衫,给苏酒套在了霜白色里衣外面。 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他又取了件千岁绿的大袖,给苏酒穿上。 小姑娘越发不高兴了,低头转了一圈,低声抗议:“这也是男孩子的衣裳,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萧廷琛双手拢在宽袖里,没搭理她的问题,只细细打量她。 只见小姑娘腰肢娇弱,肌肤雪腻如玉,两汪小鹿眼漆黑澄澈,小嘴樱红微翘,虽是少年打扮,可一眼望去,甜兮兮、娇憨憨的模样,仍旧像个小姑娘。 “啧,妹妹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他挑着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罐姜黄,随手给苏酒抹在了脸上。 原本幼嫩白腻的肌肤,立即变成蜡黄色,看上去仿佛是美玉外裹着的石衣,令整个人黯淡失色了不少。 萧廷琛无比满意,抬脚朝屋外走去,“走,去书院。” 苏酒呆滞半晌,才追上去扯住他的宽袖,认真抗议: “小哥哥,我不去书院的!” ^^ 琛哥哥:我家小酒儿生得美,得把容貌藏起来不叫外人看见,呵,机智如我。 o(* ̄︶ ̄*)o 第54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少年随手摇开一柄纸墨折扇,回眸看她,“小酒儿若是违逆夫人,你姐姐可能会嫁不出去。但若是违逆我,你姐姐她……” 他瞥向窗棂。 苏酒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把白骨琵琶,还好好放在窗台上。 纤细的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凉意。 她咽了咽口水。 萧廷琛合拢折扇,拿扇子柄敲了敲她的脑袋,“在外面要唤我公子,来,唤一声爷听听。” 苏酒委委屈屈,“公子……” “乖,我的小酒儿。” 萧廷琛“唰”一声摇开折扇,一手负在身后,含笑朝马车而去。 离府时,苏酒趴在车窗边,看见萧廷德和萧家其他几位公子的马车也在。 那些嫡出公子带的行李,明显比庶出公子要多得多,前来送行的人也要多出不少。 她注意了下,小哥哥这边最是可怜,只有谷雨和惊蛰两人送行。 谷雨只盯着她看,眼睛里充满了怨意。 仿佛是在怨妒他家公子宁肯带着这个小丫头,也不愿意带自己。 而惊蛰则“嘤嘤嘤”不停抹眼泪,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送丧的。 苏酒默默放下窗帘。 罢了,这两位大哥的饯别话,不听也罢。 萧府的马车队伍,逶迤朝金陵书院而去。 金陵书院与孔庙后的府学毗邻而居,并称江南第一的学府,各世家大族子弟与其他地方的书生举子,只要备足束脩,就可自由选择进哪一所学府。 因为数百年前金陵书院的开办者之一是萧家祖辈,所以萧家子弟世代都在这里进学读书。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慢悠悠地在金陵书院外停下。 苏酒随萧廷琛下了马车,举目四望,大约是今日开学的缘故,但见这里人声鼎沸,褒衣博带的学子们往来不绝,很是热闹。 她仰起头,望向学院前那道高大巍峨的牌楼大门。 上面用浓墨重彩的金字,大书着四个磅礴大气的古体字。 她歪了歪头,认不出这是什么字儿。 萧廷琛摇着折扇,“小酒可是在研究这牌楼上的字儿?” 苏酒点点小脑袋。 “这叫钟鼎文,从前是铸刻在青铜器的钟或鼎上的,又称作金文。起于商朝,盛行于周,算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了。牌楼上镌刻的,乃是‘金陵书院’四字。” 少年嗓音清越,极有耐心。 暖融融的春阳照在他白皙雅致的面颊上,左腮上朱砂色艳,在天青色宽袍大袖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苏酒不知这厮怎么突然发善心,温温柔柔地跟她解释这些。 不过,她很快就看见四五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迈着威严有礼的步伐,朝这边而来。 第55章 他就是个腹黑阴险的歹人! 为首之人鹤发如霜,身着素色宽袍,很是精神矍铄。 他抚须,声音苍老而醇厚,“怀瑾对小小书童尚且如此斯文耐心,果然称得上是厚德之君子。” “怀瑾”正是萧廷琛的字了。 萧廷琛似是才发现这几位老者,忙“微讶”转身,恭敬地对他们作揖行礼,“院长、诸位师长,廷琛有礼。” 那位司空院长笑容里透出几分惋惜,“今年你因病错过春闱,实在可惜。不过你尚还年幼,今秋再重新参加秋闱,取得明年会试资格,再行入京也不迟。” “谨遵院长教诲。” 萧廷琛再度恭敬作揖,恭送那几位老先生进书院。 苏酒始终与他保持同样的动作,见那些人走了,才直起身,漆黑纯澈的小鹿眼中染上一抹鄙夷。 小哥哥也太会做戏了,他分明是看见那些老先生过来,才故意教她钟鼎文,刻意给那些师长留下好印象。 什么“厚德之君子”, 他就是个腹黑阴险的歹人! 萧廷琛挑眉,“小酒,你那是什么眼神?” “关爱心机男孩儿的表情!” 萧廷琛仍旧笑得温温柔柔,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酒乖,休要在此胡说。去,把马车里的行李搬到我的寝卧。” 说着,递给她一块刻着寝卧编号的木牌牌。 苏酒握着木牌牌,眼睁睁看他走远。 这人也忒腹黑了! 她刚说了他一句“心机男孩儿”,他就叫她一个人搬那么重的东西去寝卧,分明就是故意的! 马车后面堆放着好几口木箱,那盆火红色的天仙椒盆栽也在其中。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萧廷琛的寝卧里。 金陵书院里的宿舍也分好几种,有单人的、双人的,也有四人的、八人的,主要根据学子们所上交的宿费来安排。 萧家作为金陵城六大世家一,其子弟自然是要住单间的,省得被其他世家大族的人笑话。 苏酒把行李一一收拾好,又把那盆天仙椒搬到窗台上。 她洗了把脸,在屏风后擦拭去身上的细汗,才走到陶缸前,用葫芦瓢舀了一瓢甘泉,细细饮了几口。 甘泉很甜,沁凉入骨。 她咂咂嘴,偏头望向窗台上的天仙椒。 火红的小树,正迎风生长。 娇嫩小脸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温柔,她上前,把葫芦瓢里的甘泉慢慢濯灌进天仙椒的瓦盆里。 “好好长大吧,等你结出天仙椒时,一定会引来凤凰的……” 小姑娘纤细的手指轻抚过火红如云的枝叶,声音稚嫩而娇美。 安抚好天仙椒,她抬头望向远处。 寝屋的窗后,是低矮平整的绿草地,一条干净清澈的溪流正缓慢流淌而过。 溪流边栽种着四时花果,褒衣博带的江南学子,有的在草地上闲庭信步,有的坐在树下,正摇头晃脑,苦读经书。 也有的三三两两搭起竹竿,晾晒衣物和书籍。 更远的地方,是低矮绵延的丘陵。 苏酒双手托腮,圆润水莹的小鹿眼中,浮现出别样的光彩。 不愧是江南第一的学府,这里的读书氛围真好。 也许, 跟着小哥哥进书院, 是一件正确的事呢。 第56章 你已经成功引起小爷的注意 她想着,欢喜转身,仔细打量起这座寝卧。 寝卧是两进的,外间是吃饭的小厅,穿过左侧垂纱帘的博古架镂花洞月门,就是读书和睡觉的里间。 小哥哥的拔步床搁置在最里面,正对着月门。 拔步床的左侧,放置着她睡的小榻。 小榻上铺着菖蒲粉的柔软被褥,是她欢喜的颜色。 右侧是雕窗,窗下搁着张花梨木书案,天青色的瓷笔洗、笔筒、水滴、笔山等摆放得错落有致,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乌青色的端砚方正古朴,蓄着浅浅一汪清水,用以养砚。 春风吹过雕窗,一瓣桃花柔柔落在端砚之中,漾开圈圈墨青涟漪。 江南三月的风景, 皆在这方端砚里。 苏酒笑了笑,清澈的眸光微微一转,便撞进了窗台上的铜镜里。 铜镜里的小书童,唇红齿白分外惹眼,轻易就叫人分辨出她是个小姑娘。 她望了眼窗外那些书生,暗道书院里都是男子,怪不得小哥哥会拿姜黄刻意把她的脸涂成粗糙的蜡黄色。 她抿了抿唇瓣,从橱子里取出姜黄,小心翼翼在脸和脖子上抹匀。 再照向铜镜,镜中的小书童看起来恹恹的,没再那么引人注目。 她松了口气,好心情地抱起萧廷琛的薄棉被,打算去外面晾晒。 谁知刚走到门外,就瞧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公子,带着七八个跟班,风风火火往这边而来。 小公子脚踩青缎粉底小朝靴,穿绯色金线绣祥云束腰箭袖,项间挂着嵌八宝紫金长命锁项圈,眉间勒着条瑞兽麒麟金抹额,头上还戴着金兽衔珠束发冠。 色若春晓,鬓若刀裁。 白嫩面容犹如三春桃瓣, 比女子还要鲜妍明媚几分。 只是那双斜挑的漆墨凤眸,却饱含顽劣跋扈,叫人觉得他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苏酒忙收住迈出门槛的步子,生怕冲撞了他。 然而有时候并不是躲起来, 就能省掉麻烦的。 小公子在她跟前站定,斜睨她一眼,“哼,萧廷琛新买的书童?” 苏酒只胆怯般低头不语。 “长得真丑!”小公子面带不屑地盯着她那身蜡黄肌肤,“可见,萧廷琛的眼光也是极差的!” 他说完,簇拥着他的小厮们立即跟着附和: “对对对,天底下只有咱们二公子眼光最好!” “不错!萧廷琛比起咱家二公子,那就是眼珠和珍珠的差距!” “蠢货!”小公子凶狠地踹了小厮一脚,“什么眼珠和珍珠,那叫鱼丸和珍珠!都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 “对对对,公子博学多识,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小的以后都不参拜泥圣人了,在小的眼里,公子就是活圣人呢!” 苏酒弱声:“那不叫鱼丸和珍珠,那是鱼目与珍珠。鱼目与珍珠有些像,但两者之间的价值却是云泥之别。不过,它们一般不用来形容人的。” 吵闹恭维的众人瞬间寂静下来。 那位小公子盯着苏酒,白嫩的面颊逐渐涨红。 过了半晌,他冷笑,“萧廷琛的书童是吧?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小爷的注意!” 苏酒:“……?!” 第57章 他可凶可凶了 他高傲说完,就风风火火带着跟班,奔进了对面寝卧。 苏酒望去,但见那座寝卧门口挂着的小木牌上,刻着“谢容景”三个字。 正瞧着,隔壁寝卧忽然探出个圆圆的脑袋: “嘿嘿,你是新来的吧?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家二公子,人可凶可凶了!他啊,整个书院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你家公子喽!你得罪了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你要是肯答应帮我一件事,我就帮你摆平谢二公子!你意下如何?” 苏酒望向说话的人,只见他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瘦高羸弱。 大约眼神不是很好,望向她时,是眯着眼睛看过来的。 “我能帮你什么事儿?” 她问。 “嘿嘿,明日开课,咱们舍要重选舍长,请让你家公子投我一票哦!我一定鞠躬尽瘁,带领咱们舍走向巅峰!喏,给你纸。” 金陵书院按照每位学生的功课水平,把他们分成三个层级,分别为:下舍、中舍、上舍。 每一舍里,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又特意再细分成甲乙丙丁等班级。 水平最差的下舍,其人数也是最多的,所以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班,每班人数二十人。 中舍则共有五个班,每班同样二十人。 上舍汇集了书院里成绩最优异的那部分学子,只有两个班。 舍长一职,服务于其对应书舍,需得每日里组织学生轮流打扫学堂,在学院举办活动时,还要配合学院,带领舍中学生完成。 虽然辛苦, 但酬劳却是相当丰厚的。 苏酒接过他递来的纸。 瘦书生满脸正经,郑重强调: “这位小书童,请你记好,我叫司独数,我叫司独数哦!司~独~数~!请一定让你家公子,投选我的名字!多谢多谢!” 说罢,竟果然跑去对面寝卧,帮苏酒向谢容景求情。 苏酒抱着被子、拿着投选纸站在房廊里,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那位“死读书”公子被撵了出来。 他拼命抱住一个小厮的脚,很努力地朝寝屋伸出手: “谢二公子,咱们甲子号上舍要齐心协力、兄友弟恭,共同缔造辉煌啊!您可千万别为难那小书童啊!要兄友弟恭啊兄友弟恭!” “滚滚滚,别打搅我们公子!” 小厮不耐烦地踹他一脚。 他死死扯住小厮的裤脚,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继续呐喊: “对了谢二公子,明日选舍长,记得投我一票啊!我叫司独数!司独数!” “司——独——数!!” 他高举纸张呐喊,很快被小厮一路拖走了。 苏酒扶额,这金陵书院,还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她把投选舍长的纸收好,才抱着被子去宿舍后面的草地上。 午后春阳极好。 她刚把被子晾晒到竹竿上,就看见谢容景一手负在背后,独自过来了。 他换了身宽松的杏子黄盘领右衽锦袍,袖口与袍摆上细细用银线绣了暗花纹,搭配腰间的碧玉佩,较刚刚色彩浓烈的明艳,要多出几分轻柔来。 他走到苏酒跟前,居高临下: “你叫小酒?” ^^ 谢容景: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谢容景:女人,不要轻易挑衅我! 谢容景:该死,这个小女人竟然该死的甜! 您的霸道二爷已上线,请注意查收! 谢容景:该死,你们这群女人,竟然不给小爷投推荐票! 第58章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苏酒朝他作揖,“谢二公子。” 谢容景撇了撇嘴,忍不住地嘀咕:“长得真丑……” 苏酒:“……” 少年又咳嗽了声,“我问你,萧廷琛对你好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过来伺候我?我身边那群饭桶,连鱼目珍珠都没听过,真是废物!我正缺你这么个伶俐书童呢!” 苏酒温声道:“多谢谢二公子抬爱,可小酒已经卖身萧府了呢。” “这样,我给你五两银子的月钱,如何呀?” 五两银子?! 苏酒汗颜。 不愧是江南首富,出手可比小哥哥大方多了。 不过,总觉得这家伙不大靠谱。 于是她温婉拒绝,“二公子好意,小酒心领。” “哼,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十两银子的月钱,如何?毕竟小爷除了银子,可是一无所有!” 苏酒:“……” 磨人的, 小,妖,精?! 这厮都是跟谁学的混账话! 她转过身,拿起竹篾编织的网子,细细拍打起棉被来,“我已然是我家公子的人了,谢二公子还是另请高明为妙。” 这小书童,稚嫩的嗓音宛若枝头圆滚滚的小黄鹂,说起话来软糯又甘甜,便是拒绝,也叫谢容景听了心中痒痒,甜丝丝的。 他凑到苏酒跟前,认真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人人都说那萧廷琛是君子,可我瞧着,他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你跟着他,说不准哪天被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苏酒动作顿住。 这番话,她倒很是认同。 她想着,圆润的小鹿眼不觉弯成了月牙儿。 春阳落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点点光彩。 谢容景抬眸,撞进了她眼中。 他看见那双漆黑澄澈的瞳孔里,不止倒映出暖阳,还有花树,还有溪水边晒得暖融融的白棉被,还有…… 他。 心跳, 莫名漏了一拍。 他眨了眨丹凤眼。 这小书童长得不怎么样,可这双眼睛,却是极好看的…… “我家公子是挺喜怒无常,有时候我也挺害怕他的。”苏酒细声,继续拿竹篾网子拍打棉被,“只是……” 只是, 他也会待她好。 在花朝节的时候,会带她出去玩。 整宿不睡,只为给她打磨一双新木屐。 还允她去书楼读书…… 小姑娘想着,樱红的唇瓣止不住扬起。 她笑起来时,眼如弯月,颊上两个小酒窝,分外娇甜。 谢容景又眨了眨眼。 若这小书童生了副冰肌玉骨,若他是个姑娘家,定然比旧院里那些花魁娘子还要可爱。 他胡思乱想着,却被自己这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摇摇头,拿着折扇,如同中邪般呆呆转身走掉。 “嗳?” 苏酒注意到他掉在地上的玉佩,忙捡起来追过去,“谢公子,你的玉佩!” 谁知,刚跑出两步,就猝不及防绊到石头上! 谢容景听见背后的闷叫声,转过身,一眼看见摔了个狗啃泥的苏酒! 他把她扶起来,“啧,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若是舍不得本公子走,直言就是,何必这般迫不及待地来追我?我也是心情好才折回来扶你,若是心情不好,我定然看都不看——” “呜呜呜……” 话未说完,却看见这小书童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59章 小哥哥,偶的牙掉了 她鼻尖红红,眼圈红红。 清澈甜润的眼睛里蓄着两汪清水,那晶莹的泪珠在睫毛间隙打着滚,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瞧着怪可怜的。 谢容景心都要化了,忙轻哄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你是小妖精了,行了吧?” 苏酒把玉佩递还给他,仍旧捂着小嘴,含混不清道:“给,礼……” 谢容景怔了怔。 原来,她追自己是为了归还玉佩。 他抬眸望向她,越发觉得这小家伙顺眼。 于是他笑嘻嘻捏住苏酒嫩鼓鼓的双颊往两边扯,“不就是摔了一跤么,有甚好哭的!来,给爷笑一个!” 话音落地, 一道阴影自背后投下。 萧廷琛唇角轻勾,“我这才离开半日,谢公子就勾搭上我的小书童了?我竟不知,原来我的东西在你眼里,竟是这般好的。” 谢容景一听见他的声音,面色瞬间变了。 他起身,吊儿郎当地摇开折扇,“哼,谁稀罕你的小书童?这样的书童,本公子闭着眼睛都能弄来十七八个!本公子有的是银子!谁稀罕他了……” 说着,咬唇望了眼苏酒,趾高气扬地走了。 萧廷琛把手递给苏酒,“起来。” 小姑娘捂着小嘴,左手搭上他的掌心,慢吞吞跟着他回寝屋。 寝屋内熏着崖柏,淡然雅致的木香很是好闻。 苏酒哭兮兮坐在圆桌旁,接过萧廷琛递给她的圆铜镜,只见铜镜里的小书童,一颗门牙空落落的。 她吸了吸鼻尖,望向帕子上放着的小白牙,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这颗牙本就摇摇欲坠,这几日连小哥哥给她的糖都不敢吃,还想着多撑一段时日,没想到今天摔了一跤,竟就这么掉了! 小姑娘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抬起湿漉眼帘,糯声道:“小哥哥,偶的牙掉了……” 说话时,嘴里还有点儿漏风。 萧廷琛撩起袍摆,散漫地坐到圆桌上,盯着她笑,“妹妹像是那没了牙的兔子,可爱得紧呢。” 苏酒羞恼不已,小脸红透,“礼……礼……礼思坏人!” 萧廷琛拾起素帕上的那颗小白牙把玩,唇角微翘,“妹妹在换牙呢,过不了几日,新牙就会长出来的。” 说着, 随手把那颗小白牙弹了出去。 “偶的牙!” 苏酒惊呼。 “妹妹可要牢牢记住,这上边儿掉了的牙,得扔到床底下。下边儿掉的牙,则要扔在房顶上。如此,新牙才会长得齐整。” 苏酒将信将疑,“真,真的吗?” “骗你作甚?我可不想带着歪了牙的书童出去见人,那多丢我的面子。” 萧廷琛跳下圆桌,随手拧了木盆里的毛巾给她擦脸。 他的唇角始终翘起,只是盯着苏酒鼓鼓面颊的眼神,却晦暗了几分。 “疼……疼!” 苏酒只觉脸皮都快被他擦破了! 萧廷琛摁着她的脑袋,手中动作未停,“脸上脏,要擦干净的,乖。” 他可没忘记,刚刚谢容景是如何用两只爪子使劲儿捏小狐狸脸的。 那货爪子脏, 他得把小狐狸的脸儿擦干净才行。 第60章 我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翌日。 旭日东升时,厚重的青铜钟声悠悠回荡在书院中。 苏酒跟着萧廷琛匆匆往学堂走,但见来往学子络绎不绝。 他们皆都作褒衣博带打扮,或背藤木编制的书箱,或于腋下夹着书籍,有摇头晃脑背诵经书往前走的,亦有三五成群嬉笑怒骂的。 她刚踏进甲子号上舍,迎面就飞来一只藤球! 走在前面的萧廷琛信手接住它,含笑把它投掷给藤球的主人。 那名少年抱住藤球,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谢萧兄!下次我会小心点,不会砸到人的!” 语气之间, 满是对小哥哥的敬重。 上舍里,席地放置着二十张宽大矮几,另有一张沉黑古案置于最前方,大约就是先生的书案了。 矮几后放置着蒲团,以供学生席地而坐。 萧廷琛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苏酒跟着来到座位上,乖乖替他把笔墨纸砚以及书籍等摆上矮几。 做完这一切,夫子还没有来。 苏酒托腮,好奇地朝四周张望,看见大部分学生都在摇头晃脑地读书,但也有画画儿写诗的,甚至还有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的。 昨儿见过的那位司独数公子,正捧着投选舍长的纸张四处走动,笑眯眯请人投选自己的名字。 总之,一眼望去,很是鲜活热闹。 最后一遍钟声响起,夫子终于夹着书踏进了教室。 萧廷琛淡淡道:“这位夫子姓朱,名瑜,教的乃是六艺中的‘礼’。也是甲子号上舍的主要负责老师。” 苏酒点点头。 她知晓书院里的书生们平日里要学习六艺,六艺指的乃是“礼、乐、射、御、书、数”。 所谓“礼”,通俗来讲,就是德育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从后门响起。 苏酒偏头看去,只见昨日见过的那位谢小公子正带着他的书童,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他大大咧咧地在座位上坐了,面对夫子的怒意,只是睁着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无辜地同他对视。 “你……”夫子捂住气得发疼的心口,“谢容景,你又迟到!今儿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你对得起你兄长嘛?!你知不知道你兄长有多盼望你考中举人,再考进士,最后高中状元,给你们谢家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你兄长每年捐给书院多少钱财,你对得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吗?!” 所有人都回过头,望向最后一排的少年。 谢容景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懒懒道:“夫子,我兄长花的又不是你家的银子,我吃的又不是你家的米,你这么心疼作甚?我们谢家一无所有,就只是银子多呢!” “你——” 朱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你成天混日子,将来莫不是要指着你兄长吃饭?!” 学舍中立即响起窃笑声。 谢容景在笑声中,慢慢坐正了身子。 苏酒歪了歪脑袋,这厮摆出如此认真的模样,莫不是被夫子骂醒了? 很快,她看见谢容景满脸傲娇,一字一顿郑重道: “夫子,我谢容景,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你若再敢批评我, “我就骂你。” 满室寂静。 ^^ 不瞒大家, 菜菜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如果你们批评我, 我就…… 我就,也批评批评你们…… ╭(~ ̄▽ ̄)~ 第61章 他被萧廷琛坑了 朱夫子捂着心口,几乎快被气得晕倒。 他朝坐在第一排的司独数伸出手,艰难开口:“快,快拿我的救心丸来……” 司独数起身,认真问道:“敢问夫子,可否容学生先说几句话?” “你……说……” 朱夫子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声音发颤地允了。 于是司独数郑重转向众人,义正言辞道: “今日乃是重新选舍长的日子,我平日里为咱们学舍所做的贡献,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希望大家能在投选纸上,写上我的大名! “我叫司独数,我愿意继续为咱们学舍作出贡献!我向大家承诺,只要大家投选我,我愿意包揽舍中所有的打扫工作!请还没有拿到投选纸的同窗举手,我给大家免费发放投选纸!” 苏酒扶额。 这人,怕是在想当舍长想得走火入魔了吧! 可怜朱夫子捂着心口痛不欲生:“我的药,我的药……药药药……” 立即有学生小小声接话:“煎饼果子来一套,金黄喷香好味道!要不要?要不要?” 苏酒再度扶额。 她想,这位书生的家中,大约是卖煎饼果子的。 萧廷琛手持折扇,含笑翻开书页,淡淡道:“学堂就是如此,小酒习惯了就好。” 第一堂课终于平安度过,苏酒目送那位可怜的朱夫子颤巍巍离开,莫名觉得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二堂课是“数”。 “数”指的是算法,是还算实用的一门课。 但因为教授算法的严夫子十分严厉,所以学生们并不喜欢上他的课。 严夫子今日教的乃是《九章算术》里的《栗米篇》。 他讲授完,冷眼盯向昏昏欲睡的谢容景:“……今有粟三斗六升,欲为稗饭,问得几何哉?” 谢容景的小书童忙推了他一把。 少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对上严夫子冷厉的眼神。 因为这位夫子也曾教授过他兄长,十分得他兄长尊敬,所以他是有些怕他的。 万一他向兄长告状,自己大约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着,下意识朝旁边的萧廷琛投去求救的目光。 萧廷琛唇角轻勾,折扇遮面,低低说了几句话。 谢容景搓了搓手。 乖乖…… 还以为这老夫子有多正经,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想着,盯着严夫子笑得不怀好意。 旋即,他兰花指一翘,唱道: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张君瑞,休要忙,鸳鸯枕上少颠狂!” 他唱得一波三折,余韵袅袅。 学堂里安静了几瞬,书生们立即捶桌大笑! 一名生了女相、涂脂抹粉的书生娇羞捏起兰花指,尖声道:“二爷真真讨厌!怎能当着人家的面唱这个!真是羞死人家了!” 严夫子气得涨红了脸,拿戒尺指着他骂道: “混账东西!把你哥哥的脸面都丢尽了!小小年纪,你背的这是什么淫词艳曲?!马上叫人,马上叫人去把你兄长请来!我倒要问问他,在府中是如何管教你的!” 谢容景再蠢,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他被萧廷琛坑了。 第62章 萧廷琛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他咬牙,恨恨盯向萧廷琛,嚷道:“夫子,是萧廷琛告诉我,说你叫我唱支勾栏院里的小曲儿提提神,是他教唆我的!” “咦惹!” 学堂里的所有人,立即发出鄙夷声响。 那娘里娘气的书生,捏着一缕发丝往手指上缠绕,娇笑道:“真是讨厌!萧公子可是君子呢,他才不会害二爷!” “对对对,天底下谁都可能会害人,唯有萧兄不会!因为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怎么会害你!” 整个学舍的人,都在为萧廷琛打抱不平。 “你们——” 谢容景气红了脸。 这就是他最讨厌萧廷琛的地方了! 这货明明作恶多端,却偏偏还被这么多人崇敬喜欢! 伪君子! 他是伪君子啊! 唯一知晓真相的苏酒,默默低下小脑袋。 她家公子,再次叫她认识一个道理。 那就是,金陵城里得罪谁都可以,可是千万,千万不要得罪她家公子…… 最后,谢容景被罚顶着算盘,去学舍外蹲马步。 放课后,萧廷琛被几名书生缠着讨教这堂课的不懂之处,苏酒收拾了装书的布兜,独自跑到学舍外。 只见谢容景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正愤愤不平地抬脚踹树干。 他大约修习过武术,脚风极为凌厉,树枝剧烈晃动着,满树桃花瓣落英缤纷。 余光注意到抱着小布兜的苏酒,谢容景收腿,“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吗?” 苏酒摇摇头。 谢容景弯腰拾起一朵粉嫩桃花,“刚刚你就坐在我和萧廷琛中间,你知道我没有撒谎,对不对?萧廷琛此人恶劣至极,我最痛恨他!” “谢公子刚刚,为何不叫我为你作证?” 苏酒认真道。 “嗤……”谢容景笑得不屑,“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一个小屁孩儿,我把你拖下水做什么?!再说了,你是他的书童,若你果真为我作证,依照他的脾气,回去之后,他定然要把你剐下一层皮!” 春阳透过桃花枝,轻柔落在少年白嫩明丽的面容上。 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中,满满都是骄傲和嚣张。 苏酒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位谢家二爷,不复初见时那般跋扈讨厌。 虽是不学无术的小霸王,虽是靠砸银子进的学舍,但他身上那股子坦荡荡的君子气度,却着实叫她敬佩。 谢容景注意到她眼中的光彩,扬起下颌,把掌心的桃花瓣簪进她的发髻里,挑眉道: “你这般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本公子可是没有断袖之癖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为妙。” 苏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廷琛已然出现在屋檐下。 他拢着宽袖,笑容温柔,“小酒,回来。” 苏酒望了眼谢容景,对方立即把头扭到旁边。 傲娇得很。 她笑了笑,朝萧廷琛走去。 回到寝卧后,她把布兜里的笔墨纸砚以及书籍取出来,在书案上摆好,“小哥哥,今儿下午没课,你可以好好休息呢。” 萧廷琛坐在圆桌旁,一手托腮,艳丽的桃花眼透出柔柔笑意,“小酒儿发髻上的那朵桃花,真是好看得紧。” 苏酒抬手摸了摸桃花,想起那个傲娇嚣张的少年,不觉轻笑。 萧廷琛盯着她那甜兮兮的傻笑,眼神晦暗了几分。 第63章 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过来。” 苏酒颠颠儿地过去,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凉茶,“小哥哥,你是不是饿了?我打听过了,书院里没有单独的小厨房,你若是饿了,也要等到开饭时,我才能去大厨房给你把膳食拎回来呢。” 