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洲传》 正文 第一章:弃子 周九剑自打会走路说话起便知道,自己是个没爹养没娘疼的孤儿。在他那穷破小山村里也没人道得出这娃儿的来历,有人说他是正赶着村子外那条冬融春至的无名小河河水初破冰那会儿被从山上冲下来的,也有人说他是在夜半之时给头老狼叼到村里的,至于为什么那头狼没有将还是个懵懂婴儿的他给吃掉,反而是叼到村里来,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来。反正,对于这可怜孤儿的由来,村里面的人是众说纷纭,但也没个结果。实际上,对于这个可怜的孩子,大多数人却也不大上心,正是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到底也多是沦为这些村夫农妇酒足饭饱闲极无事之余的谈资罢了,没人想着出头将这婴儿抱回自家中收养,哪曾再有多余一点半点的善心慈悲心。 才道是,小家小户间,最是吝啬凉薄! 但总归是应了那句老话,生死有命,各凭造化。 最后居然是村尾那孤寂多年的周老头儿大出人所料的将他给抱回了自家去。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寡老头,一个无依无靠的懵懂婴儿,这一对怎么看着都得需要别人来养活的老人婴儿便这么的生活在一起了。 周老头儿早年间出过这座大山,在外边的世界见识过,而后不知经历过什么,或是存了叶落归根的心,直至老来才返乡,是这村子里边唯一一个会识文断字的人。给婴儿起名自然不像别家别户那样随手取个牛儿狗儿一般好养活的贱名了事,便取了“九剑”二字,姓氏随他,就叫周九剑,乳名也起的颇为不俗,唤作:麟儿! 这周家,别看院落茅屋都比村子里别家的破旧不堪,然而这周家的娃儿,单单是名字,便起的比别家的娃儿要来的大气超然。 据说,在周老头儿给小九剑定名的那一天,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瞬间就变成乌云压顶,落下漂泊大雨,极是诡异反常,但谁也没有多想,只道是这老天爷尚且没睡醒,倒了气候。但谁也没见到的是,周家院落内那原本荒芜的土地上,无声无息的冒出了一棵新树苗子。 村里面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着,想看看一个下半身尚且已经入了黄土的老头儿怎么来养大一个还只能喝奶的婴儿;想看看那个名字读起来很好听的婴儿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 所幸小九剑似乎天生就是好养活的命,没奶给他喝,周老头儿就将小米文火慢熬成糊粥喂他,没想到他也能喝的下,似乎还津津有味的,而且连一点毛病都不生,这孩子就像是被老天眷顾一般,大病小病甚至是连一场风寒都没生过,平平安安的便过了那个春天。 小九剑就像是门前那棵小树苗般,在这个穷困的小山村中扎根发芽了。 …… 往后一段时日里,小村子里谈论的最多的还是周家那个捡回来的孩子周九剑。毕竟是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一年半载的也难得遇到个外边人,平日也多是些男耕女织狩猎捕鱼日复一日讨生计的活儿,自然也没什么新鲜事情,至多也是伸长了脖子拉长了耳朵听听看看村尾周家那“爷孙”俩的事儿,更多的,却是关于小九剑的事儿。 周九剑这孩子天生便聪颖早慧,身子骨发育的也特别快,尚且四个月时就开始长牙了,八个月时能扶着墙壁站立,到得一岁半时都已经开始行走自如咿咿呀呀的说话了。村子里边可没一个孩子能像他这般的,那些个长嘴村妇看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妒火中烧,自恨自家肚子里折腾出来的种却还不如路边捡的要好,七嘴八舌的,自然没有把小九剑往好里说了,诸如是山魁妖精所化之类的言语,在小山村中传了个遍,当然这也就只是其中一些听起来还算是能入耳的话而已,不外乎是吃饱了撑着两张嘴在逞能。 除了小九剑这异于常人的早慧外,却还有一件事引起了小山村里面的人惊慌恐怖。仍然是周家的院落,门前那棵本是半人高的树苗,一夜之间,竟然长成了参天大树,树荫整个笼罩住了周家的茅草屋,就像把这座简陋的茅草屋藏在了茂叶葱葱里边一般,平日里还有众多鸟雀汇聚在这棵大树的枝干上,尤为奇异。 这一幕,却把众多无知的村妇村汉给吓着,以为周家那地头上必定是中邪了,那树更是精怪所化。他们踌躇许久,方才推出一个年龄与周老头儿无二的老人,去周家,意思大概便是想将这株邪门的大树给砍了烧了。 周老头儿那时正坐在那树下,看着将欲入夜的天色,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老人祖辈起就在这山村中世代务农,豆大的字不识一个,这吊的什么书脑袋儿他更是听不懂,不过周老头儿挥手示意他离开,他倒是看懂了,他一甩袖子,一脸不识好人心的样子愤愤然离开。 周老头儿一笑,摸了摸正蹲在一旁拿树枝练字的小九剑那圆溜溜的小脑袋,道:“麟儿,可曾识得几个字?” 问的自然是刚才那句话。 周九剑仰起小脑袋,皱了皱眉儿,糯声道:“七个。” 周老头儿听后,哈哈大笑:“善!” 自那以后,村里边的人路过村尾,都远远的避开了周家,绕着道儿走,村中的孩童自然也没人会去跟九剑玩耍。 逐渐长大的周九剑小脑袋里边也稍稍明白一些,但是这些对他倒也无多大妨碍。自三岁后他每天白日里就得随爷爷入山,一去就是一整天,每日都得夕阳落山才筋疲力尽的随着周老头儿返家,夜里又得在那棵大树下以树枝为笔,练字三千方可入眠,即使是睡着,他也得保持着某种特定的姿势而眠。对于如此种种,他自然尚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既然是周老头儿说的,他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便像是周老头儿所说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当中总归是有着意味的。 …… 暑夏严冬,春盛秋残。 待到周九剑九岁那年,隆冬时节,周老头儿就生了一场大病,许是寒气入骨,那一把老骨头的年纪本就不怎么捱的住了,一下子就躺倒在了床上,怎么都爬不起来,所幸还吊着最后那么口气,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一副寒骨。 村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老头儿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人已将死大限将至,是该准备后事了,所以投向周九剑的那眼儿,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可怜味。方才九岁的小孩子却是一声不吭的披上兽皮毛衣,背上箩筐,数九寒冬的日子里冒着鹅毛大雪一步一步踩着有他大腿这么深的大雪进了山里。 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疯了,这时节,大雪封山,就算是再熟悉老道的猎户人家,轻易也不敢进山,然而,却没人去阻拦那个孩子。 宛如一出戏,悲情却不必同情。 当那孩子咬着牙拖着那箩筐回来时,箩筐之上早已放满众多披着冰霜的草药。除此之外,孩子的左腿还带着斑斑血迹,不知路上是被什么东西把脚给划破了,鲜血直流,他就只是随意给那伤口拿块麻布包扎起来而已。这般寒冬,寻常人要是有些许磕磕碰碰都感到疼痛无比,更别提是被划伤流血了,若放在是其他与周九剑一般年龄无二的孩子,早就已经痛哭流涕了,可他却只是紧紧咬牙坚持着,眼睛红肿红肿的,眼泪若是有想要溢出的趋势他就拿袖子往眼上狠狠的一擦,然后继续向前走着,就是不让眼泪流出。 小九剑每日都这般冒雪上山采药,他怕那茅屋中还是太冷,亲自拿斧头将门前那棵参天大树给砍了。起初那树树根太大,他小小年纪根本砍不到,便只好去砍下那些枝桠,本以为这些满目繁枝砍下来也够过了这恶寒冬季了,不想这树不知是什么异类,那树枝遇火不到半柱香便悉数化作灰烬,且不管放入多少树枝,都是一样结果。小九剑心中一着恼,除却入山采药吃饭睡觉以及照顾周老头儿以外,其余时间都抡着那柄斧子往着树根同一个位置去砍,足足砍了十来天有余,斧子都卷刃了,那棵大树方才轰然倒下,引起小山村半数的人惊奇围观,树倒之时,一声凤鸣凄厉哀鸣,回荡于这片天地间,久久方才止息。 小九剑神色无常的拖着一小截树根进屋,说来也奇怪,那一小截树根扔在火堆里居然没有像树枝那样一遇火就化,反而是经久不息,熊熊燃烧。 那一截树根便整整燃烧了一个冬天,周老头儿给周九剑连拉带拽的熬过了冬天,但还是死了。 便刚刚是开春,大地回暖那时。 周老头儿死前,回光返照那一刻,紧紧抓着周九剑的手,近乎使出了他全身的力气说道:“麟儿,莫忘报仇,我心不平!” 小九剑已然泪流满面,他狠狠的咬着牙,一如他为周老头儿进山采药之时坚强,只是不同的是,那时他的眼泪没流出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终释然一笑。 吾心安处即吾乡,我周鸿鹄虽死,却有后人周九剑,灯火不灭,吾心,安矣! 周老头儿死了,周九剑的眼泪似乎也就干了,他破天荒第一次找小村子里一户姓毛的人家好不容易求来了一把锯子。用门外那棵砍倒了的大树给周老头儿做了具似模似样的棺材,在山上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下,并自个刻写了墓碑,上边工整刻着“剑仙周鸿鹄之墓”。 随后周九剑在墓前跪下使劲的嗑了三个响头,一话不说,径自起身,转身就走,小孩子的腰间还挎着一把木剑,那是他用那棵树根剩余部分做的,初具模形。 走了约莫百十步,小孩子却忍不住偷偷转回头遥遥看了眼那个不显眼的小坟头,一滴眼泪悄然无声自脸颊滑落。 …… 正文 第二章:九剑与青鸾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世间凡属山川河泽,多是聚气养灵之地,故而多引精怪灵物亦或世间修行之士聚集,为求长生,为修大道,孜孜不倦养气蕴灵,绘成一派巍峨盛景。 东芦剑洲,位属九洲第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各占其中三七。一州之龙脉气运,分属两条,一条是自东方蓬莱海而入的海龙,一条是北边祖华山上蕴势而下的地龙,两龙相争,大道气运在其中如同金池莲花争相绽放,诸多惊才绝艳之辈辈出,如若璀璨星辰,星光煞是夺目出彩! 青云山山脚下,落叶飘飞,一对少年少女踏着残叶沿山道而行,似欲要登山。走在前面的少年,腰挎着一把木剑,身量不高,身材板儿却颇有几分壮实。他长得普普通通,一双眉毛倒是挺浓重的,长相看起来并无些许太引人特别之处,只是他那一对眸子,却令人忽的眼前一亮,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尘的明珠,格外有神明亮,熠熠生辉,便如那龙点睛一般,瞬间便使得他这副面相生活起来,第二眼咋再看去,便觉得这孩子极是顺眼儿。 形神形神,面相是形,只是那眼珠儿方带神韵。 稍落后几步的少女,却可谓是形神具备,一个十足的小美人。虽尚且还没蜕了稚气,那小脸儿却已然是雕琢得细致精美,已挑剔到了那多一分少一分都嫌不美的地步。而那眼儿的神韵,却更是令人惊奇,在女儿家中那清冷俏柔可爱媚这几种韵味中却是一分不沾。天生凤凰眼,一金一红,凌驾于一切之上,是一种高傲贵气,贵不可言! 早几年间,那大齐王朝中广为流传的一首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说的自然是那大齐皇宫内的某名女子,然而却不知道,待得这名少女眉眼初开后与那位倾城倾国的女子相照面,那名女子会不会自愧行秽不已,而羞涩掩面呢。 倒也是一件趣事。 少年话不多,或是不知是否尚不识男女之间的相处趣事,闷闷自处,只顾行走。这若是让些许个心思活络之人看了这一幕,定要大为痛惜他就这么错失了一份说不定未来就能喜结良缘的缘分良机,这福分,别的人怕是修几辈子善缘阴德都难修来。 少女倒是难得显出平易近人的姿态来,轻声问道:“九剑,你是要找这青云山内那名剑甲修行么?” 少年不答。 少女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道:“九剑,其实我的宗门比起那剑甲也并不差劲的,若是你来的话,我可以去跟门主爷爷说说看,让你……”她突然没胆子说出后边的话来了,一脸害羞,小脸蛋儿两抹嫣红,但终归是好意。 少年止步,转身,翻了翻白眼看向少女,道:“胡青鸾,我说过很多次,我叫周九剑,不叫九剑。还有,你们藏剑山纵然是天下修士人人向往的去处,却不代表那就是我周九剑问道证道之所,我也没那么稀罕,知道不?” 少年原来不是话寡,而是不愿说。 名叫胡青鸾的美丽少女可怜兮兮的低头应了一声,惹人怜惜。 周九剑看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揉一揉鼻子,然后还是说道:“你还不回去,跟着我干嘛?” 胡青鸾悄悄看了他一眼,道:“我陪你上山!” 周九剑哼的一声,又自转过了身,整了整腰间松垮的木剑,扔下两个字:“随你。” 胡青鸾噗嗤一笑,百花嫣然。 少年少女,却是一对冤家。 少年孤身一人,四处游历,少女下山修行,初面世事,因缘际会,两人便自凑合在了一起。 本是早慧好奇心性的却变得缄口沉默,而那性子高傲的也纡尊降贵舍得低声下气的耐着性子说话。 其中巧妙,谁也没道破。 少年挎剑,自然是剑修,东芦剑洲最多,最不缺的也是剑修,因而也有剑洲儿女皆佩剑一说。 这青云山上,有座葬剑林,位列东芦剑洲七大福地之首。那山上,还住着一个人,姓李,名梦棠,也是一名剑修,人称剑甲。 剑甲二字,剑,是剑道,也代表剑修。甲,天干中排第一位,即是世间第一。两字相合则是:剑道第一位! 能得此殊荣,世间飞升之下,仅此一人! 世人多有听闻过剑甲李梦棠的名声,但真正知道其实力如何,见到过他出剑的却寥寥无几,而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剑甲的两剑。 李梦棠的两剑,此剑却非彼剑,这两剑却是剑招,一曰:化龙;二曰:止戈。 曾有传闻西南之地有两条修炼了千年,道行已满的白蛟在同一日化龙。两蛟自山河湖泽一路挟波带浪向东而行,意欲自蓬莱而出,入海化龙。本来一蛟化龙,走蛟的气势便十分汹涌澎湃,江河湖泊必然会因此洪水泛滥,将两岸的人畜生灵,悉数淹没,死伤无数。这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更是千年间难得一遇的双蛟化龙,那声势更为浩大,洪水蔓延,千里不止,两蛟作孽无数。李梦棠云游路过至此,恰逢其会,不忍看到生灵涂炭,遭此无妄之灾,便一剑斩出。顷刻云海退散,待得有金光辉映,梵音仙乐自天而落,一剑凭空破开了天门,让那两蛟省去了走蛟入海一步,直接破水而出,入天门,化龙成形。 此一事,虽广为流传,然而见证者却少之又少,却有待考证,反而是那止戈一剑,却让世间方知其剑甲之名,实不虚传! 剑甲李梦棠,本是大汉阆东郡人士。大汉,位于今大齐西南,后楚东北一带,鼎盛王朝,早已亡国。万里的泱泱国土给齐楚两国各占了一半,而也正是这两国合谋联手,二虎博狮,把一座繁华的大汉京城给踏成了断壁残垣,一片废土,逼得那气运尽失的大汉末代皇帝刘胤和那美名传遍整个东芦剑州的杨皇后引火自焚。国破家亡,当剑甲李梦棠赶到时,刘氏皇族一脉已将近被屠戮殆尽,只余下一位婕妤所生的一名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千军万马当前,那名剑甲横剑胸前,双眼渺渺,虽被无数刀兵甲胄重重围困,却似不把这万千人放在眼中,不足半人高的小女孩怯懦的躲在其后,无人敢进一步!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剑出鞘,一式止戈,剑身尚未全露只出鞘半尺余,而那万千刀兵,无论锋芒,却尽皆断裂,观此巍巍壮景者,肝胆俱裂,无人再敢动弹半分。剑甲风采,由此独占世间剑道七分! …… 这时节已入深秋,正是盛衰交替之时。 山道寂寥,满地残叶有才自枝头脱落的,也有腐败多时,半作泥土了的。便像是这世间人杰,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山上那位剑甲,终究是这百年来独领风骚的前辈人物,而百年小轮回,千年大轮回,这百年来剑道虽让他李梦棠占尽了七分,却不代表十年百年后,他仍能占着那七分剑道不放。 至少,他周九剑是不信这个邪的。 少女胡青鸾说他是要找那剑甲去修行,却也没错,只是这修行,却也分是何种修行。 一行一止,一饮一啄,皆是修行,细分开来,更有三道。 小道者,拾人牙慧,拜人为师,承其道义,沿着那条原已开辟好了的庄康大道而行,沿其路走者,若天分不显,待得走到路的尽头终究再难前进一步。是以,走此道者,必得看前人所开之路是否坦荡圆满,是否前程无忧,当然,那剑甲脚下之路却也是世间最好走的那几条之一,亦步亦趋,便能直达天门。 而中道者,另辟蹊径,自开羊肠小道,博闻百家,取百家之所长汇聚一身,剑走偏锋,待百家之法皆归大成后,则一步登天。然而走此道者却极为稀少,非天纵奇才者难以将百家之术皆修至大成,难免沦为诸法皆识,却识而不精的尴尬地位,所以甚少有人冒险走上此道。 最后一道为大道,大道者,无常无法,单看一个字,悟!便如那前人开路,这路该通向何方,又该宽敞如何,却无人知晓,一切单凭造化机缘而已。是以三道之中,唯独大道无常,玄而又玄,无人能将其悟透说尽,只知若得其大道一二,则距离长生不远。 大道难求,世间千千万万人,能得大道者不过双手之数,皆是凤毛麟角之人。而周九剑却正是要走上这条大道,要亲自拿剑探一探这所谓的大道,是不是真的就像世人所说的那样这么玄妙。 十五少年郎,其志漠视世间诸般等闲辈! 所以周九剑确实是要去找那剑甲修行,一者是因为那剑甲正也是这百年来那寻得大道两三人的其中之一。二者则是他还要像那剑甲借两样东西,一是那福地葬剑林,二是要借他剑甲所占那七分剑道的三分,助他悟道,给那大道门槛使劲的扔上一块份量不轻的敲门砖! 正文 第三章:李剑甲 周九剑与胡青鸾一对少年男女一步一步自山脚登上半山腰,二人一路行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底子都是不俗。这青云山是东芦剑洲内屈指可数少有的几处名山大川之一,山中多有大气象。 不同于东岳伏龙山那般浩然大气,亦也不像胡青鸾出身的那藏剑山仙风飘渺,青云山单就突出一个险字,山高且险。自半山腰起始,青云山势便极其陡峭,周遭云雾缭绕不能远观,三大峰依高低依次相连而上,分别是鬼隐峰,神现峰,以及至高的青云峰,诸峰之间少则千仞之差,而那青云峰上,则高达万仞,自山中抬头望去看不到峰峦,与世隔绝,宛如根本不存于人间。据传在这三座峰巅中驻足远眺,分别会看到一番别有不同的景色,还曾有人日观青云三景而悟道飞升,令人艳羡不已。 葬剑林,以及那剑甲所住的观月小筑,便在青云峰巅上。 两人方才登至山腰,尚且还不到那最低的鬼隐峰,距离那青云峰更只能遥遥相望那一抹朦胧山影。 青云山的云雾极重,终日弥漫于山中不散,大有遮阳蔽日的趋势。虽说每逢大山必有云雾缭绕,实不算太过出奇,那藏剑山上更有“云海剑隐”这一奇观胜景,但是青云山中的云雾,较之藏剑山却是犹胜几分。 待得登上了鬼隐峰中,这一异像更是显现无余,周遭半里内几可用不见天日来形容,云雾朦胧,像是如登仙府,又像是误入鬼域,隐约间又感阴气滋生,若是寻常凡夫俗子至此,怕也得给吓了一跳。 少女胡青鸾妙目连眨倒是看的啧啧称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扯了扯周九剑的衣摆,悄声道:“这山里边藏着一个好东西!” 周九剑想了想,露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道:“你要是赶着去死,那就快点去寻那东西吧。” 少女撇了撇嘴,低声道:“人家只是说与你听而已,又不是说想去拿。” 少年又道:“这些还要你来告诉我?” 胡青鸾扯了扯小指头,复又愁云惨淡可怜兮兮的问道:“九剑,你这次上山,要多久才能下来呀?要是让我等个十年二十年的,我岂不是都已经成了个老太婆了,到时候我哪还敢再去见你呀。” 言出惊人。 她顿了顿,忽又神采奕奕大胆的说道:“要不,你就去寻那剑甲只修五年就成,以你的天赋到时候也能有剑师小成了。那时我才十九,也不算太老,我们俩一起……一起御剑天涯!相信这整个东芦剑州也没人敢拦我们,若是有不开眼的家伙胆敢来找麻烦,我就叫我那些负剑爷爷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你看,好么?” 说不尽的天真烂漫! 胡家的娇娇女,藏剑山上下都视为未来百年能取剑道四分的宝贝小公主,竟钟情于一名连佩剑都只是木头做成的少年。 周九剑停下脚步,习惯性的揉揉鼻子,犹豫了一下,道:“说的挺有道理的。” 少女一喜,笑靥如花,两个小酒窝似能把人心都给醉了。 少年再道:“但是不行。” 胡青鸾一张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 这三个字,她硬生生的咽在了肚子里。周九剑却好像是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一脸严肃,格外明亮的眼眸对上那双漂亮的金红凤凰眸,少女脸上一红,慌忙躲开视线。 “胡青鸾!”少年突然道。 “啊?”少女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 “我们,现在缘分还未成!”周九剑似是郑重的说道。 胡青鸾听了,脸色也变了。她眸光一闪,隐约恢复了几分在藏剑山上不可一世的气焰,一字一顿道:“周九剑,你有本事把话再说一遍,我们缘分什么?” 四周的空气,隐隐生热,周遭一里内,云雾退散,一股气势,在无形间酝酿着,似有一触即发的倾向。 一滴豆大的冷汗突然自周九剑额头滑落,他半哭丧着脸的看向身边那名脸色突变沉默不语的美丽少女,苦涩道:“我说,我们的缘分……” 话才至缘分二字,气势已然沉闷待发,似已压得周九剑喘不过气来。 “缘……缘分到了,但是年龄还太小!” 好不容易,才咬牙把话说完。 周遭气势一松,云雾复又弥漫,只见身旁少女亦又笑颜如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少年跟着,也假模假样的笑了笑,算是在缓解气氛,缓解他自个儿的气氛。 实际上,少女一路来随着少年走了这么多路程,约莫也猜到了少年的脾气,小事无所谓,大事却不含糊。至于什么是大事……对,二人缘分之事就是大事,顶天了的大事! 周九剑在鬼隐峰驻足许久,想要学那前人,也想来个日观青云三景而悟道飞升,他不求能立马求得白日飞升,但至少也好歹能让他剑道顿悟,修为大涨吧,于是少年便独自伫立远观。 远观许久,屁事皆无。 看得少女胡青鸾在一旁直捧腹大笑不已。 周九剑一脸尴尬,连方才还自滋生要观神现、青云二景的念头都给生生掐灭了。 是以二人径自省略了在神现峰待留,直往青云峰而去。 青云峰高,似乎连云雾也无法攀爬,犹如一座破海仙峰。 尚且未登青云峰。 一袭白衣自风中独立,似已早早就在这里等候二人。 少年少女一脸讶异。 女的? 没人告诉过周九剑,剑甲是名女子,而且还很年轻漂亮的那种。但是,不对劲啊,人传那李梦棠好歹也有六十多岁了吧,就算世外之人再驻颜有术,也不好意思顶着张二八少女的脸蛋出去吧?到时候不说是倚老卖老,更像是出卖色相招摇撞骗了! 但是看她那气质,却是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剑仙风范,似乎也不是假的。 胡青鸾却是一脸嫉妒敌意,小女子天性,甭管自个长得多美,碰到个姿色稍微好一点的也必然忍不住去比较,而且,这事情还无关年龄大小。 所幸,那女子却是幽幽道:“先生正在等你。” 那名少女,看着虽是冷颜,年龄却没长周九剑几岁。 周九剑自然知道说的是他自己,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传闻那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其名而不见其人的李梦棠李剑甲,道家天人感应之术也臻至化境不成,竟可未卜先知,知他要来。 心下更感有趣,便想随着少女立马去见见那名剑甲,不管再早慧,终归还逃不开少年天性。 胡青鸾也举步想一同前往,那名少女却冷冷道:“先生不想看到任何藏剑山来人。” 胡青鸾一听,脸色立马冷了下来,对于周九剑以外的人她可没这么好脾气,小脸儿横眉竖眼,怒声娇喝道:“你说什么?” 气势比着方才,要更胜一筹! 那名少女没有说话,一脸冷漠。 藏剑山的一代娇女胡青鸾,能被藏剑山内一位闭关多年不曾出世,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的剑仙老祖宗誉为能夺未来剑道四分的天纵英才,岂是吃素的! 一把赤红仙剑凭空而出,破空而去,直刺那名少女,一剑之威,犹如火凤燎原! 顷刻间,那把名叫“凤凰”的仙剑便已挟带无匹威势刺向少女的胸前,胸前偏左,直刺心脏。 不出则已,一出必杀!胡青鸾此刻精美的小脸一脸肃杀,眼眸眨也不眨,年纪轻轻,却也有几分大道无情的味道。 咫尺之间,眼看着那把仙剑就要破开了那少女的白衣,刺透心脏,即使修为再通天之人也再难挽救。一把木剑却横空而出,粗胚的剑身堪堪挡住了凤凰仙剑凌厉无匹的剑尖,险险的将那剑势给挡了下来。两女同时被这眼前一幕惊到,皆转头望向那个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手臂仍然颤抖不止的少年。 那名少女冰冷的脸庞悄悄融化几分。 而胡青鸾那对灵气美丽的眼眸却早已蓄满了泪水,少年看向他,极为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笑道:“没事,下山后我第一个找你!” 他不张嘴还好,张嘴一笑,嘴里的鲜血便就堵不住了,他一边说话,那血就一边从嘴里不断的冒出来。 绝美少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便如决堤一般,哭成了一张小花脸。她一边哭,一边将那把不知令世间多少人垂涎不止的仙剑狠狠扔到了一边去,还顺带使劲的踩了两脚。 “多好的剑呀,干嘛这么糟蹋呢。” …… 少年随着白衣少女上去了,远远已经看不到影子。胡青鸾还仍然站在原地,遥望着,眼泪已经干了。 一个苍老的身影,无声无息的站在少女背后。 许久,老人才无比怜惜的低声道:“鸾儿,差不多该走了。” 胡青鸾揉了揉眼儿,虽然那里早已没眼泪了,道:“白爷爷,回去以后我要闭关。” 那姓白的老者一听这话哪有不同意的,虽然知道这气氛下在小丫头面前可不能表露出一丁点高兴的心情,但他心中仍不由的生出几分意想不到的窃喜来。他巴不得这丫头现在立马就回到山中去问剑崖闭关个十年八年再出来,要不然这好好的苗子就得浪费了。早先这丫头性子不定,每每提及闭关脑袋就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想不到现在只是才经历那小小情关,却让这小公主给转了性,这令他着实有些意外,也不经对那少年多了几分好感来。 胡青鸾又说了一句:“还有,那把凤凰我不要了,就让它烂在这里吧。” 老者一阵肉疼,但也不得不狠下心来点头同意。 少女也和老人归去了。 周九剑跟着白衣少女登山。那名白衣少女虽是清冷的性子,但总归没有吝啬到连名字都不给周九剑知晓,叫刘月,很朴素的一个名字。 一路上两旁的草木逐渐稀少,待得登了一半时,满眼所见就只余下山石,倒真的是冷清的很。周九剑走着,突然想到这青云峰如此草木稀绝,那走兽肯定也断不会出没,就算是有,那也肯定才只三两只,平常刘月和那剑甲吃食怎么解决?然后想想,这般近似神仙中的人物哪里还会像世俗人般还这么注重衣食住行呀,若是行事皆像世俗人那般岂不是徒惹笑话,定然是已经辟谷了才对。可是,他又想到,他自己却没有呀! 想到这里,周九剑便有些发愁,头疼的程度和刚才废了老大的劲才接下胡青鸾那一剑差不多,他已经感觉有点饿了。 好不容易登上青云峰巅,适才看到,一棵遒劲苍松之下,悠然坐着一名中年人,看到他们来了,他抬头温和一笑。他的面前平整的打开着一本书籍,青云峰虽高,此刻却无风,无风,而书页亦自翻动! 周九剑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下总不会错了,就是那人了,剑甲,李梦棠。 正文 第四章:问剑 那名剑甲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周九剑心跳突然间加快了几分,难免有些忐忑,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刘月,却发现她已经自个儿离开了。 现在就只剩他和剑甲两人。 周九剑暗吸了一口气,抬腿走去,倒不是怕,而是隐隐的激动兴奋。眼前之人,可是那名世间剑道得大成者的剑仙,单凭一个名号就可震慑诸多魑魅魍魉的存在。 世间之人谁不对其有几分敬畏。 在其面前坐下后,周九剑才能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大剑甲。 只见他眉目淡然,面容清寡,留有一撇短须,并无任何天生异象之处,至多也只是他眼眸处暗生了几道皱纹,显得年长稍许。 虽是传闻李梦棠已有六十将七十多岁,然世外修仙之人却多不以百年寿终为桎梏,一朝闭关,少则十数年,多则一甲子,一旦修为小成,便可延缓衰老,似他这般得道者,更已是容颜永驻了。 剑甲如玉! 周九剑心中豁然生出这般念头来。眼前的中年人,不像是一名剑惊五岳翻沧海的绝世剑仙,更像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儒道教习先生,温润如玉。 无剑气剑意剑心,诸般内敛,返璞归真。但谁都不会相信他就不是一名剑仙,翻书之间,亦可剑气纵横,眨眼之间,更能念破飞仙!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在周九剑心中尤为强烈,不见其人,不知其事。他只感觉剑甲的一举一动之中,甚至是静坐之时都充满了玄妙莫测的韵味,令他似有所得,有种此刻便想立刻去闭关悟道的冲动! 李梦棠忽然缓缓说道:“我现在随时都能飞升。” 周九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无话可说。 李梦棠又道:“但是还有些事情放不下。” 周九剑揉了揉鼻子,没有去问是何事,却道:“我要怎么帮忙?” 李梦棠轻笑,道:“现在还不急,时候未到。” 少年没有再说话了,中年人看着少年,似有几分莫名意味,却取了少年的木剑来打量,一边打量,一边说道:“你我有缘,当以道友而论。” 周九剑显得一脸莫名其妙。 不知这名剑甲究竟是要作何打算,但能与他以道友相称,倒真是太有面子了,剑甲道友?有趣,有趣。 少年突的好笑出声,又才想到正与人家面对面坐着,这般模样实在太不尊重人了,连忙敛颜,假正经。 李梦棠倒没在意周九剑这些小动作,他仔细的端详着那把木剑,格外出神,食指和中指相并,自那木剑剑柄一端轻轻抚摸,直至木剑的剑尖,感受许久。而后,他突然神采飞扬的说道:“好剑!” 能被剑甲赞好的剑,自然就是一把真的好剑了,且不管那剑用的是如何材质,周九剑咧嘴一笑。 李梦棠郑重其事的把那把木剑还回给周九剑,并道:“这把剑,若是能令其灵识复苏,当可排进剑器天榜前十!” 九洲之内,有剑器三榜,罗列世间名剑按名次排列其中,共分天地人三榜,按凡兵,灵器,仙器分列之。人榜之剑,排的是世间凡剑;地榜之剑,排的是世间灵剑;天榜之剑,排的是世间仙剑。人榜凡剑,入了名次的共有一万八千七百三十五把,而地榜灵剑,有三千四百零一把,天榜仙剑,三十九把! 那把被胡青鸾随便一语就给弃了的凤凰仙剑,位列第二十七。 李梦棠问道:“这剑,取何名?” 周九剑答道:“剑名梧桐。” 李梦棠点了点头。 木剑梧桐,一切皆在不言中。 周九剑踌躇了一会,忽然道:“今日前来,我是想找前辈……” “问剑。”李梦棠突然打断道。 周九剑呆了呆,借道,悟道和问剑,意思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一片叶子飘然而落,好巧不巧要自二人中间落去,李梦棠抬手,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片叶子,看向少年,问道:“这是什么?” 周九剑看了看,确认并没有使什么障眼法,道:“叶子。” 李梦棠道:“错,是剑。” 言毕,那片叶子已飞起,直破青云。 再是一片叶子飞落,夹住,李梦棠再问:“这是什么?” 周九剑提了提神,脸现少有的认真:“叶子!” 李梦棠一笑,点头道:“对,是叶子。” 手指一松,叶子顺势而落。 “剑修修剑,修的自然是那剑道。剑者,万千变化,无物不可为剑,无论是那飞沙走石,又或是秋风落叶,更有甚者以人身做剑,世间万物,皆能成剑,但你只能取其中一剑。” “我自年幼时起,亦如你一般心智早慧,又恰逢得前人指点,早早便入了剑道,修的是圣剑。圣剑者,首要问心,须得心无杂念,问心无愧,矢志不渝,方才能登堂入室。若修圣剑一道,则不容心障碍路,但求一剑之下无愧我心,是以早年间我一剑开天门助蛟化龙,一剑破兵甲救下那名大汉皇族遗孤皆是因此缘由。” “你我不同,你的执念太深,与圣剑无缘。” “我胸有九剑,”少年周九剑却突然道,“隐而不发。” 李梦棠罕见的露出愕然神情,一代剑甲,却喜形于色,道:“好!” 一下间,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字来。 李梦棠凝思半刻,道:“你既然已自知其路,那我就不必费心去做那引路灯了,不过,现在让你去葬剑林中,未免太早。以你剑子之境怕也承受不住其中的剑气鞭挞,你可先去山后的观日台去坐悟月余,于你之境界大有益处。” 周九剑听后点头同意。 剑修境界,共分五等,最低者为剑子之境,最高者则是剑仙之境。剑仙以上,已然飞升,不足为论,其余三境,分别是剑士,剑师以及剑圣总共五境。此剑修五境,除去剑仙外,却刚好对应儒道四境,分别是儒子,儒士,儒师,儒圣。然而儒道头衔,除却儒圣之外,其他却是以职称相当亦或是说是以学问多寡相当,并不以修为而论,再者东芦剑州内儒道书院寥寥无几,儒士学子更是少之又少,就不做详述了。 剑子之前,还只能算作寻常武夫,武夫分三品,待得三品武夫打通自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洗经伐髓之后,才算是堪堪迈进了那一个门槛里。 剑修五境,每一境攀升,皆如登天山,必然得那道心坚定者方可登之,而其中多耗之岁月,不可细数。是以修道者,无非心诚,道坚,天资聪慧者方能证得大道。 五境之中,剑子之境,以一颗赤子之心,一剑既出,可破兵甲数十。而剑士之境,便像那象棋当中的“士”,方圆之内,剑可杀人,亦可护人,剑随人意,已具韵味。至于剑师之境,既可称为剑道宗师,也可叫作剑道匠师,剑道小圆满,可为世间剑道筑基添瓦,亦也能为后辈剑子独具匠心雕琢剑意,千里之外,飞剑杀人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剑圣之境后,剑道方为大成,心意神形,四者合一,一剑之威,剑仙不出,世间再无匹敌之人。其后剑仙,亦称凡世谪仙,无我无敌,天地之间,与大道最为相近之人,半只脚已经踏入其中,于得道飞升之事,不过就差那临门一脚罢了。 周九剑与李梦棠,一人是剑子,而另外一个刚好又是剑仙。 …… 青云峰上的观日台,夜色绚烂。 虽叫作观日台,但在夜中观月,也别是一番滋味。周九剑抬头静静的仰望着,一轮皓月当空,月色清辉,宛如近在眼前,只需伸伸手,就能摸到了那轮明月。 李梦棠虽然说让他在这里坐悟修行,但少年并没有那么快就按部就班的感悟天地,反而在此静坐发呆。 他想起了那个刚刚分开没多久,本性傲气无比唯独在他面前却乖巧可爱得令人诧异不已的少女,想起她那张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脸,想起他自个儿说的,一旦下山后就先上藏剑山去找她。 他的思绪突然乱了,脑海中的画面从少女转而变到他这些年来游历的所见所闻,历历在目。 有千年道行的狐妖化作绝美女子,甘愿留在那穷苦人家中安静的相夫教子,无怨无悔。有戎马半生的沙场战将凯旋归来却被昏聩天子鸩酒赐死,死前仍高呼万岁。有疯癫老道,终日行事无常,胡言乱语,却白日生莲,得道飞升。有天之骄子,方才下山修炼初问世事,却被人掏心挖肺,残忍杀害。更有诗书才情满城出彩的奇女子,却因家道中落,竟被卖去了妓院,清白尽污,跳河自尽而亡。 世间百态,无奇不有。有可怜的,有可悲的,也有可叹的,而一切都只做了云烟,看的人,终究只是一个看客。 少年脑海中的画面,突然定格了,定格在了那个春天,冬去春来的第一个春天。他在春天里被那老人抱回了家,而那老人也是在春天,永远离开了他。 观阳台上,月辉笼盖下,一个少年独自在无声痛哭。 正文 第五章:日游九洲观四海 青云峰,观阳台,有一少年不吃不喝,已经静坐一旬。 朝食日华,夜吸月露。 自悟辟谷。 少年的心意形神日趋饱满,气府已然充沛,四肢百骸中气机流转由原来的小溪流水逐渐的拓宽,虽一时半会并不会到达江河奔海那种恐怖地步,但也比原先拓宽了整整一倍之多。 潺潺流水间,已含道韵。 旭日初升。 云海蒸腾。 周九剑静坐许久的身体中,自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中悄然无声的冒出缕缕青烟,缥缈青烟在他头顶上化成了一把精纯的白色小剑,贪婪的吸收着初日精华。少年一动不动,一如老僧入定,然而心神却早已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年幼之时,那个自称自己曾是一名剑仙的老人周鸿鹄,曾传授了周九剑两本法诀,分别是《太上养剑》和《逍遥游》,一本是用来练体养气,一本则是用来固本培元。 《太上养剑》共分三层,依次是聚气、养剑、归一。这门法诀当中多含玄机妙理,不同于世间多数入门修行法诀的亦步亦趋,《太上养剑》却是另辟蹊径以人体窍穴为根本。它首要将人体气机汇聚于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之中,而后每次修炼必以特定方式将周身气机沿各处窍穴运转三周,留下一粒气机种子在窍穴当中生根发芽,叫作聚气。第二步,则是养剑,将那一粒留在窍穴中的种子经过日夜锤炼,锻造成一个剑胚,而后直至三百六十五处剑胚皆成,才算养剑圆满。 最后才是归一。 养剑归一,正好是反其道而行。要将那三百六十五把剑胚一气呵成,尽皆毁去,留下那些剑胚当中的至纯精华,汇聚气府,再重新归一锻剑,待至剑成,则此门《太上养剑》方为大成! 周老头儿曾经随口说过,他才养剑三百零一把,甚至还没到养剑大圆满。 而周九剑,现在才开始准备养第一把剑。除了养剑的同时,他还顺便心神二用,修炼着《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上古有神物鲲鹏,扶摇展翅九万里,世间罕有。这门《逍遥游》说来也简单,自然也是取其神意,元神化作鲲鹏,神游九万里。 说来简单,可是做起来,却等同于以剑子之境妄想一步登天成就剑仙之姿,自然是万分艰难。这《逍遥游》中,首要逍遥,其次是游。逍遥者,神意出窍,无所拘束,感知天地。游者,可化鸟翱翔,可化鱼潜水,方圆百里可游,方圆千里可游,方圆万里可游,至高者,神意出窍,一念九万里! 而周九剑,心随意动,可游四周方十尺。 看似很少,却已经十分难得了。要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今虽才能出窍十尺,但是十尺内一切风吹草动,无论大小都难逃他的感知,虽然他现在仍然紧闭着眼睛,一切却如他真真切切用眼瞧着一般,他甚至能看到两只蝼蚁自他的袖子上慢慢的爬到地上,有轻风吹过,一株爬山虎的萌芽在轻轻颤动…… 半月之后。 少年仍然是毫无动静,任凭其间有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但他都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无痛无痒,一心坐悟,像是已经化作了一颗坚硬的磐石一般,死死的坐在那里。 其间剑甲李梦棠来过了一次,只是远远的看了少年一眼便离开了。倒是那名本应该冷漠无情的白衣少女,却来了两次,每次都是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他,然后又都是半柱香的时间便立马离去,准确得不落分毫,从来不会多逗留一分或是早离去一分。 一个月。 李梦棠仍自盘坐在那株魁梧苍松之下,悠然自在的看着书。少女刘月走到他的身侧,恭敬道:“先生。” 李梦棠翻了一页书,道:“还没结束?” 少女摇了摇头。 李梦棠似有所觉,笑道:“看起来,他怕是想要借机破境。这孩子,心不小,胆量也不小。” 少女无言。 观阳台上,周九剑似乎与月前毫无两样,依旧不动如山。 但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身体周遭气机浓郁,宛若一个漩涡,而那中心处就是他自己,气机之盛,居然已经到了不受控制便已外放而出的地步! 日复一日。 夜复一夜。 两个月过后。 当第一缕旭日的光芒照耀在观阳台,照耀在周九剑的身上时,坐悟两月有余的少年终于猛然张开了眼眸。 一口浊气吐出,少年感觉身体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动身子,全身骨头就如同是在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响着,通体舒泰,眼中所见,更是有了全新的不同,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自心中猛然滋生! 不待多想,少年已然站起,手执木剑,便独自顺着感觉练起剑来。一招一式间,无外乎简单质朴的劈斩撩刺,然而剑招之下,却有种奇妙的味道。看着虽然简单,但却让人有种不敢轻易匹敌的直觉,周九剑突然有种十分坚定的自信,方圆之内,没人能主宰他手中之剑! 已然攀登剑士之境! 十岁之时,周九剑便已成功修至剑子之境,之后五年多来的历练,直至登上青云山坐悟两个月后,他才突破剑子,成为一名剑士,其中整整花了五年时光。这个速度,说不上太快,也说不上太慢,但是与世间那众多花上十多二十年才堪堪达成这“小破境”的人来说,他的天资已算是很不错的了。 周九剑的剑出得越来越快,剑招惊鸿,如若电闪,在清晨的霞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出尘,剑光四射,叫人眼花缭乱。 但越是如此,周九剑的心中越是着急。他现在所使出的剑招虽然与那种莫名感觉有几分相似,但是却又远远不如,而他一时半会也摸不到门路,是以手中的剑越出越快,但是心中亦也心急如焚,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也在渐渐消散了。 如入魔障! 周九剑如此反复循环着,直至满头大汗,手已隐隐抽筋,却无法停下来,他知道,此刻若是轻易收剑,那道奇异的感觉必然也会立马随之消失,他可能就会生生错过。突然,他身形却突兀的一顿,心中一抹灵光闪现,似心有灵犀一般。 手中之剑缓缓平举,举至胸前。 他双眼微闭,静静的感受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全身都已经绷紧了,如临大敌,蓄势待发。 半柱香之后。 他的双指一并,突然点在了木剑剑身上,而只能出窍十尺的神意也一同附着在了木剑之上,而后,他似有所引,一声低喝:“疾!” 只听话语才落,那把木剑突然就摇摇晃晃的飘了起来,悠悠的向前飞去,速度并不算很快。 御剑术! 一尺。 两尺。 五尺。 七尺。 …… 十尺! 木剑就这样被他操控着向前飞出去了十尺。 周九剑便感觉头脑如被一把锋利的锥子深深的扎了一次又一次,疼痛难忍,如同要裂开一般,冷汗瞬间就源源不断冒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强行让神意超出范围所带来的后果,但他没有放弃,死死咬牙坚持着,再不济,也要出了十一尺才行! 顷刻间。 十一尺! 周九剑心神一松,再也坚持不了了,木剑顿时没了后劲,势头朝下,就要坠地。一尺之间,眨眼之事,本也不是如何重要,周九剑却为了争这一小事吃上了莫大苦头。 神意松懈,木剑将落。 耳畔却传来一句风采非凡的话:“待我助你上青云!” 此青云非彼青云,无双剑甲,单手一挥,那把携带着周九剑神意的木剑,下落的势头突然一止,而后像是如有神助一般,方向猛的一变,眨眼间,已然剑破苍穹,飞向了远方! 一把木剑,一抹神意,让少年见识到了他毕生终将难以忘却的世间大风采! 九天之上,有木剑横空而过。 梧桐木剑下了青云山,青云山脉绵延千里,莽莽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一道红光自林中射出,似欲要击落那把木剑。但尚还未触及木剑,一道无上剑意早已从剑身中主动射出,与那一道红光撞在了一起,剑甲威风,和人敢阻? 蚍蜉撼大树! 一声悲鸣。 周九剑清晰的看到,那是一只全身火红巨大无比的大鸟,匍匐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恐惧惊慌。 飞剑一瞬千里,翻大山,过长河,畅游天地,更飞越俗世间的城池,繁华熙攘,自那皇宫之上穿过,庄严肃穆,更飞越沧海,大浪惊涛。诸般百态,善恶美丑,百兽妖魅,俗人凡胎,世间气象,皆入其眼。 日游九洲观四海! 木剑飞出了九万里,早已飞出了东芦剑洲,在九洲的大地山河上穿梭自如。一幕幕壮丽风景以及人间百态皆入周九剑眼中,令他感悟良多,那五年游历与他现在比起来,便如同天与地之差,他的心境无声无息间豁然开朗,似从一方小天地登到了一方大世界! 藏剑山,问剑崖一处无人问津的洞府内。一名老人缓缓的张开了那双枯朽老眼,却像是透过了幽暗洞府内那重重厚重石壁,望向东北,一声怅然轻叹。 北地龙脉源头祖华山上,日出朝升,正是一天当中修行的大好时刻。那被大齐王朝奉为护国仙宗的琼华宗宗门内数千弟子正在那占据了百里的巨大汉白玉石广场内勤奋修行,蓦然间凭空传出一声冷哼,如雷贯耳,恐怖如斯,传遍了琼华宗上下。宗内诸多弟子,听了此声,如同白日撞鬼,虽然现在正是清晨,一日阳气充沛之时,但仍然忍不住使他们脚底生寒,可见那一冷哼的威势有多么恐怖。 与此同时,九洲内外达到一定修为的剑仙,儒道至圣,道家大天师以及佛道的大金刚,皆有感应到那把木剑,神态各异。 一剑破空九洲闻! 正文 第六章:初入剑林 木剑飞了许久,终才悠悠回返。 周九剑原本只想让那木剑多出一尺,以磨砺神意,哪曾料到李梦棠却还随手便送了他一份天大的机缘。 少年分外郑重,对着那名并无太多道理舍得花这般大气力助他的剑甲深深鞠了一礼。 李梦棠轻摆了摆手,无谓道:“无妨,便算是权且先种下一个因果吧,免得以后,有人说我李梦棠倚老卖老。” “周九剑,你也要知道,今日既然如此,日后你之名讳在九洲四海之内,不知道的归不知,但该知道的,一个不落,也都晓得你周九剑之名了。” “我懂的。”周九剑重重的点了点头。 “世间诸般,虽凡俗之人皆言我等方外人士多为神仙之辈,求长生,问天道,不必顾虑诸多烦琐,自然也无忧无虑,心向神往。但其中种种,却不足为外人而道之,大道艰难,而大道之下,诸多修行人之中,更是无情险恶,这世间之事,诡谲多端,本就是一盘棋局,众生皆是棋子。诸人诸多算计,便像是一团乱线一般牵扯在一起,若是使劲去扯线,便发现那线头缠的越深,深不可没。我只希望你,暂且不要太早入局,总归的,也得要有了自保能力才行,不然,便只能坐等着早早夭亡了,有些事情,连我也得无能为力。” 少年沉默,剑甲这番话不知道他是听进了还是没听进,又或是听进去了多少,不得而知,但是他的手掌却悄悄拽成了拳头。 但求无愧本心! 李梦棠径自离开了,只留下周九剑独自消化刚才所得。 少年闭眼,木剑再次平直的飞起来,神意一动,与刚才的艰难生涩相比,居然已经变得得心应手! 那把木剑绕着他的身体随心所欲的转了一圈后,随即又向前方直射而去,直至大约有半里的距离,木剑才圆滑的打了个转,飞回到周九剑身边。 周九剑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收回木剑,一脸笑意。 这一手御剑术,本该到了剑师才能使出。 少年的神意,从刚才仅只是十尺,硬生生的涨到了方圆半里。 可见少年是多么欣喜。 全赖了剑甲这一出“拔苗助长”。 …… 李梦棠说了可以让周九剑去葬剑林试试看,少年一脸跃跃欲试,神情十分兴奋。 那葬剑林便坐落在青云峰山后,有一座巨大石碑,上边刻着葬剑林三个大字,其后,无草无木无山无石,只有数以万计的剑,像是被人随手一扔,然后就不做多管一般,胡乱的插在地上,长剑为树,化作为林。 尽是些无主之剑。 剑甲说,这葬剑林福地,本非天成,而是人为。在他剑甲之上,千年之前,这青云峰还有个主人,叫作云玄。 那人,是九洲上第一位剑仙,剑道的始祖。 世间剑道,便是由此人自那儒释道三家占尽了的大道气运当中,硬生生夺来的。 天上地下,唯独此人可顶大道三千。 剑祖云玄在青云峰上悟道三百年,取得剑道真谛,汇聚无上气运于一身,不求飞升,却自行兵解,甘愿散尽气运,永堕轮回。 世间无人可与之相比。 只为求得能为后世千千万万持剑之人,栽下一颗剑心道种,则万千年后,唯我剑道长存! 圣人大义! 而那葬剑林中的剑,便是云玄所铸所使之剑,即是世间最初之剑兵。自剑祖兵解轮回,散尽气运后,它们也受其影响,剑中的灵识尽失,成了无主的弃剑,死剑,葬剑如林。 空有纵横剑意,却无灵识,便如同凡人空余躯干却无精气神一般,与死无异,是以叫作葬剑林。人有墓碑,剑也有剑碑,那块一夜之间自天外而落,自带那三个大字的石碑,便是这数万死剑的墓碑。 世属罕见。 葬剑林中的死剑,每一把都有一道云玄留下的剑意,或急或缓,或是刚正不阿,又或是阴柔诡道,每一把剑的剑意皆为不同,但也都是这世间最为精纯的剑道,寻常剑修若是得其一小部分,修为都能大为精进,而若是刚好机缘巧合走了狗屎运能与那剑意契合,将那剑意继承自身,则大道可期,至为宝贵!是以,对于剑修来说,这葬剑林当之无愧算作是七十二福地之一,相较来说,某些方面上,它更能比肩那福地头衔之上的三十六洞天。 不知有多少剑修想要进这葬剑林中修炼个一时半刻。 然而半百年来,这里一直被剑甲给霸占着,无人问津。 周九剑算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踏入这葬剑林当中的外人。 少年先是停步,仔细端详了那块足有两丈多高的大石碑,伸手摸一摸,质地平滑,感觉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不过待得他抽手后,手掌心却逐渐生热,像是在被火烤着一样。 周九剑咧了咧嘴,不愧是天外来的石头。 踏步进去。 站在那无数长剑之前,一眼望去,似看不到这片剑林的尽头。 周九剑的心中却生出一股熟悉亲近的感觉,无法描述。而后,那种感觉却又突然一变,变成了一种极度的孤独,仿若世间之下,只有他一人和这片剑林,孤零零的在活着,其他的一切,无论是想念的,执着的,或是厌恶的,在这瞬间都做了飞灰。不知不觉间,周九剑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连他都感觉莫名其妙,他的心中根本没有想哭的欲望,然而眼泪却自顾自的流了下来。最后,那种感觉又是一变,变做无尽的悲凉,一种悲凉到让心都冷了的感觉,世态炎凉,剑折人亡,无人知晓……种种负面的情绪弥漫在周九剑的心头,令他的心中开始渐渐烦躁不安起来,一道很深的执念在心底间悄然蔓延而开。 啪! 一颗小石头打在了周九剑的额头上,他一吃痛,似乎瞬间也清醒过来。 抬眼一瞧,只见长剑林立当中,正有一名少女闭目坐着。 还是那般看着清冷,拒人千里。 周九剑也好像明白自个刚才突然间着魔了,连忙敛了敛心神,神情专注。 走入剑林之中。 有风在动,落叶潇潇。 少年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一身玄衣,手持一剑。周九剑转头一看,发现少女仍静坐在一颗树下。 四周早已看不见那诸般剑林,唯独一片草地,一棵树木,树下少女,以及周九剑和那个持剑之人。 少年似乎也明白了此间意思。 缓缓拔剑。 一个简单的起剑式。 那人一剑刺来,走的是轻灵迅捷的路数,动若脱兔,剑势刁钻,先攻少年的下盘。 周九剑没有退,竟是侧身横剑往下一压,破了那剑的来路,而后木剑却没离开那把剑,使了个粘字诀,双手握剑,随即脚步连动木剑压着那人的长剑剑身顺势而上,气势汹汹的逼迫而去。 若不撤剑,那人的手就要废掉。 只见那人右手五指一松,像是要直接弃剑,然而腰板却向后一压,左手在下一刻间已然翻转过来接住了那把长剑剑柄,手腕一扭,长剑的剑锋便轻轻巧巧的直指周九剑肋下而去。 居然是一个极为迅捷流畅又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招。 周九剑立即也跟着变幻了剑势,变作劈砍,木剑一剑劈下,周身气机皆随剑走,呼啸有声,颇具声势。 那人这下才舍得撤剑抽身,看来也是知道周九剑这一剑不好挡。 而周九剑哪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就脱身开来,一朝得势,必然得穷追猛打,要打得他无还手之力才对。 是以木剑不停,一路劈砍而去。 他倒是看准了,那人的剑招很有章法,讲究的是伺机而动,一击必中,不能给他稍有停歇的片刻,必然得逼得他疲于防守,才能使其找不到机会出招。 道理很简单,无外乎是一力降十会。 晋升到了剑士之境的周九剑,周身气机之盛,一时半刻间根本不会力竭。 但这终究是下下乘的方法,便如同空守宝山,却不得其法而入一般。 …… 待至两人交手了数百招,看似不分伯仲。 突然又一剑狠狠的劈下。 少年终于瞧准了那人格挡的空档,一脚把那人踹飞,随即再一剑接上,将那人的胸膛刺了个洞穿。 没有任何鲜血流出。 少年有点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周的景象又恢复了正常,仍是在葬剑林当中,那个被他刺中一剑的人也不见踪影,倒是他刚才所执的那把剑,正插在他的面前。 周九剑看了看那名少女,突然笑道:“怎么样?” 怡然自得。 许久。 少女突然说道:“只是入门。” 周九剑有些吃惊,他本来以为刘月不会搭理他。 说的是入门,自然是最简单的那种,周九剑为此却还费了老大的劲。 这葬剑林中,数万把剑汇聚在一起,剑气森然,周九剑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而他脚下所站的地方,才只是葬剑林中的最外围。 他想了想,突然一步一步的走去到刘月打坐的地方,在她身旁坐下。 一道微不可闻的清香沁入鼻间,十分引人。 刘月睁开眼睛,眼眸冰冷却别有味道,看到淡然坐在身旁的周九剑,她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无措,似乎并不习惯与人这么靠近的坐着。 周九剑揉揉鼻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来道歉的。” 刘月静静的听着。 “就是替之前那丫头的贸然出手,还差一点伤到你而道歉的。那丫头性格刁蛮,不太好说话,还特别冲动,但她平时脾气挺好的,也不是什么坏人,那天的事情我想只是一个意外,所以希望你不要计较。” 周九剑一口一个叫人丫头,殊不知胡青鸾也就比他才小上一岁罢了。 刘月的脸色不变,简简单单的只答了一个字:“好。” 周九剑嘿嘿一笑,却不再说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把那把木剑随意搭在肩上,晃晃悠悠的便向前走去。 他并不知道,前边的剑林,只有剑师才能进去。 半只脚挎起。 剑气横飞! 少年一声惨叫,被甩飞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噗嗤! 少女突然展颜一笑,百媚生! 正文 第七章:鲸吸剑气 周九剑一脸忿然的自地上爬起来,偷眼一瞧,惊讶于刘月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又不敢出声点破,连忙狼狈离开。 少女看着周九剑离去的身影,愣了愣,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细腻光滑的脸蛋,很奇怪。 自己竟然笑了。 周九剑找了个地方,一个看起来稍微宽敞一点,既能坐也能躺的小空地,坐了下来,闭上双眼。 屏气凝神。 神意凝聚于窍穴之中。 这葬剑林里的剑气剑意十分浓郁,周九剑一时半会虽然无法就能感悟得到那些剑的剑意,但是,剑气却可以拿来用一用。 《太上养剑》第二层,养剑! 他心中默念着《太上养剑》的运转口诀,周身气机开始缓缓流动,达到一个特定的频率之后,周九剑突然一咬牙,将四周流窜的剑气开始悉数吸收到体内!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做法。 如长鲸吸水。 上百道剑气进入了周九剑的身体中,横冲乱撞,一下子就给他吃了大苦头。 一口鲜血连忍都忍不住,直接吐出。 这些剑气,可是一点儿也不温驯。剑气本就是用来攻伐杀戮的,与世间的戾气相差不大,但却无戾气的邪性,不过却不代表它就很好驾驭。 原本来说,剑气由剑而生,剑又由人而用。是以只要将那把剑收归己用,剑中的剑气自然也是任人而施为了,说到底,剑也是人所铸。然而这葬剑林中,剑是无主的,剑气也是无主的,更何况这数万把剑汇聚一块,剑气斑驳,更是难以驾驭。 周九剑想也不想就一口气将附近的所有剑气吸了个干净,自然有得他好受的。 此时体内,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那千奇百怪的剑气沿着各处经脉窍穴一路破坏,就像是一群烧杀抢劫的强盗,瞬间一片狼藉。情况看似很糟糕,然而周九剑却并没有太过慌乱,即使现在身体各处的混乱都令他痛苦无比,但他的心神却也坚定专注,毫不动摇一分。 他先是将全身气机调动,牢牢的护住了气府之根本,不让那剑气骚扰到半分。随即才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气机分兵几路,去与那些散乱在身体各处的剑气抗衡。 实际上,他本就是打着以自身为囚牢,将这些剑气囚禁,然后再悉数炼化吸收的主意。 想法可算是大胆至极,世间没多少人敢像他这样做的。 虽然说修行之人,气府才是一切的根本,气机出入,皆依赖于此,不容有任何损失。相较之下,似乎其他地方的重要性也就稍微没这么大了,但是,却也不是说就能随随便就可以给剑气轻易毁了。 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以及那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若有一处被剑气毁去,都会让他元气大伤。 是以周九剑虽然尤其谨慎,但操纵的气机也一点都不含糊,不断的向那些剑气反攻施压。 用凡俗人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件精细活。 容不得半点的马虎。 …… 夜幕降临,葬剑林中披上了一层幽冷清辉,四野寂静,也无虫鸣。 周九剑仍然保持着白天的姿势,奋力的与体内剑气抗衡着。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若是有晚风一吹,就是一阵畅意清凉,这是现在周九剑稍微分心下,最奢望享受的事情了。 然而青云峰上却极少有风,最多也只有偶尔才能吹进来的细微轻风,聊胜于无。 经过半天的时间,他也才将体内的剑气压制住了三分之一,还有整整七十多道,现在正是要紧关头,一刻也松懈不得。 周九剑将那些已然压制了的剑气分开拘束于体内一些无足轻重的窍穴之中,暂且不去搭理,而全部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之后那些桀骜不驯的剑气上。 相较于白天的大肆破坏,周九剑现在体内的局势已然稍微得到控制,有所缓和。 自他压制了三十多道剑气之后,那余下的剑气也被其渐渐的压缩在一起,不能再四处流窜,被他的气机以慢刀子割肉,慢慢的在磨着,一切似乎都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情形,就是两军对垒,双方的阵型都摆的严密坚实,几乎看不到有机可乘的弱点破绽,唯一的办法便只能去拿实力在那慢慢耗着。 但这终究是在周九剑的体内进行着,这些剑气一刻没有压制停歇,他就得仍然要忍受着那刻苦的煎熬。 这是一场比拼意志力以及忍耐力的较量。 周九剑虽然年少,但心性却极为坚韧不拔,要不然,他也不敢一口气将这么多剑气给吞下了。 时间消逝。 临近清晨。 相对于修行之人那些动则闭关一甲子的光阴来说,这一天一夜的时间看起来就太不足为道了,然而,对周九剑来说,这基本上算是他修行中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难关,所以意义非凡。 必须全力以赴。 体内斑驳的剑气在他一刻也没有消停的进攻下,渐渐变得颓势。周九剑一边紧护着气府,一边向那些剑气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待得那些剑气其中有个别的嚣张气焰稍微低迷之时,他就立即将气机迅速的压制住那道剑气,将其分离而开。这一整晚,他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的重复着这个流程,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 那些剑气,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突然。 一道极为细微的剑气撞上了周九剑用气机所构筑的坚壁,没有意料之中的被反弹回去。 瞬间。 却破开了! 那道剑气居然意想不到的一举撞开了重重围困的气机,撞出了一个小口子,然后跑了。 周九剑大惊失色,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当下来不及多想,就立即把那个破开的小口子给堵的死死的,以防别的剑气趁机再溜出去。 而后他再分出一缕气机,去追寻那道突然逃逸的剑气。 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 果然。 那缕气机游遍了全身,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剑气了。他再凝神内视,神意仔仔细细的再将全身上下都给搜了三遍。 还是找不到。 大意了!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即将功成的一刻,居然能有一道剑气将他的重围轻易破开逃逸,而且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终究要成为一个变数。 周九剑现在反而十分希望那一道小剑气能立即就在他身体内发作,好让他有迹可循。 漫长的等待。 却无任何反应。 周九剑索性暂时放弃了,加紧了步伐,继续压制那些剑气,他怕再有像刚才那一小道剑气一样的变数,那可就真要成大麻烦,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更是狼狈。 还好,剩下其余的剑气倒是没那么大的本事,在周九剑的步步紧逼之下,犹做困兽之斗,最终也只能缴械投降。 正午,阳光正足。 周九剑终于将身体里面除了那道逃逸隐匿的剑气外的其余剑气悉数压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艰难的笑容来。 将剑气压制,才只算开始养剑的第一步,但也是最艰难一步,迈过了这一步后,后边倒是稍微简单一点,武火过后,就得文火慢熬了。 锻炼剑气。 将一缕剑气以元气做火,在窍穴之内慢慢锻炼,直至那道剑气只剩下一丝,然后再至下一道。等到所有剑气都锻炼之后,再让它们与早早就在窍穴内栽下的气机种子融合在一起,孕育剑胚,直到剑胚成形,则才算成功养成了一把剑。 这种方法,比起让气机种子慢慢成长,更为快速,不过却也更艰难一些。 周九剑倒是没这么快就开始锻炼剑气,反而是在慢慢的修复着体内各处地方。让这上百道剑气一同入内四处肆虐,对经脉和窍穴造成的伤害可一点也不小,而他之前全是在一心一意的对抗着剑气,根本无暇顾及到这些,最多也是分神将那一些受损比较严重的地方护住,哪还能抽出手来修复自身。 所以现在才将剑气压制他就立即开始一刻不停打坐疗伤。 但好歹心神也能放松开来了。 除了那道让人担忧的剑气之外。 …… 苍松之下,不见剑甲其人。 少女刘月却坐在其中,神情肃穆,提笔作画。 画下之物,首入眼的,是一块石碑,仔细一看,正是那葬剑林前的大石碑,其后,是那万千长剑。 令人诧异的是,少女画下的葬剑林,却不是那插在地上遍地如林的数万死剑,只见那万千剑影,居然是悉数悬浮于空,万剑所指,像是受人所控一般。 少女寥寥数笔,点在画上。墨画之中,一个人影儿登时出现在其上。 一手指天。 一手指地。 刘月停笔,看着墨画出神凝思。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山后边,葬剑林的方向。 许久。 画中突然有了动静。 一把飞剑,原本只属于画中的事物,突然一动,不可察觉! 那把飞剑极其谨慎,先是在画中悄悄的与其他的飞剑互换了位置,用来试探,发现那个少女似真的毫无知觉,仍是出神的看向远方后。 随即。 那把飞剑化作电光,突然激射而出! 眼看着已经脱离画纸,就要飞离出去,一支笔尖,却点在了那把狡猾的飞剑上,正是少女的画笔。 那把飞剑极其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仍是被那画笔轻易抹去。 少女面不改色的将画笔放下,拿起了火折子,将墨画点燃,她静静的看着。 一片灰烬。 正文 第八章:破剑与老狗 葬剑林中,有条秃毛老狗在四处游荡。 这是一件十分怪诞惊奇的事情。 要知道,这青云峰上,莫说什么大点的走兽,就是个野鸡野兔,也难得看见踪迹,真可谓是荒凉的很,即使是人,也就才只三个。 然而,就是这么一块荒凉的地方,却有一条老狗。 怕是已经成妖了的。 仔细一瞧,那条秃毛老狗也没个狗样。 它像是个得胜将军一般,昂首着那颗狗头,四条狗腿大步流星,左右瞭着一双狗眼,就像是在巡视着自个的领地。 好不威风。 才走不远,它突然停下,鬼头鬼脑的四处张望,发现四周没人后。 只见它狗腿一抬,熟练的傍上了旁边插着的一把剑,悠然自得的,撒了一泡尿。 一个大煞风景的场面。 若是让剑州无数仗剑之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们心向所往的葬剑林福地居然被这么一条秃毛老狗给如此亵渎,怕是已积攒了满腔怒火,要把这条老狗砍成个十段八段,取其血肉煮了吃掉方才能解气。 那条老狗的神情却极具人性化,舒舒服服的撒完了尿,狗眼一乜,狗头一撇,像是早已习以为常,还舒坦的抖了抖身子,随即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葬剑林的深处,有把锈迹斑斑、满腹疮痍的破剑。 说是破剑,不若说是一根铁条,还是一根残缺不全的铁条。剑林之中,方圆十里之内,数万把剑,虽然年代久远,整整经历了一千多年,但大多数的剑都是完好无缺的,即使是在漫长岁月中的风雨侵蚀之下,仍不见半点锈迹或是破损,若非早已失去灵识,则这漫山葬剑,皆可列入上品灵剑乃至于仙剑之列,而这诸多品相皆为上上乘的宝剑中,却唯独有这一把剑,破烂不堪,几近废铁。 然而,若是有人能在葬剑林上空中往下俯视,就会很惊奇的发现,破剑所在之处,却是整个葬剑林的最中心。一把被重重叠叠形形色色的剑包围、拥簇着的破剑,令人产生一种很奇怪的观感,宛如鹤立鸡群的翻版,鸡立鹤群一般。 那秃毛老狗,远远的自外边走来。 慢腾腾的,慵懒的走到那把破剑的旁边,一个转身,便背靠着那把破剑,使劲磨蹭,就像是抓痒一样。 