萧廷琛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直接把她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苏酒闷在他的衣襟里,睁着湿润鹿眼,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少年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 她宛如一只鹌鹑,细声道:“小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萧廷琛没搭理她,慢条斯理地把她发髻上的桃花取下来,在指尖捻得稀烂。 淡粉黏稠的花汁,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少年歪头,伸出鲜红的舌尖,慢慢舔去指间的花.汁。 汁液清苦。 他把苏酒发髻上的丝带挑开,揉着那头乌黑青丝,笑得格外温柔,“啧,小酒儿这头发乌黑顺滑的,真是好看得紧,怪不得会被人家簪上桃花。 “我从前精心养过一只黄鹂,毛色亦是可爱。后来被萧廷德看上,借去玩儿了几日。等他归还我时,我却觉那鸟儿肮脏得很……” 苏酒埋首于黑暗,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她轻声道:“我,我从没在小哥哥的院子里,看见过黄鹂鸟……” 萧廷琛垂首,深嗅了下女孩儿发间的清香,“因为,它早就被我捏死喂狗了啊。” 他的嗓音总是清越温柔的。 修长的手指,还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女孩儿的长发。 苏酒周身,瞬间沁出冷汗。 她哆嗦着,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小哥哥,我从没有背叛过你!夫人叫我下毒我也没敢下,谢公子让我去他身边做事,我也是拒绝了的……我从没有背叛过你!” 她是亲眼目睹过萧廷琛行凶作恶的,此时被他吓到,稚嫩的嗓音已然染上娇弱哭腔。 萧廷琛挑眉,松开桎梏她的手。 苏酒猝不及防,从他怀中跌坐在地,紧张又茫然地望向他。 少年唇角轻勾,“我不过是与妹妹说故事听,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苏酒拿手背捂住眼睛,快要哭了。 萧廷琛把她抱起来,“妹妹真是娇气,瞧这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真可怜呐。” 她的身子轻轻软软,小小的一团。 若草青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淡雅的柏子香。 他把她放在大椅上,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到饭点了,我去大厨房拿午膳,小酒儿可不要乱跑。” 苏酒含泪,乖乖点头。 萧廷琛走后不久,寝卧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酒揉了揉通红的泪眼,在脸和脖子上补了点姜黄,走到门口拉开槅扇,却见门前站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女。 她穿戴精致,手臂上挽着食盒,矜持地迈着莲步踏进来,朝房中四顾,“你家公子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叫女子听了也要酥上三分。 苏酒请她坐了,一边斟茶,一边道:“公子去大厨房取午膳了,姑娘是?” 少女接过她递来的茶,笑容嫣然,“我叫紫菀。” “紫姑娘。” 苏酒礼貌地点了点头,退至旁边。 她听谷雨大哥提起过这个女人。 原本今年春天,小哥哥是该上京参加会试的。 但他被人暗中投毒,以致延误日期,错过了今年的会试。 而那个暗中投毒的人,就是从前伺候小哥哥的侍女—— 紫菀。 ^^ 是这样的,古代科举三年一次,琛哥哥参加的那次是因为太后大寿,朝廷格外开的恩科。 另外求个推荐票嗷! 第64章 难道,他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 她还听说,紫菀因为立了功,被夫人好生看重,甚至把她开了脸,送给嫡公子萧廷德做通房丫头。 苏酒抬眸,盯着紫菀云髻上的金钗,湿润鹿眼中不觉流露出几分鄙薄。 这般背信弃义的女子,不知今日来找小哥哥,又是做什么? 很快,萧廷琛从外面回来了。 紫菀起身,秀丽小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五公子。” 萧廷琛挑眉,“真是稀客。” “夫人怕廷德哥哥吃不惯书院里的饭菜,所以命我从府里拿了些好菜过来。夫人念着五公子,也给你捎了一盒。” 紫菀说着,涂着鲜红丹蔻的白嫩玉手,轻轻揭开食盒盖子。 只见里面大鱼大肉地摆了好些菜,肉香味儿四溢,把房中那雅致清恬的崖柏木香也给遮了下去。 萧廷琛在圆桌旁坐了,自顾斟了一盏茶,笑得温和,“替我多谢嫡母。” 紫菀没有要走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了,拢着宽袖,柔声道:“五公子多日不见紫菀,难道一点儿思念之情都没有吗?紫菀可是伺候了公子整整一年呢。” 她已被萧廷德开了苞,如今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出女人的妩媚。 那双杏眸含情凝涕,暗送秋波的模样,当真撩人得紧。 苏酒的目光,忍不住在这两人之间逡巡。 难道, 小哥哥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般,紫菀又娇笑道:“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我瞧着,五公子才分明最是无情。从前,五公子最喜欢与紫菀说话的……” 苏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看来,小哥哥大约喜欢紫菀,但紫菀却喜欢嫡公子。 如今他暗恋的姑娘已成为别人的通房,他心中必定很不好受。 萧廷琛悠然呷了口香茶,“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紫菀不再拐弯抹角,“夫人说,下个月乃是知州大人的五十大寿,五公子的诗做得好,请五公子提前做寿诗一首,再由廷德哥哥出面,把这首贺寿诗作为寿礼,赠与徐知州。” 她拿茶盖轻抚过茶沫,又道:“夫人还说,若五公子作的诗不错,讨得知州大人喜欢,那她愿意为五公子聘娶徐府的庶小姐。到时候,廷德哥哥娶徐家嫡小姐,你娶徐家庶小姐,岂不是美谈一桩?” 苏酒暗暗蹙眉。 夫人和嫡公子也忒不要脸了些,自己写不出贺寿诗,就让小哥哥代笔…… 谁知,萧廷琛却轻笑着摇开折扇,态度温温道:“果然是美谈一桩呢。回去告诉嫡母,这事儿,我允了。” 紫菀没料到这事儿如此轻易就能办妥,杏眸中掠过喜色,起身福了一礼,“那就有劳五公子了。” 临别时,她望了眼苏酒,掩唇笑道:“我知晓公子从前欢喜过我,可公子只是庶出,终究比不得廷德哥哥身份贵重,所以我才没有选择你。但公子又何必自暴自弃,弄了个如此丑陋的书童在身边?” 苏酒:“……?!” 萧廷琛瞥了眼角落里的小姑娘,轻笑不语。 紫菀忽然走到他身后。 纤纤玉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她俯身凑到他耳畔,媚声道: “其实紫菀心中,还是有公子的呢。若公子将来能高中状元,再把紫菀接回去做正室夫人,也是使得的……” 第65章 莫不是小酒儿想要相汉子了? 她说完,红唇若有似无地轻碰过萧廷琛的面颊,才含笑离去。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取出素帕,开始擦拭被她碰过的脸。 苏酒掩上槅扇回到圆桌旁,看见小哥哥的脸都被擦红了。 她低头捧来一盆清水,拧了湿帕,轻轻替他擦拭。 萧廷琛抬眸,漆黑幽深的桃花眼中,倒映出了苏酒认真的小脸。 只是此时,那张小脸上挂着的表情,好像是…… 同情? 苏酒把湿帕放回木盆中搓了搓,又拧成半湿,继续给他擦脸,“小哥哥,我知晓你爱慕紫菀姑娘,可紫菀姑娘如今已是嫡公子的人了,你再如何闹别扭,也是没有用的。” 萧廷琛嘴角微抽。 他, 爱慕紫菀? 他, 闹别扭? 他只是单纯地嫌恶那女人脏好嘛?! “小哥哥,知州是很大很大的官吧?你要是能迎娶徐府的小姐,哪怕她是庶出,对你的仕途也有很大的帮助呢。” 小姑娘把木盆端回洗脸架子上,又把毛巾挂好,忽而想起什么,偏头问道:“对了,小哥哥,不知那位徐紫珠姑娘,与徐府又是什么关系?” 萧廷琛慢悠悠端起茶盏,“她就是徐知州的嫡出女儿,也是萧廷德想迎娶的人。” “哇!”苏酒惊讶,漆黑鹿眼满是光彩,“可我瞧着,那徐姑娘分明是欢喜小哥哥你的!要不小哥哥娶了她?这样一来,有知州大人做靠山,小哥哥就不怕被夫人陷害了!” 萧廷琛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挑起一边儿眉,伸出手使劲儿揉苏酒的小脑袋,“啧,我的小酒成日里把欢喜啊、迎娶啊这类词儿挂在嘴边,这副猴急模样,莫不是你自个儿想要相汉子了?” “小哥哥又开始胡言乱语,谁要相汉子了?!” 苏酒羞恼躲远,从月门的帘子后面探出半张小脸,“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便是再如何喜欢紫菀,可那个女人见异思迁,我不欢喜她!小哥哥应该另谋世家贵女才对!” “哦?难道小酒就欢喜徐紫珠吗?” 苏酒抿了抿小嘴,没做声。 她, 也不欢喜徐紫珠。 萧廷琛把自己从大厨房拎来的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简单的一蔬一菜一汤,拿起竹筷道:“还不快过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苏酒慢吞吞蹭过来。 她捧起萧廷琛给她盛的排骨汤,又悄悄抬眸。 只见小哥哥用膳的姿态优雅至极,周身气度远胜过嫡公子。 那个紫菀,真是有眼无珠啊。 她想着,湿润鹿眼中又流露出同情。 小哥哥大约是太过欢喜紫菀,所以才会不设防被她下毒暗害。 小哥哥对徐家的小姐没什么兴趣,大约也是因为还偷偷欢喜着紫菀…… 她轻轻叹了口气,体贴地给萧廷琛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十分懂事地叮嘱: “小哥哥,你多吃点,然后好好用功,将来考上状元,再回来迎娶紫菀就是了。” 萧廷琛:“……” 第66章 萧大爷心情不好 春夜凉如水。 雕窗外花影婆娑,晶莹甘甜的露珠从花蕊中沁出,顺着细嫩的花瓣,轻盈跌落在草丛里。 虫叫声连成一片,越发衬得长夜静谧。 窗边的书案上,灯盏朦胧。 小小的书童,洗去了白日里刻意涂在肌肤上的姜黄,圆润小脸嫩白甜美,鹿眼清澈,正捧着一本香方仔细钻研。 她身侧的拔步床上,身着霜白宽松丝绸中衣的少年,正盘膝而坐,对着窗弦外的明月出神。 临近子夜,苏酒揉了揉双眼,轻轻合上香方。 她偏头望向少年,嗓音稚嫩地数落,“小哥哥是要考状元的人,怎的也不好好用功,净坐在这里发呆?” 萧廷琛勾唇轻笑,“小酒儿是在关心我?” 苏酒收拾着书案,没好气道:“我才不关心你呢!我已经想出了一个绝妙香方,等我托人把香料买回来,就能动手调香了。小哥哥,我很快就能攒够十两银子赎身。” 萧廷琛慵懒挑眉,“好妹妹,当初你可是说好了要养我的,你现在要赎身,又算怎么回事?” “谁说好了要养你的?!” 苏酒微怒,双颊气得鼓鼓。 少年忽然翻身落地。 苏酒下意识后退一步,细嫩的纤腰,正好撞上书案。 萧廷琛双手撑在书案上,把她牢牢圈禁在自己怀中。 月光清润。 少年唇角轻勾,颊边酒窝深深,左腮上的朱砂痣邪媚佞美,一双脉脉桃花眼迷蒙勾人,宛如笼着层湿润花雾。 他挑起她的下颌,嗓音低哑撩人: “是我生得不够美,还是妹妹在外面另有新欢,怎的就不肯养我了?妹妹与我同吃同住这么久,占了我的便宜,却不想对我负责吗?” 苏酒呼吸急促,小脸红透,急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垂眸,漆黑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中根根分明,连微翘的弧度都透着邪肆。 他宛如挠猫儿的下巴般,轻轻摩挲着苏酒的下颌,“让我猜猜,莫非我的小酒儿要离开我,好跟着那谢容景?嗯?” 撩人的尾音,在这春夜细细蔓延。 如同猫爪,轻轻勾挠着苏酒的心。 小姑娘被逼急了,猛然推开他奔向自己的小床,“总之我是一定要赎身的!我不欢喜萧府!也不欢喜小哥哥!” 她如同鹌鹑般钻进被褥。 萧廷琛斜倚在书案上,摸起案上那对核桃花中花把玩,眼底笑意渐浓。 想要赎身, 也得看他的心情不是? 萧大爷心情不好,小狐狸这辈子,都甭想赎身呢。 他唇角轻勾,扔下花中花,懒懒吹灭了屋中的几盏烛火。 雕花拔步床上帐帘高卷,绣花被衾细薄温软。 香炉里的崖柏木袅袅生香,如水月光透过窗棂,在寝屋里雕刻上独有的宁静。 屋外花影幢幢,溪边青苔墨绿,豆蔻梢头露华正浓。 这是江南的春夜。 ^^ 紫菀:从前五公子最喜欢与我说话,定是喜欢我。 萧大爷:不,我只是话痨。 第67章 逃课 翌日。 萧廷琛起床时,写了贺寿诗一首。 苏酒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却被少年敲了敲脑袋,不许她看。 萧廷德是乙字号上舍的学生,还没上课,就过来催问那首贺寿诗。 萧廷琛笑得温温,把诗递给他,恭维道:“想来过不了多久,二哥就是知州大人的东床快婿了,廷琛在此先恭喜二哥。” 萧家共有三房,其晚辈子弟是放在一起排序的。 大房那边有位公子比萧廷德年长,因此萧廷琛称呼他为二哥。 萧廷德仔细看过这篇贺寿诗,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写得不错。若我能迎娶紫珠姑娘,我必然想办法让你娶到她的庶妹。听说她庶妹虽是个腼腆的,但容貌还过得去,你若能娶到,也算是高攀了。” “廷琛多谢二哥。” 萧廷琛笑着拱了拱手。 萧廷德走后,收拾碗筷的苏酒摇了摇头。 “小酒儿摇头作甚?” “小哥哥明明喜欢紫菀,刚刚为何不趁机把紫菀姑娘要过来?难道一定要等考中状元,才把她要回来吗?” 萧廷琛拿她没办法,用扇柄敲了下她的小脑袋,扬长而去。 苏酒收拾好屋子,背上小书兜,跟着去了学舍。 今儿要诵四书五经。 书院里的学习进度,并非由先生决定,而是由学生自己掌握。 面对未曾读过的生书,先生首先会“点书”。 即在书本上教导学生做好句读,哪里停顿,哪里转折,都会细细标注出来。 等将来学生们的水平进步了,这一项点书,就要由他们自己完成。 之后,老师会带学生们“读书”。 读个二三五遍,就让学生自己读背。 等他们能够把书本背得滚瓜烂熟,先生就会开始“讲书”,串讲书里的故事与理义。 最后,由学生“复讲”。 即把先生之前教过的,再复述一遍给先生听。 如此,直到先生确定学生真的掌握了所学内容,才会开始继续教授下一部分。 苏酒踏进学舍,但见舍中书声琅琅。 学子们大部分都在摇头晃脑读背经书,一派虔诚认真。 萧廷琛身边围了两三个学生,正拿着经书,恭敬地请教他。 苏酒刚落座,旁边就凑过来一个脑袋: “小酒,等吃过午膳,我带你去金陵城里逛逛?” 苏酒望了眼正上方闭目养神的老先生,拿经书挡住自己的脸,轻声道:“下午有课呢。” “怕什么?温老夫子脾气最好,咱们溜了他也不会多加责怪。今儿一天都要读这劳什子的破烂书,我可是憋不住的!” 谢容景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两张拜帖,在苏酒眼前晃了晃。 他龇一口小白牙,笑得很是灿烂,“看见没?满香楼香事雅集的请帖,外人可是很难搞到手的!怎么样,本公子领你去见识见识?” 香事雅集乃是一场盛事。 众多有身份的爱香之人,受邀聚集一堂,带来各种名香、异香,以及香饮料、香囊等物,共同评香、斗香,很是热闹,亦能叫人开眼界长见识。 苏酒盯着他手中晃动的拜帖,心动了。 第68章 妹妹养我一个,足够了 说起来,她后来又做了几枚笑兰春,正好可以趁这个出去的机会,拿去卖给半枫荷。 思及此,她细声道:“那咱们悄悄地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家公子!” 她背后,被学子们簇拥着的萧廷琛,边含笑解释经义,耳尖边微微一动。 呵, 他的小狐狸, 又不老实了。 中午时,苏酒陪萧廷琛吃过午膳,起身收拾圆桌,糯声道:“小哥哥,床已经铺好,你消消食,就能去午歇了。” 萧廷琛觑着她。 苏酒心里有鬼,又怕他得紧,因此不敢同他直视,只低着小脑袋细细擦拭桌子。 萧廷琛挑眉,“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桌面都要被妹妹擦出朵花儿来了。” “多擦几遍才干净呢……我,我去把碗碟洗干净送回饭堂。” 苏酒声音小小,拎起食盒就往外跑。 “站住!” 萧廷琛摇开折扇。 苏酒卖出门槛的脚,生生收了回来。 她背对着少年,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仿佛就要撞出胸膛! 萧廷琛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背后。 他俯身,轻嗅过她的面颊、耳垂、脖颈。 他呼出的热气暖暖的,叫苏酒觉着痒得很。 她皱眉,忍不住往旁边躲。 这厮是狗嘛, 在她身上闻什么闻! “妹妹身上有笑兰春的味儿。”萧廷琛勾住她发髻上的尾髯,“妹妹揣着香丸,是要去哪儿?” “我……”苏酒睁着乌漆漆的小鹿眼,瞳孔微微一转,嗓音甜糯娇憨,“我自然是觉得这香味儿好闻,所以想要佩戴一枚在身上……小哥哥,女孩儿家的事儿,你最好少管。” “啧,我的小狐狸长大了,都不要我管了,真叫我伤心。” 少年说着,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撩开袖管,只见那白嫩的腕间空落落的。 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眯。 苏酒察觉四周空气似乎冷了下来。 她打了个哆嗦,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发现抽不出来,只得细声解释:“那串伽楠太过贵重,我怕戴在手上弄丢了,所以给收在了箱笼里。” 萧廷琛右颊上酒窝深深,只含笑盯着她。 那笑容却叫人心里发毛。 苏酒努力挣出自己的手,同手同脚地往里间走,“我这就戴上,我戴上就是了……” 她取出那串莺歌绿的伽楠手串,在腕间缠了许多道。 纤细的指尖轻捏了捏金色丝线编织成的小同心结,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来到外间,少年正懒懒倚在门框边。 她低着小脑袋走过去,给他看腕间缠着的珠串,“喏。” 给他看罢后,她把袖管放下,弯腰拎起地上的食盒,继续往外走。 萧廷琛摇着折扇,散漫道:“妹妹可要早些回来,莫要在外面惹了旁的男人,叫人家赖上你,也要你养着。妹妹养我一个,足够了。” 苏酒忍不住回头瞪他。 这厮自个儿脸皮厚,却把别人也想的同他那般不要脸! 萧廷琛注视着小姑娘加快步伐,蹬蹬蹬地跑远,唇角轻勾。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拜帖。 原本,他打算午后带她去香事雅集见见世面。 既已有人带着她,那这拜帖,便算是多余了。 少年收起一张,面无表情地撕烂另一张。 碎纸片被抛洒在春风中。 第69章 你还觉得孤独吗? 苏酒把洗干净的食盒送到饭堂,才飞快跑到书院后院墙那边,去见谢容景。 少年身着胭脂红束腰交领锦袍,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盘膝坐在墙根下,等得已是很有些不耐烦。 见苏酒喘着气儿跑来,他吐掉狗尾巴草,“萧廷琛真的是很穷酸了,人帅多金如本公子,向来是配备十几二十个小厮,拎饭的拎饭,洗衣的洗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那办事效率才叫高。” 苏酒暗道,您那不叫办事效率高,您那叫钱多了没处使好嘛。 她想着,抬头望向高高的院墙,“咱们怎么出去?” 谢容景站起身,“本公子便纡尊降贵为你演示一番。” 说罢,凤眸含光,唇角扬起,倒退了十数步。 下一瞬,他猛然加速助跑! 快至墙根下时,他就势一跃而起! 鹿皮靴利落地踩过墙身,他敏捷地落在了墙头上! 他转身潇洒撩袍,眉眼弯弯地望向下方的苏酒,“如何?” “好厉害!” 苏酒拍掌惊叹。 “本公子是谁,本公子可是金陵城风流无双、潇洒多金的谢二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这点子爬墙的本事,算得了啥?” 说罢,傲娇地蹲下来,朝苏酒伸出手,“上来。” 苏酒踮脚搭上他的手,费了吃奶的力,才爬上院墙。 两人骑在墙头上,谢容景忍不住感慨:“每当本公子登临高处,都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如本公子这种天下无双之人,大约生来就是孤独的。” 苏酒盯着在院墙根下徘徊的几条野狗,提醒道:“谢公子,咱们的确是高处不胜寒啊,这外面——” “啊哈哈哈!小酒年纪轻轻,竟也能体会到与本公子一般的心境,不愧是本公子看重的人物,果然同本公子一般风流出众。” 谢容景打断她的话,摇开折扇,潇洒跳下院墙。 “嗷——!!” 下一瞬, 还未站稳的少年陡然爆发出嚎叫! 他身边,赫然围着四五条口流涎水的野狗! 苏酒砸吧砸吧小嘴,“谢公子,您还觉得孤独吗?” 话音落地,小姑娘只觉裤脚处一紧! “啊!!” 她整个人被谢容景拽了下来! 谢容景抱住她,笑容温柔,“有小酒陪着我,我怎么会孤独呢?” 苏酒心中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甩掉那群野狗,逃到了金陵城里。 苏酒心中怨念颇深,暗道以后再也不要和这厮逃学了,逃着逃着说不定命都要没了。 她望向前方的谢容景,却见他哼着小曲儿走在旧院的水磨石街道上,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大约对他而言,即便是被野狗撵,也比坐在学舍里读之乎者也来得痛快。 两人来到了香满楼大门口。 今日香满楼不售香料,只对持有请帖的人开放。 谢容景还未取出请帖,守在门口的六名美貌侍女,已然朝他恭敬屈膝:“二公子。” “嗯!” 谢容景大大咧咧地踏进了门槛。 苏酒跟在后面,但见大堂里,来往侍女手持盛着清茗蔬果的红木托盘,络绎不绝地往楼上走。 她们见到谢容景,皆都恭敬屈膝。 谢容景负着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气,“小酒,这家香楼乃是江南最大的香楼之一,背后的老板,自然就是我们谢家!那些货架上的东西你随便拿,拿一件扔一件也是可以的!” 第70章 苏酒不服 苏酒汗颜。 不愧是江南首富,这份财大气粗样,旁人真是学都学不来。 两人沿着花梨木楼梯来到二楼,立即有侍女捧来崭新的丝履,毕恭毕敬地请二人更鞋。 苏酒换过鞋,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大厅。 大厅内陈设典雅,地面铺着干净光滑的紫竹席,居中是一座高出地面二十寸的调香台,台壁上雕刻着“香满台”三个清隽大字。 天然的光束从楼顶倾泻而下,使得这座调香台较别处都要明亮。 四周也设了其他调香台,文人雅士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微笑清谈,探讨各自带来的名香异香。 整座大厅内弥漫着古雅香意,十分好闻。 苏酒注意到香满楼的掌柜也在。 此刻,他四周围坐了不少人,正聚精会神地看他调香。 苏酒走过去,那掌柜炼制的乃是名为“幽兰操”的一款兰香。 他的手法极为娴熟,连小秤都不需要,直接用木勺从半空中洒落各种香粉。 白胖手指犹如弹琴般捻过炼蜜,轻而易举就把透明如琥珀的熟蜜与香粉合在了一处。 动作之间衔接无缝,宛若行云流水。 苏酒饶有兴味儿地在旁边盘膝坐下,睁着乌漆漆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欣赏他的调香手法。 谢容景不知从哪儿摸来一串绿莹莹的马奶提,边仰头咬着吃,边斜睨着掌柜,评价道:“乳香多了三钱,檀香少了一钱,比例把握不准就乖乖拿秤称量,少在这儿卖弄。” 狂妄嚣张的声音,令四周之人纷纷侧目。 白胖掌柜不觉恼怒,抬头正要呵斥,见是谢容景,扭曲的胖脸瞬间化为赔笑模样,只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调香。 苏酒盯着他手中渐渐成型的香丸,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乳香的分量不算多,只是所选兰花有些问题。” “哦?” “春兰中最为出名的乃是宋梅、集圆、龙字、万字,此四种。龙字贵重,其香太过馥郁张扬。既然此款练香取名为‘幽兰操’,何不改用香气偏幽静的宋梅? “‘着意闻时无处觅,传香却在无心时’,清明落雨时焚上一炉,清远幽甜的兰香于不经意时袭来,才算是真正的幽兰之香。” 苏酒嗓音软糯甘甜,透着江南小姑娘特有的轻柔娇媚,如莲塘里的船桨轻划过水面的温柔。 谢容景手里的马奶提跌落在地,惊诧地盯向她。 这个丑丑的小书童, 竟然还懂香道?! 萧廷琛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小家伙的,他也想去捡一个…… 四周的人尚未从苏酒话里回过神,那掌柜的已然愠怒,冷笑道:“‘幽兰操’在香满楼卖了三年,好评如潮,可谓传世之作。你这混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怎敢随意置喙点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不错,刘掌柜乃是远近闻名的制香好手,所调制的幽兰操,乃是兰香中的经典!这金陵城里,除了紫珠仙子的‘芝兰桂馥’,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兰香,比这更好了!” 苏酒不服,正欲从荷包里取出自己炼制的笑兰春,然而想到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好,于是伸到腰间的手又慢慢放下。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面的那颗黑痣,得意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藏有比幽兰操和芝兰桂馥更好的香丸?不如你拿出来,让咱们大伙儿见识一番,开开眼界啊!” ^^ 求个推荐票嗷嗷嗷! 第71章 被她舍弃的骨气 苏酒笑了笑,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一礼,“是我口出妄言,掌柜的勿要见怪。” 说罢,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转身离开。 她来到供人整理仪容的西房,独对铜镜,双手轻覆在面颊上。 谢容景跟了进来,目光掠过她腰间的荷包。 那是一个碧绿色垂丝绦的小荷包,十分玲珑可爱。 他抱臂靠在妆镜台前,“荷包里揣着的,是什么?” 苏酒立即捂住荷包。 谢容景挑眉,“既有比幽兰操更好的兰香,刚刚为何不拿出来?好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也省得叫他们笑话。” “那样会得罪人。” “怕什么?我从小到大,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 “你是谢家的公子,出身锦绣,又有个疼你的好哥哥,自然不怕得罪人。可我不一样,我既没有靠山,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帮我。” 苏酒歪着脑袋,小鹿眼透着清泠泠的乌黑,“我从小就明白,行走世上,轻易别得罪人。做好自己的事儿,才是顶要紧的。” “所以呢?” 谢容景上前,“就算别人践踏你的自尊,就算别人诋毁你的声誉,也没有关系吗?小酒,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忍辱负重是好事,可有骨气,也是好事。” 春日的光影,被窗棂分割成无数碎片。 妆镜台上搁置的玉瓶里,插着一枝恣意横生的桃花。 小姑娘在这个春日午后,敛去了甜兮兮的表情,只余下冬日里枝头堆雪砌霜般的清冷。 她抬眸直视谢容景,淡淡道:“骨气是官家贵族的东西,我要不起。” 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西房。 谢容景望向她纤弱而倔强的背影。 锦衣华服的少年,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午后,忽然窥视到了这小书童的内心一隅。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八岁的稚童,以如此冷漠的眼神,说出刚刚那句话的? 少年勾唇。 这小孩儿比他想象的, 还要有趣。 他抬步跟着离开。 而西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枚碧绿垂丝绦的荷包。 正是苏酒落下的。 半盏茶后,一位戴着面纱、身着白裙的少女进来整理仪容,一眼就看到了那枚荷包。 她弯腰拾起,打开来,扑面一阵幽香。 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 真正的幽兰操,不过如此。 少女垂眸,望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珍珠锦囊。 那双漂亮的杏眸中, 极快掠过一抹轻笑。 大厅中。 苏酒流连于各式调香台前,以一种如饥似渴的态度,听取学习这些香道大师对各类异香的讨论与评价。 谢容景始终负手跟在她身后。 过了不久,忽有袅袅筝音响起。 众人循琴音望去,只见最中央的高台上,一位戴着面纱的白衣少女,正轻抚瑶琴。 她气质出尘,坐在大厅里唯一的光束之中,宛如九天仙子。 “是紫珠仙子!” “紫珠仙子登上香满台,必是又调制出新的香方了!” “你们听,她弹奏的乃是《幽兰操》。莫非,这新的香方,与兰花有关?”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苏酒睁着水眸,羡慕地望着那身处光束之中的少女。 她, 也想好好学习香道。 有朝一日,也能如徐姑娘般,成为天香榜上的人物! 香满台上,一曲终了,余音悠悠。 徐紫珠按住微颤的琴弦,嗓音清美宛如出谷黄鹂: “‘蜂蝶有路依稀到,云雾无门不可通。便是东风难着力,自然香在有无中。’ “一直以来,我调制的芝兰桂馥虽然广受诸位喜爱,然而我自己却不甚满意,总觉缺了些什么。 “前几日,我前往山中一游,独对空谷幽兰,偶得灵感,试调出了一款新的香方。今日我携此香丸来香事雅集,试与诸君分享。” 第72章 她带来的合香,不见了 话音落地,立即有侍女捧来盛了香汤的银盆。 徐紫珠轻挽绣花宽袖,仔细在香汤中净过手,再拿湘绣丝帕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 又有侍女捧来一小罐珍珠膏。 她用银勺舀出些许,在双手上细细抹匀。 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白嫩细腻,泛着浅浅的珍珠光泽。 仅仅是净手的动作,却已叫下方观赏之人赏心悦目。 她重新拢过宽袖,坐正身体,示意侍女端来香具。 苏酒与谢容景寻了处无人的小佛桌,在蒲团上坐了。 谢容景见桌上有美酒,于是自个儿斟了一杯,贪婪地嗅了嗅浓烈酒香。 苏酒看徐紫珠捧香炉、埋炭、放银叶碟的功夫,少年已然把那壶烈酒喝了个干净。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逐渐晕染开绯丽的红。 他舔了舔沾着晶莹酒汁的唇瓣,胡言乱语道: “我素日里是不喜来这种香事雅集的,你瞧他们那一个个装腔作势的样子,到底是来调香的,还是来卖弄色艺的?若是卖弄色艺,何不干脆去天香引卖?” 天香引乃是旧院最有名的青楼。 “嗝!这女人一贯以天仙自居,旁人不晓得她的真容,我却是揭过她的面纱,见过她容貌的。仅仅称得上清秀罢了,比起画堂春的花魁——” 苏酒一把捂住他的嘴。 四周已有不少雅士,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苏酒歉意地对那些人笑了笑。 她小心翼翼松开手,蹙眉道:“谢公子,你是不是醉了?” “醉?本公子千杯不倒,怎么会醉!哈哈哈哈嗝!” 少年说完,就趴倒在了小佛桌上。 已然是酩酊大醉模样。 苏酒无奈,见他乖乖趴着不动,于是敛了心神,继续看徐紫珠焚香。 高台上,徐紫珠从珍珠锦囊里取出两粒香丸,掰碎后细细洒在小银碟上。 大厅里早通好了风,之前的各式异香俱都被风吹散,只等着徐紫珠这方新香。 众人凝神静坐,不过片刻功夫,就嗅闻到那缕若有似无的幽兰香。 兰香纯净幽雅。 它随春风而来,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独对空谷幽兰。 就连心境,也莫名开阔坦然。 众人俱都面露惊喜之色。 徐紫珠把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微微一笑,坐回到红漆木镂花长筝旁,纤纤玉指再度抚上琴弦。 幽幽兰香,辅之以古琴曲,令在座之人心神荡漾,竟有化身为山中高士之感。 除了—— 苏酒。 小姑娘拢在宽袖中的手,止不住地收紧。 乌漆漆的小鹿眼紧盯着高台上的少女,眸中俱是不可置信。 徐紫珠这香,与她的笑兰春分明是一样的! 她虽接触香道不久,却也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两个人,能调出一模一样的合香! 配香的比例,炼蜜的生熟,兰花的品种与花开程度,俱都影响着香丸的味道! 就算是她自己,在不同时间所制作出的香丸,味道亦有细微差别。 可是徐紫珠…… 徐紫珠这兰香…… 她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往腰间一摸。 却, 摸了个空。 她带来的香丸, 不见了! 第73章 小哥哥竟帮着徐紫珠 高台上,徐紫珠的指尖,慢悠悠落下最后一个音律。 众人身心舒畅。 香满楼的刘掌柜满脸惊叹,道:“紫珠仙子这味香颇有返璞归真之感,不知这合香唤做什么名儿?” 徐紫珠起身步下高台,柔声道;“刘先生谬赞。此香唤做‘芝兰香’,算是芝兰桂馥的姐妹香吧。” 谦虚有礼的优雅姿态,叫在场众人越发对她产生好感。 “紫珠仙子不愧是天香榜上的人物,此等惊才绝艳的天赋,真叫我等望尘莫及!” “不错!紫珠仙子如今年岁尚幼,凭此天赋,再过三年五载,定能登上天香榜前十!” “我金陵城有天才至此,我等亦觉脸上有光啊!哈哈哈!” 徐紫珠听着这些赞赏,面纱下的唇角噙起满意的弧度。 她杏眸含笑,仰头望向楼上,“萧公子以为,小女这芝兰香,如何?” 这座香满楼乃是回字形构造,三楼设有一圈雅座,雅座外的过道上,建有雕花扶栏。 从扶栏上俯视,正好可以把二楼大厅的所有情景尽收眼底。 苏酒跟着抬头。 只见三楼扶栏旁,赫然倚着一位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 少年肌肤白细,挑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右颊上酒窝深深,左腮上的朱砂痣艳丽入骨。 他把玩着两枚花中花,带笑的视线,只静静落在苏酒身上。 苏酒:“……” 这大魔王怎么也来了! 小姑娘忙捂住脸背转身,只当没看见他。 萧廷琛眯了眯眼。 看见他还敢装作没看见,这小狐狸的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他眼底掠过摄骨寒意,淡淡道:“自是好香。” 徐紫珠眼中难掩笑意,“能被解元公子如此夸奖,小女荣幸之至。” 苏酒却低下小脑袋。 纤细的十指忍不住揪紧了衣带,小哥哥他…… 虽然瞒着小哥哥逃学是她不对,可小哥哥明明知道徐紫珠的这味香,是她苏酒做的。 他竟帮着徐紫珠…… 她咬牙,不甘地望向徐紫珠。 对方扶着侍女的手,正往西房方向走。 她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她追到西房,只见徐紫珠坐在梳妆台前,正仔细整理鬓发。 她敛去眼底的气愤,圆润小脸上噙起甜兮兮的浅笑,看上去一派人畜无害,“徐小姐,你刚刚焚的香真好闻。” 徐紫珠抬眸,没能认出苏酒。 她只当他是崇拜自己的小孩子,于是拿起胭脂纸抿了抿唇瓣,态度疏离清冷,并不搭理她。 苏酒装模作样地在西房中转了一圈,“说起来,我有只荷包不见了,是个碧绿色垂丝绦的,里面还盛着几枚香丸,徐小姐可曾看见?” 徐紫珠抿唇的动作顿住。 她慢慢转过身,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书童,冷冷道:“那只荷包是你的?里面的香丸,也是你做的?” 苏酒远远盯着她,眼眸清冷,“徐小姐是读书人,更兼出身世家大族,可曾听说过何为礼义廉耻?” 徐紫珠丢掉胭脂红纸,扬唇一笑,“礼义廉耻我却是不知,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倒是听说过。” 她起身走到苏酒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瞧你这模样,大约是普通人家的书童吧?” 苏酒没有答话。 徐紫珠的纤纤玉指落在她的细肩上,语带蛊惑: “你虽有些天赋,却终究比不得我天赋异禀。不如你把你会的所有香方都交给我,然后随身伺候我,做我的小厮。待我登上天香榜前十,我自然会提携你。你意下如何?” 她说完,见苏酒没反应,又道: “小子,我徐紫珠乃是大半个金陵城香道馆的座上客,你若不肯答应我,我保证,金陵城所有的香楼,绝不会出售你调制的任何香丸。 “对了,你也别想告诉旁人那芝兰香是你炼制的。有我先入为主,他们绝不会信你。你出身卑微、身份低贱,唯有攀附我,你研制的香方,才能有机会登上大雅之堂。” 第74章 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苏酒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这就是众人崇敬的紫珠仙子?! 这就是天香榜上赫赫有名的香道大师?! 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她气极反笑,“今日我倒是长了见识。我还曾期盼成为徐小姐这般万众敬仰的香道大师,如今,倒也不想了。” 说罢,寒着小脸转身离开西房。 徐紫珠目送她离去,细细涂抹过丹朱的唇瓣,勾起一道冰冷弧度。 旁边有侍女轻声道:“小姐,您愿意抬举这个小子,乃是他的福气呢。可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可恶!等回去了,奴婢禀报老爷,定要打断他的双手,叫他这辈子都调不了香!” 徐紫珠眼眸微转,点头允了。 看那小书童穿戴打扮都很寻常,约莫其主人也是个寒门子弟。 她堂堂知州家的天之骄女,打杀个没有靠山的小书童,算得了什么? 而苏酒踏出西房,刚转过拐角就被谢容景箍住手腕。 醉醺醺的少年,拉着她就往男子用的溷轩(hun,卫生间)跑。 香满楼的溷轩布置得干净雅致,用刺绣的垂纱帷幕隔出一个个单间,还细细熏了花香。 苏酒羞得小脸红透,可是喝醉的少年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小姑娘恼了,怒喊道:“谢公子!谢容景!你是不是疯了?!” 说着,一手遮住眼睛,压根儿不敢乱看。 “嗝……” 谢容景打着酒嗝,把她生拖硬拽的,捉进了一座垂纱单间。 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摸索着撩开锦袍,去解裤腰带,“好兄弟,刚刚徐紫珠那贱人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如那等不要脸的女人,等我尿完,就去帮你揍她!” “谁要你替我揍她!”苏酒急得直跺脚,拼命往外面挣自己的手,“你快放开我!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你如何就不要我揍她?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所以舍不得我揍她?难道她比本公子还好看吗?” 谢容景喝得有些多,头晕眼花的,裤腰带解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他恼急恼急的,拉着苏酒的手就往他裤腰带上凑,“好兄弟,你快帮我把裤腰带解开,我快憋不住了!” “啊——!” 苏酒尖叫!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捶打他的胸膛,“谢容景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谢容景从小到大,就没人敢打过他。 他捉住苏酒的小手,越发恼怒,“不过是叫你替我解个裤腰带,你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的,害羞啥?!来,看看小爷是怎么给你解裤腰带的!” 说罢, 把苏酒摁墙上, 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你不能扒我的裤子!谢容景你住手!” 苏酒拼命叫喊挣扎,死死捂住裤子,又急又羞,委屈得连睫毛也湿润了几分。 恰此时,隔壁单间传来慵懒低沉的嗓音: “吵什么?” 苏酒微怔,这是…… 小哥哥的声音! 她惊恐的眼睛立即含满期望,急促道:“小哥哥,你快来帮我!谢容景他疯了!” 一把纸墨折扇,慢条斯理地撩开单间相隔的垂纱。 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俊美少年,慵懒倚在墙壁上,出现在苏酒眼中。 两汪含情桃花眼,一双温润玄月眉。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仿佛救赎她的神祗。 然而这位神祇,嘴里却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只见萧廷琛摇开折扇,唇角轻勾,“我竟不知,我的好妹妹与谢二混得这般熟,连他名字都唤上了……啧,想来我在这里,定是打搅了你们……” “小哥哥!” 苏酒快哭了。 这厮也太恶劣了,刚刚在大厅里帮着徐紫珠不说,如今还看着她被谢容景欺负! 恰在这时,醉醺醺的少年“哈”了声,得意地捉住苏酒裤腰带上的活绳扣,“可给小爷找着了……” 说完, 随手一拽! ^^ 《帝王》每天凌晨零点更新哦! 第75章 啧,妹妹又要哭鼻子了 小姑娘面颊红透如虾子,瞬间闭上眼。 正欲尖叫,却觉那双落在自己裤子上的手,似乎松开了。 漆黑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慢慢睁开一条眼缝,只见谢容景酩酊大醉地跪趴在恭桶边,半张脸儿深深贴在恭桶的盖子上。 他背后,赫然踩着一只脚。 萧廷琛居高临下,散漫地抖了抖长衫,睨向她道:“还傻站着作甚?莫不是要等这厮酒醒了,再来扒你的裤子?” 此时小姑娘靠着墙,涂满姜黄的小脸看起来丑丑的。 却唯有那双乌漆漆湿漉漉的圆眼睛,红润湿透,仿佛枝头带雾的桃花,晕染开江南三月的春意,水润干净,似是被风吹开的涟漪。 她吸了吸小鼻子,怯怯走到萧廷琛跟前,“小哥哥……” “啧,妹妹又要哭鼻子了……” 少年白细的指尖,轻轻按住女孩儿绯红潮湿的眼角,宛如揉捏一瓣桃花般,细细碾压搓捏。 他低垂桃花眼,嗓音温醇柔和,“我都说妹妹成日里要我哄着,你偏还不信……” 这么温柔地说着话,眼底却都是漆黑幽深的戾气。 这双小鹿眼当真勾人得紧,小小年纪就容易招男人,长大了,还得了? 真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细细保存在琉璃罐里,只叫他一个人欣赏…… “走了。” 他很快掩去那浓烈戾气,转身朝溷轩外走去。 苏酒望了眼趴在恭桶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忍不住报复般悄悄踹了脚他高高撅起的屁股,才急急跟上萧廷琛。 萧廷琛行走之间,只觉衣袖处一紧。 他垂眸,只见一只白嫩小手,正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宽袖。 似是…… 依赖。 少年唇角轻勾。 刚刚胸腔里蔓延出的戾气,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两人来到大厅,只见徐紫珠被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在恭维着刚刚的芝兰香。 香满楼的刘掌柜已迫不及待地捧来契书,似是想要买断芝兰香的售卖权。 萧廷琛慵懒地盘膝而坐,手肘撑着小佛桌,“小狐狸,你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不知道去抢回来吗?” 苏酒纠结,“可,可她是知州家的小姐……我,我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我的……” 少年盯向她。 桃花眼中潋滟着无限清冽艳光。 他用扇端挑起她的下颌: “你只呆呆坐在这里,别人自然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你不开口,笑兰春的主人,就永远是徐紫珠。甘心吗?被人剽窃了你的创意,被人顶替了本该属于你的荣耀,你甘心吗?” 苏酒望着他的眼睛。 旁人的眼眸都是黑白分明,叫人一眼就看清楚,那眼睛里究竟藏着什么。 可小哥哥不一样。 他这双桃花眼,像是温润含情,再细看时又似是霜雪弥漫,就仿佛始终笼着隔江的烟雨,令人看不分明。 半晌后,她抿了抿小嘴,犹豫地望向被众星捧月的徐紫珠。 其实想要戳穿她的真面目,也不是没有证据的…… 她想着,鼓起勇气攥了攥小拳头,起身朝徐紫珠走去。 第76章 属于我的荣耀,我会亲手夺回来 她站在人群外,朗声道:“徐小姐这味芝兰香,我却是在别处闻过的。” 众人惊诧,忙寻声望来。 只见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做书童打扮,皮肤黯淡无光,看上去恹恹的。 却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像是藏尽了江南三月的春光。 刘掌柜率先发难,“又是你这小混蛋!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叫护卫把你打出去!” 苏酒负着小手,目光只定定落在徐紫珠身上,“徐小姐这味香,我前些时日分明在别处闻见过,如何今日就成了你特别调制的香丸了?” 徐紫珠优雅地拢着宽袖,扶着侍女的手在蒲团上坐了,含笑道:“你这书童真有意思,怎么,你怀疑这味香并非我亲手研制?那你倒是说说,几日几时几刻,你在何处闻得?又有哪些人见证?” 她笃定了苏酒说不出来。 芝兰香的味道极为清冽特别,若曾有人闻得,必定早就宣扬得满城风雨,早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又哪里轮得到她今日出手? 苏酒微微一笑,“谢公子,烦请你差遣个侍女,去隔壁半枫荷,请掌柜爷爷带上‘笑兰春’过来。” 醉醺醺从溷轩中出来的少年,春花秋月般的面庞仍旧弥漫着入骨的绯红,糊里糊涂地走到苏酒身边。 他睁着一双清洌洌雾蒙蒙的丹凤眼,不解地凑到苏酒跟前,“你,你说啥?” 扑面而来都是酒气。 苏酒蹙眉,低声对他道:“谢公子,无论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就是。” “唔,小酒言之有理……” 谢容景乖乖呆在她身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头。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的痣,抬手示意侍女去隔壁半枫荷请人。 徐紫珠挑了挑眉,没料到这丑丑的小书童,竟是谢容景的人。 可是…… 她拢在宽袖中的手悄悄收紧。 若这书童果真是谢容景的人,必定会把芝兰香卖给香满楼,又如何会与半枫荷有关系? 他必定是在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思及此,徐紫珠心中稍安,白细指尖轻抚过茶盏上的喜鹊登枝粉青图,杏眸中流露出点点笑意。 四周其他人亦纷纷落座,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半枫荷那种破烂香铺,前两年就该倒闭了才是,怎的还一直开着?” “我曾从门口路过,那老掌柜成日里喝茶晒太阳,全然没有做生意的意思,真是白瞎了那么间好店面!” 众人议论着,目光又不觉在徐紫珠与苏酒身上逡巡。 “你们说,到底是谁在说谎?” “这还用问?自然是……” 说话之人,抬起下巴朝苏酒扬了扬,眼中尽是鄙夷。 “也是,紫珠仙子天赋异禀,都登上了天香榜,自然没有说谎的必要。我怕这小子是疯了,竟然正面和紫珠仙子杠上,约莫是不想活了!” 徐紫珠眉眼骄矜,对苏酒道:“小子,我念在你年岁尚幼,只要你主动与我磕头致歉,我自会放过你,如何?” 苏酒瞳眸干净明亮,“徐小姐,我始终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属于我的荣耀,我会堂堂正正地亲手夺回来。” 旁边的谢容景,乖宝宝似的,立即赞成地点头点头。 第77章 像是个甜糯糯的小姑娘 “不见棺材不掉泪!” 徐紫珠的侍女在旁边啐了声。 徐紫珠淡然微笑,抚茶的姿态愈发优雅闲适。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半枫荷掌柜姜老先生,就被请了上来。 老人搓了搓手,笑呵呵地踏进来,“哟,今儿吹得是什么风,怎的老朽也有脸面踏进这金碧辉煌的香满楼了?” 刘掌柜白胖脸上流露出不怀好意的蔑笑,“楼里茶盏不够用,老哥哥将就着干坐会儿罢。至于请你过来的目的,想来刚刚那侍女已经告知你了。” 这是连茶也不想请对方喝的意思了。 姜老先生在刘掌柜身边坐了,端起他一口没动的茶,大咧咧地饮了几口,“瞧大侄儿客气的,我用你的茶也是使得的,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啊!” 刘掌柜额角跳了跳,强忍不悦,冷冷道:“那不知所谓的‘笑兰春’,老哥哥可有带来?” “那是自然的。” 姜老先生从袖管里取出一只陶瓷小罐,朝苏酒招招手。 苏酒盈盈捧过小罐,瞥了眼徐紫珠,兀自登上香满台,淡然地净手焚香。 大厅中吵吵闹闹,所有人都开始激烈争执起来。 有人说快把苏酒赶下台,香满台历来是贵人试焚新制合香所用,哪能给她一个江湖骗子用! 也有人开始怀疑苏酒说的竟是真话,要求等她焚过香后再做分辨也不迟。 就在四面八方闹哄哄之际,一声铿锵筝音,陡然划破高楼! 楼中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眉清目秀,朱砂色艳,正端坐在香满台上轻抚古琴。 满束阳光从楼顶倾泻而下,悠然洒落在调香台上。 少年玉指修长,白皙得恍若透明。 墨青的衣襟处绣着幽兰,薄唇轻抿,鼻若悬峰,卷翘漆黑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桃花眼中的温润多情。 周身书香气浓,令人情不自禁赞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他身侧端坐焚香的小子,穿若草青的窄袖交领细袍,春阳洒落在他的面颊上,把他的肌肤映照得宛若羊脂琉璃。 梳两个垂碧绿丝带的总角,小小的嫣红唇瓣饱满犹如含珠,一双乌漆漆的小鹿眼纯净清澈,颊边两个酒窝儿甜得宛如盛了甘花蜜糖。 乍一眼望去, 不像是毛头小子, 倒像个甜糯糯、软萌萌的小姑娘。 “啪”一声响, 徐紫珠手中的茶盏跌在小佛几上。 侍女忙取出绣帕擦拭佛几上晕开的水渍。 徐紫珠以袖掩面,才堪堪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事到如今她才认出来,这书童,分明是萧公子那位小侍婢! 那夜花朝节大比,萧公子甚至把赢来的绣花鞋赠给了她! 一股酸透的醋意在心口弥漫开,她紧紧攥住宽袖,双眸中迸射出狠光,恨不能将苏酒当场弄死! 然而不过须臾功夫,便有幽幽兰香从香满台上氤氲而出。 徐紫珠这才回过神,暗道糟了! 四周的雅士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已然将异样的目光投向了她。 第78章 我们不一样 在座的谁都不是傻子。 这半枫荷的笑兰春,虽然味道大抵与芝兰香一样,然而因为窖藏过一段时间的缘故,香味更加清幽醇厚。 可见,在数日之前,半枫荷就已经有了这味香。 谁在说谎, 不言而喻。 徐紫珠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忽然给了她侍女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萧廷琛的琴音。 大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对主仆身上。 徐紫珠朝众人屈膝行了个礼,气愤道:“当初我调制芝兰香时,原本用的并非是这套香方。都是这侍女在旁边怂恿,我的香方才在不知不觉中朝笑兰春靠拢。如今想来,定是这侍女侥幸购得笑兰春,刻意向我出主意邀功!” 那侍女哭哭啼啼地跪伏在地,“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邀功心切,才怂恿的小姐!求小姐饶命!” 徐紫珠拂袖,“你这样欺主的奴婢,我是不敢留了!” 刘掌柜忙起身劝道:“罢了罢了,这小丫头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紫珠仙子勿要与她置气!” “是啊,紫珠仙子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计较什么?大家都是明眼人,都晓得仙子是遭人蒙骗!” 其他人或有怜香惜玉的,也跟着劝说。 徐紫珠叹了口气,把那侍女扶起来,“罢了,我也不怪你了。只是今后,可莫要再撺掇我行这种不义之事,瞧把那小书童急得,好像我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苏酒端坐在青瓷香炉后,轻嗅着袅袅香雾,甜兮兮的小脸上,极快划过一抹冷意。 这徐紫珠连一声道歉都没有,话里话外,还在诋毁她小气。 娘亲曾说, 香道缥缈,非至情至性之人不能登顶。 徐紫珠总说她自己天赋异禀,可她瞧着,怕也不过如此。 姜老先生趁机嘿嘿道:“春山如笑,沅茝澧兰,此香名为笑兰春,宋州十县,唯有金陵城半枫荷有售。诸位若是欢喜,还请移步寒舍。” 立即有真正爱香之人,迫不及待地同他下楼。 刘掌柜忍不住给了姜老先生一个白眼,该死,这老头子竟拉客拉到香满楼来了! 结果,今日这出戏闹了一下午,真正捡便宜的竟是半枫荷。 而徐紫珠也很快同刘掌柜告辞,带着侍女乘坐软轿,灰溜溜地走了。 苏酒暗道经此一事,虽然还有人仍然崇敬徐紫珠,可“紫珠仙子”这个纤尘不染的名号,怕是也会在一些人心中留下污点。 正寻思着,骨节分明的大掌从背后伸来,径直拎起她的后衣领。 萧廷琛弯腰凑到苏酒耳畔,“还在发什么愣?走了。” “嗯!” 小姑娘深嗅了一口笑兰春,笑得眉眼弯弯。 萧廷琛拎着她下楼,唇角轻勾,“妹妹笑得这般甜,定是做好挨罚的准备了。” 苏酒懵懂,“挨罚?” “夫子听说妹妹和谢容景逃学,可是相当生气呢。” 苏酒的双脚在半空中打着晃晃,“可是小哥哥,你也逃学了呀。若是要罚,咱们可是要一起受罚的!” “不,”少年笑得意味深长,“我是好学生,今日是特意替夫子跑腿,出来寻你们回书院的。小酒儿,我们不一样。” 苏酒:“……” ^^ 推荐菜菜老书《锦绣萌妃》! 第79章 可不敢再逃学了 三楼雕窗边。 几位老人站在一处,静静目送苏酒他们沿着长街离去。 其中一人抚须而笑,“花老,听闻东瀛国的枕香馆,明年要来人同咱们金陵城的晚辈切磋香道。你不是担忧咱们能拿出手的晚辈不多吗?刚刚那小书童,可是根好苗子。我看,不如你收他为徒?” 东瀛与齐国隔海而望,又称扶桑、倭国。 所谓切磋香道,实际上却是以切磋之名,进行两国的香道较量。 两国各自为了体面和名声,自是要竭尽全力的。 花老眯了眯眼,“虽是根好苗子,可惜根基尚浅,见识与眼界,俱都比不得徐紫珠啊。” “徐紫珠的人品,花老不是都看在眼里?这般心性的女子,你指望她能研制出怎样的好香?我现在都怀疑,她究竟是如何登上天香榜的了。” 花老摇了摇头,沉声道:“再看看罢,总归还有一年时间准备,五个名额,总能凑齐的。至于收徒……区区书童,尚不能入我的眼。” 金陵书院。 正是黄昏,春日的夕阳温柔洒落在书院中,泛起淡金色的光影。 甲子号学舍的屋檐下,苏酒与谢容景蹲着马步,脑袋上还各自顶着一本书。 谢容景侧目,望了眼身后窗槅里的老夫子与同窗们,又望了眼坐在教室后面的清闲少年,道:“我都说萧廷琛不是个好东西,你偏还不信我。” 他是被他兄长送回书院的,酒已经醒了,只后背上赫然两个脚印却浑然不知。 苏酒已经蹲了半刻钟,衫下的小细腿有些打哆嗦。 她吸了吸鼻尖,“我今后可不敢再逃学了,那么多人看见咱们罚蹲马步,真是丢人。” 到底是女孩子家,她还是要脸面的。 “小酒,你咋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这面皮薄的都能包饺子了!”谢容景没好气,朝不远处一指,“你瞧,花柔柔和阿瞒。” 苏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班上那个喜欢涂脂抹粉的同学,还有个壮硕胖实的少年,正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而来。 “哈哈哈,他们定也是逃学了!哟,瞧那浑身是伤的样子,必是在外头打架打输了!真是丢人呐!” 谢容景幸灾乐祸。 花柔柔和阿瞒走近了,苏酒才看见这两人浑身青紫交加,衣裳都被撕破了,果然是打过架的模样。 花柔柔一看见自个儿同窗,立即掏出手帕捂脸哭了,娇声道:“嘤嘤嘤,徐腾欺负人!人家去逛胭脂坊,正好碰到徐腾他们,他们笑话人家娘里娘气,还打人家!” 谢容景给苏酒解释道:“徐腾是孔庙府学的学生,也是知州的儿子。” 苏酒点点头,暗道这徐腾大约就是徐紫珠的兄长。 谢容景又瞥向阿瞒,“你又是怎么受的伤?” 壮硕胖实的少年,豪气道:“我去打酒喝,正好从胭脂坊外面路过,听见里面在打架,再一看,被打的居然是咱们柔柔!那我怎能袖手旁观,所以我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直接就解决了他们一半人!” “你可真厉害。” 苏酒称赞。 阿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总共就十个人,我冲上去之后,五个打我,五个打柔柔……” 第80章 苏酒挨罚(1) 几人正说着话,一道严厉的声音陡然响起: “逃学去打架?!” 四人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眉眼凌厉的中年男人,身着炼瓦红博带宽袍,正负着手冷冷盯向这里。 花柔柔抽抽搭搭地哭着,细声道:“钟副院长,府学里的徐腾欺负人,把人家和阿瞒打成这样,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哼!定是你们先招惹人家,如今还敢在本院长面前搬弄是非!罚你们蹲马步两个时辰!” 钟副院长说罢,摆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大步离开。 “讨厌死了!” 花柔柔跺了跺脚,不甘地同阿瞒蹲起马步。 苏酒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都说老师护学生,自己学生都被打成这样了,这钟副院长怎的还反过来骂他们…… 谢容景冷笑,“钟有诲的夫人是徐知州的亲戚,他自是要讨好徐知州,断没有为了几个学生得罪他的道理。” 说着,话头一转,“阿瞒,明儿放课后你把奉先他们几个叫上,咱们去府学后门堵徐腾。动了老子罩着的人,不给他点儿教训,老子在金陵也不必混了!” “嘤嘤嘤二爷威武霸气!” 花柔柔喜不自禁。 苏酒声音小小:“打架不好……” 谢容景认真看她,“怎么,小酒是在担心我?放心好了,你二爷打架还没输过!” 苏酒咬了咬唇瓣,没说话。 她才不担心谢容景呢,她只是单纯觉得打架不好。 她是守纪律的好学生! 四人又蹲了一刻钟,苏酒额角渐渐淌出冷汗,衫子底下的小细腿更是哆嗦得厉害。 她从没有蹲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步。 就在她要坚持不住时,旁边的谢容景忽然往她这边挪了挪。 少年的膝盖,悄悄垫在了她的小屁股.后头。 尚还年幼的贵公子,蹲马步却是一把好手,膝盖稳如磐石,靠坐上头,压根儿就不会晃的。 苏酒怔了怔,抬眸望向他,却见少年目视前方,懒懒道:“我不过是怕你跌倒了惹夫子生气,没得拖累我!我可不是在心疼你!” 稚嫩秀丽的侧脸透着傲娇,他轻抿薄唇,眼中满是黄昏里灿烂而骄傲的夕光。 只是那白皙的耳朵尖,却悄悄蔓延开绯红之色。 …… 放课后,萧廷琛被几名书生簇拥着,边请教他问题,边往寝室那边走。 萧廷琛余光瞥向苏酒,只见小姑娘额上隐隐有一层薄汗,眼圈微红的模样甚是可怜。 他捻了捻垂在腰间的佩玉,正寻思着去问温夫子讨个人情,却又看见抵在苏酒小屁股.后的膝盖。 “啧……” 少年唇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收回目光,含笑往寝卧而去。 …… 苏酒四人的惩罚,在入夜之后终于结束。 小姑娘饿得不行,揉了揉酸软的小腿,艰难地回到寝卧。 房中点着几盏明灯,萧廷琛身着素白寝衣,随性地披着件桔梗蓝宽松大袖,正盘膝坐在拔步床上,慢条斯理地翻看书卷。 她收回视线,见桌上搁着食盒,忙走过去打开盖子。 食盒中只余下空碗空碟,连点儿残羹剩饭都没给她留。 苏酒蹙起眉尖望向萧廷琛,对方却连头都没抬。 她咬牙,翻了翻空碗,从最下面翻出了个吃了一半儿的馒头。 小姑娘自打住在舅舅家,就常常被舅娘克扣饭食,时间一长,弄坏了肠胃,最是禁不得饿。 她揉着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哪里还有空去管那馒头是不是被萧廷琛啃过的,捧在手里就小口小口吞咽起来。 吃完半个馒头,她舔了舔指尖,听见里间传来少年散漫的声音: “过来。” 她抬头看去,少年不知何时扔了书卷,正慵懒靠坐在床架上。 他一腿伸直,一腿随性屈起,手中晃着把沉黑戒尺,朱砂色艳,唇畔的笑容十分邪佞妖美。 ^^ 虽然今天只更了两章,但依旧腆着脸想要推荐票票, 第81章 眼前的妹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 苏酒下意识后退。 她知道这厮又开始发作了…… 少年的语调不容反驳,重复道:“过来。” “我若过去,你定会拿戒尺打我,我又不傻……” “呵,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明晃晃的羊角灯火映照在萧廷琛的侧脸上,那右颊酒窝深深,笑得唇红齿白,端的是陌上人如玉的模样,甚是好看。 苏酒害怕,“你果真不打我?” “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的妹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我怎舍得打你呢?” 苏酒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慢吞吞挪到床榻边。 