只见。 原本寂静如废铁般的破剑突然发出一阵强烈颤抖! 随即围绕着破剑与老狗中心,地面上出现一道道龟裂。 而后动静愈演愈大,随着破剑的突然颤抖而后使得周遭的剑亦也随之放出阵阵颤鸣。 周遭上万把剑一下之间尽皆齐齐震动,如若惊涛骇浪一般。 声势浩大惊人! 锵! 只见那把破剑之下,泥土突然崩裂,深扎其下的破剑条硬是拔高了四尺,眼看着就能将那剑尖露出。 瞧着眼前这所发生的一幕。 那条秃毛老狗却浑不在意,一只狗眼乜了一眼破剑,停下抓痒的动作,背转过来,突然抬起一只狗爪子,啪的一下拍在破剑条身上,就像是给了破剑一巴掌一般,恍若常人的举动。 挨了老狗这一下之后,破剑猛的一震颤,动静就更大了,像是极其的愤怒一样。 下边的泥土不断的四溅粉碎,在泥尘当中能隐隐约约看到那破剑腐朽残缺的剑尖,以及剑尖之下似乎有着幽幽的紫光在拘束着破剑。 破剑却不甘心忍受着这般拘束。 四周长剑的颤鸣频率越来越快,就如两军交锋中那如雷鼓点与战马奔腾。 破剑仍在疯狂颤抖,而那剑尖也在一寸一寸的往外拔。 秃毛老狗拍完了那一下之后,却在一边冷眼旁观着。 却是真真正正的冷眼旁观,只见它那一双狗眼中,居然带着满满的嘲弄寒意。 似乎就像是在看着破剑这一出犹如困兽之斗般的,闹剧。 破剑在不断剧烈的挣扎颤抖中终于将整个剑尖给拔了出来,然而也仅仅只是如此。 还不待这把破铁条再有多余的动作,只见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光芒,而后又有金光四溢,紫芒金光化成了一道道符箓的模样,而后这众多紫金符箓立马就附着在了破剑的剑身上。 甫一接触,便如遭到沉重打击一般,破剑的剧烈颤抖忽然一顿,气势随即便萎靡了下来,再想挣扎之时,紫金之光大盛,硬生生的就把它给重新压制到了地上,四散的泥土纷纷回归,将破剑的剑尖掩埋得严严实实的。 地面上的龟裂霎时间回复如初,周遭长剑的颤鸣乍然中止,显得极其突兀。 四周突然间便彻底的寂静无声下来。 只余下那条秃毛老狗对着那把破剑,在无声的冷笑着。 “你们终究无法将本初剑镇压太久的,一千年,已是极限。”剑林之中,传来一道温醇的声音。 那条老狗猛然间转头看过去,紧接着,两爪前抵,背项拱起,龇牙咧嘴的,立即就露出一副狠厉之相,似乎随时就要扑杀过去。 来人,竟是李梦棠。 李梦棠笑道:“你若要动手,会死的。” 闻听此言,那老狗似乎才收敛一点点,只是仍然一脸警惕的看着李梦棠。 李梦棠看着它这番动作,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今日来此,我并不是想找你麻烦,只是有件事要告知于你。今日起,剑林中除月儿外,还会有一名少年在此修行,若是你遇到了他,希望不要给他添麻烦。” 老狗听后神色有异,然而也不见它点头或是摇头。 李梦棠的目光又自转回到那把铁条般的破剑,目光微眯,道:“剑体虽损,剑心却不灭。你可知为何你们儒释道三家将本初镇压于此千年,却始终无法使其灵识泯灭么?” 老狗沉默的看着他。 见它不答,李梦棠却是洒然一笑,突然道:“我剑修所持之剑道,又岂是这么容易便会消散的?” 他的心湖间,却突然传出一道极其怨毒的声音:“哼,不过是一个小偷罢了!” 李梦棠平静的望向那条老狗,也不见其有何动作。 那条老狗突然就高高的飞了起来,直到云端目不能及,而后又狠狠的砸落在地上,尘土四起,砸出了一个不浅的土坑来。 老狗花了好一会时间,好不容易才从土坑中狼狈爬出。 李梦棠淡淡说道:“小小教训,不成敬意。” 秃毛老狗猛地抬头,突然獠牙大张,闷不吭声的作势飞扑过来。 砰! 老狗转眼间又倒飞了出去,这次却是横向的飞出数十丈距离,砸断了近处的两棵树木直至第三棵树的树干才深深的嵌入其中。 一道金色的血液自它的狗嘴中汨出。 紧接着突然有一把剑,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钉死在树干上,不能动弹半分。 李梦棠自那边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我最讨厌不长记性的人,狗也一样。大道之争,从来即是无情残酷的,更何况我们之间,道不同,更是不相为谋。你区区一名道家小天师,若要杀你,实在不费多少事,而有些话,你也不配说出口。” 老狗的嘴艰难的张了张,然而只是伴随着不断涌出的血液在低声呜咽。 眼看着它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而那双狗眼中的眸光却越来越黯淡,显然是给李梦棠一剑便已重创,更是危急到了性命。 “不知剑甲可否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有声音却自远方传来,如若仙音袅袅。 李梦棠神色无常,风轻云淡的问道:“如若我现在一剑将其斩杀,你能从西极地洲赶过来阻止我么?” 那声音沉默稍许,而后回应道:“不能。” “那又为何要饶其一命,留着不杀呢?” 只听那声音幽幽说道:“剑甲今日若是饶了我这鲁莽无知的师弟一命,便算是我欠剑甲一次人情,我们双方互退一步,这对你我,对那名少年,以后都算是好事吧。” 李梦棠一阵轻笑,将那把剑缓缓拔出,剑上不沾一丝血迹。 剑身随即大绽光芒,而后随着他一收手,就消失无踪。 “倒也不亏。” 远处天边只是传来一阵苦笑。 李梦棠看了一眼老狗,道:“本不该如此,何至于此。” 此时的秃毛老狗彻底是没有了刚才趾高气昂、气焰嚣张的模样,浑身冒血,嵌在树干中一动不动的,神气萎靡,倒也成了个可怜样。 那声音认真道:“是我往日间对师弟教导不严,多有冒犯,还望剑甲包涵。” 李梦棠却是用手往地上一划,在泥土上落下一道笔直划横,道:“大道共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可好?” 那声音沉吟半响,却叹息道:“剑甲理当明白,此事却是由不得我做主。” 如此答复,李梦棠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不再言语,袖袍一挥,便不再理会那道声音以及身边老狗,径直缓步离开。 “唉!” 天际间,仿若有一双眼睛仍旧在牢牢的盯着这里。 准确的说则是被剑甲一剑重创以至于现在动弹不得半分的秃毛老狗。 “百年前派你来此处葬剑福地看守,本是桩美差。只需在此看守五百年,将那把剑牢牢镇压于此,不虞有失,便是大功一件,待得你回到西极地洲后,少不得给你在功德簿上记上一笔。此番机遇,师兄多番筹划,好不容易才争取给你,然而,却不是让你来此寻死的。” 秃毛老狗黯然神色,居然罕见的还露出一抹愧疚。 “你本是妖族,虽归我道门,然则凶戾之性犹在,让你在此看守,本也是想让你在此磨磨心性,不然空有一身法力修为,却始终狠厉嗜杀,终究会酿成大祸。那李梦棠,剑甲之名百年前就已经传遍九洲,既知他是剑修,可知剑修杀力之大,而他又占尽了自两百年来他们剑道的诸多气运奇遇,可说是当世间最强的剑修,即使是我与其相遇亦也得避让三分,而你又怎敢挑衅与他?” “今日之事,便已至此,今后如何与其人相处,你好好思量一番,若是再惹出了麻烦,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天空中余音渺渺,而后云淡风轻。 正文 第九章:有剑飞来 葬剑林深处发生的动静,周九剑自然是有听到的,之前那如浪涛般的剑鸣,即使是隔着远远的传到他的耳中时,仍然使得他心神不宁,身体中的血液沸腾不止,似是受到了共鸣般。 奈何那葬剑林深处却不是他这剑士之境能随意去到的地方,是以他除了心生疑惑外也无任何办法,而当他站起来举目眺望想一探究竟时,却是发现本来以为无树无石只有茫茫剑海的深处,居然却有一排树木遍布其中。 彻底的将一切都遮挡起来了。 少年也只好再次坐下来,按耐住好奇的心性,他身体中受损的经脉窍穴,可并没有修复完好。 实际上这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使是普通人受了内伤,亦也得寻医问药,调养许久。而像周九剑这样的,虽是修士体魄固然比常人好上太多,但经脉窍穴,已经是伤及根本,如若没有那方外之人的灵丹妙药服食,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恢复如初。 但好歹也是将伤势止住了,之后再慢慢循序渐进便可。 总的来说,现在的结果周九剑却是挺满意的。虽然一口气吸收了一百道剑气,对于自己这个临时起意的疯狂举动,现在想想仍然感到后怕,但自己到底也是坚持了过来不是? 虽然让一道古怪的剑气给走漏了。 “不过,一时半会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吧?”周九剑自语道,然而这话却连他自个都不大相信。 可是那道剑气却真的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周九剑甚至怀疑那道剑气是不是早已乘机从他的身体中跑出去了。 若是这样,那自然是好事呀! 至少总比现在提心吊胆的样子要好。 胡思乱想一番后,周九剑便不再执着于这件事情,甩了甩头,一脸坚定,将诸多杂念统统抛开。 现在可不是走神松懈的时候,尚且还有事情没做呢。 盘腿闭目凝神,待得体内气机缓缓流经各处脉络之时,隐隐作痛,少年眉头轻皱,却没有停下来。 逐渐的带动周身灵气,温暖滋润经脉。 对于如何疗伤一事,周九剑也显得极为熟稔。在五年周游历练的途中,他也难免受过伤,大的小的,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若只是寻常的小伤口,在野外寻些草药敷抹上去便也了事,但若是遭遇了强敌,受了不小的内伤之类的,那就得靠之后的自行调养了。 他自然不可能像那些个名头颇大的宗门弟子一般金贵,下山历练,稍微出了点岔子,受了些小伤就大把大把的吃丹药,还生怕一两天之内不见效,好不快,落下什么病根子。这般行为,周九剑倒是见过好几次,但他也唯有在一旁光羡慕的份而已,像他这般光脚穷人,自然是不可能享受到这样待遇的。 小丫头胡青鸾就有那么一大堆的丹药,曾经有一次还特意都摆出来给他看过。什么治外伤的、治内伤的、见效快不落伤疤的、驱毒的、避瘴的,等等众多的丹药都用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白玉瓶子装着,琳琅满目,还说是要送给他,不过周九剑一颗也没要就是了。 不过最后拗不过胡青鸾,倒是从她那里学来了一门藏剑山独门的疗伤法诀,却是极为好用。 而现在,周九剑便是在运行着那门法诀。 气机流经几次后,疼痛感渐渐消失,随之就传来的却是丝丝缕缕的冰凉,沿着四肢百骸的受损经脉再到窍穴之中,感觉十分舒服,周九剑缓缓舒了一口气。 而后进入入定状态中。 不知时间流逝。 …… 等到再次睁眼时,已入夜幕。 体内的伤势暂且无大碍了,只要再过个三两天,应该就能彻底恢复。胡青鸾传授给他的那门疗伤法诀,可一点都不简单。 而这几天内,周九剑却都不能去锻炼剑气,以防不测,刚好,他也可以趁此时机好好熟悉和巩固刚刚晋升的剑士之境。 不过却不是现在就是了。 月挂中天,在高山举目望月,宛如近在眼前。 周九剑却不由得心生寂寥之感,他的年岁终究不算大,虽说少年老成,又久经历练,本性亦是极其坚毅,但他始终还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待得过了明年初春,他方才到十六。 总不可能就如那些真正山上人一般,耐得住寂寞,一朝闭关又是春秋数载,甲子经年,世间早已物是人非了。 这些,却尚且不是他这般年龄便该面对的。 周九剑紧了紧始终别在腰上的木剑,然而却仍然觉得这般别剑的方式不太舒服,心中打算着是不是应该找时间做个剑鞘,然后将其背负在身后。 在几年前的历练中,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名剑师强者斩妖除魔的场景。当时那名剑师就是将佩剑背负在身后的,那穿着身姿,眼神动作,好不凌厉惊人,浑身剑气自内到外四处纵横,无人能近。待到他出剑之时,更是只听“锵”的一声起,一道萤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他背后冲天而上,然后又再从天而降,如若天谴一般,一剑便把那棵吸收了万千人魄精魂而成形的邪祟树妖斩杀,手法干净利落又不失风采。 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印在了周九剑的心中,一剑出鞘,潇洒从容! 以后自然也要能像那名剑师一样,出剑破敌,如此,方才算是不负这剑修之名嘛。 周九剑又自想到,不知若是剑甲出剑,又会如何。想他一代剑仙风范,出剑后,少不得也得闹个山崩地裂吧?那种场面想必绝对是壮观至极了,真想亲眼目睹看看。 他乐呵一笑,一脸向往。 然而他却不知道,李梦棠就在今天刚刚出了一剑,一剑便将一名道家小天师重创濒死,就只是眨眼之间,既无山崩,也无地裂,却宛若轻风,无声杀人。 周九剑走出了葬剑林,顺着崎岖山道而行,经过观阳台,然后再回到那棵苍松之下,不远处,即是剑甲所在的观月小筑。 他走到观月小筑之前,不假思索,便推门而入。只见大厅之中,早已灯火寂然,四周黑灯瞎火的也只能靠着门窗外投入的月辉依稀辨认清楚方向。进入内间后,有一条小廊道,却见其中一个房间内仍然有着烛光。 周九剑眼中一亮,想到这么晚还没睡下的,肯定不是刘月,必然是那位剑甲才对,人家不是都说女孩子早睡早起,方才能驻容养颜嘛,是以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那房门:“剑甲前辈?” “前辈,是我呀,周九剑。” 房中似乎没反应。 周九剑皱了皱眉,又敲了敲门,手中稍微加重了些力道:“前辈,你睡了么?” “前……” 话还没说完,却听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人站在周九剑面前。 不是李梦棠,而是刘月。 冷颜少女此时一身单衣,头发湿漉漉的,有些愤意的看着他,显然刚才是在洗澡,更有可能被周九剑这突兀敲门打扰了。 周九剑看着刘月,张了张嘴,显然是没有料到居然是她,有些发愣,突然不知要说什么了,半响,方才傻傻道:“那……那个,不,不知你这里有地方洗澡么?” 刘月一听,脸色一变,一半脸红一半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反手就把门给关上,啪的一声,声音格外的响亮。 周九剑猛然惊醒,方觉自己失言,立即又去敲门,急道:“那,那个,刘姑娘你听我解释,我刚才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确实想洗个澡,但不是去你那,口误,只是口误啊,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呀!” 然而任凭他说的再多,房间内已无动静,过得不久,便连里边的烛光都已经熄灭了。 看到这番场景,周九剑顿时哑言,完了,这下可真的完了。 正在他暗自懊恼之时,尚未留神,他的额头上就给贴了一张符。 周九剑悚然一惊。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没事,只是一张祛尘符,能将你身上的污垢祛除,便如洗澡一般。” 言毕,周九剑只觉得身上似乎有阵风吹过,吹尽了诸多污垢汗渍异味,而后一阵舒爽,再用手一摸衣物,只觉早已焕然一新,极为神奇。 转身一看,果不其然,是李梦棠。 周九剑恭敬行了一礼。虽然之前李梦棠说过他与他之间可以道友同辈相称,但周九剑终归却没那么做,始终以晚辈对前辈之礼而视之,不敢有多余僭越。 能获得剑甲认可是一回事,但不代表着他就能因此而得意忘形了。 李梦棠笑望着周九剑,道:“有人找你。” “找我?”周九剑一脸疑惑。 还不待多说,便听到屋外一阵嗡鸣,而后红光大作。 周九剑一看,急忙走出去想瞧个究竟。 只见观月小筑之前,静静飘浮着一把散发着红光的长剑。 长剑的纹路精美,造型古朴却透着凌厉无匹的剑气,长约三尺,剑柄处镶嵌有一颗火红色的珠子,散发出赤红精芒,如若火焰般环绕着整把剑的全身,神异非凡! 这把剑,周九剑一眼就认了出来,分明就是胡青鸾的凤凰仙剑嘛! 正文 第十章:山上山下 周九剑不明所以,扭头望向剑甲:“前辈,这是什么情况?” 李梦棠回道:“不知道。” 周九剑咋舌,您那臻至化境的天人感应之术呢? 再回头看向那把仙剑,正感莫名其妙。 那把凤凰却自个动了起来,凌空不断飞舞,以剑尖划出一个个红色的字符,随后,居然汇成了一句话。 “暂时交予你保管。” 周九剑看后,吃惊道:“你不是胡青鸾的佩剑么?干嘛不去寻她,反而来找我保管。” 那把剑立即又写道:“主人把我扔在这里了。” 字里行间,好不委屈。 “这丫头,倒是心大。” 周九剑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哭笑不得,然而这也确实是那丫头的作风。随随便便就将一把令世间无数剑修皆垂涎三尺却渴求不得的罕世仙剑丢弃,也就只有她这位藏剑山的宝贵小公主才能做得出来了。 毕竟,人家藏剑山的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 “可以么?” 那把剑写道。 “这事情,自无不可,我是没问题的,只要你不嫌弃,暂时屈就我这里的话。”周九剑说道。 “做为交换条件,我可以供你驱使三次,但你以后一定要将我带回主人身边。” 名为凤凰的仙剑继续写道。 如此条件,简直就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 周九剑倒是很好奇,既然仙剑有灵,那它为何不直接飞回藏剑山,回到胡青鸾的手中。 不过转念一想,依着那丫头的性子,火气若是没消,看见了这把凤凰,怕不是得旧事重提,愈加气恼,到时候怕是就不单单只是扔掉这么简单了,后果可能更加不堪想象。 啧,想不到这把仙剑还挺有想法的,还知道先暂避风头,不简单,实在不简单呀。 周九剑点了点头,欣然接受。 反正本来也答应了胡青鸾以后下山后就得去藏剑山去找她,到时候顺便将这把凤凰给她带过去。总不可能,就让这把天剑榜排名第二十七的绝世仙剑就真的弃置于此,任由其枯寂,整日与那葬剑为伍吧? 如此就真的是暴敛天物了呀。 这道理就和人一样,若是将一个正常人丢弃在漫山墓地之中无人问津,整日只是面对那些个坟茔墓碑,且不说一个人要如何生存下去,到时候,就只怕那墓地虽然没鬼,但是那个人都要变成鬼来了。 神兵利器,更是难耐寂寞。 至于那可供他驱使三次的承诺,倒是可以做为一记底牌来使用。要知道,这仙兵之威,即使是以剑士境界驱使,虽不能将其威力发挥出十之五六,但即使如此却也一点都不亚于一名剑师倾尽全力的一击。可以说,剑圣之下,即使遇到了剑师,一时半会,都能有一战之力,而若是使用得当的话,或许战胜一名剑师都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可算是真正的意外之喜了。 得到了周九剑肯定的答复后,那把凤凰倏忽间就变成了一个火红色的手镯,镯子上雕刻有一只展翅凤凰,栩栩如生。 那只手镯自行的就套到了周九剑的左手手腕上,他甩了甩左手,发现居然还挺合适的。这个精美的镯子样式他倒是挺喜欢,而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手镯的颜色实在是太显眼了,不过倒是无甚大碍。 周九剑转身看向剑甲,发现李梦棠也在看着他。 周九剑眨了眨眼,问道:“咋了?” 李梦棠默然看着他,突然说道:“深夜敲女儿家的房门,可不是正经行为。” 周九剑立马涨红了脸,虽然在夜色下看不大清楚,他低下头,羞愧道:“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为那房里的人是前辈,谁知道却是刘姑娘。” 李梦棠笑道:“那你方才所言,又作何答?” “那个,是方才慌乱所言,做不得真!只是口误!”周九剑急道。 “然而话已出口,还如何挽回?你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是巧合也好,有意无意也好,亦或是如你所说就只是一个口误,然则此事却已成定局,你又该怎么办?” 李梦棠又问道。 周九剑听后一愣,陷入沉思。 “书上有说,世间之事皆成因果。”他小心说道。 李梦棠点了点头。 周九剑提了提胆子,再道:“因果循环,自成定理,既种前因必接后果。我今夜敲门说胡话是因,触犯了刘姑娘惹她生气便是果。因果报应,便如下棋对弈,兵卒将相,行止之间应该谋而后动,仔细思量过这所种的因会导致结下如何的果,再做决算。” 这番话说出后,只见李梦棠又赞赏的点了点头,显然颇为满意于少年的这般悟性见解。 “然则人无完人,我们处世之间终究不可能将所走的每一步都算尽看透,总归会有走错的,而也可能就是你这一步,就酿成了大错,而到得那时,你会怎么办?” 周九剑不假思索的说道:“继续走下去。” “不后悔么?” “不后悔。” 周九剑定了定神,道:“我爷爷曾经说过,天下之大,大道之广,从来就没有什么无头路之说。不管遇到的事情再差,再坏也好,亦或是我以后真的走错了,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但只要抱持着一个盼头,总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李梦棠缓缓道:“或许你爷爷说的不对呢?” 周九剑咬了咬牙,答道:“可能吧,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我爷爷所说的。” “我与你爷爷见过,而且关系不错。” 李梦棠平淡道。 然而这对于周九剑却无亦于惊雷阵阵。 “真……真的?” 那些不愿再去回想的久远记忆,似乎又一幕幕的自脑海中跃出。 那一位老人,他周九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是,我却不愿与你多说你爷爷的事情。” 周九剑紧抿着嘴唇,心间似乎给什么给扎了一下。 心绪似乎有些絮乱,再不若方才那般自然了。 李梦棠看了他一眼,道:“亦如我们初见时所说,这世间棋局诡谲多端,太早入局,徒做他人对弈棋子罢了,到了最后你何事也不能成,实为最不智之举。你爷爷之事,牵扯太多,实在不是你这般境界实力所能去掺入的,在我飞升之前,我也不允许。” “那,什么时候可以?”周九剑目光含带着某种坚持的看向李梦棠。 “什么时候?那葬剑林深处中,有一把破剑,等你什么时候将其拔出来,那你就什么时候能得知这事情吧。”李梦棠轻声说道。 葬剑林,破剑? 周九剑在心里面低低呢喃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 山上少年初问道,山下世间也风波四起,太平难求。 鼎立于东芦剑洲的两大王朝之一,犹以重甲士冠绝一洲而著称的,后楚。 动乱频生。 早十几日前,就有传闻那后楚的北方重镇,上汤郡,有妖魔肆虐,郡内百姓惨遭灾祸,死伤众多。 后楚王朝听闻消息后大为震惊,立即命那座被后楚诸多山野散修视之为朝廷鹰犬的镇剑宫相继派出剑修,出京北上,斩妖除魔。 不曾想,那肆虐的妖魔不仅数量不少,而其中有的法力境界更是丝毫不弱。那镇剑宫派出的斩妖队伍,由两名剑师大成的剑修带领,由十数名剑子剑士组成,实力不俗,若是遇到寻常兵甲士卒,以这只队伍,若是一直打到那口气机枯竭为止,至少都能破甲三千! 而他们一番血战后的结果却是,两名大成剑师,一死一重伤,余下之人,除四名剑士境剑修重伤捡回一条性命之外,其他人,尽皆死去! 然而即使是如此,那祸乱上汤郡的妖魔,却根本没有清除,甚至聚集了有数千之众的妖魔,将一座城池给攻破了,妖魔在其中大肆屠杀,哀号遍野,血流漂橹。 后楚朝野上下震惊,镇剑宫更是惊怒无比。 后楚王朝已经有数十年间没经历过这般动荡了,非是天灾,不是人祸,却是突如其来的妖魔肆虐。 一位剑圣自那座庄严肃穆的白玉宫走出,御风而起,飞临到上汤郡地境上空。 第一剑,就将在那座城池中制造杀戮的妖魔悉数斩尽。 第二剑,又杀尽诸多在外流窜的妖魔。 第三剑,却被挡了下来! 妖魔之中,居然也有如同剑圣境界般的大魔。 那是一尊如同道家法外化身般的庞大身影,数十丈的身姿,比山岳还高,独瞳尖耳,一对獠牙外露,周身的魔刹黑焰,不断弥漫。 三剑过后,那名剑圣的气机已经用尽大半,再强撑下去与那名妖魔大战时,已近乎强弩之末。 数十回合交手过后,那名剑圣更是不敌,负伤逃离。 这下,那后楚王朝可不止是震惊了,更多的还有着恐惧。 王朝境内,居然有着一头实力堪比剑圣的妖魔,这如何不能让人心惊胆寒。 唯一仰仗的修士宗门——镇剑宫,自那名剑圣负伤回来后,对此一时半会之间却束手无策。 因为除了那名剑圣之外,其他的宗门剑圣,乃至那名传闻之中剑仙境界的镇宫老祖,却都在闭死关之中,非是宗门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可能轻易出关的。 这一时之间,又能去哪里寻得一位剑圣来,这又不是那大街上的猪肉白菜,说有就能有的。 正文 第十一章:山下有少年 后楚为此焦头烂额,不知是否是因为今年的南岳祭天之时诚意不足,触犯了上天,是以才降下了这般祸端。 听说皇城内的那座雍宁宫中,灯火已有数日未熄。 如此祸事,固然使得后楚境内人心惶惶,掌权者为之焦虑不已。听说就在镇剑宫的那位剑圣败退后的这几日来,那些往日间多谋擅断、智计百出,为后楚打下了这泱泱国土的臣工柱国们都已消瘦了一圈,实在是束手无策呀。 十万后楚兵甲集结在上汤郡地界外,却始终不敢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群妖魔在郡内不断肆虐。山上修士的威力,这群骁勇的百战之士老早前就领教过了,那一场景如今仍然在许多老兵心中历历在目。 就是在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汉灭国战中,那位被天下人称之为剑甲的男人,那一剑叫:止戈。 齐楚五万虎狼之士组成的联军,在那熊熊大火燃烧中的大汉皇城,面对着那名剑甲,被其一剑斩出,所有人手中兵器尽皆断裂,无人再胆敢前进一步。 肝胆俱裂! 如果那名剑甲当时砍断的不是他们手中的兵刃,而是他们的颈项的话,他们早就不存于世了,只能随着那座大汉皇宫一起覆灭,与众多的大汉兵甲臣民以及那名末代天子共同殉葬,早成了一培黄土灰飞烟灭了。 虽说这当兵的大多数是刀口上舔血的,早就做好了生死的准备,而这十万的后楚将士更是一支能征善战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然而,不怕死归不怕死,但却不代表着就能白白送死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到了,就是大义凛然机智果决,做不到了,那就只是昏庸无谋,愚蠢送命罢了。 现今那里面还有一尊实力堪比剑圣的妖魔坐镇其中,又刚刚将一位镇剑宫的剑圣打败,气势正盛,此时谁又敢不自量力,去撄其锋芒? 若是真拼着这十万甲士的性命不足惜,去与那头妖魔拼个你死我活,且不说其外还有诸多如同小卒般的妖魔爪牙,能不能将那头大妖魔杀死都是个问题。 是以如今,如何选择,都不如突然再冒出一名剑圣要好,如若是再能请来一名专职降妖除魔的道家天师,那就更是尽如人意了。 然而终归只是痴望。 那与后楚南北相望,十四年前还一同携手将大汉吞并了的大齐王朝,听闻后楚此番祸事,满朝上下,却都欢喜不已。 齐楚自从将大汉万里疆土瓜分之后,两国边界,便再无隔阂,而一洲之下,除却南北两地间一些早已臣服的弱小邻国外,就属两国实力最强兵甲最盛,是以两国相互之间,老早就开始虎视眈眈了,若是有机可乘,谁又会愿意放弃这个能一统东芦剑洲,铸下春秋伟业的大好机会。 这对于大齐王朝来说,无亦于正好是打着瞌睡了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实在称心如意呀。 然而那送枕头来的人,大齐却没有半点小觑。虽说如今看似安稳,但指不定那群妖魔,侵占完了整个上汤郡后,没有顺势南下,却反而突然北上呢?为了防止出现后楚那般的尴尬局面,大齐的边军早已聚集了五万人马,更有两名来自琼华宗的剑圣坐镇边关,而琼华宗内那名新晋的年轻剑仙更是放出了话来,若是事态紧急,他本人亦也会御剑赶来,自当会保护大齐境内的军民百姓性命无虞,休叫那魔气能侵入大齐半分。 如此说法,自是高枕无忧,稳坐壁上观了。 —————— 后楚,宣仁殿。 晨曦已过,自门外倾泻而入的阳光,将少年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今日早朝开得尤其之久,诸位大臣还在朝上喋喋不休的议论着,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尽是一番热枕奉献的神态,令人只觉得他们为了这后楚江山,就只差没亲自提刀上阵与那妖魔换命搏杀了。 少年撇了撇嘴,对他们所争议的内容浑不在意,只觉得站了太久,脚下已经发麻。 真想坐下来呀,反正也是站在这宣仁殿上最末数一列,那名后楚皇帝,应该看不见吧? 那位皇帝陛下看不看得见他自是不得而知,然而即使他本人看见了,想必也无暇顾及。 大臣们争议了一早上,所提之计却多无建树,眼看着这妖魔为祸,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如此祸延下去,指不定还会酿下如何后果。 那位后楚正德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肃静。 诸位大臣纷纷停下争论,回归班位,束手低头,保持缄默,不敢多语。 只听那位皇帝陛下缓缓说道:“镇剑宫处,就真的毫无对策了么?” 这位正德皇帝自八岁登基起,至今已经君临天下二十七年,正值壮年之际。自幼年时便历经宫廷间的血腥争斗,成年后又亲自策划实施对大汉的侵吞覆灭,在他统治之下方有如今的强盛后楚,可谓英明神武,世之明君,说话之间,自有一派九五至尊的威仪气势。 “回禀陛下,”自文臣一列中走出一名不着朝服却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他恭敬道:“依我家虞师所言,我镇剑宫的六位剑圣前辈、一位剑仙老祖,皆已在闭死关之中,若非他们修行已满,或是王朝亦或宗门出现事关生死存亡之事,祖宗玉牌轻易不可捏碎,诸位前辈亦也不会出关,否则,将有损前辈们的修行境界,极是不利。” 正德皇帝道:“此刻,却不是事关我后楚王朝生死存亡之刻么?你可知道自那妖魔现世后,我上汤郡的百姓死伤多少?如今上汤郡之内,三城十一县,方圆十数千里地界,竟已荒无人烟,被人称之为‘鬼域’,有进无出!” 说到最后,这位皇帝已然隐隐震怒。 那名来自镇剑宫的中年男子,背脊生汗,却只有硬着头皮说道:“虞师昨日已经下令,派出十五名剑师,带领百名弟子前往上汤。此次,我们已经有所准备,必能将那些妖魔的步伐止于上汤。” 正德皇帝烦厌的揉了揉额头,问道:“虞师呢?” 那人立即惶恐回答说:“虞师与那头大魔交手,受伤不轻,三月内不可再出手。” “三个月?”正德皇帝自嘲一笑,“我后楚王师,十四年前也是在三个月中将那大汉给踏平的。” 朝上的诸多老狐狸,自然能听懂皇帝的言外之意,于是纷纷跪倒,悲切喊道:“陛下!” 正德皇帝挥了挥手,将那名镇剑宫的人打发走,随即环顾四下,道:“诸位,可还有法子解我后楚之忧?” 在朝上所立着的诸多二三品乃至一品大臣,大多年届而立之上,多数不惑、半百之年,唯独少数国公元老年至耄耋。 在一时沉静之中,却突然有一名耄耋老人说话了,看到那人,正德皇帝突然眼睛一亮,像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那名耄耋老人,既不是那开朝元勋,也不是国公外戚,却是礼部尚书,李孤渔。 后楚的礼部尚书,专职掌管朝廷与诸国异邦外交事宜以及王朝上下,所有山上修行之事。前者大体是个清闲职务,国强则话硬,国弱则声贫,自是无可辩非;而后者,却是举足轻重! 专职负责对于王朝境内的所有修士宗门的登记、联系以及管理,一切事宜,都可越过其他统属。 礼部衙门之下,尚且还有一个飞鱼司,专门搜罗诸多无门无派的野修,为后楚所用,一切行事,唯独禀报于皇帝,而后便宜行事,可谓权柄煊赫! “陛下,老臣有话说。”李孤渔出列拜服于大殿上,说道。 正德皇帝连忙道:“爱卿年事已高,快快请起,有话便说就可,不必跪伏在地。” 李孤渔依言起身,道:“谢陛下。” 正德皇帝问道:“爱卿可有如何计策解我后楚危难?” 只见那李孤渔突然朝后一望,淡然道:“有一少年,可解此危。” 正德皇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远远的看到了那几乎是站在大殿门口旁的,一个年轻身影。 朝中文武大臣也尽皆转身向那里看去,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少年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 大殿之中,突然陷入了寂静。 突然之间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少年似乎有些不习惯,而后面对着这满朝文武以及那位端坐与龙椅上的皇帝,尴尬的笑了笑。 少年看似年约十六七岁,面容虽然俊逸,神情看上去却有些散漫,眼神轻佻乱瞄着,表情配合着那个尴尬的笑容也没个正行,却也是他这般年龄大都拥有着的玩世不恭之相。 “他?” 有人出声质疑。 少年循着声音,看到了那位站在武官前列,虽然年事已高,然而身材依然粗硕,瞪着一双虎目看向他的老人。 少年咧嘴一笑。 老人一声嗤笑:“什么时候我后楚也得沦落到要让这般轻浮不知事的雏儿来拯救的地步了?” 少年于是露出一双洁白皓齿,笑道:“对呀,你们后楚死不死的,关我屁事。” 一语毕,尽皆哗然。 “大胆!无知小儿,竟敢出言不逊!” 少年又是笑道:“我胆子固然很大,但是无知与否,却轮不到你来评判。” “你!”眼看着那名老人被气得火冒三丈,就要不顾朝廷礼法冲过去要将少年立毙当场。 之后即使老人再军功彪炳,为后楚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也少不得得给他治一个君前失仪之罪,官削几品,下放京城之外。 “且慢。” 却是正德皇帝出言制止了。 少年光明正大的看向那名皇帝。 正德颇觉有趣,问道:“小友来自何方?” 少年提了提气,朗声答道:“南边,藏剑山!” 正文 第十二章:山中谜窟 虽说与剑甲约定,若是能拔出葬剑林中的那把破剑,他就告诉自己有关于爷爷之事。 听上去似乎挺简单的,就只要将那把剑给拔出来便行了,然而,实际上做起来,却一点都不容易。暂且不说以周九剑现如今方才剑士的境界,半步都踏不进去那葬剑林更里边的地方,他甚至于连那把破剑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再者,这葬剑林中的所有剑,虽然早已失去神识灵性,但好歹也是剑祖曾经所用,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拔出来的?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修为太低方才有这诸多难题,如若是让剑甲来的话,怕是只需动动手指,那数万把剑都已尽皆拔地而起了吧。 为此,他也不禁有些犯难。 不过那位剑甲,倒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只见那名剑甲,悠然说道:“鬼隐峰中,有一处悬崖峭壁,其中有一个迷窟,里面住着一头吞雾兽。此兽每日里吞食这青云山中浓郁的雾气,凝结天地精华,吐出雾珠。若是能将那雾珠吞食,则裨益巨大,对于你们这些小辈的修行进境倒是大有帮助。” 周九剑听后一脸欣喜,不过随即又回过神来,傻笑道:“既然如前辈所说,有这般好处,那么,怎不见刘月姑娘,也去那个迷窟中,取珠子吃?” 一边说,一边还看向那位在一旁静坐读书的少女。少女闻言,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周九剑一眼,而后又立即收回目光,分外冷淡,显然之前那误会,仍然怒气未消。 李梦棠看着周九剑,有趣道:“我所说的‘小辈’,在场之中唯独指的是你,月儿早在你登山之前,便已无需服食那雾珠了。” 周九剑哑然,随即一脸郁闷,心中大受打击,感情自个这剑道天赋,并不咋样嘛,先是胡青鸾,然后又是刘月,这一个两个的都比自己厉害多了,唉。 “再就是,”剑甲突然又补充道,“那头吞雾兽可并不好惹,你可要小心应付。” 这下,周九剑的眉头可真的就皱成一个八字了。 修行路上多艰难呀! …… 顺着青云峰那条山道缓步走下,放目所及,天地辽阔,独立于峰峦上,俯览众生于脚下,只觉一股豪气自少年心间油然而生,相较于上山时只能抬头仰望峰巅,不知云雾迷踪的景象,可真是大相径庭。 不知为何,青云峰上甚少有风,即使是有,亦也不大,大多数都是午夜轻风,只感到些许凉快却从来不会吹得人体寒发冷。 然而越往山下走,山风却越大。 周九剑走在半道之中,路上不时刮来一阵强风,衣服袍袖一时随风鼓荡,却有几分凌风踏虚之感。 山路寂寥,又少无屏障,也亏得少年还是一名修士,体质自然不虚。若是换做其他那些体质稍微孱弱一点的寻常人遇上如此喧嚣的山风,少不得得吹出一身毛病了。 周九剑如今仍然腰系着梧桐木剑,虽说之前本就寻思着要做一个剑鞘出来好负剑身后,但一时半会又无时间,再者那青云峰上树木寥寥,又总不可能将主意打在那棵巨大的苍松上吧?是以也只好暂时先搁置了。 说起来,他现在也是身负两把仙剑的人了。一把能被剑甲赞誉若是恢复灵识便可进天榜前十的梧桐,一把则是暂时替胡青鸾代为保管的仙剑凤凰,若说起来,这也算是机遇一事,大多数人也是可遇不可求呀。 少年心中,略过一丝得意。 然后突然又想到,剑甲所说,木剑梧桐,如今缺少灵识,岂不是就等同于现今那葬剑林中的诸多死剑么? 如不能恢复,终归还是一无是处呀。 少年逐渐陷入沉思,脚下的步伐却也走得飞快。 走了半日时间,周九剑终于下到了鬼隐峰中,一如初见那般情景,雾气蒙蒙,即使罡风再剧也吹不散这满山大雾。 从怀中取出一块小铜牌,那是临出发前剑甲突然交予给他的,既做防身保命之用,又可以为他指明去路方向。 这一块小铜牌光看造型样式,分明就是一块令牌,正面雕刻有一头雄狮,背面,则是两个字,惊风。 这块小令牌的用法,李梦棠自然也传授给了周九剑。 很简单,只需注入灵气,然后读出一小段口诀。 紧跟着,那块令牌上就发出黄光,然后自少年手中飘荡起来,往前飞去。 周九剑生怕这块小令牌一下子就闯入迷雾当中不见踪迹,赶忙紧紧跟上。 山路难行,待到达鬼隐峰时,四周树木草丛已经随处可见,方才更是见着了一只在山中雾里奔跑的幼小麋鹿,一见到周九剑,居然没有怕生离开,反而对着少年“呦呦”的叫了几声,大是有趣。 紧随着那块令牌在山中兜兜转转,少年健步如飞,以他剑士之境的体魄,一口气机在各处窍穴经脉中流转,根本不觉得累。 待得又在山中转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在前方飘荡了许久的铜令牌这才停了下来,周九剑亦也随之停下步伐。 四处张望,不觉有些愕然,这个地方,山高林低,往外即是一面悬崖,身后一条小道,可通山上,若是绕过几个拐角,也有一条下山的捷径。 此处,好不熟悉,这不就是刚开始跟小丫头胡青鸾登山,然后他学前人驻足鬼隐观景,妄图修为有所精进,而后被胡青鸾笑话的地方嘛! 没想到居然转回到了这个地方。 当时那丫头登山的时候,便说这山里边有好东西,现在一看,想必就是崖下,那头吞雾兽吧! 这个地方,灵气尤其浓郁,相较之下,似乎青云峰上的灵气都不如此地。此地灵气之多,只需随意将眼睛闭上,尚且无需感应吸收,那灵气便自行闯入体中,一如寻常呼吸一般。 这里的灵气充裕,便如这青云之大雾,那葬剑林中无尽的剑气,简直是修士梦寐以求的开宗立派之所在。 似乎又全不尽然是那头吞雾兽的原因。 周九剑将令牌收回怀中之后,没有急着就下去那悬崖下,反而盘腿坐下,凝神调息,一口气机运转起来,将诸多灵气吸入体中,然后又缓缓将驳杂气息尽数排出。 如此反复循环几个周天之后,待到精气神皆趋向饱满,少年方才算结束,站立起身。 缓步走至悬崖峭壁边上,探头朝下一望,忽然,一阵罡风突如其来的自悬崖下吹起,风力极其强劲,吹得周九剑须发皆飞,忍不住将眼眯起来,尚幸少年站得还算稳,不至于失足掉下悬崖。 万丈高崖,下边亦也是茫茫白雾,看不清任何事物。 若据剑甲所说,那头吞雾兽的洞窟,应该就是在这个悬崖下的某处地方。 周九剑定了定神,便准备要下去。 若依那些寻常进山老道历练的采药人的法子,若是要爬悬崖,那必须得准备一条粗壮牢靠,而且长度不短的粗麻绳,一端紧紧绑在腰背上,一端,则得寻找一棵稳固壮实的大树,缠绕捆绑好。待得这些基本准备好后,才可拿着一个铁锄顺着那悬崖峭壁上饱经风霜雨雪形成的凹凸缝隙缓慢攀岩而下。 周九剑却不是这样的,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只见他蹲下身子来,探手到崖壁上,然后一身气机汇聚于手,随即一拳居然砸在了崖壁上,砸出了一个半尺深的窟窿来,然后又在旁边再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窟窿,随即双手攀住那两个窟窿,稳稳当当的就开始下去了。 如此做法,不得不令人感到咋舌。 周九剑这般攀爬悬崖的法子,双脚大多时候都是悬空的,即使有点间隙稍微能落脚,却也大多借不上力,是以基本上他的双手就承载了整个人的重量,对于双臂的负担,是极其重的。 一时之间,周九剑却根本没感觉到有如何问题,而现在尚且有闲暇在猜测刘月当初,又是怎么下来的。 总不可能,就踩着一把飞剑,潇潇洒洒的就去到那个洞窟了吧? 一身气机在双臂之间疯狂流转,如若成百上千条虬龙在经脉中游走。周九剑的动作极其的迅捷,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只手将下方砸出一个窟窿后,立马攀紧,然后另外一只手放开,紧随着身体下落的趋势,又在下方砸出一个窟窿,如此反复循环,下落的速度便如同一只身手矫捷的猿猴一般。 攀爬了一个时辰后,不知道都已下去多远了,偶尔抬头望去的时候,都已经看不见那悬崖边的沿了,唯余茫茫迷雾陪伴着孤独少年。 周九剑并没有一丝松懈,继续往下攀爬。 又不知过去多久,手臂都已感到有些酸麻,气机流淌之间,有些稍显凝滞。 山风呼啸,由于下盘没有着力点,中心不在,使得少年的身体亦也随着风向,晃晃悠悠的。 一滴汗水自额头沁出,然后滑落,刚好滑入了少年的眼中,一阵不适之感。周九剑不敢松开一只手来擦眼睛,只好连连眨眼,折腾半天,眼睛红红的就像是痛哭了一场一般。 又攀爬了一会,发现脚下居然踩到了一小块凸出的岩石,刚好能够借力,少年便打算借此休息一会。 “吼!” 猛然间脚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伴随而出的一震剧烈的气流自下方喷薄而出,甚至将四周的雾气一时间都吹散到了远处。 周九剑刚刚松懈一下心神,就被这声猛然间传出的吼叫吓了一大跳,双手一软,差点就掉了下去,小命不保,随即一颗心纠得紧紧的,忽然又回过神来,露齿一笑。 哈,到了! 正文 第十三章:禽兽相争 周九剑尽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趁着底下的雾气一时消散,刚好能看见下面有一处凸出的小平台,看模样,大致有一丈宽,似乎能够承载二三人踏踏实实的站在其中。 仔细一看,那小平台与少年现在的位置相距也并不算远,也就是再往下攀爬十几尺的距离而已了。 此时,底下又是一道吼声传出。 显而易见,那头吞雾兽似乎离洞口并不远,现在倒是不好轻易下去。 周九剑一动不动的攀在崖壁上,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蜘蛛一般。 远处的迷雾中,突然气流紊乱。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中作祟。 少年的心中,蓦然掠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不待多想,连忙将一身气息收敛起来。 四周的罡风气流,实在太不对劲了! 只见一股强烈的气流突然自身后猛烈刮起,如同那怒海浪涛一般气势磅礴,少年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株犹在狂风中的逐流小草,随时有被拔根而起的可能。 一道黑影从身后呼啸而过,少年不敢回头,面对着崖壁,眼前视线忽然一黑。 这山中雾气虽重,阳光虽少,但好歹几可视物,可是这蓦然间而过的巨大黑影,却将云天之上透射而下的光线尽皆遮掩,一时间遮天蔽日,如临黑夜。 如尖芒抵背,周九剑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唯独只求别让身后突然出现之物给发现了。 不觉感到有些倒霉。 正在这时,脚下不远处的洞窟内,那头吞雾兽再次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少年只感到手中紧攀着的崖壁上传来嗡嗡颤抖。 像是为了响应吞雾兽的那声吼叫一般,身后的气息一窒,紧接而来的竟是一道声震九天的唳鸣! 周九剑只感到一阵目眩耳鸣,身后的唳鸣犹是不止,周身气机随之絮乱,如若一壶滚烫开水一般沸腾个不停。 少年的脸色一白,强行将絮乱的气机压下,再听身后动静,唳鸣渐弱,而后只觉狂风势头一变。他提起胆子回头一撇,身后竟是一头红色异鸟,此禽身躯庞大,双翅展翼足有三丈之长,鸟冠上长有两根彩色羽毛,神异非凡! 匆匆一撇,再想仔细观详时,那头红色异鸟已然转身冲入了那座洞窟之中! 周九剑一脸茫然。 底下洞窟内立即就传出鸟兽争斗之声,动静极大。 少年一时间看不明白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然而他也不会在此束手等待,趁此良机,赶紧下去才是明智之举。 但愿不会被那一禽一兽给殃及池鱼。 周九剑动作灵敏的攀爬下来,待得到了洞窟边沿,小心翼翼的踩住那凸出平台的侧边,才惊觉的发现,这处洞窟的入口,居然非常的宽阔,宛若一尊异兽的饕餮之口。里面一片漆黑,循着一阵阵兽吼鸟唳以及砰然巨响清晰的传入耳中,可以猜测的到,那两只庞然大物厮斗的所在,必然距离洞口不远。 现在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傻子才这么做。 说来,也不知道这头凶猛异禽是何来历,突然就跑来与那吞雾兽一番争斗,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周九剑只求这只大鸟,打则打矣,别不是过来和他抢那雾珠的,就行了。 洞窟之中,一时是走兽悲鸣,一时又是飞鸟尖啸,声势不见丝毫减弱,可见其中激烈程度,自然是不同寻常。 左右也是干等着,周九剑索性盘腿坐下,不若一边等待,一边调养气息。 方才生生承受了那头怪鸟的鸣叫,浑身激荡,也就好在他及时压制了下来。 现在正好趁此机会彻底平复躁动的气息。 …… 过了半柱香时间后。 闭目调养的周九剑突然睁开了双眼,明亮如若星光的眸子闪过一丝喜色。他发现,洞窟里面的争斗之声,居然变得越来越小,甚至于还有回音传出。这代表着,那头红色异禽以及吞雾兽必然是越打越深,已经进入了洞窟深处,是以声音才会渐渐变小,才会有夹带着回音传来。 这下,终于能进入里面了! 不待迟疑,周九剑立马进入洞窟之中。 入眼是无尽的黑暗,随着步伐的深入,身后洞口外的光芒逐渐变小远离。 洞窟之中大小不一的碎石遍地,更有一阵阵腥咸的浓重气味在弥漫着,想是方才两头庞然大物争斗所导致的。 少年没有太过深入,而是在等待着双眼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一边又在思考等会该如何前进。 周九剑此行的主要目的自然是要寻找那雾珠的所在,虽说恰逢其会,正好遇上了一场动静颇大的鸟兽争斗,然而他却没打算参与进其中,一丝念头都没有,更不会做着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白日美梦。 要知道,山上修行,许多事情都不能强求,是要讲究机缘的。该是自己的总归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就算现在紧紧抓在手里,迟早有一天也会失去,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周九剑不认为自己有那种机遇,亦也没有做那“渔翁”的实力。所以就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为好,以防落得一个年纪轻轻尚且还没见识过诸多山上山下的风光,就早早夭折的命运。 穷苦人出身,唯一的好处就是,老实本分。 吃多少拿多少,从来不会贪多。 等到适应了四周黑暗后,依稀可见身边事物模样,周九剑这才一脸谨慎的向前摸索前进。 洞窟的深处,仍然还在传来声音,没有半刻消停的。 少年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体内的一口气机提升至巅峰,蓄势待发。只消让少年发现情况有任何不对劲,腰间挎着的木剑随时都能御剑刺出,脚下步伐亦也可以随之变化。 这洞窟之中情况不明,除了里面争斗的两头妖物外,谁知道还有没有其它什么东西出没,是以一切都得小心为上。 踩踏着纷乱的碎石,耳中听着那源源不断的巨响传来,顺着洞窟勉强能行的路径蜿蜒曲折的走了约莫半里路。 周九剑心中有些讶异,想不到这座洞窟还挺深的,走到现在,深处的动静传来,仍然感觉到距离极远着。 又走了一会,路上除了越来越多的杂乱碎石外却再无他物,如此情形倒是让周九剑稍稍放松了警惕。 值得一提的是,在深处争斗的吞雾兽和那头红鸟,不知是不是已经疲惫亦或是即将分出了胜负,那动静居然有所减弱,时不时才能伴随着洞窟的回音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少年不禁的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约莫四百步左右,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分岔口。 周九剑停了下来,打量着这两个分岔口。 洞窟之中,有一缕微风吹过,不知是从洞外或是深处吹来的,带来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周九剑眉头一皱,想不通哪来的这股刺鼻浓重的味道,忍不住用手捂住鼻子。 蓦然间,身前头上突然露出两点红光。 周九剑的心中突的一跳,心中暗叫:不妙! 再来不及多想,甚至是梧桐木剑也未出,他立即身子后仰,整个人都躺倒在地上,被碎石嗑得后背生疼,尚幸倒是没把后脑勺给磕到。 便是他刚刚机警躺倒在地后的下一刻间,他刚才所站之处就划过一道破空的尖锐声响,而后才是一阵浓重腥风。周九剑后背一阵发凉,好险,若是躲得不够快,现在指不定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赶忙一个横挪,腰间木剑心随意动,可不再束手待毙,一剑刺出! 木剑在黑暗中便如一道影子一般,无声刺向那个偷袭之物。 “噗嗤!” 宛如刺入了一层薄膜之中。 少年定眼一瞧,那东西的模样便如一只巨大的蝙蝠,或者说,根本就是一只蝙蝠。 木剑刺去,却并没有杀死那只蝙蝠,而是刺穿了它的翅膀。 只听那蝙蝠噗通的一声掉到地上,被木剑刺穿一只翅膀,飞不起来了,只能在地上胡乱挣扎,还不停“吱吱吱”的叫着,叫声异常刺耳。 周九剑剑指一挥,木剑梧桐一个兜转,毫无阻隔的刺入了那只蝙蝠的脑袋中,血液流了一地,将其性命了结。 将这只蝙蝠杀死后,少年走过去将木剑拔出,四周腥臭气味不减,他似有所觉,抬头望上穹顶。 只见漆黑之中,有无数道细小红光,如同幽幽鬼火一般在凝视着他。 少年唇角微张,忍不住一抽搐,说不出话来, 转身,拔腿就跑! 慌不择路间,他甚至无闲暇理会跑进去的究竟是哪个岔口。 身后连绵不绝的竟是那翅膀扑哧扑哧扇动的声音,以及一浪叠一浪的刺耳叫声。 原本颇为寂静的岔口处,一时间热闹无比。 密密麻麻的全是,数不尽的蝙蝠! 周九剑咬牙使劲的奔跑着,一边还得分神操控着梧桐不断的刺入紧跟其后的蝙蝠群,每一剑刺去,都能击落数只蝙蝠,然而这些许战绩,对于身后那成千上万的蝙蝠数量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少年的心中有些委屈,刚才那两头妖物争斗进来之时,你们这群蝙蝠怎么不掺和进去?非得等我进来了,你们就成群结队的围攻我,看起来都是已经开了灵智的,懂得挑软柿子捏了是吧? 少年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然而身体内的巅峰气机也在不断积攒凝聚。百步距离,待得气机凝聚完毕之后,他奔跑中的脚步突然一顿,然后转身,一脸平静。 身体之内,气机如若一条炽烈的火龙,顺着经脉自下而上接连将几处极为关键的窍穴冲破,浑身气势,再也压抑不住! 第一剑。 破元! 正文 第十四章:矫若游龙,剑惊鸿 若要问及世间剑修最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时刻是哪一时刻,首推无疑是剑修出剑之时,其次才是御剑踏空之时!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洞窟之中,有一道白光惊电,瞬间掩盖了蝙蝠嘈杂之声,照耀了整个漆黑洞穴。 刹那如雷。 只见那所有躲闪不及撞上这道白光的蝙蝠,尽皆断成了两截,切口整齐。 一时之间,满洞窟都是数不尽的蝙蝠残肢、内脏以及腥臭血液,纷纷杂杂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剑势虽出,犹未尽绝。 一剑白光破开了蝙蝠的重重围困,势头仍是不止,直至用肉眼望去遥遥只能看见一丝白线,而后才听到一道“扑哧”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一剑,才终于回归湮灭。 再看那穷追不舍的蝙蝠,原本密密麻麻的无数黑影却硬生生给斩出了偌大一个空档,伤亡近半,遍地狼藉,冲鼻的臭味随处可闻。 周九剑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斩出这一剑破元,对于他的消耗极大,一口充盈气机,一下子就已经几近枯竭。 他却没再迟疑,趁着这个机会,拔腿继续奔跑。 一口气机枯竭,若要回复自然得需要一些时间,如今奔跑起来,自然不如之前那般脚下生风了。 与剑甲初见之时,少年曾有言:我胸有九剑,隐而不发!剑甲大加赞赏,此言却也不是周九剑年轻气盛所说的大话,他的心湖识海之中,始终藏有九招剑式,每一剑的威力,皆不同凡响,杀力强绝! 这些剑招,并不是那位老人周鸿鹄所教的,而是少年自识字懂事起,脑海中便有了这九招剑式的记忆,如同与生俱来一般。 这些剑招的名字,威力,运行方法以及往后那三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极其惨烈然而却威力惊人的剑招会遗留下的后遗症,皆如烙印般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现在想来,老人当初给少年取“九剑”二字为名,或许就是与此有关,耐人寻思。 这九招剑式的名字,分别是:破元、藏锋、逆水、剑气长、万剑归、霸王式、诡道、乱星、斩千军! 而周九剑方才所使的便是第一剑,破元。以他的境界也就仅仅只能使出这一剑,然而即使用尽周身气机,一口气机枯竭,他也没能使出这一剑的全部威力。 一剑破元开鸿蒙! 那般威势,怕是等到什么时候成为山顶剑仙,方才能实现吧。 不过即使是如此,这一剑威力仍然非比寻常,只需看看那群被斩得七零八落的蝙蝠,便可得知。 周九剑出剑之后没有停留而是转身就跑,这个选择是对的。 虽然有成群的同伴死去,却不见这些蝙蝠的气势有丝毫衰竭,更不见它们有半点四散逃离的趋势,稍微一混乱之后,反而更激起了它们的凶性,眼中红光大炽,气势汹汹的又追向少年。 再次逃跑,少年却没再操纵梧桐击杀蝙蝠。一是因为此时气机枯竭,不易操纵;二是因为那御剑之术,本是剑师所使之法,虽然得益于剑甲相助,以他目前剑士境界也能使得,但是用的多了,对于心神负担终归是十分巨大的,而他近段时间来,又根本没空修炼过那《逍遥游》。 是以少年现在一门心思只顾逃跑。 此间早已是洞窟深处,在刚才遇到蝙蝠群时,周九剑根本不知道跑进去的是左右哪个岔口了,也不确定是否会遇到那两头比身后蝙蝠更为厉害的鸟兽。 他现在却是无暇他顾,黑暗之中,只顾循路奔跑。 身后腥风浓重,先后有数只蝙蝠抵近他的后背,更是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也不知道这些蝙蝠是什么异类,翅膀居然十分锋利,犹如一柄柳叶刀锋。 周九剑只觉得背脊一凉,然后跑动之间感觉到背后有什么液体流出,最后才是真切的痛感传来。 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知道后背给那该死的蝙蝠划出了一道多深的伤口。 连雾珠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受了伤,实在倒霉透顶。 而且以眼前情形也根本来不及停下包扎伤口,咬咬牙只能继续跑下去了。 “给我等着!” 少年咬牙切齿道。 …… 周九剑一路跑下去,黑暗之中凭着他剑士的体魄境界,只能依稀辨物。 跑着跑着,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脸迷茫与错愣。 眼前,黑暗之中,却再无去路! 居然跑到尽头死路里边来了! 少年立即转身,一剑竖起,挡住了一只飞扑而来的蝙蝠。 之后,还有茫茫多的蝙蝠,目露凶光,争相而来。 放眼望去,粗略估计,犹有数千多只! 就少年这点身材血肉,尚且还不够分呢。 相传数百年前,剑洲尚且还未出现过大一统,群雄逐鹿,各地连年战乱,战至最后时刻,出现了两家最有资格称王结束战乱的势力。一家是由豪阀望族出身的刘季所统帅的汉军,一家则是由一位起于微末之间的项氏少年带领的西楚义军,少年自称为:西楚霸王,世人却称他为:万人敌!两家决战于垓下,最终西楚义军却不敌汉军,兵败乌江,即是今日原大汉境内的饮离江。西楚霸王被汉军包围,不愿逃离亦也不愿受降,最终在乌江畔壮烈自刎身亡,那刘季经此一役,终才确立定鼎天下的资格,创立大汉。至于那西楚霸王的子孙以后又创立了后楚,然后又将那大汉给灭亡,这就是后话了。 此事被众多追崇古风之人传唱至今,周九剑游历四年期间,对于此事亦也是耳熟能详,为此还特意跑去那饮离江看过一次,那里倒是有许多文人雅士在吟诗作赋,怀古伤今,感慨今人之气节不若古人矣。 周九剑当时听后想了想,只觉得并不尽然。今日之人却也有众多值得可敬的,便如那南方小国中,那位被皇帝鸩酒毒死前仍然大呼万岁的将军,虽然愚忠,但仍然是大义凛然,令人敬佩! 那楚霸王乌江自刎,固然壮哉,然而少年却学不来,更何况是现在,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九招剑式虽然不是爷爷教的,但是爷爷却教了他一套剑法,年幼时用来强身健体,长大之后亦也没有遗落,熟能生巧后,使出来亦是声势不凡,名叫:游龙剑法! 数千只蝙蝠应声而下。 周九剑依循着练习多年的步伐,便如若一条游走的蛟龙一般,闯入了蝙蝠群中。 一把木剑或刺或挑,亦有刀法的横斩竖切,剑出惊鸿,每一剑都能精准的将一只蝙蝠立毙当场。 血液飞溅,却半点没有粘到他的身上,而那接踵而至的蝙蝠每次飞临身旁也都会被他踩着步伐险险避开,使蝙蝠的攻击落空,然而他的剑却半点也不会落空。 剑士之境,所求要义便是那剑随人意,手中之剑,方圆之内,眼出则剑到,心止则剑收。对于剑器的掌控理解,必然是要极其熟悉了解才行。 凭借着手中之剑,不敢说在万军丛中杀个七进七出,但要保证在方圆之内一切尽在掌控中,自是不难。 以他一名剑士,再使上这套游龙剑法,即使现在气机枯竭居然也能和蝙蝠群打得有来有回的,不见颓势。 然而,他背后的伤口却始终没有止住,虽然曾经暗自将一口刚刚生出的气机提起,稍微止住了伤口,但是等到他一移动躲避蝙蝠之时,那伤口又自破开,血流不止。 若是再想不到办法,即使他没被蝙蝠围攻而死,也得血流殆尽,虚弱而亡。 得想个法子才行。 若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用上剑甲赠予的那一个铜令牌了。 那本是以防万一遇见了吞雾兽亦或是红色异鸟,用来当做杀手锏的。 不到最后时刻,他并不想在这里用掉,即使已经走到了这尽头死路。 …… 一剑将两只蝙蝠的翅膀洞穿,身体一侧,双腿驱膝下压,躲开了侧面一只蝙蝠的锋利翅膀,趁机拔剑然后又抵背回挡,将另外一只蝙蝠大张的尖牙隔开,之后又抬起一脚踢飞正面飞来的一只蝙蝠。 面对着重重围攻,周九剑虽然不见惊慌,但也稍显疲态。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尚幸之前拼尽全力一剑将那半数蝙蝠斩杀,要不然,现在的场面更是不堪! 一阵拼杀之后,地上又新增了数百只蝙蝠尸体,而这仍然是杯水车薪。 周九剑虽然靠着游龙剑法中敏捷多变的身法竭尽全力躲避蝙蝠的攻击,但终究还是百漏一疏,给蝙蝠又划下两道伤口,一深一浅,浅的那道在肩膀,深的那道则是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还好没伤及脚筋,虽然行动不便,但好歹能走。 少年且战且退,一边打,一边往尽头的洞窟石壁上靠。 手中已经摸出了那快铜牌,铜牌上混杂着一些鲜血,大部分都是从肩膀上留下的,有些则是蝙蝠血液。 厮杀了许久,再想不沾染一丝血液都是困难的了。 “呸!” 周九剑狠狠吐出一口唾沫。 他抬头看着这诸多蝙蝠,亦也杀出了凶性,虽然拿着铜牌,他却没有急着用,梧桐一剑接一剑刺出,不知休止,如入疯魔。 今个我遇见了你们是我倒霉,但是,你们遇到了我,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大家就都别想好过了! 正文 第十五章:洞窟惊变 别人常说,穷寇莫追,而书上亦也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说法,两者意思大抵相近,即是说一个人实在是被逼急了,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那么可能就会彻底的无所顾忌,拼死相搏了,待得到了这时,才有可能露出他最可怕的一面来。 少年如今情境,倒是有几分相似,后退无门,眼前还被蝙蝠重重围困,而自己也受了伤,伤势也不轻。 若是比拼狠劲,少年也不弱分毫。 一气之下,又将数十只纷迭而至的蝙蝠击落。 木剑无锋,大抵也可归为钝器。梧桐的质地虽是不凡,但与世间剑器相比,无论是那凡剑、灵剑或是仙剑,无不是取铜铁金银亦或是诸多珍惜矿石材料锻成,剑器初初问世,便锋芒毕露,为世间诸多剑修所眷恋。 而木剑者,千年剑道以来,大抵多是儿戏之物,亦或是某些避讳生死、不愿制造杀戮之人所用之物,无锋无芒,事实上亦也违背了剑兵存世之意义。 剑者,世之凶器。 既无锋芒之利,又无吹毛断发之效,那岂不是与棍棒无异?要来又有何用。 但剑甲又说,剑者,世间无物不可为剑,风吹草动,花鸟鱼石,皆为我剑。 然而这般说法,终究要到了一定的境界,方才有可能体悟并且实现。 而对于周九剑现在来说,梧桐木剑它就只是一把木剑,无锋无芒,灵识尽失,若无气机牵引加持,打起来尚且还得加大几分臂力。 自然也不可能潇洒出剑收剑了,只弄得血肉模糊。 拼杀至此,仍然不见蝙蝠有退却的征兆,少年亦无退路,好像已然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将手中的铜牌按下那头雄狮的某一处,然后往前面扔去。 身前黑暗之中,蝙蝠扎堆。 蓦然间升腾起一道熊熊烈火,火焰将整个洞窟照了个透彻,还将上百只蝙蝠瞬间吞噬,其余的蝙蝠纷纷飞往四处躲避。 骤然间的光亮使得早已适应了黑暗环境的周九剑颇为不适,他将左手举起到眼旁,遮挡耀眼的火光。 眯眼望去,只见一头浑身冒火,如狮如虎的巨兽在火焰中咆哮而出! 它一出现,就裹挟着火焰将蝙蝠冲散,而后嘴巴一张,更是喷吐出一道火柱,火焰所过之处,蝙蝠尽皆燃烧,随即掉到地上不停尖叫着扑腾挣扎,不到一会,就再无动静了。 一时间,烤肉的香味居然将原本的腥臭味遮掩。 蝙蝠群眨眼间就溃不成军,四散飞去。 “这就是惊风?” 少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现在终于有闲暇时间包扎伤口了。将上身所穿的衣服麻利的脱下,极为娴熟的扯成布条,接着分别紧紧的捆绑住三处伤口,然后连忙盘腿坐下,趁机回复自身气机,顺便运转起那门藏剑山的疗伤法诀。 眼前的巨兽,全名叫惊风火猊兽,若追溯起来,它还是上古时期出没的灵兽。 自然是神俊不凡。 不同于少年的边逃边打,乃至到了最后的背水一战。自这头惊风火猊兽出现后,大杀四方,嘴中火焰尤其逞威,这数千只刚才还咄咄逼人、凶狠异常的蝙蝠,面对着这头灵兽,竟无一能够抵挡,只是落荒而逃。 然而这也难怪,这洞窟之中的蝙蝠本属阴物,喜阴而厌阳。而那惊风火猊兽又是阳属灵兽,口中火焰亦是世间中至阳,两相克制,那蝙蝠自然是只有逃走的份了。 实际上,少年如若是道家修士,亦或是手中有那么几张道家符箓派中最简单的五行火灵符,都不至于沦落到现今这般颇为凄惨的模样。 然而这便是世间因果机缘最为巧妙绝伦之处,世间之下,又哪可能有那么多如果若是假如之说。 一饮一啄皆成定论,是以又有福祸相依天人不可猜。 即使是那走一步算百步,擅长推演数算的阴阳士,能预知未来些许走势,却终究不敢有所更改,至多也是在顺应大势所趋之下,贪图些蝇头小利或是规避自身,生怕那大道因果降下,一介凡人,即使颇有修为,又怎能抗的下来。 无外乎是被碾为齑粉,魂飞魄散罢了。 不到盏茶功夫,眼前除了那满地烧得焦黑似碳以及早些时候死去的一些蝙蝠尸体之外,再无一只蝙蝠逗留于此。 洞窟深处,本应黑暗无比,现今却是一片焰火光明,而那光源处,那头惊风火猊兽将所有蝙蝠驱赶之后,就端坐在了地上,低低喘气,口鼻中随着喘出的气息不时冒出一缕缕火焰。 体内的一口气机再次流转,虽然尚且还不及先前巅峰鼎盛时的三分之一,但这已经足够了。 周九剑睁开眼睛,结束了调息,脸色苍白,刚才失血过多,现在仍然有些虚弱,伤口虽疼,但行动无碍便是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刚才还那般难缠的蝙蝠群,便给它如此轻轻松松的尽数驱除,恍如隔世,又有些感觉到似乎自个之前的那般费力拼杀,那破元一剑,以及身上受的这三道伤口,都是白费,不若早早叫出这头灵兽来,便省却了诸多麻烦,也不会,迷路了。 突然有些颓丧。 他看了看那头灵兽,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还是问道:“那个,你能跟我一起走回去么?” 没反应。 “要不把你身上的火焰收一收,让我骑上去?” 那头灵兽看了他一眼。 “你能听懂人话么?” 把头又扭了回去。 “……。” 周九剑一脸肯定,这头灵兽,必然是不通人性的! 他站起来,就要打算自己按原路走回去岔路口那里,索性抛下这头灵兽不管了,反正也只是铜牌所化。还是赶紧找到那雾珠回去吧,这一身伤口血污的,还混合着各种异味,实在难闻,早点回去寻条小溪舒舒服服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衣物,岂不美哉。 也不知那两头鸟兽,分出胜负没有。 想及此处,周九剑却突然发现,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洞窟岔路距离方位不对的缘故,现在侧耳倾听时,却再听不到任何动静了,幽静洞窟内,只剩下惊风火猊兽的一阵阵吐息之声。 “打完了?”周九剑有些疑惑。 然而,还不待多想,猛然间,这座洞窟内突然开始发生剧烈的震动。 剧烈的震动竟导致四周岩壁开裂,穹顶上掉落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岩石。 什么情况! 少年连忙扶着旁边的岩壁,这才没有因猛烈震动而倒下,然而再想走动,已是困难。 就好比如在海上遇着了滔天怒浪一般,任凭再宽敞巨大的航船,在颠簸之中亦也难免有倾覆之危。 只见四周,乱石四坠。 