萧廷琛掂了掂那把戒尺,懒懒道:“妹妹可知错?” “何,何错之有?” “一不该和谢容景厮混逃学,二不该在徐紫珠面前示弱,三不该与谢二身体接触。须知,男女授受不亲。” 苏酒面颊涨红,“小哥哥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谁跟谢公子身体接触了?!” “啧,妹妹蹲马步时,分明坐在人家膝盖上。” 这话倒是事实。 苏酒垂眸,连脖颈都羞红了。 萧廷琛一想到那幕,眼底不觉流转过寒意摄人的暗芒。 夕阳余晖,学舍屋檐,桃花树下,少年悄悄伸出膝盖让小姑娘坐着免于受罚,当真是极有爱的一幕…… 他忽然握住苏酒的手把她拉到怀里。 沉黑的戒尺,“啪”一声落在了她的小屁屁上! 苏酒倒吸一口凉气,在他怀中拼命挣扎起来,“小哥哥,你疯了是不是?!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萧廷琛掌控着力度,疼倒是不算疼的。 只是苏酒却觉得那地方再隐私不过,哪里能被男孩子随便打? 可她又挣扎不过,羞恼得连眼圈都晕染开绯红,最后干脆张嘴狠狠咬住少年的手臂! 萧廷琛不以为意,继续“啪啪啪”打她。 苏酒咬得越发使劲儿,气势汹汹的架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腥甜血液从她的唇齿间弥漫,逐渐染红了萧廷琛的素白中衣。 少年仿佛浑然不觉疼痛,打了她十来下才收手,“起来。” 苏酒忙站起身,捂住被打疼的地方快速后退几步,一双黑白分明的湿润小鹿眼,又防备又害怕地瞪向萧廷琛。 她咬了咬晶莹嫣红的唇瓣,弱声道:“刚刚,刚刚你说好了不打我的……” 萧廷琛把戒尺藏进床头,散漫道:“小酒儿又在冤枉我了,便是去官府告状也是要讲究证据和证人的,这朗朗乾坤,谁看见我打你了?” “你——” 苏酒语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不能冲上去把这厮狠狠揍上一顿。 她到底是辩不过萧廷琛的。 小姑娘弱弱地去了屏风后沐身,洗完换了套干净的素纱中衣出来时,看见萧廷琛一半中衣脱到腰间,赤着半个上身,正自个儿往手臂上缠白纱布。 她那一口咬得很深,血液浸红了纱布,任他缠再多道,也无法止血。 可他毫不在乎,熟稔地系了个结,淡然地瞥向她,“还愣着作甚?熄灯睡觉。” “哦。” 苏酒心虚地走到圆桌前,吹熄了几盏灯火。 她借着月光往自己的小床走时,对方清泠泠宛若碎玉敲冰的嗓音再度传来: “对了,书案上还有一沓算数作业,明儿就要交了,你替我做完罢。” 苏酒:“……?!” 第82章 跟你好到穿一条裤子 春夜沁凉。 苏酒望向床上的少年,只见他舒服地躺在被衾上,双手枕在脑后,还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目光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转了转,她终是没再多言,乖乖坐到书案前帮他做算数作业。 萧廷琛歪躺在青竹床上,单手撑额,望向书案。 书案一角点着盏羊角灯,映照出暖白色的团团光晕。 花影透过窗槅,温柔落在小姑娘白嫩认真的面庞上。 她的睫毛很长,低垂眼睫时,投落在面庞上的阴影就像是两把小小的折扇。 唇形饱满天生带笑,搭配无害的眉眼,总是甜兮兮的乖巧模样。 惹人疼得紧。 少年看了会儿,打了个呵欠,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碟白面馒头和一盏羊乳,起身悄悄放到小姑娘手边。 …… 金鸡打鸣,钟声悠扬,转眼便是第二日上课的时辰。 今儿的大课是“书”,“书”指的是书法与文史,因为苏酒所在的学舍乃是全书院最好的尖子班,所以夫子上课进度十分之快。 今儿要学的是《诗经》十五国风里的秦风篇,夫子要求在上午放课前,所有人都能把秦风里的十篇诗文背诵下来。 大部分书生们都开始朗朗诵读,苏酒认真地把书卷在案几上摊平,又拿了笔墨纸砚,打算先把诗文抄写一遍。 还未提笔,旁边萧廷琛一只胳膊却伸了过来。 苏酒抬眸,“公子,你能否往那边去点儿?我要抄写诗文。” 金陵书院的案几是非常大的,就算两个人同时使用也绰绰有余,可萧廷琛一个人就霸占了大半张案几,令苏酒根本没办法写字。 少年慵懒地趴在案几上睡觉,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苏酒有些气。 她昨晚熬夜给他写完了算数作业,该犯困的是她才对,这人倒好,大白日的倒是先睡上了! 她咬牙把他推开,拿蘸过墨的小羊毫,在案几上勾了条细细的墨线,“公子,左边儿归你,右边儿归我,你不许过线。” 萧廷琛睁开惺忪睡眸,瞟了眼桌上的墨线,勾唇轻笑,“啧,小酒可真幼稚。成吧,这案几都给你用,谁叫我宠着你呢。” 说罢,懒懒把过线的胳膊收回去,在后墙上靠了,拿了本书盖在脸上,继续假寐。 苏酒这才把书卷铺陈开来。 原本萧廷琛说好了要教她写字,可他教了两三次就懒得再教,她没办法,只能临书上的字。 她抄得认真,刚抄到第二篇,旁边“咻”一声,飞过来只纸团子。 苏酒搁下笔,拾起纸团,偏头望向旁边。 只见谢容景对她张牙舞爪,似是要她打开瞧瞧。 小姑娘蹙着眉尖打开纸团,竟是谢容景约她傍晚放课后去府学那边,看他打架。 她摇摇头表示不去,继续认真地提笔临字。 谢容景有些泄气。 他又看不进那叽叽歪歪的《诗经》,于是招呼了几个同样不学无术靠关系进这个班的学生,偷偷摸摸打起了牌九。 可牌九打多了,亦觉得很没意思。 他扔掉牌九,见苏酒还在写字,于是抱着书凑过来,随手翻开一页: “小酒,你给我解释解释呗,这诗啥意思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是不是说我跟你好到穿一条裤子啊?我喜欢穿大红底裤,你爱穿啥色的啊?” 第83章 你真可爱啊 这真是没话找话。 苏酒握着毛笔,却还是仔细跟他解释,“这篇《无衣》,乃是一首充满爱国情怀的慷慨战歌。你说的这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意思是不必孤独地面对敌军,我会披着与你同样的战袍,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后来,也用来指男人间的生死之交。” 她专注地解释着,谢容景却只专注地盯着她。 小小的书童,不过七八岁模样,扎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睛乌黑湿润小鹿也似,干净清澈得不像话。 少年突然咳嗽了声,别过脸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是指咱们穿同一条裤子……你家中有姐妹否?” 突然的转折问句,令苏酒莫名其妙。 她收回视线,边抄写诗句边答道:“家中尚有一位堂姐。” “可有出嫁?” “未曾。” “哦……那,她也如你这般可爱?” 苏酒笔尖顿住。 她面颊微红,不自然地偏头望向谢容景。 她的眼睛很纯净明亮,仿佛无法容纳世间的任何污垢。 少年不大敢跟她对视,讪讪抱着书回自己座位上坐了。 过了片刻,苏酒正认真抄写诗句时,又有一只纸团砸了过来。 她耐着心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小酒,你真可爱啊,你怎么是个男孩子呢。 苏酒立即红了脸,把纸团揉烂,咬住唇瓣继续抄书。 …… 傍晚放课前,夫子让司独数给每人发了一份试题,上面有他自己出的帖经和墨义题目,专门考问秦风十篇,算是检查这一天学生们的读书背诵情况。 苏酒替萧廷琛收好试题,就与他一道回了寝屋。 两人用罢晚膳,她边给窗台上那盆天仙椒浇水,边道:“热水已经提回来了,小哥哥,你读罢书就能浴身。” “替我把换洗衣裳拿出来。” 少年靠坐在大椅上,双臂特大爷地搭着椅架扶手,语调慵懒。 苏酒回头瞪他,“已经拿出来了,就搭在屏风后的衣架上!小哥哥,往后这种小事你就不要总差遣我了,人家也是很忙的!” “啧……忙着跟谢二眉目传情吗?本以为我的小酒儿正经又乖巧,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不检点的女人!狗男女!” 狗男女?! 苏酒快被他气疯了! 她扔下浇花喷壶,眼圈通红地跑出了寝屋。 归鸟啼鸣,山衔落日,远处的群山绵延起伏,折射着点点金阳,这是独属于江南的婉约日暮。 苏酒独自跑到后院墙处,在草丛里抱膝哭了半刻钟,才慢慢站起身,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瓷罐。 丹砂红的瓷罐,圆滚滚的,尚不及她半个手掌大,里面装着三枚香丸。 这是苏酒用售卖笑兰春得来的四两银子,重新购置香材炼制成的一款新香,名为“金陵春”。 用的香材很简单,只沉香、檀香、乳香、琥珀,添加从茉莉、白玉兰、风信子、柏子等春日植物里提炼出的芳香,再辅之以枣花蜜。 她是打算拿去半枫荷售卖的。 她要尽快赚够赎身的银钱,她再也不要待在萧廷琛那个疯子身边了! 她把小瓷罐放回袖袋,仰头望了眼高高的院墙,费劲儿地搬来几块石头摞到一处,吃力地爬上墙头。 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出去后,一身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郎,摇着水墨折扇,笑吟吟出现在围墙下。 “都学会翻墙了,妹妹真是不乖啊……” ^^ 宝宝们,推荐票票甩起来! 第84章 也叫你领教领教你谢二爷的风采 苏酒揣着小香罐,快步走在山道间。 正是日落时分,山野间稗草丛生,不时传来的鹧鸪声声,越发衬得四野寂静。 山道狭窄,苏酒步履飞快,总觉哪里怪怪的。 没等她走出半里路,忽有一群穿着校服的子弟出现在路中央。 苏酒认得那衣裳,露草蓝的底,黑茶色的裹边,可不正是府学的校服。 她驻足抬眸,只见为首的学生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修长却细瘦,皮肤发黄,眼窝深陷,嘴唇削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学生抬脚踩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她舔了舔嘴角,“哟,这不是萧廷琛的书童嘛,怎的孤身在这里?可是你家公子没给你喂饱,叫你出来打野食啊?哈哈哈……” 如今天下尚算太平,纨绔公子闲得无聊,便有养小奴亵玩的习惯。 所以他这话,实在猥.琐至极。 簇拥着他的那群人纷纷起哄大笑。 苏酒后退一步,知晓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鲜少得罪人,唯有那日在香满楼里得罪过徐紫珠,而徐紫珠的哥哥恰好在府学读书…… 那么,眼前这位大约就是徐紫珠的哥哥徐腾。 她想着,又有点儿郁闷。 谢二公子说带人去府学后山堵徐腾,怎的徐腾却跑来金陵书院堵她…… 没等她想明白,徐腾已经舔着嘴唇道:“给我剁了这小子的手!奶奶的,敢与我妹妹作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他身后的跟班们皆是混混,闻言一哄而上去抓苏酒。 苏酒转身就跑,还未跑出几步,就听得谢容景的声音骤然响起: “徐腾,谁让你动老子人的?”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谢容景、阿瞒、花柔柔还有班上其他几个少年,正从山下赶来。 谢容景把苏酒护到身后,低声道:“我们去府学堵徐腾,谁知他竟不在。我一合计,就猜着他约莫是要替徐紫珠出头,过来找你麻烦。你没事吧?” 苏酒摇摇头,紧张道:“二公子,咱们要不要跑?” “跑?”谢容景冷笑,“我谢二长这么大,打架时就没跑过!” 花柔柔把苏酒拉到旁边,娇声道:“小酒儿,你便好生看着吧,谢二打架可牛了!” “可是……” 苏酒还要说,谢容景已经带人冲了过去。 苏酒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人打群架。 谢容景不过十四五岁,可打架时却十分凶狠,几乎是照着徐腾脑袋往死里捶! 花柔柔兴奋得不停拍掌,“打得好、打得好!臭徐腾,在胭脂坊打我和阿瞒不算,竟然还跑到我们书院欺负人!真以为我们书院没人吗?!” 徐腾原本仗着自己人多想要剁了苏酒的手,可如今谢容景这边人更多。 他是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又惜命怕疼得紧,怕死了谢容景那股子狠劲儿,便一个劲儿抱着头哭嚎求饶。 谢容景踩一双牛皮靴,一脚一脚往他身上狠踹: “徐腾,咱俩几年没打过架了?今儿也叫你领教领教你谢二爷的风采!” 第85章 睁大你的狗眼给老子看好了 徐腾宛如被绑在条凳上待宰的猪,不停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日落西山的旷野之中,听着渗人的慌。 苏酒看他身上见了血,怕闹出人命,战战兢兢道:“花公子,咱们还是让谢二公子住手吧?若是有个好歹……” “哎哟,瞧小酒儿担忧的!这有什么好怕的嘛,反正谢二他姑母是当朝贵妃娘娘,便是出了什么事儿,贵妃娘娘也会给谢二兜着的!” 花柔柔拉着一缕发束往指间缠绕,兰花指娇滴滴指向徐腾,“再说了,这贱人不知糟蹋了咱们多少姐妹,今儿就该狠狠给他个教训!” 咱们姐妹? 苏酒忍不住望了眼花柔柔。 少年生了颗喉结,可一举一动却宛若姑娘家,说得好听是秀气,说得不好听是娘里娘气。 而他说完,就蹬蹬蹬跑到徐腾跟前,扬手给了他两巴掌,“徐腾,你还敢不敢欺负人家了?!” “花姑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笑话你了!” “你叫我什么?!” “花兄弟、花兄弟,我叫你花兄弟呢!” 徐腾哭得直打嗝儿。 夕阳余晖里,谢容景朝苏酒勾勾手指,“小酒,过来踹他两脚。” 苏酒连忙摇头后退。 “真是娇气。”谢容景笑着,狠狠踹了徐腾两脚,“睁大你的狗眼给老子看好了,苏酒是你二爷我罩着的,你若不识相还敢来,老子打烂你的第三条腿!” “呜呜呜……”徐腾哭得厉害,“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谢容景这才松开脚,“还不滚?” 徐腾被手底下的几个学生扶起来,正屁滚尿流打算跑路,一声厉喝陡然响起: “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炼瓦红褒衣博带,戴一顶同色的细绢纶巾,生得面阔口方、腰圆背厚,不是金陵书院的副院长钟有诲又是谁。 他身后还跟了个探头探脑的少年,正是司独数。 司独数挠头笑道:“我下山勤工俭学,远远就看见你们在这儿打架,生怕出事,所以特意回书院请了夫子过来。打架可不好,咱们还是要用功读书才行啊!” 徐腾此时倒是不跑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钟有诲跟前,刚刚还哭爹喊娘的脸,已然换上副嚣张表情,“钟副院长,你们书院的谢容景、花柔柔他们公然欺辱我,你今儿若是不给我做主,我便告诉我爹!我爹是知州你知道的吧?” 钟有诲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徐公子放心,今儿这事我都看在眼里,的确是我们书院的学生挑衅在先。” “哼!” 徐腾很满意他的态度,挑衅地瞥向谢容景他们。 钟有诲冷声骂道:“谢容景,你们一帮人成日里不学无术,如今还欺凌弱小,着实可恶!你们马上给徐公子道歉,否则,你们几个就都给我滚出书院!” 第86章 尚还没有她的梨涡甜 谢容景一脚踩在石头上,利落地撩了撩袍摆,笑得吊儿郎当,“副院长,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挑衅在先了?” “两只都看见了!” “哦,怕你那两只眼睛都是瞎的吧?” “你——” 钟有诲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谢容景,你今儿若不给徐公子道歉,老夫马上派人去请你兄长!” 谢家父母在出海做生意时遇到海难双双亡故,唯留下一双儿子。 长子谢容致争气,为了打理家族生意,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谢容景,只盼他能争口气考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回来,如此谢家也算是脚踏官商两道,谢家的门楣才算是真正发扬光大。 谢容景被亲哥哥一手带大,长兄如父,自然是敬重非常。 他不愿意被兄长知晓自己在书院打群架。 十四五岁的少年,夕光下色若春晓,秀丽的眉宇间却浮着戾气。 半晌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徐腾拱了拱手,“我把你揍成了猪头,抱歉啊。” 徐腾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捻着手指道:“你把我打成这样,难道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道歉?怎么地,也得拿出些银钱补偿我吧?” 谢容景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摘下腰间挂着的荷包扔给他。 徐腾打开来,见里面都是大额银票,立即喜不自胜,“算你识相!今儿爷便放你一马!咱们走!” 说罢,带着他的跟班儿,宛若打了胜仗般耀武扬威地走了。 路过苏酒跟前,浑身酒色气的徐腾,还晃着竹竿般细瘦的身子,居高临下地对她露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声音极低: “你给我等着。” 他们走后,钟有诲也拂袖离去。 谢容景一张脸黑沉可怕,上前狠命踹了脚司独数,“谁让你去告密的?!” 司独数被他踹倒在地,连忙站起身道歉,“那个,我也不知道副院长会帮着徐腾他们啊……二爷,我错了!” “滚!” 谢容景没好气,又踹了他一脚。 司独数还赶着下山去酒楼里帮工赚银子,只得心怀愧疚地跑了。 花柔柔等人不敢招惹黑脸的谢容景,连忙灰溜溜回了书院。 最后,山道上就只剩下苏酒与谢容景两人。 山风和煦,小姑娘望了眼快要落山的夕阳,“谢二公子,咱们也回去吧?” “我对徐腾低头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谢容景声音闷闷。 “没有的事,谢公子肯为同窗出头,是金陵书院当之无愧的老大,小酒被你罩着,荣幸之至!” 谢容景闻言,诧异地抬头望她。 小书童站在暮光里,笑得眉眼弯弯,眼带崇敬,分外可爱。 少年看着,不觉耳尖微红。 苏酒见路边有红透的小浆莓,于是摘了一把,用衣袖擦拭干净递给他,“给。” “这玩意儿能吃吗?” 金陵书院的大佬有点儿嫌弃。 苏酒当着他的面,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谢容景挑了挑眉,跟着吃了一颗。 野生的小浆莓,圆滚滚红艳艳,一口咬下去,甜进了心坎。 “好吃否?” 苏酒笑问。 谢容景盯着她的眉眼,突然觉得这小浆莓,尚还没有这小书童的梨涡甜。 第87章 这特么干的不是小事儿啊! 月兔东升、星参北斗,苏酒拎着一串小浆莓,推门进了寝卧。 她抬眸,看见萧廷琛正站在屋子里。 少年脚踩牛皮挖云纹窄靴,穿一身桔梗蓝利落短打,正慢悠悠系拢箭袖上的绳结。 及腰的漆墨长发用桔梗蓝丝带高高束起,发尾铺散在背后,越发衬得那张面庞多出了几分肆意的邪气。 似是发现她回来了,他挑起桃花眼,左腮上朱砂色艳,“我的好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你管我去哪儿。”苏酒还记恨着他傍晚骂她的事儿,没好气地把小浆莓放到瓷盘里,气揪揪往里间走,“我要沐身,你出去。” “沐身作甚?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不去。” “乖!” 苏酒被萧廷琛拖到书院后围墙,才发现花柔柔、阿瞒那些少年都在,就连谢容景也在其中。 她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花柔柔捏着兰花指笑嘻嘻道:“萧公子说,要带咱们去砸徐腾的场子呢。你不知道,徐腾那厮总是欺负咱们书院的人,今儿咱们若不扳回一局,惯狗上灶,那厮定会跟狗一样越来越嘚瑟!” 谢容景负着手,掀起眼皮,“丑话说在前头,今晚这事儿虽是你萧廷琛起头的,但我可不是供你驱使的人!你不准命令我!” “谢公子随意。” 萧廷琛笑得温柔。 一群少年,在月色下翻出金陵书院,沿着山道一路小跑,飞快朝府学而去。 苏酒夹在他们中间,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这特么干的不是小事儿啊! 萧廷琛是大魔王,谢容景也不是好惹的,鬼知道他们带着一群人潜入府学是要作甚! 万一闹出人命可就糟了! 金陵书院与孔庙府学之间隔着两座低矮丘陵和一个集市,今夜那集市上来了戏班子,四里八乡的人都过来听戏,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几人小心翼翼从戏班子后台穿过。 离开集市后,苏酒就瞧见阿瞒和奉先两人手里多出两个大包袱。 众人在一棵大榕树下停了,萧廷琛翻出包袱里的东西扔给各人,“套上。” 那是一套套戏服,有皇帝的龙袍、妃子的宫裙、大臣的朝服、将军的软甲,还有一张张生旦净末丑的彩绘戏子面具。 苏酒抱住衣裳,还在发愣间,就被萧廷琛套了件戏服在身上。 不到半柱香,所有少年皆都换了装,个个儿戴着面具,谁也认不出谁来。 只苏酒最矮,因此倒是极好认的。 “走了。” 穿着皇帝龙袍的少年,拉住还在发呆的苏酒,步履如飞。 苏酒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天然的崖柏木香,知晓他就是萧廷琛。 她又回头看去,瞧见花柔柔提着裙摆扭扭捏捏跟在后面跑:“讨厌!干嘛要给人家穿这样的裙子,人家最不喜欢穿裙子了!” 其他少年跟着调笑:“哈哈哈花娘娘你可真漂亮!” “嘤嘤嘤讨厌!” 一群人吵吵闹闹,终于到了府学围墙外。 身着将军软甲的谢容景率先跃上墙头,一眼就看到围在墙根底下的几条恶犬,“乖乖,这府学的老夫子也不容易啊,怕人翻墙逃学,竟然弄了狗在书院里守着!” “有狗?!” 苏酒惊恐。 没等她惊恐完,萧廷琛直接把她抱起来扔上了墙头! ^^ 琛哥:我听说,有读者嫌我凶,要求某棵白菜狠狠虐我,还放话说我追妻路漫漫?呵,突然心情很不好,决定明天让你们看点凶残的东西。 哈哈,可能咱们琛哥,和书城里其他男主的性格有些出入,但是男主总不能都是那种端着的冰山性格嘛,咱追求新鲜。 第88章 我本就是个卑鄙之人啊 苏酒骑在墙头上,真的好想踹萧廷琛两脚。 等众人都跃上墙头后,谢容景蹙眉,“你们谁身上有肉?去把狗引开。” 众人一致望向最胖最壮实的阿瞒。 阿瞒双手护胸,满脸惊恐,“你们看我作甚?!我身上肉不多,真不多!” 花柔柔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半只烤鸡,“谁要你的肉了?你的肉能有烤鸡肉香?” 说罢,把那烤鸡朝远处一扔。 “走!” 群狗奔向烤鸡的瞬间,萧廷琛拎着苏酒一跃而下围墙,朝府学的寝卧楼飞奔而去。 苏酒只觉双脚在半空中打着晃晃,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群少年奔到宿舍,这里约莫有上百个寝卧,难以分辨徐腾究竟住在哪一间房里。 苏酒让萧廷琛把自己放下来,皱了皱小鼻子,隐约嗅见被风送来的一缕淡淡脂粉香。 孔庙府学里没有女子,这脂粉香,该是学生从烟花地里沾染上的。 恐怕,就是徐腾。 她循着味儿小心翼翼朝东边走。 谢容景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都跟上。 此时府学里尚无人发现他们潜入了这里,几乎所有学子都在自己房中挑灯夜读。 少年们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处雕门宽阔的寝卧前,里面隐隐传出嬉笑声: “那谢二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当时是没看见,老子一拳就把他给打趴下了,他跪地求饶的模样可好玩了,哈哈哈!” 是徐腾的粗嗓门。 谢容景冷笑,挽起袖管,一脚踹开房门! 苏酒透过面具看去,只见房间里置着一桌好酒好菜,五六个学生正围坐着玩牌九,看见他们闯进来俱都一愣。 而谢容景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带着阿瞒等人一哄而上暴揍徐腾,连他的跟班也一起揍,场面花花绿绿热闹极了。 徐腾等人压根儿就认不出来人是谁,连反抗都不敢,只一个劲儿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等打得差不多了,谢容景从徐腾身上搜出自己的银票,还多摸了包银子出来。 他抬眸瞥向萧廷琛,这厮自打进来以后就没动过手,一直笑眯眯站在灯火下,果然是个伪君子模样。 “你走不走?” 他冷声。 萧廷琛摸了摸苏酒的小脑袋,“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谢容景骂了声“事多”,便带着苏酒他们去了外面。 等他们都离开后,萧廷琛慢条斯理走到徐腾跟前。 徐腾浑身是血,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指着他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又是受何人指使,收了多少银子,敢对本公子干出这等卑鄙之事?” 陈设华丽的寝屋里,琉璃光落了萧廷琛满肩。 他身着戏子龙袍,一张干干净净的彩绘小生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浑身气度如兰似墨,温柔内敛,和光同尘。 暖白的光晕里,他垂眸掸了掸衣袖。 下一瞬, 他忽而含笑, 猛然抬脚踹在了徐腾脸上! 徐腾尖叫着倒飞出去,撞倒一大排书架,狼狈地吐出鲜血并两颗门牙! 萧廷琛侧目,声音凉幽幽的,“银子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本就是个卑鄙之人啊。” 他说完,在徐腾跟前蹲下,唇角勾起温温柔柔的笑容,从袖袋里抽出把锋利匕首。 …… 谢容景等人正等在宿舍外。 “萧廷琛那厮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还出不出来了?!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被逮了!” 谢容景大骂。 这边的动静早引来其他寝卧的注意,连府学里负责值夜的夫子都寻声而来。 众人正等得焦急时,寝卧楼内陡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第89章 我和他是狗男男,成不成? 下一瞬,萧廷琛身影敏捷地跃出来,“回书院!” 一群少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飞快朝后围墙奔去。 后围墙下,那几条恶犬分食完烤鸡,正龇牙咧嘴地守在原处。 谢容景皱眉,“还有烤鸡吗?” 阿瞒摸了摸袖袋,“没了!” 眼见着宿舍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府学里也逐渐骚动起来,他们几个被抓住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就在这时,苏酒指向围墙,“看。” 众人抬头看去,黑黢黢的围墙上正骑着个人,圆忽忽的脑袋,瘦瘦高高的身子,不是司独数又是谁。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热乎乎的大肉包,使劲儿扔到远处。 那几条恶犬立即追了去。 他冲几人招招手,“我就知道你们晚上要来这里找场子!快,我接应你们!” 萧廷琛等人这才跃上墙头逃掉。 一群少年,把面具、戏服等悄无声息地扔回戏班子,才疯狂大笑着回到金陵书院。 花柔柔娇滴滴搭上萧廷琛的肩,“原以为萧公子是最正经不过的君子,没想到却也有如此热血的一面……真是叫人家涨见识呢!” “能入花公子的眼,乃是萧某的荣幸。” 萧廷琛右颊上的酒窝温温柔柔,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乱摸的手。 谢容景瞟了眼苏酒,“我的银票拿回来了,还抢了他一百两银子,明儿请你们去海棠馆吃顿好的。” 一群少年立即欢呼起来。 回到寝屋后,苏酒在小杌子上歇了,伸手捶了捶小腿肚。 萧廷琛后一步进来,掩上门。 他站在灯火里盯着苏酒,一双多情弯起的桃花眼乌黑湿润,酒窝浅浅,左腮上朱砂色艳。 苏酒一看见他这么笑,就瘆得慌。 她皱了皱眉,“小哥哥,你在笑什么?” “我给小酒儿带了件礼物,小酒儿看看欢喜否。” 萧廷琛在她跟前单膝跪了,认真地捧上一只囊袋。 苏酒还没打开,就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儿。 小姑娘狠狠一皱眉,“这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苏酒满心疑虑害怕。 她小心翼翼打开囊袋,只瞄了一眼,瞬间惊悚地尖叫出声,不顾一切地把那玩意儿扔在地上! 萧廷琛一把捂上她的嘴,“妹妹这般激动作甚?我对你好,你也不必高兴成这样吧?” 说着,慢慢松开手。 苏酒小脸惨白,“你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 “我傍晚口不择言骂了你和谢容景是狗男女,对不起啊,你们不是狗男女,我和他是狗男男,成不成?这玩意儿是我特意弄来给你赔罪的呢,徐腾不是要剁了你的手嘛,现在他的手被我剁了,妹妹可欢喜?” 苏酒额间沁出冷汗,坐在小杌子上摇摇欲坠。 她又望了眼囊袋里露出的那只血淋淋的手,直接吓晕了! 萧廷琛接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含笑望向那只断手,“妹妹怎的这般娇气呢?娇气的小孩儿可是很难养大的。” 春夜静谧,寝屋中一灯如豆。 少年叹息着,抱起小姑娘踏进里间,把她好好放进温暖的褥子里。 苏酒惊吓得厉害,夜半时生了高烧。 第90章 简直甜得犯规 梦的沉浮里,她嗅到桂枝汤的味道。 它们弥散在帐中,又暖又香。 幼时自己生病,娘亲也总是煎一碗桂枝二陈汤给自己喝的。 酸酸甜甜的味道沉浸在记忆深处,经年不忘。 此时,萧廷琛正高高挽起衣袖,蹲在陶罐前煎药。 他把白芍、炙甘草等丢进陶罐,又无聊地伸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颗枣儿丢进嘴里。 恰是黎明前,四野寂静,窗外已隐约传来学子们早起读书的琅音。 “娘亲……” 细弱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萧廷琛“啧”了声,捻着红枣儿跃到苏酒小床前,伸手戳了戳她嫩生生的脸蛋,“小没良心的东西,现在照顾你的人,可不是你娘。” 高烧中的苏酒,自是听不到他这些话的。 她安静了很久,忽有两行晶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软枕。 她哭着嘟囔: “大魔王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 萧廷琛笑得温柔,“这世上萧廷琛大魔王最可怕,我的小酒儿最可爱,是也不是?” 睡梦里的小姑娘毫无所觉地呢喃:“我最可爱……” 少年笑出了声。 天色大亮后,他把苏酒弄醒,端着盛了乌漆漆的桂枝二陈汤的小碗递到她嘴边,“快喝。” 苏酒靠坐在床头,仍旧对萧廷琛心有余悸,“我不喝……” “不喝就给你灌进去。” “……” 小姑娘眼圈绯红,只得硬着头皮喝他煎的药。 她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没甚精神。 她吃了萧廷琛提回来的米粥,便抱着书兜,随他一块儿去学舍。 谁知还未靠近学舍,就看见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他们班门口,吵吵嚷嚷也不知在闹什么。 正好奇时,谢容景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把将萧廷琛推到抄手游廊的拐角,压低声音愤怒道:“你他妈昨晚干了什么好事?!徐腾的手——” “昨晚?”萧廷琛挑了挑玄月眉,笑容温柔宛若春水,“谢二公子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昨晚可是发生了什么?” “操!你——” 谢容景还要骂,余光瞥见苏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鹿眼在旁边看,忙把满腔脏字脏句吞进肚里。 他面容沉黑如水,“罢了,老子不管了!反正老子已经交代过花柔柔他们,昨晚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出去,至于你,爱咋咋地吧,出事了也别连累身边人才好!” 说罢,又看了眼苏酒,才拂袖走了。 游廊映水。 苏酒轻声道:“想来,定是徐腾之事闹大,徐知州亲自找咱们书院来了。小哥哥,这下子,你该如何收场?” “还能如何收场,自然是去大牢里蹲着啊。” 萧廷琛摇开水墨折扇,右颊上的小酒窝格外甜,“反正在外面很无聊,小酒儿整日同谢二厮混也不肯陪我玩,大牢就不一样了,大牢里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还不愁吃喝,超喜欢在里面的。” 苏酒被他气得快要头顶冒烟,“小哥哥的功名不要了吗?!你再这般胡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萧廷琛瞥向她,软软糯糯的江南小姑娘,便是发脾气,也仍旧像是在撒娇,简直甜得犯规。 ^^ 如果觉得甜,请投票! 不投就让大魔王打你们。 琛哥: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第91章 你凭什么抓人?!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放心,我自是舍不得妹妹在外面,独自去蹲大牢的。走罢,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两人来到学舍,立即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他们。 人群让开一条路,苏酒看见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大椅上,精明之中透着几分昏聩,威严之中透着几分猥.琐,身侧是排列开的衙役们。 徐腾坐在他身边,没了手的右臂用白纱布吊在胸前,脸色蜡黄而憔悴。 他充满怨毒地盯着萧廷琛,因为被打掉牙的缘故,说话直透风: “爹,揍是他!揍是他对偶下手的!” 四周的学生们纷纷窃窃私语,有胆大的,嚷嚷道: “徐公子人证物证俱都没有,凭什么说是萧兄对你下的手?” “萧兄两袖风华,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才不会干出这等残忍之事!” “我等都可以为萧兄作证,萧兄绝非凶手!” 这些学生平日里都受过萧廷琛文史方面的指点,对他十分钦佩敬仰,再加上徐知州素日里是有名儿的昏聩中庸,两相对比,自然要站在萧廷琛这边。 “哼!”徐腾冷声,“偶那日在山道上扬言要剁了萧廷琛书童的手,萧廷琛自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回来!总之凶手揍是他,你们少在这里给偶啰嗦,否则偶让偶爹把你们一块儿抓起来!呸,一群市井烂泥腿子,真以为读几本烂书就能与偶们知州家作对?!”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就得罪了书院全体学生。 读书人自是有几根傲骨的。 学生们咽不下这口气,立即嚷嚷着朝徐腾涌去,要同他理论理论。 衙役们慌了,连忙拦住人,一时间场面大乱。 徐知州气得不轻,站起身张臂怒喊:“给我把带头闹事的人都抓起来!都给本官抓起来!本官就不信治不了你们!” 这么一喊, 事态瞬间恶化。 “你凭什么抓人?!当官就能随便抓人吗?!” “我们闹什么了?你儿子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花柔柔跟着起哄,推推搡搡之间尖声大喊:“哎哟喂,徐知州打人啦,徐知州打学生啦!” 乱哄哄的场面里,不知是谁带头扔了徐知州一个生鸡蛋。 鸡蛋黄和鸡蛋清流了他满脸,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又有烂菜叶子等玩意儿砸到他身上。 徐腾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衙役身后胡乱躲着,愤怒嚷嚷:“你们这群刁民,烂民!偶迟早要把你们书院铲平!” 话音未落,就挨了无数鸡蛋和烂菜叶,一身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苏酒躲在人群里,也跟着悄悄扔了个西红柿。 正闹得厉害时,一道阴冷肃严的嗓音陡然响起: “都给我住手!这是在闹什么?!”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钟有诲钟副院长带着几名夫子,正穿过抄手游廊疾步而来。 他平日在书院积威甚重,因此学生们挺怕他的。 他上前拨开人群,亲自拿了帕子给徐知州擦脸,陪笑道: “小子们不知轻重,知州大人莫要见怪!不知大人驾临书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您只消吩咐一声下来,草民自然给您办妥,何必亲自过来……” 第92章 司空院长 旁边有师爷上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同钟有诲说了。 钟有诲听罢,立即转身冲萧廷琛骂道:“混账东西!昨晚可是你带人闯了府学?还不快滚过来自首!” 萧廷德挤在人群里,眼底含着难以遮掩的浅笑,“是啊五弟,这种事丧尽天良,你怎么干得出来?依为兄看,你还是早些自首,免得给家里惹来祸事!” 苏酒望向萧廷琛,只见着一袭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郎,稳稳站在春日的阳光下。 他肌肤白细如琉璃,左腮上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弯起的桃花眼,比那春日的远山还要多情。 他手持折扇,没搭理萧廷德,只笑道:“副院长,这事儿学生可真不知情。昨儿夜里小酒生了高烧,学生在寝卧里给她煎了一宿的药,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寝卧里瞧瞧,定能搜出药渣。” 钟有诲立即示意衙役去搜房。 没过两刻钟,两名衙役捧着药碗和药渣过来了。 徐知州冷声:“这算什么,定然是你犯案以后赶回书院,为了掩盖你犯案的事实而煎煮的药渣!” 萧廷琛眉眼温润,“在场的,可有懂药理的?” 立即有学生举手凑了过来。 这学生家里是开药铺的,捻了些药渣细细观察后,正色道:“这些药渣皆是新鲜的,应是昨晚熬制。碎烂到这个程度,可见熬煮时间很长,应已超过三个时辰。” 萧廷琛挑了挑眉,“徐公子听见了?我昨儿夜里始终待在寝卧煎药,可没时间去行刺你。” 徐腾面色又青又白,用仅剩的左手攥紧纱布,并不说话。 萧廷琛又慢悠悠转向钟有诲,朝他拱了拱手,“学生以为,副院长和知州大人,应当可以还学生一个清白了。” “混账!定然是你与其他人勾结,请别人帮你煎药作伪证!”徐知州怒喝,“来人,给本知州把萧廷琛抓起来投入大牢,本官要仔细审问!” 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即就冲了过来。 苏酒紧张不已,却见无数学生都主动涌过来,义愤填膺地与衙役们推推搡搡,不叫他们把人捉走。 争执间,徐知州气得大吼: “反了反了!都给本官抓起来,把所有学生都给本官抓起来!” 他说完,虎背熊腰的衙役们竟然操了水火棍出来,往那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学生身上打! 一时之间,金陵书院惨叫声不断! 苏酒面色发白,透过人群,却看见钟有诲仿佛没看见自己学生被打般,正对着徐腾嘘寒问暖。 而徐知州抱臂冷笑,“打得好,给本官狠狠地打!叫他们长点儿记性,看看今后还敢与本官作对否!” 话音落地,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 “徐知州好大的威风!” 学生们眼前一亮,连忙转身让出一条路来: “院长来了!院长来了!” 苏酒望去,只见来人雪鬓霜鬟?,穿一袭简单的白素麻袍子,行走之间步履生风、精神矍铄,正是金陵书院的院长,司空辰。 徐知州面对钟有诲尚有气焰,可面对司空院长,就宛如被水淋湿的炸弹,霎时就熄了火。 须知,司空院长年轻时曾做过帝师,极得当今圣上敬重。 去年太后娘娘寿诞,长安城里还特意遣了一支禁卫军过来,想护送他回京热闹热闹,只是被他婉拒了。 他朝司空院长拱了拱手,尴尬道:“司空院长怎么亲自来了……” “老夫再不来,怕是老夫的学生,都要被徐知州抓进大牢了。” “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来抓凶手的。贵书院的萧廷琛萧解元,昨夜里打杀我家腾儿,还斩了他一只手!此事恶劣,还望院长勿要为难下官,不让下官捉人。” 司空院长轻抚长须,不动声色地把萧廷琛护在身后,“老夫的关门弟子,品行皆是一流,容不得你如此污蔑!” 第93章 只有努力的人,才值得被看见 在场众人皆都一愣。 萧廷琛,成了司空院长的关门弟子?! 萧廷德心头滋味儿更是复杂。 这么多年,司空院长鲜少过问书院里的事,更不曾亲自带过学生,没想到他这位好弟弟不声不响的,竟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不就等于他和当今圣上成了同门师兄弟?! 只要一朝高中,朝堂得意那是迟早的事儿。 他眼珠转了转,打定主意待会儿去萧廷琛那里,问他可愿意把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让给他。 此时,徐知州抬袖抹了把汗,“这个嘛,这个……下官也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您看我家腾儿的手,都是被萧廷琛这小王八蛋弄的,腾儿以后拿不起笔,可要怎么考上状元……” 花柔柔捂着嘴,在人群中小声哔哔: “便是拿得起,他也考不上啊!” 书生们霎时哄笑出声。 徐知州面皮难看,“司空院长,这事儿,我务必要萧廷琛给我个交代!” 司空院长轻抚长须,淡淡道:“昨儿夜里,老夫亲自去怀瑾的寝卧同他讨论文史,他正煎药读书,又哪里会有时间对付你儿子?想来,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怀瑾乃是萧廷琛的字。 徐知州怔住。 萧廷琛轻摇折扇,笑容雅致,“不知知州大人平日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仇家报复,也未尝不可能。” 这话像是给徐知州提了个醒儿。 他平日里仇家甚多,说不准就是他们蓄意报复! 思及此,他哪还有心思在金陵书院久留,慌忙带着人去查了。 众人散后,司空院长瞥了眼萧廷琛,“怀瑾,随老夫过来。” 苏酒目送萧廷琛走远,一颗心始终悬着。 谢容景不知何时出现的,搂住她的肩道:“今儿温夫子的课,我弄了好些话本子进来,走,哥哥带你看话本子去!” 苏酒忙挣开他,“你,你别这样……” 说着,脸颊上还浮起了红晕。 谢容景只觉稀奇,“好小酒,咱是好兄弟,你干嘛不让我碰你?这么娇娇气气,倒整得跟画堂春的姑娘似的!我跟你讲,男人可不能这样娇气,你知不知道?” “……” 苏酒:她不知道啊! 谢容景见她呆鹅似的,于是强拖了她往班里走,“我在海棠馆包了雅座,咱晚上一块儿过去热闹热闹,吃顿好的。下个月就是和府学、女学的联谊,咱的蹴鞠队也得准备起来了。” 苏酒心不在焉地被他拖进学舍,刚坐下,就瞧见温夫子夹着书本进来了。 今儿的大课是背诵四书五经,她没搭理谢容景,小心翼翼翻开《诗经》,在众人的琅琅读书声里,认真地默读起来。 谢容景从桌案底下翻出话本子,献宝似的凑到她跟前,“这本《封神传》是我特意搜罗来的,想来小酒定然喜欢看。” “二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儿我要背书,怕是没有时间去看话本呢。” “你一小小书童,正是玩的年纪,读这些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就不闷得慌吗?再说了,你又不考功名,读书有甚用?” 苏酒想了会儿,认真道:“只有努力的人,才值得被所有人看见。二公子,等我长大了,我不仅要走出金陵城,我还要走到千万人面前,一展我的香道!” 第94章 真想把小酒儿的心,一层一层剖开 谢容景愣住。 回过神时,就看见小家伙已经继续读书了。 他回到座位上,心里不大是滋味儿。 萧廷琛的小书童都知道用功,可他这么大人了,却仍旧沉迷于吃喝玩乐…… 但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啊! 萧廷琛从司空院长那里回来,已是两刻钟后。 苏酒从书卷里抬头望向他,眉目秀致的少年,仍旧是莹润温朗的模样,盘膝坐下后,就翻起了书卷。 她问道:“院长可有责怪你?” “哪能啊,心疼我都来不及,干啥责怪我?” 谢容景冷笑,插嘴道:“还心疼你,司空老头又不是你爹!说实话,看不出来啊萧廷琛,你竟然把人手都剁了,往日我还是看轻你了!” 他说完,萧廷琛和苏酒却都没搭理他,一致翻书。 金陵书院的大佬憋了一肚子气,哼哼唧唧地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等他鼾声渐起,苏酒才又压低声音道:“小哥哥很懂香道吧?”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少年一手支颐,偏头望着窗外的花木,漫不经心翻书的修长手指在光线下莹润白皙,委实养眼。 朱砂色艳,酒窝浅浅,春日远山般多情的桃花眼里含着凉凉笑意,他的嗓音好听得仿佛碎玉敲冰,“略知一二。” “用蒸香的手法来煎药,辅之以内劲,便会事半功倍。譬如蒸了半个时辰的药材,看起来却如同煎了三个时辰般碎烂。小哥哥不仅懂香道,还习了一身深厚功夫。我说的,是也不是?” 少年慢慢转过头,修长如玉的指尖抚上苏酒的面颊,“我的小酒儿,知道的太多了……这般聪明,真是叫我为难啊……”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令苏酒脊骨处迅速窜上一股子寒意。 小姑娘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作为交换,你,你能不能把卖身契还给我……” 她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这厮太不安分。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明明是一无所有的庶子,却已经敢对知州家的嫡公子下手。 等再长大些,那还了得? 春日学舍的光影中,少年发出一声轻叹。 他低垂着薄薄的眼皮,漆黑睫毛遮住了桃花瞳,只盯着苏酒的心口,“咱们同寝同食这么多日,小酒儿说威胁我就威胁我,说走就要走,我真想把小酒儿的心,一层一层剖开来瞧瞧,里面究竟都装着些什么,怎的就这般凉薄无情……” 苏酒心惊胆颤得厉害。 别人说剖开心看看,那大约是开玩笑。 可这厮不啊! 他是大魔王啊,他说剖开心来瞧瞧,那定然就是要真的剖开来瞧瞧的。 恐惧占据了上风,小姑娘终是败下阵来,“剖心的话,你,你是要坐牢的……” “那妹妹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不走了……” “别啊,好容易逮到我的把柄,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不不不,小哥哥不仅学问做得好,人也是极好的,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我,我得跟着小哥哥好好学习……” ^^ 小可爱:等我长大,我不仅要走出金陵城,我还要走到千万人面前! 大魔王:不,你只能待在一个地方。 小可爱:什么地方? 大魔王:我心里。 第95章 善良的小姑娘,都好看着呢 正说着话儿,朱夫子进来了。 双鬓苍白的老夫子,在漆黑大案后坐了,咳嗽两声,温声道: “想必大家有所耳闻,明儿书院会放三日假,你们住得近的,皆可回家探看双亲。不过功课也不能落下,因此夫子们各自给你们印了些试题,皆是历届科举的真题。梅傲啊,你把试题发给同窗。” “梅傲”是司独数的字。 苏酒好奇地看司独数发试题,恰好听见坐在前面的两个学生议论: “我每次听见咱们舍长的字儿就觉着好笑,你看他对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模样,哪里配得上‘梅傲’这两个字?” “是啊,就他那狗腿样,叫怂死还差不多,哈哈哈!” 两人窃声细语地轻笑, 冷不防, 一杯凉水尽数泼到他们身上。 两人怒不可遏,猛然转身瞪向苏酒:“你干啥呢?!” 苏酒手捧青竹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湿润小鹿眼,满脸无辜,“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瞟了眼在大案后摇头晃脑读书的朱夫子,恶意一笑,指着地面道: “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你这一次。” 苏酒还未说话,旁边萧廷琛不知何时醒来,一手支颐,笑得温柔,“怎么,可是欺负我家小童没主子?要不我亲自给你们磕三个响头解解恨?” 那两人不敢招惹萧廷琛,只干笑几声,尴尬地转了回去。 萧廷琛伸手揽过苏酒的肩膀,把她往怀里一揽,压低声音道:“我的好妹妹真是善良得紧,怎的总想着给别人出头?什么时候也为你哥哥我出一回头,也不枉费我替你剁掉徐腾右手的情意不是?” 苏酒抱着青竹水筒,支支吾吾了会儿,望向不远处笑呵呵的司独数,实诚道:“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位舍长,其实还挺仗义……” 那天晚上,若非司独数赶来,他们会被府学的人抓个现行。 萧廷琛笑眯眯盯着她的脸蛋。 苏酒被他盯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面颊,“你在看什么?” “我的小酒儿生得好看,令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脸上明明涂了那么多姜黄,哪里就好看了?” “善良的小姑娘,都好看着呢。” …… 放课后,苏酒回到寝卧就开始替萧廷琛收拾归家的行李。 好在萧府富贵,衣物什么的,明德院里都备着有,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只有几本书。 恰在这时,萧廷德登门来访。 他手里捻着条金珠串子,笑呵呵道:“要说我这弟弟,真真是有本事,不声不响就成了司空院长的关门弟子,旁人真是艳羡不来的。” 萧廷琛笑得温温,“兄长登门,不知所谓何事?” “喏,这可是母亲为我定制的金珠串子,金贵得很,别处寻不到的。为兄把这金串子给你,你把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让给为兄,如何啊?” 萧廷德晃着他那条金串子,眉眼之间都是哄小孩儿的笑。 左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 又是没甚眼界的府中庶子,看到这金珠串子,还不得动心? 第96章 你若输了,就把小酒送给我 月门内,苏酒下意识摸了摸拢在宽袖中的那串伽南珠。 她虽出身寒门,却也知晓这伽楠贵重程度远甚黄金,乃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二公子拿金珠串子诱惑小哥哥,未免太看轻他了。 她想着,听见小哥哥温声道:“瞧兄长说的,当初拜师时我就曾对院长提起过,想让兄长与我一道拜入他门下,可惜院长一口回绝,任我如何劝说也没用。他不愿意,便是兄长拿金山银山与我换,我也劝不动他啊。” 他站在窗畔,逆光透过高丽纸打在他侧身,端得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在说谎。 萧廷德颇为遗憾,只得收起金珠串子悻悻离开。 他走后,萧廷琛带着苏酒,也离开了寝卧。 刚走出去,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拽住了苏酒的后衣领。 小姑娘回头,只见花柔柔翘着兰花指,笑得格外灿烂,“谢二在海棠馆订了雅座,大家都去了,你俩也不能缺席!” …… 谢容景包下的是海棠馆三楼的雅座。 花柔柔推开门,里面十几名学生席地而坐,正簇拥着谢容景和其他三名少年玩牌九。 谢容景抬眸,正好看见懵懵懂懂的苏酒。 他很快移开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盯向萧廷琛,“可要来玩?若输了,把你家小书童送予我?” 萧廷琛含笑挑眉,摸小狗般摸了摸苏酒的脑袋,“既谢二公子诚心相邀,萧某定然奉陪。” 他去跟谢容景等人玩牌九,苏酒则被花柔柔拉到角落坐。 花柔柔拈了块鸭油酥烧饼塞到她嘴里,指着摊在案几上的一幅图案,喜滋滋道:“小酒你来瞧瞧,这衣裳设计得如何呀?” 苏酒望去,只见摊开的画轴上,赫然是一副短打劲装图。 主色调为霜白,墨色勾边,衣襟上用金线绣一枝梅花,看起来简约却又不失贵气,寻常却不失雅致。 “正所谓‘梅开五福’,梅花五瓣分别象征快乐、幸运、长寿、顺利、太平,因此我从百花里特意挑了梅花绣在衣襟上。 “下个月咱们要与府学、女学的学生举行大比,其中最热闹的就是蹴鞠。这是我为咱们学院蹴鞠队伍特意设计的队服,想来咱们家的汉子一上场,定然能马上赢得全场关注!哎哟喂,想想就好激动!” 苏酒望着他双手捧脸的娇羞模样,只得讪讪赞叹:“这身短打,的确好看得紧……” “对了,小酒还不知道大比的内容吧?” 小姑娘实诚地点点头。 “学院大比每年都会举行呢,主要是考校文史、比赛蹴鞠、以香论道这三项。” 花柔柔托腮,忽而发出一声轻叹,“去年的香道大比是我代表书院参加的,可人家半点儿也不稀罕香道,人家就欢喜设计衣裳……” 苏酒乖乖地跪坐在地,抓着咬了一口的鸭油酥烧饼,睁着清澈的小鹿眼望着他。 比试香道……吗? 花柔柔叹了半声,又道:“今年的以香论道,主要是凝香成物。听说女学那边,徐紫珠已经能把香雾凝结为山水楼阁,这样精湛的技巧,真是难得。” 第97章 小酒不要管 苏酒附和颔首。 她翻看《香乘》时,里面有记载过华盖香、绣球香等香品,其香倒是平常,主要是香雾可以凝结成华盖、绣球等形状,着实罕见得紧。 而徐紫珠竟然能让香雾凝结成山水楼阁,这技艺更加登峰造极。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传来嬉笑声: “呐,司舍长,你说你这脸咋长得这样圆?跟个球球一样!有这样圆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体验?” “唔,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感觉?” 司独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说完就令其他学生大笑出声。 热闹里,有人拍了拍司独数的肩膀,递了一盘鹌鹑馉饳儿到他跟前,“这东西是海棠馆新出的,舍长定然没尝过,快尝尝罢!” 苏酒注意到这人正是坐在她前面的那名学生,白日里曾说过司独数坏话的。 司独数笑得谦卑,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只白面馉饳儿,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大口。 馉饳儿入口,他霎时变了脸色。 额间沁出细密冷汗,他伸手到处找水,那递馉饳儿的学生却笑嘻嘻把他揽住,“舍长,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东西吃,你喝水作甚?莫非,是嫌弃我这馉饳儿不好吃?” 苏酒眼尖,看见司独数手里的馉饳儿,里面包着的馅儿分明是红艳艳的辣椒酱! 显然,这是那学生故意恶整司独数的。 司独数辣得吃不消,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从嘴里不停发出“嗬嗬”声,却仍旧不发火,只陪着笑,拼命喘气咽口水,惹得四周人哄笑出声。 花柔柔注意到苏酒的目光,不禁含笑把她的脸儿扳正,“他们就爱欺负舍长,这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小酒不要管,咱们女孩子坐在这儿吃吃东西说说悄悄话就好,要矜持的嘛!” 咱们,女孩子…… 苏酒汗颜。 她望向四周,萧廷琛他们仍聚在雅座中间打牌九,其他学生三三两两闹着玩儿,果然不曾有人去管司独数。 恰此时,海棠馆的侍女进来,温柔询问众人可需要添菜添酒。 那欺负司独数的少年笑眯眯喊道:“美人姐姐,给我来碗羊肉汤煮的菴生软羊面,要加大份的哦!” 不等侍女应下,苏酒小声嘀咕: “加大粪的……口味可真重……” 热闹的雅座,刹那寂静。 下一瞬,所有学生哄笑出声! 花柔柔笑得直揉肚子,“小酒,你咋就那么有才呢?哈哈哈周奉先,你果真要吃加大粪的软羊面吗?” “你们不许笑,不许笑!” 唤作周奉先的学生恼羞成怒,气得紧攥起一双拳头,恨不能堵住周围人的嘴。 苏酒冷眼看着他的愤怒。 这雅座里聚集的学生皆出身富贵锦绣,唯有司独数乃是寒门子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被人欺辱捉弄。 正想着,牌桌那边突然传来惊叹: “谢二,你这牌也忒好了!二十四点,竟是天牌!庄家怕是要输了!”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谢容景唇角噙着浅笑,一双丹凤眼定定盯着对面的萧廷琛。 手指轻抚开牌九,说话间挑衅味十足: “萧廷琛,咱可是说好了,你若输了,就把小酒送给老子!” 第98章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 他天生一副色若春晓的容颜,偏嗓门大得很。 一时间,雅座中所有人都望向苏酒。 小小的书童跪坐在落地窗边,穿若草青的窄袖交领细袍,懵懂小鹿眼乌漆漆的,颊边两个酒窝儿甜得仿佛盛了甘花蜜糖。 她抱着块鸭油酥烧饼,傻兮兮瞅着牌桌。 天真无害的模样,不似个小子,倒像是个小姑娘。 众人目光各异。 说起来,今儿这局,除了司独数外,来的人俱都是富家子弟,这小书童一介奴籍,竟然被谢容景和萧廷琛如此看重…… 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金陵书院首屈一指的大佬,看来,他们今后绝不能轻易得罪这小书童啊。 众人正寻思着,那厢萧廷琛却笑得格外温柔。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开牌桌上的两张骨牌。 “大头六……” 旁边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牌,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而报数。 谢容景嗤笑,眼底皆是不屑。 萧廷琛挑了挑眉,慢慢翻开另一张牌。 苏酒看见那群围着牌桌的少年,似乎呼吸一滞。 静默半晌后,不知何时凑过去的周奉先,讪讪道:“这一张是,是丁三……这是,至尊,至尊牌……” 至尊牌乃是牌九中最大的一副牌。 自然也能压得住天牌。 谢容景恼羞成怒,猛然站起身狠狠踹了脚周奉先,“老子没长眼睛吗?要你他妈来报牌!” “我这不是看没人说话,怕你尴尬,所以适当出声免得冷场嘛!” 周奉先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嗨我这暴脾气!” 谢容景忍不住怒了,追着周奉先在雅座里打闹起来。 四周人皆在笑。 苏酒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追打周奉先的谢容景,不经意瞧见她笑了,不知怎的,越发想要好好表现自己,于是踹周奉先屁股踹得越发来劲儿。 一顿饭热热闹闹用完,已是子夜时分。 周奉先提议去天香引玩,一群纨绔皆都振臂响应,纷纷望向谢容景,指着他请客。 天香引乃是金陵城最大也最豪奢的青楼妓馆,便是喝一盏茶,也得十两银子起头,更遑论唤妓子的费用。 谢容景平日里最爱呼朋引伴往天香引跑,然而余光瞟了眼苏酒,又伸手摸了摸宽袖,淡淡道:“我还得回家见我兄长,今儿便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人颇为遗憾,只得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散席时,苏酒借口去溷轩,却悄悄儿地离开海棠馆,往对面半枫荷而去。 虽已是子夜,旧院这里仍旧灯火通明,戏子与游客的调笑声顺着夜风拂来,婉转琵琶曲儿更是不绝于耳。 不远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船桨搅碎了满河的星辰。 苏酒揣着三枚金陵春,偷偷遛进半枫荷,“老先生?” 一把白胡子的姜老先生正坐在摇椅上打盹儿。 闻见声音,他睁眼,见是苏酒,立即笑了起来,“怎么,小娃娃莫非又有了好的香品?” “请老先生品鉴。” 第99章 妹妹尿得也忒频了些 “请老先生品鉴。” 苏酒规规矩矩地把小瓷罐双手呈给他。 姜老先生打开瓷盖嗅闻片刻,不觉摇头赞叹:“有金陵脂粉之荼蘼,亦有春夜百花之艳绝,好香!但不知,此香唤作何名?” “我唤它作金陵春。” “好名儿!” 老人捧着小瓷罐起身,围着苏酒踱了一圈,郑重地转头望向她,“不知此香品,女娃娃开什么价位?” 苏酒想了想,认真道:“一枚六两银子,老先生以为如何?” 老人笑了笑,因着十分欣赏苏酒,倒是答应得极为爽快,顺带还附赠了她一本古籍香方。 他目送苏酒揣着银两与香方离开,拿起案几上的紫砂茶壶,慢悠悠呷了一口,“女娃娃的天赋足以傲世天下,亦足以与老板媲美……只是不知,有老板那如狼似虎的奸人引路,女娃娃未来的路,究竟会走多远呢?”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猥.琐地捋须大笑起来。 苏酒踏出半枫荷,一颗心几乎快要撞出胸膛。 自己怀里揣着的,可是足足十八两白银啊!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小姑娘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正欲悄悄儿回海棠馆去寻萧廷琛,却不防在桃花树下撞上个人。 谢容景望了眼半枫荷,“小酒,你背着萧廷琛偷偷卖香呢?” “嘘!”苏酒紧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若是给他听见,我要挨骂的!” “嗤!” 谢容景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又从宽袖中捞出什么东西,往苏酒怀里一塞。 苏酒低头看去,两只雪白滚圆的小兔子,正在自己怀里团成团。 