周九剑一脸苦色,现今他只想知道,那刘月来取雾珠的时候,也是这般曲折的么!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片刻不得停歇。 如此巨大动静,却见那头惊风火猊兽居然毫无反应!仍是安静的端坐在那里,看它头上的乱石疯狂砸下。少年眼睁睁的就看着这头灵兽被十几块大石砸中,之后,突然又化成了一片火焰,一块铜牌掉到地上。 火焰一闪而逝。 洞窟之内又归寂于黑暗,只余下那仍自不止的剧烈震动,远处的通道,似乎已经被坠落的乱石堵住。 周九剑在火焰消失之时,依稀记得那块铜牌掉落的位置,此番状况,尚且不能平稳走路,反正距离不远,他干脆飞扑过去,趴在地上,胡乱摸索。 他也不得不这样摸索,方才火焰尚在明亮异常,没想到倏忽间这头灵兽却又被砸没了,也不知是不是死了。而双眼又从光明瞬间转入黑暗,顿时只觉两眼一黑,啥都看不见了,唯余岩石掉落的“啪啦”声不断。 四下摸索之后,摸到了一个东西,用手指细细触摸,发现居然是一具烧焦的蝙蝠残尸,大呼倒霉,他赶紧扔掉。 然后又继续摸索,把附近的一些堆积乱石都扒拉开,接着摊开手掌细细的摩擦摸索,突然,中指指尖处却刚好触摸到一个坚硬物体的边沿。他赶紧抓在手里,凑近了一打量,方方正正的正是那块铜牌,此时他的视力刚刚恢复一点,翻过来仔细一看铜牌正面,却发现那雕刻着的灵兽已经消失了一半,摸上去凹凸不平,却并不是那雕刻的纹路。 不管了,先收起来再说。 此时,头上突然传来数声“咔嚓”的巨响,极为清晰入耳。 周九剑转身一看,只见穹顶之上的一块巨大的岩石,看上去万斤重量,裂纹遍布,眼看着就要坠落。 而周九剑现在刚好正躺在那块巨大岩石底下。 瞬息之间,哪还有多余时间躲开! 沙石纷扬,而后那块巨石应声而落,周九剑体内的那口新生气机,猛的窜出气府,一路突破窍穴而上! 原本落在一旁的梧桐木剑立即飞临到周九剑的身前。 下一刻间,巨石生生砸下来,却被一把木剑给挡了一下,少年一大口血喷出,浑身气势一松,木剑便颓然的砸落到了他的身上。 而那块巨石,被木剑缓了缓,坠落的方向却突然一变,砸落在周九剑的身边。 少年一阵晕厥,浑身气机终是不济,眼看着就要昏迷了过去。 身下的地面,被巨石砸的稀烂,一道缝隙裂开,竟将他给吞噬了下去。 原来身下地面,却不是实心的! 而此时的周九剑,早已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正文 第十六章:闲语 观月小筑中,有一处露台,面朝远山,独立于云雾之上,极适宜闲坐观景。 此时,李梦棠和刘月就正好端坐在其中,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是一个棋盘,棋盘上的黑白子早已落满了一半,显然已至中盘,诸多布局已然初见端倪。 纵横之间,亦有杀气。 李梦棠执棋,随意落在了一个边角处,而后缓缓说道:“前些日子,后楚境内那上汤郡突然出现妖魔,不但来历不明,而且实力也不弱,将那虞山桥给打伤了。” 他看了刘月一眼,发现少女一脸平静,只是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棋局。 李梦棠继续说道:“上汤郡中的妖魔,它们的跟脚,确实有些问题,若是不出意外,我可能要去看看。” 少女落下一枚白子,白子的位置极为刁钻,恰恰是一个预谋已久的布局,便等着此时落下,吃掉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十数枚黑子尽皆放回棋盅里边,却不见李梦棠有如何神色,仍是风轻云淡的神情,又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落下一枚棋子,一时之间亦也看不出走势如何。 既不知是不是神仙手,也不知是不是无理手。 剑甲接着说道:“藏剑山有一名叫刘扶风的少年。” 正在观看棋盘局势的刘月,微不可闻的一滞。 “那名少年带着一套剑阵,只身一人便进去了上汤郡里边。” 李梦棠在边缘角落,再次落下第三枚棋子。 刘月紧接着飞快落子,暂时不去理会李梦棠在边缘上的莫名布局,仍然执着于棋盘中间的厮杀。 少女下完这步棋后,忽然抬头轻声问道:“先生是怎么想的?” 李梦棠闻言一笑,却答非所问道:“当初在凤邕宫瓦砾堆中寻到你时,你才两岁,满脸黑黝黝的,就如一个寻常乡间村落中的小女娃。转眼之间,就已十四年了呀,便如白马过隙,世间之人,大多还以为你真的只是一名婕妤所生,不足为虑。” 刘月道:“先生可后悔么?阆东李氏一族,当年如若选择不出手,凭先生实力,本可安然无恙的躲过一劫。” 李梦棠执棋,却不再落下边缘,重新组织起呆在中央的黑棋兵力,与少女的白棋角逐,道:“这些,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刘月一边下棋,一边说道:“后楚三年前曾令书造局印制过一本《楚汉春秋》,书中记载了自三百年前起至今,楚汉两国的诸多史事,虽然某些地方有贬低大汉的嫌疑,但也能用来参考了解。在那本书的末章,描述的就是大汉的灭亡,在三个月之间,被彻底征服。” 少女的声调冷漠,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说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若不论她的生父生母以及诸多兄弟姐妹之仇,以她当年那般年纪,少不更事,而后又被剑甲所救,远离世俗,自然体会不深,若是说她没有复仇之意,可能也实属正常。 李梦棠点了点头,随即道:“你那父亲,为一国之君虽不大称职,为人为友,却无可挑剔。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诚待我,士唯有以身相报;待人以诚,人亦以诚待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为处世之道。再者,我李氏一族,既为汉臣,世袭汉禄,家国危难之时若不挺身而出反而如那缩头乌龟一般龟缩逃避,岂不是让那世间人笑话了,岂不闻书上所说: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又说:贪生怕死非丈夫,杀身成仁奇男子!” 刘月停下手中棋子,认真思忖剑甲的话语。 然后她一双漂亮的冷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道:“先生以大义处世,可是世人却不以大义待先生。旧汉境之中有诸多亡国之后犹不清醒的亡国臣子、孤魂野鬼,闻得先生那‘止戈’一式,却只是怨恨先生为何不早点出手,不将那齐楚联军尽皆诛灭。” 李梦棠只是默然不语,笑看着刘月。 “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就是错的,无异于饮鸩止渴,大汉会在三个月内灭亡,我想不单单只是我那位父皇的过错,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结局似乎早已注定了。” 少女难得有这么多话。 她看着李梦棠,一脸认真严肃道:“先生,我不想复国,也不想复仇!” 李梦棠神色平淡,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终有一天会说出这番话。打小到大,最了解少女怕是就只有他了,在那副冷颜之下,却有着一颗与她那位父亲一般善良怜悯之心,但他还是要问道:“为何?” 刘月回答道:“现今剑洲局势,将定未定,齐楚两虎犹斗,如若现在再掺合进去,虽然会有大好时机,但是必然也会造成世间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我,不忍心,也不愿意。” 李梦棠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道:“但是,那韩破虎却已然在汉西之地聚起了二十万兵甲,更有徐凤陵等人辅佐,只待时机一到,由你一声令下,便可再次举起大汉的旗帜,延续刘氏国祚。这二十万兵甲,经韩破虎日夜调教,与十四年前自是今非昔比,如今你突然放弃,于他们而言,这十数年卧薪尝胆的蛰伏努力,岂不是尽皆前功尽弃了?这好不容易聚齐的二十万兵甲,又全部去解甲归田么?” 刘月看向李梦棠,不解道:“先生也认为我要起兵?” 李梦棠回道:“不,我之所言,只是道清现在,一切,还是顺应你的本心即好。” 刘月这才放下心来,白棋再次落下。 李梦棠亦也跟着落子。 “先生已经确定了那刘扶风的身份了么?”刘月问道。 李梦棠点点头:“我亲自试过你们两人的血脉牵引,而徐凤陵也暗自派人仔细查过他的底细,确认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无误了。” 他一挥手,棋盘之上突然出现一段画面,仔细一看,正是那日前后楚皇宫早朝的画面,那位名叫刘扶风的少年身姿长相面貌,尽皆呈现在画面之中,如同亲眼所见,再看少年面容,眉眼之间与刘月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少女看着画面中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虽然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画面,却仍然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心间突然一颤,然而她却始终绷着一张脸蛋,没有一丝情绪表露出来。 “之所以当年没人发现,是因为他自年幼之时就被你父亲悄悄的送往了藏剑山去,随行的只有一位隐姓埋名的侍从,骗过了许多耳目,是以连我都不知道。当年那藏剑山选择了冷眼旁观,可能也是有这几分原因存在,”李梦棠叹息道,“不过,这名少年我却没有看透。” 世间之下,居然还有剑甲看不透的人! 少女压下了心中波澜,平静道:“那周九剑,先生也没看透?” 却见李梦棠意味深明的说道:“周九剑,我看透了,却不能说透。” 天机不可泄露。 先生之话令人深思,然而却注定不是她现在能够明白的,所以不去多深究,反而出其不意的又吃掉了黑棋的一条大龙,而后说道:“大汉的事业,我无法承担,先生不若告诉韩破虎和徐凤陵,让他们选择我的哥哥?” 李梦棠突然将棋下在一处,黑子落盘,蓦然间满盘皆活,原本兵败颓势的黑棋,忽然组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大阵,原本在边角上落下的那几枚毫不起眼的棋子,此刻却突然成了关键点,死死咬咬住了满盘白棋,毫无破局之地。 剑甲道:“好则好已,然而却是个变数,我心中有所忧虑,且再看看吧。” 刘月看着满盘黑子,沉默半响,终于颓然弃子,道:“我输了。” 李梦棠笑道:“第三千四百五十一回合,李梦棠胜!” 罕有的一丝小得意。 少女亦也露出笑容来,如沐春风。 刘月将棋局慢慢复盘,忽然问起:“不知那周九剑现在如何了?” 李梦棠一听少女问起,竟是打趣道:“月儿对他,倒是挺关心的。” 刘月有些脸红,却也不明白是何情绪作怪,只是说道:“他替我挡过一剑。” 李梦棠却道:“那藏剑山来的小丫头,她那一剑,即使周九剑不出手,以月儿你的实力,不能挡下么?” 刘月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 李梦棠手指凌空点了点,突然一个小人儿跃出,御剑飞行:“月儿当初取那雾珠,可是才用了盏茶功夫?” 刘月疑惑道:“此事,很困难么?” 李梦棠突然哈哈一笑,道:“各人自有机缘,指不定他在下面寻到了什么好东西,恋恋不舍呢!” 对于先生此话,少女却是不大相信的,只因这青云山中,十数年来刘月早已都走过了一遍,若是还有机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着少女一步一步的复盘,李梦棠却突然道:“此子,才是未来最大的变数!” 正在复盘的刘月动作一顿,随即抬头:“先生所言,是好是坏?” 李梦棠摇了摇头:“但愿是好的吧。” 正文 第十七章:雾珠 黑暗中,有“嘀嗒、嘀嗒”的水声。 赤身少年张开虚弱的双眼,眼睑疲惫而沉重,脑袋中仍然昏眩着,因体力耗尽乃至气机彻底枯竭而生出的无力感支配着身体。 周九剑深深吸了一口气,五内之间俱都传来刺骨的疼痛感,艰难的转头一看,身旁是木剑梧桐,还好没有丢失,而不远处就是那块导致了他如今这般模样的巨石,罪魁祸首! 少年少见的叹了一口气,将木剑收好后,突然什么都不想动了,什么山上修行、证得大道、为爷爷报仇、乃至之后下山去寻胡青鸾,诸多种种尽皆抛诸脑后,不再去多想,只需静静的躺在这里,就好了。 终归还是少年人,身上若是背负的太重,一帆风顺倒是还好说,若是前路坎坷,遇到了什么挫折,一时之间跨不过去,难免会思考着是否放弃。 这也实属人之常情。 但世间之事,大抵即是一步错,步步皆错;落人一步,或许就是天与地的距离,书上亦说:万事开头难!若是尚且还在开头之时,就轻言放弃,那注定只能是一事无成。 少年又细眯了许久。 在心中思考着,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世人常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少年疑惑,天意是什么?那他周九剑的天意又是如何? 打小就是一名孤儿,连爹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幸好被爷爷收留扶养,然而在十岁那年,爷爷就离开人世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周九剑就背负了许多。 或许他的天意早已明了,总有人,要为爷爷的死负责,而那些人的实力必然很强,所以他周九剑也一定要很强才行,要比他们还要强!爷爷曾经也是一名剑仙,那他也要成为一名剑仙,一名如同剑甲一般的剑仙,如此,以后行事才不至于束手束脚,甚至是,沦落为他人棋子。 然而世间之下,单说剑洲浩土,芸芸众生之中又才有几名剑仙?尚且还不足十指之数。 山高路远,还需稳步前行。 打起精神,周九剑单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知道现在又掉到了哪个地方。 在昏迷之前,少年犹记得身旁这块巨石把地面给砸碎了,而后脊背一空,便失去意识了。 必然是又掉到了什么地方。 少年有些无奈,这下可好了,连出路在哪都不知道了。再者如今体内,一口气机都不剩,四周的灵气又极其稀薄,相较于早些在鬼隐峰上感受到的浓郁灵气,两相对比,无异于沃土与旱地间的区别。 再伸手一摸背部,摸到一丝液体,伴随着疼痛,不用想都知道是在刚才掉落之时,又把伤口给崩裂开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远处间,有一个小水潭,穹顶上有一块块尖锐凸出的钟乳石,自其上滴落一点点水珠,最终汇聚成下面的小水潭。 这处洞窟,相较于先前的暗无天日,反而却有星星点点的晶萤微芒,就像是镶嵌在岩壁上的灯火一般。 周九剑费力的爬向那个小水潭,脚下酸软乏力,一时间行动起来都难,更别提是站立行走了。 所幸那个小水潭的距离并不远,五六步距离,尚且不成问题。 幽冷水潭,水滴落下时泛起缕缕涟漪,点点星光折射。 探手下去,有丝丝冰凉感自肌肤之间传来。 周九剑猛的将脑袋扎入水潭之中,此处水潭温度比山中的清泉小溪都还要低,受冷水一激,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神智彻底的清醒过来。 随后又粗略的将脸上身上的污垢洗去,这才有几分舒适清爽。 虽说没有尽数清洗洁净,但聊胜于无,毕竟如今状况,能遇到一个水潭子都算是走远的了。 “也不知道外边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稍微清洗过后,少年端坐起来,坐在水潭边上,将双脚放入水中,望着头顶水珠滴落的钟乳石,有些怔愣出神。 人们常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旦远离人迹,独居世外,于光阴岁月一事,若不详记,大体也不得而知。 更何况少年独处洞窟之中,尚且不知日出日落,今朝何夕,自是正常。 不去多想,周九剑甩了甩脑袋,想起如今还得要四周探索一下,看看可否能找到一条出路。 希望真的不要倒霉透顶,被彻底困在此处。 动了动双脚,感觉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了,小腿上的伤势倒没有如后背一般裂开,双手柱地站了起来,忽然一个踉跄,周九剑差点摔倒在地,赶忙站稳脚跟。 寻了个方向,看起来颇为深邃,却一点都不黑暗,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或者说,有没有去路。 水滴“嘀嗒”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彻底从耳中消失。走着走着,前面的去路变得蜿蜒幽邃,而且越来越越狭窄,走了又两百多步,前面便只有一个小洞口,观其大小,仅仅只能容纳一人钻入,而且还得是身材不算高大的人才行。周九剑看了看,发觉自己应该是能钻进去。 当下也没有迟疑,反正选择不多、去路无几,便进去一探究竟也无妨。 紧了紧腰间木剑,以防等会掉落,随即便整个人钻入了洞内。 极其的狭窄、漆黑。 少年的感觉就如钻入了那俗世间,专门干那挖坟盗墓的摸金校尉亦或是搬山力士所挖的盗洞之中,前方通往的,则是那千年古墓。 四肢屈展尤其困难,背面与肩膀上的伤口就正好顶着洞内的岩壁,爬动之间自然会与岩壁摩擦,火辣辣的痛觉传来,少年只能咬牙坚持,摸黑往前一直爬去。 …… 也不知往前爬了多久时间,在黑暗中,对于光源却是极其敏感的,少年突然发现,前边居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赶紧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再细眼一看,发现那光源仍然在,并不是假的! 出口么! 他心中一喜,忍着伤口摩擦传来的疼痛,加快了爬行的速度,迫切的想要爬到那光源处。 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个光点亦也逐渐放到,由刚开始时如若豆子一般,然后到小石头大小,再是成人的拳头一般规模,仍然在不断放大,直至最后整个光源透射入少年狼狈的眼眸,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光源外边的事物。 “啊?” 少年从洞口中爬出,然后摔了下来,扭头看到眼前情景,却是好一阵错愕。 眼前之地,亦也还是在洞窟之中,然而,却亮如白昼! 偌大的一个洞窟里面,堆积着成百上千颗如同拳头般的珠子。这些珠子的外表光滑圆润,有着耀眼的白光四射,而珠子里面,却是透明的,其中事物清晰可见,竟是灰灰蒙蒙如若雾气一般,尚且还未靠近,周九剑就感觉到了浓郁的灵气,对于如今体内气机枯竭的他来说,无异于荡漾在大海之中。 少年一股强烈的直觉突然跃上心头:“这是……雾珠?!” 他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想象。 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连串倒霉事之后,突然好运从天而降了? 真的,假的? 使劲揉了揉脸颊,但是仍然遮掩不掉他满脸的喜悦。 苦尽甘来之后,自然尤其的珍惜不易。 不管是真是假,少年也不愿再去多想,立即拾取了一颗雾珠在手中。 尚且不需刻意吸取,一股逼人灵气就自手中经脉透入体中。 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原本枯竭的体内,随着这股灵气的到来,瞬间就全部流转了起来。诸多堵塞不动的经脉河流开始有孱孱流水流出,而后水势变大,由小溪水流逐渐形成江河湖泊,气府之中,一口新生气机砰然而出,重复活力,流经全身各处经脉窍穴之中! 少年这下,可真的是喜形于色了! 一番费心费力,总归是终于有了回报。 连忙闭眼,进入内视调息。 一点时间都浪费不得! 少年虽然惊喜,但是却还不至于理智尽失。在看见了这些雾珠是同时,他还意识到了,那头吞雾兽,却并不在此处! 随即还想到,亦也没有那头红色大鸟的动静,虽然说,两败俱伤亦或是两者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对他周九剑也是最为有利的,但这大抵也是做的最好的打算,然而这几率实际上也是最低的,两者之间,其中一方分出胜负的可能性,更大。 是以少年现在,最为主要之事,还是得依靠这些雾珠,尽早的恢复过来,以应付之后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来。 可以说是分秒必争的现在。 一口气机如游龙般在身体各处游走,将淤堵的经脉打通,然后乘着现在雾珠上的灵气充裕,运行起藏剑山的独门疗伤法诀,将各处伤势修补起来,重点是背部的伤口,更要着重疗养。 然而,少年并不知道,伴随着不断的灵气,还有着丝丝缕缕的灰线,悄悄的闯入他各处的窍穴经脉之中。 不知不觉间,窍穴中锻炼的剑气,火势又旺盛了几分,而那经脉处,却也在悄然的拓宽着! 一切皆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正文 第十八章:诡剑 三品武夫锻炼体魄,洗经伐髓,打通周身窍穴之后,养出一口精纯气周游全身,才算是跨入山上修行门槛。而境界登临剑师之后,又才算是登堂入室,初露峥嵘。 剑士到剑师,最为明显的区别,即是剑师气府之中,已然结出天地炉,周身体内气机,不再以一口而论,而是以经脉为江河,窍穴为湖泊,气府为海洋,气机即是那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无尽之水。是以剑师气机,再不如剑士剑子一般一口取尽,才可御剑千里而不殆。 在那天地炉成形之前,又犹以经脉窍穴为重。 如剑甲所说,若将雾珠吞服,则对于修行境界裨益巨大。 对于剑甲之言,周九剑自然是奉若圭臬,不容有疑的。 稍微调复过后,周九剑便毫不犹豫的将那颗雾珠吞入口中。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周九剑将雾珠吞入口中后,便感觉从雾珠中有暖暖的热气扩散出来,他一吞咽,将珠子直接吞下。 气府中一股温热逐渐散发,以气府为中心,沿着经脉,直至四肢百骸乃至全身各处,都是这温热之感。 体内一口气机流动,明显感到更加的快速,然后有舒舒麻麻的细微感觉自经脉中传来。 少年的神情渐渐放得轻松下来。 心神空明,好似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少年体内,某处不起眼的窍穴中,经过雾珠灵气润物细无声般的滋润,突然,有一道细小的气流,突然显现,而后化成了一把精纯的透明小剑,欢畅的将雾珠灵气尽数吸收殆尽。 原本透明的颜色,露出了一道淡淡的金线,这把透明小剑犹不满足,迅速的窜入少年的经脉中肆意畅游,毫不客气的将灵气吸去。 透明小剑与少年的气机相并而流,奇怪的是,少年的气机,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这把透明小剑! 只见透明小剑在他体内转悠了一圈后,雾珠流经全身各处的灵气大体都让它吸收了,那道淡淡的金线又更加鲜艳了几分,随后它又化归成一小道气流,心满意足的返回那处窍穴,只是颜色于先前,已是大有不同。 少年蓦然睁开眼睛,有些奇怪。 怎么感觉,这雾珠的功效,有点短? 初初吞入之后,气机尚且运转不足五个周天,那看起来极为充沛甚至有外溢趋势的雾珠灵气,就这样没了? 怎么有几分外强中干的感觉。 他尚且还没意识到,出现这般状况的,却是身体中那透明小剑在捣的鬼。 他又拿起了一颗雾珠,再次吞服入口中。 亦如先前那般的温热,再次带动周身气机。 剑甲之所以说这吞雾兽吸收雾气以及天地精华所凝结的雾珠对少年有益,实际上不单单只是因为灵气的缘故,更是因为这雾珠无形之间,还能拓宽经脉窍穴,对于尚未至剑师的剑士剑子来说,益处最大。 灵气再次从气府中四处散出,在气机的运转之下,那道透明小剑又悄悄的跑了出来,如同闻着鱼腥的猫儿。 不一会间,又没了。 少年再次拿起一颗雾珠,反正身边的雾珠数量,一点也不少,管够! 这一次,那把透明小剑甚至于连回都不回去,徜徉在灵气之中,雀跃无比! 少年仍不自知,只觉得这雾珠大概本就是如此,灵气吸收到的不多,不过经脉拓宽的益处,他却也感受到了。 是以他一颗接一颗的吞服,没有一点停止的趋势。 不过盏茶的时间,就吞食下一颗雾珠。 若是让周九剑知道,少女刘月当初吞服下第一颗雾珠之时,彻底吸收其间的灵气花了整整五天时间,第二颗三天,第三颗两天,以后的才是每颗一天直至经脉窍穴拓宽至极限不再需要吞服为止,少年必然会大惊失色,再且终于会联想到,必然是那天锻炼剑气时,逃逸了的那道变数! 然而少年并不知道,半个时辰时间,雾珠都已经吞服了近十颗了。 如此遭遇,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 洞中时光飞逝,少年尚且不知又已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加上刚才吞服的那颗雾珠,他一共吞服了一百零一颗! 气机的精纯雄浑,他倒是没怎么觉得,不过刚才一刻不停的运转着藏剑山的疗伤法诀,持续不断下来,倒是发现三处伤口竟然愈合结疤了,若是再运行下去,想必彻底的恢复如初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少年发现,他却不能再继续吞食雾珠了。 体内的经脉窍穴,经过吞服了这一百零一颗雾珠之后,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居然整整拓宽了数倍之余! 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必然极为的不可思议。 就如同小溪水渠突然间被开凿成了一条能让船舶自由通行的长江大河,更不可能有半点淤堵出现。 一口气机从经脉间肆意流转,在雾珠吞服的过程中,亦也不觉得经脉与窍穴有什么不适感应,不知不觉间就已到了这般程度。 不过,少年凭着直觉,隐隐感到目前却已经到达了极限,若是再继续吞服下去,经脉必然会承受不住,到时候,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彻底成了笑话了。 少年还不知道,他体内那把透明小剑,吸收了这么多灵气之后,却已经不再透明,而是通体金光流溢,宛如一把金剑一般,夺目惊人。 发现周九剑不再吞服雾珠之后,它似乎有些生气,在少年体内四处乱窜,还给少年动了小手脚,扰乱他体内的气机,而周九剑还误以为是经脉突然间拓宽的原因导致气机不适,这把已经金光熠熠的小剑,却终归不敢闹出多大动静。 以它目前的状态,还是得暂时“寄人篱下”才行。 原本上千颗的雾珠,给少年用去一百颗,用去了十之一二,剩下的雾珠,周九剑却并不打算打包起来带回去。 做人行事,大体讲究一个度。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做事,自然不可能全部做绝做死,那无异于也是在给自己寻了条绝路罢了。 这洞窟之中的雾珠,本只是吞雾兽所有,又并非他周九剑的,若真要说起来,少年如今亦也无异于小偷行径。 虽说人兽殊途,脚下之道自不相同,亦有位圣人曾言:世间万物,强者为生,适者生存。少年能寻到此处得到雾珠也算是他的本事,用了也就用了。然而,若是犹不满足,还连吃带拿的,吃相这般难堪,有违道义,心性自然也算不得最好。 百年修行,修力其次,修心为上。 少年自然是做不出那种吃干抹净、点滴不剩的事情来。 似乎,来此的目标已经达成,剩下的,就该是寻路回去了。 说来经历连番曲折,倒还没见过那吞雾兽的影子呢! 少年心中想到。 ———— 葬剑林深处,破剑边上,秃毛老狗不再耀武扬威,萎靡不振的蜷缩在地。 自它前肢肋下,还可看见那道剑甲留下的可怖伤口,尽是因它的凶戾而付出的惨重代价。 秃毛老狗是妖,修炼三百年而结妖丹,因机缘造化,被西极地洲的道统教宗纳入道门收为徒弟,一时间广为人知。 又两百年时间,老狗修出人形,修至道家小天师,取名:黄生。虽已修出人形,但它却不大爱用人形在世间行走,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是本体模样。 妖兽修道,相较于那居万物灵长的人族来说,殊为不易,是以他那位心地善良的师兄多番筹谋后,为它讨来了这份看守葬剑林的职务。 只需在此万无一失的看守两百年,就可回去在那功德簿上记下一笔,其后自然是就可轻松至极的获得道祖赐下的天大福缘,如此福缘,自然是比在各处洞天福地中修炼两百年所得要大得多了。 便如师兄所说,是一桩美差,可是,黄生却不大在意。 自从十数天前,这东芦剑洲的王朝下突然闹出了妖魔祸乱之后,不知为何,它的内心居然开始变得烦躁不安。 心湖之中,不再平静,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呼唤着它,亲切,而又熟悉! 即使它不断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却无济于事,那道声音却仍然挥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近几日间,那声音更是日日在它脑中回荡,其间痛苦,无异于被剑甲一剑钉在树上之时。 痛苦不堪! 原本以为,这妖魔祸乱,本只是他们剑洲之事,只要不祸延到葬剑林中,就根本与它无关。 哪曾想,竟会出现这样状况。 秃毛老狗咬破了前舌,落下点点血迹,然后前肢触血,凌空间飞速划出一道符箓出来,待至落下最后一笔后,它一双狗眼中忽然金光一闪,那凌空血符突然就变作了一张普通的黄纸符箓,紧接着,飞向北方。 观月小筑中,闭目养神的李梦棠似乎有所感应,缓缓张开了双眼,看了一眼葬剑林方向,却没有选择出手阻拦,任由着那道符箓离去。 他的鬓发微微律动。 山巅上,有风起,云动! 正文 第十九章:蜃楼洞天 天下九洲,位属第二的东芦剑洲,自千年前剑祖云玄创下剑道起始,剑修便多如牛毛,山上宗门传承,山下游散野修,皆唯独一剑尔,盛极之时,乃至于由别洲而来的释教、道门以及儒家书院皆不被历代王朝视为正统所认可。是以东芦剑洲亦也时常被别洲修士认为是仅次于荒芜洲之外最不通教化的蛮夷之地。 然而,东芦剑洲的那座藏剑山,那位剑甲,九洲四海之内,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那些口中不断叫嚷着“蛮夷之地”的人,若是闻听到这两个名字,也不禁心生崇敬乃至忌惮。 大体亦也是某些鬼祟心思作怪使然。 在东芦剑洲极西北,隔着浩瀚无垠的琉璃海,则是九洲位属第四的西极地洲。传说中是那座上清宫曾经的门庭所在,亦也是自混沌本源伊始就遗留至今还完好无损的洲土,“道”的痕迹留存的最多,自然道统遍布,山上道门山头林立,香火之争,尤其激烈。 东南之滨,面临琉璃海上,水天一色之间,有一座雄壮高楼巍峨屹立,自远处眺望而来,只觉这座高楼已将整个天地占据,常人便如蝼蚁草芥一般渺小而不可视。 有阳光照射,水雾弥漫,高楼的轮廓随之模糊,细看之下,原来竟无实物,只是那海市蜃楼而已。 然而,此刻距离那海市蜃楼不远的海面上空,居然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细数之下,竟有将近万人。 皆是西极地洲的道门修士。 在场之人,男女老少穿着形色各异,但大体也能看出是分别的好几拨人聚拢在的一起。 为首的三拨人,人数最多,亦也是出自西极地洲势力最大的三家山上道门,各家之中至少都有数位大小天师坐镇门庭,实力雄厚,自然当仁不让的位居首位。 三家道门之一,身穿灰色道袍,头戴混元巾,由两名老道士带领着一千名少男少女乘着一艘长度约有十丈的浮空飞舟,是最为低调亦也是存世最为悠久的上清宫。这座上清宫与上古那座飞升天外天的上清宫大有联系,相传是那座上清宫遗留在人间的弟子延续所创,是至今西极地洲传承来历最为正统,香火也最为旺盛的一个道门,而那由妖修入道,而后还修出人形,境界达到小天师的秃毛老狗,黄生,就是来自这座上清宫的。 上清宫门人之旁,是一众女道,亦也是千人之数,尽着淄衣,戴逍遥巾,由一座净世莲花承载着。千名女道,虽不加粉饰,但仍难掩其芳妍,汇成一幕宜人丽景,令在场的别家男修都忍不住频频侧目,不过,虽然有胆偷看,却无人胆敢对这群女修稍有造次就是了,即使是偷看,亦也是极为隐晦含蓄的,生怕被人发现了。一切都只因这群女道来自关西之地的那座莲花观,虽是一介女流,然而实力一点都不容小觑,以道法精妙多变著称,传承至今刚好有五百年,而她们如今的观主,亦是当今世上唯独那几位有资格戴上象征道门至高三冠之一的上清莲花冠行走人间的人。 莲花观与上清宫关系密切,两家之间多有交流,更有诸多上清宫的道士与莲花观女道结为道侣,在西极地洲传出不少佳话来。 是以两宗才会毗邻相立,离那剩下的另外一拨人,隔着两丈的距离,泾渭分明。 最后一家道门,名叫元一教,教中弟子三百人,自崛起至今不过百年时间,却已然成为了西极地洲山上道门三巨头之一,与上清宫、莲花观相并立,堪称奇迹。而那位有着天生道种所称的元一教掌教,亦也是开派祖师,曾经却是一名上清宫弟子,原本被上清宫上下皆寄予厚望,天师老祖亦也青眼有加认为是数百年间最有望飞升天外天的人,道门上下的资源皆任由他挥霍,若有机缘必然也让他先拿。众望所归之下,没想到,最终他却叛出了师门,自己反而另起炉灶,创建了元一教,如此行为,简直令人咋舌。上清宫弟子对于此等叛徒行径自然憎恨不已,连带着对元一教弟子必然也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是以在西极地洲中行走,若是看见有上清宫和元一教两家之间的年轻弟子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的,绝对不足为奇,而两家道门间的长辈更是不会阻止,有时候小辈打不过了,还会搬出老的来,如此恩怨反复,这仇恨矛盾,自然是解不开了。 但是抛开别的不说,元一教弟子在世间行走,却大多都是光明正大秉持着一颗赤诚道心,若遇妖魔,自不需多言,除魔便是,即使遭遇血战苦战,亦不退让,极有仗义侠士之风,行事之间倒真不像是一个道士,反而像那剑修。 是以元一教道士山下风评极好,在诸多百姓人家间都有口口相传,许多村落城池乃至王朝均有供奉,香火兴旺。 这一拨元一教道士,人数却没有一千之众,相较于上清宫与莲花观两家,仅仅只有百人,大多数弟子还是为了不错过这次洞天开启的机会赶在之前收的。元一教收徒极为严厉,一番精挑细选之下,也才挑到了这一百人而已。 所有人俱都坐在一名师门长辈所召出的巨大朱红色葫芦上,身后即是那些山头稍矮的宗门,以及为数众多妄想进入里面撞大运、夺机缘的野修,诸人百态,尽在其中。 不远处那上清宫与莲花观和自家道门相互不对眼,所以这群元一教的年轻弟子大多都没有将目光投向那边,即使偶尔不经意间撇头瞄了过去,也立即显出一副恶脸相向的模样来,人数虽少,气势可不能低,而大多数人,则是将目光投放在那不远处的海市蜃楼上,翘首以盼着。 元一教道士之首,却有一名络腮胡的中年道士,观其外貌,大体也是不修边幅,手提一个酒壶,半倚在葫芦嘴上,一双眼眸,却毫不遮掩的看向着莲花观女道中站在前列的一名清纯漂亮的小道姑。 目光炯炯,似乎还带着评判的意味,看得久了,就连那名小道姑都有所察觉。 似乎实在受不了这般被人注视了,小道姑突然瞪眼气恼说道:“看什么看,不要脸,老不羞!” 小道姑声音不大,然而在场的三家道门弟子却都能听得清楚,稍远一点的上清宫尚不清楚情况,而莲花观和元一教的弟子闻听声音后,尽皆将目光投向小道姑,然后顺着小道姑的目光,又汇聚在那位中年道士身上。 众目睽睽下,只见那名中年道士板声说道:“不要脸说谁!” 那小道姑似乎并不是一个弱性子的人,立即回道:“说你呢!” 此话毕,元一教弟子那边尽皆传来笑声。 小道姑回过神来,发现居然被那个道士戏弄了,心中气急,脸颊有些涨红:“亏你还是一位宗门长辈,一个劲的盯着人看也不知羞,没廉耻!” 只听那名中年道士莞尔道:“小丫头片子,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哦,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我看呀,这不知羞的是你才对罢,可别血口喷人,坏了道爷我在外的名声!” “你……” “够了!”小道姑尚且还想再说,却已经被为首一名中年妇人模样但风韵犹存身姿丰腴的道姑喝止。 小道姑一脸委屈,但却不敢再有多言。 只见那名中年道姑转头看向那名中年道士,直呼其名,面无表情道:“李言韬,如今时候,你还要生事么?” 见是那名中年道姑问话,那位叫李言韬的中年道士居然露出了一副温柔神情,即使是被直呼名字,仍然笑着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那就收敛一点。”中年道姑冷道。 “是是是!”李言韬急忙应道,大为收敛。 元一教的弟子们看到了这一幕,尽皆一脸纳闷,怎么往日间这位桀骜不驯的李师叔,今日怎这般平和易处,却根本不像其行事作风呀,往日间但凡有不是师门长辈之人胆敢随意直呼其名,这位师叔估摸着早已出手了! 哪还会这般和颜悦色。 不知情的弟子们还以为师叔如此反常是因为要以大局为重。 但谁都没想到,此时李言韬心中,早已笑开了花,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为首的那名莲花观中年道姑,一脸沉醉。 且不说此处小插曲,只见此时海天之间,突然有了异动! 只见这众多道门修士聚集的海上,居然有滚滚海水向上不断翻涌,白色浪涛喷薄而起,声势浩大! 众人见得眼前一幕,纷纷开始激动起来,在三家道门之后,有间断兴奋喧哗之声传出。 海水中,像是有什么在破浪而出。 浪涛翻涌的声音渐大,而后,有一物自水中冒出。 青红相间,细看之下,竟是一处楼宇上的屋檐! 紧接着,水中事物逐渐破开海浪,缓缓自水中升起。 而它的轮廓在众人的眼中也逐渐变得清晰明了。 待得这处海域彻底被它所占据,浪涛在其下不断汹涌撞击,众人才彻底看清了它的全貌。 赫然就是那刚才的海市蜃楼所显现出的雄壮高楼! 不再只是虚幻,如今却是真实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屹立在大海之上,可谓是顶天立地,俯瞰这芸芸众生! 正文 第二十章:过海门,登高楼,入洞天 云天之上突然传来震耳鼓声,如若天雷骤起,待得三通鼓罢,天际间有声音传来,响彻云霄:“时辰已到,开海门!” 随着这番话语,所有人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注在身下的汪洋大海中,只见琉璃海面上,洋流汹涌,而后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周遭一切彻底吞噬。 却见漩涡的中心,竟有一名蓝袍童子踩着一截枯桃枝,缓缓浮出。童子周身不沾水渍,一枚玉簪斜插发间,生得是星眸朗目、唇红齿白的,他抬头望向半空中密密麻麻乘着各式法宝浮空的诸多道士,含蓄一笑,然后对着所有人作了一揖。 天上众人看见童子出现,亦也纷纷还礼。 上清宫那两名老道士已经开始给这些后辈喋喋不休的说起了等会进入这座名震西极地洲的蜃楼洞天后的注意事项以及诸多忌讳,尤其是某些行止言论,进去里面后更是万万说不得也做不得,即使是看,也看不得,重复强调再三,生怕这些小辈不长记性。毕竟此次“大考”的人数是近数百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亦也由不得他们不慎重对待,即使是临出发前两名老道士就已经有详细讲解,然而此时却还是不嫌麻烦的再说了一次。 与上清宫一样,莲花观那名中年女道亦也对门下多有嘱咐,放眼身后的诸多小道门山头,各家长辈也都有对这些即将进入洞天的年轻人有所交代,而就算是那些无门无派的野修,若是有何不懂之处,也纷纷向身边同道询问。 既然那位容貌历经了五百年间都不见丝毫变化的蓝袍童子都已经从海门中出现,那自然就代表着,这百年方才现世一次的蜃楼洞天,如今已然完全开放了! 几拨人之中,唯独元一教的葫芦上,颇为安静。这一百位元一教的年轻弟子,面面相觑,只见别家长辈都有对弟子们殷切提醒,然而再看他们家的师叔,只是在那自顾喝酒,一身臭熏熏的酒气,似乎浑然不觉。 这群年轻弟子们也非是对此间过程已多有了解,事实上在出发之前他们也就只听到过李师叔提了提这传说中的“蜃楼洞天”,寥寥几句话,只言片语间他们尚且还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回事呢。 也不知掌教是如何考虑的,选了李师叔这样一位如此不靠谱的人来带领他们。 然而事已至此。 中年道士李言韬身后一名年轻道士,平日间自认为与师叔关系不错,他壮着胆子问道:“师叔,不知等会我们需要怎么做?” 李言韬乜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什么怎么做?跟着他们进海门呀,这都不会,还修个捞什子的道,趁早回家种田放羊去吧。” 被喷了一脸的年轻道士一脸腹诽,谁不知道是进海门呀,可是之后呢?应该怎么做,又忌讳些什么,师叔一点也没说明,大家都不知道,万一进去后犯错了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嘛,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然而青年道士可不敢把这番话真的说出来,不然指不定得给这位师叔好好教训一顿,是以他也只好默默回到原来坐的位置去。 而李言韬自然也没有真的没心没肺到那种地步,好歹身后这一百名弟子也是元一教未来百年的苗子希望,且说资质天分也没有一个是太差的,若是能顺利通过这次“大考”之后,百年之内那又是一群中流砥柱,自然不可能轻易轻视。 李言韬又喝了一大口酒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接着转头看向身后诸多元一教弟子,而他们亦也在看着他,他稍稍肃容,然后说道:“记住,进去里面之后,少说,少看,少做,切勿贪婪多求,对于机缘一事,该属于你们的自然就是你们的,不该属于你们的,强求不来。还有,若是受人欺负了,特别是上清宫的,就给我打回去,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跑,别给我们元一教丢脸了,知道没有?” 看到李师叔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说道上清宫之时,元一教的弟子们一阵热血,齐声道:“定不辱我元一教之名!” 齐声应答之下,颇有气势,引来隔壁莲花观不少的女道投来好奇目光。 那名童子朝所有人作揖之后,便高声说道:“想必大家自然也晓得规矩,若想过海门,则一人给一颗‘香火钱’,自然就有了这资格,不过,若是各位在这过海门、登高楼、入洞天的过程中,有所不济,被淘汰了出来,就请各家领回去吧,可千万不要在此纠缠不清,坏了规矩。” “神君且放心,蜃楼洞天的规矩我们自然晓得,定然不会惹下麻烦了。”上清宫其中的一名老道说道。 远处的李言韬听后撇撇嘴,似乎十分不满老道所说的“我们”二字。 “如此就好。”小童放心笑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再多言,且将你们的‘香火钱’拿来吧。” 蓝袍小童言罢,左手轻轻一挥,袖子中就有一只金光闪闪的乾坤袋飞出,而后自行的飞到了众人头上。 只见那只乾坤袋,飞速飞掠而过,每经过一人,便有一颗形似的铜钱飞出,然而这颗铜钱却并不相同于山下世俗王朝的铜钱,所用材质异常珍稀,正反篆刻的是“大道春秋”,实际上在西极地洲被称为“香火钱”,即使是在山上道门中,流传的也不并多。 盏茶时间,这只乾坤袋便已收走了一万颗香火钱,飞回到了童子手中,然而看起来却还是干干瘪瘪的如若无物一般,童子却极为满意,将这乾坤袋收好。然后道:“诸位现在可进海门了。” 一时间,人声鼎沸,尤其是后面那些为数众多小山头道门和野修。 某些颇有实力的道门还好说,然而其他大部分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识过这蜃楼洞天。平日间只听说过这蜃楼洞天的大名,只知道其中有机缘无数,无论是福缘浅薄亦或是深厚之人,只要能进入其中,必然会满载而归。 如此传闻,自然令许多人心动不已,这蜃楼洞天又是每百年间才显现一次,而山泽野修们自然也不如这道门三巨头一般如此阔绰,是以有许多人为了这一颗“香火钱”而拼个你死我活,如今“香火钱”已收,名额既定,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眼看着大道机缘就近在眼前,岂不令人兴奋不已。 相较之下,位居首位的三家道门自然显得从容许多。 那方才出声说话的上清宫老道士,淡淡一笑,就要驾驭着脚下的浮空飞舟带着小辈们降落到那处海门之上。 这修行路上,自然是得讲究排资论辈的,在场之中,毫无疑问是得他们上清宫,优先进入嘛。 蓦然间,却有一阵旋风自前方刮过,老道一惊,还以为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妖孽竟敢在此作乱。 定眼一瞧,却见竟是一只巨大的朱红葫芦载着一群人,当先飞到了海门之上,然后就见那葫芦一翻转,葫芦上的元一教弟子们便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尽皆被“倒”了下去,只余一人,手提酒壶,一脸慵懒。 老道一看,极为气愤,手指连连点向那人口中骂道:“小儿!无耻,尽如你那师傅一般混账奸诈!” 李言韬对老道的指骂却是熟视无睹,只见他驾驭着葫芦飞临到蓝袍小童旁边,嬉笑道:“哈,神君,咱们又见面了!你可还记得你百年之前欠我的那壶酒?” 童子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百年之前还是一位潇洒少年,如今竟是一抹邋遢中年之样,不过那性情倒是一点没变:“自然没有忘记,待得等会事了,便带你去拿。” “就等着神君你这句话了!”李言韬哈哈大笑道,神态间也没个道士模样。 紧随着元一教的是本来该第一位下来的上清宫,那位上清宫老道黑着一个老脸,口中仍是咒骂不断。之后则是莲花观,那名中年女道下来时李言韬对她大肆挤眉弄眼希冀能引来注意,然而她甚至于连看都没看李言韬一眼,反而是那位小道姑,在进海门之前,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其后则是那众多的山头道门以及野修,所有人纷纷如同鱼儿一般扎入海上的漩涡之中,场面甚是壮观。而那些长辈们在送小辈们进去后则聚集在一旁,翘首以盼着。 进海门尚且还只是第一步,之后还得叩问心关,摒除诸般杂念登上那座高楼之中,登至顶层,方才算是真正有资格进入蜃楼洞天。 而往往就是在叩心关登高楼这里,就将许多人都给淘汰了下来。 数百年间大体皆是如此,修行问道,重在修心,若心性不行,自然难有做成。 难以摒弃众多世间欲望,叩问心关而又自迷惑,心性不坚者又难斩断因缘枷锁。 只见刚入海门不久,就看见那高楼之上,不断有人被扔了出来,狼狈跌入海中,那些道门长辈赶忙过去打捞,而若是野修,自然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接连不断,皆是心境不如他人者。 过得久了,便看见也有上清宫和莲花观的弟子亦也被扔了出来,但终归是精挑细选的好苗子,心性大多都是不俗,是以被扔出来的也不多,上清宫的老道士和那名莲花观的女道脸色倒也没有多难看,再看那元一教的李言韬,却是一脸得色。 到得此时,那最先进入海门的元一教弟子,至今为止却还没一人被扔出来! 这也难怪他如此得意,还一边与蓝袍童子悠哉悠哉的聊起天来了。 天际之上,却突然有一道剑气斜斩而下,只见那座屹立高楼,被一剑斜劈成了两半,上边的一半轰然倒下,引起滔天巨浪! 在场所有之人,目眦欲裂! 天际顶端,有一名女剑仙,负剑,剑长,六尺! 正文 第二十一章:乱象起 突然间遭逢惊变,大部分人尚且还未回过神来,待得那座高楼被彻底劈成两半,坠入海中,他们仍然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这座存世了数千年之久的古老洞天入口,居然被人一剑给劈了! 里面还有着众多年轻道士正在登楼,皆是在场诸多道门未来的希望,如今随着高楼分裂坍塌,也不知其中死了多少人。 而那些早早被扔出来的人,看见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也不知是否该暗自庆幸,自己差点也跟着送了小命。 那名被诸人称为“神君”的蓝袍童子,眼看着蜃楼尽毁,各道门的弟子死伤无数,一时间惊怒无比,抬头一眼望穿天际,死死的盯着那名罪魁祸首。 云巅之上的女剑仙,身姿高挑,一头乌发随意绑扎搭于左肩前,姿色平平,一双眉毛却淡而细长,尽显英气。她随意的投下目光,刚好与童子对上,而后对着下方轻蔑一笑。 就如赤裸裸的嘲讽一般。 她身后所负之剑,剑六尺,长度远远超过世间大多剑器,即使她的身高不矮,背负在背后之时仍然高出一头来,大是迥异。 童子默不作声,一脚踏在枯桃枝上,矮小的身形立即冲天而起,且巨大的冲击引起了脚下海水激荡有十二尺之高。 李言韬数人跟着也要飞掠而上。 半空中却传来童子的声音:“你们不是她的对手,不要过来。” 几人只能愤然止住身形,然后又不假思索的飞向了蜃楼那剩下的半截残楼之中,寻找着幸存者。 蓝袍童子飞至云巅上后,立即变化出了一尊巨大无比的法外化身,百丈之高,周身上下流光溢彩,灵气浩瀚如海,左手捏金符,右手执法剑。 女剑仙在他这尊法外化身之前,就如一粒沙子般渺小。 不待有多余闲杂碎语,见面即是出手。 法外化身左手的金符向着那名女剑仙印去,刹那间,从金符中飞出成千上万个金光熠熠的字来,从四面八方将她给包围起来。 女剑仙不屑的哼了一声,右手往后抬起握住了剑柄,然后一抽剑,一道如同水桶粗壮的剑气斩出,亦如疾风斩劲草,所有的金字便尽数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最后消散在这天地间。 “看剑!” 法外化身高声喝道,声如雷鸣骤起。 右手法剑紧接着一挥而下,有一道道雷电如同虬龙一般盘绕在法剑剑锋之上,挟着雷电之威斩向女剑仙。 法剑当头斩下。 却见那名女剑仙不躲也不闪,仍是单手执着那把长度惊人的剑,当空一剑再次迎上。 剑气与雷电交错,而后爆发出惊人威势,天际间云雾一时清散。 紧接着就再难看清那女剑仙的身影,只剩下纵横剑气不断斩去,而那尊法外化身的身前则不断绽放出五色流光,一时间尽是绚烂夺目的光彩。 童子所化的法外化身也不是好惹的,一声滔天怒吼,左手金符贴在右手法剑之上,剑上雷电蓦然变色,变为金雷,一剑推出,滚滚雷势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女剑仙身形一止,看到那满天金光雷电,笑道:“班门弄斧,你这老不死的,看来本事确实没多大,却还不如你那个徒弟。” 蓝袍童子有些愕愣,将近八百年光阴来,他从未收过徒,又哪来的什么徒弟,还比他自己都要厉害。 然而并不待他多想,那名女剑仙就已经将雷电劈砍开来,而后一剑刺出,法外化身抬起左手欲挡下一挡,却见这次再没彩光绽放。那一剑的剑气,却轻而易举的将他抬起的手掌穿透,留下一个窟窿,然后又至他的左肩上破开,两处伤口上,皆留出了金色的血液。 蓝袍童子说的没错,如此级别的战斗,的确不适合底下李言韬诸人掺合其中,那名女剑仙随意一剑的余波,都足以将一些小鱼小虾淹死,若是以他们的实力,尚且撑不住她的一剑之威。 说归到底,这还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 坍塌坠落的是蜃楼的上半部分,亦也是洞天的唯一入口。在女剑仙出剑之时,尚且还没有众多人登到顶端,仅仅只有一小撮的人,但无疑这些必定都是天资最优、道心最诚之人,亦也是诸道门最倾尽心力培养寄望之人,然而随着蜃楼的倒塌,这群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弟子,却已尽皆不复存在。 其中又有大部分是那元一教中弟子,而那名早些怒叱无良道士李言韬的小道姑,更是身首分离,化作了一缕香魂就此离世。 几人联合着一些别家道门,在蜃楼废墟中运用神通寻找幸存者,一番搜寻下来,好歹还是找到数千人,这些年轻人的脸色都还带着突如其来的茫然以及劫后余生的惊悸,待到看见云端上的那场恶斗后,方才露出后知后觉的恐惧来。 李言韬点了点自家弟子的人数,五十八名,也就是说,有半数人都已死去,而那些死去的弟子中,有几名是即使连他都十分看好的,其中还包括了方才那名找他问话的年轻道士。 前一刻间,音容仍在,后一刻间却已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李言韬满脸悲愤,心中亦也有深深的愧疚感。他愧对于师傅交予他的责任,连这群弟子的生命都没有保护好,而他更是愤怒于天上那名陌生女剑仙,愤怒于她那毫不留情亦也不知缘故的一剑。 即使是剑仙又如何?即使是世间杀力最大的修士又如何? 中年道士一改先前轻浮神态,而今一步迈出,脚下葫芦生风,将神君刚才所言置之脑后,带着一道红影闯入战局之中。 一旁的那名女道看着他的身影,张了张口,却没来得及说出话来,李言韬已然进入云巅,她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身边那些刚刚寻出的弟子,不再犹豫,随即亦也跟了上去。 上清宫的老道士大袖一挥,亦也准备上去,却被另外一名老道士一手拦住,他看着自己这位师弟,不解道:“静海,你这是干嘛,虽然那元一教与我上清宫颇有恩怨,但如今大敌当前,那李小子都已经上去要助神君一臂之力了,连莲花观的何道友也不计前嫌跟着上去,我们上清宫若是现在作壁上观,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那静海老道连忙道:“不是师弟我非要拦着师兄,只是现今状况,蜃楼洞天出了意外,还突然出现了一名剑仙,琉璃神君虽然法力高深,但却不一定能将那名剑仙制服呀。静空师兄,我们现在最先要考虑的,应该是赶紧传信回宗门之中,让掌教赶紧派人来援,如今这才是上策啊!” 名叫静空的上清宫老道士一听,仔细一斟酌,忽然觉得很有道理,他抬头深深望了一眼云巅中战局,颓然一叹,然后迅速回首看向师弟,道:“好吧,赶紧通知宗门,先让他们知道此间发生之事,我们再且上去。” “好!” 说罢,两名老道立马坐下,从袖中取出金笔符箓,开始书写。 云巅之上,李言韬刚刚飞至,而此时刚好亦也是那尊法外化身被女剑仙再次一剑洞穿之时,这次是法外化身的右侧胸口处,仍然是被戳出一个窟窿,金色血液汨汨流出,然后又被止住。 女剑仙一脸闲情逸致,看了一眼赶来的李言韬以及紧跟其后的那名女道,笑道:“呀,帮手来了呀,不过,这点修为,可不够看呢。” 法外化身瞥了一眼李言韬,怒道:“你来干嘛!” 李言韬一脸戒备的望向那名女剑仙,连脸都没转过来,道:“报仇!” “噗嗤!”女剑仙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就凭你?” 那你字堪堪说完,一道剑气已然横向斩去。 法外化身伸出右手,法剑往下一格。 “咔嚓” 便看见那把雷电盘绕的法剑应声断做了两截,然后,随同法外化身那只巨大的右手,一并被斩断。 李言韬迅速将坐下葫芦祭出,将那一道剩余的剑气吸入葫芦之内。 只见那只朱红色的葫芦内部一阵剧烈震动,而后外表上随即裂出好几道裂痕,从裂痕中甚至还冒出了几道细小剑气。李言韬来不及心疼葫芦,身形往后一闪,险险将剑气避开,尚未被触及身体,身上所穿着的道袍已被割裂出好几道口子来。 女剑仙斩出了这一剑后,又自笑道:“实不相瞒,我来此也是为了报仇的。” 说完后,她突然看了那名跟上来的女道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下,眼眸中精光一闪,视线穿透了大海,汇聚到了如今已沉入海底的半截蜃楼,残骸当中,有一具身首分离的年轻道姑身影! 女剑仙得意一笑。 法外化身被斩断的右手又重新长了出来,再次手执着雷霆法剑,而左手与胸口上的伤口早已不见踪影,完好如初。 他伸手拦下了一旁满脸冲动的李言韬,将他和那名女道护在身后,双目凝神望向女剑仙,道:“我可不记得我蜃楼洞天曾经招惹过剑仙,又不知阁下来自剑洲何处?可是藏剑山还是那琼华宗?” “打不过了就想着动嘴皮子么?是不是已经叫援手过来了?哦,是了,听说你们西极地洲,有个什么说法叫‘三教两冠四神君’来着,你就是那四神君其中之一吧,还有一个女人,一人还担了一教一冠的名头,听起来实力应该算不错,难得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如,全叫来让我见识见识?说真的,就单凭你一人。还不是我的对手。”女剑仙扭了扭头,道。 “狂妄!”刚刚到场的女道,听见了女剑仙说这番话,其中还重点提到自家观主,言语间尚且无半点尊敬,是以她怒而出言。 那法外化身听了女剑仙所言,也是被气的一笑,道:“阁下未免有些大言不惭了,即使你是一名剑仙,尚且也还没资格说出这番话来!” “哦,是么?” 女剑仙慢慢抚过她手中的长剑,一边幽幽说道:“我师傅教了我十式剑招,不知道若是让你试过之后,你还敢不敢说,我没那资格!” 六尺长剑,被高高举起,这一次,不再是单手执剑,而是双手牢牢握住剑柄,自出手起到现在,此时此刻,她终才露出一抹少有的认真。 天地间,风云尽起,遥远的天边有一抹流光疾速飞来! 剑出! 正文 第二十二章:山野 依靠着洞中偶尔吹过的微弱气流,少年直至寻到了一道露天缝隙费力从下面爬出来为止,仍然是连那吞雾兽的影子都没看见,暗自感到有些惊奇,该遇到的没有遇到,不该遇到的反而给遇到了,至今他仍然对那群蝙蝠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一抹阳光落在少年的脸庞上,居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周九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远处的山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不再是蝙蝠那刺耳的尖叫,少年一脸惬意,坐在那道缝隙边上,沐浴在阳光下。 虽然如今上身打着赤膊,原本穿着的粗布单衣早已用来绑扎伤口,看起来颇为不雅,然则这荒山野岭的也不大可能有多少人迹出没,是以一时间也无大碍。 看了看四周,感觉有些陌生,也不知道此处还在不在鬼隐峰上。 此时虽已入秋,然而青云山上大体却还是青山绿意,宛如春色。 “不知道从入洞窟至今,有多少日了?”少年自语道。 进入洞窟乃至遇到蝙蝠时,他倒是还能大致确定,约莫也就在半日左右,可是到了后面,被那群该死的蝙蝠逼得他慌不择路最后还跑到了死路上,以至于还将那块剑甲赠予的篆刻了“惊风”的铜牌用去,将那惊风火猊兽召唤了出来方才解了危机。也不知道那块铜牌还能不能再次使用,最后又因洞窟震动导致的巨石坠落,他也跟着身心力竭彻底昏迷过去了,而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就真心不知道了,再加上之后吞服雾珠,其中又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一天、两天、亦或是三天四天?只求不要过得太快就是了。 算算看,自从他上青云山至今,也有数月时光了,单单只是坐悟进阶剑士,就花去了两个月,之后亦又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葬剑林,尚且谈不上如何修炼,也只是吸取了剑林中的剑气为自己修炼《太上养剑》所用,再接着就又进入了洞窟,既惊险也算是幸运的寻找到了雾珠,如今也算是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受到雾珠的增益,现在他体内的经脉窍穴拓宽了数倍有余,这可是一件大好事,似乎可以选择再进去葬剑林一趟,又或是,找个灵气充足,就好比如鬼隐峰那处悬崖峭壁那里一样的地方,好好修炼一番。 现在的问题是,河道是宽阔了,然而却轮到河水不足了,是以他必须找个地方,好好的充足一下。 再者,也该修炼修炼《逍遥游》了,以及体内窍穴所蕴藏的百道剑气,更是得加大火候,好好的锻炼,期望着能尽早养出剑胚来。 这么一想,发现要做的事情还是有挺多的,而对于那个未来既定的目标:拔出剑甲所说的那把藏在葬剑林最深处的剑,少年更是有几分急迫感。 裂缝四周,乱石嶙峋,虽然谈不上寸草不生,但也植物稀少,而远处,地势渐高,又才看见树木,身在山中不知全貌,少年只能推测那边大概便是鬼隐峰的方向。 不过现在倒是不用急着上山,若是能寻找一处山泉溪涧好好清洗一番才是最好。 周九剑看了一眼自个周身上下,由衷的想到。 当下不再闲坐,立即站起身子来,向山林那边走去。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行走,自然不大可能会有人为开辟的山道了,是以山路多难行,弯弯绕绕,也要多耗时间。 少年此时却是不太急的,正好一边走,一边观赏沿途景色,虽然一路上花草树木见多了就只觉得重复单调,毫无别致,其实也没有什么景色好观赏就是了。 不过,要是说起景色,少年四年历练行走之间,倒还真是见识到了这剑洲之中不少壮景。且不提那滚滚乌江潮,实际上虽然此处细看无景致,然而在青云峰俯瞰之时的万般气象却也是让少年不禁心潮澎湃的,而曾经他还见识过日出东方,满池莲花映金紫的奇景,也有那断桥残雪下千里湖泽尽结霜,更还有一座王朝京城内的一尊百丈之高坐北朝南的剑祖雕像等等……世间有诸多盛景,或是人为或是自成天然鬼斧神工,皆不由让人感到大开眼界而又叹为观止。 走着走着,隐隐约约间像是听到了有水声从远处传来。 周九剑停了下来,仔细去听,这次听得真切,还真的是水声,虽有些远,但是那水流的冲刷声,仍是清清楚楚的从北边传来了。 正好。 少年循着这水声,往那边走了过去。 走了有一段距离,便听到水声越来越大,听这动静,似乎还不小,难不成还是一道瀑布? 又走了几百步,便感觉湿气变重,那近在咫尺的水声轰隆作响,扒开了前面一株挡住了去路的灌木丛后,眼前的视野豁然间开阔,只见眼前有一道白色匹练从天而降,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晶莹耀眼的光芒来。 果不其然,还真是一道瀑布! 周九剑站在瀑布脚下不远,水流冲击到底下光滑的石面上溅出无数点水珠来,他亦也给溅了满身,而在瀑布之前,则是一个看起来挺深的水潭子,一条小河,流向山外。 哈,此处却正是适宜洗澡的地方。 少年立马解下仅剩的衣物和梧桐木剑放在一边,一个猛扎,就跳入了水中。反正现在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而身上的伤口经过之前的疗伤也已无太大问题,想到这里,少年立即浮出了水面,将之前用来包扎的衣物布条解开,扔到了岸上,然后又一脸欢快的潜入水中。 似乎也就只有在这时,周九剑才能真正放下所有的负担,像其他与他这般同龄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在水中嬉戏游泳。 小时候,虽然被整个村子里面的人嫌恶,从小到大他也没有任何一个玩伴,但周九剑仍然是找到了自娱自乐的方法,在他们的那座后山上,也有一个水潭,那时候,少年每次随着爷爷入山,就总喜欢去那里游泳。 他在游泳,而爷爷就会在岸上看着他,风入山林,祥和安宁。 然而如今时光已不再。 周九剑游了一会,又将全身洗干净后,这才爬上岸来,却光着身子,又在清洗下身的衣物来,刚好还可以趁着现在阳光正足,不一会就能晾干了。 解开了伤口绑扎的麻布带后,后背的那道蝙蝠偷袭留下的伤口自然也就露了出来,只是结疤,尚且还未痊愈,看着无比狰狞丑陋。连带着他肩头和小腿伤疤,若是给人看见了,还以为他经历了什么呢,不知道的人甚至还有可能认为他会是一名军伍老卒,不然,哪会落下这般恐怖的伤疤来。 少年在瀑布脚下光着身子洗衣服,身后灌木丛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九剑听到动静,立马转过身子,手中已然拿起了梧桐。 只见身后,突然走出了一位老人来,粗布麻衣,一胡子白须,背后还背着一个大大的箩筐,也不知道其中装了些什么。 周九剑一看,不假思索,连忙“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随即冒出个头来,看着老人,那老人也在注视着他。 “咦,哪家的少年郎?”老人奇怪道。 “唔,老人家好。”周九剑有些尴尬道。 “你是哪里来的?为何我从未见过你。”老人又道。 周九剑想了想,指了指青云峰那边:“山上。” 老人一听,马上生气说道:“看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谎骗人呢?!那山上雾气这么重,又有走兽出没,路都走不了,连我老人家至多也是走到这里便不再敢上去,那上面怎么可能住人,不愿说就不愿说罢!” 少年有些无奈,看起来,这位老人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 于是道:“哈……哈哈,被老人家说破了,是小子的错。” 看起来就满脸虚假。 老人走近了岸边,有些吃力的蹲下身子来,看着周九剑:“少年郎在洗澡么?” “嗯啊。”周九剑应道。 老人又看了一眼周九剑右手仍然在拿着的木剑,摇头道:“你看你,多大个人了,洗澡还玩木剑。” 少年一脸苦笑,又不好对他说这是自个的佩剑,并不是孩童的玩具,说了他定然又不懂,只好说道:“老人家进山是有什么事干么?” 老人说道:“家里没柴禾了,我到这山里砍些树木当柴烧。” 周九剑一听,赶紧说道:“那您赶紧忙去吧,我就洗一会,洗完就走了!” 实际上,是因为他的下身衣物还在岸上,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个老人来,他总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光着身子吧? 即使是那老人不介意,然而少年却是十分害臊的! 老人却道:“不急,难得出门一趟,而且还遇到了个看起来颇为可口的猎物,我老人家都有数十天没开荤了。” “啊?”少年有些懵。 突然有些听不明白这位老人所说的话语,什么猎物、什么开荤的,这都哪是哪啊…… 咦,不对,猎物? 少年蓦然间警惕起来。 只见老人身后所背的箩筐,朝着他当头就罩了下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少女妖狐 少年来不及多想,眼见那个大箩筐当头罩下,箩筐之中有一道道黑雾弥漫而出,似乎要将他给吸附进去,他立即催动气机,一剑斩向那个箩筐。 人在水中,自然会有诸多行动不便。 少年的木剑斩到箩筐之后就感到甚是吃力,那箩筐之中的吸附力传来,若不是体内气机充足,恐怕梧桐都得脱手而出了。 周九剑右手一使劲,就想将这个箩筐给隔开。就在这时,只见那箩筐之中的黑雾,突然喷出,正好喷了他满脸。周九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然后左手一挡,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只觉得神魂一颠,感觉上就像是中了山下世俗中下三滥的迷魂药一般。 入眼间感觉四周景物都在旋转重叠,脑袋更是如千斤巨石般沉重,天旋地转! 周九剑赶忙强提心神,暗自运转起逍遥游,一缕清明在他脑中生出,他使劲甩了甩头,感觉稍有好转,却见,一个大脚丫子猛然朝他踹了过来。 周九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脚踹到了他的胸上,力道十足,然后他便给踹入了水中,尚且还来不及屏息,硬生生的给呛了几口水。 还好少年熟水性,虽然措手不及下给呛了水,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多惊慌,在水中后仰的身体,双脚一蹬,身子就浮出了水面。 再看向那位老人,只见他仍是蹲在岸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周九剑一咬牙,一剑将那再次飞来的诡异箩筐荡开,顾不得自个现在全身赤裸,就要提剑冲上岸来。 只见那老人,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片人儿来,随手一丢。只见那两张纸片人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然后冒出一缕灰烟,紧接着居然是化作了两个身穿黄袍劲装而又貌美如花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跃入水中。 少年看着两女一愣,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两女是下来陪他洗鸳鸯浴的,再说她们一个手中执着一把镔铁大锤,一个又是雌雄对剑的,他又不傻,明摆着打架的模样。 只是想到那老人好生可恶,明知道他在水中赤身裸体,居然还弄了两个女子出来。 虽说只是符纸所化,但还是男儿贞节要紧! 当下这可拖延不得,那可见别怪他辣手摧花了! 这说法倒像是酒楼说书人的。 少年一扭身躲了左边女子一记虎虎生风的镔铁大锤,而后另一边的雌雄对剑又接连刺来,他挥使着木剑接连挡下攻击,而后剑势一变,用剑身一拍,打下了女子手中的一把剑。 正打算着乘胜追击,突然间又一道黑雾扑面而来,这次周九剑有所提防,立马躲了开来。 偷眼一看,却不是自那个箩筐中发出的黑雾,而是那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执着一杆幡,上边亦也黑雾缭绕。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道手法,必然是那邪门歪道。 趁着这个空档,那个使锤的女子再次挥来,由她主攻,另外一女在一旁助攻,又有那箩筐和岸上老人时不时使个阴招,少年一时间竟然也被纠缠着了。 这可不是他的初衷打算。 周九剑不断躲闪,使得主攻女子的锤击不断的砸空,凡是使用重兵之人,招式必然大开大合,威力虽大,但是露出的破绽也大,少年趁着一个横扫的空档,将一口气机凝聚,一剑将女子穿胸刺过。 即使木剑是钝器,并不算锋利,剑尖更是几近于无,但是在体内气机的加持下,仍是一剑刺了进去,可见这一剑力道之大。 被一剑刺中了胸膛的女子,没有血迹流出,只是随之眸光神智尽失,而后又化为了一张纸片儿,掉到水中,被浸湿淹没。 解决掉了一名女子之后,他又将注意转移到了另外一名女子身上,在此之间,老人的黑幡与箩筐又连连偷袭了几次,但都被他险险躲过去。 少年一剑横切,将剩下的女子斩首,一个美丽的头颅飞来起来,其中还带着娇颜惊恐万状的神情,然后在半空中化作了小半截纸,亦也沉入水中。 少年转过身子,目光凌厉,正想说上一句气势十足的:无耻妖邪,纳命来! “哈哈哈哈哈!”却见那老人在岸上一手持幡,一手抚须兀自大笑起来。 少年一看,被他先声夺人,还不知道他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警惕。 只见老人颇为神气的高声道:“哼,想不到你小子居然也有几把刷子,竟然能将我的‘玉冠上清唤灵符’给破了,既然如此,那可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周九剑提剑摆开一个剑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玉冠上清符”,只是一直戒备提防着就对了。 “看招!”老人大喝。 少年瞳孔一缩,就要着手应对。 只见岸上老人所站立的地方,忽然间“砰”的一声响起,而后一震浓烟密布,烟雾传来,竟是一阵恶臭,周九剑赶紧将口鼻捂住,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招式。 直至浓烟逐渐四散,细看那场中,哪还有什么老人的身影,早都已经开溜了! 竟是虚晃一枪! 少年一愣,赶紧爬上岸来,动作迅速的将那下身衣物穿上,抄剑就追了上去。 还以为遇到了多厉害的老妖怪了,没想到居然是个银枪蜡头只会装神弄鬼的妖邪,这都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岂能放过他! 周九剑追了过去,便看见远处山林间颇有动静,这次终于轮到他提气一声大喝了:“邪祟妖人,哪里跑!” 惊飞一林子鸟雀。 少年迈开脚步奔跑,气机流转,脚下生风,此时林中光射充足,也不像是之前在洞窟内一般五尺之外不可视物,这脚程自然是飞快。 追着追着,倒还真的让他发现了目标。 只见绕过了数十棵参天大树之后,数百步外,正有一头体型足有成年野狼般大小的火红色狐狸在逃逸着,只一看,就确定它必然是妖属的,它的尾部,赫然长着四条尾巴! 少年目光一凛,更加快了脚步追去。 古书有言:狐生九尾,谓之天狐,九尾以下,谓之妖。 前面那头狐狸生着四条尾巴,自然是一头妖狐! 那头妖狐似乎对于这山林路径十分熟悉,逃窜之间极为迅捷,少年在后面跟着也着实有些辛苦,但好歹没有跟丢了。 一妖一人追逃了好长一段距离,蓦然间,少年却看见了前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一喜,赶紧高声道:“刘姑娘,快点将那头妖狐给拦下来!” 突然出现在前头的,居然是刘月,确实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但是少女听了少年的话,却熟视无睹,任由那头四尾妖狐跑过,然后又躲在了她的身后,探头探脑的看着追来的周九剑。 周九剑跑到近前来,看着这一幕,一脸诧异:“呃,刘姑娘,这是?” 刘月却是看向他裸露的上身,看到了他肩头上那道伤疤,微微皱眉问道:“你受伤了?” “嗯?”周九剑眨了眨眼,然后道,“在洞中遭遇了蝙蝠围攻,所以受伤了……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姑娘,你身后那头狐狸,是妖物!它刚才还变成了一个老人偷袭我!” “曦曦?”刘月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那头狐狸,突然用手亲昵的抚摸上它火红色的绒毛,而那狐狸居然也一脸享受。 周九剑一脸惊奇,“小心”这两个字硬是忍住没说出来。 “那个,你们认识的么?”少年疑惑问道。 刘月点了点头。 “但是,它刚才还想着害我!”少年指着狐狸,还是还说了出来。 少女摇了摇头,道:“曦曦不可能害人的。” 显得极为信任。 火红色妖狐得意的看着周九剑。 周九剑张了张口:“刚才他就是变成了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说是上山砍柴禾,然后突然就用一个箩筐偷袭我,还有那什么玉虚上清唤灵符唤出了两个女子围攻我!” 少女瞪了他一眼:“曦曦是一只母狐,怎么可能变成一个老头,胡说八道!” 周九剑一听,两眼瞪得大大的,一脸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感情我刚才所经历的、看见的,都是假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少年摇了摇头,确信自个刚才所经历的必然是真的。 除非,自个跟错了目标…… 少年想了想,一时琢磨不清。 再又看了看那头狐狸一眼,只见它居然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居然还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刘月亦又看了他一眼,少年上半身赤裸,令她有几分酡红,却道:“走吧,先生在山上等着你呢。” 周九剑不再作他想,好奇道:“剑甲前辈知道我在这里?” “从你出来后,先生就已经知晓了。”刘月回道。 少年听后有些咋然,忽然看了手腕一眼,又联想到之前这凤凰仙剑来投靠之时,问前辈来人是谁,剑甲居然答说:不知。 现在一看,果然是骗他的! 唉,都多大人了,还骗人玩呢! 正文 第二十四章:初登御剑 少年跟着刘月走在一起,而后那头狐狸亦也慢悠悠的跟在他俩后边,周九剑总有些不习惯,时不时回头看看,总会以为它突然间又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大箩筐,往他头上套下。 但每次一转头,却又根本看不出有一点端倪了,好像便是他自己吓自己而已罢了。 刘月看了看少年的背面,那道比肩上更严重的伤口,有些奇怪道:“也是给那蝙蝠伤的?” “嗯?”周九剑一时没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才知她说的是自己伤口,点头无奈道:“说来奇怪,说好的吞雾兽倒是没遇见,反而遇着了一大群蝙蝠,可让我受了好些苦!” 话端既开,少年自然的又把整个进入洞窟的过程细细的与刘月说了一遍,反正山道漫长,正好聊天解闷。 刘月听后有些错愕,性子虽冷,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在那洞窟之中吞服了一百颗雾珠?” 周九剑点了点头:“对呀,有什么问题么?” “没,”少女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只是你的速度有些快。” 这算是夸奖么? 周九剑看着刘月好奇的问道:“当初你吞服雾珠的时候花了多久?一天、两天?” “半年。”刘月平静答道。 “……” 少年突然有些哑言,然后又意识到了有些不妙。 看着少女那张永远都像是面无表情的美丽容颜,周九剑捂着肚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若是像我这种,吃了一百颗,又这么短时间内的,会……怎么样?” 少女瞥了他一眼,道:“应该会被灵气爆体而亡。” 爆……爆体! 周九剑自然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亦如字面上的意思,即是灵气过剩自体内炸开,然后血肉模糊、肢体不全、死无全尸! 周九剑脑中一幻想到那个场面,一股寒意顿时从头顶窜到了脚底,双脚有些发软,而后他一脸哭丧着脸,惨兮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月道:“不知道。” 少年脸色一苦。 “若是要死,早已死了。”刘月又道。 “那我……” “那雾珠是不是假的?我吃的时候也没感觉有多少灵气啊!” “不知道,等会问先生吧。”少女还是回答道。 这话听得周九剑好不忐忑,他自认为自个也没有什么非比寻常异于常人之处,之前不知归不知,但是连刘月吞服雾珠都得花费了半年时间,而他却在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内吞服了,这,怎么看都是有问题嘛。 但是,实在又有些古怪,然而体内也没有感觉到有灵气过多爆体的征兆呀,反而,感觉上还有些不足? 想不明白,还是带着这个疑问去问剑甲前辈好了。 少年想到。 他现在,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却是他体内的金色剑气在搞的鬼,将雾珠的大部分灵气都吸收了,只留下了少得可怜的给他,要不然,他还真就可能因撑得太多,而爆体身亡。 不一会,周九剑就将此事给抛诸脑后了,反正现在身体无恙,何必瞎担忧呢,亦又想起前人先辈的一句诗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是何等的豁达,又岂因些许烦恼愁断了肠呢,少年也想学那样,嗯,生死一事,命有定数,既然还未来临,又何必愁苦! 呃,但愿吧? 赶紧抛开诸多不好的幻想,周九剑急着转移自个注意力,看向了刘月,突然问道:“话说回来,刘姑娘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剑师。”刘月回道。 果然,少年连连点头,怪不得看不出来,原来身边这位看似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居然已经是一名剑师了,在剑道之中可算是登堂入室了。 修行路上,境界提升难如登天梯,而高境界人看低境界,大抵又如高山俯视,一览无余,低境界看高境界却又是望山看雾,不知所踪。 而少女又比周九剑高阶,是以少年自然不知道刘月的具体境界,不过之前听剑甲说所的:刘月早已不用服食雾珠,那时候便大致有了猜测。 “那,岂不是说,你已经可以御剑飞行了?”周九剑有些惊喜的问道。 对于御剑飞行一事,少年自然是有许多向往的。想想看,脚下踩着一把长剑,御风而起,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想去哪就去哪,又可在云端之中,亦如天上仙人一般,俯瞰山下芸芸众生,但有妖邪出没,我自一剑而来,斩妖除魔之后,又御剑潇洒而去,岂不乐哉!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于御剑飞行一事,自然是尚且只能奢望的,而他现在所使的御剑术,最多也只是驾驭一下飞剑,想要自个踩上去,单凭他现在那一口气机,还是遥遥不及的。 少年对于刘月,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多好呀! 刘月看了看周九剑,道:“怎么了?” 周九剑道:“没,只是,我从以前就挺期望有一天能御剑飞行的,有些向往而已。” 刘月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他。 周九剑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只见少女素手一张,而后一道流萤绽放而出,便见,竟是一把通体玉透散发茫茫白光的玉剑飘浮在两人面前。 少年有些惊讶。 便见刘月口念法诀,然后那把玉剑的体积开始变大,变得足有五尺长,然后她就踩了上去,站稳,往前边挪了一下,看向周九剑,道:“上来!” 少年手指头指了指自己:“我?” 少女默然的看着他。 少年明白了,有些兴奋,又有些迷茫的跟着踩上了那把玉剑上。 “抓紧我。”少女道。 周九剑听话的用右手捏住了刘月身后衣襟一角,转头一看,发现那头四尾妖狐还坐在原地看着他俩,于是道:“诶,等等,我们落下它了……啊啊啊!!” 话不待说完,少年只听到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身子平衡骤然一失,就像是整个人突然倒转了过来一般,他连忙双眼一闭,下意识的双手紧紧环抱住了少女纤细的腰间,伴随着阵阵惊恐高呼声。 “啊啊啊啊啊啊……” 山中百兽寂然,林鸟惊飞,还以为是有什么山中凶兽出世。 周九剑只觉得身子在随着左右上下摇摆,根本踩不着重心,耳中除了风声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心中可真的是吓了个半死,再不敢说什么御剑飞行潇洒之事了,现在潇不潇洒不知道,反正他感觉是要死了,双眼更是不敢睁开半分! 刘月驾驭着飞剑飞入云端,似乎感觉到身后少年意外的害怕,想来他也是第一次,连忙放缓了御剑速度,在天空中平稳的飞行着,然后轻声道:“别怕,将你的气机汇入脚下窍穴,与飞剑连结一起,自然就不会掉下去了。” 少年听后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依照了少女所说的去运行气机,待至气机汇聚在脚下几处窍穴之后,又自然而然的从窍穴往外蔓延,隐隐与脚下飞剑相吸。 似乎是真的! 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脚,发现被紧紧的吸附着,道:“好像行了?” 稍稍镇定之后,这才发现,少女发丝飞舞,有一阵自然的芳香从发间随风传入周九剑鼻端,令他不觉有些着迷,而那发丝又不时的划过他的脸庞,少年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心间痒痒的热热的,说不清又道不明,也不是讨厌,反而还有些享受此间的时刻。 似乎,连初初御剑的恐惧也突然消除了。 “好了?”身前少女突然问道。 周九剑连忙回过神来,亦又发觉自个现在正环抱着少女的腰间,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一脸尴尬,赶紧松开双手收回来,急忙回道:“好了好了。” 听到他这么说后,刘月没有再说话,似乎也没追究刚才少年慌张之下做出的举动,只是专心御剑,但速度也没有提升,保持着如今这般。 看刘月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周九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想不到她居然也是这么干脆,自己只不过是说没有御剑飞行过,有些向往,没想到她居然就带着自己飞起来! 想到这里,少年对于少女更是多了几分深深的敬佩。 转头放目远眺,青山云雾间,其上的青云峰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一峰直上亦如登天梯,如此更觉青云山的险峻,当真是宛若仙峰一般,无愧剑洲少数的名山大川之一! 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看着看着,少年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回了少女的身上。 突然想到: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吧? 亦也是无依无靠么?不对,她至少还有剑甲前辈陪伴着。 昔日间,大汉被齐楚覆灭,在那覆灭之夕,剑甲李梦棠以一剑“止戈”挡下了数万兵甲,救下了一名女娃。 这个故事少年自然是听说过的,在历练其间,更是在各处多有传唱听说,虽然内容可能有所更改,但大体不变,只要稍微琢磨一下,那名女娃的年纪大体也应该是如刘月一般吧? 再说刘月相貌如此丽质,自然也不大是像那种出生百姓人家的出水芙蓉,想想,可能那名女娃应该就是她。 不过周九剑却没问,既不合时宜,也颇有冒犯,实在不该。 正文 第二十五章:命数 青云峰上,仍是那株苍松树下。 李梦棠独坐其中,身前,有一个星盘,其上,是四圣兽坐居东西南北位,其间却有一根金色的指针,运转如飞,有诸多人物画面在星盘上一闪而逝。闪过的画面之中,有少年在朝堂之上与朝臣对峙;有独眸妖魔满身红气无法看清;有年轻剑仙推剑出鞘,扬言要做世间剑甲第二,意气风发!更有女剑仙一剑斩下洞天,与神君血战,而后四方天幕间居然来了四位大天师,五人合战她一人,如此境地下,女剑仙犹是重伤死战不退,最后竟还有一名儒家的儒圣将她救走,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光阴画幕,如水流逝。如果此时若是有精通阴阳学术之人看到这一幕,必然就能看出,这位无双剑甲,居然是在进行着推衍! 推衍一道,源自古时阴阳家,盛极一时,号称:仅靠一星盘,可知前后千年事。多被山下王朝所推崇,最盛之时,更是但有王朝城邦,尽将阴阳家封为国教,大肆推崇阴阳之术,阴阳弟子,遍及九洲内外。 大体即是如今儒、释、道、剑四家如今这般,但仍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世间事物又都讲究个盛极而衰的过程,无论是人是事亦或物,甚至大者如那一国王朝,再如何兴盛也会有走向败亡之时,而阴阳家亦也逃不过这个命运。虽说山上修行,若有所成,那人即是可以拥有少则数百年寿命,多则长生不老。然而这终究是有违天理,亦是所有修士心中自知,山上修行,实际上便如逆天而行,若到了那瓶颈之时自然为天理所不容,不能再存于这片天地之下,是以才有“飞升”一说,而阴阳家弟子亦也是山上修士,但两者终究难以相提并论。 阴阳一家,弟子盛极时,九洲之内有数十万众,而精通推衍者又占其中四五,如此数量,已然十分恐怖。推衍一道,可由当下细枝末节、枯枝烂叶往前推去数十年、数百年、上千年,寻清来龙去脉,又可在其当下,匿踪问道,衍生探知将来所发生之事。如此神通,可谓是夺天地鬼神之能,既遭人羡又遭人妒,而其,实际上亦也是最违背天地命数之规则的,让种种本已确定好了的人间事理情仇,乃至于至为重要的气运一事,都有了无限的可能。 而阴阳家弟子,若要推衍之前,必然想方设法蒙蔽上天,以防降下万钧天谴。 但即便如此,却终会有百密一疏之时。 更曾有过阴阳家弟子说出如此狂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到底是有些过犹不及,于是不知真是天命所为,亦或是背后有幕后黑手在推动。阴阳家在数百年间的鼎盛居然以令人意想不到趋势在逐渐的走入没落,先是传言某地阴阳家的阴阳士篡改偷取人间气运为自个所用,是以遭至连年的天灾横祸。其后又有传言,凡是被阴阳家推衍之人事,必然会遭遇因果报应,是以一段时间内,凡是阴阳家弟子皆被看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某个洲域的大王朝,更是专门针对阴阳家做出了“焚书坑士”的惊人骇举来。乃至于在数百年后,更是沦落至连同自家之所学尽被他人所取,被儒家彻底给纳入成了自家学说,而后世间再无什么阴阳家,只剩下了儒家的阴阳学说。 儒家这般行事,到底是有几分厚颜无耻,亦也有人猜测那阴阳家会有这样的下场,极有可能就是儒家在背后的筹谋所造成的,为的就是想将其吞并。 至于原由究竟是什么,却也不得而知。 只要知道,如今阴阳推衍一道,已归儒家所有就对了。 按理说,剑甲李梦棠,做为一名剑仙,而剑洲之内,又根本无儒家的书院传承,他根本不可能学得这推衍之术。 实际上,这却又涉及到了如今已然覆灭的大汉当年的一桩隐秘。 曾经的大汉王朝实力尚且足以维持三足鼎立之时,远在东芦剑洲南边的大小神霄洲,曾经还派遣过一名儒圣暗中与大汉接触过,本想在大汉境内开设书院,以此为立足点,将棋子落到剑洲之上。 而当时大汉皇帝的本意,似乎也颇有意向,是以派人与那名儒圣多有接触,更是商议了诸多书院设立的事宜,而那被派往与那名儒圣接触的人,却正是李梦棠。当时,他还不是剑甲,亦也不是一名剑仙,但仍然是天资卓越,傲视一洲。 即使是那名儒圣,对于他的天资,亦也是尤其欣赏的,而他的推衍之术,却也正是得自于那名儒圣。 不过最后因为种种原因,以及藏剑山得悉消息后的插手,那儒家终究没能成功设立书院立足于剑洲,要不然,如今的局面可能就会不一样了,至少,大汉也不会这么快就覆灭。 而这些,终究只是后话了。 不足为提。 眼下,只见那李梦棠的身前星盘的画面上,已经切换成了周九剑,而那一幕,却正是他登山刚刚初见那时。 画面开始飞速的变化,只见画面中的少年身影逐渐变快,一幕幕的跳过,尽是少年从上山以来的所作所为,从观阳台小闭关到葬剑林锻剑气,然后又是入山中洞窟取珠吞服,最后到了少年出来之后,画面,却仍未停止! 只见李梦棠紧紧盯着眼前的画面,看到少年已经将葬剑林的那把剑拔出,然后负剑下山,在盏茶时间中,便看见少年以后经历的种种,乃至于到得最后面,他被一人所杀,画面凝固,停留在了已经年至中年的周九剑,被一剑穿心的场景。 李梦棠皱了皱眉,轻轻一挥手,只见那星盘之上的金色指针立马疯狂逆转旋转,眼前画面一幕幕又开始迅速回退,直至又定格在了少年初初登山之时。他再挥手,指针又顺转起来,一幕幕皆是熟悉无比,尽是如同刚才一般,直至,少年再次负剑下山,而此次,他所经历的一切,又已大不相同,相较于第一次那般的惨烈下场,这一次的走势却是极其平缓,只是走着走着,少年却突然间闯入了某一家所布下的大局中,是一个死局,少年诸般努力挣扎,却终究难以逃出,最后还是悲惨的死了。 这一幕,李梦棠还是皱紧眉头,再次挥手,星盘指针再次逆转又顺转,画面一幕幕过去,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经历,然而走着走着,少年,还是死了。 再转,还是死! 再转,死! 仍然是死! …… 短短一个时辰之间,李梦棠居然看见了周九剑将来的数百种死法,似乎少年就已经被困锁在了一个囚牢当中,不管如何挣扎,却终究难逃一死。 李梦棠低头思忖,在想着什么。 头上苍松落叶,远间烟云缥缈。 好一片刻时间,他才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星盘,星盘上定格的画面。周九剑年届以至耄耋,只是剑师,寿命且才百年,亦又无缘剑仙大道,而爷爷周鸿鹄的仇不得报,也无力掺合其间诡谲,而与他年弱时交好的刘月、胡青鸾等人皆渐行渐远,乃至他竟然孤独终老,而造成这一切的,却又是李梦棠他自己,少年最终却是忧愁而死的,然而这个结局,却又是他这么多结局之中,少有的几个下场算好的了。 李梦棠再次逆转星盘,这次,星盘逆转了许久,从少年出生之时开始,再次顺转起来,画面飞快,却没有一幕能逃过李梦棠的眼眸,看着少年再次登山,而后闭关、锻剑气、修炼,而后到了少年与少女共驭飞剑,那画面,却突然戛然而止,只见星盘上,那指针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隔一般,不再转动。 李梦棠眼神一凝,再想催动星盘时,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而眼前那个星盘,却已经开始自中间龟裂,一道道裂痕蔓延而出,将整个星盘分裂成一块块碎片,而那四尊圣兽,更是尽皆化为了齑粉,彻底破碎。 李梦棠轻轻将嘴唇的血迹擦掉,不甚在意,只是看着眼前破碎的星盘,陷入了沉思。 这最后一次的推衍,却失败了? 在先前数百次的推衍都是得出死亡的结局下,最后这一次,却进入了未知? 倒像是道家九九之数那遁去的一么? 李梦棠忽然转头看向远处云端之外,云雾间有一把飞剑御空而来。 少年少女站在剑上,倒真是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飞剑速度远远看起来不快,实际上却转瞬即至,少男少女自剑中走下,远远的就向他问候道。 “先生。” “剑甲前辈!” 看着行来的两人,李梦棠忽然又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似乎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经在什么地方,他也这么见过、经历过,但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代剑甲,居然陷入了久久的失神当中。 究竟是何时? 何事了? 李梦棠将忽然目光转到刘月那早已熟悉无比的清丽面容上,突然一阵错愕,像是一时间又回想了起来,然后却难得的露出释然的笑容来。 对了,是她呀…… 轻风抚面,亦如曾经的伊人轻语,难忘难念。 正文 第二十六章:山高路远,大道难行 “前辈,”周九剑一脸担忧的走过来,看着李梦棠,愁眉道,“我在那洞窟吃了一百颗雾珠!”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剑甲的片刻失神。 李梦棠定眼看了看他,一笑,道:“又如何?” “啊?”少年看了看剑甲,又转而看向刘月,才道,“刘姑娘尚且都花了半年时间……我,会不会因灵气爆体而死?” 李梦棠道:“那你有那般感觉么?” 周九剑摇了摇头。 李梦棠又道:“那又何必担忧呢?” 少年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但,终究是不同寻常呀。” “世事又岂会皆如常态?” 少年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剑甲指了指面前,道:“坐。” 少年依言坐下。 苍松之下并无桌椅板凳,只有一块光滑石板,可供坐卧,石板之上,还有一块纵横皆三尺的方石,平日间,亦是用作桌几之用,闲来供剑甲与少女读书,若有兴致,刘月也会在此作画。 此时,那块方石之上是一堆星盘碎块,少年不知是何物,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又自将目光投向了剑甲。 “月儿,你也坐。”李梦棠再道。 少女点头,也坐在了周九剑身边,两人一同面向剑甲。 少女不知作何感,少年却是有些疑惑的。 难不成,剑甲前辈又要问剑了? 待两人坐定后,却见剑甲当先将目光投向了他,然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可知我刚才在做什么麽?” 少年摇头,我又不是您,哪来的神通广大,自然是不知道了。 又见李梦棠指了指方石上的那堆碎块:“那是一个星盘,品阶不俗,不过便如你所见的,已然破碎。” 少年转头跟着看了看这个“星盘”,不甚了解,亦也没多少感觉,只是不知剑甲说这些究竟是作何打算,意义不明。 “你可曾听说过,推衍之术?”李梦棠继续问道。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记得是那儒家的阴阳学说,似乎是用于推算光阴,预兆凶吉之用?”周九剑颇为好奇的说道,当年游历的途中,他倒还真是从一位别洲而来的老学士口中了解过一些,那时候听着感觉还挺玄乎的。正值那时一老一少同行时遭遇深山大雨被困在一处破弃山神庙中,长夜漫漫,独对枯枝篝火,听乱雨穿檐,于是老学士闲极而说,将这阴阳推衍之术说道了一会,本是用来打发时辰,少年也当了那惊闻怪谈而听,当时倒还真是大感兴趣,是以如今仍然记忆犹新。 “对的。”剑甲点了点头,竟是有些讶异。 然后又再看着少年,道:“方才,我便是在推衍着,你的将来。” 周九剑听了一惊,有些没反应过来。 连同身旁少女,亦也忍不住看了看先生,然后又看向少年。 先生以前,可从来不会对谁特别进行过推衍,即使是她,先生也没试过哪怕一次。 先生总是常说,世间命理,皆有定数,不可妄自猜测,无非是徒劳耗费心神。 怎么今天又如此反常的破例给身边少年进行了推衍? “不知道……前辈推衍的结果是如何?是好,还是……坏?”周九剑的语气中,含带着一丝心切,又有着几分多未知的忧愁,是以说到最后之时,声调都有些放低了。 李梦棠看着他,面色几分严肃,缓声道:“我总计为你推衍了三百六十五次,前三百六十四次,你,将来的下场都不好,尽皆惨死,即使是最好的那一次,距离你将来所要走的路,亦也是背道而驰,最终仍逃不掉忧郁而死。” 剑甲的话语,便如那冰冷的雨水无情的打落在少年的脸庞上,一瞬间,惨白如纸。 三百六十五次推衍,却有三百六十四次都落得一个不好的下场! 如闻噩耗。 周九剑心中原本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瞬间就熄灭了大半。 他那双本是极其灵动的眼眸,顿时无神,虽说是端坐着,却觉得身后背脊无力,连腰板都挺不起来了,他好不容易抬起眼眸,看着剑甲,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本来想问这是真的么?但是想到像剑甲这般人物,自然不会闲极无聊来拿这般事情与他说笑,那自然,就是真的了。 李梦棠淡然的看着少年。 突然有风吹来,一片枯叶落在少年脑袋上。 周九剑抖了一下,叶子掉落身前,少年看了看,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如这片叶子般,满是腐朽的气息。 将死之人么? 少年想到。 想及他如今方才十五岁的年纪,对于将来之事必然是万般憧憬的,却没想到,突然自剑甲前辈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未来的凄惨下场。 少年不想去细问剑甲这些下场分别都是如何,自己又是如何的……死去,他在初初听闻这个堪称噩耗之后,就自个陷入了沉思之中。 身边少女,默然不语,眼眸中,却有一丝悲悯。 “那……剩下的最后一次呢?”少年沉寂中犹升起一道火焰,抱持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 “不知。”李梦棠道。 周九剑眼眸忽的一亮,看着剑甲,想再问,却又不敢问,心中无比忐忑。 李梦棠仍是看着他,然后将那最后一次画面的过程说与少年听,最后,轻轻的指了指那个被毁了的星盘。 不知为何,少年听了之后,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几分惊喜。 既然那最后一次推衍不得结果,岂不是就意味着,他周九剑,可能并不全然会落下一个凄惨下场么? 少年面容刚见几分气色,看向剑甲。 却见剑甲突然一脸嗤笑,冷冷的看着少年,道:“周九剑,可还记得,你上这青云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气氛瞬间骤降。 早些时候,一直觉得是:剑甲如玉;而如今给少年的观感,却又像是:剑甲如冰! 少年第一次,见到剑甲露出这般神态,感觉甚至比初见身边少女时还要冰冷,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面对着剑甲冷峻的眼光,周九剑终还是提起气来,挺身坐直,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我曾经说,要借前辈三分剑道气运,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大道!” 李梦棠仍是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要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大道?怕不是好高慕远,却又心性软弱无能之辈?岂不知,山高路远,大道难行,非是心性坚定之人又怎能在这逆流之中迎难而上?今日我将此事告于你,前三百六十四次,你视之为将来的必然结局,心中已然生怯,大哀之下不起波澜。而后又得知那最后未知一次,心中所生,又是悲中生喜,然而却只是存了那侥幸之心,更是将所有希望,寄于了那最后一次,不再作多想,对么?” 突然一愣,一番话间,像是惊醒了梦中人。 被剑甲一连串的提问后,周九剑变得哑口无言,不自觉的将脑袋低了下来。 剑甲说的却是对的,尤其是最后那三百六十四次和最后一次下场少年的心中所想,更是无一不被其所猜中。 一时之间满布的怯意和悲哀,以及那犹有希望的孤注一掷和侥幸。 周九剑的心中忍不住生出深深的愧疚来,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脑中却是一片凌乱。 为何,会是这样? 就好像是,少年本已构筑好了的一栋精美阁楼,被人轻轻一推,就倒塌了下来,碎得彻彻底底。而后才知道,原来,他建的并不好,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丝毫风雨。 看到少年这番模样,李梦棠的神色才有所缓和,道:“山上修行,重在修心,修士又尤其重视‘扣心自问’。道家有‘观自在’一说,儒家至圣先师也说‘吾日三省吾身’,如此所求为何?无外乎是求自身,身正,性坚,自然不受诸般所扰,方才能窥见大道一角。” “你可懂?”剑甲又问。 周九剑懵懵懂懂,思考着剑甲所言以及自身方才种种。 直至心中的混乱逐渐串联成了一条线,自混沌中露出一丝光芒。 少年这才抬头,然后点了点头,道:“我懂的,前辈,是我错了。” “错在何处?” 少年顺着那条线,摸索到了源头的光芒处,答道:“是心关不坚,妄谈大道。” 李梦棠的罕见冷颜终才慢慢融化:“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而推衍一道,又不过是在猜测天意罢了。连山下世俗,都知世事人为这一说法,而你,若是就因这三百六十五次推衍下场,就将你彻底拘禁,被这方天地所左右,被我这话语所左右,那么,你也就真的止步于此了,那你也不配让我借你三分剑道,更没资格去求那大道。” 少年看向剑甲,李梦棠也在看着他。 他的面上渐渐露出坚定:“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少年一脸坚毅,神色间,比着方才似已有所不同。 到底,还是看清了。 然则,一码归一码,剑甲虽说推衍一道,是猜测天意,但三百六十四次尽落得凄惨下场,直至第三百六十五次才是一个未知,少年如此命数,如此坎坷多舛,能有所指望的,却还得是那一个未知的一呀。 实际上剑甲之所以说出如此话语,亦是也想到了如此关节,若是少年真因为得悉这般下场而灰心丧气彻底怯懦,自知命数已定,又毫无挣扎,几同废人无异,那一切便皆都休谈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说棋 修行问道,从来就不是什么易事。 最重要的,还是于心境之上,更是不可落下半步差池! 种苗栽树,若是苗头不对,就得早早更正,若不然,到时候树长歪了,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都是一个道理的。 李梦棠从地上的诸多乱叶中拾取一片,其中还尚余碧绿,叶中脉络,顺着一条主脉,延生而出诸多支脉,分布叶中,并无一处相汇。他将这片叶子递给少年:“将来之事,便如这叶中脉络,你看这些分支走向,它们并不是原本就有,也不是因这推衍之术而左右,最终做下决定的,却是根茎之处,只有根茎才能决定着他们往何处生长,何处延伸。” 剑甲点了点少年。 “前辈所言,是否是说,天命,尚且还可人为?”周九剑问道。 “不是么?”李梦棠没有说话,却是身边刘月突然说道。 刘月突然出言,使得少年有些诧异,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半面向的对着她,道:“但是,我还是十分的疑惑。” “为何?”说话的又是李梦棠。 周九剑想了想,似乎是在心中理清思绪,随后才道:“我所疑惑的是,天命既然已经注定,虽然可以依靠人力而改,但,是不是,有可能我们只是将那细枝末节的走向改了改,实际上我们最终还是逃脱不了那般命运?” “就好比你那三百六十四次的推衍结果一般?”李梦棠看着他问道。 周九剑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是的,虽说是事在人为,但若是我们所付诸的所有努力,仅仅只是改变了过程,而结果却还是注定的,那,又有何意义?我们还是无法逃离这冥冥之中的天意。” 李梦棠安静的听少年所说,待得听完后,才缓声道:“世事无绝对,这句话,从来就不是空话。你可不能忘了,你还有那遁去的一。” “那最后一次推衍?”少年疑问。 一旁的刘月,却是突兀的拿起了少年右手,使得周九剑面颊蓦的一红,下意识的想把手收回,却没想到竟给少女紧紧抓住,而左手边上凤凰仙剑所化的手镯突然间居然还收缩起来了,勒得少年手腕生疼。 就好像是,在为主人打抱不平一样…… 少年现在情况下倒是不好多有反应,只能让那凤凰随意闹腾了,他有些害羞的看着少女,不知道她突然想要做什么。 只见刘月却是摊开了周九剑的右手手掌,然后一根葱指,轻轻划在他的手掌上,却正好是手掌中划出了纵横十九道线,一个围棋棋盘,然后她又在这个“小棋盘”外点了点,她看着他的眼眸,认真道:“人间小棋局,天地大棋局,一枚棋子,若想不受掌控,唯一的办法,那就只有超脱棋局之外。” 少女说的认真,少年亦也听得认真。 以棋局做比喻,道理似乎又很明了了。 周九剑忽有所悟,道:“超脱棋盘之外,岂不是,自己去做那执棋者么?在人间执棋,在天地执棋,与天地斗?” 李梦棠看着他,笑而不语,少年转头看了看刘月,她轻轻将他的手放开。 “是么?” “你说呢?”少女反问道。 周九剑心中有了些数。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剑甲,道:“剑甲前辈,那最后一次未知,即是我的变数么?”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必然的答案。 却见李梦棠棱模两可的答道:“是,又或不是。” 这样的回答,令周九剑有些费解,不明所以。 只听李梦棠继续道:“既是未知,那一切,只能看你,看你怎么走脚下之路,是按部就班,落下一个与前三百六十四次一样的结局,亦或是,就如月儿所说,超脱于棋局之外,做那执棋者。” 少年方才明悟:“我懂了。” 李梦棠道:“懂了归懂,应该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这事,谁也帮不了谁。” 周九剑点头应道:“是,前辈。” “如今山上山下,皆不安稳,单指我们剑洲,那妖魔祸事,局势不清,却已有诸多势力山头围绕着那里弈棋暗斗了,而藏剑山那名少年,又成了此中关键点。” “藏剑山?”周九剑对于此事却还是第一次听闻,而他对那藏剑山,又是更加敏感些。 刚好是在少年进入洞窟之际发生的这档子事,而青云山又离山下世俗较为偏远,消息闭塞,一切外边消息还得依靠剑甲才可得知,是以少年自然是不知道这事的,李梦棠于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听得少年有些咋舌。 想到那上汤郡,却正好是他和胡青鸾上青云山之前,所游历的最后一处地方,当时还赞叹着,那里景色风俗颇为别致,少年的心中尚且还生出几分流连忘返的感觉了,只是没想到,如今却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祸事,未免对此而有些神伤。 “那剑甲前辈,你觉得这妖魔之祸能早些消除么?或是说,这背后又有什么阴谋?”周九剑好奇问道。 李梦棠微微笑道:“能不能早些除去这般祸事,尚且说不定,先看看那名藏剑山少年如何;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谋划,这事,却还不是你要考虑的。” “是。” “亦也是几日前,西极地洲那边,有一名女剑修,将蜃楼洞天一剑斩去,使得道门的诸多菁英小辈身陨,而后又与他们道门赶来援助的诸位掌教交手,最后虽是重伤,但还是让她成功逃离,相助于她的,却是一名儒圣。那道门中人,受此大挫,一口咬定那名剑修是我剑洲之人,杀伤他们道门弟子,意欲挑起剑、道之争,阴谋诡计,更好笑的是,他们竟说那剑修,却是我教出的徒弟。” 说着,李梦棠还颇为有趣的看向刘月。 刘月此时却只是静静的听着李梦棠所讲,神态上也不见有如何变化。 倒是少年听后大奇:“前辈的徒弟,不是只有刘姑娘么!” 李梦棠笑道:“这事自然是荒缪,他们道门无外乎是想转移众人目光,将矛头彻底指向我们,好让大家将那出手的儒家给忽视,省得让人以为他们儒道两家数百年交好的关系,已然破裂了,但如此做法,却仍是经不起推敲,或许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会有一名儒圣出手吧。不过,如今剑道两家之间,因为此事,倒的确是剑拔弩张的局面,虽说天塌下来,自有我们这些高个的顶着,也轮不到你们这群小辈掺合,不过,你们到底还是要谨慎一些。” 两人听后,均点了点头。 “不过,前辈,”周九剑又道,“我们如今也不曾下山,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和我们无关吧?” 李梦棠摆了摆手,看向两人道:“有关系的。” 少年不解:“有关系?” “对,”李梦棠看向两人,道,“因为,我想让你们两个人去一趟南边。” “南边?” 正文 第二十八章:将行 东芦剑洲,浩大洲域,若以现今齐楚两国边境来划分南北,大可区分清楚。边界以北的大齐,以南则是后楚,虽说两大王朝如今实力鼎盛,疆域辽阔,然而却也并没有将这整个剑洲给占据了,单说大齐以北,过了北地龙脉源头的祖华山后,则是万里黄沙,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白日里炽热如火,夜间又冷寒刺骨,环境恶劣异常,即使是北齐也仅仅只是在那黄沙边境上设立了几处哨所,从未深入过其中,是以那沙漠究竟有多大,有多远,沙漠之后又是什么,始终不得而知,而那山上修士,也因那沙漠之中灵气稀薄,也没人愿意去那种地方遭罪。 而南边,在后楚以南,更是有诸多小国林立,大体又是数千里亦或是数百里一个城邦便做为一国,统属纷杂,除却比较邻近后楚的十数个小国因为臣服于后楚,年年岁岁纳贡得以受到大国庇护,稍微安定之外,其他地方,战祸连连,动则半年数月间又是一个小国与一个小国间的战争,无时无刻不都在上演着吞并与崛起的戏码,被人冠以“乱战之地”而著称,实际上,原本地名却是叫作:大泽。 而青云山所处之地,却是在后楚与大泽接壤之间,数百里山脉连绵起势,横亘于两地,原本还有一条青云古道,本是数百年前从大泽北上的必经之路,而自从后楚在他处另择地势平缓的地方修筑了一条便捷的车马驿道之后,原本的青云古道便渐渐被人遗忘,如今已然鲜少有人迹出没。 在青云山的南边,自然就是大泽。 而大泽除却是诸国乱战之地外,而名闻整个剑洲,即使是九洲之中亦有所耳闻的藏剑山,便也是在这大泽中部。 “前辈要让我们去大泽做什么?”少年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若依据他心中原本的设想,在吞服了雾珠之后,自身经脉拓宽了,就应该寻个地方又再好好闭关一番,然后再又进去一趟葬剑林,而后又锻炼剑气,修炼逍遥游,原本计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估计自己都不会有所走到。 没想到,剑甲却突然要他去南方,而且还要和刘月一起? 有点捉摸不透。 若说大泽那乱战之地,要再去的话,少年也算是故地重游,当年游历的开始,实际上就是从大泽开始的,走了一圈去过了诸多小国见识了之后,才正好遇到下山历世的胡青鸾,然后两人又由南往北走,一路游历后楚大齐,然后又才转了回来,最后才上的青云山。 说起来,少年对于那里还是颇为了解的。 李梦棠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大泽。” 周九剑愣了愣:“我们这青云山南边,不就只有大泽了么?” “自然不是,”李梦棠慢慢讲解道,“大泽以南,尚且还无法眺望至汪洋大海,如何能说是到达了剑洲边界了呢?不见,只能说是不知,却不能说是没有。” 少年这才了悟的点了点头。 刘月在一旁低头思忖,半响,望向先生,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说的南边,可是指黄泉洞天?” 刘月一说,马上引来李梦棠赞赏,笑道:“不错,却正是那黄泉洞天。” 少女一听,却又独自皱起了眉,道:“可是,如今不是还没到洞天开启的时间么?” 听到这里,李梦棠却是畅声笑了起来:“这事,还得亏那名将蜃楼洞天莫名其妙一剑斩毁的女剑修,此事在九洲之内掀起来轩然大波,如今,除了那些一家占据了整个洞天的山头宗门尚还有些底气不必忧虑之外,其他的那些洞天守门人,可就不敢如此高枕无忧了,生怕也落下了那蜃楼洞天的下场,纷纷趁着这般时候,早早将洞天大门开启,便连黄泉洞天那位看门人也不例外,是以如今,早早的提前了六十年时间,如此来看,实际上也算是你们的好事。” 少年初听黄泉洞天之名,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听着听着,特别是剑甲说着缘由之时,倒是明白了些,有些奇怪道:“前辈,这些看门人的实力如此不济?” 李梦棠摇头道:“非是他们实力不济,九洲之内,所有的洞天看门人,皆是在一洲之中排名前十之人才可担任,其实却是那名剑修太强,同阶交战,一人对数人犹能战至重伤而退,以那人这般实力,若是一对一,可能早已是毫无悬念了。” 周九剑吐了吐舌头:“那名女剑仙,不是被一位儒圣救走的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梦棠抚了抚衣袖,然后慢慢抬头看向少年,道,“设身处地之下,若你是那位剑修,你敢与那数位道门尊长交手么?” 少年低头想了想,然后可悲的发现,不论是以自身认知还是心境来说,似乎都……不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周九剑随即又是一脸好奇兴奋的问道:“若是前辈与那几名道门尊长交手,胜负相较于那名女剑仙,又是如何呢?” 问到这个问题,就连一旁的少女眼睛都亮了亮。 李梦棠一愣,似乎对于少年突然提问的问题有些措不及防,稍微思忖考虑了一下,随即平淡答道:“犹可一战。” 既不是必败无疑,也不是两败俱伤,而“犹可一战”,这句话若是由别人说出,自然会遭别人白眼无数,而若是由李梦棠说出来,周九剑却是无比信服的,毫无一丝质疑。只因他是“剑甲”,世间有亿万生灵,而叫李梦棠的,敢称呼为“剑甲”的,世间之中,却只有一位! 少年有些向往,真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风轻云淡的说出一句“犹可一战”来,好不威风! 李梦棠呵呵一笑,道:“也只是犹可一战,胜负未定,那几位道门尊长,实力可是一个比一个强,尤其是他们那三位有资格头戴莲花冠在这世间行走的道士,更是轻易不可小觑。” 周九剑露齿一笑,道:“西极地洲离着我们剑洲,听说可远着呢!” 李梦棠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我们山上倒是也有着一名西极地洲来的道士。” 周九剑大吃一惊,讶道:“真的?” 李梦棠笑了笑,道:“此事容后再说,扯远咯,我们还是暂且先说归那黄泉洞天吧。” 少年也才回过神来,连忙挠挠头,憨笑道:“对对对。” 言归正传,在一旁安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少女这才再次说道:“先生,此次黄泉洞天开启,又有什么要求么?” 只见李梦棠右手轻挥,三人面前忽然出现一幅画面。 画面中,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河水泥泞混浊,其中却有一条条金色鲤鱼不断跳跃而出。 少年看着有些迷惑,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剑甲,道:“这是?” 李梦棠指了指河中鲤鱼,道:“那位看门人,在这条河中扔下了一百条金鲤,放出话来,说是只要能抓得一条金鲤,就有资格进入黄泉洞天,名次有限,仅止一百,先到先得。” 少年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道:“就只是抓鱼,这么简单?” 刘月却突然罕见的白了少年一眼,道:“哪有这么简单。” “那……”少年有些错愕,看向李梦棠。 李梦棠摆了摆手:“具体规则我也不得而知,还得到时候你们去了才知,就如月儿所说,自然不会是看上去如此简单。” 周九剑又看向刘月,然后,又突然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道:“对了,说了这么久,我尚且还不知这黄泉洞天在何处,刚才前辈说是大泽以南,那大泽再南边,又究竟是什么?” 刘月看了看他,目光中有些无可奈何,不过还是给他讲解了起来,声音仍是微冷道:“大泽以南,是荒原,方圆万里,尽头就是蓬莱海,那里人迹稀少,大多数都是那妖灵凶兽出没,不过,荒原深处,却有两座城。一座叫:恶卒;另外一座就叫:黄泉。而黄泉洞天,就是在那黄泉城不远处。” “荒原?” 少年还是第一次听闻过这个名字,亦也是第一次知道大泽以南,还有这么个地方。 “那个地方,颇为有趣。”李梦棠居然是这么说道。 周九剑愣了愣,道:“是么?” “到时候,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剑甲却是这么说的。 对于剑甲的话,少年自然是十分信服,不过还是不大明白,是何处有趣…… 少年再问道:“前辈,不知我们如果能得以进入那黄泉洞天之中,会有什么收获?” “世间修士,除却心境修为,其它所求的无外乎造化机缘。机缘造化一事,外物者就如你手中梧桐木剑,亦或所修所学之秘籍,以及一些丹药传承。而内者,又有如前人所遗留于某处的修为灵力,或是神识等等……这些,在那洞天之中,都有存在。” 少年有些不解:“为何,洞天之中会有这些遗落?” 李梦棠又道:“所谓洞天,不过是一处处战场遗迹罢了。” “战场遗迹?那……九洲之内,三十六洞天,都只是战场遗迹?” 李梦棠点了点头,平淡的神情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来:“是的,是一场很久很久以前,事关人族生死存亡的战争。” 少年无语,不知该说何言。 正文 第二十九章:青山绿隐,魔踪初现 后楚,上汤郡。 上汤郡内有三城十一县,原是大汉郡属,在大汉被覆灭后才成了如今后楚所辖。上汤郡毗邻齐楚边境,自那条贯通南北的茶马道往北数百里,即是后楚的飞凤关,而出了关外不远,渡过那条横锁江,即可看见大齐的边哨游骑时有巡逻,那边,自然就是到了大齐的地境了。 近十数年间,齐楚两国虽然在台下经常暗中较量,但大体也只是些台面下见不得人的手段,明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的,两国边境间更是鲜少发生摩擦,是以这般年份岁月,南北间商贾的贸易往来,却是极为繁荣昌盛的。而上汤郡,做为后楚以北的最后一郡,又是大齐南下的第一站,单以地理位置而言,无论是做为中转驿站也好,亦或是货物的囤积地,无疑都是极佳之地,亦也因为占了如此便利,上汤郡相较于后楚其他诸郡却是更为富庶的,甚至于有些年份,上汤一郡的赋税收入,比着后楚京畿之地的赋税还要高,一时间,使得后楚王朝官场上,对于上汤郡那一个郡守的位置,人人皆是眼热不已。 道理自然是不用多说,一但能坐上那个郡守的位置,自然是财源滚滚来,油水管充足。为人当官,升官,发财,一为求权,二为求财,两者兼得,岂不美哉? 人的贪欲,却终究是难以遏止的。 不过,那说也只是曾经的上汤郡,是在妖魔尚未出现之前的上汤郡,而现在,却哪还有后楚官场中人再敢去谈论那上汤郡的,皆都只字不提,视如忌讳一般。听说那位前几年才风光上任的上汤郡的郡守,在妖魔屠城那天就混杂在人群当中跟着逃难走了,抛下了整座郡城,灰头土脸的,却竟然也给他侥幸逃了出来,大难不死。不过,虽然给他逃了出来,但他回到京城后的下场也不太好就是了,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将他立即革去了官职还扔到了天牢里边,降下旨意,秋后问斩,一番周折,结局却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如今上汤郡三座城池之一的渚城,偌大的城池,城高十数丈,街巷纵横,高楼屋宇林立,本是一派车马熙攘的繁华盛景,现在却是一片死寂,十里长街,楼宇亭台,却皆是人去楼空。 长街之上,秋风萧瑟,风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两侧四周,到处可见一地的狼藉,除此之外,只见地上亦或是墙上、梁柱上,却尽皆沾染了早已干涸的血迹,而在血迹旁边,则是一具具开始腐烂了的尸体。 这一整座城池,也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自那妖魔破城屠戮至今,早已过了将近月余时日,城中的幸存者,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尸体也长满了蛆虫,将被腐蚀彻底。 这座城池,早已没了生人,有的,只是诸多惨死的尸体冤魂,宛若一处人间地狱。 有一名少年,身穿白衫,却从渚城的南门缓缓的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着三名手持长剑一脸戒备四下观望的年轻人。 四人从南门才一走入城中,迎面看见的,却是一道将脚下长街硬生生分为了两半的巨大裂缝,看其宽度,约莫足有二十尺! 少年一脸好奇的打量起眼前脚下的裂缝来,完全无视了附近不远处即是那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这就是你们那位虞剑圣的一剑之威?” 少年虽然没有转过头,不过他的话自然不是在自言自语,却是在跟身后三名身穿着相同青碧衣衫的年轻人说话。 这三名年轻人,皆是后楚镇剑宫的弟子,境界也全是在剑士左右,奉师门尊长的命令,跟随眼前那位藏剑山来的少年进入这上汤郡之中。 大抵是担负着护卫策应之责,不过,说是这样说,但是眼前少年,虽然年龄确实是比他们小,但是修为上,却高不可攀,年纪轻轻,竟是一名剑师,如此天资卓绝,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所以说起来,谁保护谁,倒还真不一定。 少年看到这城中的遍地横尸却面无表情,只对那剑圣一剑留下的裂缝痕迹感兴趣,可他们三个却不行,打一进城就看见了这么多已经开始腐烂亦或是腐烂到了一半的尸首,男女老幼,各种死状都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在上面乱爬,随着入秋而来的冷寒秋风一吹,他们禁不住身子骨就一抖,再闻到那扑鼻而来的腐臭味,脸色一白,一阵恶心,随即就再也忍不住,纷纷弯腰将肚子污物吐了出来。 吐了好一阵子,方才感觉有些好转,站前头的那名年轻人,脸颊消瘦,眉眼有些浓密,看起来模样尚且还是有一分老实,他从怀中抽出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嘴,看着少年,由衷的佩服道:“刘师兄,你看到这满城惨境,居然毫无反应,还能有闲心说这个,实在令在下佩服。” 这位白衣少年,自然就是剑甲李梦棠与刘月之前谈论过的那名少年,大汉遗孤,刘扶风。 那名年纪长于他的镇剑宫弟子称呼他为“刘师兄”,修行路上达者为先,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刘扶风也安然接受这个称呼,他现在才转回了头,看着那名镇剑宫弟子,笑道:“这些尸体?” “死了即是死了,等到他们彻底腐蚀之后,再无血肉,便是一具枯骨,而过个百年,就算是枯骨,亦也会化作这尘世间的飞灰烟云,亦又有何好看的?对于我来说,却还不如眼前这道‘剑痕’要能让我更感兴趣一些。” 一旁另外一名体型微胖的镇剑宫弟子也缓了过来,道:“这只是我们虞师一剑斩下的结果,又有什么好看的?” 刘扶风微眯着笑望三人,他的神情,却是说不尽的……轻视,就像是在看着三只蝼蚁一般:“所以说,我是剑师,而你们,才只是一名剑士。” 实际上,对于他来说,眼前三人,也确实是三只蝼蚁,若是真的有心,还是能轻易的捏死的。 不过,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 三名镇剑宫的弟子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一路上,大体也了解了这位“刘师兄”的一些性子,但是现在被他这么说,他们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忿,不过,也仅仅就只是不忿而已了,不敢有其他一些多余的什么,毕竟,人家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师。 少年打量了一会脚下的裂缝,见微知著,在心中验证了某些早已放置了许久的猜测。 待得将那些猜测一一对照之后,他随即才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回头一看,却见三人还在原地。 “你们三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 “哦……”三名镇剑宫弟子连忙应道,赶紧跟了过来。 四人沿着城中的长街慢慢走着,那道由镇剑宫剑圣斩出来的裂缝,竟由南门的长街起始直至北门的末端,横跨了整座城池,长度惊人,由此可见,这一剑之威,又是如何可怕! 四人走至城中心,却是一处十字大道,四方路口,通往东西南北门,一路上,入眼处自然皆是尸体。跟随在少年身后的三人倒是没再吐出来了,只是脸色却仍旧苍白如纸,多半倒是给吓的,前十数年,山上修行不问世事,又不是沙场上的历战老卒,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场面,自然会是这样。 城中尸体,少说也在十万以上,死去的人,尚且比十数年,那大汉皇城破城时死的人还多。 走到这里,那名面容消瘦外表老实的镇剑宫弟子还是忍不住再问道:“刘师兄,我们来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刘扶风撇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他,道:“干什么?这还用问么,我答应了你们后楚皇帝要镇压此处妖魔之祸,来这里,那自然是降妖除魔啊,李季,你是不是傻啊你?就你这般资质还做什么修士啊?” 少年如此毒舌,那名叫李季的弟子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倒是他旁边那位身材微胖的弟子,平日里关系跟他颇为不错,于是出言打抱不平道:“刘师兄,不是我说,这上汤郡之中,尚且还有一头堪比剑圣境界的妖魔坐镇,连我家虞师都吃了亏,虽然您是剑师境界,但若是遇到了那头妖魔,怕是,也讨不了好处吧?” 他倒是聪明,没直接说什么必败无疑,只是委婉的说是讨不了好处。 不过,少年自然是能听得懂他说的话的,只听他傲然道:“你们家虞师不行,却不代表着我也不行。” 三人一听,皆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藏剑山来的年轻剑师,如此大言不惭,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亦或是,他还真就留着一手杀手锏来了? 刘扶风却没有理会神情各异的三人,只见他凭空取出了一个朱木剑匣,却并不相同与寻常所见的剑匣。这个朱木剑匣方方正正,体型稍长,又无出剑入剑之口,就像是一个盒子一般,一打开,其中却摆满了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小剑,每一把的长度皆不超过成人中指长短,细数之下,足有四十把之多,令人惊奇。 三名镇剑宫弟子好奇的看着少年手中托举的剑匣,里面的小剑样式造型独特,却是他们平生第一次所见,如此小的剑,却要如何来掌控? 刘扶风粗略的扫了一眼过,随意挑了一把乌黑的小剑,食指拇指捏住,然后随意的往外一抛。 只见突然间一道黑光射出,那把黑色小剑蓦然间已然变作三尺,与一般佩剑大小无异,然后化作一道黑光,一眨眼间便飞入了天际。 少年犹觉不满意,又挑了一把小剑,随即,一道蓝光便尾随着那道黑光,一前一后的相继消失在了天边。 这一幕,看的三人一脸的意想不到,实在是大开眼界! 少年却是看了看三人,冷冷一笑,神情说不出的蔑视。 …… 距离渚城不远处,有一座大青山,此时,有两把飞剑一黑一蓝,划空而来! 大青山上,蓦然间伸出一只巨大的红色手掌,遮天蔽日,将方圆数十里地都笼罩了一层阴影。红色手掌张开迎着那两把飞剑的方向扑去,看架势,却似是欲要将两把飞剑牢牢抓住,然后再捏成粉碎。 然而那两把飞剑却没有丝毫减速或是调头闪避偏离的征兆,居然也毫不犹豫的极速迎向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手掌。 两者甫一接触,那巨大的红色手掌便立即拽成了拳头,似是将两把飞剑成功抓住了,其中红光大作,夺人眼目。 却听到“噗嗤”一声,红色手掌的手背上,却破了一个细小的口子,而后,一黑一蓝从那小口子中飞出,紧接着却没有远去,反而是以小幅度的拐了一个弯,两把飞剑一左一右分别自两边又向那红色手掌的手背刺去,毫无悬念的就轻易刺穿了过去,又从手心处飞出,就如同刺破一张纸一般简单,还尚未等到那手掌反应过来,两把飞剑再次回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手掌刺穿。 尚且还不到十息的时间,那个红色手掌便已经被两把飞剑刺得千疮百孔了,到处都是一个个细小的小口子,便如同一个马蜂窝一般! 吼! 正文 第三十章:滔天魔影(上) 远处蓦然间传来的魔吼,隔着七八里地,身处在渚城内的四人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三名镇剑宫弟子脸色一变,就像是突然挑开了一个马蜂窝一般,然而挑马蜂窝的人却没啥大反应,仍是一脸悠闲自得,反观身旁三人,到底是境界不高,连心境也算不上多好,看着飞剑去后不久便听闻到这声简直震破天际的怒吼,顿时便感到头皮发麻,身后冷汗直流,然后亦又联想到了这妖魔之祸刚开始时,自家宗门那些奋然入境镇魔的同门前辈,那下场,可真是伤亡惨重呐,而今他们几人,单论人数,更是还没之前的多。 这下,真的要完了! 三人有些怨恨的看向那名“罪魁祸首”,少年,刘扶风。 而刘扶风也在看着三人,看到他们居然还敢投来这般眼神,冷笑道:“呵,就以你们这般胆小如鼠的性子,心境如此不堪,若你们镇剑宫门下弟子皆如你们一般,那实在是我藏剑山的大幸,哦……不对,最高兴的却还应该是北边那大齐的琼华宗才对!” “你,竟敢侮辱我宗门!”身材微胖的那名镇剑宫弟子忍不住出声道。 “嘁,原来你们不止心境其差,连脑子也不好使,怪不得都这么大年纪了,却还是区区一名‘剑士’,我告诉你们,若是在我藏剑山,你们这般废物,早都被驱逐出去了,省得丢人现眼!” “你……” “我?我怎么了,嘿,刘胖子,看在你我是同一姓氏的面子上,虽然说我们世辈必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山下世俗官场,有一句话叫作‘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觉得颇为中听,这放在修行路上,也是极为合适的,这修为高上那么一级,确实还真的就能将你给‘压死了’。所以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帽子,更是不能给人乱带!” 少年伸出了右手,大拇指竖起,然后反转,作出了一个“碾死蝼蚁”一般的手势,看的那名被他称为“刘胖子”的镇剑宫弟子满头大汗,一脸畏惧,连同他身旁两人,三人一起连连后退几步。 他们怕的,却不是少年那样警告的手势,却是少年面前,在他对三人做出那样手势时,伴随着的,却是他左手举着的剑匣上,剩下的三十八把小剑尽数飘浮了起来,剑尖一致的对向三人! 五光十色。 三人此间感觉,就如被万箭所指一般,怕是那少年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那三十八把剑,就能将他们刺了个透彻,而他们尚且连暴起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死了也是白死,是以三人突然看见少年的剑尖指来之时,心中哪里还有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全身哆嗦,剩下的,只有真切而又挥之不散的恐惧感。 尚且比听闻到那声魔吼还要让他们更加恐惧几分。 毕竟,蓦然间就是这面临生死的时刻,而且决定权还不在他们,而是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那畏死之心,自然是更加感受深切。 刘扶风看着三人的神情变化,脸上神情玩味,少年俊逸的面容却是突然一变,嘴间露出了一道弧度,笑道:“不值得。” 说着,右手中指食指并指往天空一指,那三十八把小剑立即改变了方向,恢复了各自本来的面貌,宛如逆向的流星一般,拖拽着各式的光芒,一把把的飞入云空之中! 直至眼看这所有的飞剑尽皆在远方消失不见,三人镇剑宫弟子的心中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而看向刘扶风时,却仍然是一脸的忌惮提防,三人更是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少年还是会趁他们不注意而出手。 