小小软软的萌团子,偏生竖起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来,别提多可爱了。 谢容景一看她唇角上翘,就知晓她定是喜欢的。 他伸出手,学着萧廷琛那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嘴上却是一本正经,“送你的,好生养着呗。” “嗯!”苏酒欢喜得什么似的,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多谢二公子!” 对街海棠馆,萧廷琛歪坐在窗台上,一条修长的腿晃悠悠搭在窗弦外,含笑望着桃花树下的两人。 可眼睛里, 却分明无甚笑意。 回到萧府已是四更天。 苏酒跟着萧廷琛穿过明德院的抄手游廊,回到寝屋点燃几盏灯,正急着出去把小兔子藏起来,萧廷琛在大椅上懒懒坐了,把她唤住,“这样晚了,妹妹不给我铺床,这是要去哪儿?” “我……”苏酒兜着外裳支支吾吾,“我自然是要去……要去溷轩……” “妹妹尿得也忒频了些,要不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你——” 苏酒被他不讲究的表达方式气得面颊通红,干脆抱着衣兜就往外冲。 可还未冲出门槛,就被萧廷琛拎住后衣领。 少年抢过她手里的衣兜,绕到圆桌后一瞧,微笑,“啧,原来小酒儿欢喜这样的玩意儿啊。这种小东西有什么好的,我瞧着,还是后门的唐诗宋词带劲儿些。” “我才不欢喜那些吃人的疯狗!你把兔兔还给我!” 苏酒急得不行,努力踮起脚尖想从萧廷琛手里抢下兔子,偏这少年死坏死坏,把两只毛绒兔子高举过头顶,就是不还她。 ^^ 宝宝们,看完记得投票票哦! 否则, 就把朱夫子送到宝宝们身边。 朱夫子:咳,老夫这有五年科举三年模拟的真题,大家有需要的吗? 第100章 炖了一刻钟就熟了 小姑娘还未长高,蹦了半晌也没能够到小兔子,气得红了眼。 萧廷琛眉眼含笑,凑到她跟前,拿手背替她擦去泪花,声音温温:“瞧妹妹这眼圈,竟比那兔子的眼睛还要红……” “要你管!” 苏酒噘嘴,背转身不理他。 萧廷琛又绕到她面前,伸手戳了戳她的小嘴,笑意温温,“瞧瞧,妹妹这嘴巴噘得可真高,都能挂上一把油壶了。” “你的嘴才能挂油壶!” 苏酒气得直跺脚,伸手就捣了萧廷琛几拳。 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人身上,半点儿都不疼。 萧廷琛笑出了声儿,搂着那对小兔子在圆桌旁坐了,“去,给爷把床铺好,再做些宵夜送来。若那宵夜味道不错,爷就把这玩意儿还你,好不好?” 苏酒迟疑地望他一眼,却还是揣着一线拿回兔兔的希望,颠颠儿地去给他铺床做宵夜。 …… 夜已深。 寝屋光线昏惑。 苏酒搂着两只兔兔,在小床上睡得十分踏实。 萧廷琛身着霜白中衣,披着件桔梗蓝绣紫阳花团的大氅,一手擎着盏灯,悄悄儿地撩开了她的帐帘。 垂眸,只见小姑娘睡在蓬松柔软的褥子里,小脸旁边还挨着两只白绒绒圆滚滚的兔团子。 那兔团子似是察觉到他靠近,害怕得越发往小姑娘脖颈处挤,点点小的圆尾巴在空气里一翘一翘。 这是别人送苏酒的东西。 少年目光中流露出嫌弃,伸手拎起兔子耳朵,把它们捉了去。 清明时节,桃娇杏艳,夜里的潇潇春雨一场接着一场。 苏酒一夜好眠,晨起推窗,扑面而来都是雨后润泽新鲜的空气。 她伸了个懒腰,穿戴梳洗好,却到处都找不着那两只小兔子。 她有些急,翻箱倒柜地寻了半刻钟,却仍旧一无所获。 萧廷琛端着瓦罐汤进来,见她撅着屁股往床底下钻,不觉轻笑,“大早上的,小酒儿行这般大礼,莫不是在暗戳戳祭拜土地爷?” “呸!”苏酒钻出来,小脸凶巴巴的,“谁祭拜土地爷要跑到床底下祭拜了?小哥哥,我且问你,我的兔兔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它们偷走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萧廷琛把黑瓦罐放到圆桌上,“小酒儿这话真是没良心。你睡到这个时辰才起,也不知给兔子喂食,兴许人家饿了,跑到园子里去吃草,也未可知呀。” 苏酒怔了怔。 她都还没把兔兔养熟,若它们跑到园子里,定然就不会再回来了,说不准还会被别人逮去…… 萧廷琛眼尖,察觉小姑娘又要红眼圈,于是笑吟吟把她揽进怀里,“逗你玩儿呢,小兔子才没有跑到园子里。” 苏酒忙松了口气,漆黑温润的小鹿眼,满含期待地瞅着他。 少年笑意更盛,抬手指向圆桌上的瓦罐: “妹妹不必担心,瞧,你的小兔兔可不正好好待在瓦罐里?它们肉嫩,好炖得很,我炖了一刻钟就熟了。” ^^ 琛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兔子先动手的。 第101章 你赔我乳鸽汤 苏酒呆呆揭开瓦罐。 里头是一锅肉汤,炖得稀烂,皮是皮骨是骨的,很难看出炖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约,果真是她的兔兔。 苏酒抬袖擦了把眼泪,愤然转身瞪向萧廷琛,“它们又不曾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它们?!先是杀害春碧,接着又砍了徐腾的手,萧廷琛,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就这么坏?!” “这就叫坏了?”萧廷琛舀出一小碗鲜肉汤,唇角轻勾,“妹妹到底是姑娘家,不曾有过大见识,也不曾见过真正的恶人。等以后哥哥入了官场,再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大奸大恶的歹人。” 说话间,把白瓷小碗递到苏酒跟前,“快喝,补身体的。” 苏酒眼圈通红,推开他的手,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子。 任他生得再美, 任他再如何口绽莲花, 她也不要再看他一眼! 少年叹息一声,“枉我特意起早,买了乳鸽给妹妹炖汤,妹妹怎的不领情?啧啧,这乳鸽可贵得很呐……” “乳……鸽?” 苏酒皱眉。 她凑到桌边,拿木勺仔细翻了翻瓦罐汤,果然瞧见了乳鸽的翅膀与头颈。 她丢下木勺,再望向萧廷琛时,气得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那两只兔崽子被我扔在池塘边了,总归那里都是草,饿不着它们。谷雨又素来欢喜那些个毛茸茸,因此不必妹妹担忧,他自会给兔子搭个窝棚出来。” 萧廷琛好笑地摸摸小姑娘的头,“瞧妹妹眼睛红的,怪叫人心疼的。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酒乖乖喝汤的功夫,少年从衣橱里翻出她扮书童时的衣裳,“小酒儿喝完汤,陪我去一趟徐府可好?今儿徐知州做寿,我作为萧家子弟,得去恭贺一二。” 苏酒一口汤差点儿呛在喉咙里。 她拿了帕子擦拭唇瓣,目光复杂地望了眼被自己喝光的乳鸽汤。 她就说嘛,这厮好端端的怎么会献殷勤,还煮什么乳鸽汤,原是为了这一茬…… 然而,他莫不是忘了他们与徐腾之间的过节了吗? 更何况,徐紫珠看她可不顺眼得很。 这么想着,便答道:“我不想去。” “那你赔我乳鸽汤。” “……” 苏酒咬牙。 萧廷琛拎着翻出来的衣裳,边往她身上套,边轻哄道:“小酒儿若是陪我去徐府,改明儿我让你舅舅一家进府看你,好不好?” “……” 想念舅舅的苏酒, 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 徐知州过四十岁寿辰,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携重礼,亲自登门祝贺。 萧府众人乘坐马车抵达时,苏酒就瞧见徐府门前车水马龙,一辆辆华贵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当真热闹不凡。 她跟在萧廷琛身后,一路目不斜视地穿过照壁游廊,举止谨慎小心,生怕叫外人笑话她不懂规矩。 待行至一处花径尽头,引路的侍女在岔路前驻足,转身福了一礼,“萧五公子,还有一个时辰方才开宴,您是去正厅先坐着,还是去归灵院,与其他公子姑娘说话?” 第102章 小哥哥在外面还真会装 萧廷琛今儿附庸风雅,手里轻摇着把青竹折扇,含笑答道:“去归灵院罢。久闻贵府园林风光极妙,自然要先赏玩一番,才不枉主人家这番殷勤招待。” 他声音温润清越,犹如高山流水,雅致非常。 兼之他容貌昳丽、姿如修竹,这么笑起来时,右颊边酒窝浅浅,格外诱人。 叫那引路的侍女脸儿绯红,忙低头继续领路。 苏酒暗暗撇嘴。 小哥哥在外面还真会装,想当初她与这侍女一般,也以为这人是个光华君子,谁知道他皮囊里,竟还藏着副难以想象的黑心黑肺…… 简直烂透了! 身侧的少年,似是生了副窥视人心的灵眼,笑眯眯道:“小酒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苏酒打了个激灵,心底又是一阵犯嘀咕。 “呵……” 萧廷琛不以为意地翘起唇角。 归灵院建在湖畔,楼台亭阁、石舫曲廊、卷檐斗拱,皆都掩映在草木之中。 因景致极好,已有不少公子姑娘赏玩其间。 远处高楼之上,徐紫珠一袭白衣,默然而立。 目光落在那对主仆身上,她淡淡道:“萧五公子素有君子名声,兼之又专注功名,哥哥说他斩你右手,我却是不信的。” 她身侧,站着瘦瘦高高的徐腾。 被斩去右手的男人,面色苍白,目光之中却满是阴狠,“连妹妹也不信我?!疼了你十五年的人是我徐腾,不是他萧廷琛!” “非是不信哥哥,可萧廷琛不过一介庶子,怎敢打哥哥的主意?哥哥的身份在金陵城一众公子里,足以排得进前五了,可他萧廷琛……” 少女眼底流露出一抹轻视,“说到底,不过是个权门庶子。便是曾中过解元又如何,官场上,比的终究是人脉与背景不是?” 她这么说着,纤细玉白的双手,却下意识紧紧攥住帕子。 仔细观察之下,能够清晰看见她的眼睛里,分明还含着三分幽怨。 她遥遥盯着萧廷琛,仿佛是在控诉他对她的不屑一顾。 明明,明明只要这个男人答应与她联姻,她就能凭着强大的娘家,带给他官场上更多的资源与人脉,足够让他在官途上少奋斗十年…… 更何况她徐紫珠还是天香榜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她哪里配不上他了?! 徐腾倒是有些被她这番话打动。 他仔细思量片刻,认真道:“妹妹说的,倒也有理。不过是个庶子,前些年没中解元时,更只是个被萧廷德踩在脚下的可怜虫,听说连住的院子都破破烂烂,身边儿还没个丫鬟伺候。这样的人,怎敢有胆子对我出手?!” “哥哥想通就好。”徐紫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苏酒身上,“那个惹人厌的书童又来了,今儿咱们做东,不若送她点儿礼物?也叫她知晓,宋州徐家,绝不好惹!” 苏酒规规矩矩地走在萧廷琛身边儿。 春阳里,却觉着有两道阴毒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凉飕飕的…… 她抬头,遥远的朱楼上,徐紫珠与徐腾并肩而立,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这寿宴还没开始呢, 就被人盯上了。 小姑娘扶额, 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 第103章 小酒儿可是我的宝贝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 她就一驻足一遥望的功夫,走在她前面的萧廷琛,竟没了踪影! 巧合得简直要让她以为,她被那厮卖进徐府了! 苏酒终于摆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 她垂下眼帘,假装没发现徐紫珠,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归灵院很大,仕女们手执团扇笑闹花间,贵家公子们则三五成群聚在各处亭台楼阁里谈诗论赋,当真是个繁华处。 只可惜, 苏酒一个也不认识。 她心急如焚地沿着湖畔寻找萧廷琛,走了约一刻钟,只见四周人烟渐稀,树木越发高大茂盛。 树丛掩映里,一座古朴石舫临水而建,里头静幽幽的,也不知小哥哥在里面否。 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踏了上去。 往石舫里面走了数十步,很快听得最深处传来说话声: “……并购盐田?如今江南一带,盐业已成定局,好端端的,你突然插一脚进去,所为何故?”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 然而接话的,却分明是小哥哥: “宿润墨即将走马上任,你猜,他所任何职?” “何职?” “江淮转运使。江淮之间的盐铁运输,将悉归他一手掌控。借着他的职务便利,我弄个大盐商当当,有何不可?” 苏酒趴在窗棂外。 她踮起脚尖,纯净的小鹿眼透着茫然,很努力地朝里面张望。 只见石舫的雅座内,窗明几净,屏风淡雅,小哥哥和一位年轻男子正隔花几而坐。 而那位男子, 显然对小哥哥的提议感到犹豫。 他吃了会儿茶,才郑重放下茶盏,“怀瑾,我觉着三皇子似乎更期望你通过科考方式踏进仕途。行商什么的,交予我来办就好。总归咱们都是为三皇子效力,我不希望有杂事让你分心。” 小哥哥轻笑几声,坐姿极为慵懒,“我只是把此事告知与你,而非是在与你进行商讨。” “你——” 男人被他气得不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黑着脸甩袖离开。 他起身的动作太大,重重撞到花几,以致茶水都倾洒出来,倒是泼了萧廷琛一身。 男人推门时,苏酒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言语解释,男人却看也不看她,径直大步走远了。 小姑娘犹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话里。 她虽不懂朝廷大事,却也知晓自己撞破了小哥哥的大机密。 她心慌慌地跨进门槛,正欲狗腿地表示一下忠心,却见萧廷琛已经绕到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传出衣料的窸窣声,大约是在换衣裳。 苏酒站在屏风外,犹犹豫豫道:“小哥哥……” “嗯?” “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你的秘密,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酒拧巴着衣角, 觉得自己摊上大事儿了。 明明只是个权门庶子,怎的身上的秘密,却层出不穷的多?! 鬼知道她究竟碰到了个怎样的主子! “瞧小酒儿紧张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作甚?你可是我的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女孩儿微恼,待冷静下来,又犹犹豫豫道,“小哥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 苏酒咬牙。 每次与这人说话,不知怎的她都有点儿抓狂。 沉吟片刻,她慢慢斟酌道: “我虽年幼,可常常走街串巷,因此或许比旁的姑娘家看得多些。市井之人常言,官有官道,商有商道,这两者到底是不同的。小哥哥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我亦认为,不若专心做这一件事就好。再去弄什么盐田,反而耗了心力,说不得两头都落不好。” 第104章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她是出于好心,才规劝萧廷琛的。 到底,人家也救了她一命不是? 屏风后的更衣声停了。 萧廷琛只身着绸裤,素白里衣大敞着,绕出来望向苏酒。 细碎春阳从镂花窗槅外洒落,她恰好站在光中。 穿袼褙白底藏青面的小布鞋,着若草青交领细袍,梳两个小小的总角。 唇瓣小小,脸儿小小,什么都是小小的样子。 可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睛里,却仿佛盛着盛大光华。 如同阳光, 温暖而干净。 少年看着,忍不住噙起淡淡笑意。 苏酒还在纠结呢,一偏头,就看见他不知何时出来了,还穿得如此不成体统! 小姑娘紧忙捂着眼睛背转身,“你,你是读书人,怎么能这样随便!” 萧廷琛懒散系起里衣上的系带,“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但随便起来就不是人。妹妹想看我随便起来的样子吗?” “不想!”苏酒拒绝得干脆,“我刚刚说的话,你可有仔细考虑?” “啧,考虑什么啊!你哥哥我也老大不小了,过两年说不得就要议亲。这世道,姑娘们嫌贫爱富得紧,身上没点儿银子傍身,哪有姑娘愿意嫁我?” 萧廷琛系好里衣,又取了搭在屏风上的天青色交领袍子穿上,“并购盐田,只是为了攒点儿老婆本而已……还是说,小酒儿有认识的姑娘,愿意嫁我这等两袖空空之人?” 苏酒听他越发胡言乱语,于是欲要转身同他说道说道。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少年近在咫尺的笑脸。 她吓得紧忙后退两步,绷着小脸,正色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小哥哥好好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还怕娶不到妻室吗?我以为,这世间的好姑娘并非皆是嫌贫爱富的,她们只是不爱那些个懒惰而无上进心的男子。” 八岁的小女孩儿,原该什么都不懂,可苏酒说起来话却一板一眼,认真教导人的模样,叫萧廷琛几乎要笑出声。 不过他的小酒儿出身贫寒,又摊上那么个舅娘,小小年纪就走街串巷饱尝人间冷暖,懂得这些,又有什么可意外的呢? 少年目光里浮现出一抹柔色,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小鬼大。” 他摇着扇子往石舫外而去,“我的小酒儿,有时候啊,懂事并非是件好事。” “为何?” 少年踏上花径,语调若有深意: “对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太过懂事地活着,其实非常残忍呢。” 苏酒微怔的功夫,少年已经走出老远。 …… 主仆俩刚行至人多的地方,就有侍女过来相请。 侍女引着两人登上一处地势颇高的亭台,苏酒瞧见徐紫珠、徐腾乃至萧廷德都在,正坐在一块儿说话。 还有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梨花白的衣裙,乖乖巧巧坐在徐紫珠身侧,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侍女在山亭前福了福身,“小姐,萧五公子过来了。” 徐紫珠抬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萧廷琛。 她笑容温婉俏丽,放下茶盏起身迎道:“早听得五公子今儿过来,只是一转眼,就不见你的影儿了,以致现在才请到你。石榴,还不看茶?” 第105章 你俩皆是庶出 萧廷琛笑意温温地回她一礼,带着苏酒落座。 徐紫珠虽明知苏酒是女儿身,却也不曾戳破,只摇着织花团扇,极为客气道: “上次香满楼里,我有幸细品过你所制的芝兰春,着实不凡呢。正巧下个月是学院大比,其中香道一项比的乃是凝香成物,不知你手艺如何?不如与我这庶妹切磋一番,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侍立在萧廷琛身后的苏酒,立即明了。 原来徐紫珠请他们过来,是为了这一茬。 她望向徐紫珠的庶妹。 小姑娘始终低着头,放在裙上的双手微微攥起,似是紧张怯懦。 不过她到底是徐紫珠的妹妹,想来水平应是不差的。 而不等她答应,已有几名侍女捧来香炉、香盆、灰炭等物,有条不紊地在亭中摆开。 徐紫珠轻摇团扇,笑意盈盈,“我已为二位备好香粉,请。” 苏酒又望向萧廷琛。 少年姿态闲适地吃着茶,全然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全然没有阻止的意思。 而那位徐家庶女,已经起身,走路的姿态畏畏缩缩,因为紧张,还被裙摆绊了下,惹得徐腾笑出了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对手已经上场,苏酒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上。 徐家庶女在香案后站定,原本怯懦的神态,在触碰到香炉等物后,一扫而无。 神情之间, 皆是向往与热爱。 她熟稔地埋灰埋炭,用银叶夹置了小银碟在香炉上,才舀起些香粉洒进小银碟。 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半点儿粉末也不曾洒落。 苏酒紧随其后。 所谓凝香成物,乃是利用熏香时所产生的烟雾,塑造成不同形态供人观赏。 简单的如绣球香,其香雾形如绣球,十分可爱。 而复杂的,便没有上限了,全看各人本事。 在评赏过程中,香味退居其次,所凝香雾是否形态逼真则成了第一要紧事。 苏酒舀香粉的功夫,听见萧廷德开腔道: “五弟以为,这场比试谁会赢?呵呵,说起来我还不曾与你介绍,这位徐府的庶小姐,便是我前些时候与你说过的那位。你俩皆是庶出,母亲的意思是,此桩联姻门当户对甚是不错,不如及早定下来。” 他开腔得突然,令徐紫珠轻摇团扇的手,陡然顿住。 一双美眸, 皆是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她今儿弄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让苏酒一败涂地,以报香满楼里她对她的羞辱! 怎的却成了叫萧怀瑾与她庶妹相看的场子了?! 萧怀瑾他…… 杏眸中倒映出少年的姿态。 一双温润玄月眉,两汪含情桃花眼,端坐在那里的姿态,苍松修竹似的清雅出尘。 兼之一身风流才华,与她遥不可及的制香天赋…… 尽管时人现在还并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可她两年前的惊鸿一窥,却足够令她折服爱慕。 萧廷德犹还不知徐紫珠波澜起伏的心思,殷勤地为她添茶,道:“这两人水平有限,怕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哪里及得上紫珠姑娘才华出众?说起来这香道真是无聊,我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他身为男儿,却常常被李氏拘在后院读书,接触最多的反而是那些个侍女婆子。 因此, 悄无声息地养了张碎嘴。 第106章 更胜一筹 徐紫珠冷笑着推开他添的茶,“四公子既嫌无聊,那就请离开!省得误了你的时间!” 她徐紫珠平日里或许刻薄自私,可她自幼就爱这些香香粉粉的东西。 她最大的梦想,是和萧怀瑾一起君临香道的顶点! 萧廷德否定它们, 就是在否定她的梦想。 而否定她的梦想, 就是在否定她这个人! 萧廷德被她甩了个冷脸,颇有些尴尬,连忙以拳掩嘴假咳嗽几声,便仍旧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 徐紫珠轻摇团扇,探寻的目光扫视过苏酒与她庶妹。 苏酒大约是想弄个华盖出来,只可惜道行到底浅了些,于这凝香成物方面欠缺良多。 香雾凝结出的华盖没瞧见, 倒是瞧见了类似纸伞般的玩意儿。 反观她庶妹徐暖月,双手灵巧,正不慌不忙地把香雾塑成小亭台。 再在造物的间隙,不时往小银碟里添加各式香粉,确保香雾聚而不散。 很快,一座精致亭台便跃然空中。 亭台约莫两尺有余,虽是香雾凝结而成,可廊柱、扶栏、瓦片等无一不精,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就连苏酒,也忍不住观赏起来,小鹿眼中难掩惊艳。 香炉内,木炭燃尽。 空中的小亭台,也随着温度散去而消弥在风中。 徐紫珠笑容玩味,“虽说小酒制香天赋过人,可于这凝香成物一项上,我以为还是我庶妹暖月更胜一筹。诸位以为呢?” 萧廷德忙附和道:“不错、不错!的确是徐二姑娘厉害些,刚刚那座亭台之精巧,可是我从未见过的!” 徐紫珠不悦蹙眉, 嫌他聒噪。 她摇了摇织花团扇,又笑望向萧廷琛,“下个月学院大比,香道一项,女子学院自然是我出场。而府学里。听闻对方院长有意让金时醒参加。金时醒虽不好诗书,可他的制香天赋,却很是过人。不知你们金陵书院,又将派谁应战?” 不等萧廷琛回答,萧廷德抢着道:“那还用说?我们这边自然是派花柔柔那个娘娘腔上场!往届不都是他嘛!” “也是,花柔柔的心思虽不在香道上,可他毕竟是花老的亲孙子,深得花老真传。金陵书院里,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上。” 徐紫珠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酒,“有些人或许侥幸有点制香天赋,然而终非正统,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过小丑做戏,贻笑大方耳。” 她说完,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寿宴即将开席。 她抚了抚裙摆,朝萧廷琛行了一礼,便姿态优雅地离开了山亭。 徐腾与萧廷德也并未多留。 苏酒则望向自己面前的香炉。 刚刚那调制失败的华盖, 清晰浮现在眼前。 垂在腿侧的双手,忍不住攥紧。 正黯然之际,徐府的庶姑娘徐暖月,忽然牵住她的手。 苏酒诧异抬头。 十岁大的小姑娘,拙于言辞,木讷地张嘴半晌,才温柔道:“我嫡姐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你勿要往心里去。” 她生了张小圆脸,一离了香案,便又是那副腼腆羞赧的性子。 可是说话间, 却莫名叫人觉得温暖。 ^^ 琛哥: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菜菜:你随便一个我瞧瞧。 琛哥:求推荐票啦、求推荐票啦,撒泼打滚求票啦,我要给投票的小仙女暖床!看,我有八块腹肌! 菜菜:大魔王已经被玩坏,小酒乖,咱们另择佳婿吧。 琛哥:来来来,我这里有《白菜的一千零一种做法》,作者你了解一下。 菜菜:琛哥,我错了。 第107章 小红娘 于是苏酒回她一个甜甜的笑容,“是我技不如人。” 徐暖月垂着眼帘,柔声道:“你刚刚炭火的温度不曾掌握好,又没有及时在小银碟里添加辅料香粉,因此香雾才难以聚成团儿……” 说完,害羞地拎起裙裾跑出小山亭。 苏酒遥望她的背影,颇觉唏嘘。 同父异母的两个女孩儿,性格竟养得如此迥异。 难道嫡庶之分,果真就那般重要吗? 她正感慨,萧廷琛合拢折扇,从背后敲了下她的脑袋,“这种层次的斗香也能输,真给你哥哥我丢人。” “小哥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自己怎么不上?” 苏酒说着,仔细瞅了他一眼。 “你瞅我作甚?”少年挑眉,桃花眼里皆是兴味儿,“莫非我的小酒儿长大了,也开始懂得欣赏你哥哥我的美貌?” “呸,谁要欣赏你!我只是觉得这位徐府的庶女姐姐性子太软,若将来和你在一起,定然要被你欺负。她是很暖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呀!” 小姑娘尚才八岁,却小红娘似的开始担忧这桩婚事。 萧廷琛薄唇轻勾。 山亭外,春阳犹盛。 恣意横斜的桃花枝探进小亭,葳蕤茂盛,在女孩儿白嫩的侧颊上投落花朵的细碎光影。 褒衣博带的名门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皆是无言的宠溺。 小酒儿觉得徐暖月温暖, 他又何尝不认为他的小酒儿乖巧温暖呢? …… 寿宴终于开席。 徐府正厅,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分外热闹。 然而苏酒身为侍童,是没有资格踏进正厅的。 她与那些个丫鬟小厮一块坐在大厨房里吃东西,因为乖巧懂事,格外招人喜欢,小碗里被夹了许多红烧肉。 正吃得开心时,有在前院伺候的侍女进来,神神秘秘道:“刚刚宴席上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你们要不要听?” 一大群丫鬟立即围了上去,好奇地打探究竟。 苏酒竖着耳朵,听见那侍女兴奋道: “我早就听说萧府的二公子对咱们小姐有意,此次参加寿宴,乃是特意为了讨好小姐与老爷。刚刚寿宴上,那二公子非得当众做贺寿诗送给老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苏酒扒了口米饭。 那首贺寿诗是萧廷德从小哥哥那里拿走的,按照小哥哥黑心肝的性子,定然不会给萧廷德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在其他人的连声催促下,那侍女接着道: “结果呀,萧二公子刚把贺寿诗念出来,就有人发现,那首诗,竟是从前金陵书院院长过寿时,萧五公子献给他的!哎哟喂,你们是没瞧见,当时萧二公子的脸都绿了,咱们老爷更是气得不轻!我估摸着,这门婚事怕是黄了!” 这消息十分带劲儿,惹得整座大厨房炸开了锅。 于是萧廷德继“妇女之友”后,又得了个“偷诗贼”的名号,在金陵城彻底沦为笑柄。 其他侍女小厮笑话萧廷德时,苏酒却担忧起萧廷琛来。 李氏也参加了寿宴,她儿子出了这样大的糗,她怕是不会放过小哥哥。 如她所料,李氏甚至不等寿宴结束,就带着萧廷德乘马车回府,把小哥哥独自撇在了徐家。 第108章 莫不是要给我买糖吃? 萧廷琛对此全然无所谓,带了苏酒,搭了大房的马车顺路回府。 两人回到明德院,谷雨立即上前,恭声道:“公子,小的已经去过小宛村,苏舅舅那边应下了,说是明儿晌午过来。” 苏酒惊喜不已,忙转向萧廷琛,“小哥哥,我想请舅舅在明德院用午膳可以吗?就在小厨房那张方桌上,不会惊扰府里贵人的!” “可以倒是可以,只小酒儿买菜时,却不许用我的银钱。” “哼,就知道你最小气!我用自己的,不用你的!” 小姑娘叉腰,底气十足地朝萧廷琛扮了个鬼脸,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如同一阵轻盈春风穿廊而过。 在空气中,徒留下暖暖的桃花香。 萧廷琛目送她的背影,莞尔一笑。 他养得这只小狐狸,平日里老神在在的,不过允她见一回亲人,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不过…… 这样的苏酒, 才是真正快乐的苏酒吧? 少年倚靠在红漆廊柱上,摸出一对本黑色花中花,于掌心把玩。 他又望向荣安院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忽然噙起微笑。 却是冷漠至极。 …… 正是清明时节。 入夜之后,金陵城又落了细雨,簌簌地流连在窗外芭蕉上,在夜色中氤氲开无边水雾。 床帐中挂一盏油灯,苏酒借着昏黄的光晕,在整洁干净的褥子上仔细清点银钱。 这段时日卖香,共得了二十两银子。 她数出十两,小心翼翼放进一只黑色荷包里。 这是她明儿要送给舅舅补贴家用的。 她又数出九两,藏进床头匣子里。 这是要用来购置香料的。 至于最后一两…… 她还未来得及把那颗碎银子捡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帐外探进来,一把抓住了银子! 萧廷琛拂开帐幔,一撩袍摆,利落旋身在她床沿边坐了,“妹妹好生富贵,竟背着我攒了这么多银钱。” 他含笑把那颗碎银子抛着玩儿,桃花眼斜睨向她,“我猜猜,十两给舅舅,九两留着自个儿用,这一两,小酒儿打算作甚?莫不是要给我买糖吃?” “这是我明儿的买菜钱,你不许拿!” 苏酒跪坐在榻上,着急地去抢银子。 她跟着萧廷琛的这段时日,见识了金陵城许多稀罕菜式。 可舅舅贫苦,还未尝过呢。 她啊,想让舅舅也尝尝那些好吃的东西呀! 萧廷琛把手举高,偏不给她。 