刘扶风看了看他们,便不再理会了,也不管他们是如何举动,亦或是心中生出了如何不轨想法,至少,刚刚那般举动,稍微敲打敲打了他们一下,他们自然不敢有如何动作。 不过,就算真的是有,也无妨。 鸡鸭猪狗之流,不管是放在现在,亦或是将来,不都只是任人屠宰而已的么? 在少年眼中,他们三人就是如此。 想到这儿,少年却仍是有些气愤,不过是跟他们镇剑宫要几名弟子一同陪伴进来,且不说是要如何的天资卓越、聪慧机灵,只要得力一点,却也能帮上他许多事情了,没想到,镇剑宫却只是派来了三个这样的废物点心,光是见多几具尸体就恶心作呕,听到些动静就体虚脚乏? 呵,这镇剑宫倒是聪明,这般遣人过来,明摆着连“丢车保帅”都不愿意干了,却只是丢来这么三个小兵小卒,来给他作数,若真出了问题,死了也就死了,估计人家那也是无所谓吧? 刘扶风收敛起了心绪,不再去想这般恶心人的事来,专心的将心神凝聚于那自剑匣中飞出,总共的四十把飞剑。 …… 大青山上,有一尊巨大的魔影,从山中冒了出来,数十丈的身躯便宛如青山中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光是站立其中,阴影投下,便将半个大青山给彻底遮住。 一颗硕大的红色眼球,紧紧的追随着那两把在空中不断穿梭的黑篮飞剑。只见这尊彻底露出了本体的妖魔,一声怒吼,显是之前被这两把飞剑彻底激怒了,大嘴一张,喷出了一口黑色的烈焰。 漫天的黑焰纷纷烧灼在了那两把飞剑之上,刚一沾染上这邪异的火焰,那两把飞剑剑势就一凝滞,剑体立时发生阵阵颤动,黑色与蓝色的耀眼光泽渐渐变得黯淡下来,在半空中,就像是要摇摇欲坠一般,瞬间就到了那将掉未掉的局面,只见两剑中却蓦然有紫光一闪,而后那奇异紫光又迅速遍及整把剑的剑身,立马就将那沾染在上面的黑焰祛除,这才摆脱了纠缠,两把飞剑没敢再做逗留,立即极速的飞离这尊巨大的妖魔。 看到两把飞剑要逃,那尊妖魔巨大的手掌却对着两剑逃离的方向一印,而后,便见一只巨大的红色手印从它的手掌中而出,亦也带着那诡异的黑焰,紧紧追着两把飞剑而去。 眼看那两把飞剑就要破入云端,疾速的逃离而去,没想到那巨大的红色手印的速度却更快,居然比着那两把飞剑还要快上几分,后发而先至,眼睁睁的看它撞了上来! 砰! 云天之上炸开了一道滚滚气浪,而后是无尽的黑焰向着四周扩散,看起来,就像是这片天空已然燃烧了起来一般。 只见,黑焰之上,却突然亮起众多光芒来! 也就是在那手掌印蓦然间炸开,黑焰在空中扩散,还不知道有没有击中了那两把飞剑时,下一刻间,却有四十把飞剑,纷纷破开了黑焰,当空朝这尊妖魔极速飞来! 那为首的,又正是那两把黑蓝飞剑。 那尊妖魔的独眼看到了这一幕,勃然大怒! 正文 第三十一章:滔天魔影(下) 四十把光泽各异的飞剑,接踵而至,汇聚成一处,朝着那尊妖魔的独眼刺去。 这尊如同山峦峰巅一般庞大的妖魔,胸口上仍然还留有一道一看便可知是极为严重的伤口,从它的右肩斜下直至左腹,其中犹可看见血肉模糊,伤口上却也燃烧着那诡异黑焰,又像是在治疗一般。 这尊妖魔的这道伤口,自然就是因为之前硬扛下镇剑宫剑圣的第三剑所导致的。 当今九洲天下,山上宗门之多、派系之繁杂,大抵是百家争鸣之势,然而若论及杀力、战力之强,无疑却还是首推剑修。 同境之间,剑修一剑又相当于是普通修士的舍命一击,一剑之威,从来就不是可以随意接下来的,必然都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虽然说这尊妖魔与那位镇剑宫的剑圣交手,尚且还占了优势将其击伤逼退,但却不代表着,它就毫发无损了,实际上,那位剑圣虽然三剑之下,连绵气机亦也将尽,然而颓势犹斗之下,拼着受伤,仍然还是将它也给击伤了。 不单单只是那道恐怖的伤口,实则,这尊妖魔内里亦也还带着伤势的,如今实力,却还不如巅峰的一半。 这一切,也都是在那位镇剑宫虞剑圣手下造成的,而少年此时又突然寻衅于这尊妖魔,也不知是不是想着刚好趁此机会进来“捡漏”的。 不过这老话说的好:虎死不倒架。虽然说这尊妖魔固然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实力有所下降,但它好歹境界也等同于一名剑圣,即使是不及巅峰的一半,但,却也不是区区一名剑师就能打败了的。 然而那位白衣少年却仍是毫无畏惧之意,反而自信满满甚至于有几分成竹在胸! 有所依靠么?单靠他那剑匣中的四十把飞剑,亦或是,在那最危急时刻,他那师门,藏剑山,会有人来出手呢? 这些一时半会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不过,不管少年究竟有没有帮手,那尊妖魔的帮手,却已经从那大青山的一处未知洞口中,争相而出,源源不断的往着渚城赶来了。 亦也就是那四十把飞剑落下之时,大青山的山头上,已经渐渐的冒出了各式各样的妖魔来,它们汇聚成群,浩浩荡荡的杀奔而去。 而那尊妖魔,看到天空中那朝它独眼射来的四十把飞剑,自它独眸中却突然射出了一道巨大的黑芒。黑色的光芒照射而来,所有的飞剑纷纷躲避开来,避之不及的,被那黑芒一照,剑身之上光泽转瞬之间彻底黯淡,随即就直接的掉了下来,甚至于连之前那黑蓝两把飞剑上面的紫光都没有发出。 一瞬间就掉落了七把飞剑,其余的飞剑分散在四周,快速穿梭,却不敢再聚集在一起了。 一看到如此情景,那尊妖魔的气焰更是嚣张,嘴中的黑焰连连喷出,想将这满天乱飞的飞剑尽皆烧着。 然而,剩下的三十三把飞剑,分散开来后,却变得更加灵活了,这尊妖魔嘴中的黑焰,虽然覆盖的范围极广,不过速度终究不如飞剑快,再者那飞剑在穿梭之时,亦可灵活转身,实在等同于那鱼塘河涧里的滑腻泥鳅,看起来虽多,要想烧着,却是十分困难的。 妖魔的嘴中黑焰烧不着这些飞剑,然而这些飞剑却连连穿透它的四肢体表,又专门挑选那些容易刺穿的位置去攻击,看准的又是这尊妖魔体型巨大,但是动弹辗转之间却又颇为不便,就如同于耗子戏象一般。 黑焰无果,又被这些飞剑看准机会如此骚扰,这尊妖魔自然是大怒。 只见它的独眸猛然间遍布血红,紧接着,一声怒吼,身前蓦然间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而后,从里面飞出了无数只黑影来! 这些黑影,看似如同人形一般,然而却无实体,就相当于常人在灯下的影子。它们的飞行速度却是极快的,堪比现在在天上飞着的三十三把飞剑,而它们的数量亦是众多,自那漩涡中而出,铺天盖地的朝那些飞剑围追堵截起来。 这些成群的黑影与飞剑,两者眨眼间就接触在了一起。 飞剑乃是剑修之物,杀力自然极大,往往一剑穿过,就是好几个黑影破灭。然而却又架不住黑影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消灭了几个,之后又是十几个,几十个蜂拥而上,就好像是从那漩涡中出来的黑影是源源不绝一样的,而飞剑,却只有那三十三把。 每一把飞剑,若是稍稍让那些黑影抓住了机会,那些黑影的虚体就会突然会化成实体,然后一爪子拍在了那把飞剑剑身之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若是被爪子抓中得多了,那些痕迹自然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而对于飞剑剑体的损坏,自然就会越来越大。 自然是:双拳难敌四手。即使是世间的真无敌,若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敌人,也总会有倒下之时。 …… 刘扶风竭尽心力的操控着那三十三把飞剑,而那七把坠落下来的飞剑,他亦也在分神,重新联系着。 虽说目前局势,还算是在僵持当中,他的飞剑,暂时也仅仅是占了那尊妖魔的一点点小便宜,对于那妖魔来说,也并不算什么,最多也只是惹得它愤怒无比而已。 不过,若是还持续着如此下去,而他除此之外再无后手也无变招的话,那局面对于他而言,可能就只会逐渐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看他的模样,却还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也不见一丝慌张,看起来,似乎倒还真的像是留了一个后手。 不过,不管是什么后手又或是变招,也该早些使出了。 要不然,可就真的没时间了。 白衣少年的飞剑,不仅仅只是惊动了那尊受伤的剑圣境妖魔,连带着那些小妖小魔,也尽皆从那座大青山上倾巢而出,距离着渚城,尚且也就十多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眨眼之间,便即到来。 而少年身边的那三名被他视作“废物”的镇剑宫弟子,自然还不知道妖魔大军顷刻即至,然而此时亦也是忐忑不安的,既恐惧于那尊妖魔,也害怕着身旁少年,左右艰难,只能暗自感叹数十年修行,如今,小命休矣! 正文 第三十二章:震慑 十里之外,飞剑与黑影混斗,打得不可开交,十里之内,又有成千上万的妖魔向渚城奔来。 虽说在早些时候,那位镇剑宫剑圣仅凭两剑,就将闯入渚城中作孽无数以及在城外郡内游荡的妖魔尽数杀尽,可是,那仅仅也只是得一时之效,却还远远没能将那祸源除去。 而今数量如此之多的妖魔,复又自那大青山而出,卷土重来。 妖魔逼境,那三名镇剑宫弟子尚且不知道、看不见,然而刘扶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大青山所处位置是在渚城以北,那些妖魔若要进城,必然是得经北门而入。 说起来,当初这渚城城破之时,这群进城来肆意屠杀人族的妖魔,却不是自北门而入,而是从东门入城的,只是如今,它们却好像是将那北边的大青山彻底的当成了一处营寨据点,盘踞其中,一有动静,亦又倾巢而出。 白衣少年突然转眼看向三人,俊逸面容上那两道英气的眉毛一挑,吓了三人一跳,还以为他要“图穷匕见”了,正想拔腿就跑,却听他说道:“你们三个,若想活命,就赶紧去北门那里,拖住那些妖魔一会,给我争取一些时间。” “妖……妖魔来了?”那名叫作李季的镇剑宫弟子,猛的一听少年这么说道,顿时跳脚惊慌道。 刘扶风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不然呢?” 另外那名“刘胖子”,犹带着惧意的向少年细声问道:“刘师兄,那……妖魔来了有多少?就凭我们三人,如此微薄修为,可要怎么去拖延时间呀……” 剩下的那名镇剑宫弟子,名叫高光阳的,听到刘胖子的话,也附声道:“是啊……您这不是,叫我们去送死么!” 少年分神看着三人懦弱无能的样子,尚且未战却先言败。他们镇剑宫收了这么三个窝囊废,也真的是瞎了一双眼了,难不成,他们收徒之时,都不必测试根骨心性的?或是说,便如那山下世俗一般卖官鬻爵,只需给够了好处,什么样的烂人庸人他镇剑宫也都收入其中? 怪不得,这百年多来,他们镇剑宫除了那位甲子剑圣能撑撑门面外,就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天纵奇才出现了,光看眼前这三人就知,见微知著,也难怪那大齐的琼华宗近年来连连的放话启衅,而镇剑宫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虽然说他们镇剑宫尚且还有着一两位剑仙在坐镇,在剑洲南境除却自家藏剑山外,地位还是极为稳固的。尚且又有着后楚王朝的气运加持,若不出差池,百年内自然是安稳无恙,然而他们年轻一辈却如此不济,又听闻他们“镇獄”、“荡魔”两位剑仙早已超过三百岁年龄,可真的算是这剑洲浩土之下也难得一见的老古董了。 不过,即使寿命再长,不至飞升却终究有限,没人会怀疑以他们剑仙的通天修为和境界,会活不过这一百年,然而四百年之后的五百年呢,却是登天梯的一个大坎,若是剑仙在此之间还是无法开天门飞升,那,迎接他们的,却是只有死亡一途,亦如世间所有凡人一般,既然无法超脱,那也就只能步入轮回,一步一步走入黄泉之中。而这世间之下,又有不知多少绝世剑仙,皆是只差那最后一步,最终却还是倒在了天门之前,只能含恨死去。 是以才有人说,修行路艰,难如登天梯,这些话语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而若是镇剑宫的这两名老剑仙,万一也无法成功飞升,以镇剑宫那般状况,奇才难遇,弟子不争,到时候必然是一派青黄不接的情景,老的死了,年轻的又充不了顶梁柱,偌大一个宗门,若是连一位坐镇的剑仙都没有,那般凄惨结果,可想而知。别的不多说,就单说那后楚王朝,肯定是不会再将丝毫的气运给予他们了,而那座闻名遐迩的“百剑楼”,若是没了王朝气运加持,那威力,若还能发挥个十之一二,就有得他们笑了。 不过,似乎也是多虑了,他们那位甲子剑圣,按照自家季师所言,若不出意外,在这百年里,应该也能晋升成为了一位剑仙。虽然他的天赋根骨,没有像是自家那位小公主以及琼华宗的那位年轻剑仙那般比凤毛麟角还要稀有,但好歹也是曾经被人称作百年少有,毕竟也是一棵好苗子。 眼前三人自然大可轻视,甚至是蔑视,而那位剑圣,还是得稍稍重视的。 少年心间虽然思绪万千,但是实际上也没过去多少时间,几息之间,回过神来,目光如炬,冷冷道:“不若,干脆我现在就将你们三个杀了?” 远处间大青山上的飞剑,渐渐抵不住那无穷无尽的黑影了,几乎每一把飞剑剑身上,都落下了少则十数道,多则数十道的痕迹,受损严重的,剑刃之上都已经有了裂痕,然而少年却没有丝毫撤剑的打算,反而是那坠落的七把飞剑,亦也重新飞起,加入了战局之中。 三名镇剑宫弟子听了少年的威胁,尽皆往后又退了一步,然而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儿一交错,颇有默契,三人又一同看向了刘扶风,他们胆怯的神色中,却隐隐有着几分打算拼死一搏的决绝,而三人手中的剑,亦也不自觉的握紧了,对着少年。 少年看着三人的举动,冷哼道:“怎么?觉得挡不住那群妖魔,却有把握能杀死我是吧?要不,就让我们来试试看究竟是谁的剑快,如何?是你们手中的快剑能将我封喉斩首,或是十里之外我那四十把飞剑,能更快一些,将你们万剑穿心,把你们的身体刺得像个筛子似的,然后碎尸万段?哦,对了,实际上,我在藏剑山上修行的抽空之余,还学来了一门偏门术法,可将那死去之人的灵魂拘束出来,然后以心火日日夜夜不停歇的锻烧,让那灵魂尝尽万般苦楚,直至最后的魂飞魄散,到时候,必定让你们……也试试看。” 刘扶风这么说道,说到最后之时,他却是在笑着的,笑容无比的阳光灿烂。 然而,这些话语,听在三人耳中,却令他们打了一个无比冷冽的寒颤。 那刘胖子满头大汗,壮着胆子,断断续续道:“你……你,你别逼我们!若……若是逼急了,我们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白衣少年眼神笑容渐止,眼神冰冷道:“鱼死网破,就凭你们也敢跟我说这话?当真还以为我不敢出剑了?” “也好,到时候我就与你们那位带队的剑师说,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妖魔围攻,你们三人奋力抵抗,斩杀了妖魔无数,但终因你们三人势单力薄气机耗尽而又无援手,是以悲壮身亡。怎样,我这可不像你们三人如此不仁不义,还帮你们三位说了如此好话,够仗义了吧?”刘扶风突然又说道。 三人紧张的看着他,双眼死死的瞪着,不敢眨眼分神丝毫。既然他都说出了这番话,那就代表着,似乎已经不能退步了,此刻出手必然是在所难免,可能也就是在这下一刻之间,而三人此时的心间早已悬得高高的了,紧握着剑柄的手,手心间已全是汗水。 少年与三人之间,突然彻底的沉默下来,相互对视着,剑拔弩张,却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少年看着三人,眼眸突然微微眯了起来,蓦然间,他的右手却突然一抬! 一把似有形又无形,然而入眼却清晰可见的透明飞剑,朝着三人极速刺出! 站在三人中间,始终凝神戒备的李季,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抬起手来,动作极慢,然后一把透明飞剑突然刺来,速度却极快,快到那把飞剑动起来时他甚至只能感觉到眼前似乎只是掠过一道白影而已。 他忍不住一眨眼,而就在眼眸闭合之间,待他再张开之时,仅仅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珠之前,咫尺之间,却有一个尖尖的细点。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冰冷的气流从那尖点处,传入他的眼球之中,使得他忍不住再想眨眼,然而,此时,他眼眸,却怎么都不敢再闭合了。 那个尖点,分明却是那把透明飞剑的剑尖! 如此速度,只在眨眼之间。 李季只需身子稍稍往前一倾,那他的眼珠子便可不必再要了,而他若是敢稍稍闭合眼眸,那他的上下眼皮,自然得割出两道口子,上下眼皮分成四块外翻,以后,怕是他再怎么闭眼,那眼睛,也闭不住了。 咫尺之间,动弹不得。 “当啷” 李季手中的剑,脱手掉落地上,再看他的双眼,已然流出了两道可怜的眼泪儿。 他身边的两位同伴,惊讶的看着他,亦又再惊讶的看向那把透明飞剑。 人的本性,大抵是无知带来的无畏亦或是说愚蠢,总有人不识得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抵又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但等到他们吃亏了,认识到了你我差距之后,再想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三名镇剑宫弟子,尚且以为以他们三名剑士之境,还可越阶搏一搏少年的这个剑师境界,心中还想着,虽说不能得胜,但好歹也能打个不分上下出来,然而却没想到,他们甚至连少年的一剑都躲不过。 李季此间已然彻底哭丧着一个脸,连声道:“求……求,刘师兄饶命啊!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那北门为师兄拖延时间,绝对不会退却半步!” 若不是他的眼眸现今还在被少年的飞剑指着使他不敢动弹,只怕他都已经跪下来磕头谢罪讨饶了。 前后转变之快,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少年缓缓将目光移向另外两人,那两人倒也不笨,看着李季瞬间就落了这般下场,再蠢都知道自己三人根本不可能是少年的对手,而人家要杀他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直接就扔了剑,跪倒在地,不断磕起头来。 刘扶风道:“这是第二次了,常言道:事不过三。” 右手再一挥,那把透明飞剑缓缓向后倒退了几尺,李季眼看着那剑尖从他的眼眸前慢慢离开,直至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后,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被吓得满脸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不断的大口喘着粗气。 少年一挥手,那把透明飞剑蓦然间又朝着前方飞去,“嗖”的一声,只见北门城墙上,一只长着双翅的妖魔刚刚飞了进来,立即就被钉死在了城墙上。 而距离城墙不远处,妖魔大军已经来临! 三名镇剑宫弟子尚且惊魂未定,却见少年朝那边指了指。 “去吧!” 正文 第三十三章:十里剑绝 镇剑宫三人,这次可再也不敢不从了,提起了剑,望向北边,咬咬牙,毅然决然的去了。 刘扶风看着三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背影,总算少了那么几分怯懦畏死,似乎还有些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必定是错觉了。 这三个孬货,若不是用剑如此逼着他们,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他们又怎可能生出如此胆气来。 山上修行,既注重天赋根骨,又注重机缘造化,更还注重着心性品质。优选劣汰,现今如何,是好还是坏,很大程度上就左右了将来的走势如何,注定着将来到底能走得有多远。 而这三人,天赋根骨平平,甚至说是属于那次劣之品,要说心性品质,也是贪生怕死毫无慧根,如此更加谈不上能遇到什么机缘造化了。将来之路,注定只会是越走越窄,若无宗门资源的鼎力支持,如果是在原地踏步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侥幸铸造出一个粗略剑炉来,进阶了剑师,怕不是得连下辈子的运数尽皆用尽了,方才能有此结果。到底,还是大道无期了,或者说,甚至连那大道的边边角角,都触摸不着。 不过,三人今番随他进入此处,若是自己真能将这档子事情解决了,替他们后楚解决了一个大患,出去之后,自个儿必然能得到一份颇为丰厚的报酬,而他们三人,若是没死,自然也能得到诸般好处。 然而,可笑的是,他们却没能想通如此关节,事到临头,他们尚且还摆出那么一副胆怯心性来,如此劣根,令人观之,不觉心生厌恶。 这样胆小无能,还不如早早绝了修行之路,回去家中,安稳度日,好好的去做个田舍翁,岂不美哉? 虽是一无所有,但是,好歹性命无忧不是? 省得如现在这般,走上了于他们而言是皆为两难的道路。 或是与妖魔交战,然后被妖魔围杀而亡;或是退却逃亡,被少年一剑杀死;又或是……与少年拼命,还是被一剑杀死。似乎不管走上哪一条道路,迎接他们的,都只有死亡,只是死法不同的区别而已。 …… 三人赶到了城门之下,往外一看,只见天上地下,茫茫一片,尽是妖魔! 深深的绝望遍布在三人的脸色。 “李……李师兄,怎,怎么办?”高光阳看着城外那一眼望不尽的妖魔大军,全身哆嗦的问道。 李季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说道:“还……还能怎么办,前后左右都是一个死,我们若是逃了,必死无疑,只能出手尽力撑下去,给那刘扶风拖延时间了,说不定,我们还真有一线生机!” 刘胖子听了,却只是摇头:“完了……完了,今天我们师兄弟三人的性命,算是彻底搁在这了。” 听到他这么说,只听那高光阳一声惨呼:“我不想死啊,我还未跟朱小师妹表露我的心意呢!小师妹都已经心仪我许久了!” 刘李两人,亦也是一脸悲切,不过,两人在悲切的同时,相互对视了一眼,亦又同时默默将眼光投向了那高光阳,心中暗暗腹诽:呸,就你这寒酸的衰样,那位如花似玉的朱师妹,瞎了双眼会看上你?做梦吧。 三人的心湖之中,蓦然传来少年的声音:“你们三个蠢货,再多废话,那妖魔就要进城了,到时候,你们就等着落下与城中这无数尸体一样的下场吧!” 三人一惊,连忙振作起来,而就在此时,面前已然也有一头独角妖魔,四蹄狂奔,当先冲了过来。 …… 妖魔之属,也可称作“魔族”,与人族一般,亦是这天下众生芸芸之一。虽说是妖魔,然而此一说,却不过是人族修士对非我族类的异物族类的笼统称呼,实际上这两字,包括的却是千年前已然在世间了无踪迹的“妖族”,以及世代与人族交恶,作孽无数的“魔族”。不过,由于“妖族”早已消失许久,不见踪迹,所以现在如此称呼,大抵也只是单单指那“魔族”而已。 魔族的来历悠久,与妖族一般,是自人族未兴之时就存在于此处天地之间的,天生嗜血好战。低阶的魔族拥有灵智,然而却低弱亦如猛兽,而高阶魔族,却拥有着强大的法力神通,战力尤其强绝。 在人族扎根九洲之时,曾经还为此与魔族发生过数场恶战,诸多的修士大能前赴后继,将那众多的高阶魔族拼杀铲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也终使得魔族伤亡惨重,逐渐衰败,是以才有了人族如今雄据九洲天下的鼎盛局面。而魔族曾经也一度被人遗忘,以为它们也和那妖族一般,消失殆尽了,直至如今,后楚上汤郡的妖魔突然横空出世,这才让世间修士渐渐回忆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族类。 低阶妖魔,大体与世间走兽飞禽相差不大,然而种类和造型却多是常人从未见过的,若说观其印象,唯有用“狰狞丑陋”四个字来形容。 而魔族体内流淌的血液,也与人族的大相径庭,却是暗黑色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只见此时北城门下的三人,他们现在所穿着的,由镇剑宫统一分配予门下弟子的青翠长袍,原本穿在身上说不尽的仙风道骨、一身缥缈气质,而今却是粘粘稠稠、青衣变了黑衣,还满是恶臭气息,令人望之闻之,十尺以外,早已止步,绝不会再想靠近半分。 三人如此模样,却已然是不管不顾了。 在三人面前,交手十数回,妖魔无数,而三人左右身旁,以及脚下四周,却也倒下了数十具尸体,他们此刻仍在尽力挥剑,与四周来犯妖魔血战着。 不得不说,即使是再贪生怕死之人,若是到了拼命之时,所展示的威力,依然也是不容小觑。 只见三人所站之位置,相互之间,却隐隐成了犄角之势,互攻互助,三柄长剑如此使出来,却也颇有灵性巧变。每每有一人出剑击中妖魔之后,便有旁人会紧随补剑伤其要害,又或是左右有妖魔进攻之时,那被攻击之人却不回剑自守,反而是极为放心的交予另外两人来防,自个却连连出剑,剑如疾风劲雨,数剑之下,亦又是一头妖魔做了尸体。 只见三人攻守连连转换,出剑协防之间,配合默契,却有那么一丝风生水起的意思。 这镇剑宫三人,遭受妖魔围攻,逼急之下,却是将自家宗门那套组合剑击之阵给使了出来。尚幸三人平日间虽说颇为怠惰松懈,但是对于这套组合剑阵,使出来时却还是极为熟稔的。这也得亏了他们镇剑宫每日里皆有组织门下弟子对此多有演练,特别是像是三人这般资质平平、又实力不济的弟子,更是重点操习对象,怕的,就是以防会出现三人如今这般局面。 那位创作出这门剑阵的镇剑宫祖师曾经还这么说过一句话:“一人势单成绵羊,三人作虎搏狮狼。”说的即是这门剑阵之妙用,单人不得力,而三人可成势,实力却可成倍增加,于他们这些外出历练的弟子来说,若遇到极大的凶险,结伴使出这么一套剑阵来,无疑是一记保命手段。 而这门剑阵,名字起得也着实简单干脆,就叫作:虎势! 如此名称,光听前面两字倒感觉颇有气势,不过,待得后边再加那么一个“阵”字,这么一念下来,就总感觉,实在是有些不搭……不过,名字如何,却终究只是其次的,实用如何,却才是至为关键。 李季瞪大着眼睛,仔细的留意着四周所有蜂拥而上的妖魔的所有动作,体内的一口气机流转不息,一撇头躲开了一头模样看似猿猴一般的妖魔手中利爪,右手一剑递出,本想直接刺入它的胸口要害处,没想到却刺偏了,是以没能一剑将它杀死,只是重伤而已。出剑之后,他迅速的拿眼撇了左边一下,余光一触,他猛然一惊,赶忙将那长剑拔出。 那头妖魔胸中随着长剑拔出而不断溢血,它疯狂尖叫着,却被身后蜂拥的同伴给挤了开来,瞬间便看不见了身影。 李季的左边,是刘胖子,此时他也在奋力拼杀之中。 一个有着人形,满身长毛,双手却像是两把利刃一般的妖魔,趁着混乱之间,它其中的一把利刃却突然从斜下里往刘胖子的右边腹下刺去,措手不及之下,刘胖子亦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却是让李季给刚好看到了,是以他连忙抽剑出来,想要替他挡下。 然而,却还是慢了半拍,心有余而力不足,待得他的剑尖堪堪触到那妖魔的利刃之时,却已然听见了刘胖子的痛呼声传入耳中,然后一丝鲜红的血液便从他的腹部顺着那妖魔的利刃缓缓流出,然后凝作一滴,滴落在地上,却被淹没于四周茫茫多的暗黑色妖魔血液之中。 “胖子!”李季高声喊道。 那刘胖子倒是显出了几分硬气,先是一剑将那偷袭的妖魔给杀了,将那把插入其腹中的利刃拔出,顿时间鲜血淋漓,然后立即又用剑隔开另外几头妖魔的攻击,这才来得及倒退几步,用空余的左手捂住伤口,暗吸了几大口气,一瞬间,眼眸中又有几分无神。 李季边打边靠近刘胖子,好不容易才得空看了他一眼,担忧道:“胖子,你怎么样了?” 刘胖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挨上的这一下可真的是痛极了,即使是用手捂着,也挡不住其中的鲜血溢出,他茫然道:“李季,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还未说完,两人便听到了身边高光阳传来的惨叫声,立时转头望去,却见他居然被一头巨大如牛一般的妖魔给扑倒在地了,他身边的其他妖魔立即一拥而上,不断对其抓扯撕咬,而他那手中之剑,早已掉在了一旁,以他剑士之境,却只能不断发出惨呼。 李季赶忙挥剑,趁那些妖魔注意放在高光阳身上时,将它们一一刺伤或是刺死,待得杀死了当先前面几头,那高光阳身前才有一点点空当,刘胖子赶忙也将手中的剑扔了,上去搭把手,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将瞬间已是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高光阳给拖了出来。 李季一人持剑在前,暂且对抗。然而其余两人尽皆负伤之后,那组合剑阵自然就已经宣告破裂了,就单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对付这成百上千上万的妖魔,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人一剑,眨眼之间,连他也被几头不同模样的妖魔抓伤,胸口上落下四道鲜红的爪痕。 北城城门,左右宽约四丈,可并行车马数辆,若行人并排而走,可容十数人通过,而若是体型更为巨大一些的妖魔,至少也可并排过去七八头。 三人虎势阵被破之后,那些妖魔便再无阻拦,不但将三人紧紧包围在了一起,更还有为数众多的妖魔往城中跑了进去。 李季三人看着四周将他们围困得彻彻底底的妖魔,看着它们以人族观感来说是极为恶心又丑陋的身躯面貌,看着它们锋利的爪牙以及自它们口齿间不断流出的唾液。 蓦然生出一种感觉来。 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寒意自三人的周身流窜,他们的脸色俱都一片灰败,恐惧与绝望再次弥漫在了他们的双眸与神情之中。 在历经过方才一时间的胆气之后,面对着如此情景,怯懦畏死的心性,又再次回归到了他们身上。 只见那李季,惶恐的看着面前那头猪头猿身,双手满是锋利爪子的妖魔,却也正是它在他胸前抓出的那四道深邃见骨的爪痕。他眼看着那只爪子,缓缓的再次朝他伸来。 三尺 两尺 一尺 …… 李季似乎已经能看见身前爪子一寸一寸刺入他左前胸心府的情景,此刻间已然被吓得眼泪鼻涕尽皆流了出来。 他突然紧紧的闭上了双眼,竭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的高喊道:“刘师兄,救命啊!我不想死!” 距离着三人到了这北城门开始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半柱香时间。 没有回应…… 李季的胸膛,已然接触到了那爪子的锋利尖端,隐隐作痛。 他将眼眸睁开,抬头仰望,穿过了那些妖魔丑陋的面孔,看得见的,是北城门门洞的顶上,目光已然涣散,眼前似乎化作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尽做梦幻。 彻底心死。 …… “噗” 李季身体颤抖了一下,感觉到了有异物刺入身体,然而刺的却并不深,他突然一愣,连忙定眼一瞧,只见那头妖魔已然直直的倒了下来,整个躯体将他给压住了。 动弹不得。 他尚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见,那头妖魔的头颅上,却有一道尖尖细细的伤口,黑血汨出。 他赶紧转头四顾,只见他们三人四周的妖魔,却都在这个瞬间,尽皆倒下。 局势,突然间又发生了转变? 看向负伤的刘胖子和那个满是伤痕血迹的高光阳,三人眼中,不约而同的闪露出惊喜和希望来。 却见那蜂拥而来的妖魔,此时突然又尽皆不要命了一般,往外疯狂逃窜,似乎是在城中遇到了什么令它们极其恐惧的事情一般。 紧接着,三人便忽然看见了,城门上边的天幕之上,已然泛起了一层紫光,宛如一块幕布一般。 只是他们却不知,他们所看见的仅仅只是边沿一角而已,实际上,如今渚城的十里以内的天空,却尽皆被那紫色光幕所笼罩了。 光幕之下,是数不尽的妖魔,在逃窜着。 只见紫色光幕突然一闪,然后,“哗哗哗”的落下了无数把紫色飞剑,声势浩大,如同一场狂风暴雨,数量之多,数不胜数! 只见那仍在四处逃窜的成群妖魔,在这浩瀚剑雨面前,便如被割麦子一般,一倒一大片,纷纷被飞剑刺死,就如同一具具刺猬一般。 尚且不超过盏茶功夫,剑雨还在下着,而十里之内,却再无一头妖魔活着了,尽皆死光。 天地之间,再无他物,独独唯余:剑者! 正文 第三十四章:启程 虽说剑甲是让周九剑和刘月二人即刻启程赶往黄泉洞天,但是他们还是在青云山上多逗留了三日,诸多准备,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完成了的。 三天时间,李梦棠又专门与周九剑花上了一天一夜来谈论着某些事情。自上山这么久以来,剑甲对于少年却一直都是青眼有加的,且不说早先那一剑破空九洲闻,不知让少年得到了多大的裨益,之后又接连数次与少年进行“问心”之举,更是破例对其将来进行了推衍,冷语喝破少年茫然若失的心境,如此种种,自无丝毫恶意。而世间之上,能得一代剑甲如此对待者,也是寥寥无几,或是说,几近于无,可见李梦棠对其之重视。 少年如今,俨然就是剑甲他的半个弟子一般,就差没有传授予他一手绝世剑术了。 知恩图报,感怀心念。 这些道理周九剑自然是懂得的,当今世上,除却爷爷周鸿鹄之外,也只有剑甲前辈能如此待他了,少年自然不能辜负了前辈的一番心意。 少年出行,一切行装与随身的物品自然是相当的简单,除了剑甲不知从何处给他寻来的两套合身衣物,以及一些上山时就有带着又因一直没地方花所以留到现在的少数铜钱,剩下的就只有梧桐木剑一把,左手变成了手镯时不时又突然跟他闹闹脾气,性子竟如它主人胡青鸾一般的凤凰仙剑也算一个,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那块在去寻找那雾珠之前,李梦棠赠予他的惊风铜牌。当时使用过了一次后,少年也不知道这铜牌到底还能不能再重复召唤出那头神气的灵兽来,虽然不确定,但他好歹也没将那铜牌给扔了,在洞窟倒塌时,仍是不忘将其寻回,在问过剑甲之后,得到的答复却是,可以的。仅仅只要再将灵气注入那块令牌之中,直至那令牌的灵气盈满,然后再次催动就行。不过,那注入的灵气所需,却不是他小小一个剑士所能承担的,即使是如刘月这般的剑师,要想注满也颇为吃力,是以还是由李梦棠再次将那令牌注入了灵气,所耗费之大,令得在一旁旁观的周九剑是呆若木鸡,可见此令牌灵兽之不凡,这仅仅也就只能使用一次而已。 少年的行装收拾完毕,仍是腰系木剑,然后又背着一个包裹,之后就再无他物,反观少女,却也是孑然一身,看的少年有点吃惊了。 周九剑凑近刘月跟前,有些好奇道:“刘姑娘,收拾妥当了?” 少女一双美眸奇怪看着他,不知道他所问为何,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九剑两手空空,示意了一下,挤了挤眼道:“那个……你,就没有一些行李什么的么?就……这个样子?” 说着,少年还轻轻的点指了她一下。 刘月回道:“带了。” “啊?”少年眨了眨眼,有些纳闷的看着刘月,“哪呢?” 相较于初初上山时,刘月那冷冰冰的模样,相处了一阵时间后,少女对待少年的态度早已转变了许多,估计是因为少女以前常年呆在这青云山上不问世事,也鲜少与人接触,大多时候也只能与将她一手养大的先生李梦棠说说话,是以使得她的性子看上去有些孤冷话寡,不过待到与她熟识之后,从少女内心显露出来的,却是颇为热诚,尤其是对待少年,她更是有几分亲切。 刘月突然将右耳上佩戴着的一支小巧别致的金耳坠摘下,素手平举至少年面前。 周九剑这才注意到,一向以素容示人,不施粉黛不佩彩饰的少女,居然破天荒的带了这么一支耳坠子,一时间颇为惊奇。 刘月心思聪慧,看着周九剑的神情,大概就能猜出他在想着什么,素面微酡,但还是说道:“我的东西,在这里面。” “啥?”少年闻言,立马将目光一转,注视在了那个小小的金耳坠上,不可思议。 “你可听说过乾坤物?”少女问道。 周九剑茫然的摇了摇头,显得孤陋寡闻。 还真心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乾坤物”来,即使是他在游历期间,领略了这剑洲东西南北的无数风光景色,又听闻过众多小道轶闻,见识了奇人异事,可谓是大开眼界,对于这世间事物百态都知悉不少,然而,还真就是没听说过……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当初游历行走,大体还是在那红尘凡俗之间历练,虽然那妖邪鬼怪、山上修士奇闻,也偶有经历,但总归是接触不多也知悉不详,如今有所疑惑不知,亦也实属正常。 刘月见周九剑当真不知道这“乾坤物”是何物,于是仔细讲解道:“乾坤物是我们山上修士宗门方才拥有的一种法物,大抵是取那‘神人袖里有乾坤’之意,虽是一件小小器物,但却可容纳众多东西,依着其品相高低好坏之差,可确定这件乾坤物究竟能容纳多少物品,若是细分品阶,大致则是:下品、中品、上品以及上上品。据说若是那上上品的乾坤物,当中所能容纳空间,可有方圆五里之地。” 周九剑粗略的琢磨了一下方圆五里地的大致范围,约莫是半个葬剑林的大小…… 仅仅一个乾坤物,就能装下半个葬剑林,这么夸张? 少年算是大开眼界了。 却听少女又说道:“不过,听先生说,那上上品的乾坤物,如今已然绝迹了。” 周九剑听了大为叹息,唉,这么好的一个东西,怎么就会绝迹了呢?那可是方圆五里地呀! 少年一边感叹,一边又颇为好奇的问道:“刘姑娘,这个,乾坤物的样式,皆是如你的耳坠一般大同小异么?或是说,是各有不同?” 刘月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呀,这么说来,之前你那凭空召唤而出的佩剑,也是一直存放在这乾坤物里面的么?” 刘月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那把白玉京,在我体内剑炉之中锻炼着。” “剑炉锻炼?”周九剑又是一愣。 这又是何物来着? 刘月一看,皱了皱鼻子,好嘛,又是不知道的! 少女又再次详细的给少年讲解了一番何谓“剑炉锻炼”。 …… 剑士晋升至剑师,所要走的路,除却最基础的将周身经脉窍穴拓宽能够容纳更多气机游走之外,更为重要的,却是在气府中铸造出一尊剑炉来。 剑修铸剑炉,是为一道门槛,也是之后再想进阶剑圣、剑仙的必经之路。剑炉铸没铸造,注定着剑修究竟能不能登堂入室,而不是说仅仅只是站在门外,看着门中热热闹闹,只能干瞪眼。 剑子养气,剑士聚气,到得剑师铸炉,原本剑士体中的一口气机,才能变作无数口气机,以剑炉为源头,源源不断、源远流长,至此才能达到一个新的变化,诸般术法,有了充足的气机支持,自然能顺畅施展而出,才不至于凝滞不动。而铸成剑炉之后,剑炉之中又才会生出一道‘炼金火’,最适宜用来锻炼金铁剑器,尤其是剑器,若是经过长期锻炼,助益会极大,出剑更快,利刃更锋,剑气更长,诸般好处不能尽言。 是以世间大多剑修,大都爱将自身剑器放入剑炉之中锻炼,更有甚者,一朝锻炼,而后十年二十年间就再也不出一剑,直至百年之后,将他那把整整锻炼了百年的长剑取出,一剑递出,风云变动,山河崩裂,堪比绝世剑仙一剑! 如此威力,自然是那些剑士剑子终生不可比拟的,是以也才有山上修士说,到没到剑师,才知脚下还有没有路可走。 刘月好不容易讲解完了,少年这才一脸了然,然后还是一脸憧憬:“剑师呀,多好!” 耳畔却突然传来剑甲的话语:“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你如今才晋升到了剑士没多久,不能急。” 李梦棠慢慢的走了过来。 周九剑与刘月转身看向他。 少年笑道:“前辈,我懂的,你就放心吧。” 看着少年阳光灿烂的笑容,李梦棠也不禁笑了笑,随即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两人立即点了点头。 李梦棠颔首道:“那就好,记住,你们此去黄泉洞天,路上处处都需小心谨慎,多留一个心眼,无论事情好坏,必须都得先保证自身安然无恙才好。” 少男少女认真的听着,然后一同回应道:“是,我们记住了。” 李梦棠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两人稍显稚容却又隐隐有些许成熟神色的脸庞,尤其是刘月,他又仔细看了几眼,自带她上山后的这么多年来,好像才是第一次下山吧? 不过,有周九剑与她结伴同行,而这丫头虽说毫无世俗历练的经验,但到底是聪颖机智,而且境界修为也颇为不俗了,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若实在不行,亦也可与徐凤陵说上一声,让他派人暗中照看也行。 到底是算无遗漏。 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本也只是要交代那么一句话而已,李梦棠笑了笑,朝两人挥挥手,轻声道:“走吧。” 周九剑与刘月又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两人才转身,朝着下山的路径走去。 李梦棠一直注视着两人的身影,直到两人渐渐被那山中云雾所遮挡。 …… 苍松之下,剑甲独坐。 面前方石上摆放着一本书,那本书如今在飞速的自行翻动着,书页之间,金光熠熠。 只见那本书翻着翻着,突然在一页之中停了下来,然后在那满布儒家圣贤内容的字句之间,有一个字遍布金色,飞了出来,是一个“易”字。 随后书页又自行翻动,接连又飞出了两个字:夕、拾。 三个字汇聚在一起,是:易夕拾。 一个名字。 然后金光大作,遍及整本儒家书籍,只见李梦棠却仍是安然端坐。 一个灰袍儒衫的中年男人从书中走了出来,一脸笑意的看向李梦棠,道:“两个小家伙走了?” 李梦棠平静的答道:“走了。” 那名中年男人仍自笑道:“如此,便好,那我们就可以着手布局了吧。” 李梦棠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嗯,这座天下,总归要变一变了。” 云涛之上,风云涌现。 正文 第三十五章:雪中行 青云以南,是大泽乱战之地。 周九剑和刘月两人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走出了青云山脉。虽然青云气象不凡,山中奇异鸟兽精魁自是不少,不过在少女熟门熟路的带领下,这一路在山中走来,倒还真没遇到什么意外,便宛如在自家门庭中行走一般。 两人在山中行走,倒是没一起共乘飞剑。这事周九剑自然也不会提出来,既不好意思,于礼也不合。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刘月倒是明确的与他说了,这一路前往黄泉洞天,若不是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就一直徒步前往,少女可是鲜少有如此机会下山外出,自然得趁此良机好好饱览一下这剑洲山水风光,对于此事,她居然显现出了少有的坚持。 周九剑对于少女的坚持是自无不可,如今月份也到了十一月,距离剑甲前辈所说的黄泉洞天开启,还要等到来年的三月,仔细算算看,以四个月的时间,穿过大泽以及荒原,应该也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所以,少年自然也是顺遂了少女意愿,两人一路上缓步慢行,看山看水,处处别有不同。 说起来,如此月份,也就青云山周边还能看见青山绿意的,而外边大多数地方却早已飞雪满天,出了青云不久后,两人就看见了山野路边上的植被已经披上了些许冰霜,冷风呼啸,迎面刮来,吹得两人鬓发纷飞,已然见寒。 往着南边越走越远,则寒意越重,在赶了有百里路之后,一路所见,就不再只是单单结霜而已了。只见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将这方天地彻底铺满,举目望去,入眼竟是冰花银树,再也无多余的笔墨色彩来点缀,天地尽在一色之间。 大雪时节,山野难行,驿道堵塞,又有寒风冻骨伤人,等闲之人不易外出,然而对于少男少女两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修士体魄,先天就强于常人,不过是吹着些许风寒而已,自是无甚大碍,再加上两人体内的气机流转,如同一条火龙在四处流窜,虽着薄衫,却温暖如常,所忧所虑,不过是这大雪之下,举步维艰,或许得多耗费些许时日才能走至那离此最近的小国城池。 刘月对此却是不甚在意,注意力反而更多的集中在了这片冰雪风光之中。她瞪大了一双美眸,不断环顾看着远处那一棵棵铺满冰霜的银杏,又或是惊奇的寻到了一株雪中奇葩后,满是惊喜;要不然便双手铺开,安静的接满了那满天飘落的雪花片,随后捧做一团,趁着少年不注意,偷偷的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若是少年看过来,她连忙就一脸慌张的将那捧在手里的雪花扔下,背转过身子,看的周九剑一脸莫名其妙;而若是看见了偶然间在眼前飞快扑腾钻过的雪兔,她还会因为吃惊而微张着那一张薄唇挺翘的小嘴,也不说话,就这么的愣愣的看着,极是有趣极了。 少女在此刻间,竟是露出了她少有的可爱一面,与往常所表露的性子,完全是天壤之别,少年全部都看在眼里,但是却聪明没有说破,实际上,心中亦也是有着几分欣喜的。 与刘月初见雪景不同,周九剑对此却是无多大感触的,若要真论起来,他反而有些反感,因为,看着眼前雪景,让他回忆起的,却只有儿时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大雪时节,孤零少年独自顶着风寒,背着箩筐进山采药,那时冬雪连天的景象,当时村子里边家家户户尽皆大门紧闭在家中取暖过冬,完全没有人敢进山去的,就唯独只有他,孤身一人,为了救活爷爷的命,甚至连脚给刮伤流血了,亦也死死的忍着,连眼泪都给憋在了眼眶之中,若他这般同龄的孩子,又有哪个能做到他这般坚强?那时候,哪里还想着怕不怕,累不累,又或是苦不苦。 少年从不后悔自己所作的一切,唯一令他无比自责后悔的是: 爷爷终究还是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周九剑的心情忍不住就有些失落。 一年四季景,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因为儿时的缘故,也使得少年对于春景与冬景颇为不喜,大抵也是因为触景伤情的缘故。 …… 重拾了些许失落的心情,周九剑打起精神来,突然朝刘月说道:“对了,刘姑娘,以后你就叫我九剑就好了吧?以前我与胡青鸾那丫头一起行走时,他也总这般叫我,当时总感觉太亲切了一点,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不过现在想想,似乎这样称呼我也才颇为顺口。哦,当然了,若是你不习惯,也可以直接叫我周九剑。” 刘月一双美眸流转,注视着少年,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半响,才笑道:“好的,九剑,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周九剑眼眸连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少女所说的事情,莫不是和刚刚提了一嘴的胡青鸾有关,“说吧,是什么事?” 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却是这样想的。 然而却听刘月说道:“那你以后也不能称呼我为‘刘姑娘’,可以如先生一般叫我‘月儿’。” 周九剑张了张嘴,没想到居然猜测错误了,不过还是连连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若是称呼妳为‘月儿’,在别人听来实在是颇为不妥,有可能会让人对妳有所误会,再者我又不如剑甲前辈一般,以我们之间的友谊关系,我还是叫妳本名最好,这样,也不会生出什么误解来了。” 看着少年一脸着急的解释推辞,尚且都没有醒悟到,人家女孩子都没介意什么,你反而还说的起劲了,虽然说,以为人君子来说,少年这般说辞作法倒是无可挑剔,但是如此仍是少了一些圆转灵活。 刘月点了点头,轻轻一笑,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眼眸中,却藏了一抹小小的失落,一闪而过,少年甚至没有发现。 周九剑以为自己对刘月所说的一番话,自然是博得了少女的认同,也无异议,是以就显得有些粗枝大叶起来了,嘻嘻一笑,又正式的道了一声刘月的名字,一转身,大摇大摆的又自踏雪前行。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闪过一丝丝的幽怨,随即又掩嘴悄然一笑。 酸酸甜甜,其中意味,又道不清,说不明。 …… 两人走着走着,一前一后,下山之前,是少女在前,少年随后,而现在则又是周九剑一人当先走在前面,刘月在后跟着。 周九剑放慢了脚步,与刘月并肩而行。 雪地上除却“呼呼”的风声,就只余下两人踏在雪中步伐相差无几“沙沙”的走路声,洁白的雪地上,落下两排脚印,一路延伸,孤山寂雪,远处早些落下的脚印也被大雪淹没。 两人的身上,也披满了雪花,突然相视一笑。 周九剑拍了拍头上肩上的白雪,然后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向少女道:“刘月,你知道不,咱们剑洲南北气候各异,虽然咱们南边此时大雪封山,但是,在后楚中部以北起始,一年四季,却从不会下雪,即使是最冷之时,也只是阴雨连绵而已。” 刘月却没像少年一般拍去身上落雪,反而还有些珍惜来着,道:“我在书上有看过,听说那大齐以北,还有无垠沙漠,是么?” 周九剑点头笑道:“对,我还曾去过一回,当时的所见所感就如观海听涛一般,心中感觉,就只有‘壮阔、渺小’两字,前者说的是景物,后者说的是我。看得事物多了,也才知道,天地何其之大,渺小凡人,就像是浪波涟漪一般,终究还兴不起多大风浪。” 少女听后,沉默了一会,道:“天地虽大,却有止界,人心之大,无拘无束。” “人心之大,无拘无束?”周九剑细细琢磨着少女的这一句话,只觉得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道理,打算在心中紧紧的记住。 少年赞道:“刘月,你的见识学问,比我可大多了!” 被少年如此赞誉,刘月有些害羞,撇过了头,不再言语。 周九剑看着刘月的突然将头撇过了一边,没有理会他了,心中有些奇怪,还以为是突然哪里说话不对,惹恼了她。 心下也颇有忐忑,亦也不敢乱说话了,两人竟是各自默然前行着,一个害羞,一个心怯,一番情景,看得直令人感到好笑。 …… 风雪之下,有着一抹极为鲜艳显眼的火红色身影,在雪地中循着那两名少男少女的足迹,悄悄的跟随着。定眼一瞧,竟是一头赤色火狐,一双灵眸狡黠的四处张望着,动作轻敏,速度亦也飞快,就如同一道火焰在雪地中飞快的掠过一般,也无多余的动静声响,待得它那尾巴随着奔驰而上下摇摆时,却看见,那尾巴,竟然是足足有三条的! 若是周九剑此时能看见这头狐狸,定然要惊呼,这不就是那头被刘月称作“曦曦”的妖狐嘛! 狐踪迷影,忽然间,又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 正文 第三十六章:乱炖豆腐煮,山水之间鬼魅妖影 雪中前行,走了又三日。 周九剑与刘月,自下青云山后,花了数天时间,终于抵达了第一座算是边境小城。这座城池的城墙高不过两丈,戌守兵卒也多是些老弱病残,两三人在城门下病恹恹的拢着双手,尽量的将身子蜷缩在那件破旧棉袄之中寻取更多温暖,而那几杆原应该片刻也不离手的长矛,亦也因为被嫌弃拿着着实太冻手了,让他们给堆放到了一边,不去理会。 城门内外,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进出,也不见这些守卒稍有去盘查巡视的,少年少女进城,也只是让他们多看了两眼而已,就再无其他了。 这番场景,大概也就只会在大泽以北的这些早早就投靠了后楚,得到庇护,享受了长久的和平安定日子的小国城邦才会出现。若是放在大泽中部亦或是南部,那些个守城士卒,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开始疑神疑鬼的大肆盘查,在他们眼中,每一个进城出城的人也都有可能是敌国派来的碟子,若是不能出示一张通关文牒来,又或是那人看起来就贼眉鼠眼,不像是正经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再说,往监牢里面一扔,关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抱持的却是一种“宁杀错勿放过”的观点。 不过,如此作法,在这样一个是非乱战之地,却也是实属无奈亦也情有可原的,到底,也是为了一国安危所着想。 这座安逸的边境小城,叫作“上阳城”,坐落于大泽以北的小樊川地境,小小一座城池,却是东赢国三大城之一,城中街道巷弄,由北向南,实际并不繁盛,不过少年周九剑却是极为熟悉的,尤其是,那城中的一家吃食小店。 …… 冬日间少有的和熙暖日穿过云雾间隙,落在了屋檐白瓦之上。巷弄之中,有三两稚童在嬉戏打闹,昨夜风雪铺满了整条小巷子,为了不碍着出入,今晨便已经有人将积雪扫去,堆于巷尾,而这也正遂了那些顽皮孩童的意,兴高采烈的跑到那雪堆边上,拾起一手的白雪,拢了拢,做成球状,然后便趁着玩伴不注意,将手中雪球朝他们的脸上扔去,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让那雪球在小伙伴脸上“开了花”,一脸糗样,嘻嘻哈哈。 小伙伴被雪球扔了一脸,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迅速进行了猛烈还击。一时间,小巷之中,两方鏖战,雪球纷飞,宛如弓弩激射,场面好不激烈。待得两方的“将军”,激战正酣,到了那“无我无敌”的境界之时,手中“弓弩”却突然失了准头,抛得太高,原本应该是往那“敌将”脸上招呼的,没想到居然却飞过了巷弄那低矮的围墙,砸在了里边木屋里正巧走了出来的一位满脸凶横的中年妇女身上。 那名妇女蓦然遭袭,往外一看,看到了那几名顽童后,周身火气腾腾的就往上窜,便见她双眼睁圆,方脸涨红,双手往她那水桶粗腰一插,一时间看着便如同一位恶面夜叉一般,随即是一声一字一顿,气势十足的河东狮吼喊出:“阮!小!虎!” 那名犯了错的孩童,吐了吐舌头,一脸惊恐道:“完了完了,母夜叉要来了!” 还不待自个儿说完话,他与小伙伴们就已经撒丫子往外边开溜了! “你们几个,给我站住!”身后的中年妇女追出了自家院门,朝他们高声叫道。不过这几个孩童又哪有这么笨,会真个停下回去呀?一个个头也不回的,一眨眼就跑到了巷口处。 小巷巷口,白日之间,蓦然升起一道白烟,而后传来阵阵食物的馨香。 几名跑出巷口的稚童突然停下了脚步,带头的那名叫阮小虎,长相看起来也颇为精明可爱的孩童,熟悉的和那个正在忙碌的身影打招呼道:“老宏,今天开门做生意了呀!” 这是一家吃食小店,既无招牌也无门面,就只是在小巷口边上搭起来的一个棚子,用来遮风挡雨,下边摆着五六张小方桌,然后紧凑的安置了些小矮凳,再一旁,就是些竹柜灶台菜篓子,上边所放的无外乎锅碗瓢盆以及各式各样的佐料菜品,两口大锅,热气腾腾,其中亦也香气扑鼻。 被稚童唤作“老宏”的中年男子,长相憨厚,身材壮实,搭着一件油腻腻的围裙,却正是这家小店的老板,也肩着店伙计这一职。 别看这里虽然店小也极其简陋,然而光顾的客人却一点也不少,棚子下摆着的那些个方桌小凳上尽皆座无虚席,然而即使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在此排队等待,即使是没位置了,亦也有人打算着买了带回自家中吃。 是以老宏现在却是十分忙碌的。 中年老板听到了孩童的问候,忙里偷闲的看了一眼,爽朗笑道:“哟,这不是小虎子么,今个儿又闯了什么祸了?” 阮小虎皱了皱两道稍显单薄的眉儿,神情极是可爱,生气道:“老宏,你说这话,就实在是太不仗义了,咱们可是拜把子的兄弟,现在我有了麻烦,你不是应该挺身而出为我扛着么!” 老宏一脸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还什么拜把子的兄弟这些乱七八糟……城南私塾那位学问高深的候老先生,平日里作风正派严谨,自然是不会教了这些东西的,也不知这小家伙究竟看了什么东西了,于是只好笑着敷衍道:“哎呦,这可不成呀,你看我这瘦胳膊瘦腿的,多不济事,我若是挺身而出了,怕是只会连累了你,不行呐,看来,我也就只能给你呈上一碗豆腐煮以聊表心意了!” 老宏这家店开了有十年,十年以来,他别的不做,就唯独单单只做了一样招牌,叫作:乱炖豆腐煮。 十年之间,小店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上阳内外,尽飘其香。 听了老宏这话之后,另外几名小伙伴已然瞪大了眼睛,哈喇子流了一地,却见阮小虎仍是皱着眉儿,眼珠儿一转,想了想,随即老道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宏你的豆腐煮虽然是好吃,但是我还是已经吃腻了,不如,你将那碗豆腐煮折算成铜钱给我,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糖葫芦或是山楂儿卖,我买些吃了解解腻,回来再好好光顾你这里的生意。” 老宏一听,倒是给气笑了,好嘛,小家伙人小鬼大的,居然还想着空手套白狼了,且不说什么糖葫芦,这大冬天的,又哪里来的什么山楂果,赶紧挥手打发了稚童:“去去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让你娘或是你那位老先生知道了,抽你板子,行了,一边玩去。” 阮小虎一脸不忿的对老宏做了个鬼脸,随即又与小伙伴们呼啦啦的跑到了远处玩儿。 老宏看了看几个小身影,摇了摇头,笑道:“真不省心。” 随即,又自忙碌的烹烹煮煮起来了。要做成一份“乱炖豆腐煮”,可一点都不容易,不单是得看酱汁佐料以及独家秘方,还得看火候,看手法等等,诸多细节,都得一一照顾得到,不能出现一丝纰漏,这样做出来的“乱炖豆腐煮”也才正宗,才够味。这十年来,上阳城中也着实出现了不少诸如“乱炖煮豆腐”、“豆腐煮一锅”、“独家豆腐煮”之类的别家店面,亦如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又如一颗流星转眼即逝,起起伏伏,眼花缭乱,却始终只有老宏和他的小店一直稳稳的扎根于这城中的巷弄出口,逐渐的深入人心。 小店里众多的顾客中,大多都是常年来此光顾的老熟客,却有两人,一看,就让人感觉到了与众不同,不仅仅只是面孔生,而是两人气质,亦也与着四周常人,有一些微妙的差异,看上去,就像是更加有那么几分出尘的味道在里面。 行举如常,却又处处不如常。 一对少年少女,仅仅只是往那一坐,便引来了四周之人连连侧目,不过,单看行举气质,一时之间着实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反而是面貌,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周九剑相貌平平,自然算不得有多么俊逸,最多也只能以“端正”二字来概括,所以周遭的目光,大部分注目之人,肯定就只有是坐在对面丽质出众的少女了。 刘月鲜少与人交谈,是以性子一直都是冷冷的,使得她姣好的面容上就好似常年覆上了一层冰霜,虽然妍丽却面无表情,不过如此看着,倒也还是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冰冷魅力。 如今少女年龄渐长,比着少年更是还大上了一岁,她的身段亦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在发育,如今身段也是颇为玲珑,胸前两座小山丘也已颇见起势,上下两处重点部位更是齐头并进,显得尤为凹凸有致,一双纤长细腿,站立之时更显她的身子高挑,与少年两厢对比,似乎还高出了少年半个脑袋儿。 如此身姿面貌,更带着那丝丝缕缕拒人三尺的冰冷气质,早已让众多牲口垂涎三尺了,若是在路上一不小心遇到了一些个不知天高地厚,只顾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让他们给瞧上,只怕就要不管不顾,使尽万般手段,也要将这么一个美人儿给弄上床去了。 不过,那终究也只是痴望,在少女动人的身姿面貌之下,却还有着她那不可让人忽视的身份:一名剑师! 单单就这么一个身份,就将许多本事无几的凡夫俗子的念头给彻底断绝了。 对于少女如此姿色,相较于周遭人的诸多异色,少年倒是没多大反应,也许是因为连日来与少女相伴,对于刘月的姿色早已熟悉无比了,又或是,少年对于男女之事这一方面,还是颇为晚熟,即使是先前胡青鸾对他赤裸裸的示好,周九剑不也还是躲躲闪闪的没个正面答复嘛,现在来看,对于眼前少女,他比着胡青鸾那时,却还要更为的后知后觉。 甚至于,在此刻周九剑眼中,清妍少女却还不如眼前那一大碗香喷喷的乱炖豆腐煮要来的诱人多了。 要知道,少年自上了青云山一旬时间后,早都已经辟谷了,只要天地有灵气,那对于人间凡俗的食物,基本上是可吃可不吃,若论究起来,其中尚且还有可能含带着某些杂质浊物,不利修行,也就只能是满足于自身的口腹之欲了。 少年当下可管不来这么多,在山上辟谷数月时光,可真是把他憋坏了,看着眼前这碗份量管足,亦也馨香诱人令他怀念无比的豆腐煮,他可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吃相,大快朵颐起来。 刘月亦也跟着吃了起来,只是相较于周九剑的那一大碗特意添加了份量的,她的那碗豆腐煮就显得少了许多。而且少女吃的也特别慢,特别矜持,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一举一动之间,却尽显优雅气质。由于这豆腐煮中添了些辣,少女似乎吃不太惯,才没多久便看见她光洁的额上出了些汗渍,刘月不时捋了捋额间秀发,却没停下碗筷,虽说是辣了一点,然而在这小小瑕疵之下,却是无比的美味! 想不到,九剑带她来吃的这名叫“乱炖豆腐煮”的东西,竟是这么好吃! 少女忍不住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周九剑正在尽情的吃着,却突然感受到了似乎是对面投来的目光,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刘月的目光。看她眸光神情,稍一琢磨,周九剑就咧嘴笑了起来,道:“怎么样,很好吃吧!” 刘月含蓄的点了点头。 周九剑嘿嘿一笑,道:“我跟你说哦,当初我第一次来到这上阳城中,尝到这豆腐煮的滋味时,可馋死我了,当时我一口气吃了九碗!” 少年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错了,是八碗!” “什么八碗?九碗才是!”少年不假思索的说道,说完才突然错愕。 谁呀? 两人一同将目光一转,却是老板老宏,只见他一脸笑意,手中拿着一碟分片切好的酱牛肉,放在了两人桌前。 老宏也不客气,将酱牛肉放下之后,正好趁着现在人少,从旁边寻了个小矮凳,一屁股坐了下来,撇了一眼刘月,然后便看向了周九剑,打趣道:“怎么,这才多久,又换了一个啦?” “啊?”少年却真是听不懂老宏说的是什么意思,“轩辕大叔,你说啥?” 老宏那个气啊,也不知少年是不是在装傻,只好指了指刘月,示意道:“上次,你小子,可不是和这位姑娘在我这家店里吃的豆腐煮吧?” 少年这才恍然,上一次,却是和胡青鸾来的。 他看了看老宏,又看了看刘月,发现两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愣了愣,突然想到,对了,两人都互不认识呢。 “呃,这位,是刘月,我新认识的朋友。” 少年又顺便将这位认识许久的老板,名讳告诉了刘月听。 “嗯,九剑呐,那之前那位胡姑娘呢?”老宏问道。 “回家了。”周九剑回道。 “回家?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人家小姑娘,使得人家负气走了?”老宏大声道。 周九剑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到胡青鸾不高兴吧?自个儿上青云山,还有她回藏剑山,似乎也都是必然的,而自己也还答应过以后要去藏剑山找她来着,确实没什么问题呀。 少年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老宏一脸嫌疑的看着他。 “轩辕宏?”刘月突然出声道。 “嗯?”老宏转头看向少女,极为憨厚纯朴的一笑,“怎么了?” 刘月看了看他,轻轻道:“这个姓氏,少见。” 老宏一脸好奇:“是么?” 少女点点头,却不再说话。 先前的稚童阮小虎,称呼老板为“老宏”,而周九剑,则称呼他为“轩辕大叔”,而他的全名,就叫“轩辕宏”。 复姓:轩辕。 这个姓氏,的确很少见,然而,在千年前的大泽,轩辕氏一族,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当时的轩辕一族,是皇族,也是大泽唯一一个王朝的皇族。 恰恰与现今相反,千年之前,大泽以北的广阔洲域,诸国乱战,犹比现今大泽乱战之地还要混乱不堪。剑道未出之时,山上百家争鸣,佛、道、儒三家更是在东洲角逐,那般形势,比着如今,更是诡谲不清,便宛如在一池混浊鱼塘中,有鱼虾龟鳖,互吞互噬,纠缠不清。 轩辕一族就在大泽开创了堪称为奇迹的青龙王朝,一统大泽数万里疆域,一直屹立不倒了五百多年,被人广为流传的:大泽起龙蛇,风云应变生。 自鼎盛之时直至五百年后的衰落分裂,导致现今的大泽乱象出现,大泽小国纷争,而青龙王朝与轩辕氏没落之时,后楚项氏,大汉刘氏,以及大齐的高氏,那时尚且还只是三个实力尚可的门阀而已。 千年前的轩辕一氏,尤其辉煌,即便是五百年前,虽说是蛰龙病虎,仍然亦也是威势犹存,无人胆敢触犯。不过自从五百年前青龙王朝分裂之后,轩辕氏似乎也就极其诡异的消失在了大泽之中,五百年来,无人知晓,而少女也是因为曾经看过的某本颇有年代的古书,才有所知悉,是以蓦然听闻老宏的姓氏,才有些疑惑。 不过,想必老宏一个小小的吃食小店的老板,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的经营了十年,再怎么也不可能与那早已消失大泽的轩辕一族有所关联吧? 没落王朝的遗族,为了以防不测,又要延续子孙后代的血脉传承,往往皆在盛极之时就会留下一条后路,必然是多番筹谋早早的就开始精心布局,方方面面打算周到了,乃至于后顾无忧才是,总不可能只顾吃喝享乐,耽于安逸吧?若真是那样,那可真是太蠢了,而青龙王朝,更不可能延续了五百年光阴。 想想,若是那青龙王朝轩辕氏子弟再怎么落魄,即使是旁系枝叶不属嫡亲血脉,亦也不至于当了这么一个小店老板,终日操劳,没落低流。 …… 少女很快就将这些思绪给理了清楚,所以就没打算再说话了。 老宏本来是一直想等待着刘月的后话的,只是没想到她仅仅只是点点头而已,便对他不去理会了,再次提起筷子,继续细嚼慢咽起来。 老宏愣了愣,突然被少女给晾在了一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满脸尴尬,只好呐呐的转头又看向周九剑,生硬道:“小子,这次,又要去哪?” 周九剑的嘴里尚且还嚼咽着一块豆腐,口齿不清的回答道:“南……南边。” “南下?”老宏一听,神色突然微微的一变。 少年看到了老宏的异色,不禁问道:“怎么了?” 只见老宏连说带比划的,急声道:“去不得,去不得,现在南门外不远的那座白竹山,正闹鬼呢!前几天,有一行商贾途经那儿,就遭事了,十数个人,连带着车马四五辆,却尽皆失去了踪迹。这事可把官府给惊动了,本以为是遇了风雪迷路,前天还派人进山去寻人来着,没想到,连那些去寻人的人也落了一个有去无回下场,这下,城里边可炸腾了起来,闹得是人心惶惶的。” 周九剑一听,有些惊奇:“还有这事?轩辕大叔,你确定不是闹了匪患么,这大雪天气,剪径蟊贼可是来去无踪的呀?” 刘月此时也放下了筷子,认真的听着。 老宏摇了摇头,万分确信道:“肯定是闹鬼了!昨天城里还来了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在府衙那做了一番浩大法事,说是‘白竹山中有吊死恶鬼作怪,又有河中淹死水鬼借大雪天踏河上岸,两鬼作孽祸乱乡野’,所以呀,我劝你们俩还是在城中等上几天吧,等到那位道长将那两头恶鬼驱除了,再行南下。” 周九剑与刘月面面相觑,剑洲之地,剑修遍地走,道家儒家佛家皆不兴,哪来的什么法力高深的道长之流? 有问题,有问题。 山水之间,遇见妖邪鬼魅,在所难免,剑修者,若是遭逢了,心术不正者,出剑就是了。 又有何好顾虑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老大不小少年心 两人吃完了豆腐煮后,原本计划,则是接着出城赶路的,小小一座上阳城,单单也就除了老宏家的乱炖豆腐煮值得一提外,其他地方,便就没什么让人再多去逗留之处了。但实在是拗不过老宏热情的挽留,不管如何也要让两人在城中至少留宿一天后再走,不然他说什么也不愿放行,把诸般话语都说尽了,无奈之下,周九剑只得与刘月进行商量,最后只好答应了老宏。 老宏看见两人终于点头了之后,满脸笑意,让本来算是对他也颇为了解的周九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见老宏早早的就开始关门收摊,连大好的生意都不愿做了,使得后边陆续到来的不少顾客,怨声载道的,老宏也只是连连赔着笑脸道歉,手上的活儿可没半点落下,一番收拾,连带着少年也去搭了把手,没过多少时间,老宏便将小店给收拾妥当了,只是带了些银钱与那些不能隔夜搁置的食材,然后其他不值钱的物件,就一律整整齐齐的放置在了原地,然后,老宏就带着周九剑与少女径自的离开了。 既然挽留了别人再多留宿一天,那对于吃宿一事,自然也是得包了才行,若不然,就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只见老宏大手一挥,这事儿,问题自然不大,给安排上了! 他带着两人七拐八拐的,小城虽小,然而巷道胡同却颇多,即使是记忆好如刘月周九剑,在他的带领下转着转着,也不觉有些晕头转向的,最后终是带着两人到达了一个小胡同里边。 今日无雪,光亮颇足。老宏领着他们进入了胡同里边,一路走着,走到了靠后倒数第三个门,木门犹新,门上还贴着两尊镇守家宅的彩绘门神。 老宏从身上取出钥匙来,将门打开,然后当先推门而入,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向着落后他半步的周九剑与刘月介绍道:“这处杏花胡同的宅子,是我两月前给买了下来的。此处原先的主人,是个米商,手下的生意做得挺大的,人品也不错,常年光顾我家生意,这一来二去的我也便与他极其的熟稔了,然后也就两月前,他突然却与我说是要去北边后楚做一笔大买卖,若是成了,必然是滔天的富贵当头落下,这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听他那般神神秘秘的描述,似乎还颇为诱人的,他还打算着想拉我入伙,但是我吧,寻思着自个这一辈子操劳的也没那富贵命,再说了我本钱也没多少,亦不如人家那般壮实,若是咬咬牙将这一笔压下去,这要万一富贵没赚成,反而给蚀了本的,跌了一跤,人家大可以再爬起来,而我,怕是就只能倒在那泥巴地里,也别想翻身了,是以我不得不慎重考虑后给他拒绝了。最后好说歹说,他见拉我入伙不成,又突然与我说是,他如今尚且还有这么一处胡同宅子的地契,报了一个价格便宜卖予我,问我意愿如何?然后我便细细算了算,发现这么个价格,若是买了下来后倒也不亏,有了这处多出的屋子,老实说这位置其实也是挺不错的,若出租给了别人来住,过个一两年,这本钱,也就回来了,倒还真是个可行的长久之计,却是挺适合我的,所以我也就没多想,便要了下来。” 周九剑听着老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然后跟着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宅子,道:“轩辕大叔啊,你就不怕那米商是在坑骗你么,万一这处宅子有什么问题呢?” 老宏摇了摇头,一脸坚定道:“这倒不会,我与他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关系可真心不一般的,再说了,这处宅子我买下来时也找高人看过了,里里外外,也并没闹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周九剑听了,便没再说什么了,目光再次转而投向四周。 自门外边初见之时,只是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等到正面走进去后,却才发现里面竟是内里藏乾坤。入眼便是一口老井,坐镇中心,井水透彻,距离着井沿又才三四寸高度,将溢未溢,又凝渊无皱,古井无波。少年下意识的就走到了这口古井边上,头上有阳光自青瓦白檐间洒落,古井四周,尚且还遗留着一培新雪,周九剑弯腰探手入井中,平静的井水上立马就荡起了一道道涟漪皱纹,少年掬了一些古井水,单手高举过头,仰起来,让井水顺着手心手指流入嘴间,而后,少年咋了咋舌,竟是尤其的清冽甘甜,而且也无冬天应有的冷冽冰寒,这口古井井水,看上去,似乎还真有些讲究,非比寻常呀。 再抬眼环顾四周,房屋梁柱,翘檐雕画,竟无不古意盎然又精巧别致,三人进门所站,不过是这处胡同深宅的第一进大厅,直面进去里面,则是一个栽种了一些盆景的小庭院,而庭院东西两向以及北向,则分别是有着一间屋子的,瞧起来,也俱都颇为宽敞,当然,里边暂时是没住着人的。庭院之中,原先那位米商主人遗留下的盘景种类倒是挺多,各式各样,也皆都独具特色,少年见识短浅,能看得懂一些,而有些却还是说不上名头来,问老宏,一看也是与他这般必定知之甚少。是以问了问刘月,刘月师从剑甲李梦棠,然而也不光光只是学了剑术而已,剑甲学问亦也可称之为渊博,少女刘月所学,自然不差,再者平日在青云山上,无聊之时亦也是靠看书写字画画来打发时间的,是以她的杂学,更是颇为通广,眼前单单那几株盆景,少年虽是不识,但却也大多数是平日极为常见的,也不像是那些历经千年、百年才现一面的奇葩,是以刘月轻轻松松就将这些盆景一一给少年介绍了个遍。 少年听后,记在了心里,不过一转念,却还是感觉对于外边那口古井,更为上心。 “怎么样?”老宏带着两人看了一遍这一整处宅子,连那旮旯边角都没放过,然后有些自豪的问道。 那神情,就好像是在说:你们看,我买下的这宅子,不错吧?我老宏的眼光,也不差吧! “那口井不错。”少年回道。 “没有鬼祟妖物。”少女亦也回道。 老宏满脸的笑容,突然间就给两人的答复,给硬生生的抹消掉了。 周九剑你小子,我问的是我这宅子如何,你就只跟我说厅前那口古井而已?行,好歹那古井也算是我这宅子里边的,井好,那也勉强可以认为是说宅子好了,不过,你这位刘姑娘,没有鬼祟妖物?! 这是什么回答嘛! 老宏突然有几分伤心,连原本的兴致都缺失了不少,无力道:“唉,算了算了,你们去选一处屋子吧,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了。” 周九剑与刘月看了看,两人分别选在了东边和西边的偏房,按理说,北边正对着大厅的屋子,一般都是正屋,是主人才住的地方,来者是客,自然不能鸠占鹊巢啦。 老宏看了看,道:“你们随意住嘛,反正我又不住这儿。” 周九剑简单的放好了行装,打趣道:“轩辕大叔呀,这么好一处宅子,你不搬过来住,岂不是有些儿可惜了?” 突然听到少年说这宅子好,老宏受伤的内心这才又好了几分,立马又露出了笑容来,却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原先那老宅子,都住了十多年了,哪个旮旯角落我都熟悉无比,那可是住出了感情来了,舍不得换,这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舒服’,我就觉得这话说得在理。” 少年笑了笑。 狗窝么? 蓦然间又想起了幼时与爷爷所住的那间茅草屋,年幼之时尚且无多大感觉,待得逐渐长大了,才知道,那茅草屋是有多么的破烂不堪,却也是他感觉到到今生最为温馨、最为安逸、亦也最为舒服的“狗窝”。 周九剑恍然间一笑,却不再只是因思念而殇。 “你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老宏奇怪的问道。 周九剑原本也只是稍微一走神,回过神来,看见刘月亦也从西边那间暂时属于她的屋中掩上房门,走了过来。 “没,我只是在……在笑你!”少年胡乱的敷衍道。 “笑我?你小子,心里边又在想着什么坏事了?”老宏瞪着眼睛,佯装生气的模样,但无奈于他的长相却实在是太过的憨厚朴实了,一双浓眉大眼,却怎么也装不出来半点怒意。 “呃……没有,没有!”少年否定道。 “那你说说你在笑什么?”老宏继续追问。 “不……不记得了。”周九剑装傻。 “嘿,你小子,存心的是吧!”便见老宏一脸咋呼的撸起两条臂膀的袖子,朝周九剑大踏步走来。 “站住,别过来!我可告诉你了,今个儿我可是今非昔比了,来去数月,已经让我练成了绝世剑术,我可警告你咯,若是胆敢再靠前一步,休怪我剑下无情!”周九剑系于腰间的木剑梧桐,一路上都没碰上个些许妖邪障碍,是以沉寂了好些时日,而今却终于派上了用场,只见被他手持着,朝那老宏不停比划着。 却听老宏一脸不屑道:“嘁,就你这木剑,还吓唬谁呢?我老早之前就看你带着了,有什么绝世剑法,使出来让我‘上阳豆腐扛把子老宏’来领教领教,哈,看招,黑虎掏心!” 便见,庭院之中,一少年与一中年大叔,嘻嘻哈哈,打闹一团,着实令人目瞪口呆。 一旁,少女刘月,却始终安静的看着两人,而她的目光,又不时的落在老宏身上,眸光深处,却一直藏着一丝始终无法消除的,怀疑。 正文 第三十八章:法力高深方道长 半响,闲闹才稍止,宅子之外,突然间,好似又听到了有人在呼唤。 刘月与周九剑皆是修行中人,单论目力与耳力,肯定要比寻常人好上太多。 依稀听见,呼唤的却是“轩辕宏”三字。 周九剑望向老宏,道:“轩辕大叔,外边似乎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老宏一听,纳闷道:“有么?我怎么没听到呀?” 周九剑立即回答道:“确实是有人在叫你,你仔细听听看,不然咱们就直接走出去看看?” 老宏一脸怀疑的看着少年,眼神中似乎是颇有不信,但还是依言静了下来,侧耳倾听。 仔细一听,却还真是有一道声音,自外边,循着院墙、跨过厅门,飘飘荡荡,传入老宏耳中。 叫的,还真就是他的名字。 老宏眉头一皱,屋里屋外,隔着庭院围墙,这道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的声音也算不上太高,一时间还就真的琢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来着了,不过却是极为熟悉的,左邻右舍,怕是有什么事要找他。 老宏赶紧走出去,而周九剑和刘月亦也跟了出来。 走过正厅,又绕过那口新雪古井,门外那呼唤的声音自是听得清楚无误,打开大门,一看,原来是一名身穿粗麻棉衣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菜篮子,在门外来回走动着,不时又往大门处观望。观其面貌,虽已年纪不轻,眼角之间都已生出了数道深邃的皱纹,却仍是风韵犹存,掩不住几分姿色犹在,想必年轻之时,也是一枝独秀花来着,只见她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似乎是有着什么急事。 看见老宏开门了,她的双眼立马就亮了几分,赶紧走上前来,抓着老宏左手袖子,着着急急道:“诶呦喂,轩辕宏呀,刚才去你店里寻你不着,一问旁人就说你早早收摊了,而你家里也不见人影,我就寻思着,你肯定是来这儿了,果不其然,快,快点跟我走,大事不好了!” 老宏定眼一瞧,发现那女人原来是隔壁家的马大娘,怪不得声音初听着就感到如此熟悉。 老宏平日间对这位邻居马大娘多有帮衬,而她丈夫死得早,又养着一双儿女,这孤儿寡母的,也着实不容易,依着老宏心性,自然也就是能帮一点就多帮一点了,渐渐的,这马大娘一家子对他就有所依赖了,大事小事,也全都来找老宏帮忙。 说起来,这也本是一件正常之极的善心之举,不过,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其中意味却也变得有些不明起来了。 仅仅只是帮衬这么简单么?怕不是,这寡妇在偷汉子吧。 说归到底,这马大娘终究是一名孀居的寡妇,而且也不丑,甚至还能说是模样稍可,而老宏,又刚好还在打着光棍,三十多的岁数,却连一妻一妾都无,难免会让人怀疑。 自然会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摸的议论着,说老宏这是“食髓知味”了,三天两头往马家走,怕是那门槛都得给他踩下了几寸。又有人说是那马大娘耐不住寂寞了,主动勾搭的老宏,她这般年龄,又正当是虎狼之年,丈夫死了,独守空房的,看着老宏这么一个健壮汉子,还怎么能忍得住,这世间上,又哪有猫儿不偷腥的? 却终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也没人有往好的一面去想过。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那些嘴歪心狭之人的流言蜚语罢了,老宏倒是有听闻过一些,却不甚在意,也随着他们说去,不过是些吃饱撑着没事干的胡言乱语,清者自清,也没什么好说的。 该如何还是如何,仍是不时就往马大娘家去,仍是大事小事一并包办,倒是令人有几分敬佩。 今日又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才让得这位马大娘如此着急的来找他,甚至才刚刚见到,还不待多说,就想拉着老宏走。 “诶呀,马大姐,别急别急,你先等一下,咱们暂且把事儿说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着急?”老宏一看被她扯着袖子,就要带着他走,连忙说道。 那马大娘赶紧站住了脚步,却没放下他的袖子,语速极快的说道:“是我家那头老母猪呀,这不是与你家公猪配种之后,怀了挺久的嘛,没想到今个儿居然开始生了,那头胎的猪崽倒是安然无恙,可是这生第二胎时,却怎么也出不来了,这都已经过生了半天了都,我瞧着那头老母猪也快没劲了,要是再拖下去,那可就要死了呀!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寻你帮忙了。” 老宏听她这么一说,便清楚来龙去脉了。这老母猪产崽,对于他们这些市井老百姓来说,可确实是一件大事情。这每一头猪,可都是一笔为数不低的银钱,金贵着呢,这要是万一不小心死了,再拿去卖予肉贩屠夫,死猪价格可不比生猪,必然就得大打折扣了,若是十两银子的话,能拿个五六两,就算不错的了,一点也马虎不得。 当下来不及多说,老宏与周九剑两人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去拿了之前的东西,跟着那位马大娘风风火火的快步离去了。 少年与少女站在木门两侧相对,看着老宏与马大娘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巷口。 看着老宏离开后,刘月才突然朝周九剑问道:“九剑,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周九剑看向刘月,微笑道,“你说的是轩辕大叔呀?” 少女点点头。 “其实也真就是吃豆腐煮,吃得多了,也就熟识了,怎么了么?”少年奇怪道。 “轩辕这个姓氏,你知道在这个大泽,代表着什么么?”少女道。 周九剑自然是不懂的。 刘月于是将轩辕一族的来历,以及青龙王朝的起伏,诸多事情,娓娓道来。 周九剑听得颇为震惊。 “不过,就轩辕大叔那么一个吃食小店老板的身份,尚且连小二都没请一个,你说会是那轩辕一族的子弟么?再说了,你不是说他们都已经消失了好几百年了么……”周九剑道。 “请不起小二,却能买下这座宅子来。轩辕一族只是消失,却没有灭亡。”刘月答道。 周九剑一听,顿时有些哑然,少女所说的两点,很有道理呀。 “不过,即使是如此,不管轩辕大叔是不是那轩辕一族的人,那,也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吧。”周九剑再道。 刘月静静的想了一会,道:“有,也没有。” 周九剑有些无言,怎么刘月也学得和剑甲前辈一般了,说事的时候总有些玄玄乎乎的。不过,随着少女这一句话,他亦也在心中细细琢磨,在那千万条线中,假设这位轩辕大叔若真的来历不凡,想了想,或许,以后真的会有不少交集? 但愿这是好事吧。 …… 老宏走后,周九剑与刘月暗自猜测了一会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虽说关系尚可,但到底周九剑对他的了解还是不深,所以也没能得到些有用的结果来。 左右无果,不如干脆放弃算了,也不必瞎猜忌,要不然一直这么疑神疑鬼的,总归会在心中对其落下间隙隔阂,总归是不好。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等到明天之后,再继续赶路,而此时亦也才过正午,还有着半天时间方才入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少年便提议,不如去街上逛逛,而少女一听,却也正遂了心意,自然是点头应许。 两人当下决定了之后,便不再多做逗留,拿了钥匙,锁好宅子的大门,便也并肩往胡同外走去。 冬日小城,时过正午之后,才见温暖。 大街之上,行人商贩,倒也不多,三三两两,自然算不上有多么热闹,但好歹也有着些许人气。 周九剑与刘月走走停停,主要还是刘月在看,然后他在一旁作陪。 两人走了一路,看着路上寥落行人,少年不知是不是忽有所感,便想起了先前还在吃豆腐煮的时候,老宏煞有其事的跟他们说起的南边那座白竹山闹鬼之事,向少女问道:“对了,老宏说的那闹鬼之事,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少女的眸光回转,长睫轻颤,道:“可能是真的吧。” 周九剑想了想,道:“你也认为那山中是有那么一头吊死鬼和水鬼在作怪?” 刘月摇了摇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是没真切见到过的,不好轻易下结论。” 周九剑赞同的点了点头:“至于那名道士,也不知道是不是货真价实的……” 两人一时俱都想到了老宏描述那名道士之时,居然只是在那城中府衙做了一个法事,就可知道是何妖邪在作怪……这档子事,周九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在相信的前提下,是要这事是得发生在那道门林立,道统香火传承不断的西极地洲,但是,这里却是东芦剑洲!这里最多的,只有剑修而已啊!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道士,实在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 周九剑与刘月对望一眼,两人也俱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心中所想。 那道士,怕不是个骗子。 “那我们明天干脆就往那边走一遭看看?”少年问道。 不得不说,他胆子还是挺大的,仅仅还只是一名剑士而已,便寻思起斩妖除魔来了。 刘月点点头,应了下来。 走了又十数步,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线苍朽,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来。 “前面两位,且慢走!” 周九剑一愣,下意识转头往后一看。 便见,身后站着一位一身白衣,仙风道骨,鬓发霜白的,老道士。 只见他左手拿拂尘,右手持着一杆幡,上书七个大字:法力高深方道长! 一笔狂草,龙飞凤舞! 一看就不同寻常。 正文 第三十九章:山中恶鬼,老道执刀 周九剑与刘月站定,而后等着那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道士,两三步,走到了两人面前来。 便见这名老道士一脸笑意的朝着两人稽了一礼,道:“冒昧打搅两位,且请勿怪。”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周九剑有些不可思议的的看着这名老道。 不会就这么巧吧? 前一刻间还谈论着那名在府衙做法事的道士,话音尚还未止,这后一刻,就突然来了这么一位白衣老道,将两人叫住。 想来,就这上阳城小小一地,估摸着一时间也不可能再冒出两个三个道士来吧? 莫不是,眼前这位道士,便就是老宏口中所说那位? “不知道长有何指教?”少年压下了心中所想,及时的回礼问道。 只见这名白衣老道,一把年纪也着实不小,满面皱纹,笑起来时便如一块老树皮一般,一双细眼微眯,也好似掩藏在了他浓厚的白眉之下,竟是看不出具体的神情脸色来,大体给人留下的印象竟是一点也不深刻:“指教可谈不上,两位小友,不知可否愿意帮贫道一个小忙?” 这名老道,也是奇怪,互不相识的,亦也不是知根知底,哪有才一见面,就求人帮忙做事的。 刘月与周九剑互相看了一眼,少女往后退了一小步,意思是由少年来说。 周九剑看了看老道士,干脆的拒绝道:“不行。” 说完,他便想和少女一起走开。 管你是谁,管你是何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道士一听,立马就急了,伸手拦下两人,道:“诶诶诶,两位小友别急着走啊,贫道这是真的有事求于二位啊!” 周九剑脚步一顿,看向老道士,笑道:“道长,这事情求不求在你,可是答不答应,却在于我们,人不常说:出门在外,得小心为上,更要少管闲事,方才能保性命无虞。您说,对不对?” 老道士的笑容尽敛,反而满面愁容:“理是这么个理也没错,这少年郎出行,小心谨慎一点,也挺好的。只不过,这书中亦有云: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此仗义之举,救人于水火危难,亦又是大功德一件,于内于外,皆是好事嘛。” 听他如此言,周九剑又说道:“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也得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斤两吧?若是自不量力,那可就不叫拔刀相助了,而是,拔刀相送了呀!所以说呀,恕我们无能为力,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少年居然都这么说了,这老道士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两位是有所不知呀,贫道所求之事甚为紧急,这一时之间,就此处上阳小城,又哪还找得到如你们两位这般合适的人选呐!两位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不凡,一位剑士,一位剑师,贫道在凡俗行走这么久来,可还是少见得很呢。” 蓦然间就被道破了修为境界,周九剑悚然一惊,而身后刘月,则瞬间便将右手负在了身后,掌心之间,白玉小剑蓄势待发,少女目光如炬,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将浑身冰寒杀气外泄,大有下一刻间就要不管不顾的将这名老道士立马格杀的趋向。 山上修士的修行进境,亦如修士们所藏后手,同阶之间,互探深浅,大致可知对方斤两如何。而高低境界之间,以高看低,若是没有什么奇门妙法亦或是独门法宝来掩饰修为,大抵也是一眼看穿。 在山上修行,高低压制,尤其明显,境界之争,除非是那些得天独厚,坐拥了无数福缘天命的骄子,方才犹可迈过那一道境界压制,以低打高,勉强一战,但终究也是不能挎阶太多,不然,不管你在天资福缘再如何的好,亦也逃不过一个死。 而眼前这么一位老道士,来路跟脚尚且不明,却将两人的修为一眼看穿,亦也不是胡乱猜测,少年剑士,少女剑师,竟说的准确无误,单看外表面貌,又是那般不显风不露水的模样,却当真是一名法力高深的老道么? 老道士这么一语,便是将两人的后手尽皆揭露了,也实在由不得少年如此惊悚,少女满脸敌意忌惮。 两人皆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周九剑的右手亦也摸到了梧桐的剑柄,体内气机火龙,沿着熟悉的脉络运行,少年的手心已然有些发热,九剑之一的破元一剑,瞬间即蓄势待发!而少年的左手,更是伸入怀中,紧紧的捏住了那一枚一直贴身藏着的惊风铜牌。 两手准备,皆在提防着眼前的白衣老道,若是一有不对劲,立马使出。 “嗬,两位小友,这却是意欲如何!?”白衣老道看到了两人突然这般对他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便即出手的趋势,却是大感不解,惊呼道。 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难道他就真不知道,在山下行走间,随意道破别人修行境界身份,代表着什么意思么? 周九剑面色僵硬,勉强笑了笑,语调却已然生硬异常,道:“我却还想问问看,道长此举,意欲如何呢!” 却见白衣老道仍是满脸迷惑,道:“什么意欲如何,小友所言,实在是让贫道大大不解呀?贫道只是想求两位小友帮个忙而已,却没想两位却突然朝贫道冷颜相向,小友你这般握剑在手,这般神情姿态,岂不是就要向贫道拔剑了嘛!” 少年冷笑道:“哼,就以道长这般高深法力,所需所求,又岂是我等能够帮得上忙的?您不如就此借过一步,让我们两人离开,咱们之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打扰,可好?” “不行!”老道高声道。 周九剑眼眸一眯,一道冷光,更是自刘月低敛的眉眼间射出。 四周光阴流速,似乎在一瞬之间,停下了一刻。而在下一刻间,少女背后藏着的白玉小剑,少年右手的梧桐木剑,尽皆出现在了白衣老道的眼眸目视之中。 白玉小剑比着木剑更快,直刺老道眉心识海,而稍微落后的木剑,亦也默契配合,朝着老道胸口刺去,木剑剑刃,白光透彻,正是那破元剑气,将出未出之际! 两剑骤出,快若惊电,尽落入老道眼中。 白衣老道大吃一惊,居然没想到眼前两位少年人,话没多说几句,便突然暴起杀人,而出剑所指之处,又尽是要害,明摆着是不留活路了!心中思来想去,也没有说过什么话语得罪过他们呀? 剑至咫尺,更感锋芒毕露。 来不及多想,老道却是突然一声大喝! “止。” 少年少女,蓦然间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四周事物行人,更包括着两人自身剑器,那把白玉小剑、梧桐木剑,以及周九剑与刘月随着出剑而摆出的动作,就在老道的一声喝令之下,尽皆凝滞不动,宛若一卷极为奇怪的幕画,而光阴流速,似乎也就在这一刻间,真正的停止不前了! 口含天宪,令出法随! 白衣老道一语之间,竟让天地令止,时光凝滞。如此大法力,世间之下,即使是那西极地洲的正统道门,能有如他这般的大天师,亦也不过单手之数。 看着在时光流速中凝固的少年与少女,老道士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唉,现在的年轻人,也着实是太沉不住气来了。” 老道士的目光忽尔又转眼看向了那两把,分毫之间,就要将他置之于死地的白玉小剑与梧桐木剑,不禁点头赞叹道:“啧,一把仙兵,一把半仙兵!两个小家伙,这般底蕴,着实不差,贫道这下可算是没看走眼了!” 老道眉眼之间,竟还有几分欣喜之色,却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到,他口中的这两个底蕴不差的“小家伙”,上一刻还差点要取了他的性命。 只见白衣老道又再单手轻挥拂尘,口中再次高声喝道:“退!” 奇异的一幕就又再次出现了,便见少年少女,两把剑器,以及四周静止的过往行人,滞空微尘,却又尽皆动了起来! 然而,光阴流逝的长河,却不是顺游畅流,而是,逆水倒流! 长街之上,这所发生的这一幕,由白衣老道士一手造就,却也只有他一人,才能看到。 剑来即剑去。 迎面而来的两剑,如何刺来,便如何退去,再看周九剑与刘月,两人的神情动作,以及分别出剑的一丝丝细微变化,皆在缓缓的倒退着,从出剑,又至收剑,从少年紧握着的剑柄,又至缓缓张开,收回。 嗯? 老道士却突然一顿,心中想到了什么。 “嘿,贫道若是再与这两个小家伙多费口舌,要求得他们帮忙,一时半会必然大费周章,不若,贫道就直接将他们带去山中罢了!哈哈哈哈,这上了贼船,要想下去,可不就难办了嘛!”白衣老道蓦然想通了此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止!” 老道又才再次一喝,时光又再随着喝令静止。 少年少女又保持着另外一个姿势,面对老道,白衣老道嘿嘿一笑,拂尘一扫,便见,连同他自己在内,与周九剑刘月两人,三人蓦然间便消失在了大街之上。 光阴流逝,再次恢复正常,长街行人,亦也无人注意到,先前此处,却站立着两位年轻男女以及一位白衣老道。 …… 当少年再回过神来时,已然生出了一种大梦初醒、恍如隔世的感觉,定眼一瞧,却发现他与刘月已经不在那上阳城中的大街之上了,此地荒山野岭,也不知是何处。 再往一旁看去,却见,那名白衣老道,手中执着一口程光发亮的宝刀,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来,看得少年双眼都有些感到吃力,而在白光之后,老道执刀,嘴中含笑。 四周,却有源源不断的妖邪鬼气迎面扑来,势如劲浪,如入鬼域! 正文 第四十章:天师所求 少年犹记得,适才他与刘月一同出剑,眼看着就能将身旁老道一击毙命。可是转眼之间,他们却又到了这个地方,也不知是何去处,而俩人的剑,亦也回到了各自的手中腰间,就仿若先前却并没有出剑一般。少年暗自提了提体内气机运转,发现仍是气盛如潮,却根本没有感觉到因使出了“破元”剑招而导致的亏空,心中对此感到大为不惑,也不知其间究竟是如何解释,再投眼望向那白衣老道,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只能肯定,这一切,定然是由他导致的了。 周九剑往一旁靠了一步,与刘月比邻,并没有转头,双眼却仍是目不转睛一脸敌意的盯着老道,心神又稍稍放了几分在刘月那里,悄悄的问道:“刘月,你没事吧?” 刘月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没事。” 少女对于俩人如今处境亦是成谜,打量了几分又自回到了手中安稳悬浮的白玉小剑,再看向老道眉心,那里,本应该留有一道长不过两寸,薄如纸片,即使是溢血,也只会凝聚成一粒血滴流出来而已的伤口。 然而,老道如今,却安然无恙。 “小心,这个老道士,很强。”少年谨慎的提醒道。 刘月又点了点头,道:“是很强,他的修为,可能不是我们所能匹敌的。” 周九那年轻又尚带几分稚气的容颜却冷峻异常,少年自然能看得出来。随随便便就能在尚未察觉之间将人带离了原处之地,原本是一名剑师外加一名剑士蓦然间的一记杀招,却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化解掉了,然而重点是,少年甚至于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来化解的,眼眸睁闭之间,人就又好端端的站在了那儿。 老道站着,看似风轻云淡,不起波澜。 却给予了俩人莫大的压迫力。 少年再次缓缓将梧桐握紧,木剑剑尖朝向老道,身子微微的弓起,这次他却是用双手握住剑柄的,满脸敌意战意,毫不掩饰,肆意外放。 身旁刘月亦也不是多言话痨的性子,看到少年的样子,她也没落下分毫,手中白玉小剑,剑名:白玉京。此剑位列剑器天榜第九,是大汉刘氏皇族那为数不多的几件传承至宝之一,在大汉灭亡之前,与那枚传国玉玺被一起放置在了那处最为隐秘的“藏龙穴”中温养了整整六十年。 少女手持“白玉京”,不再对其进行任何的遮掩,任由其锋芒毕露。 只见这把三尺白玉仙剑,不再受到主人拘束,剑体浑身已然琉璃透彻。便见剑身之内,出现了一道道白光做蛟化龙,在其中游走盘绕,而那剑刃两端,则有凌厉剑气自行外放,少女四周,满地白雪如被劲风卷起,四散飞舞,其中又有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在这些飞雪中穿过,薄如雪片,亦是飘飘然化作了两半。 白玉微鸣,剑颤不止! 少女突然间这般声势,亦是惊人,即使是身旁少年,也不得不微微退开了几步,生怕被她的剑气所误伤。 看着两名小辈,蓦然间回神,却复又提剑,观其面上神色,虽尚还有疑惑不解,以及忌惮之意,可是却毫无一丝怯色退意,可见俩人心性,却是极为难得的。 世间不易事,遇着了诸多险阻难关,大抵也还是得带着一颗一往无前的无畏之心,结果无非生死二字,生而可贵,死亦无畏,至少,总该不至于被人安上了那么一个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懦弱骂名。 白衣老道满含笑意的看着两名小家伙,剑拔弩张的,似乎只要自个儿再稍有动作,怕是他们又要再次出手了。或是说,再这么干站着,两个小家伙,也有可能忍不住出手了,毕竟,俩人的气势又都已做得这么足了,这兵家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出剑出招,不也就如行军打仗嘛,若不趁着气势高涨之时剑出惊鸿,而非得要等到三通鼓罢,战意寥寥,再行出剑,那简直就是蠢笨如狗了。 这两个小家伙眼神儿瞧着就一股子少有的精明灵气,而那少年不时间更透露着那么几分为人处世的老道,一看就知道必然不会这么蠢,不论是先手后手,必然也会在他们气势稍有下降趋势之前就会出剑,而白衣老道,却也自然不会让他们出剑。 打得不明不白,亦也不值得。 不过,虽说老道心中已有了打算,但还是忍不住朝一旁不远,距离也仅仅十步之距的俩人问道:“两位小友,可有把握杀我?” 没想到老道士突然这么问他们,周九剑与刘月对视了一眼,俩人心中却已有了默契。 自然是不可能的。 少年却是诚实的答道:“没把握。” 白衣老道轻笑道:“那你们却还为何贸然出手?” 为何贸然出手? 少年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将我们俩人的修为境界随意道破,又莫名其妙的强求我们来帮你的“小忙”,不欲放我们离去嘛。 这能怪我们? 东芦剑洲多剑修,剑修者,仗剑行走世间山上山下,所倚仗者也唯独一剑尔。是以剑修不论原本心性如何,却大多也都如那剑锋一般,本质凌厉,在剑洲洲域上,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事,本也不甚为奇。这自然是比不得那儒家的大小神霄洲处处行事都得讲上一番前因后果,道理对错;亦也不同于那西极地洲的道门宗教,处处更是得推演追溯,言行举止更得顾虑到香火衰盛,天道因果,步步难行。而那释教佛国遍布的三千须弥洲,又是个讲究舍身、业报、善恶、四大皆空的无尘净土,虽有诸多掣肘,却又呈现一派安然祥和的极乐之境,与东洲剑道,更是大相径庭,不可比较。 说来说去,却还是剑道剑修,没那么多规矩顾虑,亦也多是那肆意妄为、生死自负了。 所以这剑,要就没出,若是出了,那也就是出了,哪还要再考虑那诸多繁琐的? 握剑千般虑,出剑解万愁。 哪里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周九剑咬咬牙,也不想再去多解释什么为何要贸然出剑云云,冷喝道:“闲话少说,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来着!” 少年胆子,却是十足。 老道一脸笑意,摆摆手,连道:“不打不打,贫道本就没寻思着要与两位小友刀兵相向来着的,只是两位,年纪轻轻,也太沉不住气了而已。” 少年狐疑,也懒得多说什么沉不沉得住气这些多余话语,转头望了一眼刘月,少女亦是有些费解,但手中“白玉京”,可没有因老道此言而消停了下来。 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只是说了糊弄他们,以消除他们俩人的戒备而已呢? 却还是得提防着几分。 少年道:“那你让我们离开这?” 白衣老道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 周九剑又冷下了脸,一双明耀星眸,却像是冒腾出了两道火焰来,气道:“那你这老道士,究竟打算如何?打又不打,也不让我们离去,如此无赖行事,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白衣老道故作无奈的叹道:“却也不是贫道执意不让两位小友离开,只是……我们如今所在之处,却不是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去处,即使是贫道,若想离开,也着实不容易呐!” 白衣老道这般说道,少年少女听着,亦也才回过神,看向四周,白雪山林,荒树乱石,似在山中,脚下有一条蜿蜒雪道,往前不知通向何处。 适才一直将注意力投放在白衣老道身上,周九剑和刘月虽然注意到了,却也没多做关注,如今才有闲暇心神去感受,而实际上也不必让神识去多做探索搜寻,只见四周山水灵气,但有一个修为稍微不错的修士都能清晰无比的感知得到,这处的山水灵气似乎被人做了手脚,变得浑浊不堪,不说是去吸收修炼,只怕是正常修士稍微沾染一丝,都能导致体内气府灵气出现大麻烦,就如同一种毒药一般,而且毒性还极烈。 然而,却还不仅仅如此。不仅仅只是山水灵气被动了手脚混浊不可碰,此处天地之下,似乎还被人摆布了一个歹毒阴寒的阵法,到处都是那阴寒诡谲之气,又有阴风阵阵,絮乱了此间天地,连带着那天气,都出现了反常。此间正午,放在那上阳城中,尚且还是冬日暖阳,犹是温暖沁人,然而此处天地,却已是阴云密布,昏暗幽诡,又落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再伴随着那阴风呼号,此番声势,光是让常人听之看之,便已有了几分瘆人。更何况,这风雪当中,实际上也满是诡怖阴邪之气,单单是被那阴风给吹中,若是一名世俗凡人,恐怕便要卧病在床十天半个月的了,而即使是一名修士,面对这伤人阴风,亦是半点也不好受,若是吹得久了,必然也要吃下一个大亏,若是剑修之流,那体内一口气机,十之八九也得折去一半,尚且才能经受得住这恶毒阴风。 远处山林间,有几根白色高竹,在风中摇摇摆摆,挥落了一大片雪花,每次竹身被风吹至弯腰一半,看似欲要折断,却又立马反弹而起,总是一副将折未折的样子。 周九剑偶然看到白竹,忽然心有灵犀,道:“此处,就是那白竹山?” 刘月顺着少年所指方向,亦也看到了那几根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白竹,观物定名,心中亦也不禁有几分恍然。 白衣老道笑道:“对咯,此处便是那白竹山。” 看着眼前四周,四处阴风大雪,山水灵气浑浊不堪,然而奇怪的是,却唯独俩人以及老道士所站之处方圆二十尺之内,又如同布了一个小阵,不受任何影响。 而这自然不是周九剑与刘月所为,俩人皆为剑修,自无那般术法能力,想来,也只能是面前这位修为法力,尤其高深莫测的老道士所布置的了。 又想起了老宏先前所说,思来想去,少年现在可以肯定,眼前老道士,定然也就是老宏口中那位在府衙做了法事得知此山之中藏有二鬼的法力高深的道长了。 如今一见,果然是……法力高深呐。 但不管怎么样,在少年少女眼中,不管是对自个亦或是对眼前这位老道士,却也都落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刘月薄唇轻启,第一次出声向老道士问道:“道长带我们来此处,想做什么?” 白衣老道张了张口,想回答,却又被少女给直接抢答,自问自答道:“道长求我们帮忙之事,可是就在这白竹山中,与你先前在上阳城与城中百姓所说的那两鬼有关?” 白衣老道虽被少女抢了话,但看见少女亦也替他答了自个儿本欲说的,便也省下了些许口舌,点点头,再笑着看向俩人,将手中一看便知品相不俗的那口宝刀,递上来,道:“贫道方清然,在此恳请两位小友,将这把‘涂膻’刀送到山上鬼府,我那法外化身手中,一路之上,自当有贫道为你们保驾护航,两位小友且可在旁驻剑旁观便可!” 周九剑与刘月面面相觑,少女的面色尚且还算镇静,而少年却是连连乍舌。 就算他再孤陋寡闻,那也听说过,这法外化身,是道家独有的神通法术,而能修出法外化身的道士,一身修为境界,必然也得到达了大天师才行。 而一名道家大天师,居然就站在了俩人面前! 怪不得,能轻易便道破俩人身份,随意的就化解了他们俩人的杀招,还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从上阳城中,带到了这白竹山中来。 少年少女与其对峙,却还真是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但是,问题却又来了,周九剑疑问道:“方道长,既然已经修出了法外化身,贵为道家大天师,这等区区小事,又何必需要我们来效劳?你这挥挥手,动动手指间,那把宝刀不也就到了你的法外化身手中,而在这白竹山祸害的两鬼,不也就灰飞烟灭了么?哪还要整出了这许多麻烦事来。” 自报了姓名的道家大天师方清然,喟然一叹,道:“两位却有所不知,此间却涉及到我那法外化身的诸多因果,阴不见阳,我也不好去多加干涉,是以,只好倚靠两位小友了。” 白衣老道所言,周九剑却懒得理会,心中思虑,无外乎他与刘月之安危罢了,今日突然遇着了这匪夷所思的道家大天师,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年又再看了两眼老道,转头,却与刘月商量起来。 总归是女儿家心细,也能想及到诸多遗漏的细节问题,琢磨再三,这才给出四个字来:不妨一试。 少年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但总归心里边,却一点也不舒服,明摆着,他们是被这个老道给强迫而来的。 一点也谈不上什么顺应本心,这才是最让人糟心之处。 或许,少年少女先前出剑的原因,实际上就是在于此处。 一厢情愿,与强迫他人,所造下的结果,必然不一样。 少年犹豫再三,看了一眼刘月,却终于说道:“要我们帮你,可以,但是,道长的要求,却有违我们本意,不管如何,你都必须得支付给我们相应的报酬。” 听着少年这般说,少女蓦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见了周九剑眼中带着那一抹与平常大为相异的坚持,她想了想,却终究忍住了,没再说话。 方清然听了少年的话后,却是一皱眉,好像对于少年居然会如此说感到大为意外。然而下一刻间,他却也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单手掐指算了起来,嘴间亦也念念有词,不时还看了少年几眼。 周九剑面不改色,对于自己所说的话似乎也没有任何打算悔改的意思,言出即是本意,既然老道士所求之事本就违背了自身意愿,那他自己,自然也不必一味顺遂着老道士的意愿吧?既然有求于人,少年谈些报酬,亦又如何。 白衣老道掐算了半响,终究才又回神看向少年,心中似有了定数,笑道:“小友所提报酬,却也是应当的,于情于理,贫道自当有所答谢,且请放心!” 看到老道士居然这么说,却又轮到刘月心中有些疑惑了,不过她仍然还是放在了心上,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来。 少年暗暗叹了口气,心神似乎松懈了一些,却又好像感觉失去了一些什么,患得患失。 —— 青云山上,剑甲李梦棠与那位名唤“易夕拾”的中年男子并立一处,二人身前,一幕画面,清晰呈现在眼前,却正是少年少女与那名道家大天师所发生的一切。 易夕拾看后大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问的,是李梦棠,指的,自然是画面中的少年,周九剑。 李梦棠看后,平静的回答道:“我觉得,他做得对。” 说完,剑甲一笑,如数九寒冬,却骤遇春风。 正文 第四十一章:金符引路,鬼门童子 道家大天师方清然,一手捧刀,一手拂着一撇白须,望向俩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两位小友,且上山罢?” 周九剑没有动身,却也没有接过方清然手中白光熠熠的涂膻宝刀,而是望着老道,说道:“方天师,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山上究竟是什么状况了?身陷险地,好歹心中也该有个底数吧。” 方清然听了,面现恍然,连忙回道:“对对对,却是贫道将此事给忘,实在是疏漏呀。” 听他如此说,又不得不让周九剑皱起眉头,对他这个道家大天师的身份,感到质疑。 一位法力修为皆臻至化境的道家大天师,自然应该是诸事皆算无遗漏才对,怎么可能连这等事情,都需要提醒,还能给忘了…… 实在让人感到了不可靠。 身后少女忽然轻轻扯了扯周九剑的衣摆,那把白玉京,却又给她收回了剑炉之中,少女在少年耳畔低声道:“九剑,我们且听且看,别急。” 一丝丝清凉灵气,自身后渡入少年体内,似是在安抚着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心中一直有着几分焦躁,无形中在影响着自己的思考。 周九剑努力的使自己静下心神来,听天师老道述说。 方清然润了润嗓子,似是在想着该从何说起,想了想,道:“这白竹山中的恶鬼,实际上并不是待得这几日大雪连天才出现的,据贫道推算,早在数月前,他们便已在此安营扎寨了,吸取此地的山水灵气,想要将此打造成他们的鬼府老巢。” 周九剑对此事本也知之不详,也仅仅只是在老宏那里粗略了解过一点而已,对于老道所言,不辨真伪,也只有听的份。 “那两头恶鬼,将鬼府打造好了?”少年问道。 白衣老道颔首,道:“花了数月时间,自然已初具规模,此间又没人去干扰他们,这两头孽障亦也聪明的很,鬼府未成,它们行事也当真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又一直与这上阳城中居民百姓相安无事,是以自然是谁都不知道此间山水已然被它们占去了。直至数日之前,这两头孽障的鬼府才至初成,有了鬼府倚仗,也算是得了地利,才有了些许底气,在鬼府之中,它们就算与数位你们剑修一道的剑师交手,亦也能打个不相上下,至此,方才露出了爪牙,大肆掳掠山下凡人,吸收精血阳气,这般方法,对于它们这般邪祟鬼道,亦也是最快进阶之法。” 周九剑听了奇道:“不知,方天师,却又是怎么掺合到了此事?你那法外化身,如此修为,又怎么会在那山上鬼府之中?” 方清然和蔼笑道:“小友称贫道为道长便可,贫道游走天下九洲四方久矣,虽有这天师之实,却是不大愿听那天师之名的。” 周九剑听着有些莫名其妙,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世间修士,单说佛、道、剑、儒,四家弟子,谁不想争做那剑仙、儒圣、大天师、佛陀大金刚的?一但达到了那般修为,那谁又不是想着皆对其冠以尊称敬畏,让自身之名流传千世万世,既做了大天师,却还想着要人称其为道长而已,实在是少见得很呐。 只见方清然又道:“贫道本也是不知此间之事,不瞒两位小友,三日之前,贫道尚且还在那大齐地境之内。只是我这法外化身,别有特异,修为并不高,亦如两位一般,却是在这山下行那修行历练一事,本是追随着一位商贾周游护卫,不想却在途经此地之时,遭逢了那两头孽障恶鬼。我那化身不是对手,便给那恶鬼连同那些商贾给掳掠了上去,虽说贫道早早在那法外化身上,留了一着后手,一时之间也可保其性命无虞,但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是以贫道这才急匆匆的赶来此处,又冒昧将两位小友带到了这里来,虽说是事急从权,但也实在是贫道之过,是以,那过后之报酬,贫道自然不会亏待两位。” 周九剑听了他说这么一大通后,大体也明白了过来,这分明也就是一个另相的打了小的惹来老的事儿。一切的事端,还是眼前这位天师老道的法外化身,修行历练途中不凑巧遇到了山上那两头恶鬼,而他和刘月俩人,又不凑巧遇着了这位道家大天师。 虽说此事,也算是顺便替那上阳城中百姓居民,以及将来所有途经这白竹山的的行人除害,但到底不是主要的,少年却也看得透,若不是法外化身在此遇事受困,那眼前这位道家大天师阁下,还会不会来此? 少年与少女并肩,道:“上去了?” 刘月点头。 周九剑轻笑,虽说是看透了也好,没看透也罢,但总不能说透了,不然,就没意思了。 不管过程如何,就以此事结果来说,若是与预想一般,那,总归也还是算好的嘛。 周九剑看向白衣老道,说道:“道长且将那把刀交予我吧,至于我们上山一路,那就得依靠道长了。” 方清然听到少年如此说后,一脸欣欣然,连连道:“没问题,没问题,小友大可放心上去,贫道自然会保得两位万事无忧。” 周九剑不再说话了,接过老道手中“涂膻”,宝刀裸露,又无刀囊,少年干脆就将这把刀持在了手中。试了试重量,竟发现这把造型简朴无奇的刀却极轻,尚且不至十斤,连忙将刀刃举至面前一看究竟。 刃面寒光,薄如蝉翼! 少年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口:“好刀!” 方清然一笑,面现几分自豪:“那是自然,贫道为打造此刀,可是着实耗费了一番苦心,得之不易呀。” “我且跟你们说说这把刀的来历呀……” “且慢!” 看着老道又有了聊头,似乎欲再向眼前这两位小辈好好说道说道他求得这把宝刀的艰难历程,少女冷不防的将他的话头给截住了。 老道谈兴刚起,却又被截住,一脸苦瓜样,好不难受,却也不得不听听少女要说什么。 只见刘月看着老道,道:“方道长,闲话待得之后再叙,如今,我们不应该是直接出发么?” 方清然又是一脸恍然,道:“对对对!是贫道糊涂了,两位小友,我们且先上去,之后再说这把宝刀之事。” 周九剑心中有些无语,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就不应该答应这么个糊涂老道。 实在是太不靠谱了点吧? …… 上山一行,走至半道,老道便停下了脚步,说是不能再往前了,涉及到他本尊与法外化身的不同因果,实在不能碰面。 少年少女自然是不能明白的,不过老道却给了俩人各一张金光符箓,在前头指引。 天师符箓,万邪不侵。 是以在之后走着的路上,俩人也没遇到半点问题。 身为道家大天师的白衣老道说是这山中有两恶鬼在此营建了一座鬼府,是以才导致此地山水灵气浑浊不堪,更有阴风鬼气横行,此言自然是不虚。 俩人越往山上深处行走,四周的鬼气就愈重,阴风阵阵不止,比着刚才声势更是强了一倍多不止,而视线四周,亦也逐渐变得昏暗无际,仿若由黄昏,走入了黑夜之中,一片漆黑。而周九剑与刘月心中自然是明白不过的,外边天色,此间最多不外乎是才过正午而已! 尚幸俩人身前还飘浮着那两张金光符箓,犹如在黑暗中的两盏大灯笼,替俩人指明了去路方向,亦也隔绝了诸多阴风鬼气,使得他们不受干扰。 这么一看,天师老道,这般实力也不是虚的嘛。 周九剑忽有所感,转头看向了刘月,道:“你说,要是没有遇上这位大天师,我们两人明天才来此一探究竟,遇上了那两头恶鬼,我们能打得过么?” 刘月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我可以,你不行。” 少年大是尴尬,连忙把头转了回来。 这话,着实伤人心了! 少女看了看少年,看他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于心不忍,轻声安慰道:“九剑……你若是对上它们其中之一,应该还是能坚持一会的。” 少年回转过头来,道:“算了算了,我也知道,那两头恶鬼实力肯定不弱。” 刘月一听少年这么说,又自认真道:“能对敌数位剑师,却是不弱。” “……”少年有些无言。 行吧,一位小小剑士,连剑师都不算,若与那恶鬼对上了,也确实是实力悬殊…… 唉,愁呐…… 走着走着,少年又想到了,那名老道为什么就非得由他们两人带刀上山呢?既然有这么两张符箓,随随便便哪个人,也都能保他上去吧。 走了又约莫两里山路,不得不说,这座白竹山着实算不得太高,放眼环顾,发现已然要登至山顶,而四周鬼气浓重的程度,已然要化雾为水了。 至俩人身前时,走势已然趋与平缓,眼前山上,却有着一座巨大宅邸,灯笼高挂,大门洞开,一名身穿大红衣的童子,站在门前,面色惨白,双眼凹陷,望着俩人,一脸诡异的笑着。 四周天际,暗无天日,阴风瘆人,吹得那宅邸门前高挂的两个大红灯笼不断摇摆,然而其间火芯,却始终不灭。 再看向那名红衣童子,虽在风中,可是他的衣袍鬓发,却丝毫未动,脚下一双小红鞋,忽然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液出来。 少年咧了咧嘴,却是生平第一次,见鬼了。 正文 第四十二章:驻剑在旁,法身驱鬼 山间鬼府,门前童子。 少年与刘月俩人身前的金光符箓,金芒大放,照耀得俩人似乎都像是也披上了一件金衣一般。 似是鬼气越重,符箓就越发光亮。 周九剑将右手持刀改为左手单握,然后又将腰间木剑梧桐给抽出,左刀右剑,两手杀着。 实际上,少年会使剑,却不会使刀,如此拿着,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毕竟他是剑修,又不是刀修,不过说起来,这九洲浩土,亦也没听闻过有什么刀修一说。 不过嘛,修士使刀,却是大有人在,单论西极地洲的道门,就有那法剑法刀之说。 刘月手中“白玉京”,刚才与老道对峙,到底还是没有使出来,不过如今,到了这鬼府门前,看起来,倒还是大有机会的了。 俩人一同望着那名站在这座阴气弥漫的宅邸门前的红衣童子。 一眼即知,不是活人。 一般常人,体表之内,大抵都会流淌有一股气,一般人皆称之为“阳气”。而在修士体内,若不加掩饰,则是流淌着比之阳气更为阳刚、磅礴之气,此气大抵出自于天地灵气所锻养,不过在儒、道、剑、佛四家的说法却又各有不同,儒家称之为“胸中浩然气”,而道家则叫做“天地元气”,剑修又名“长生气机”,至于佛门又曰“因果业力”,虽说细分开了,四家之中,所蕴之气也是有所不同的,然而究其根源,却也大抵还是皆出于那天地灵气所化正气。而至于那些阴邪鬼物,体表之中,却大大相反,不带阳气,而是充满着阴邪鬼气。而这些鬼气,虽说本源却也出自天地,然而又相当于道家阴阳之说,或是那天地初开的清浊之分一般,这所谓鬼气阴气,却也正好与四家的气机、元气、浩然气、业力所抵触,正是两极相反,阴阳相生又相克。 是以一般正道修士,对于阴间鬼物,嗅觉却是极为敏锐的,若是两相遭逢,必然能一眼看穿其体内阴秽,之后结果,自然也只有是大打出手了。 毕竟虽说是阴阳相生,然而却并不相容,阳间阴间,终究是泾渭分明的两条道儿。 而鬼魂妖邪魑魅魍魉一类,大多也不是善类,鬼道修行,走的路子又是极偏,皆是不为世人所容。稍微算好一点的,便是霸占一方山水,吸取那儿的灵气根源,待得其山水灵气凋零无几,亦又转而去寻觅下一处地方,如此做法,却已然算得上是温和一些的了,而若是一些鬼怪,为了早日晋升,干脆就不管不顾了,直接明目张胆的大肆掳掠凡人,吸取其精血阳气为己所炼,嚣张跋扈,为祸人间。 无论是前者后者,如此行事修炼,违背天理法则,自是遭人所憎恶。 是以早在千年之前,便有人提出了:鬼道当诛! 而在各洲各道,却也有不少专职抓鬼驱邪的宗门派系,其中,又以西极地洲那座五雷山的雷法天师观中的抓鬼道士一脉,声名在外,享誉九洲四海。 眼前这座鬼府宅邸,当中恶鬼,不但将此地白竹山的山水气运给占据了,更还掳掠山下凡人入府,吸食阳气精血,两事做绝,可算得上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少年观红衣童子,鬼气幽幽环绕,自不须多疑,只是不知,他是否又是那两头恶鬼其一。 童子一直在笑着,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从诡异无声逐渐的笑出声来,阴阴惨惨,愈发尖锐,光是听着,就让人寒毛竖起,头皮发麻。 待得这名红衣童子笑声渐高,而他的嘴巴也随之越张越大,倏尔变成一张血盆大口,本该是唇红齿白的,却是一对尖锐獠牙,嘴中更有一条鲜红长舌,吐露了出来,单是望着,便令人恶心生寒。 四周呼号的阴风,似乎都被红衣童子刺耳的笑声所覆盖。 蓦然间,却有一道白光从红衣童子因大笑而张大的嘴巴中穿过,自他的后颈穿出,破开了一个血窟窿,一股黑浊的污血顿时从那后颈窟窿中如泉喷涌。红衣童子猛的一声尖锐嘶号,再看其惨白正脸,那一条鲜红长舌已经掉落在地,从其嘴中亦也不断吐出血污来。 “聒噪。”只见少女一声冷哼,似乎对于眼前鬼物极其厌恶。 那道白光,刺穿了这名“鬼童子”的嘴巴后颈之后,又极速刺回,再次从他的胸中穿过,红衣童子又是一声哀嚎! 白玉京缓缓飞回少女身侧,白玉剑体,琉璃光洁,却无一丝童子身上的浊血污秽沾染在其上。 “世间鬼物,竟然也有血么?”少年却是关注着这一点。 看向刘月,刘月摇摇头,居然不知,亦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鬼物。 “你……们,该死!”那名红衣童子,看似极为痛苦的捂着身上两处被白玉京刺穿的伤口,却是止不住浊血自他的指缝之下不断流出。 周九剑与刘月不做多理会,缓步的往前走来,只是两剑,便已探知了深浅。这个红衣童子,至多也只是这座鬼府宅邸之中的鬼仆喽啰而已,却算不上是什么正角儿。 亦也无足轻重。 俩人愈行愈近,距离那名童子,不过十步距离。 红衣童子,一双恶毒眼眸死死注视着俩人,突然间,看得两人靠近,忽然凶性大发,双手之间,爪牙尽现,拼死朝俩人扑了过来。 周九剑蓦然间,却突然想起自书中看过的一句话: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此情此景,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在里面? 少年有些恍惚,不过再看向那鬼童子时,却是想到,这个鬼童子,肯定是当不来那个血溅五步的匹夫的。 只见红衣鬼童扑来,还未至俩人身前四尺,却当先撞上了那两道金光符箓。下一刻间,便见这名不长眼的鬼童子才一沾染上那符箓金光,全身就尽皆燃起了熊熊金焰,挥之不散,他立时就疯狂的尖叫挣扎了起来,满身金焰之中,他的神情容貌却也尽被金焰吞噬,只能从他的惨叫声中,感受到无尽的恐惧。 一股股黑雾鬼气在金焰的燃烧中,从他的体内不断冒出,然后随即在四周消散。 刘月娇容一皱,身侧白玉京再次飞掠而出,将这个红衣童子斩成了数段,惨叫声这才戛然而止,总算是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小鬼喽啰,最是不长眼,然而也极易对付,只是,这座鬼府里面的,可就不好说了。 周九剑与刘月,俩人一同迈过了那大门的门槛,进入其中。 两道符箓上的熠熠金光,立马就黯淡了一半。 往前才走两三步,便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俩人回头一看,却是那两扇原本敞开着的朱红大门,而今已自行关闭了起来。 周九剑一笑:“得嘞,这不就是明摆着有来无回嘛,这两头恶鬼,可要吃定我们咯!” 刘月听后也是掩嘴轻笑,难得打趣道:“那就得看看,它们的胃口,有没有这么大了。” “怕是,它们就算吃不下,也要想尽办法把我们给吞了,毕竟,相较于普通人的阳气精血,我们俩可要更为可口美味呢。”少年再笑道。 不过,打趣归打趣,这都到了人家老巢里来了,自然是半点大意不得,要不然,若是稍有不慎,在这阴沟沟里翻了船,那可就是自寻苦头了。 再者,人家如今也将那大门关上了,明摆着是要断了退路,自然也不能有那什么“遇事不妙,点子扎手,风紧扯呼”这一说法来了。 周九剑与刘月自是明白的,面上轻松,内里却也是暗自警惕提防着的。 多留一个心眼儿,总归没错。 循着大门庭院的青石小道,然后走入廊道,沿途庭院景色,倒也别致。想来这两头恶鬼,也是颇有品味的。 一路走来,却再不见任何人迹鬼迹,只有少年少女,两人并肩,当头两张符箓前边指引。 四周鬼气,亦如迷雾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弯弯绕绕,走至了一处厅堂之前。 周九剑往里边一看,忍不住有些脚底生寒。 只见那厅堂里边,却别无他物,有的,只有一口口漆黑的棺材,整齐的摆放在其中! 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少女眼中,观此一幕,虽然也有了几分不自然,然而仍是极其坚强。 周九剑往前踏了一步,却是站在刘月身前,头也不回,道:“我去瞧瞧。” 刘月扯了扯他的袖子,关心道:“小心。” 周九剑点了点头,心中提起胆气,往里面走去。 说来也有些奇怪,刚刚在鬼府门前,看着那名红衣童子,却也没感觉到有多少害怕,然而到了这里,看着这一口口棺材静静的摆放着,少年怎么看,心中就怎么都不舒服。 实在也是有些忌讳抵触之心在里边。 周九剑踏入了这个厅堂里边,粗略一看,这里边摆放的棺材数量,大抵有三十口,尽皆紧闭着,少年没有想要打开一口棺材一探究竟的欲望,管他里面是人是鬼,实在是太令人有些反感糟心了。 身前的金光符箓,在这个诡异厅堂上静静飘浮着,也没什么异常变化。 为了慎重起见,周九剑还是将神识外放,将四周都探了一遍,确认过当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后,朝外边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刘月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少女应声,也走了进来。 却也好像尚未遇着什么怪事来,周九剑心神稍定,正想转身朝厅堂后边走去,却见身边一口棺材,棺材盖板猛然掀开! 少年蓦然一惊。 右手梧桐木剑,立马气机运转,朝着棺材里面便是一剑斩去。 只瞧着一道壮硕影子,却从里边跳出,少年一剑,却是斩空了。 周九剑大惊,那道影子,居然朝着他当头扑来。 而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剑鸣,白玉京自少年的肩头惊险擦过,周九剑的肌肤犹能感到剑锋冰寒,眨眼之间,已然刺向了那道影子。 却见那道壮硕身影,身在半空中,看得飞剑迎面而来,却硬生生扭转了姿势,落在了一旁另外一口棺材之上。 周九剑与刘月一同看去,却见,居然是一名身材尤其壮实,满身肌肉硕大虬结的男子,眸中带神光,一脸着急的望向俩人:“快,将刀给我!” 少年一愣:“你……你便是那方道长的法外化身?” 这前者后者差异,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却见那名男子一脸神色凝重,望向厅堂之外,低沉道:“来了!” 周九剑与刘月亦也有所察觉,也随之转头看向了厅外空地。 只见,外边,此时却已站了一男一女。 男穿红袍,女穿白衣,尽皆俊逸无比,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一般,却也极为般配。 只是两人面容,却是极其苍白的。 那名浑身壮实的男子,从棺材板上下来,不由分说,就拿去了周九剑手中的涂膻宝刀。而后大踏步的走向门外,只留给俩人一个敦实的背影,便听他豪迈说道:“哼哼,老家伙给我送来了趁手家伙,来来来,你们两个阴秽鬼物,本大爷再与你们过过招,看看这次,是谁再吃亏!” 便见那名红袍男子妖魅一笑:“那便来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心旌动摇,狠人持刀 红袍男子身边,女子身段朦胧,白衣飘飘荡荡,一头乌丝披落及腰,瘦削脸儿,眸上双眉,细长且妖,凝眸望来,倒有些羞羞怯怯,掩嘴笑道:“方哥儿此番得了宝刀,便要再展雄风,对奴家大呈神威了么?奴家这般弱柳扶风之相,可是半点都经受不住摧残呢!” 女子嗓音仿若含糖,软软糯糯,听着就似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闺秀,然而听她自口中所说出来的话语,却又是毫无一丝半点廉耻之意,影射暗喻,分明是那娼馆妓院、花楼女子才会说出来的话。 下九流门道,为妓为娼,做的是什么勾当,少年亦是听说过的。 周九剑担心的看了一眼身边少女,见她神色无异,才安了安心,应该是没明白那名女子口中暗喻吧?到底是涉世未深,挺好的。 “嘁,你这龌龊鬼物,别以为披了一身好皮囊,本大爷就看不穿你那本相了?就你那如同一摊烂泥枯枝一般恶心模样,大爷我宁愿找头母猪,也不找你。我看呐,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早早让本大爷一刀剁了一了百了吧!”那壮硕男子亦是半分不让的说道。 周九剑忍不住的皱了皱眉,这老道的法外化身,不但身形年龄面貌都大相迥异,连着这性子,亦是带着满满的世俗江湖气。满嘴浑话,粗犷如刀,半点也不像是个山上修行人。 那名女子被他这么一说后,似是被说到了她的忌讳之处,一副本是美艳苍白的容颜,顿时就扭曲了起来,双手拂面,浑身颤抖,恼羞成怒。蓦然间,便见她满头秀发张扬飞起,而后身子微微弓起,分明就是在暗中蓄势的姿态,紧接着,她掩面的双手突然就放开了,可是,伴随着却是一声凄厉高昂的尖叫声。 “你,该死!”白衣女子的尖叫,响彻这整座鬼府宅邸。 厅堂内外,伴随着这一声尖叫,鬼气汹涌凛然,只见四周的墙壁梁柱,院外青瓦白檐,尽皆发生龟裂,而檐上的一块块瓦片更是直接炸裂,“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动静不小,听着就像是山下人家过年时燃起的爆竹一样。 厅堂里边,除了天师老道的法外化身早早躺着的棺材板被掀开后,其余二十九口棺材,如今亦也随之被掀开了棺材盖板,而比较靠外边的那几口棺材,更是直接成了木碎片,轰然塌落,其中装着的,则是一具具干尸。 周九剑与刘月一同环顾,只见四周总共三十口棺材,二十九口中,却都装放着一具干尸! 虽然已经干瘪了,但是仍能分辨出来,其中的身形面貌,俱都各有不同,然而死前的表情,却又是一致的,皆是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一共二十九具尸体! “这!”少年惊怒出声。 “大部分是我随行跟着的商贾队伍,另外一些,是后面上山来寻我们然后被抓的,”那壮硕男子瞥了一眼过来,眼中意味不明,然后漠然说道,随即又转头看向外边,一脸笑容,他笑起来时,压根谈不上有半点好看之说,“呦呵,要动真格了是吧?” …… 少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具尸体,此间观感,自然不能等同于早早之前在洞窟之中看见的诸多蝙蝠尸体,一丝畏惧之意,却是从心底里面油然而生。 周九剑定了定神,然后居然大胆的伸手握住了刘月的手,素手冰凉,这次是俩人第二次握手了,第一次是在青云山上,少女措不及防的将他的手给握住。 左手手腕又自隐隐作痛,那把差不多已被遗忘了的凤凰仙剑又在作怪了。 而周九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是看着刘月,此时,她却一改冰山冷颜的模样,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目光又始终还在四处的干尸尸体上徘徊,越看,便陷得越深。 心性一刻间便即改变,从未知,演变成恐惧。 “别看了!别乱想!”周九剑一声轻喝,然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强行让她将视线转回到自己身上。 “九剑,他们……死了。”少女一对灵秀美眸,此时却有些呆滞。 “我知道我知道,生死有常,自有命数,月儿,你应该知道的!”少年情急之下,直接说出了“月儿”二字,而不再只是称呼少女“刘月”本名。 少女的心性,罕见的如此脆弱、易惊,大抵感触,亦也相当于常人第一次目睹死人之景。