外人面前雅致温润的少年,难得流露出顽劣一面,笑道:“小酒儿这笔账不合算啊,你舅舅将来又不能给你出嫁妆钱,你把好东西都往他家里送,不过是喂了白眼狼,莫不是嫌自个儿银钱太多?” “你道人人都与你一样吗?!我舅舅可好了,才不是白眼狼!” 小姑娘争辩着,使劲儿伸手想去够她的银钱。 萧廷琛避开她的手,“小酒儿这话我不爱听。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你给的越多,人的贪欲就越大。我与你打个赌,你舅娘绝不会满足这十两银子,她还会问你索要更多,你信是不是?” 第109章 我怎么舍得(1) “我才不信呢,我舅娘见到这么多银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才不会再问我要!” 苏酒跪坐在床角,认真地铺起床来,“你别看舅娘老是抽我,可养条狗尚会有感情,更何况人?我来萧府那天,舅娘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叫我路上吃呢。” “赌什么?” 萧廷琛不曾搭理她的解释,只抛了抛手中的银锞子,慵懒挑眉。 苏酒停下铺床,格外认真地盯向他,“你说赌什么?” “谁输了,谁就喝掉一海碗陈醋,如何?” “你、输、定、了!”苏酒一字一顿,又使劲儿把他从小床上推下去,“鞋袜都没脱,不许你上我的床,都要弄脏了!” “小破床,谁稀罕!” …… 翌日。 萧廷琛为避嫌,一早就打发刘妈妈并那两个小丫鬟回老太太那里,自个儿又带着谷雨和惊蛰出了门,只把这小院全留给苏酒折腾。 小姑娘买了许多好菜,花了近两个时辰,做了满桌佳肴。 她巴巴儿地守在后门,到晌午时,果然瞧见苏舅舅一家赶着牛车过来了。 小姑娘欢喜得什么似的,三两步冲上去,声音甜甜:“舅舅!” 苏舅舅跳下牛车,把她抱起来,亲昵地用胡茬蹭了蹭她的小脸蛋,惊喜道:“小酒长高了!那位公子,没叫你受委屈吧?” “公子待我可好了!舅舅,我领你们进去!” 小姑娘欢欢喜喜,引着一家人踏进后门。 江氏等人跟在后面。 她与苏柳皆穿了身新衣裳,行走间不住顾盼,恨不得把满府园林富贵景致都看个遍。 进了明德院后,苏柳推了把苏酒,略带羞涩道:“表妹,那位公子呢?” “公子出门了,要晚上才回来呢。” 江氏戳了下她的额头,骂道:“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你姐今儿来,你不晓得把他留下?!你姐要寻男人了,你不晓得给她留意着点儿?!你姐要能嫁到这等人家,你舅舅还用上山下水地操劳?!” 苏舅舅却很是不悦,“人家是解元郎,又是萧府的公子,门不当户不对的,说什么亲?” “嗨,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咱柳儿长得也不丑啊!” 眼见着舅舅与舅娘要吵起来,苏酒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舅舅、舅娘,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我做了许多菜,你们应当爱吃的。” 午膳丰盛,吃得江氏十分满意。 她身侧的苏柳吃饱后,抬眸打量苏酒。 她这小表妹,原本豆芽丁似的瘦弱。 如今进萧府不过一个月,就长高许多,从前干枯的头发乌漆光亮的,连皮肤都通透白嫩,豆腐似的吹弹可破。 还有穿的衣裳。 石竹白的衫裙,搭配柑杏黄半臂,织花暗纹的细棉布料,看着比镇上那些个商户姑娘穿得还要好。 裙子底下是一双袼褙白底的新布鞋,鞋侧还细致绣着朝颜花。 可是从前,苏酒这丫头都只能穿她不要的旧木屐。 少女心底涌出酸意,开腔道:“表妹可真厉害,早早就傍上了贵人,真叫姐姐我自叹不如!瞧你穿的,跟从前可大不一样。” ^^ 第110章 我怎么舍得(2) 苏酒吃完米饭,放下木筷,边擦拭双手边笑道:“姐姐,公子赏了我双绣花鞋,我穿着有些大,给你穿应当正好。” 说着,取了双鞋来。 正是花朝节那日,萧廷琛赢的那双。 苏柳望去,这鞋不止绣花精致,鞋尖上缀着的明珠更是珍贵无匹。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忙捧到怀里,笑得分外开心,“果然还是小酒心疼我,知晓你姐姐我就缺这么双鞋……” 这么说着,心头那点儿酸意顿时消弭无踪。 苏舅舅又把苏酒拉到旁边,从怀里摸出两个银锞子,“这是舅舅攒的钱,你拿着买零嘴儿,勿要舍不得。若缺银子使,只管托人回家说一声,舅舅给你送来。” 苏酒仰头,笑得很甜,“舅舅的好意,小酒心领了。只是公子大方,这段时日赏了小酒不少银钱呢。” 她欢喜地解下腰间荷包,“舅舅看,这十两银子都是公子赏的,舅舅拿着补贴家用罢。若有节余,可送表哥去私塾读书。我寻思着,男孩儿家多读些书,将来总是有用的。若表哥能高中,那更是再好不过。” 她怕舅舅多问担忧,因此不敢说是自己赚来的银钱。 苏舅舅看着她。 八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极有条理。 连他家堂儿的未来,都操心上了。 是他妹妹三生有幸,才生下这么个懂事的女儿。 更是他苏大鹏无能,不能给她好日子,还得她幼时起就风里来雨里去的走街串巷,才叫她这般早慧…… 中年男人一阵心酸,连眼角都湿润了几分。 他揉了揉眼睛,哑声道:“舅舅若是拿你这钱,这颗良心怕是都喂狗了。” 话音落地,江氏已经闻风而来。 她夺过苏酒捧着的荷包,细数了数里面的银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喂,我们小酒长大了,知道孝敬人了!”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眯缝眼斜睨向苏酒,“在萧府里当差,竟这般赚钱的?正巧你姐闲在家没事儿干,不如你想办法,也叫那位公子收了你姐?” “唔……” 苏酒犹豫。 便是她有办法叫表姐留下,却也没有办法叫表姐从大魔王那里弄来这么多银子啊。 更何况大魔王危险得要命,她自己都想离开,又怎会把表姐推进火坑…… 这么想着,便细声道:“府里才招了几个丫头,短时间里,怕是不缺人。” 江氏很有些失望。 眯缝眼里划过精光,她又抓住苏酒的衣袖,皮笑肉不笑道:“好小酒,你同舅娘说说,这一个月来,你果真赚了十两银子?!” 苏酒怕她不信,使劲儿点点头,“真赚了十两!公子他出手很大方,我手脚又还算勤快,所以——” “谁问你这个了!舅娘是问你,除了这十两,就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江氏满脸兴奋,拽着苏酒衣袖的手,越发收紧。 苏酒一声不吭。 她, 并没忘记与萧廷琛的赌约。 “你这孩子,我与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江氏见她没反应,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第111章 我怎么舍得(3) 苏酒低下头,揉了揉被推疼的胸口,仍旧不说话。 江氏气恼,干脆疾步往游廊而去,欲要闯明德院的主屋。 苏酒忙跟上,“舅娘!” 江氏腿快,奔进主屋后,就开始细细打量屋里的摆设。 然而她胆小,到底没敢乱动,只奔到苏酒床位边翻找,“小小年纪就跟男人睡一间屋子,虽说是主仆,可传出去外人都要笑话的!跟你娘一个德行,见着男人就凑上去!真是不知廉耻!这般赚来的银钱,你也好意思花!不若拿来孝敬你舅娘,你算落个好名声不是?” 她喋喋不休,把上前阻拦的苏酒推倒在地,很快从枕头底下翻出另九两来。 “哟,果然还藏着私呢!”她踹了脚苏酒,“我就知道你这蹄子不是个省心的东西,果不其然!” 说完,捧着银子去给苏舅舅看,“大鹏你瞅瞅,这丫头就是念完了经打和尚,恩将仇报!咱们这些年对她的好,她全忘光了!竟然还敢背着咱们藏私!” 苏舅舅站在原地,却是浑身发抖。 被江氏气的! 他骂道:“把银子还给小酒!一把年纪的人了,抢小辈的东西,你也不知羞!” “我羞什么?你这外甥女才是光屁股追贼,胆大不知羞!小小年纪就跟男人搅和在一块儿,说不得私底下做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哼,都说大户人家府邸里不干净,我瞧着就是如此!否则,人家干嘛给她这么多银子?钱多烧得慌吗?!” 江氏没好气地说完,就撞开苏舅舅,拽着苏柳的手冲了出去。 苏舅舅生怕她把苏酒的银钱抢走,忙追了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苏酒与苏堂。 阳光从窗槅外洒落,在罗帐和地面投落木头雕琢的如意宝瓶花影。 小姑娘还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被踹疼的心口。 细白小脸半垂着,因为细薄刘海儿遮挡的缘故,而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苏堂慢慢在她跟前蹲下。 “小酒……” 他轻声唤着,欲要给她擦眼泪,却发现她并没有哭。 少年收回手,“我娘就是这样的泼辣性子,她刚刚说的话,你勿要往心里去。” 屋中寂静片刻,他柔声问道:“那位萧公子,待你可好?” 苏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我没想过娘会把你卖掉,我真的没有想过……小酒,我想的未来,不是这样的。” 少年喃喃低语。 却不曾道明, 他设想的未来, 究竟是怎样的。 “小酒,我恨不得马上长大,赚许多许多银钱,立即把你从这深宅大院里赎出去。我知晓你喜欢那些香香粉粉的东西,我知晓你的愿望是与姑姑一样,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香铺。等我有了银子,我定然要为你完成这个愿望。” 暮春的深宅里,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粗衣短褐,半低着眉眼。 周身不知于何时,竟有了从前所不曾有的坚毅。 而他紧紧抓着苏酒的手。 仿佛只有这般用力,才能感受到这个小女孩儿,仍旧是自己亲亲热热的小表妹。 第112章 我怎么舍得(4) 苏酒慢慢抽回手。 她轻声道:“表哥想赚银子是好事,但舅舅家到底贫寒,或许只有读书,才是表哥的出头之路。若有可能,我希望表哥也能进私塾念书。” 她从床头匣子里取出一包东西,“这里面是笔墨纸砚,表哥且拿着。若将来束脩什么的不够,写信问我要就是。我……我会努力赚银子的。” 苏堂接过,定定望着她。 良久后,他才道:“小酒放心。” 坚定地说完这四个字,他就离开了。 云翳遮住太阳,连屋内的光线都暗了下来,眼见着又是一场春雨。 这天仍还很凉。 苏酒独自站在屋子里,慢慢抬手遮住双眼。 随着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她忽而转身,扑到小榻上哭了起来。 …… 萧廷琛回来时,还未踏进屋子,在廊下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 啜泣哽咽的声音,在潇潇细雨中格外清晰,透着猫儿似的委屈。 少年不紧不慢地踏了进去。 他望向寝屋里侧,那小丫头趴在床上,几乎哭成了泪人儿。 只一眼他就知晓,定是江氏抢了他家小狐狸的银子。 姿容清艳的少年郎,隔着雨幕,对远处游廊里的惊蛰招招手。 惊蛰溅水奔过来,听得少年低语几句,连忙应了声是,又闯进了雨幕中。 萧廷琛踏进寝屋,撩袍在榻边坐了,折扇轻摇,桃花眼笑得弯起,“小酒儿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叫我开心开心?” 话音落地,窝在里面的小女孩儿,便哭得更加伤心。 许是不想瞧见这厮,还把棉被卷起来,蒙住了脑袋。 跟只圆滚滚的鹌鹑似的。 屋外闷雷滚滚。 萧廷琛摇着折扇,听了会儿从褥子里传出的闷哭声,忽然无端烦躁。 他收拢折扇,把苏酒从被子深处掏出来。 小姑娘发髻散乱,哭得小脸潮红。 满脸的泪痕,眼睫湿润,雨打过的娇嫩桃花似的,透着彷徨无助,叫人心疼。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你与我说说,为什么要哭?银子被抢了,你再抢回来就是。这种芝麻小事,也值当妹妹掉眼泪?” 苏酒拿手背揩了下泪,哽咽道:“我……我并非是因为银子而哭……” 她是因为舅娘啊! 自幼就在舅舅家长大,虽则舅娘待她不好,可养条狗尚有感情,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以为舅娘起码会问一句她过得好不好,结果却是半句都没有。 反而, 骂她不知廉耻。 因为是亲人,所以她给予的辱骂,比旁人的伤害来得更深,更痛! ——跟你娘一个德行,见着男人就凑上去!真是不知廉耻! ——你这外甥女才是光屁股追贼,胆大不知羞! ——小小年纪就跟男人搅和在一块儿,说不得私底下做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 那些话历历在目, 字字诛心! 那是对一个女孩儿,最大的侮辱! 不过八岁大的孩子,因着家道艰辛,而过早懂得世故。 蒙尘的心, 却要如何才能重新干净? 萧廷琛桃花眼底,半分笑意也无。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细细替苏酒拭去眼泪。 十五年来,他赌赢过很多东西。 因为是府中庶子,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从来都是背水一战。 可是从小到大,他却从没有一刻,期望今日是自己赌输了。 ^^ 喜欢《帝王》的小仙女们记得投推荐票哦。 抱住! 第113章 我怎么舍得(5) “知道否?” 细白指尖拂拭过晶莹泪珠,萧廷琛半垂着清丽眉眼凝视苏酒。 苏酒懵懂仰头。 少年笑了笑,眼底情绪莫名,“从见到小酒儿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知道你大哭起来是什么模样。如今见着了,却再不想见第二回……” “小哥哥心疼我?” 四目相对。 小姑娘双眼宛若水洗般澄澈,眉尖是雨过天青的黛色,清华如水,不妖不媚,是世上难得的干净颜色。 少年凝视半晌,忽然起身。 他大咧咧朝屋外而去,脆声道:“因为小酒儿哭起来的样子太丑,吓人得紧!” 苏酒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随手抄了个枕头去砸他,“你才丑!” 少年利落避开,笑嘻嘻踏了出去。 站到屋檐下时,那含笑顽劣的神情,却瞬间阴沉下来。 谷雨正在游廊逗弄小白兔,远远瞧见他的脸色,心慌了下,抱着兔子拔腿就跑。 “过来!” 少年冷眼。 谷雨硬着头皮过来,“爷,您有何吩咐?” “去追惊蛰,把苏家拿走的所有银钱,全部给我讨回来,是全部。一根汗毛,也不许他们带回去。” 萧廷琛语气阴狠,如同他的眼神。 谷雨“诶”了声,忙撒丫子去牵马办事儿。 一场春雨,至日暮方休。 园中芭蕉带露,花径遗香,景致幽然。 苏酒两只眼睛红肿着,换了双木屐往后园而来,欲要给萧廷琛做晚膳。 谁知刚走到池塘边,就瞧见萧廷琛拿着包东西,“噗通”丢进塘里。 苏酒诧异,“小哥哥,你丢了什么?” “绣花鞋啊。” “绣花鞋?”苏酒愣了片刻,才陡然想起什么,急忙扯住他的宽袖,“你不会……你不会……” “如小酒儿所想,我确实是遣人把你赠出去的东西都抢了回来。” 苏酒望向塘面,那双绣鞋已经沉了下去。 她咬牙,“那你何至于就把它丢了?” 萧廷琛不以为意,“我送妹妹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是玷污。不扔掉,难道你继续穿着?你哥哥我还没穷到这地步。” 说罢,丢了只鼓囊囊的荷包给她,“自己辛苦赚的银钱,别再随意赠人了。” 他眨了眨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忽然凑到苏酒跟前, “若小酒儿嫌钱多烫手,养我就成。我什么都不会,就会吃,一顿吃十两银子的那种。” 苏酒捧着荷包,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半晌后,她终于闷闷道:“罢了,我去给你做晚膳。” 小姑娘忙里忙外做晚膳的功夫,萧廷琛也不曾闲着。 他在小厨房里寻了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陈醋。 他趴在桌边盯着陈醋,笑得眉眼弯起,小酒窝仿佛盛了蜜糖,又甜又坏,“小酒儿,咱俩的赌约,你还记得否?” 背对着他炒菜的小姑娘,身形一僵。 旋即,紧忙摇头、摇头: “不记得,不记得了! “对了小哥哥喜欢吃辣还是吃甜,我瞅瞅这盘菜炒什么味道好——” 萧廷琛已然端了陈醋过来。 他揽住她的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酒儿不认账可不行。喏,陈醋。” 满满一大碗陈醋,正散发着浓浓的酸味儿。 苏酒小脸拧巴,纠结地盯着陈醋看了半晌。 少年似笑非笑,“喝罢?” 小姑娘捧过醋碗,好容易下定决心,刚凑到碗边儿,那陈醋忽然又被萧廷琛夺了去。 她正疑心这厮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却见他唇角轻勾: “这般酸的玩意儿,我舍得叫妹妹喝?” 说罢,仰起头,自个儿灌起了陈醋。 暮光细碎。 他在光里,朱砂色艳,妖美非常。 第114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因清明在即,萧府二老爷萧源终于回府。 他先去松寿院给老太太请了安,才回到二房这边。 第一件事便是进明德院,考问萧廷琛的功课。 毕竟,比起有“妇女之友”名号的萧廷德,这位庶子高中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苏酒抱着茶盏托盘躲在屋外,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朝屋里张望,只见小哥哥恭敬地站在厅下,那位在别州做官的二老爷,身着栗色锦袍,端坐在上位。 他的容貌是读书人一贯的儒雅白净。 只那双眉毛偏于冷硬,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他考问了小哥哥几道策论,大约小哥哥的答案令他很满意,因此那双眉毛便舒展了开。 他示意小哥哥上前,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若非怀瑾去年冬日身染重疾,说不得今年春闱,已然高中了吧?” 去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寿,因此朝廷特意开恩科。 开恩科,即除去每三年一次的科举,每逢如太后寿诞或其他大喜事时,朝廷另外举办的一次科举,以此网罗天下人才,为朝廷效命。 萧廷琛虽错过去年恩科,但正逢今年是科考之年,因此他今秋还能再参加秋闱乡试。 萧廷琛低敛眉眼,恭顺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孩儿到底年幼,自知功课方面还有许多欠缺,能考得宋州解元已是侥幸,不敢奢求其他。” 萧源赞同颔首,“是这个道理。若廷德能有你一半心性,为父又何必如此操心……” 说着,余光瞧见苏酒躲在门外张望。 他皱眉,“你这侍女,躲在那处作甚?!” 苏酒惊了惊,紧忙低眉顺目,捧着红漆托盘跨进门槛。 她把沏好的茶盏呈到花几上,退下几步,恭声道:“请二老爷喝茶。” 她本就生得乖巧可爱、招人喜欢。 加上进退有度,周身自有股不妖不媚的书卷气,瞧着不像是个伺候人的婢女,倒似那读书人家的女孩儿。 萧源点了点头,“瞧着是个好的,比你之前那个婢子好。对了,之前那婢子呢?” 萧廷琛拱手,“回父亲,紫菀被兄长讨去,如今开了脸,已算是孩儿的嫂嫂了。” “混账!” 萧源大怒,猛一拍桌面,震得茶水都洒了出来。 他的眉毛几乎快要竖起来,生气的模样甚是骇人。 苏酒连忙上前,正拿帕子细细擦拭桌面,就瞧见萧源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 大约, 是去找荣安院找李氏和萧廷德麻烦了。 她下意识望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笑吟吟地,撩袍在大椅上坐了,捧了盏茶轻呷,桃花眼底皆是腹黑,俨然心情极好的样子。 显而易见, 这厮是故意给萧廷德母子添堵的。 “小酒儿不干活,瞅我作甚?过两日便该入学,夫子布置的作业,你得替我做完才行。今儿晚上家宴,还不知闹到什么时辰呢。” 少年斜睨过来。 苏酒擦拭干净花几,“家宴我也要去吗?” 萧廷琛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自然。” 两人都没把家宴放在心上。 因此不曾料到, 今夜家宴上, 会发生怎样令萧廷琛后悔的事。 第115章 瞧瞧他敢不敢为你出头 却说萧源快步踏进荣安远,李氏已早早迎了出来。 她妆点一新,看起来端庄淑雅,很有大家闺秀之风。 “早听说老爷今儿归家,我一直等着呢。” 李氏跟在萧源身后,守在正厅前的侍女殷勤地打起帘子,恭敬请二人进去。 萧源落座后,她亲自捧了一盏茶来,“老爷这次回来,不知打算在府中住几日?” 萧源剑眉紧锁,并不答话。 李氏望了眼他的脸色,又笑道:“听说老爷刚刚去了明德院?唉,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没给怀瑾准备些妥帖的婢子,倒是叫他自个儿花银钱,从外头买了个姑娘进府。要说怀瑾待那小姑娘当真是极好的,同吃同住,昨儿还特允那小姑娘的舅舅进府探望她……” 纤纤玉指把茶盏送到花几上。 目光流转间,都是意有所指。 厅中侍女皆都垂着头屏息凝神。 似是早已知晓,今儿她们老爷会有一场脾气。 就在李氏唇角含笑欲要落座时,萧源陡然一拍花几: “一双眼睛,便只知晓盯着旁人!李嫣,你可有好好管束你儿子?!那紫菀是个什么东西,也巴巴地讨去给你儿子做通房?!怎么,萧廷德他是不打算科考了?!你是已经开始筹谋抱孙子了?!” 劈头盖脸一顿骂,丝毫情面也没留,叫李氏愣在当场,颜面全无。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紧紧攥着帕子,杏眸中满是复杂。 她本想在老爷面前给萧廷琛上眼药,谁知那个混账东西,竟然恶人先告状…… 她强压下怒火,低眉顺眼地向萧源赔了罪。 因着这桩事,晚上二房这边的家宴,气氛自然是极冷的。 萧源甚至只动了两筷子,就气得吃不下,直接把萧廷琛与萧廷德唤到书房训话。 苏酒正待跟去,李氏一个眼神扫过来,秋雯便动作极快地揪住了她的衣袖。 小姑娘被带到李氏跟前,心知不好,于是小脸表情越发谦恭温顺。 李氏拿帕子仔细擦拭过唇瓣,冷眼睨向她,“我叫你把你家公子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知我,你可有办到?” 苏酒垂下小脑袋,不吭声。 站在她身后的秋雯冷笑,重重掐了把她的手臂,“夫人问你话,听不见?!” 苏酒吃痛,捂住被掐疼的地方,轻声道:“公子并不曾瞒夫人什么……公子每日里都记挂着夫人,还说要抽时间去寺庙,为夫人祈福呢。” 李氏怒极反笑,“瞧瞧这小姑娘,一张利嘴竟比我这院子里的使唤丫头还要灵巧!秋雯!” 秋雯立即“嗳”了声。 她挽袖上前,不由分说地扇了苏酒一巴掌! 苏酒捂住通红面颊,抬头盯向这个女人。 “你盯我作甚?!可是不服气?然而这荣安院乃至整个二房,都是夫人做主。你若不服气,只管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瞧瞧他敢不敢为你出头!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偏你主人是个不中用的,他若敢给你出头,呵,我秋雯把头剁下来送你!” 第116章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秋雯嚣张说完,接过侍女递来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往苏酒身上招呼。 苏酒疼得紧。 她抱住身子蜷在角落,却硬生生不曾掉下一滴泪。 灯盏幽微。 小姑娘眼圈通红,生生挨了几十下鸡毛掸子,再抬起头望向秋雯时,仍是那一双湿润乌黑的眼眸。 烛火下, 亮得惊人, 也平静得惊人。 秋雯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怯意。 她不知道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女孩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然而到底是李氏身边的头等丫鬟,掌管荣安院多年,心性早已磨练出来。 她很快定住心神,居高临下道:“这是夫人给你的一点小教训,今后若不好好为夫人效力,还有的你受!” 苏酒不声不语地起身,身形略有些蹒跚。 她望向上座,李氏正优雅地垂眸喝茶。 她看着,几乎咬破的惨白唇瓣,扯出一点笑意。 如这等贵夫人, 自然不会在乎她这种婢女的生死冷暖。 她朝李氏施了一礼,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她的背影仍旧挺直,宛若一株努力生长的树苗。 秋雯心底那股子强压下去的怯意再度蔓延开,忍不住对李氏道:“夫人,奴婢瞧着,这丫头跟其他小姑娘不一样,怕是个记仇的。” “她主子尚且翻不起什么风浪,她一个小丫头,你怕她作甚?” 李氏不以为意。 秋雯一想,也是。 她言笑晏晏,很快专心伺候李氏梳妆打扮,只等着萧源夜里过来。 …… 苏酒踏出荣安院,仰头望去,檐下风灯晕染开的光团里,朦胧可见清明夜雨纷纷。 庭院里的植株以怒放生长的姿态,正努力吸饱水分。 她看了片刻,慢慢从游廊中伸出小手。 春雨润泽,落在掌心冰冰凉凉,十分沁润舒服。 只是—— 天雨虽宽, 不润无根之草。 女孩儿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可惜,萧府的建筑太高,金陵城的夜色太浓,而长安城的距离太遥远。 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终于收回视线,平静地往明德院而去。 夜雨潇潇。 一个时辰后,萧廷琛在大书房终于听完训话。 他提一盏灯,慢条斯理地沿着抄手游廊回到明德院,却见主屋里空空如也。 屋外,雨打芭蕉声格外清晰。 莫名令少年不安。 他沿花径往书楼而来,踏上楼梯,就瞧见一片漆黑里,书案角落点一盏朦胧油灯,隐约照亮了小方天地。 那个小女孩儿盘膝坐在书案后,低垂眼睫,正认真地翻读书卷。 书生读起来都要吃力的大部头书,她却一目十行地往后翻。 可见这女孩儿,究竟有着怎样惊才绝艳的天赋。 少年眯了眯眼,注意到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他上前,在她对面蹲了。 隔着案几伸手挑起她的下颌,清晰瞧见小姑娘的眼圈格外红。 他声音冷了几分:“被人欺负了?” 苏酒摇摇头,拂开他的手,继续读书。 萧廷琛手快,攥住她的细腕,一拂她的衣袖,就瞧见女孩儿原本白嫩的手臂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痕。 ^^ 秋雯:萧廷琛若敢给你出头,我秋雯把头剁下来! 大魔王:flag已立。 第117章 苏酒的小本本 红痕还很新,约莫是今晚被人抽的。 苏酒挣开他的手,慢慢把衣袖放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小哥哥不必胡思乱想。” 她始终低垂眼帘,因此不曾瞧见萧廷琛阴沉下来的脸色。 片刻后,萧廷琛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书架旁。 他打开书架上的医药箱,仔细给她的伤口上药,声音里透着讽刺: “分明是被人打的,却还要逞强说是自己弄的,竟还有心思跑到书楼看书……苏酒,撒谎的小孩儿,可是没人疼的。” “原就没人疼,撒不撒谎,又有什么分别?” 昏暗的光影中,小姑娘白净的面容分外平静。 那是不符合年龄的冷淡。 就仿佛挨打这种事,于她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萧廷琛抬眸盯向她。 小姑娘抿嘴一笑,“小哥哥,背景,权势,钱财,我一样也没有。可是我会付出比旁人多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香道大师!” 只有那样, 只有攀上那样的高度, 她才能不再惧怕李氏吧? 她才有资本去长安城,寻找爹爹吧? 萧廷琛薄唇轻勾,桃花眼幽深邪肆,“那小酒儿可知道,太过努力、太过坚强的孩子,很难得到旁人的疼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老话并非没有道理。” 苏酒歪了歪头。 “小哥哥幼时,应也很难熬吧?那么,小哥哥是哭着过来的,还是一路逞强过来的?” 小小的女孩儿,问完这席话,就平静地转身离开。 萧廷琛独自站在书楼里。 他目送她走下楼梯,忽而轻笑着揉了揉眉心。 “小酒儿,我与你又怎会一样?我不哭,是因为哭了也没人心疼。 “可是你若哭了的话,我会心疼啊!” 原只是打算把她捡回府好生养着,以便将来拿她换取锦绣前程。 可如今…… 为什么看见她红眼睛, 就会心疼呢? 是因为骨子里太过相像,所以同病相怜的缘故吗? 他合上医药箱,鬼使神差的,步到苏酒的小书案前。 这书案是他幼时用的,已经破旧得很,早被他扔到角落堆灰。 如今被小姑娘拾掇出来,大约很是爱惜,因此擦拭得干干净净,上头堆着的书籍、香材等也井井有条,同他那凌乱的书案大不相同。 他盘膝坐了,好整以暇地翻看起她最近阅过的书卷。 翻着翻着,却瞧见一本大部头里面夹着个小本本。 不过巴掌大的小本子,上面工整写着“苏酒”两个小楷。 翻开来,只见开头就写明了日期: 临安十五年三月。 日期下面跟着的,是一长串事迹: 大魔王故意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扣一分。 大魔王骂我是小狗狗,扣两分。 大魔王用后门的三条恶犬吓唬我,扣五分。 …… 大魔王偏与我打赌,说我舅娘会抢我银子,而我果然输给他了,扣五分。 少年扶额,这满满半个本子,竟然全是控诉他的! 话说最后一条,分明与他无关好吧?! 他不过是好心肠地揭露了她舅娘的贪婪而已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分值,好似原本共有一百分,如今只剩下可怜的九分了。 少年翻到最后一页。 纸上, 终于出现了另一个人名。 第118章 操! 只见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秋雯打我,这笔账我先记下了,扣一百分。 充满稚气的话语,真真像个小孩儿。 萧廷琛莞尔。 他合上苏酒的小本本,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噙着浅笑的面容,却又慢慢阴沉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书楼。 沐过身回到寝屋,只见小丫头床榻四周的棉布帐幔拉得紧实,半丝光都透不进。 那丫头大约已经就寝。 他吹熄两盏灯,踢掉鞋子上床。 窗外春雨无边。 也不知要落到几时。 少年单手枕在脑后,独对帐顶出神。 桌案上惟剩的一盏烛火,在黑暗中逐渐燃尽。 夜雨的潇潇声里,忽有女孩儿的抽噎声响起。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带着压抑的哽咽,是把自己埋在被子深处,才会发出的声响。 到底, 还是委屈的吧? 再如何坚强的女孩儿,在这样寒凉落雨的春夜里,也还是会思念爹娘,也还是会埋怨上天不公的吧? 萧廷琛睁开眼。 最后一点烛芯被蜡泪湮灭,屋中陷入黢黑。 他听着那抽抽搭搭的哭声,逐渐烦躁起来。 “操!” 他终于没忍住,翻身下床,拿过挂在木施上的大氅离开了寝屋。 无边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娇嫩牡丹娇弱无力地淋着细雨,碧绿枝干弯曲,似是即将碾落尘埃。 