必然也是恐惧惊慌,更多的,则是对于生命易逝的真实感触,转而联想本身,畏死之心,难免也会随之生出而后动摇本心。 其实这也本属正常。 世人常常将那无畏生死,挂在嘴上。而书上又将那生死道义一事拿来评说,又说:舍生而取义。就好似在说,人活一世,为求某种所得,对于生死的衡量,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为取道义,犹可轻生。然而,在实际面临着生死抉择之时,大多数人,终究却是踏不出那么一步来。 直面生死离别,尚需诸般勇气,三岁稚童,亦也知晓这世间诸般美好,若是死去了,便注定着要将一切给彻底放弃。 放不放得下,本就是一个艰难抉择。 而山上修士,所谓“心性”,说的却正是自身对于生死的观念,又可称之为“向道之心”。所向之道,必然是修行天道,夺天地造化之力而铸就自身,行的却是逆天而为之事,必然得抱持着真正的生死无惧,将生死一事,置之于度外,如此才能唤作心性绝佳,道心坚定。 所求者,无外是将“生死”二字,给彻底遗忘了。 少年看向少女,眸中神情,尚未安定。 实在是想不到,方才在门前将那红衣鬼童干脆利落的斩杀,也不见她有多少动摇,而现在却是给这几十具干尸,真吓着了。 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周九剑有些无计可施,也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开解她,说归到底,这还是刘月她自己的事情,能不能走出来,还是得看她自己。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护在她身旁,以防意外而已。 …… 而厅堂门外,一人两鬼,此时却已经打了起来。 壮实男子,天师老道的法外化身,名字实际上叫做:方三叨。 此时,他手中正抄着那把涂膻宝刀,一人独战两头恶鬼。左右挥使,一把宝刀轻若飞鸿,给他使得是难辨刀迹,只余漫天白光四射,更伴随着的是一道道劈砍刀痕,不断落在四周,又如若风卷残叶一般,尚且不至盏茶功夫,外边的庭院地面,便已有如一块屠夫砧板,留下了累累痕迹,面目全非。 可见其实力,却是着实不一般。 那两头恶鬼,一男一女,实力亦是不俗,如同两道影子一般,盘绕在方三叨四周,带着阵阵阴风鬼雾袭来。而他们两个似乎也融入到了其中,若隐若现,不时探出一只幽冥鬼爪,向方三叨狠狠抓来,方三叨连忙挥刀斩去,而那只鬼爪却又缩回了鬼雾之中,从他身后,蓦然间又伸出一爪来。 方三叨躲闪不及,后背给这只鬼爪抓了个正着,落下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这一记偷袭,可比当初周九剑在洞窟之中被蝙蝠袭击的那一下,还要严重多了。 却见那方三叨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仗着自个儿身强体壮,趁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他猛然间却探手后抓,也不管背后伤口如何,一把正好抓着了那只正欲缩回鬼雾之中的鬼爪。使劲一拉,蓦然感觉到一股巨力传来,第一下居然没给拉动! 方三叨嘿嘿一笑,手上再一使力去拉,这次,终于有所松动了,从鬼雾中拉出那只鬼爪手臂,一截红袍衣袖,然后是半边身子,却是那名男子,或是说,那头男鬼的面目。 毫不犹豫,方三叨眸现狠厉之色,涂膻宝刀,蓦然斩下,竟是将那头恶鬼的一只手臂一刀斩落! 男鬼顿时面色扭曲,痛苦尖叫,而方三叨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猝不及防间,一只爪子,却从他的肋下插入,直至整个手掌没入血肉之中! 方三叨的笑容一滞,侧头一看,竟是那名白衣女鬼,一脸阴狠怨毒之色,这么一记偷袭,可着实是一记致命之极的重创,然而,他却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大脚一抬,将女鬼一脚给踹到了一旁墙上,墙体崩裂。而他手中的涂膻宝刀,又再举起落下,将那头红袍男鬼的脑袋,在其尖叫声之中,一刀斩下! 一颗大好头颅,被他一脚踹开,再看他本人,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宛如一个血人,然而却一副浑若无事的模样,甚至于伤口都不带包扎的。而他手中的宝刀却仍未停下,再度挥使起来,将那男鬼的躯体砍成数十块,使得其真真正正的是尸骨无存,一副大好皮囊,就这样给他毁掉了。 便见,从那名男鬼的躯体残块上,蓦然飞出一个黑影来,只见面容,未见身躯,如雾飘荡,直到飞至半空中,才化成人形,常人一般身高,周身鬼雾弥漫,面容神色除了用惨白丑陋来掩盖之外,就再无合适搭配之词了,却才正是那头鬼物的本尊。 周九剑一直在厅堂里边看着,观此一幕,忍不住将刘月仍在怔楞的眼眸给遮住了,以免她看了再受打击,而心中对此亦也十分震惊。 这个法外化身,却还真是个狠人! 正文 第四十四章:阴身阳神,武道共修 “我的肉身!”那头鬼物本尊,望着那一地肉泥碎块,目眦欲裂,满涛怒火,死死的瞪着方三叨。 他的根基,却是已经被其毁了,鬼道修行,有没有附体肉身,差别又是极大的。 说归到底,阴行鬼物,终究是不属于阳间之物,若是非要在阳间行走,则必然会受到正气罡风时时刻刻刀削剔骨,又有阳间烈日炙烤魂体,不时还有暮鼓惊雷,震慑神魄。诸般种种,皆是磨难,而游荡鬼物,若是寻不到一株老槐庇阴,或是一栋“风水阴宅”来躲藏保命,那尚且不谈什么鬼道修行,不出半旬,必然已在阳间的罡风、烈日、惊雷的摧残下,灰飞烟灭了。 而实际上最好的结果,便是这些阴邪鬼物能寻觅到一具刚刚死去没多久,而且死前死后,都还带着满腔怨气郁结不得解,又是天生阴骨阴相的尸体做为肉身,附身其上。如此自然是相当契合的,又能以此肉身做为根基根本,用以阻挡阳间磨难,再者也可以此身修行鬼道,而已然附身其中的鬼物,又相当于成了此间神魂,亦是等同于另相的“复生成人”一般,却是一步绝佳的妙棋。 对于这些鬼物来说,能寻到那么一具尸体,无疑是一桩莫大的机缘。而有的时候,那阴骨阴相之人,或许却还未死,而是好好的大活人一个,而这些鬼物为了能夺取肉身,自然不会就此束手待毙,等待其慢慢老死亦或是横死,再去夺尸。 必是想方设法,使出诸般手段,力求能将那人在短时间内害死,又尽量保证其是受冤含恨而死的,这样,才能使其体内怨气积聚,令鬼物附身之后,修行契合,更为容易至极。 是以山下鬼物害人,大抵却也是有此原因的,至于吸食阳气精血,又是得它们做到了这前置的一步,其后才可行。 可想而知,这头骤然失去了肉身的恶鬼,心中的愤怒,是有多么的大。而那具肉身的阴骨品相,也是不俗,是他花费了巨大心血,精心算计策划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没想到,居然在这么轻易间,便给毁去了。 然而他也着实没想到,先前连连在他手中吃亏,一旦交手就畏首畏尾、东躲西藏,靠着一枚白玉佩,躲过了他们俩多次追杀,但也被他们困在了这座鬼府中无法脱逃的方三叨,突然间却如此生猛。他竟还是以着“换命”的打法来与自己交手,本以为一爪偷袭之下,将其重创,再左右夹击,使其阵脚大乱,不下半刻就能彻底溃败丧命,没想到他却根本不甚在意,不管不顾,反而还强行将此当做了破绽,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手臂钳住,然后断臂斩首,一气呵成,还直接斩成了碎块,再无半点复原的可能。 一着大意之下,吞下了如此苦果,浮空恶鬼,实在大恨! 而那位“罪魁祸首”,浑身鲜血直流,却仍在哈哈大笑被周九剑视作一位“狠人”的方三叨,笑声未断,却渐变成一脸狞笑,状若癫狂:“呵呵呵呵,你这具肉身被本大爷可是剁碎了,接着是不是就得轮到你来引颈就戮了呀?” 观其左肋伤口,血肉模糊,鲜血又顺着其腰间流至下半身,染红了一整条大腿,便连地上,点点滴滴,亦在逐渐汇聚,好似一朵绽放盛开的大红花瓣。 虽说是山上修士,但没至飞升,境界不高之时,这失血过多,终究还是会死的吧,亦又不是什么鬼神异类。 周九剑忍不住提醒道:“喂,你这血,再流下去,就要死了呀!” 虽说素未相逢,至多也只是答应了天师老道,与他这位法外分身有个“赠刀之谊”,然而也算不上什么。不过,好说歹说,三人如今,也是共处于鬼府之中,所面对的这两头恶鬼,亦也算是共同之敌,怎么着也算是同在一条船上的盟友,些许关心,却还是有必要的。至于出手之事,周九剑却还是有待斟酌的,毕竟在他心中,身边少女的安危,以及心境好坏,却是让他更为的在意。 但是此番善意提醒,亦也是换来了方三叨那收起狰狞后的“丑陋笑容”,便见他浑不在意,道:“嘿,多谢小哥儿关心,大爷我,却还不会那么容易死去呢!” 耳边蓦然一阵风声掠过,而后肌肤生寒,方三叨想都没想,一刀便朝旁斩去。 手起刀落,寒光迸发。 “嘶”的一道裂帛之声传出,女鬼左肩白衣,被涂膻的锋利刀锋割开了一道细长口子,当中裸露出了一片白腻凝脂的肌肤来,其间风光,犹是诱人,欲遮还羞。 白衣女鬼险险避开了刀锋之后,却不退却,两爪挥张,又朝方三叨抓来。 那肩上的裸露风光,方三叨自然是来不及欣赏了,看着这头女鬼又朝自个儿袭来,他自然不会退缩,也提刀迎了上去。 刀爪向相,女鬼两爪,却是难缨其刀锋,躲闪伺机,反而是方三叨占了上风。然而才自交手四五回合后,方三叨却突然把宝刀一横,从刀刃前端,激发出一道实质刀气来,硬生生将女鬼给逼退,再下一刻间,不做多想,又一刀斩向身后。 方三叨身后,失去肉身露出了本尊模样的阴鸷男鬼,又想故技重施。阴风鬼雾缭绕下,却见其手执着一把黑色短剑,朝着方三叨的后颈无声刺去! 这一次,他的偷袭却没有能再次得逞了。黑色短剑刺来之时,尚还未触及方三叨的后颈,然而他已然转过了身子来,涂膻刀势比之更快,单是一刀,便将那把短剑削成了两段。 残破短剑,没有掉落地上,而是蓦然消散,一半在浮空中,一半在男鬼手中,化成黑雾。 方三叨再凝神看向那头男鬼。 一击失手,男鬼便即往后退去,也不恋战,必是仍紧紧记得方才所吃下的大亏。 男鬼面貌,比之先前肉身的俊逸容颜,可谓是丑陋不堪,倒退之时,一双眼睛,却忽然红光大绽。 只见四周鬼雾,陡然间巨增,而后,变化成了一个个持矛执剑身披甲胄的无面阴兵,立马就将方三叨给团团围住,然后在男鬼的一声令下,刀兵剑戟,不管长兵短兵,皆一拥而上。 重重围攻之下,男鬼女鬼,亦也没放过这个时机,紧随其后。 身困场中的方三叨,却不见其有半点惊慌神情。 按刀静候,坐等时机。 围困阴兵,利矛长戟,当先刺来,四面八方,宛如无间牢笼。 利刃攒刺而来。 三尺, 两尺, 一尺, 直至半寸之间! 持刀大汉,沉默之中,这才蓦然出刀。 十数名无面阴兵,再外边,则是分别占据左右的两名恶鬼,重重围困中,密不透风。 只见中心之处,却有一声断喝。 “斩!” 刀罡白光,随声而出,自方三叨四周左右,画了一个满圆! 噗嗤噗嗤! 伴随断喝刀出之后,则是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传来。只见那所有阴兵,手中兵器,身上甲胄,却都尽皆断裂破碎,就在同一时间内,那一道满圆刀光尚且未尽,然而这些阴兵,却都尽皆被斩成了两段,重化黑雾。 刀罡仍在。 那两头男女恶鬼,眼看着方三叨蓦然斩出的这一刀,刀罡直面而来,却是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来。 那头男鬼,爱惜自身,冲势立减,身形一变,顿时远远的退开了。 而那白衣女鬼,却是一脸凶戾,硬生生朝着那道刀罡撞去,而后身上亦是红光大作,这一道刀罡,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将其斩为两段,竟只是使得其从肩上到腹部落下一道深邃伤口,而她却已然冲破了过来,手中两爪,毫不犹豫的刺入方三叨的左右胸膛中,尤其疯狂! 这一道满圆刀罡,威势巨大,斩尽了围困阴兵,还迫退了男鬼,也算是重创女鬼之后,仍是未尽,四周庭院假山,皆被其一刀切下,围墙坍塌,连带着支撑着这间厅堂的两根粗壮梁柱,亦也是被切断了一根,而另外一根,被切至一半,摇摇欲坠。 看得少年,实在是有些担心,万一这厅堂要是倒塌…… 方三叨看着近在咫尺,如今亦也与他一般鲜血淋漓的美艳女鬼。她硬扛着那一刀刀罡冲来,并再次将自己重伤。而她身前白衣,亦已然支离破碎,在方三叨面前,几近于赤身裸体。 到了这般地步,后背遭了一爪,左肋也是一处重伤,而今又被女鬼这般将双爪刺入胸膛,尚且距离左胸心府也是近在咫尺,鲜血汨汨,此时,方三叨却还能笑得出来。 看他一双眼眸,竟是落在了女鬼赤裸娇躯之上,四处游掠,大饱眼福,亦是带着一丝下流。 女鬼冷笑着,亦是看着他,说道:“怎么,方哥儿,不是说宁愿与母猪一起,也不愿沾染到奴家么?” 却见方三叨居然也不再提刀反击,亦或是将女鬼双爪挣脱,反而讪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呵,呵呵。” 女鬼眸中一闪,突然一探首,双唇吻住了方三叨。 周九剑观此一幕,大出意料,脸上腾然一红,想不到居然变成了这番场面,寻思着是不是把自己的双眼也给蒙上了。 不对,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呀? 再看向方三叨时,却见其竟然是一脸享受,忽然一把将女鬼揽入怀中,一人一鬼,居然纠缠在了一起。 食髓知味? 只见那女鬼在与方三叨交吻之时,眸中蓦然间却又现出红光,自其口中,居然不断吸食出了丝丝缕缕的阳气来,而她双爪之中,亦也在不断从方三叨的胸膛伤口,竟是在吸收着精血! “小心,有诈!”女鬼吸食阳气精血这一幕,亦是落入了周九剑眼中。 却见那法外化身居然毫无反应,仍是一脸着迷之色,少年心下着急,看了一眼身边少女,似乎是进入了空冥之境,不受外物干扰,少年就欲拔剑冲出厅堂,去助那法外化身一臂之力。 然而,心中刚刚如此打算,尚且还没行动起来,却见那名男鬼,竟然已经堵在了厅堂门口,一脸桀桀笑意的看着他,道:“你们两个冒失鬼,还是先顾好你们自己吧,嘿嘿嘿嘿,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身后那个小姑娘,现在的状况,可一点都不好吧?若是我现在将她惊醒,嘿嘿嘿嘿……” “那你,就去死吧。”周九剑冷冷说道。 那头恶鬼,一脸诡异笑容:“死?我却是已经死过一次了,那般滋味,我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过?” 周九剑不再多言,将少女护住身后,双手握着梧桐,严阵以待。 那头男鬼,缓缓飘入了厅堂之中。 …… 庭院之外,方三叨与那名女鬼犹在交吻,难舍难分。只是,不同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名女鬼原本被重创的伤口,外翻模糊的血肉,竟然在逐渐的恢复如初,肤如凝脂、雪白光滑。反观方三叨,面上神色却越来越灰白,再无血色之说,他一身健壮的身材,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着。 女鬼心中无比得意,想不到,居然如此容易就能吸食到了这个方三叨的阳气精血,如此可口美味。 亦是不知他突然是犯了什么浑,呵,这世间男子,到底却也都是一般德性,就是一群无耻的好色之徒罢了。 女鬼一脸享受的吸食着方三叨,先前抢夺了先手,而又不见他有所反抗,如今到得了这般地步,即使他现在清醒回过神来,却也只能任由她肆无忌惮的吸食而已了,还能怎么挣扎反抗? 哼,掌中蝼蚁。 然而女鬼却不知的是,由始至终,方三叨眼眸之中,却一直清明无比! 眼看着方三叨的身体越来越干瘪,胸膛血肉,渐渐也无法再吸出精血来了,即使是他手中那把极轻的涂膻宝刀,亦也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沦落到厅堂内那诸多干尸一样的下场。 女鬼的得意之色,亦是再也遮掩不住,将方三叨的阳气精血吸食之后,胸前伤口彻底愈合,也看不见一丝受过伤的痕迹,而她的赤裸娇躯和容颜,却显得是愈发的妖冶美艳! 只需再过数息时间,方三叨的精魂神魄,便也彻底的随之消失了。 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局已定,局势似乎也骤然分明。 突然! 只见方三叨干瘪的身子,宛若一件空壳皮囊,蓦然间,却浑身都披满了耀眼金光! 女鬼眸中立即现出了惊恐之色,好似触碰到了火炭铁烙一般,惊叫一声,立马从方三叨金光闪闪的身子上脱开,然后躲得远远,畏惧神色,遍及整张容颜。 一股恐怖的威压,突然从方三叨身上弥漫而开,压迫得女鬼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便见金光之下,方三叨干瘪的躯体突然间又自充盈了起来,一道道金光符箓,蓦然现出,贴在了他的金身之中。 而后,又见他的身子似乎变得透明了起来,肉眼可见的一道道血液又重新在流淌着,然后是那浑身的经脉窍穴,尽皆沾染上了金光,而在其中,却有着一道气势不小的气流,在四周疯狂流窜,却极为的对金光以及那一张张符箓抵触,泾渭分明,又大肆针对,令人大感意味。 然而这一幕也仅仅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只见方三叨浑身金光忽然间便又尽皆收敛了起来,然后,却见一尊道家的金身法相,左手法刀右手法剑,从他的身体中飞出! 飞了出来后,这尊金身法相却望了方三叨一眼,而后是一声无奈的低叹,所为如何也不得而知,就见这尊金身法相随后便冲天而起,四周事物,尽皆被其冲散。这鬼府禁制,在法相面前却被视同如无物一般,一撞即毁,伴随这金光忽起,然后漫天的鬼雾阴风便被尽皆驱散干净了。紧接着,那尊金身法相,飞入了天际云端之中,不可目视,最终了无踪迹。 本是一座阴森鬼府,转眼之间,却已不复存在,忽然间天地清明,冬日暖阳射入庭院之上,四周的一切,随着鬼府被破,亦也皆在这世间逐渐的消融着。 而庭院之中,除了那惊魂未定的女鬼外,却还站在一人,方三叨。 不但完好无损还精神饱满一脸阴谋诡计得逞笑容灿烂的方三叨。 身材又恢复原本壮硕之姿的方三叨,身子一动,浑身骨头便传来了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他一脸舒服神色,待得身子骨的动静都没了之后,这才笑道:“畅快!” 随后又转头望向还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女鬼,破烂白布,衣不蔽体,笑吟吟道:“刚才可吸食的舒爽不?” 女鬼看着眼前这人,本是一具待死之身,突然间却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难以置信,简直如同白日撞鬼,哦,她自个就是鬼来着。 而那尊金身法相,又是怎么会在他的身上的? 实际上,那才是女鬼方才最为忌惮恐惧之处,若不是见机不对早早跑开,怕是,她早已被那法剑一剑斩杀,灰飞烟灭了吧? 好不容易营建的一座鬼府,亦也被彻底毁去。 一片绝望。 正文 第四十五章:山水依旧 恶鬼入得厅堂来,丑陋面容,亦见狞笑。 少年提剑,横剑平举至胸前,摆出的是一个,守式。 “如今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么?难道说,你以为单凭你这点实力,或是仰仗这两张金符,便能与我相抗衡了?”恶鬼一边笑着,一边又步步逼近。 周九剑却不为所动,只是始终一脸专注的望着那头恶鬼,距离愈来愈近。 与之一战,自然是在所难免的了,虽然这头恶鬼早早的就失去了肉身根基,但是打不打得过,尚且难说,毕竟如今所处,还是在人家的鬼府老巢之中,大有倚仗。 虽说先前那天师老道方清然给下的承诺是让他们驻剑旁观即可,其他一切无须担心,自有其来为他们保驾护航,但少年亦也是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毕竟世事难料,总归会出现那个万一来嘛。 就好比如现在这会儿。 身旁的一张金光符箓,是天师老道对他们“保驾护航”的承诺,此刻,忽然间飞回到了周九剑身前,然后自行的贴在了梧桐木剑剑身之上。 少年原本专注的神情,因这突然一出,掠过一丝讶色。 心中原本也在想着,天师所赠符箓,除了指引明路、驱散鬼邪恶瘴之外,怎么着也会有些别的效果吧?心中有所猜测,却是万万没想到,这符箓竟会自个儿粘贴在了梧桐之上。 也不知是何作用。 随即,就见符箓在逐渐消失。 然而,随着符箓的消失,梧桐木剑,原本平朴无奇的剑身,却也随之沾染上了无数金光。紧接着,剑体上还出现了一个个早已在世间绝迹数百年的细微古篆小字,遍布剑体全身,然后还有着一道道奇异纹路,似是在其上绘制着世所罕见的珍禽异兽,栩栩如生。最后,直至整把剑的剑身,都再无一处空余之地后,金光这才一盛即敛,一把梧桐木剑,只剩下淡淡微芒,然而此时再去观之,与之前相比,却已然是大相径异了。 “法剑加持?”周九剑不明白这其中含义,却是让那头恶鬼,看出了一些门道来。 “哼!”那头恶鬼观此一幕,只是一声冷哼。这金光符箓蓦然间附身于少年手中木剑,将符箓其中的法力加持在木剑之上,使其暂时性的成为了一把道家法剑,却也使他有些许的忌惮,但却远远谈不上为害怕。 且不说那金光符箓在进入他这座鬼府之时,与四周阴风鬼雾抗衡,便已先是黯淡了一半,如今再附身法剑加持,那法剑的品相,也就只是最低阶的而已。再者,这道家法剑,也得要看看是谁在拿着。若是眼前的少年是一位下山道士,又手持法剑,虽然说是最低阶的法剑,但也足够这个恶鬼好好吃上一壶,并且退避三舍了。但可惜的是,少年他并不是一名道士,而是这剑洲之上,最多,亦也最常见的一名,剑修。所以说,即使他如今手持法剑,所能发挥的威力,却不过是十之四五而已,犹不过半。 但是,却也大意不得。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早早将少年给解决了,他身后那如今还在无神之中的少女,却才是那一道主菜来着。 恶鬼一笑,寒气凛然,身边的四具棺材,连带着里面的干尸,一起浮空飞起,朝少年砸去。 这便就动上真格了。 周九剑双眸眯成一线,亦如剑光。身前梧桐木剑,本是横剑做着守式,少年眼望着那四具棺材猛然砸来,其中又裹挟着厚重的呼啸声势。 一道气机蓦然自气府中跃出,然后迅速流窜过各处经脉,沿途窍穴城隘的大门俱都打开,让其顺畅通过。然后便见这道气机在途经过一处窍穴之后,突然间兵分三路,而其中两路,又沿着左右经脉运行,走至了两手肩膀,然后至手臂、手心手背五指之间。 少年握紧剑柄,而后不再做思量,一剑横斩而出! 木剑无锋,剑刃平钝,本该连一张薄纸都不能斩成两半,若是一剑劈砍而下,至多也只是靠着那速度与蛮力,将纸张打出一个破洞来,然而纸张残余,必然也会因势而附黏在剑上,所以更谈不上什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说了。 然而便也就在少年这一剑横斩之下,那飞来的四口棺材,却还是尽皆断成了两截,切口平整细致,连带着里面的干尸,亦也一分为二了,纷纷砸落在少年身前。 这般时候,也无暇顾及到什么死者为大了,保得了自身,才是最为重要的。 一剑斩落棺材之后,却不见了那头恶鬼的身影。 少年心中警惕,却不敢离开半步,因为身后,即是少女所处。 那头恶鬼,自然没有逃离,也没有躲藏。 身侧再次飞来一口棺材,周九剑亦是挥剑将其斩落,然而斩落了棺材之后,却还有着一道黑影,手中短剑,朝他刺来。 却正是少年一斩未了,剑招到了末尾,却尚且没有使完,还来不及回剑收招的时刻,一个绝佳的时机。 阴冥鬼物,手中短剑,径直刺向少年因挥剑而裸露出的一大片左胸破绽。 短剑虽短,却去势极快。 山下世俗江湖,又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寸长寸强,寸短寸险。 说的是山下的长兵短兵之争,字句简短,却是将道理给说透了。 而这般道理,放在山上纷争,亦也是颇有效果。 周九剑不如那方三叨,不论是反应和速度,所以他也就不能如方三叨一般,后发先至,一剑将恶鬼的短剑斩断,他的剑招,尚且都还未用尽。 那把短剑,尖端却已然刺破了少年衣襟,其中肌肤,已感刺寒锋芒。 情急之下,周九剑索性连剑招也不收了,将气机贯注至下盘双脚。然后脚下步伐一错,施展的竟是自身所学的那游龙剑法之中的游龙步,只见他身形骤然间加速,左肩往后斜侧,而右边身形随即往前一踏。 便见少年极其极限的侧身一避,然后险险的避开了短剑锋芒。 那把短剑的剑尖在他的胸前往左肩划过,衣衫之上被其划出了一道口子,而胸口至肩上,亦也落下了淡淡血痕,看着就像是一条红线一般,一滴血珠子,酝酿了许久,终才缓缓滑落。 少年有些心悸,差点,那把短剑就刺入了他的胸中。他可不像是方三叨那般的“狠人”,若是遭了这么一下,可一点都不好受。 手上剑招,此时终才使尽。 而少年此时,却正是与那头恶鬼侧身相错。 如此机会,哪能错过! 便见少年右手手腕一拧,手中梧桐木剑刃锋随之一转,而后再次向那头恶鬼横切而去。 骤施偷袭暗算的恶鬼,一击之下没得到什么便宜,想不到眼前少年倒也机警,招式躲闪亦是熟练之极,反而不像是那初生牛犊。 看见少年的木剑迅速横切过来,恶鬼手中的短剑,却并不去格挡,而是直接脱手向少年袭来。 蓦然间却是效仿了那方三叨,做那搏命之举。 周九剑眉头一皱,心中有所顾虑,却并不愿意与恶鬼换命相搏。 身子再偏,优先躲开了那把黑色短剑,短剑从其身侧穿过,刺在了一口棺材板上,入木三分。 随着周九剑的躲闪,而他手中的剑招,自然也只有随之告破,横切自中途,截然而止,然后提剑回防。 恶鬼呵呵一笑,在厅堂半空中,逐渐消散,化成了滚滚黑雾。 一番交手下来,周九剑倒是没吃上什么大亏。 只是不知这头恶鬼,又在耍什么花招了。 但少年也无法反制,只能如此提防着,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如今他就像是一位守城大将,手下数千兵马,面对的,却是统兵数万,又善使阴谋诡计的敌国将领。 十围其一,尚且不占地势,守城维艰,着实不易。 滚滚黑雾,将四周的门窗去路,尽数笼罩遮掩起来,这下,周九剑可就真的看不到外边是如何情况了,只能专心致志,应付着眼前黑雾。 手中梧桐木剑,被暂时加持成了一把法剑,微微金芒闪烁,挥动之间,宛若一抹斜阳掠影。 只见那黑雾之中,却不是亦如先前那般阴兵围困,顷刻间,竟是万千箭矢,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耳边竟是“嗖嗖”的箭矢破空之声。 周九剑当先想到的,却是身旁少女刘月。 立即自地上抄起一块尚还完好无损的棺材盖板,充作盾牌,然后靠在少女身边,将大半的棺材板遮掩着少女,梧桐木剑也不忘左右挥砍,劈落数枝箭矢,而另外一面,数十枝箭矢不分先后的攒射,却被那剩下的一张金光符箓给挡住了,但有靠近,便即化作金焰消散。 到头来,却没有多少枝箭矢射在那块棺材盖板上,只见这些箭矢,中途间却突然调转了方向,数十数百枝箭矢突然在半空汇聚停留,观其矢刃箭尖朝向,却是尽皆指着周九剑的。 原来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呀! 少年浑身血液气机,蓦然加快了几分。 不待多说,那数无可数,满眼竟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便已尽数朝着少年射来。 顷刻降临。 少年身后,即是少女。 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那便,出剑! 浑身气机骤然间一跃至巅峰,直至气府之中,再也无半点气机可以调动。 然后,握剑。 挥, 斩! 厅堂之中,白光炽眼,其间还有金辉助势。 气势如芒,如同卷起了滔天巨浪,将所有的箭矢卷入其中,而后,瞬间皆被碾为齑粉。 一道白光,冲天剑气! 厚重黑雾被一剑破开,连带着厅堂屋顶,“砰”的一声巨响,瓦砾飞溅如雨落,白光破开直上,直至到达鬼府顶端,与诸多鬼雾阴风撞在了一起,这才有所不济,逐渐才被磨灭消散。 终究,还只是剑士一剑。 即使少年再次使得气竭,但是也没能破开这座鬼府禁制。 这破元一剑,迄今为止,是少年第三次用出。 第二次朝着那位天师老道使出时,不明不白,又好似根本没出,而这第三次,比之第一次亦也是完完整整的将剑招使出,同样的周身气机耗尽,但是,周九剑却很肯定,这一次出剑,比着第一剑,要更强! 此起彼伏,气势高低。 少年一剑斩出之后,虽是自信此剑更强,然而力竭之疲态,却也比着之前,更为剧烈。 当下两脚一软,周九剑连忙单手驻剑在地,而身子仍是忍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值或不值? 少年心想:自然是值的。 只见四周黑雾极速收敛,在少年面前,重新化成恶鬼模样。 他一脸笑望着少年,行至面前,右手虚空一抓,便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凝聚在少年袖口,蓦然纠紧! 少年此时周身,疲软无力,冷冷的望着这头恶鬼,鼻端都已能闻到了腐臭的气息来。 恶鬼轻轻将少年给举了起来,提到眼前,看着他那双犹是冰冷却倔强的眼眸,便见少年蓦然提剑向他劈砍而来。 恶鬼空出左手,黑雾缭绕的食指拇指轻轻一捏,便将那把梧桐木剑给制住不动了,木剑剑身与恶鬼两指接触,便听到“扑哧扑哧”的声音传出,剑体金光,炙烤着恶鬼双指。 丁点小伤,恶鬼此时却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少年,犹如看着一头有趣的猎物:“啧,可真是气势汹汹的一剑呐?可惜,你本来可以躲开的,留着这一剑气机,你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会的,然而,你却做出了最蠢的选择,这要我是该说你蠢笨好呢,还是说重情重义呢?” 周九剑虽然身子乏软,气府气机枯萎,如今可能尚且不如一位七旬老者有劲,不过说话的力气倒是还有的,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你不配。” 恶鬼一笑,然后随手将周九剑扔了起来,便见少年整个人立马被抛到厅堂顶端,而后背脊狠狠的撞在了承梁之上,落了满头灰尘,少年当时便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蓦然间宛如天地对撞,神魂错乱,手上的梧桐木剑亦是随之脱落,接着身子再掉落到一具棺材之上,砸得稀里哗啦,最后两眼一黑,便再无动静了。 恶鬼冷冷的看了一脸少年,便收回了目光。 手中突然又出现一把短剑,射向少年要害之处。 阴邪鬼道,若是得了时机,又哪会有什么手下留情之说。 下手干净利落,以绝后患,才是他们所行之事。 黑色短剑飞出,数步距离,眨眼之事,然而飞至一半时,却被一道白光阻下,黑色短剑支离破碎,定眼一瞧,竟是一把白玉小剑。 恶鬼一惊,然而已经错失了良机。 却见,五步之外,原本无主无神的少女,如今却已然神意尽复,定定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如今生死未知的周九剑,然后又自转回目光,望向恶鬼,眼中眸光,蕴含着怒意滔天,犹如冰火两重天地。 代表愤怒的火焰,代表死亡的寒意。 “姑娘?”恶鬼欲言。 “死。”刘月单单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却不含任何感情。 恶鬼再欲有所动作,然而少女已然当先出剑,剑师出剑,可不比少年剑士出剑。 在登山入府之时,少女可是自信满满的说,对上他们,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而此时,厅堂之外,金光肆意横行,恐怖威压袭来,一尊金身法相,蓦然飞出! …… ———— 在女鬼眼中算是已经“满血复活”的方三叨,将掉落在地的涂膻宝刀捡了起来,然后随意搭在了肩上,望向女鬼,一步一步,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身边事物,假山乱石、花草树木、银装素裹,全部随着鬼府被毁,亦如飞灰一般,在点点消失着。 方三叨走至女鬼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地上不断瑟缩,面上一片痛苦之色,笑道:“怎样,我那具道身的精血阳气,可大补不?” 美艳女鬼,此时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方才吸食之时却还是好端端的,然而待得此刻,便也就是鬼府刚刚被那金身法相破掉后不久,这具肉身体内,经脉血液却好似已然活了过来一般,却也滚烫如火,体内周身,如同一道道奔腾火焰在游走肆虐着,折磨得这头女鬼痛苦万分,甚至于生出了要主动脱离这具肉身的冲动,然而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脱离肉身了! 就宛如被囚禁在了这具肉身里边一样,受尽折磨。 “求求你,杀了我吧!”女鬼难得敛去先前妖冶姿态,又放下了敌意,低低哀求,如泣如诉,再配着那副美艳娇颜,好一个楚楚动人之态。 却见方三叨嗤笑道:“杀你?除非是我傻了,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造就如今这般模样,大爷容易么我?” 眼见着如此乞求亦也没有得到解脱,美艳女鬼却是颇有骨气,虽说如今体内肉身不知究竟何故如此痛苦折磨,却还是强撑着撇过了头去,强行冷着一张脸儿,不再吭一声。 “呦呵,这小性子使得,大爷我倒是中意!”只见方三叨弯下了腰,凑近了脸,瞅着女鬼,还一边伸出了一只粗糙大手,探手去摸女鬼光滑的脸蛋。 宛如一出大官人调戏良家妇女的景象。 然而场中二人,却是一人一鬼,早先时候还打得不可开交。 女鬼把头一撇,想要躲开方三叨伸来的手,有心想放些狠话出来,可是实在是再没多大力气了。 方三叨的手自然是畅通无阻的触摸在了女鬼的脸蛋儿上,没有本应的冰冷,反而却还有了些许温暖之意。 方三叨将手收回,直立起身来,看着她,道:“哼,你个小娘皮,天大的机缘都给你占去了,想死?想的美!” 方三叨的话,女鬼又哪能听得懂,说是占了机缘,然而她如今只是觉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已,还谈什么机缘。 心中所想,必是这方三叨在设计使诈而已,到得这般地步,实在可恨! 方三叨看着女鬼神情,便知她一时半会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占了什么好处来,这般状态,估计还得持续一段时间,干脆便把她晾在这儿,身后那间亦在逐渐消失的大厅,里边,可还是在进行着一场大战的。 不再对女鬼多说什么了,反正之后也自然能明白过来,方三叨转身,立马大步朝身后大厅走去。 三步两步,便踏过了门槛,方三叨却正好看到,少女的一把白玉飞剑,周身琉璃荧光,一剑自剩下那头恶鬼的身子穿过,阴邪鬼物,一声惨叫痛呼。 “嘿,小姑娘,大爷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方三叨提刀就欲上来。 那个恶鬼眼见着方三叨进来,一脸灰败。而这座鬼府宅邸崩溃毁灭,他亦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方才那般动静,他本是要出去一探究竟,但没想到这名少女着实厉害,比着那名少年,可实在不是一个阶级的,一把飞剑尤为凌厉不可挡,恶鬼与其交手数回后,便已渐渐不支,直至到得现在,更是摆脱不能。 “别来,看看他的情况。”刘月却是言简意赅的说道。 这头恶鬼,她却是打定主意,要亲手将其给斩杀了! 方三叨循着少女目光,看见了躺在一边棺材碎木屑上的少年,一动不动的,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赶紧过去,一探脉搏,然后又试了试体内气息,却还是有着动静的。 方三叨抬头,道:“没死,只是伤的不轻而已!” 听到他这么说,刘月始终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终于专心的看向那头恶鬼,认真了起来。 方三叨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颗红色丹药来,让少年吞服下去。 没过多久,少年体内原本絮乱的气息,便渐渐恢复了平缓,稳定下来。 便见,一抹白虹掠过,将那头恶鬼斩成了两段! 方三叨一看,有些愕然:“老头子却是从哪找来这么生猛的剑修呀?” 恶鬼被刘月一剑斩为了两段,大伤本源,然而却没死。 实际上,在交手这么长时间,少女的飞剑已经将他洞穿斩断不下十数次了! 每一次,都没能杀死他,但是,却也将他的修为实力不同的削弱了,鬼道修行重在阳气精血所化的阴元。 而恶鬼每次塑造化形,却是要消耗着许多阴元的,用一点少一点,却是一个赔本买卖,或是说,送命买卖。 眼见着那把白玉飞剑将他斩断之后,一个回转,却又再度飞来。 恶鬼一慌,却是再也顾不得什么来了,身子化成一片黑雾,立刻向外飞了出去! 打不过,却是想跑了。 飞出大厅之时,正好看见那名在地上一脸痛苦神色的女鬼。 “带我走……”女鬼拼命说出这句话来。 然而那头恶鬼却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径直往外飞走。 美艳女鬼观此一幕,这才彻底心寒。 “想跑?”方三叨高呼,就待追出去。 然而,一把飞剑,却比他更快。 刘月尚且只是还在原地站着。 白玉京转眼之间,已然追上了恶鬼,一剑从鬼雾中穿过。 如此,这却还没完,从厅堂之中,又接连飞出了九把飞剑! 皆是琉璃白光,九把飞剑接连又将那头恶鬼洞穿,随后,居然和白玉京合成了一体,飞在恶鬼前边,横剑拦道。 一次性被十把飞剑穿透,这头恶鬼可着实受伤不轻,本是浓重黑雾,如今却只能飘浮在半空中,阴元好不容易又再凝聚出了身形,影影绰绰,却宛若透明一般,若不细看,便就无法发现来着了,可真真正正成了个“鬼影子”。 白玉京,横剑,然后从左到右,划出了一条白线,慢慢悠悠,却又在眨眼之间,从恶鬼身上穿过。 “不!!!”恶鬼一声痛呼,啸声传递至数里荒林,抖落一大片雪花。 却是其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白线慢悠悠的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鬼府宅邸,此时亦也彻底消散,四周所剩,便只有白竹山巅,遍地白雪,远处有白竹静悄悄的沐浴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之下,却再无什么阴风鬼雾。 山水依旧。 正文 第四十六章:光阴 承瑞元年,冬初,大雪。 大庆王朝的京城,那座在西极地洲山下王朝中少有的建立在沿海之滨的宏伟国都,历经了十载战火摧残,如今方才初初安定下来。 可笑的是,引发了这十年战祸的,却不是来源于外敌入侵,而是自十年前老皇帝去世之后,诸位皇子为了夺得皇位而引发的内乱。 原本只是在宫廷之间的阴谋诡计,转而演变成了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因为老皇帝是突然驾崩,死得仓促,居然没来得及立下遗诏,先前也没有早早算到这一步,而本应传长传嫡的太子殿下,更是在老皇帝驾崩前数日,便已染病身亡了,是以天子宝座却始终是空悬其上,将是谁的贵臀坐在上面,却还不得而知,自然是人人觊觎了。 待得暗地里的阴谋诡计,朝堂上的阳谋对策,全部都不能得逞后,这下,诸人才撕破了脸皮,在空悬的皇位面前,且还管你是什么血脉至亲,纷纷起兵,相互讨伐。 而对于这座大庆京城国都的抢占,于各位皇子而言,那意义更是非凡,一时间,却也成了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来,看那墙头旗帜,却也是三天两头换一次,大抵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争来争去,留下的,也就只是一大堆铸就了别人封侯拜相的累累尸骨罢了。 如今这位大庆承瑞皇帝,自然是这场兄弟阋墙相戮的最后胜出者。而他在老皇帝的儿子中,却排行第十八,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讨老皇帝的喜爱,比起另外几位一心专营讨好老皇帝的皇兄来,更是大大不如。若是按着祖宗传下来的那套立长立嫡的规矩来办,怕是,这个皇位,就算是等到他死了,都没有机会去摸上一摸的。 他能有如今,自然不是靠他坐以待毙,等着那皇位白白送到他面前的,其中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常人亦也是不得而知。 是以新帝登基之后,定的年号“承瑞”,寓意着“承天祥瑞”。而其后的隐喻,却也是大有深意。 …… 冬初大雪,将京城的的屋瓦尽数笼盖,白茫茫一片,似乎也将连年动荡所遗下的斑斑痕迹都给遮掩了。 皇宫大门外,那条十里桃花大街,亦也是伴随着这座大庆京城,既见过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高中状元,意气风发,一日看尽京城花。也见过铁甲汹汹,十万兵甲进城来,满地霜寒。 而如今,却是遍地哀鸿,满地死尸。 前几日,更是听闻一位大庆诗人的某句诗句,在京中广为传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犹为衬景。 连年的战乱,导致了京中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京城内外,百业萧条,无人事农桑,而在今冬大雪之前,更是发生了一场罕见大旱灾,饿死了无数人,更有数十万的难民一涌而入京城,渴望新朝新帝,能大发善心有所作为。 而大多数难民,却已经被冻死于这场大雪之下了。 新朝起年号为“承瑞”,却并没有想当然的得到了上天眷顾,只有一屁股的烂事,使得新朝上下,焦头烂额。 昨日京城内外,便已颁下了那戒严令,京中一律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城门,若无急事,诸人在家莫要随意游逛,而城中难民,则尽皆集中至城外三里地的清原坊,由朝廷统一安置。 难民之中,有人愿意,有人却不愿,宁可继续呆在路边雪下,瑟缩等死,他们认为那只不过是朝廷在随意找借口,将他们打发驱逐罢了,待得到了城外,必然就不会管他们死活了,如此抉择,不若不出。殊不知,便在他们身边,不知却有多少具冻死尸骨,仍是无人收敛,任由其被大雪掩盖冰封,而他们这些活着干等的人,不过也就是在相继等死而已。 十里桃花大街上,浩浩荡荡,却竟是些落魄难民,在大雪天中,排出数条长龙,缓慢前行着,而一旁,却也有众多大庆兵士,一边在看护难民维持秩序,一边,又将那些深埋大雪之下的难民尸骨挖出,堆积在一辆辆牛车之上,亦也接连不断的,运出城外埋葬。 只见沿路之上,所有的饥荒难民看到那一辆辆牛车所运载的尸体,眼中却不见半点同情悲怆,有的,却只是如同这大雪天一般的冷漠无情,以及,一丝尚未死去的,侥幸。 此情此景,却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非黑即白,毫无生色。 在桃花大街末梢,再不远处即是皇宫的正门——朱阳门,相距半里地,却有一条乌衣巷,是大庆京城内众所周知的“公爵巷”,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王侯国公,尽皆居住在这个巷子当中,尽是豪阀门邸,远远凌驾于万千世俗人之上,遥遥观之而不可及。 而在这条贵气逼人的巷子前头的第一座豪宅府邸,却已然荒废破败,正门的匾额之上,本是“寿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的,却被切掉了一半,如今能看见的只剩下“公府”二字,残余匾额歪斜欲坠,上边金漆字体,尽染蛛网尘埃,自然已许久无人打理。 匾额之下,本是阔气大门,却早已寻不到门来了,一道足有一尺多高,原本是用来示意“门庭高深,来客自省”的门槛上,如今,却只有一位年岁约莫尚且还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其上。大冬天的,却只是穿着一件肮脏破烂的花衣裙,寒风呼啸,小女孩一张小脸漆黑,一双眼眸却是又大又亮,捧着脸蛋儿,安静坐着,愣愣的看向不远的桃花大街外,那成群结队离去的难民,不时,又有几个人突然倒在了地上,而后便再也无法爬起来了,旁人却根本不顾,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非亲非故,便也就不管不顾了。 小女孩便只是静静的在看着,观此一幕,眼眸之中,神色不见丝毫变化。 在小女孩身后,则是早已破败荒废许久了的庭院,偌大的一栋宅邸,却无人在此居住。 寿国公府,这本是当朝最是奢华占地也最广的一间府邸。当朝寿国公,原本亦也是朝中权势最为彪炳的那几位人臣之一,非是在开疆拓土建朝之初,却还是得授公爵,又领大将军兵符虎印,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一时功勋人望,大庆朝中上下,无人可及。 然而在老皇帝驾崩之后,诸皇子夺位纷争之中,这位手握重兵的国公爷,却终究是没能躲过这场风波,而更不幸的是,他的眼光运气也不行,却是压错了宝,没有选中当时尚且还是势弱的当今皇帝,而是选择了当时一位实力强盛的皇子,本以为大局已定了,却没想到竟是老天弄人,天命所归,却落到了那位最不被看好的皇子身上。 这之后的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新帝登基之后,当先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清洗了诸多旧时对头钉子,而最先拿来开刀的,便是这位寿国公爷,被新帝朱笔一批,便是株连九族,自然是一个不剩。 而如今,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么一座荒弃的宅邸了。 孤零零的小女孩坐在荒宅门槛上,可能也是各地随同饥荒逃难而来的难民,却不见其旁有什么父母兄长亲人,便只有她这么一名稚龄女童。 怕是,也都死完了。 不远处的桃花大街上,蓦然行来两位与周遭难民兵甲截然不同的人。 一男一女,大雪飘飞,他们似乎亦如那雪花一般,轻飘飘的,不动声息,眨眼间却已来到小女孩身前。 确切的说,则是原寿国公府邸门前,俩人并肩,却正好与左右那一对镇守大门的白玉狮子相对着,俩人一同看向那残缺的门匾,然后又将目光缓缓移下,投注在小女孩身上,才看了两眼,又自转开。 小女孩此时,亦也将目光望向突然到来的俩人,然而眼眸之中,却始终无多大神色变化。 男女俩人,尽着白衣,细分开来,男人的身后,是负着一把剑的,藏剑剑鞘,始终有红光闪烁。而身边女子,白衣样式,则是一件道袍,女子束发戴冠,头上那一顶道冠散发熠熠光辉,竟是一顶道门三首才配戴上的莲花冠! 小女孩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俩人的诸多玄机。 “是这里了么?”男子说道,看他面容无奇,双眸却深邃似海,让人观之不由生出了几分不可揣摩之意来,而他上唇之间,则又蓄了道胡须,显得颇为成熟稳重。 “我来晚了一步。”却听那名女道如此说道,七分姿色,却还带着三分可惜与懊悔。 男子自然知道女道所说的是何事,不过神色却是无多大变化,显然是早已见多了此间诸类事情,对于山下俗事,更多的是显出了一个冷眼旁观的态度来,对于女道,更是没有什么安慰。 或是,早已触及了那天道之事,晓得世间,却也多是那些大道无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亦也能沾染上少一些因果。 “也罢,等到他再转世入了轮回之后,我再寻到他,给予他一份机缘便可,亦也算是还上了他当初的恩报。”女道想了想,道。 男子看了她一眼,面色不变的说道:“其实,你并不用做到这一步的,若是要寻他的转世,必然得耗费一大笔资源,怕是,你给予他转世的机缘,尚且不如你在寻找他之时,花费的多。” 女道看向了男子,明眸一眨,一笑,这算是在关心我么?心下有些开心,道;“没事的,些许花费,却不值一提,你是知道的,我们道门亦不像你们剑修,因果一事,一还一报,很重要的。” 男子便不再说话了。 女道却是看着他又是一笑,两眼弯弯,酒窝显现,蓦然现出十分可爱之色。 “那个……”一道声音,却自俩人身前传来,虚弱,无力。 男子女道在女童面前站了这会儿,俩人却好似始终都没将她放在眼中一般,就如同那路边的一株小野草,无足挂齿,自然也无需关注。 小女孩鼓足了勇气,无神的双眸此时才升腾起了一丝淡淡的希冀:“有吃的么?” 正文 第四十七章:流水 小女孩弱弱出声,声音几不可闻,却非是怯懦不敢说,而是极其虚弱了,才会如此。 必然是给冻的,饿的。 却见那名负剑白衣男子,目光缓缓移到女孩身上,一大一小目光一对视,小女孩便宛如是看见了两潭幽谷深泉,其下漆黑无垠,却是让她幼小的心灵一惊,随即将眼眸躲开,然而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女孩犹豫再三,却还是怯怯的转回了过来,鼓足勇气,与男子深邃莫测的眸光对上,再次观看时,却已经没第一次那么让她害怕了。 “咦?”男子大感意外。 身边女道似是欲说什么,被男子挥了挥手,止住了。 只见那名男子,定定的看着小女孩,寒风凛冽,小身子骨早已被刮得肌肤青白无色了。 男子忽然道:“我有吃的,但是,却不能白白给你。” 小女孩年龄尚且未满十岁,稚嫩的心灵里边,尚且还没染上太多世间凡尘的斑斑点点,是非对错,曲直原由,更是不会深思,只能辨析男子表面所说。 所以,小女孩虽然听得懂“不能白白给你”六个字,但是她理解的重点却只是“不能”二字,但是依循男子所说,那“白白给你”四字却才是最重要的所在。 是有条件的。 小女孩缓缓开口,两排小牙齿在不断的打颤:“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你?”男子却反问道。 “我饿。”小女孩的声音愈加的小声,就好似那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吹灭,听起来更觉得尤为可怜。 不知那男子是否就真的那般铁石心肠,若是换作别人,心底里若是还有一点良心善心,早已经怜惜的将这名如此可怜的小女孩给抱起来,巴不得用厚实的棉衣将她紧紧裹住,生怕她冻着半分。待得看着她小脸蛋通红后,才好放下心来,然后再带她去好好的吃上一顿,也用不着什么山珍海味,饿久了的人,最好还是喝上一碗清淡的稀粥,既是养胃,也免于仓促之间的大鱼大肉,无法消去,极有可能还会要了性命。 说归到底,世间之下,最无辜最令人心疼的却不都是这些无知稚童么?人性本善,若不是经过后天的磨难挫折以及诸多演变,这世间之上,大多数人必然都是那般质朴之心,又哪会有那么多歹毒恶意之人来。 然而世间变换,人性转化,却注定了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理想当然来。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有可能就代表着一个变数,又会影响着另外的一个人,向不同方向的道路走去。 而白衣负剑的男子,现在的所作所为,便也就是一个变数,受其影响的,却是眼前孤苦伶仃独坐破败宅邸门槛上的小女孩。简简单单的几句言语之间,或者是说,就在他回应了小女孩话语之间,却已经给小女孩留下了两条道路来,然而,选择权却不在女孩手中。 两条道路,非生即死。 男子或许会对小女孩施以援手,但是,却必然是有条件的,而小女孩一旦答应了男子,那就代表着,他们两者,无形之间,却已然捆绑在了一起,也可以说是,羁绊,而将来好坏,如今自然是无法看透的,但不管怎么说,小女孩到底还是活了下来不是? 而这第一条路,总该是比着那第二条可称之为“死路”的好多了。若是白衣男子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亦也不会对小女孩施以任何援手,即使是那一点吃食,也吝啬不予。那么,小女孩所面临的,还能是什么?无非是在这大雪天中,无依无靠,也无温饱,最终也不过是成了这京城万千冻死骨中的一具罢了,不同的,也只是她的年龄,比着别人,尚且还小,也就仅此而已。 而就算是小女孩之后鼓足了浑身气力,跟着那桃花大街上的诸多难民一起,支撑着去到了那清原坊中,得到了朝廷的施舍安置,终究大难不死。然而,说到底她幼小的心境,却必然会有了改变,在心灵中落下了一抹深刻的痕迹,即使先前的性情再如何良善,也难免会因此性情大变,而一块极有可能是好好的璞玉,亦也会因此而坏掉了。 只是,男子愿不愿意要这块璞玉,却还是另说。 白衣男子神色不变,静如止水,亦没有因小女孩看着可怜,便施舍于她,只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不知道男子为什么会问自己姓名,幼小的心灵中,倒是隐隐约约明白,眼前之人,却极有可能是她的救命稻草,能给她一点,吃的。小脑袋已然感觉晕晕眩眩,眸中事物,渐渐变黑,恍若天黑,然而此间,却还是尚属白日,天空中大雪纷飞,但是四周百步千步所观事物,若无眼疾,却也都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回答道:“我叫珑玉宣。” “珑?”男子掠过一丝意想不到的讶色。 身边的女道,本是平静的面容上,蓦然间亦已覆满了惊喜之色。 便见白衣女道还不等男子再说什么,便已然抬步,向小女孩走去。 “千叶……”男子欲要说什么。 这次,却轮到女道转首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男子一声叹息,便不再阻拦,由得她去了。 空中飘雪,不知不觉,已然将他覆了大半身子,男子眉头一皱,肩膀随即一抖,而后满身白雪,便尽皆被震得四散而开,男子也随即抬步,走上大门台阶,然后站定在女道身后,看着小女孩。 也是意外。 本来似乎是他的事情,现在突然间又轮不到自己来插手了。 只见女道蹲下了身子,面容亲切和蔼,关心道:“小姑娘,你还好么?” 名叫珑玉宣的小女孩,在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便感到了睡意沉重,一双小眼眸不断张闭,渐渐的越眯越细,昏昏欲睡,突然间,却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饥饿和寒冷,朦朦胧胧,又好似寻到了幼时熟悉的温暖感觉。 就像是,躲在母亲怀中的安宁,还有依靠在父亲背脊之上的可靠。 却是一副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之相。 可怜兮兮的小女孩,蓦然间将眼眸彻底闭了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即,小身子骨却是一歪,就要后仰倒在了门槛之后。 女道却及时的伸手将小女孩揽住了,揽入她的怀中。 触手竟是冰寒无比,被男子称呼“千叶”的女道心中就只觉得,此时揽住怀中的,却不像是一名小女孩,而是一块寒冻坚冰而已。 哪里还曾有一丝温暖可言。 想不到这名小女孩,竟是在这寒风冻雪中坚持了这么久。 她古井无波的心底,终究还是泛起了一缕淡淡涟漪。 这一缕涟漪,却已是不可轻视。 修道之人,心境变化,一丝涟漪,便已能演化成一场狂风暴雨来了。 “心火摇曳,要死了。”身边忽然传来一道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却还不是你的错!”女道随即转头看向男子恼道。 男子张口无言,随即默然,自然是十分聪明的不打算与女道辩解什么,要明白的是:女子面前,雄辩不过。 实际上,女道心里边也是明白的,这事自然是怪不得他。且不说修士登山修炼,首重心性,寻天问道,对世间绝情无情,说到底有时候也是为保自身少沾因果,而对于那常人来说,或许,也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而她自己,若是论究本心,若是刚才没听到小女孩的名字,若是这名小女孩又不姓“珑”,或许,她还是会冷眼旁观的吧? 但是,偏偏这名小家伙,就姓了珑,而又坐在了这座已然破败的寿国公府邸门前。 再要想不多心,束手旁观,却也实在是难了。 从女道的手心之中,缓缓的渡出一道温热的气流,然后流入小女孩体内之中。 随着这道气流的渡入,便见小女孩原本寒冷如冰的小身子,逐渐的生出了暖意,很快,便成了一个小火炉一般,原本苍白的肌肤亦是有了红润血色。 在男子那双深沉的眼眸中,眼前女道怀中的小女孩,体内那一丝微弱火焰,原本已然几近透明熄灭了,蓦然之间,却像是突然给添了一大把柴薪,然后又添上了火油,瞬间,一道火焰,又自熊熊升腾了起来。 心火不灭,便意味着人未死去。 男子疑惑道:“漏网之鱼?” 身前女道,想点头,眸中却掠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问一问,就知道了。”男子说道。 却见怀中小女孩此间,却没有预料中的醒来,而是一脸安详的睡着了。只见她的睡相憨态可掬,小嘴微鼾出声,倒是有趣极了。 男子一看,道:“得,倒是又带上了一个拖油瓶来了。” 此话说完,自然是又惹来了女道一阵不满的嗔怪瞪视。 蓦然间却已像是一位怀抱稚儿的妙龄少妇。 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摸了摸鼻子,这下彻底的不再说话了。 外边大雪亦自飘落。 怀中小女孩,光阴流水,眨眼间,却已龙蛇尽现。 正文 第四十八章:不存于世之人 蓦然间睁开眼眸,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辨清周遭事物,然而眼神却淡然冷漠,也谈不上什么戒备警惕之意。 这是一间摆布雅致的卧室,床榻靠沿,不远处有一个造型独特的青铜香炉,从那炉子上升腾起一缕缕渺渺白烟,传入她的琼鼻间,清清淡淡,倒是没感觉到有多浓重,用的却是她唯一一种对此不感冒的熏香。 她的眸光透过香炉子后面,有一个琳琅满目的博物架,对此她倒没多感兴趣,在博物架之后,是一张桌几,其上摆放的是上好的宣纸狼毫与水墨,一旁则还有着一个小书柜,而桌几之上,最上边的宣纸之上,墨迹未干,自然代表着先前还有人坐于此处。 读书写字、作画颂诗,她打小便会,却自来不喜,如今更是不愿多看一眼,实际上她的眸光,却汇聚到了桌几书柜侧边,朝外打开的窗几。 窗几之外,有风光美景,袅袅传来。 她自榻上坐了起来,还未站起,便已显出了高挑的身子,身穿着一件淡黄衣衫,贴身得体,待得她站起来之后,衣衫下摆逶地,将一双均匀且无一丝赘肉的大白细腿掩去,她似乎是不太习惯如此衣着,细长英气的眉睫皱了皱,却还是走了过去,倚靠在那窗几边沿,往外眺望。 窗几之外,青山绿水,烟波浩淼。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大小山峦,近处则是一处浩瀚无波宛若明镜洁玉的湖面。 有几只白翼红冠的鸾鸟,低低飞过湖面,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涟漪,而后“扑通”一声,尖长的鸟喙突然扎入了湖中,随即便叼出了一尾摇摆挣扎的肥鱼,而后便见鸾鸟展翅一飞,再次荡起了湖面波纹,最终向远处飞去,消失在了远处山林之中。 身后突然传来了推门之声,随即,便听到了一道语气温醇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高兴之意,道:“你醒了?” 听着身后来人之声,她却无任何反应,一双眼眸仍是平平淡淡,几近于冰冷无情。 身后来人,曾经被人冠以“当世美玉”之称,无论是其面容外貌,亦或学问功德,再或是山上的修行进境,却也皆是这世间那屈指可数的数位佼佼者之一,更可算是他们之中唯一的一位全才,是以又有人称其是“美玉无瑕”的。而世间女子,自然也无不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与其做那比翼鸳鸯,长相厮守的,却好像就只有她,对于他,显得那般不甚在意,甚至于,不屑一顾。 她的世界,却是单调而孤寂的。 除却那大道修行、满身仇怨、以及她那唯一的一位师傅之外,这世间,却似乎便已再无任何能让她容纳于心的事物了。 而他,自然也是被排除在外的了。 进门的男子,一身白衫,风度翩翩,眉眼淡柔不带一丝锋芒,乍然一笑,便如沐春风,立时给了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单单观其举止容貌,便可知道,这是一位只要站在人群之中,就能受万众瞩目的男人。 一位英俊的男人,面前,却是一位算不得美丽,而且还对他无比冷漠的女人。 男子一笑,神色无异,早已习惯了。 他关心道:“你的伤势还没痊愈,还是再回到榻上歇一会吧。” 闻听此言,她却是一声冷哼,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更还带着一丝不屑。 心中所思所想,她堂堂一位剑仙,即使是受了颇重伤势,有所不济,但又总不至于还连正常行走坐卧,都不能进行,非要像那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一般,偶染风寒,就必须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月么? 心下自然是将男子好意,给无视掉了。 看着她的神态反应,男子虽然是已经习惯,但心中难免却还是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却突然转过了身来,面对男子,高挑的身姿,甚至比着他,还要高上一些,是以,两人目光对视,便难免有那么一点以高看低的俯视感觉,对此,男子自然是不甚在意的。 她看着他,眸光冷冷,语气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话中的意思,男子明白,自然不是说他现在突然的推门而入,而是在此之前,十数日前,在那蜃楼洞天之上的那场战局。 她的容颜,如今若是让西极地洲上的任何一位道家大天师看见了,必然要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她立马就在这个世间上灰飞烟灭了才好。 却已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 她却不是别人,就正是那名突然出现在蜃楼洞天上的神秘女剑仙,一剑,便将蜃楼洞天毁去,还将那诸多道门精英苗子,连带着也收去了性命,更是惹来了西极地洲道门挥之不去的满涛怒火。蜃楼洞天上的一战,几位道家大天师拼着几件品相上乘的法器毁去的代价,却也只是换来了将其打得重伤而已,甚至,尚且没能将她诛杀,还让她成功逃去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这位女剑仙之所以能够如此成功的逃脱数位大天师的围追堵截,如今她身边的男子,却是功不可没的。多亏了有他在旁照应牵制,是以在女剑仙逃出三千里之后,才能在那几位道家大天师眼前,突然消失,然后任凭他们再如何施展大法力想要寻觅踪迹,却已然是无迹可寻了,最终只能带着满腔无法抑制的怒火,愤而返去。 对于俩人,自然是恨其入骨的。 而如今屋中俩人,一位,是不可一世的女剑仙,另一位,却是一名儒家圣人。 男子温和一笑,早已收起了心中那一丝忧伤来,道:“自然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女子微微眯着眼,细长眉毛一挑,道:“我用得着你来援助?” 她那浑身的冷意,不像是原本性格使然,却更像在那杀戮之地呆的久了,而沾染上的,浓郁杀气。 相较之下,男子身为儒家圣人,一身浩然气,虽然尽皆内敛,然而神情举止,表里内外,却仍是透着一股儒雅谦逊的书卷气,掩之不去,皆是在自然而然间体现而出,使得外表也变得十分柔和,温润内敛,从无声处却显出了充足的魅力。 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 男子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能应付,只是……怕你伤得太重了。” 这话,却也将那关心之意,毫不掩饰的表露了出来。 女子不领情,冷道:“多管闲事。” 男子默然。 沉吟半响,才又问道:“玉宣,下一步,你要去哪?” 女子眉头一皱,对于这个称呼,似乎是颇为反感,确切的说,却不是反感这个称呼,而是这个称呼,是由眼前之人说出。 不过她到底却没因此说什么,只是不假思索,道:“大庆。” “大庆?”男子疑惑,“你去那里干嘛?可是……要去看一看你的生父生母?” 女子冷冷的摇了摇头,道:“不,我要去杀了那杨桢。” 语气冷漠,男子一听,却是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他想了想,道:“可是,那杨桢,如今却还未出世吧?” 女子眸光一冷,毫不犹豫的说道:“那我便去杀了他生母,季氏。” 男子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容,不起一丝波澜,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感觉来,就好像是她如今却已不像一个人,而是一把剑,一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锋利长剑。 她欲要杀人的决心,自始至终就从未变过。 心中犹豫再三,又掠过一丝不忍,男子终才缓缓说出口:“玉宣,够了吧?你已经把千叶杀死了,将来之事,已然生出了诸多变数,若是你再杀下去,恐怕……” 女子看向男子,道:“恐怕什么?” 男子欲言又止,终还是淡淡摇了摇头,只是道:“或许,我们如此作为,将来之事,却不尽如我们之意……” “那又如何?”女子反问。 看着她这副如此决然神色,男子更是感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虽说身为一位儒家圣人,已然站至了世间山巅,看尽风光,但是对于所在意的事物,却终究难以做到绝情无情,他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调,说道:“你难道不明白么?你把千叶杀了,那就已经将你的命数更改了,那就意味着,你将来极有可能踏上不同的道路,也有可能会是一个凡人,而不是如今你这位剑仙!你将会因此在这世间消散的!” “但是!”女子,或是说,名叫珑玉宣的女子剑仙,极为认真,亦也语气冷硬的说道,“我师傅,却能免于一死,就不会被千叶那个贱人所害,就能安然存于这个世间!有此结果,我在所不惜!你能懂么?” 儒家圣人,一身学问在身,上知千年,下推五百年,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今,却半哑了言。 面对珑玉宣所说,他懂,也不懂,而他却也只想回答:不懂。 珑玉宣看了看他,默然一阵,忽然又道:“之所以要杀那杨桢,亦或是他生母季氏,也是……为了我自身在考虑的。” 男子一听,眸光蓦然一亮,随即又露出了一丝犹豫,但到底是一点就透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人间无事 待得周九剑醒来之时,早已不知是何光景了。 少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却没感到一丝惊讶,只是怔怔的发呆。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梦中见到了什么,说了什么,醒来之后,大多却已然记不清楚了,少年使劲回忆,却终究是宣告无果。 忘得一干二净。 半响,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然后看见刘月走了进来,却是穿着一身淡紫襦裙,少见的别了一个双平髻,乍一入眼,便觉得少女气质已焕然一新,尽去冷意,此时就如同是一位清丽无双的邻家女孩一般。 少年一看少女,心中尚且还处于一片混沌迷茫,突然脱口而出道:“你听说过珑玉宣么?” 少女推门进来,看见原本还在昏迷不醒的周九剑突然醒了过来,心里本来十分欣喜,还不待她说什么,却见少年莫名其妙的问了她一个名字,心中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珑玉宣? 