荣安院屋檐下,秋雯妆容素雅,从主屋里出来,低声吩咐道:“夫人心情不好,好容易睡下,你们就别在门口守着了,免得弄出动静惊扰到夫人。” 几名侍女忙躬身应是。 秋雯掩好屋门,双手搅着帕子,目光满含戾气,沿雕花游廊往自己所居的厢房而去。 老爷回来头一晚,就因为二公子的事儿而不肯歇在夫人院子里。 反而去了薛氏那贱人处。 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只长得美些,也值得老爷惦念! 枉她这段时日还精心保养过,她还以为老爷不宠幸夫人,说不准就会唤她伺候呢,就像以前那般…… 雕花游廊蜿蜒雅致,每隔几步,就悬有一盏琉璃灯。 灯盏的光被漆黑寒凉的春雨吞噬,只在水雾中艰难晕染开些许光团,勉强照亮游廊。 秋雯脸色不善地行至拐弯处,却见有人影倚靠在红漆廊柱上。 穿霜白中衣,肩上随意披着件桔梗蓝银线绣紫阳花团的大氅。 鸦色漆发慵懒随意地束在腰间,几缕长发从额角垂落,越发衬得那张脸容色昳丽,一点朱砂艳丽绝伦。 正是她们夫人视若眼中钉的庶子—— 萧廷琛。 此时,这庶子却并非平日那般带着书香气,反而一身邪魅,宛若踏雨而来的鬼魅,虽有张艳丽皮囊,却莫名摄人。 他左手持一杆暗紫描金细烟枪,正姿态闲适地吞云吐雾。 侧脸在烟雾和灯火中忽明忽暗,薄唇勾起的弧度分外邪魅。 秋雯暗暗皱眉,不知怎的很有些心慌。 她出声道:“大晚上的,五公子不就寝,在此处作甚?须知这里乃是夫人的院子,公子夜里出现,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萧廷琛斜睨向她,薄唇扯出一点儿嘲讽笑意。 第119章 他竟生生踩爆了秋雯的头! 他姿态慵懒,缓步走向秋雯: “秋雯姐姐打我家小酒儿时,可曾想过于礼不合?我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替李氏做爪牙,弄来毒药暗害我时,可曾想过于礼不合?到底,我也是这府邸的主子不是?” 少年嗓音温醇却又清冽,宛若寒夜中的一坛桃花酒酿。 秋雯脊背发寒,盯着萧廷琛,下意识后退,“你,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荣安院,是夫人的地盘!如果你敢乱来,夫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潇潇春雨被寒风吹进游廊。 桔梗蓝的袍摆,随着少年的脚步而猎猎作响,在木屐边带起一长串细碎水珠。 不过眨眼之间,浑身携着清冽烟草味儿的少年,就出现在了秋雯跟前。 冰凉嫣红的唇瓣凑到她耳畔: “秋雯姐姐打我家小酒儿时,曾说我是个不中用的,我若敢给她出头,你秋雯把头剁下来?” 他似是玩笑,语调中还带着几许暧昧,仿佛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惊雷乍现。 秋雯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邪气横生,似妖似魔。 而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她终于明白,这个庶子,根本没有她和夫人想得那般简单! 掌管荣安院多年的大丫鬟,终于无法承受这份威压。 她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面带惶恐,“公子,奴婢,奴婢……” 话尚未说利索,一根比小指还要纤细的寒铁锥,从她的天灵盖果断刺入。 秋雯惊恐抬头。 面前的少年,面容上毫无怜悯,有的只是从容不迫的散漫。 殷红血液从天灵盖滑落,顺着眉心蜿蜒而下,衬着女子白皙秀美的面庞,于昏惑的灯火中看去甚是可怖。 萧廷琛抽出寒铁锥。 寒铁锥不过半尺长,被他擦拭干净后熟稔地推入细烟枪。 从外观看去,暗紫描金的烟枪精致玲珑,压根儿瞧不出有藏暗器的痕迹。 血泊中的女人身体抽搐了几下。 秋雯临死前,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盯向萧廷琛。 似是不敢置信, 自己竟然被一个从前瞧不起的庶子所杀! 他的动作那般果断利落,哪里像是病了许久、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萧廷琛撩了撩袍摆,在死不瞑目的秋雯跟前蹲下。 白细指尖轻抚过秋雯的脖颈,他仔细研究半晌,忽而一笑,“本该如你所言,把你脑袋割下来送给小酒儿,怎奈我家妹妹生性胆小,见着这般景象,说不得要觉得血腥。罢了,你的脑袋就给你好好留着。” 说完,起身拂袖离开。 只是踏出几步,少年又忽而驻足,侧目瞥向秋雯。 他挑了挑眉,倒退几步。 干净的云纹皂靴缓缓抬起。 下一瞬, 猛然踩到秋雯脑袋上! 随着“砰”一声响,血泊中那也曾秀美的脸庞,瞬间四分五裂! 他竟生生踩爆了秋雯的头! 满园春雨潇潇。 娇嫩牡丹低垂碧绿枝干,躲进葳蕤茂盛的枝叶底下。 原本摧残花朵的晶莹雨露,顺着叶尖倾倒而滚落至花碗中,温柔多情,仿佛恩赐。 少年的靴履下带着殷红血渍。 它们一丝丝在泥土中蔓延开,无声无息地渗进花根。 这一年的清明雨,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遍洒府邸园林,在黑暗中,把血渍冲刷得干干净净。 ^^ 小酒儿:我有个小本本,写谁谁死,除了大魔王。 小仙女们今儿看得痛快解气就投个票啦! 第120章 小哥哥的生母 翌日。 苏酒随萧廷琛去前院给萧源请安,一路穿过花径,听见四周往来的小厮婢女皆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说是, 秋雯死了。 “哟,你是没看见那死状有多凄惨,头都被砸爆了!” “我听说,好似是二公子喝醉了动的手?” “是呢!原来二公子与那秋雯早就有一腿了,大约昨夜私会时闹了矛盾,二公子又喝多了,因此才拿钝物把秋雯的脑袋给砸破了!” 他们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身临其境似的。 苏酒听着,很有些骇然。 昨晚还活生生站在跟前耀武扬威的人呢,竟一晚上就没了? 行至前院,她远远就瞧见萧廷德鼻青脸肿地跪在书房外,正哭爹喊娘地求萧源饶了他。 他身上伤痕累累,约莫是被萧源命人揍的。 而李氏也跪在旁边跟着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爹,孩儿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什么了!孩儿被您训完话,心情不大好,回自个儿屋里喝了些酒,酒劲上头就睡了。等醒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在游廊里躺着。秋雯她,我真不知道秋雯她是怎么回事啊!” 萧廷德还在苦苦哭求。 苏酒跟在萧廷琛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瞧见他和李氏,埋头跟进了书房。 萧源的书房极大。 里间陈设典雅,墙壁上挂满珍稀字画,就连博古架上摆设的古玩,也都是苏酒不曾见过的宝物。 踏进一道红木洞月门博古架,苏酒悄悄望去,只见萧源正站在大书案后。 他身侧端坐着一位白裙女子,容貌是苏酒从不曾见过的美。 削肩细腰,面若银盘,桃花眼潋滟着清冷神采,看起来不过二八芳华。 面容竟与小哥哥有几分相像。 而她气度雍容,比李氏更像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 她正提笔临帖,萧源则亲自为她研墨。 苏酒没敢再看,只乖乖低下头。 萧廷琛给萧源请过安,才朝那位美人拱手,嗓音淡然:“姨娘。” 苏酒一怔。 这位瞧着年岁不大的美人,竟是小哥哥的娘亲?! 她在小哥哥身边待了一个月,竟不曾听说过他还有娘亲呢! 面对小哥哥的请安,那位美人只淡淡应了声,运笔的玉手却不曾有片刻停歇。 甚至, 连眼睫都没抬。 萧源语调极为慈蔼,“用罢午膳,怀瑾便该返回书院了吧?你要好好用功,方不辜负爹与你娘的期待。另外,私底下不必称呼婉容姨娘,直接唤娘亲便可。” 这番话,乃是一个男人极宠爱美妾,才敢说出来的。 可穿着素白轻纱襦裙的美人,却仿佛未曾听见般,冰雪般的面庞上仍旧毫无表情,只专注临帖。 萧廷琛含笑应是,便带着苏酒离开。 踏进明德院后,苏酒几番欲言又止。 少年头也没回,却好似能猜着她的心思,“这萧府里龌龊得很,小酒儿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至于我姨娘,小酒儿不必放在心上。” 苏酒望着他踏进主屋。 小哥哥与他生身母亲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呢。 第121章 庶子,终究只是庶子! 用罢午膳,苏酒正忙着收拾回书院的东西,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说是紫姨娘想见五公子。 苏酒望向寝屋深处,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小哥哥约莫还在午睡。 她让小丫鬟且在门口候着,自个儿轻手轻脚走到萧廷琛床边,撩起一角帐幔,细声道:“小哥哥?” 天青色的帐中,弥漫着清雅淡然的崖柏香。 少年慵懒侧身向里,嗓音深沉而低哑:“作甚?” “紫姨娘说要见你。” “啧,男女授受不亲,我这人素来洁身自好、爱惜名誉,岂有去见有夫之妇的道理?” 苏酒放下帐幔,暗道这厮惯是话多。 她踏出寝屋,果然瞧见紫菀就站在远处游廊里等着。 她硬着头皮过去,朝她福了福身,“紫姨娘,公子尚在午歇,恐无法见你。” 紫菀慢慢转过身。 她的容貌秀致白净,身着桃粉琵琶袖交领上襦,下身系着条梨花白马面长裙,鬓间簪一柄流苏金步摇,打扮得甚是小家碧玉。 她也不说话,只伸手挑起苏酒的下颌。 杏眼中倒映出苏酒的容貌。 虽则小脸稚嫩,然而无可否认,等这张脸长开了,必然是个顶尖的美人儿。 她笑了笑,收回手,“知道否,从前,公子也会这般为我出头。” 苏酒不解。 她看见紫菀眼睫低垂,漆黑的瞳仁里,盛着很复杂的情绪。 今儿雨过天晴,紫菀靠在扶栏上,伸手轻抚过廊外带着露珠的花儿,抬眸之间,瞧见苏酒的茫然时,不觉嗤笑出声。 她朱唇轻启,“你不会当真以为,秋雯的死是二公子干的吧?昨儿夜里,秋雯可是当众放话,说五公子若敢为你出头,她必定把头剁下来送你。而你怕是不知道,秋雯死的时候,她的脑袋恰被生生砸碎。” 苏酒心思何等玲珑剔透,被这么一点拨,立即想清楚了其中关键。 可是…… 她不安地拧了拧手指头。 秋雯是夫人身边的亲信,小哥哥果真肯为她,冒这般大的风险去杀人? 紫菀从廊外掐下朵牡丹把玩,“不过,肯为你出头又如何?二公子才是老爷的嫡长子,将来老爷在官场上扶持的人,也必定是二公子。萧廷琛他,只是庶子。庶子,终究只是庶子!” 她的语气非常冰冷坚定。 苏酒看着她,只见她满脸高傲。 可眼底, 却有着难以掩饰的黯然。 两种情绪在她脸上弥漫,令她秀致白净的面容颇有些扭曲。 小姑娘笑了笑,“我不知晓你们的过去,也不知晓二公子的前程有多么锦绣,我只知道,我家公子终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你的选择。” 说完,不卑不亢地对紫菀福了福身子。 紫菀目送她离开,狠狠捏紧牡丹。 杏眸中闪烁的, 却不知究竟是恨还是妒。 寝屋。 榻上,萧廷琛还睡着呢。 苏酒一把撩开帐幔,嗓音清脆甜嫩:“小哥哥!” 光线刺目。 萧廷琛拉过缎被蒙住头,从被子里传出的语调仍旧慵懒低哑: “嗯?” 第122章 我生得这般貌美 “小哥哥你快起来,咱们也该去书院了!我想好了,我定然要监督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一等功名!” 小姑娘元气满满,眼睛格外明亮。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萧廷琛为她出头,却被紫菀如此糟践,她必定要好好回报小哥哥,叫紫菀将来后悔今日说过的话! “小哥哥,你听见没有?” 苏酒见萧廷琛躲在被子里毫无反应,忍不住去掀他的缎被。 谁知一掀开,却见少年手里拿着本书。 是市井里流行的那种小黄书,图文配字,相当暧昧。 苏酒气得不轻,“青天白日,小哥哥竟然躲在被子里看这种东西……若给夫子知晓,定然数落你!” 萧廷琛坐起身,一副餍足姿态,“瞧妹妹急得,你哥哥我再过两年就得议亲,这不得提前熟悉熟悉流程?省得洞房花烛夜时,叫人家笑话。” 苏酒简直拿他没辙! 折腾了半晌,好容易伺候他穿戴好,苏酒费劲儿地拖起只木箱,“我先把行李放到马车上,书兜就在桌上,小哥哥检查下可还有遗漏什么。” 说着,匆匆往外去了。 等她回来时,却见萧廷琛仍旧站在更衣镜前,正仔细扶正发髻上的竹节簪。 圆桌上的书兜,分毫未动。 她有些恼,“小哥哥,你照这么久镜子,究竟在照什么?” “看我的脸啊!” “脸有什么好看的?” “我寻思着,我生得这般貌美,却还愿意纡尊降贵与小酒儿说话,可见的确是小酒儿上辈子好事做多了的缘故。” “……” 素来淡然温婉的小姑娘,在碰到萧廷琛后,几乎把半辈子的气都要生完了! 她蹙起眉尖,自个儿检查了书兜,确保万无遗漏后,又费劲儿地把书兜背起来,看他一眼,道:“我虽年幼,却也知晓男子汉当以才华与德行立世。小哥哥这般作为,不会叫人喜欢敬佩的。” “原来小酒儿根本不欢喜我。” “小哥哥又有哪里值得我欢喜?” “那么,小酒儿之所以留在我身边侍奉,原来是看中我这张脸的缘故。啧,真叫我伤心。” 苏酒几乎要崩溃了。 这厮真是……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扯到他的脸上啊! 终于坐到马车上,苏酒因着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没多久就睡着了。 萧廷琛伸手,从她的小书兜里取出本册子。 正是她的小本本。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小女孩儿的簪花小楷已初具雏形,娟秀地新添了两行字: 秋雯,卒。 大魔王……勉强加九十分。 稚嫩的笔触,折弯圆润。 依稀可以窥见,小姑娘写字时娇憨可爱的姿态。 萧廷琛薄唇轻勾,轻轻合上小本本,又给她塞了回去。 白细指尖拂拭开苏酒额前的碎发,他注视着小姑娘的睡颜,嗔道:“还算有良心。” 马车于傍晚时分抵达金陵书院。 宿舍里,司独数挨个儿检查了寝屋,一个一个清点了人数,确保无人迟到后,才去回禀朱夫子。 虽已入夜,可整座书院都很热闹。 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学院大比。 第123章 鲲之大,一个铁锅炖不下 萧廷琛的寝卧,却格外寂静。 灯火干净,青竹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少年歪坐在里头,也不知是在聚精会神地翻看什么书。 寝屋外,苏酒坐在花几旁,正仔细在面前的香炉中添加香粉。 纤细素白的小手极为小心翼翼,呵护着袅袅升起的香雾,试图把它们塑成好看的形态。 她手边还躺着本残卷,正是上次去半枫荷时,姜老先生赠给她的那卷。 临近夜半,试了数十次后,香雾终于被她弄成了华盖的形状。 虽算不得精致,却比在徐府时弄出来的好看细致多了。 正研究着呢,忽有敲窗声响起。 花柔柔的脸凑在窗边,“小酒!我们在后山那边搞烧烤,你可要来吃?谢二爷等你呢!” 苏酒手忙脚乱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 花柔柔望向花几,就瞧见那只快要不成形状的华盖。 他笑了笑,没再打搅她。 过了约莫一刻钟,猛烈的敲窗声陡然响起! 苏酒被这声音骇了一跳,好容易重新弄出来的华盖,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无奈地走到窗边,刚推开窗,就闻见浓浓的烤肉香。 谢容景把盛满烤肉的盘子塞进来,“小爷亲自给你烤的,快吃!” 苏酒忙接过,道了声谢,又道:“这么晚了,谢公子怎的还不就寝?” “就什么寝,再过几日就是学院大比,今年的蹴鞠比赛,老子可是要拿第一的!” 少年说话间,苏酒才注意到他穿着劲装,浑身都是汗。 怕是刚刚与人练过蹴鞠。 他竟也有这么勤奋的时候…… 她想着,歪头笑问:“拿第一固然很好,可若是公子不曾拿到第一,又该如何呢?” “操!小爷我惯是个输不起的人,这金陵城里谁敢抢小爷的第一,小爷事后定要打断他的腿!” 有着春花秋月容貌的少年,说起话来却字字发狠,毫不含糊。 苏酒讪讪。 这话若是放出去,怕学院之间,也没人敢抢他的第一了啊。 两人正说着话,夜里值勤巡查的严夫子,提着灯怒气冲冲地疾步而来,“谢容景,半夜三更不回屋,你守在别人窗外干什么呢?!” 说着,凑到窗户旁朝里张望,就瞧见帐中映出萧廷琛捧书细看的剪影。 他怒声骂谢容景:“你看看人家怀瑾,年纪小小就考中解元,却半点儿都不曾骄傲,深夜还在刻苦用功!而你呢,白天黑夜就知道乱跑,简直丢尽了你兄长的脸面!” 谢容景撇嘴。 严夫子最不喜他这副吊儿郎当的的姿态,皱眉怒嗔:“我听闻你们班明儿要考校诗书,来,你给我背一遍《逍遥游》。若能背出来,今晚这事老夫就不告诉你兄长了!” “《逍遥游》?” 谢容景懵圈。 “难道你连这篇文都不曾听过?!” “瞧夫子说的,这文相当出名,我自然听过!” 谢容景咳嗽了声,琅琅背诵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个铁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再撒点儿葱花——” ^^ 第124章 裹上面粉油炸,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混账东西,还不住嘴!” 严夫子气得执起戒尺,劈头盖脸往谢容景身上抽,“背的什么玩意儿,我叫你撒葱花!叫你撒葱花!” 谢容景跟尾上岸的鱼似的活蹦乱跳,迭声道:“不撒葱花、不撒葱花!应该是裹上面粉油炸,隔壁小孩儿都馋哭啦!” 苏酒目送严夫子追打着谢容景远去,好笑地掩上窗。 她捧着烤肉盘,从洞月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哥哥,你可要食些烤肉?谢二公子特意送来的呢。” 萧廷琛挑开帐幔,含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妹妹收了谢二的兔子,又要了他的烤肉,啧,真不敢想象你们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是否得提前为妹妹预备些嫁妆?” 苏酒刚刚还馋这香喷喷的烤肉呢,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食欲全无。 她瞪了眼萧廷琛,一声不吭地把烤肉放进橱子里,继续不眠不休地研究凝香成物。 姜老先生给的残卷,记载的乃是上古时期,那些香道大师们利用自然界里的各式香料,进行凝香成物。 他们不止拘泥于塑造歌台水榭这种死物,反而更执着于打造“活的”香雾,模仿世间百态,或悲或喜,犹如一出栩栩如生的大戏。 只可惜,那些手法俱已失传。 苏酒翻阅着残卷,颇有些慨叹。 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烟袅袅暗香弥漫,玉绵绵花影婆娑。 她的叹息声在寂静春夜里,格外清晰。 垂纱帐内,萧廷琛翻了一页书,“好端端的,妹妹叹什么气?” “我寻思着,若能复刻出上古时期的炼香手法,必定会是一番盛景。所谓凝香成物,虽只是个赏玩的东西,但却也能用香雾来承载许多情怀。一出出一幕幕,细细赏玩品味,岂不比欣赏亭台楼阁更有意义?” “呵,小酒儿小小年纪,却有这番深思熟虑,真叫我吃惊。”少年又翻了一页书,“只是从前的炼香手法早已失传,小酒儿又如何能复刻出来呢?” 寝卧中陷入沉默。 苏酒双手托腮,甜兮兮的小脸上满怀凝思,显然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刻钟后,萧廷琛把小黄书塞到枕头底下,散漫地躺进褥子,“春夜寂寞,我与妹妹说个故事听?” “嗯?” “从前有位画家唤作文同,他总是非常细致地观察竹子,以致每每画竹时,心中皆有一副构思完善的竹景。也因此,他的画作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就连东坡居士都曾评价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清越的嗓音宛若流水。 窗外的几丛牡丹花影,柔柔倒映在绿纱窗上,很是清丽绝伦。 苏酒盯着花影出神。 寂静良久,她霍然起身,朝萧廷琛一笑,“多谢小哥哥!” 言罢,便飞快跑了出去。 少年轻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橱子上。 谢二那个混球,竟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江南首富家的嫡子,当朝贵妃的亲侄…… 论身份,似乎还算配得上小酒儿。 第125章 苏酒的牡丹 只可惜他生性狂浪嚣张,便是入朝为官,就这等心计,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把小酒儿赠予他,未免太过浪费…… 更何况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夜风拂过,把绿纱窗上的花影照得斑驳婆娑。 重重叠叠的花瓣倒映在他白皙清丽的侧颊上,宛若天生纵横的花痕,腮上一点朱砂点睛似的色艳,他整个人越发艳丽。 少年闭眼,没再多做思量。 夜雾渐浓。 花丛深处,苏酒单膝蹲着。 借着月色,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一盏即将盛放的牡丹。 观察它的艳丽、它的国色天香,更观察它一层层舒展开花瓣时,那悬在花瓣尖儿晶莹剔透的露珠,那金黄灿烂丝丝分明的花蕊,那悄然怒放的生命张力。 她在看花。 远处的宿舍里,却有人在看她。 阿瞒、周奉先等蹴鞠队员正聚在谢容景屋里,商量蹴鞠时要用到的各种战术。 花柔柔为他们准备了队服,在他们试衣时,独自转向窗畔,托腮望向远处。 这么一看,就瞧见小小的书童,正乖巧蹲在花丛里。 月华如水,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苏酒观察牡丹时的认真神态。 那双乌黑湿润的小鹿眼,带着不染世俗的澄澈,干净得叫人惊讶。 他欣赏良久,就瞧见小书童似是得了灵感般站起身,匆匆跑回萧廷琛的寝屋。 没过多久,窗槅内就倒映出小书童努力练习凝香成物的景象。 炼的是朵牡丹,大若祥云,尽管模糊,却贵在具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雍容华贵之神韵。 花柔柔惊诧地挑了挑眉。 他出身制香世家,祖父花老更是主持金陵城香事雅集多年,他自幼跟随祖父参加各种香道盛事,眼界绝对不低。 却不曾遇见任何一位香道大师,有小酒这般灵气。 假以时日,小酒在香道上的成就,必定惊人! 绝对, 绝对不亚于时人所崇奉的徐紫珠! “喂,柔柔,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我也穿不下啊!” 壮实的阿瞒边拉扯衣带,边大喊。 花柔柔走过来看了眼,替他把衣裳脱下来,“我知道阿瞒你一直在承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圆润和智障,然而你这双眼睛总该是雪亮的吧,看不清楚这衣裳不是你那件?!” 阿瞒“咦”了声,发现自己刚刚穿过的衣裳,竟绣着谢容景的名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柔柔。” 花柔柔拎着衣裳,望向谢容景。 只见这位恶名昭昭响彻金陵城的谢家二爷,正对着窗外出神。 目光所及,正是之前小酒待过的牡丹花丛。 他挑起兰花指,“哟,咱们二爷这是在看谁呢?” 谢容景收回视线,皱眉道: “少管闲事! “再过七日就是学院大比,我虽烦那群老夫子,却也想咱们书院能拿三项第一。蹴鞠我这边能搞定,诗书那边,有萧廷琛在估计问题不大。香道这项,你对上的可是金时醒和徐紫珠。我若没记错,你有三个月没碰过香炉,怎么,你是立志拿个倒数第一回来?” “切!”花柔柔不在意地甩了甩宽袖,对着镜子勾弄眉毛,“人家志不在香道上,比什么比?我瞧着,似乎有人比我更适合参加这场比试呢。” “你是说……” 花柔柔抬眸,笑得奸诈,“虽说天道酬勤,可咱们这些做师兄的,也得给人家攀顶的机会不是?我啊,倒是很想瞧瞧,那位紫珠仙子输掉比赛的表情呢。” 第126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转眼,就到了学院大比这日。 今年的大比在金陵书院举行,清晨时分,就有夫子组织府学和女学的学生前来。 巳时未至,书院的校练场上已围坐了上千学生。 其中女学的姑娘人数最少,但却尤为瞩目。 而徐紫珠恰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位,只往那儿一坐,众星拱月似的,立即有无数双视线悄然却又炙热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庶妹徐暖月坐在她身边,模样很是拘谨胆怯,倒是越发衬得她姿容不俗,清丽出尘。 她无视那些公子哥们含情脉脉的视线,只悠闲地抚了抚裙摆,“暖月。” “嫡姐,有,有什么事儿吗?” “以香论道在第三场。” “是啊,嫡姐一定要夺得头筹才好。” 徐紫珠微笑,“咱们练了那么久,这次凝香成物,我必定要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个叫做苏酒的丫头。” “嫡姐近日进步神速,自然会叫所有人都吃惊的。” “暖月。” 徐紫珠又唤了声。 “嫡姐?” “你知晓否,比一无是处更悲哀的,是分明身怀天赋灵巧,却无用武施展之地。身为下贱,一辈子都会下贱。” 从远处看,白衣少女言笑晏晏,清丽出尘。 可杏眸深处闪烁的,却分明是浓浓的高傲与嘲讽。 此时,被徐紫珠念着的女孩儿,仍还在宿舍里。 苏酒对着更衣镜,在小脸上仔细涂过姜黄,遮掩住幼白细腻的肌肤,才步出寝卧。 萧廷琛不在屋子里,她只当他已经去了校场,于是匆匆往东边儿走。 谁知刚走到半路,转角就撞上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女学的校服,与苏酒一般大小,弱柳扶风似的,娇娇怯怯先道了歉。 两人谦让一番,小姑娘才攥紧裙摆,低垂眼睫,白嫩小脸越发红透,“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可有溷轩?” 苏酒愣了愣,怕给她指路她也分不清方向,于是甜声道:“正好我也有些想去,你同我一道罢!来,咱们这边走。” 她虽是少年打扮,只那小姑娘着实没有心机,不曾想到男女有别,颠颠儿地就跟着苏酒走了。 不远处,萧廷琛正拎着从大厨房领来的早膳,慢悠悠回寝卧。 他瞟了眼苏酒的背影,唇畔弯起。 他家好妹妹可真是男女通吃,连周家的宝贝千金都勾搭上了。 这般有贵人运,他该说什么好呢? 少年踏进寝卧,就瞧见花柔柔不知何时溜进来的,正倚在圆桌旁,捏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地盯着他瞅。 他在桌旁坐了,打开食盒,温雅问道:“花公子不去校场,在萧某这里作甚?” 花柔柔挨着他坐了,兰花指捻着垂落在胸口的长发,笑嘻嘻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说无妨。” “人家志不在香道,只欢喜设计那些个裙啊衫啊的。我瞅着咱家小酒似是欢喜弄香,不若今儿这场比试,让小酒上场?” “条件?” 花柔柔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道:“要萧公子亲人家一下!” 萧廷琛盯向他。 欢喜涂脂抹粉的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娇羞,正闭着眼等待。 萧廷琛薄唇轻勾,夹起盘里的鱼,直接把鱼嘴凑到花柔柔嘴上。 “唉呀妈呀!” 花柔柔双手捧脸,羞得眼睛都不敢睁开,“真是羞死人家了!不过萧哥哥你刚刚吃了鱼咩?一股子鱼腥味儿!但人家还是好欢喜哦!你能多亲人家几口吗?” “呵,只要你欢喜,亲多少次都行……” 第127章 谢容景的下联 巳时至,随着铜锣敲响,学院大比正式开场。 评判台上坐着不少老人,皆是金陵城中学问最顶尖的一拨。 其中,司空院长、花老等也赫然在列。 第一场原本考校诗书,只是司空院长做主,改成了趣味性更强的对对子。 本着公平起见,由不在三校担任任何职位的花老出上联。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很快瞧见花老手持联笔,在纸上大书了一行字。 负责场地管理的学生,迫不及待地把上联悬挂到半空。 学生们忍不住低声念诵: “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 金陵书院这边,谢容景、阿瞒等人都坐一块儿。 瞧见苏酒匆匆赶来,谢容景冲她招招手,“小酒,来爷身边坐。” 苏酒是一路跑来的,喘着气儿坐下,瞧见半空中的对联,又连忙望向场中选手。 第一场比试,每座学院可以派出两人。 金陵书院派出的乃是小哥哥和司独数。 只见小哥哥并未动笔,司独数正摇头晃脑,手持联笔奋笔直书,显然是有了好对子。 借着敏锐眼力,苏酒隐约瞧见他对的下联乃是: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大约是他平日里东西当得多了,常常出入当铺,才对出这一副下联。 然而却是极妥帖工整的。 她放下心,也仔细研究起来,“这上联倒是有些难度……” 身后坐着谢容景的一帮小厮,有小厮眼力见儿好,看出他们公子欢喜这个小书童,欲要让他家公子狠狠表现一番,于是骄傲插嘴道:“这对联有甚难,我家二爷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对!” “对对对,我们二爷不止长得好看,还大腹便便!” “错了错了,不是大腹便便,是是满腹经纶!” 一帮小厮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极了。 周边坐着的书生,皆都鄙夷地望向谢容景。 见过吹牛的, 没见过把牛吹上天的。 连苏酒都讪讪起来,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谢容景见自己被人瞧不起,冷笑一声,“就这破对子,也值得小爷出手?看在你们求我对下联的份上,我便对一个你们瞧瞧!” 说着,咳嗽一声,骄傲道:“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诸位且听小爷下联:男嫖客,女嫖客,男女嫖客嫖男女!” 他对完,嘚瑟地瞅向苏酒,“如何?” 四周寂静一片。 唯独簇拥他的那帮小厮,纷纷鼓掌喝彩: “好好好!咱二爷才高八斗,永世不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这波吹的, 叫苏酒都替谢容景尴尬。 小姑娘默默把屁股挪远些。 府学那边,有身姿高大的少年,面色阴郁一身锦衣,将写好的下联交了上去。 苏酒认真看去,只见他对的乃是: “东霸主,西霸主,东西霸主霸东西”。 非常霸道大气的下联,与他的身形气度相当符合。 谢容景见苏酒盯着那少年瞧,于是介绍道:“此人是姜家的养子,叫做姜衍之,才学虽高,却非常不好惹。功夫不错,算是勉强跟我打个平手吧!” ^^ 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你投票,我投票,你我投票投你我…咳,恬不知耻地求个票。 另外文中对联是古人对出来的,菜没有那个本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