刘月摇了摇头,道:“是谁?” 却见少年也是一脸懵懵懂懂,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可是梦见了什么,现在却根本回想不起来了,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少女却是径直的走来,做到床榻边缘,在少年奇怪的目光注视下,摸了摸少年额头,又拿住了他的手,一道小小的气机,缓缓的进入周九剑体内,在探查着。 数息过后,没有发现到异常,少女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少年道:“没有生病呀。” 周九剑顿时无语,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是在胡思乱想吧。” 可能是让那恶鬼给摔糊涂了吧。 对了,说起那恶鬼! 少年猛地抬头看向少女,道:“鬼呢?” “已经死了。”刘月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又回想到了什么,一双美眸,瞬间变得暖暖的。 花了一些时间,给少年详细的述说了之后的事情。 周九剑仔细的听刘月讲述了之后的过程,听到刘三叨突然间又“活了”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然而又还出现了什么法相金身,这么听下来,这终于却才是有了一点作为道家大天师法外化身的模样嘛。 之后刘月又简单的说了她最后将那头恶鬼给诛杀了,说的口气自然是平平淡淡,而过程更是没有过多的描述,不过少年心中却是明白,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容易的。 周九剑看着刘月,感激一笑,道:“谢谢!” 没想到少年突然间会跟她道谢,刘月一时之间,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粉面一红,低声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嗯?”少年一愣。 少女看着他明亮的眼眸,说道:“你可以躲开的。” 周九剑一听,自然就明白了,说的却是那时恶鬼射出的万千箭矢。 想也不想,便见他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怎么可能走呢……若是要让我将你的安危置之于不顾,自己跑去一旁躲着,我可做不到。” 刘月突然默然,心中有一丝温温热热在流淌着,有些感动,却一点都没表露出来。 “走吧,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刘月的语气,慕然间像是又添了几分温柔。 “他们?在外等着?”周九剑有些儿犯糊涂,“他们是谁?等着谁?我么?” 刘月看了看他,却是说道:“那位张天师,与我说,说是你已经醒来了。” “至于他们是谁,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少女却是没与他明说,不过周九剑在心中,却也大致是能猜到的。 他们俩人在这座上阳城中,要说关系比较好的,也就只有豆腐老板,轩辕宏。而之后见到的天师老道方清然,还有他的法外化身,方三叨这么一个名字,却也是少女刚才与他讲述之时他才知晓的,这俩人与少年少女,之前可真的算是素未谋面,亦也从未相识,纯属是陌生人一个。 若不是天师老道,或许,他们俩人尚且还不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呢。 周九剑下榻,穿好鞋子,床榻一旁的柜子顶端,梧桐木剑便安然放在其上,而少年自己,亦也早已换上了一件灰色的衣衫。 他将梧桐木剑拿起,正想重新别在腰间之上,却被少女拦住了。 周九剑奇怪的看向刘月,却见她淡淡说道:“等会要去赴宴,不合适。” “赴宴?”少年一脸惊奇,这间屋子他自然熟悉无比,却是老宏先前带他们俩人过来的那栋新胡同宅邸,而这屋,又正是少年当时选好了的西屋。 莫不是老宏又要请他们去吃那美味诱人的“乱炖豆腐煮”,而少女亦也食髓知味,不去理会那食气辟谷一事了? 刘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转身,便走出了屋外。 周九剑连忙将梧桐木剑放下,然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外庭院,依旧是那各式各样的盆栽,当中,却还站着几个人。 周九剑随着少女出屋后,当先看到的三人,却还是熟悉的。 轩辕宏、天师老道方清然、还有老道的法外化身,方三叨。 少年的眼眸却是微微眯了起来,只见那方三叨身后,却怯怯的站着一位红裙女子,束手垂眸,虽然遮挡了半边脸颊,但是却仍然藏不住她的美艳姿容,周九剑倒是认得清清楚楚,这名女子,分明就是那鬼府中的女鬼,且不是说已经将鬼患解决了么?然而如今她却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少年忍不住看了看挡在女鬼前头的方三叨,然后还有站在他这“化身”身旁的本尊,老道方清然,最后,目光却才投到了少女身上,心底自是有些困惑。 除了那鬼府女鬼之外,周九剑倒是还注意到了,庭院之中还站立着最后一位陌生人。身穿着一身华贵的貂裘大衣,头戴宽厚狐绒锦帽,身材不高,却挺着一个大肚腩,一看便带着一身富贵之象,肥胖的脸颊之上,一双小眼睛眯在了一起,笑容和蔼的望向少年。 “嘿,你小子,可算是醒来了!”少年刚出门,所有人的目光便汇聚在了他身上,而当先说话的,却是轩辕宏。 却还是那长幼无序的口气。 少年亦也笑着和老宏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却是天师老道和方三叨一同向他走来。 刘月稍稍将身子侧开,让少年与俩人正好算是面对面着。 “小友安好。”老道对少年稽了一礼,然后满面笑容的问候道。 “周兄弟,可还好呐。”方三叨亦是热情的打了一声招呼。 “两位好。”周九剑也不失礼貌,向俩人回了一礼。 “哈哈,周兄弟,这次,却还是多亏了有你和刘姑娘的帮忙呀,才使得此间之事,算是安然无恙了,我也因此,还讨得了一些好处。”方三叨现在,却不称呼自个为“本大爷”了。 周九剑笑了笑,对于这么一个“帮助”,他可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既然人家是这么认为了,他自然也是无妨的。少年的眼眸,却是看了看方三叨身后美艳女鬼。 这女鬼如今的姿容,比着在鬼府之时,却似乎要更好看了一些?周九剑恍然有些错觉,现在再这么一看这名女鬼,观其肌肤容貌,感觉却是比着之前的苍白无色,要好上太多了。面容红光温润,倒像是有了一丝人气? 少年故意问道:“两位,不知那白竹山上之事,亦也解决了?” “嗯?”方三叨循着少年的眼光,转头,发现他望着的竟然始终站于自己身后的红衣女鬼,心下一想,自然便明白了少年话中所指。 方三叨一笑,大大方方的指着女鬼,道:“周兄弟却是有所不知,她如今,却已经算不上是那阴晦鬼物了。” 周九剑闻言一愣。 却见方三叨又卖起了关子,哈哈笑道:“不过,此中过程,若是细细讲述起来,着实费舌,待得改日我再抽空慢慢说与你听。” 少年心中不禁暗自嘀咕:却还有那“改日”之说么,指不定大家就此作别之后,天涯辽阔,早已再难相逢了都。 刘月倒是轻声与他讲解了几句:“这名女鬼,算是得了一份大机缘,将方三叨的道身精血元气,尽数吸取了,是以……又相当于重新铸造了人身,而具体的过程,我却还是不太了解。” 刘月说得相当简略,是以少年连方三叨的道身是什么东西,也不了解。 却见方三叨笑道:“周兄弟,这事说起来,还得将道门的诸多道术法术牵扯出来,一时半会,我也讲不清楚,而这些,老头子倒是挺拿手的,不过,我就单单只能向你担保一件事,便是,她,今后,有我看管,却是不能再犯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了。” 说道此处,一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如今已然是“活人”的女鬼,此时才抬起了头,看向众人,一脸真挚的不断点头。 女鬼眸中,难得出现了深切的感激之意,却是对着方三叨的。 周九剑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看向老道。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道门大天师。 天师老道自然是明白少年的意思,微微笑道:“小友且放心,如今已是太平无事了。” 正文 第五十章:酒不过三巡,忽闻冬雷铁骑 已是太平无事? 既然天师老道都如此说了,周九剑这才稍稍把这茬给搁下。 也并不是说就彻底放心了,只是方清然以一名道家大天师的身份,与他这么说的话,亦也算是另相的在给方三叨和女鬼做了担保,至少,他的可信度,还算是挺高的。 “欸欸诶,几位,你们是不是都把我们郡守大人给忘了呀?”一旁的老宏,暗地里突然横插一句出来,面对着几人,却是无半点生分之意。 “嘿,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自然是没把郡守大人给忘了呀,只是这周兄弟刚刚醒过来,有些事儿,自然是得说上一说嘛。”却是方三叨回答道的。 周九剑却是小小一惊,听了老宏这么一说,才知道,在那旁边远远站着的那位身材极是“发福”的男人,竟是这上阳城本地的郡守。他原本以为,此人观其穿着,身份自然是不低,然而却不见任何贴身侍卫随行,应该也算不上太高,大概是这城中的某位官员富绅,对他们聊表感激之情之类的…… 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郡守大人。 着实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要知道,此处上阳城虽小,自然也是比不上那后楚与大齐诸多郡县城池的繁华宏大,但亦是属于东赢国中的三大城之一,其中的地位意义,更是不可低估。东赢小国,一国地境约莫也才占据了方圆千里,除却了坐镇中部的京城——上饶城,其外的,上阳下阴两城,大抵都距离京城有五百多里,却已然算是东赢小小一国的两个州郡了。郡城之中,自然也有郡守来掌管着一地的军政大事。 而这五百里之隔,若是放在后楚那上汤郡中,却不过是州郡之下,一地县城与另一地县城之间的距离罢了。 但终究却不可归为一起而论,如今一位郡守能出现在此处,其意义,却已然算是举足轻重了。 便见这位上阳郡守,在东赢国中可算是手握一方大权之人,在诸人面前,却只是笑眯眯的,连连罢手,道:“无妨无妨,诸位仙家之事,才更为要紧一些,我在一旁稍等一会便可。再说了,多亏了诸位仙家数日前仗义出手,这才将那白竹山上的恶鬼除去,如此大恩大德,我上阳城的所有百姓,自当是应该感激涕零的。” 这位郡守的口气态度,却是放得很低。 只是,少年倒是颇为不习惯他那“仙家”之称呼就是了。 尚未飞升,便就还是凡俗人身,不过就只是山上山下之别,又哪敢自称为“仙家”。 唔,若是成为了如同剑甲前辈那般的绝世剑仙,占尽了剑道七分,更是随时可以飞升而去,若是那样,自称为“仙家”,倒是一点都不过分,反而还合适无比呢。 少年想了想,蓦然想到郡守刚刚所说的“数日前仗义出手,这才将那白竹山上的恶鬼除去”,这“数日”二字。 他轻轻将脑袋靠近身旁刘月,闻到了一道淡淡的少女芳香,悄声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少女回答道:“三天。” 周九剑一听,有些乍舌,原以为还只是过了一天而已…… 却听到老道方清然又在一旁抚须淡笑道:“郡守大人,我们的事情,已经说完,可以到你府上,去喝上一杯了。” 老道自然不是对少年所说,而是对这位郡守说的。 周九剑看了看方清然,然后又看了看方三叨,实际上,心中还是有一些疑问的。 少年的目光最后才又看向了那位郡守,没想到,刘月刚才说的去赴宴,原来是到这位郡守的府上去赴宴。 忽然一想,他们能受到这位郡守邀请,似乎也是不足为奇吧? 少年突然回想起来,先前老宏在讲述这白竹山之事时,不就已经说过了么,天师老道方清然,还在府衙之中,做了一场浩大法事,使得满城皆知,都晓得了这白竹山上来了一头吊死鬼和一头水鬼在作怪,而他这位方道长,自然也是被人知晓的。 当初听着,却只觉得没有半分可信度,毕竟在剑洲上行走的的道士,有真本事的,可谓是少之又少,自然也不得不让人有所生疑。 之后又哪曾想到,却还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士,而且,还是一位大天师。 不过,少年,到底还是没见识过老道出手就是了,先前那次,总归还是玄玄乎乎的。 而如今这白竹山上的鬼患也算是解决了,做为一地郡守,这位大人肯定得有所表现才行,而将诸人宴请到府中赴宴,此举,自然却是颇为适宜的了。 亦也能省去了诸多麻烦。 周九剑的眸光在看着这位体型“略粗”的郡守大人,不知是不是他的感知敏锐,亦或是巧合使然,没想到,他却刚好也将眸光与少年对上了,这位郡守却只是朝着少年呵呵一笑,倒是看不出其他意味来,对此,少年自然也只有报以笑容。 “竟然如此,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们走吧!”老宏却是一声招呼,在郡守面前,越俎代庖,而这位郡守却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似乎是极其好说话的人。 刘月看了看周九剑,少年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惹来刘月突然一阵脸热,少年道:“走。” 少女点了点头。 这次轩辕宏倒是识趣了一些,让郡守先行,自己则跟在后边,与方三叨一并向外走去。 最前头的,自然是郡守和老道方清然,只见俩人在前头走着,那位郡守不时却附耳与老道在说着些什么,方清然随即又会淡然的回上两句,然后那位郡守便连连点头,大冬天的,却满面红光,一脸乐呵。 少年少女跟在诸人身后,此时,天已垂暮,又再下起了雪来。 众人出了庭院大厅,随即绕过了那口古井,老道方清然在经过之时,步伐却是不经意的一顿,瞥了一眼那口古井,似是看到了什么,然后突然转头望向了身后轩辕宏,缓缓笑道:“实在是不错。” 说完,老道又继续向门外走去了。 其他人,自然是听不懂老道说的什么意思,而轩辕宏,更是一脸稀里糊涂的。 方三叨撇了撇嘴,道:“这老头子,就是这毛病,时不时的疯言疯语,不用去理会他。” 轩辕宏闻言,却是信了方三叨之话,然后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老道长这毛病,却是什么时候生出的?严不严重呐?” 方三叨一听,道:“这事,可久咯,至于严不严重,我看是不轻……” 俩人便这么扯谈了起来。 方三叨身后,红衣女鬼,紧紧跟随着,寸步不离,又一直把头低着一声不吭,看着却就像是一位受气的小媳妇一般。 周九剑与刘月跟着绕过古井,少年却是忍不住又投目看了一眼古井。 古井无波,中心却突然泛起一丝淡淡涟漪。 少年一看,却赶紧望向四周。 起风了? 宅子之外,渐入黑暗的小胡同巷子之中,随着飘雪落下,亦是随之刮起了风来。 门外,却是有两名身材高大腰间佩刀的男子在候着。 原来,这位郡守大人的侍卫,却是在这宅子门外,一直在等待他们的。 虽然有侍卫,却也仅仅只是两名侍卫而已,再无其余车马轿子在这外边等候。 这名郡守,向着众人歉意解释,大抵也是说什么为官从政,自当清廉自持,东赢小国,上阳小城,本不富裕,虽是做为一地郡守,却不可起那豪奢无度之风,是以车马座驾,便也尽皆省去了云云。 少年对此,自然是无所谓的,不过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而已,算不得多大问题。 于是一行人,便迎着风雪,向那座郡守府衙行去。 …… 这位上阳城郡守,名叫:郭子熙,被东赢朝廷任命为上阳郡守,却已有十个年头了。 在这么一个小国做官,能做到郡守这么一个官职,可以说,却是除了那京城之中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之外,在一国之中权柄最高亦是最重之人了。封疆大吏,掌管着一地的军政要务,若是再往上,却也是再封无可封了。 毕竟是早早就已臣服于后楚的小国之一,受其庇护,常年安定,自然是不修武备,更加谈不上什么战事频生,也不可能有那开疆拓土之功,守成有余,若是想再图开拓,至少,在后楚灭亡之前,却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在城中走了挺远,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风雪渐盛,此时大街上,更是再无一名行人。 郡守府衙,坐落于上阳城中心,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摆明灭,却也指引了众人去路。 此间风雪,却是更大了。 郭子熙把他的帽沿,往下扯了扯,然后回头朝众人笑道:“诸位,到了。” 飞雪不断,使得他的面容此间似是也难以看清了。 众人走到府衙门前,才看到早已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前等候,看见人来了,便赶紧朝府中高声喊道:“老爷回来啦!” 随即,才是一脸热情的迎了过来。 “杨方,府中酒席可备好了么?”郭子熙朝那管家问道。 那名管家走到了跟前,赶紧行礼低头道:“回老爷,都已经备好了,酒菜还特意温热了一次,就等着老爷和诸位贵客呢。” 郭子熙听后满意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省的大家都在这外边吹风看雪的,有违待客之道,便赶紧带着众人登府进门去。 这郡守府衙,宅邸样式,大抵也是大同小异,前头是用来开衙办公之地,而后头,自然才是郡守大人以及其家眷生活起居之地。 一行人跟随着郭子熙,一路走着,直至到了一间后院大厅之中。 那两名先前随行的侍卫,却已然在进入了郡守府衙后,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一路上走来,观其俩人步伐沉稳有力,身形骨骼,也是多年习武才练就的龙虎之躯,倒还真是不太简单,估摸着也能有个凡俗武夫三阶的境界,比之早先入城之时看到的那些城门守卒,自是天壤之别。 禅去满身风雪,步入大厅之中。 少年蓦然间便感觉到了一阵温暖,比之外边的冰天雪地,此间却如同暖炉温室一般。 而大厅正中心,却已然摆好了一席丰盛酒菜。一共十数道各式菜肴,无不样式精美,香气扑鼻诱人,引得人口腹之欲大开,迫不及待的便想落座动起筷子来。 那郭子熙倒还真是个闲话少叙的主,大手一挥,先是让一旁随侍的丫鬟管家下去,然后款待着老道方清然坐在主位上,再四下招呼,众人才尽皆入座。 也不必多说,坐下之后且当先饮下一杯敬酒,其后的诸多拘束生分,蓦然间便已消失不见了。 杯盏轮换,话头自然也被那一杯又一杯热酒,给打开了。 少年与少女比邻而坐,看着场中诸人动筷喝酒,若是有人突然举杯敬来,他却是推说不会喝酒,只能以茶代酒。 少女亦是如此。 诸人看他俩人年纪尚轻,自然也不去过多强求。 酒过一巡后,郭子熙的面颊之上已然发红,却是一直在与老道说着话。而那话中意思,少年听来,约莫却像是想着要求天师老道给他炼制那么几颗能够延长寿命的丹药给他,其中若是花费多少钱财,却都不是问题,当然,若是能长生不死的话,那是最好的了,他就算是倾家荡产,亦也能负得起这笔钱来。 少年听后,不禁一笑,好一位“清廉自持”的郡守呐。 而那天师老道,倒也是有趣,只是满口胡言,竟是些玄之又玄的话语,却是在糊弄着这位郡守,话中也没半点承诺担保。 再看一旁的方三叨和老宏,俩人倒是喝得挺凶,吃相也凶。吃着喝着之后,便又满嘴扯淡闲话,少年听着听着,却是毫无一丝半点感兴趣的内容,倒还不如去看看身边刘月与那红衣女鬼有趣。 少女刘月,嘴上虽然说着不会喝酒,却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给自己悄悄倒上了一小杯来,然后一饮而尽。 少年一看,还想着阻止,却根本来不及了。 便见少女姣好的面容,陡然一皱,然后便露出了一脸苦相来,满面通红,侧着身子,素手掩面,不停的轻咳了起来。 少年推说没喝过酒,实际上却是喝过的,不过,他却从未像少女这般喝法,如此的……豪爽。 周九剑赶忙给刘月倒了一杯茶。 少女接过了茶,便见一双眼眸,早已溢出了几滴泪珠子来,自挺翘的长睫边上滑落,小脸儿还在紧紧皱着,却也显现出了另一番动人姿色来,可真谓是我见犹怜呐。 少年忍不住责怪道:“你看你,有事没事,喝什么酒呢!还喝那么急。” 少女难得露出一丝委屈,一时却说不出话来,默默的抿了一口茶,火辣的嗓子,这才好受了一点。 周九剑看着刘月如今这番模样,倒是忍不住一笑。 少女恼怨的看了他一眼,又自捧着茶,撇过了头。 酒至二巡,众人饮酒正酣,已然渐渐到了兴头之上,而老宏与方三叨的声音,更是渐渐高涨起来。 那位郭子熙,郭郡守,自然还是在喋喋不休的向着老道方清然求取丹药。 这老道倒也是一头老狐狸,一边糊弄的同时,却也渐渐松开了话头,让这位郡守能看到一丝丝希望,但又不做下明确表示,一直在吊着这位郡守的胃口。 周九剑给刘月倒了一点点酒,提示她要慢慢的喝。 少女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碰了。 少年也只好作罢。 蓦然间,外边风雪之中,突然急匆匆的闯进来一个人。 一身白雪,连滚带爬,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才一进来,便高呼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郭子熙本是一直在求着方清然丹药之事,看到老道话语有所松动,心下一喜,正打算乘胜追击,再灌老道几杯酒,迷迷糊糊,他自然也就答应了下来,到时候便是大功告成,长生不老之事就在眼前,岂不美哉。 突然间却来了这么一个人,将他的计划打断了,居然还口呼着什么“大事不好了”? 郭子熙一怒,手中酒杯都没放下来,愤然站起,定眼一瞧,却是自个手下的巡城校尉,看其在贵客面前一脸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禁更是有些气愤,怒而出声,官威自现,道:“郭天虏,你不知道本大人今天要在府上宴请诸位仙家贵客么,有什么闲杂琐事,明日再叙,赶紧给我滚出去!” 却见那位巡城校尉,此时一脸失魂落魄,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京城……京城沦陷了呀!” 众人突然听他一说,尽皆一惊,神色各异。 而郭子熙,身为上阳郡守,听闻如此噩耗,手中酒杯蓦然脱手掉下,砸在了酒席之上,溅了一桌酒水,然而,他却毫无知觉,一张肥胖的脸颊,却是苍白如纸:“沦……沦陷了?” …… ———— 东赢国的京城,上饶。 虽然说是一国京城,只是这上饶城比着那上阳城,单说城墙高厚,实际上也不过是高出了十多尺,厚了七八公分罢了,单单看着,其实差别不大。不过,好歹上饶城也是东赢一国京城,比着上阳城,自然是要繁荣宽阔多了,而京城之中的皇帝宫殿,虽说是臣属于后楚,按照爵位规格,东赢国的国主,是不能营建皇宫的,一切规格礼数,却是得按照外藩郡王来建制,不过却也修建得豪华奢侈无比,凡举其有,不无拥有,凡举其无,却也一应具有。 一座浩大宫殿,占据了一城三分之一的面积,也着实算得上是极为的劳民伤财了。 而今,那做皇室宫殿之中,却已然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浩大的风雪之中,却无法扑灭那场滔天大火,耀眼的火光,在黑夜中照亮了半边天,在上饶城中的各处角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上饶城的南门,本该紧闭的城门,如今却洞开着。 城门之下,一支尽披覆面黑甲的军队,正踏着有序一致的步伐,如同震天的鼓点一般,在大风雪天中,陆续进城。 先是步军,再到骑军。 尽着黑甲,除却那一丝不乱的步伐声之外,便再也听不到这支军队的任何声响了,即使是那之后入城的骑军,每一匹战马之上亦是尽皆带着马套嚼头,一声不吭。 尽皆沉默,沉默之中,酝酿着的却是不尽的杀气! 随着后边骑军的相继入城,便见一骑,右手夹着一柄精钢铁枪,左手,却是持着一杆旗帜。 旗帜之上,漆黑底色,却绘有一只白底怪鸟,扑腾狰狞! 上饶城中,火光冲天,风雪之下,蓦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正文 第五十一章:雪势(上) 本以为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所有人都能心满意足,尽兴而归。 没想到,却突然听闻了这么一件骇闻,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不过,周九剑等人皆是山上修士,又不是东赢国之人,虽是惊讶,但终究是对此感触不深。却不像那位郡守大人,突然听闻到京城被攻陷之后,先是愕然掷杯,木立当场,待得回过神时,便一把揪住了那位巡城校尉的铠甲领子,甚至于连招呼都来不及与再做之人打上一声,就已然走入了外边风雪之中。 到底是要命的事儿,他郭子熙总归是识得事情的严峻,怕是,要不得一时半刻,这全城的大小官员,便给他召集起来了,或是,现今却已然召集了,就等着他这位郡守大人,去定夺诸事。 留下的,就只有他们几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诸多美酒佳肴,尚且没吃掉多少,只是,如今动不动筷,却已成了一个两难的问题。 虽然说坐在主位上的,是老道方清然,但是他到底也只是席上一位客人,而真正的主人已然离去,众人只能干望着眼前菜肴,无奈的放下了筷子。 唉,终究是于礼不合呀。 “要不,大家,就散了?”方三叨满脸通红,看其与老宏,刚才倒是喝了不少,如今说话却没怎么大舌头,仍是神识清醒的说道。 如此粗犷身材,倒是也有着与之匹配的好酒量。 周九剑自然是没问题,而身旁刘月,亦是随他的意思。 少年倒是有些担心的看向老宏,道:“轩辕大叔,你没事吧?” 老宏以为少年是在说他的酒量,自然是不能露出半分怯来,拍着胸口说道:“没事没事,我跟你说啊,就这酒桌之上些许的小酒,就这点劲头,且都没我以前喝的大,就算是再给我喝个两三壶,我也谈不上一个‘醉’字!” 周九剑有些汗颜,道:“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今天发生的这事,你们东赢的京城,被人攻陷了。” 少年突然又将声音悄悄的压低了一些,刚好只能够席上诸人听到:“我估计,过不得多久,你们这座上阳城,也会被大军围困的,你要早作准备呀。” 老道方清然和方三叨听后,俱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宏方才恍然,原来少年说的是这事,一拍大腿,这才露出一脸哀色,道:“哎,说的也是,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家伙,挑起了这番战事来,好端端的平静日子,就这么没了,实在是可恨啊!”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的错觉,感觉,老宏的神色之间,却没那应有的慌张之色…… 就见老宏说完了话后,便自个给自个儿满满的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下,朝诸人叹息道:“唉,我也先走了罢,还有一些俗事要去安置好,万一我们上阳城真给围困住了,我也好有个准备。” 说完,转身也走入了风雪之中,脚下步伐,刚刚一走出厅中门槛,便似乎变得有些匆忙了起来,很快亦也消失在风雪之中。 少年身边,刘月始终盯着老宏的身形背影,心中疑惑又生,然后又淡淡的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们,便也各走各的了?”身后又传来方三叨的话语。 周九剑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师老道,问道:“两位……哦,三位,在城中可有住处了?” 方清然淡笑道:“这就不必小友多操心了,我们早已安排好了住处。” “哦哦,这样啊,”少年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身边少女,少女奇怪的看了看他,少年的目光意义不明,却见他又转过了头,看向方清然,接着道,“既然如此,不如,三位且先不急着走了,趁着今晚,亦是没有闲杂之人打扰,道长和方大叔,两位与我们好好说道说道,来理一理这几日的来龙去脉?” 少女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光亮,少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呀。 如同摊牌一般,亦或是说,棋局已完,是该复盘看看下棋路数了。 方清然与方三叨,俩人对视一眼,本身化身,互为默契,随即又再看向了少年。 方三叨一笑,道:“ 不如,就让老头子来给周兄弟说说吧。” 却像是没有丝毫抵触隐瞒的意思。 周九剑点了点头,由得他们俩人谁来说明却也都是一样,而少年,亦是只想明白其间种种,总不至于,稀里糊涂的突然给人利用了,或是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老道亦是笑道:“那就由贫道,慢慢说来吧。” 少年少女,端坐在旁,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一旁红衣女鬼,听得他们这番话时,亦是一脸好奇,在旁听着。 如今她能侥幸再能为人,亦算是得了一桩天大机缘。而这桩机缘,却也是有着源头,而那源头所在,自然便是身边老道壮汉二人了。 老道在心中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此事,就由我来慢慢说起吧。” 少年点点头。 于是老道继续说道;“说起来,两位小友,却也真是恰逢其会,我这法外化身方三叨,跟随那队商旅,不小心误入了方琴箫的鬼府……哦,对了,忘了给小友介绍,如今,她已重新为人,贫道为其取名叫:方琴箫。” 方清然指了指女鬼介绍着,而那女鬼此时亦也站了起来,像少年行了一礼,周九剑赶紧站起来回礼,想着她先前却还是一头恶鬼,如今老道却说她已经重新为人了,心里面,却还是有些变扭的。 方清然再道:“此间之事,既可算是偶然,也可称之为命数,却要知道,世间诸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少年忍不住提醒道:“老道长,闲话少说,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要不我们就先说说为何却要由我俩送刀上山?您自个上去却又为何不行?” 周九剑指了指自己与刘月。 而外边的风雪,此时已然是铺天盖地的了,北风呼啸,乱雪缤纷。 正文 第五十二章:雪势(中) 老道方清然说道:“之所以当时求两位带涂膻刀上山,实在是因为那把刀本身却并不是一般寻常之人能够拿动的,贫道求人打造的这把宝刀,不属凡器,也就只有修士拿在手中,才不会受到诸多影响。” “至于为什么贫道我不亲自上山,而是要经由两位转手,”老道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才说道,“那是因为当时三叨体内,还是一具道身,更是早早就生出了一尊金身法相,与我大有牵连,反而使得我不能靠近。那具道身,即使是放在西极地洲,都是万中无一的罕有存在,我若是与其靠得太近,恐怕会引起道韵共鸣,到时候,怕是只会更为巩固他的道身。” 周九剑奇怪道:“要这么说的话,这岂不算是好事么?” 却见方清然一笑,倒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苦笑:“若是在别人身上,自然算是好事,只是,两位小友有所不知,三叨的体内,除了拥有一具道身之外,却还有着一具武身,两者,互为排斥。” “武身?”周九剑奇道,道家道身,他固然是听说过的,可是,又是从哪冒出的这么一个“武身”来? 九洲之内,有道身、剑体、转世胎、赤忱心,俱是四家四道中最为罕有少见的先天体质,天生又与四道最为契合,皆是最受万众瞩目、亦也是距离大道最为接近之人,此事,九洲中,只要是山上修士,自然是晓得的。 但是,却从未听过有这“武身”一说。 周九剑望向刘月,少女的学识比他渊博许多,希冀她或许会听说过。 然而,却见刘月竟然也摇了摇头。 少女低声道:“从未听先生讲起过。” 少年一脸嫌疑的望向老道与方三叨,他们怕不是在瞎扯淡吧? 方三叨却是一脸淡然,对上少年的目光,便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来。 周九剑又看向了方清然,问道:“何谓‘武身’。” 待得少年一问,老道方清然便神秘一笑,道:“就是,先天武身。” 说了等于没说一般。 少年道:“老道长可否说得更加详细一点?为何我们之前从未听说过?” 只听老道说道:“之所以小友没听说过,是因为,在此之前,世间九洲,却还从未有过‘武身’出现。” 从未出现过?! 少年听了,一惊,立即与身旁少女神色一交换,皆从对方眼上看到了掩藏不住的讶异之色。 天师老道这话,说得,有些……大了。 便见方清然继续道:“贫道且问问,你们剑修一道,在千年之前,那位剑祖未生,剑道未立之时,可曾听说过什么先天剑体这一说法么?” 少年随即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左手的一边袖子,突然被刘月紧紧一揪。 周九剑一愣,看了看刘月,看到她面上那奇怪神色,突然间,恍如脑中闪过一道惊雷,顿时反应了过来,看着俩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们,要创道?!” 少年话音尚且未毕,就见老道方清然一脸笑意,右手轻轻一挥。 蓦然间,外边的浩大风雪,却突然凝滞静止了。 周九剑尚且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老道一手单竖食指至唇边,一手又平张往下压了压,又再指了指上边,朝着少年说道:“嘘,小友呀,慎言,慎言,可要小心这头顶之上呀,随时都会有人在侧着耳朵偷听呐。” 周九剑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外边的风雪,已然静止,也无风吹,也无雪落,却是极为奇异的一幕映入眼帘。 刘月与那方琴箫,亦如少年一般,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一幕,而坐在老道身旁的方三叨,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的了。 少年终于是亲眼见到了道门大天师的神通,不过,心里面,却比之更为震惊的是,眼前的天师老道,亦或是说,他的化身,方三叨,居然要创道! 就如同千年之前剑祖云玄一般,从儒释道三家中夺来大道气运,创下如今熠熠剑道! 老道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可不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么? 千年之前剑道未出,是以无人得知世上有先天剑体存在,而如今亦是无人得知有这么一个“先天武身”,却是从老道口中方才得知的。 岂不是,要从当今儒、释、道、剑四家之中,再取气运,创立一个……武道? 周九剑使劲的平复了心中起伏波动极其剧烈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的向老道再次重复问道:“老道长,两位,可当真的么?” 方清然在面前摆了两个小酒杯,然后分别倒酒,两杯皆倒满,看着少年道:“道身武身,一个是锦上添花,一个则是开宗立道,若是让小友去选择,小友会选哪一个?” 周九剑这下心里有数了,低头暗自思虑。 少年此时,心里边却已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便不急着去追问老道弄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那样,自个儿和刘月,便也不会知道此事了,这事情,却并不是他现今这般身份境界应该知悉的。 周九剑有些懊悔的看向少女,刘月却只是紧紧的握了握他的左手,微微摇头,然后展颜一笑,示意无妨。 少年方才转过头来,看向方清然,道:“老道长,此事关悉实在太大,却为何说予我们听?” 方清然却是笑道:“两位小友,与我们有缘。” 又是这缘分命数一说。 之后的过程,周九剑的心中似乎也已经有数了,看向老道,说道:“是以,之后方大叔让这位女鬼吸取那阳气精血,便是为了,借她之手,剔除体内道身么?” 这次反倒是方三叨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身边已然重新为人的女鬼方琴箫,道:“本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不过,也算是送了一份机缘给她。” 周九剑听后默然不语。 来龙去脉,已然分解得清清楚楚,然而,此时却已然算不得重点了。 少年看了看眼前俩人,心中本欲还想再多问一下,有关于那“创道”一事,几经挣扎,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不知,那些惨死在那鬼府中的人,可安葬好了么?” 老道方清然与方三叨,本还想听少年要说些什么,正等待其下文,没想到,他却只是问了这么一事。 如此提问,却已然是与方才话题,偏开了呀。 老道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友放心,早已安葬在白竹山上的一处风水之地了,贫道还亲自做法,引导他们那惨死冤魂,重入轮回了。” 周九剑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两位,我们就此告辞了。” 便见少年突然起身作揖,见他此举,老道和方三叨自然也得莫名其妙跟着站起来还礼。 作了一揖之后,周九剑便拉着刘月,一刻也不做多待留,转身,便朝外走去。 跨至门槛上,少年蓦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天师老道。 老道一笑,单手再挥。 外边,风雪又再继续。 俩人的身影,这才闯入了风雪之中,继而消失。 看得少年少女离去,方三叨这才一脸纳闷,看向老道方清然,道:“这两个小家伙,突然间,怎么就这么急匆匆的离去了呀?” 方清然笑了笑,随即才说道:“因为,小家伙,怕了呀。” “怕?有啥好怕的呀。”方三叨仍是不明白。 方清然再笑,道:“你自然是不怕,你都已经是这局中之人了,又好比深陷泥潭当中,再想脱身已是不易,可是这两位小友,却还是局外之人,尚且还没能进到这盘棋局中来,而在其外又已经看见了局中的虎踞龙盘,险恶亦常,你说,能不怕么?” 方三叨撇了撇嘴,便不再说话了。 方清然笑着,举起面前其中一只酒杯,一饮而尽。 …… 出得府衙大门,风雪满天,不见来路去路。 周九剑牵着刘月的素手,出了门外,便赶紧放开了。 少女凑近了少年,紫裙飘荡,此间风雪,已然尤其寒冷,也就好在他们俩人皆是修士,对此倒是无所畏惧。 顶着呼呼的风声,少女的声音仍是清晰的传入周九剑耳中:“怎么,怕了?” 周九剑默默的点了点头。 少女却是主动的双手握住他的手,亦常温暖,令人不忍抽出。 却见少女双眸认真的瞧着他,道:“九剑,不瞒你说,我也……有些害怕。” 少年面上掠过一丝错愕。 只听刘月继续说道:“创道立派,涉及大道根本,更是牵连到我们各家的气运之争,牵扯太大了,我们根本就不应该,也无资格掺和进去其中。” 少年看着她,点头道:“以我们如今的境界,尚且还是逐波浮萍,根本就没那般实力去触碰,早早避开,才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 少女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几分欣赏神色,道:“你之后没有再多问,是对的。” 少年脸上,却是闪过一抹惭愧之色:“我差点忍不住了。” “但是,你终究没有问出来,不是么?”少女笑道。 闻言,少年终才一笑。 看向少女,心中一暖,脸上现出一抹感激之色。 却不再多言。 正文 第五十三章:雪势(下) 后楚国都,名曰:玉兆京。 此地,西临陇上之水,东接太安巍峨山势,坐拥着剑洲南部险要之地,紧紧扼守住了贯通南北的要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却也是后楚项氏一族的龙兴祖地。 这座庞大王朝的都城,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扩建,如今,已然成为了东芦剑洲之上那屈指可数的两座巨城之一,屹立于剑洲南部的土地上,却闻名于整个洲域内外各处的角落。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另外与其并列的那座城池,则是大齐的京城,上原京。除此之外,本来却还有着第三座巨城的,那亦是三城之中最为壮观雄伟之城,坐落于剑洲中部,却被齐楚联军往那皇城之中扔下的一把火,而后延及到城中各处,便全部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了,诸多事物,皆付之一炬,如今仅存,不足当初十之一二。 说的,自然就是昔日那大汉京城了。 如今,倒也成为那往事回忆之谈了。 旧人旧事旧相思,尽做风去,不思归。 …… 西楚京城内,如今亦是风雪黑夜。只是,比着南边大泽小国,如今雪势,虽然下得大,且急,但总归没有那绵绵不绝的大风吹来,倒是让这个京城雪夜,多了几分难得的宁静。 然而,京中却并不安宁。 距离戌时宵禁,早已过去许久,而京中的各处坊市更是早早关闭,街道之上,只余下一伍伍彻夜不断的京畿戌卫,提着一盏盏灯笼,在大雪之下,亦如往日一般,仍是在这京中的各处巡逻着。 连天大雪,早已将他们厚重的铠甲尽数染白。 蓦然,京城南边的正门,宣阳门上,传来了一道鼓声,响彻整个京城。 三通鼓毕,却并不是那早先敲下代表入夜宵禁的暮鼓。 便听到,随之而来的,则是皇城之中,与之响应的三通鼓响。 一共六通鼓声,将京城之中,即使已经进入梦乡之人,亦也惊醒了。 大多数人,满脸疑惑,自然不明白这突然间传出的六通鼓的意义,事实上,京中数十多年来,亦也没有在大晚上的听到这些鼓声了,约莫,也就只有老一辈的京中百姓,大概才会对这六通鼓鸣,有所印象。 而那众多仍在巡逻的京畿戌卫,却是极为明白这鼓声的意义的。尤其是那些巡逻在由宣阳门直通至皇城正门的青龙大街上将近上百位的京畿戌卫,在听到这接连传来的鼓声之后,不管他们手头上正做着什么事,不管是在巡逻也好,或是在追捕大晚上违反宵禁律法出来行那窃盗之事的飞贼也好,都必须暂时放下这些事情,赶到青龙大街之上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得有一人在此按刀待命,从南门,直至皇城,整条青龙大街,无一处有所遗漏。除此之外,青龙大街之上,便不得再有任何闲杂人等随意出没,若有发现,按律,京畿戌卫可自行将那人,就地斩杀! 绝没有留那丝毫情面可说。 一切,只因,这六通鼓罢,却是代表着后楚王朝最为紧急的军情传递,是直达御殿之前,供皇帝亲自查看的,一刻却都耽误不得! 待得没多久,便见得从南门那边,漫漫风雪之下有一飞骑,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而过,四蹄飞溅,亦如霜雪中划过的流星一般,只闻得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再想抬头望去之时,却已然转瞬即逝。 青龙大街之上,满地落雪,尽随着这一骑飞疾而过,再次飞扬而起,而后又才缤纷落下。 马上骑士,观其头脸,却已尽皆用厚实巾布紧紧裹住,用来抵御沿途的冷峻风雪,只余下眼前一线用来视物,而其身下穿着,亦是外镶甲片,内嵌绒毛的特制冬甲,背上插着三支三色小锦旗,随风势向后不断飘飞,却是代表着最为紧要的军情要务传递。 三日三夜之间,快马飞报,马不停蹄的赶路,一路上换人换马,横跨了半个后楚疆域,又何止跑了有千里之遥,即使是骑士座下这匹后楚军中最优良的战马,号称南境最为健足,亦是以速度与耐力见长的“千里蹄”,也是有些吃不消了,在此之前,数个驿站传递之间,甚至是跑倒了好几匹来。 便见皇城宫门下,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已然敞开,其下有十数名皇城禁军在此严阵以待,由一位巡守校尉亲自带领着,随着那一骑冲入了宫门,然后消失在宫门之后,那两扇大门,才又缓缓关闭,传出来一声厚重悠扬的巨响。 待得这名传递军情的哨骑进入了皇城之中后,那些待命于青龙大街上的京畿戌卫,这才散去,重新执行着那巡守之责。 好似便又回归了寻常,已再无事发生。 然而,却仅仅只是错觉。 只见,待得那名哨骑进入了皇城中传递军情之后,才没过去多久,那皇城宫门,又再次开启了。 这次,却是三门皆开,从三个宫门之中,有十数骑鱼贯而出。只见其中有五骑径直朝着京城东西门,以及南门而去,直接便向城门守卫明示了腰牌密令,连夜出城。而剩下的那几骑,则分别又朝着京城中各处而去,皆是那王公大臣,六部尚书的府邸去处。 事出紧急,却是从宫中直接传来密令,急召各位大臣连夜入宫去。 便见,才不到半炷香时间,从京中各处,便有一辆辆装饰或豪华或内敛的马车,纷纷驶出,车上的马夫大声吆喝甩鞭,驾着马车顶着大雪,再跟随着前边那位引路的骑士,急匆匆的向皇城赶去。 不一会,便已有好几辆马车停在了皇城根脚下,从车驾上走下了一位位皆是手握着一部衙门权柄的朝廷重臣。只见诸人尽披貂裘大衣,内穿便服,在宫门外汇聚一起,大多的年龄也皆都过了不惑之年,几人四下里眼神一相对,相互之间便也都有了些许底数。 今夜,怕是不用再想着能回去睡觉了呀。 …… 雍宁宫中,只见那位后楚的当朝皇帝,如今,独坐正位之上,单手扶额,身后有一名老太监在替其按揉着肩膀,这位正德皇帝如今却是少有的露出几分精力憔悴之色,眸眼半阖,心中掠过万千思绪,却只是寂寂无言。 身前桌上,那份哨骑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情邸报,方才本是被其观看之后然后满腔怒火的扔掷到了外边去的,却被老太监又给捡了回来,重新放于桌上,此时甚至还能看见其上留有刚才气怒扔掷所导致的褶皱。 此时,这位泱泱后楚的皇帝,心中怒火稍定。 门外,悄然的走进了一位小太监,提着胆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正在皇帝身后按揉肩膀的老太监。 那位老太监一顿,与正德皇帝告退了一声,这才慢慢的倒退而出。 到得小太监身边,那小太监弓腰行了一礼,随即才朝老太监附耳说道。 老太监仔细的听完之后,便点了点头,将其挥退。 复而又回到正德皇帝身边,低头悄声道:“皇上,诸位大臣已经到了。” 正德一听,才从心中缠绕不断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疲惫的看了老太监一眼,道:“宣。” “是。” 半响,便见数位大臣从雍宁宫外进来,看见了皇帝,纳头就拜,皆是当今后楚朝中砥柱。 正德看了看诸位大臣,立时端正了坐姿,强提精神,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了。” “谢陛下。”诸人纷纷拜谢。 “闲话少说吧,”正德望着诸人,立即便指了指身前那份邸报,道:“诸爱卿,且先看看这份邸报,是方才才送到京中的。” 说着,正德还特意看了看那位站在前头的兵部尚书,却是想最先看一看他的反应如何。 诸人脸上,却还仍是一脸的疑惑,他们固然知道今晚京中传来了六通鼓鸣,其中的意义,代表着有要呈递至御前的紧急军情,他们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却是从何地传来的紧急军情?难不成是北边大齐突然起兵,有大动作不成? 但是这也不应该呀,一国之军势,若是有所动静,在此之前必然早已露出了诸多蛛丝马迹出来,可是明明先前北边的探子来报,禀报的内容上明明还是写着风平浪静,诸事无虞的。 却也不应该呀? 又或是,那上汤郡的妖魔之祸,又有了新的变动不成? 如此猜测,终究却是无济于事,还不如一看究竟,知晓了事情为好。 毕竟这份邸报可是最为紧急的军情邸报,所以当先将其拿起过目的,却是那位当之无愧的兵部尚书。 只见这位已然白发苍苍,一辈子都在后楚北部边军领兵为将,直至年届已高,被皇帝一纸诏书召令回京算是颐养天年的兵部尚书,细细的看过了邸报之上内容之后,即使是如他这般,早已见识过了诸多大风大浪,可算是处事不惊之人,亦也不由得身躯一抖,仿若打了一个寒颤一般。 随即怔立当场,许久无言。 “老白,怎么一回事了?”身边一名私下里与其关系不错的大臣,忍不住问道。 这位兵部尚书方才回过神来,看向身边诸位同僚,语气中压抑不住巨大的震惊,随即又变得低沉道:“南边大泽,原本归附于我朝的十三小国,在三日之间,尽皆被人攻陷了!” 闻听此言,雍宁宫中,诸位后楚重臣尽皆为之一惊! 外边雪势,如今亦是越来越大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告别 周九剑与刘月一同又循路回到了那座胡同宅邸中,打开大门,看见前厅早已铺满新雪,而那口古井,井沿结了晶莹冰霜,井中,虽有雪落,却不见半点结冰。 “感受不到任何灵气波动。”少女看着古井奇异说道。 少年一直便认为这口古井有些不同寻常,几日前刚进门时,一入眼看见的,便是这口古井来,虽然就是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眼力有限的缘故吧。 周九剑亦是点了点头,道:“或许,我们应该下到井底之中,便能探个究竟了。” 刘月似乎是极为认真的思考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随即才摇了摇头,道:“不去。” 少年嘻哈一笑,道:“你还当真了呀?” 少女看着他,那小眼神儿分明是在说,不然呢? 少年摸了摸鼻子,眼神便有些躲闪,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道:“我……说笑的。” 便见刘月上前扯着他的袖子,少年一惊。 “干……干嘛?” “睡觉去!”少女翻着白眼。 “哈?”少年一脸迷茫,像是没反应过来,之后才吞吞吐吐回道,“不……不合适吧?” 刘月小眼神一恼,恼其心里究竟都在想着些什么呢,脸上一红,所幸今晚雪夜无月,夜色渐浓,少年并不能看得清楚。 少女随手松开了少年袖子,然后纤长漂亮的中指与拇指单扣,便弹了一下少年额头。 “诶哟!”少年一声痛呼,正感莫名其妙,这又是说错了什么嘛? 还想说啥,然而已见得身前少女已然转身,朝厅内后院走去。 周九剑咧了咧牙,只得自个儿去将那大门关上,随后也不再去琢磨这口古井,亦是向着后院走去。 到得后院,看见少女所住的东屋已经关上了,屋门紧闭。 周九剑看着那两扇房门,蓦然想起少女刚才所说的话。 要不要……去敲个门? 想了想,少年赶紧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怕是,自寻死路呢…… 要是,等会开门之后,迎接他的,并不是少女,而是那把剑气逼人的白玉京…… 不敢再往下想了! 少年赶忙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亦是回到自个屋中,闭眼入睡。 而后,一夜无话。 …… 隔日清晨,少年起了个大早。 推门出来后,发现天空仍是在下着小雪,不过,比之昨晚的大风大雪,却已然是温柔了许多。 庭院之中,自然也是铺满了厚厚一层雪,抬头望向少女的东屋,却是发现居然还在紧闭着。 仍在睡着么? 少年想了想,还是算了,让她继续睡会儿吧,却也不急。 不过,今日,倒真是得继续启程了。毕竟,都已经在这座上阳城中,浪费了数日时间,若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本来就不应该在此地多待留的,若不是突然遇上了天师老道他们那档子事来。 原来计划,本就只是打算途经此地而已,然后就继续一路往南前行,若能早一日赶到那座黄泉洞天,自然是好事嘛。 这一路上,能少遇到一些麻烦,却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遂了心愿,毕竟,他们俩人如今的行程,也才算是刚开始走没多远,尚且都没过了大泽中部,亦也还没进入那“乱战之地”,却是还有着好长的一段路程要走。 必然又是许久的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少年心中,忽然间便想起了胡青鸾来,最初的大泽之行,不正是她陪着自己走完的嘛。 如今忆起,甚是想念。 仍自出神之时,只见对面房门,却已悄然打开。 少年听得动静,才自回过神来,眸眼望去,发现少女已然站在了对门前,俏生生的站着,一对眸中,却还带着堪堪睡醒的几分慵懒之意。 刘月今日穿的,则是一身白衣白裙,再配上其雪白肤色,便好像与这外边的新雪浑融一体似的,又显得如冰晶雪花般高洁,亦是与昨日的穿着打扮属完全不同的一个风格。 倒是让少年看得有些呆呆愣愣的了。 便见刘月神色平常的走到了周九剑面前,好像又已经将昨夜那茬事儿遗忘了,亦如寻常那般,朝周九剑问道:“是不是该走了?” “嗯?哦,对!”少年看着少女突然有片刻失神,随即又立即回过神来,然后说道,“等我一会。” 说完,便又在少女一脸奇怪的目光之下,返身入屋去。 便听到一阵声响。 半响,才见他重新走了出来,腰上又再次挎着那把梧桐木剑,左肩上再背上一个行囊,朝少女笑道:“走吧!” 已然逗留了这么多日,确实是应该出发了。 刘月点了点头,显然是早早就已将东西都收拾到了乾坤物中,俩人抬步,一起往外走去。 过了庭院前厅,到得大门后面。少年将门打开,蓦然发现门外却已然站着三个人了。 定眼一瞧,竟是老道方清然与方三叨,还有那女鬼方琴箫。 “两位小友早呀。”方清然看得俩人开门出来,便即笑道。 周九剑与刘月一同对视了一眼,一愣,有些意想不到。 或许……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吧。 周九剑随即也露出了笑容,看向三人,道:“三位,好巧呀。” 却见那方三叨连连回道:“不巧不巧,我们今日,是专程在此等候你们两位的。” “嗯?”少年看了看三人。 专程在此等候?意欲如何。 少年想了想,又再看了看他们,忽然道:“三位莫不是,也要走了?” 老道方清然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即点了点头,微笑道:“小友猜的没错,我们的确是要离开此地了,既然此地之事已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我们多作待留了。再说,此地再过不久,恐怕将会惹来一场战乱,不过,这终究是山下世俗之事。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兵锋战事,其中又会牵扯到许多气运因果,这稍有不慎的,恐怕还会在那阴沟里边翻船,而对于如今的贫道与三叨来说,更是半点沾染不得,是以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周九剑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不知三位,此行是要往南,还是往北行呢?” 老道仍是抚须笑道:“本是打算往南前行的,可惜,如今南边的局势,却实在太过莫测难分了,而一时半会,又再难稳定,是以,我与三叨却是打算往北去了,先到那大齐看看再说。” 少年与少女心中了然,周九剑朝三人作了一揖,道:“那我们便在此祝老道长三位,北行路途,一帆风顺了。” 方清然听后哈哈大笑,道:“那贫道便承小友吉言了,不过,小友却是否忘了,有东西落在了贫道这里?” 落下东西了?天师老道这么一说,却让周九剑满脸疑惑,在心里绞尽脑汁使劲的回忆,可是就是没想到能落下了什么东西来,随即又看向刘月。 刘月摇摇头。 周九剑望向老道,奇怪道:“老道长,有么?” 只见方清然一脸神秘,道:“自然是有的。” 少年却没任何记忆。 却见,老道从怀中取出一本从未见过的小册子来,然后交到少年手中。 周九剑一看,手中黄色漆皮的小册子,可实在陌生得很。 “这……”抬头看向老道,少年可以万分确信,自己就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小册子来。 肯定是不属于他的。 便听老道方清然一笑,道:“这是贫道早年云游九洲之时,在一处上古遗址中偶然得到的一本剑诀,反正我与三叨以及琴箫也用不上,不若便赠予你们两位了,便算是之前贫道答应给予你们送刀上山的报酬。” 经老道这么一说,少年这才记起来,早先答应老道送刀,却还真是谈过条件报酬的。 只不过,少年如今因为某些原因,却已然不打算再接下老道这份报酬了,若是能与其再减少诸多交集,亦是更好的。 再说了,按老道所说,自个儿手上现在这个小册子,却是他在云游期间,在某处上古遗址所得。 由道门大天师拿出手的东西,想来品相也极是不俗,如此贵重的报酬,他又怎么能接的起。 于是少年赶紧将这本剑诀递了回去,道:“老道长这份厚礼实在太重了,我们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面对少年推辞,方清然却仍是面带笑容,看着周九剑,道:“我知道小友心中在想着什么。” 周九剑闻言一顿。 便见老道继续说道:“小友若是想与我们分清因果,不想再有丝毫牵连的话,就必须将这本剑诀收下。若是小友今天执意不收的话,那可就再难与我等因果分开了,剑诀一日还在我们手中,那便代表着我们就始终欠着小友一次。此因彼果,越种越深,我想,小友你应当是明白的。当然了,若是小友打算与老道仍是有所关联的话,老道亦是不无不可的,哈哈哈哈。” 少年一听,倒是从未有想过这一点。 循着老道所说所想,感觉似乎还真的颇有道理的,转头看向刘月。 刘月点了点头,道:“说的没错。” 周九剑这才重新又望向天师老道,也毫不掩饰心中所想,大大方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方清然亦是点头笑道:“本该如此。” 待得少年将那本剑诀收下,又交予刘月保管后。 天师老道便朝着俩人一稽首,道:“既然诸事已了,那么,两位小友,我们便告辞了。” 老道身旁的方三叨,则是将涂膻宝刀随意搭在肩上,朝俩人笑道:“哈哈哈哈,两位,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女鬼方琴箫,默默朝俩人行了一礼。 少年少女,则同时对三人再作一揖。 随即,便在这清晨小雪之下,俩人目送着三人,三个体型各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胡同之外。 “我觉得,再过不久,我们便会再次听到他们的名字。”少女忽然说道。 少年听后,亦是极其认同的点了点头。 创道一事,注定不凡! 或许是百年之后,又或许是数十年、十数年? 世间便会再出现了这么一个武道来了么? 到底,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反正不管此事如何,却与他们俩再无关系就是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再行 老道一行人离开之后,周九剑与刘月也没再多逗留,替老宏锁好了宅子大门,然后又按着他先前交代过的地址,两人一路上走走问问,倒也没花上多少时间,便在东大街的胡同巷里找到了老宏。 将钥匙归还给老宏,看其正在十分忙碌的准备着诸多以备不时之需的腊肉干粮,又得替隔壁马氏寡妇一家打点事情,瞧着一时半会之间,肯定是闲不下来了。少年索性就不去多做打扰,与老宏打上一声招呼,便与刘月径直离开了。 老宏这次倒是没再挽留,忙碌之余,看着渐行渐远的俩人,突然叹息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了几句,说的是什么,却也只有他自个儿才能听清楚。 那马大娘走到了他旁边,亦是看着离去的两人,奇怪道:“诶……轩辕宏,那两个年轻人是你远房家的亲戚么?” 老宏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你的租客?”马大娘又好奇问道。 老宏苦笑了一下,知道若是再说不的话,必然还会引起她那无尽的好奇心,然后喋喋不休的追问他。 想了想,干脆回答道:“是,租了我那宅子住上几日。” “这样啊,”那马大娘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皱着眉头跟老宏数落道,“你说你呀,我也着实不知道你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放着那好好的一栋新宅子不去住,非要留在你这间破屋,也不看看你这破屋子,又挤又窄,有啥好的呀?若是换成我,我早就搬去那边舒舒服服的住着了,也就只有你,简直是个榆木脑子不开窍!” 被这位犹带着几分姿色的“马寡妇”一顿数落,老宏脸色却没见有半点难看,反而笑嘻嘻的,看着马大娘道:“要不,我便把那宅子让给你和两个孩子住了吧?” “什么?”马大娘一惊一乍的,还怀疑是自个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真的?” “是真的,”老宏点点头,继续道,“因为,我即将要离开一段时间……或许,会是挺长的一段时间吧,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得拜托你,替我看着那座宅子了。” 那马大娘听后一阵目眩,还以为今个儿仍没睡醒,还在梦中,便使劲的掐了一下老宏的胳膊肉,而后,就听到老宏的一声惨叫传出。 甚是悠扬。 …… 周九剑与刘月离开的路上,已然感觉到城中的气氛,与先前大有不同,皆是一幅山雨欲来的景象,连带着那些城门守卒,如今亦是打起了十分精神来,仔细盘查着所有出城入城之人,满脸紧张神色,不时望向远方,生怕突然之间,便已有着一支大军,兵临城下了。 这些种种,担忧也好,害怕也罢,与他们俩人,却是毫不相干。 出了城后,俩人便沿着那条南下的官道,一路行去。 却又是漫长的一段光阴行程。 一路之上,周九剑也没在闲着,赶路之余,还一边在体内的窍穴之中锻剑养剑。 当初刚上青云山之时,他便在那葬剑林中吸取了百道剑气,而后储于体内百处窍穴之中,当做胚子,又以气机无时无刻不都在对其进行锻炼,将其打磨出剑胚模样。 事实上,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锻养,体内的一处雄关要隘之中,已然飘浮有一把初见模子,虽然尚且粗糙,却也是颇见声势的剑胚。 一道道微弱剑气在那处窍穴之中游荡着,便如同万里边关之外,那凄凉冷厉的北风一般。 自然已是初见成效。 不过,虽然说这处窍穴已然锻造好了胚子,却仅仅只算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远远没有到达成剑的地步,是以如今对于少年的增益之处,却还是没有体现出来的。 除却那《太上养剑》之外,周九剑亦也得修炼着那一本《逍遥游》来。 在每日特定的时辰,闭目冥想,还有在入夜休息之时,周九剑就会放出神魂,四处神游,既是修炼,也正好用来感知警戒,以防遇上了什么山魁精怪,也正好立时便可得知。 在此之外,少年更是得不断温习自身所学剑式剑招。每日起来之时,便得先练上二十遍游龙剑法,在傍晚入夜之后,亦是如此,而在行走赶路之间,又是不停以游龙步伐来前行着。路途之中,若是又寻到了一处山水极佳,灵气充裕的地方,少年则又会央求少女为其护法,然后他便尽量寻到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或是风雪瀑布之下,或是对着凛冽山风,或是对着澎湃瀑布,一剑破元使出。 不断的重复着,感受并熟悉气机运转的路数,直至最后,彻底的运转如意。 却是半点也没有停歇。 修行修炼一事,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却是没有一个止尽的,又正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或许有可能遇上瓶颈,却绝对不可能走到尽头,是以仍需勤勤勉勉,一刻都不能松懈。 而少年在修炼之时,刘月亦也没有松闲。 只是相较于少年来说,她却没有这么多繁琐的剑招剑式需要温习回顾,到得她这般剑师境界,更多的,却是在一个感悟体会的阶段。剑师其后,则是剑圣之境,俗称“小剑仙”。 到了剑圣境界,其一剑之下所能发挥的威能,崩山裂海,早已非凡俗修士可等同视之,比之剑师来,十位大成剑师,尚且都比不上一位初境剑圣,自是不可同一类可比。若是说剑修境界到得剑师,才算迈入门槛、登堂入室,而若是到了剑圣,则算是已然站在了大多人的头上,登高望月,所见风光,更是常人所无法触及的。 自然,若要从一位剑师,登临成为剑圣之境,其中的重重艰难困苦,更是将绝大多数人的路都给断绝了,这世间之上,也不知已有多少剑师,终老一生,却不得寸进一步,尽皆止步于此。 境界的提高,却不再仅仅只是依靠诸般努力而已了,更得靠机缘、天资、还有一个字:悟。 说来,这剑师之境,又像是剑修一途之中,那一个难以逾越的瓶颈一般。 或许,剑甲李梦棠,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步,所以才叫刘月去那黄泉洞天,碰碰运气,若是能凑巧得到了一份大机缘,自然,对于其目前的剑师境界来说,必将是一大益处。或许,她也极有可能因此而一步登天,进阶了剑圣之境,这也是说不定的。 不过,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道方清然临走之前,赠送给他们的那本剑诀,说是代表着他们两者之间,因果两清之物。 这本剑诀,倒是一直存放于刘月的乾坤物之中,由刘月保管着。 少年倒是在几次风停雪止,闲暇之余,与少女共同阅览过那一本剑诀。 这本如同小册子一般的剑诀,也就一个成人巴掌大小,黄色漆皮,外表却是平朴无奇,其上也无任何字体介绍说是哪门哪派的剑诀,如果是不知道其底细之人,见着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册子,若刚好那人又不耐烦去翻看的话,怕是,早都已经给随手扔到一旁去了吧。 大概,这便叫作,错失机缘吧。 周九剑翻开的第一页,俩人入眼便看到一行字,却是用古体字法书写,虽然看着仍是今人之字,但是其中的比划顺序,龙蛇飞舞,写就出来,便觉得大是迥异,不过亦是赏心悦目,甚至于能从中看出几分磅礴大气来。 开篇这一行字,这话,便说得极大。 其书上所说:吾有一人一剑一式,可斩妖,除魔,诛仙,戮神,世间无敌! 少年大吃一惊,再看身边少女,神色亦是不比寻常。 这口气,说得未免也太大了! 世间之上,却还有无敌的剑式存在么? 少年随即又再翻页,这第二页,倒是就只余下两个字:杀剑。 似乎,这就是这本剑诀之名。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看其前边口气如此之大,还以为这剑诀的名字该是如何的非比寻常才是,却没想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杀剑”二字,在心中重复了几次,细一琢磨,倒也觉得颇为的易读上口。 不去多想,再翻开第三页,这才进入正题。 从此处开始,直至最后末页,当中所记载,也无多少繁琐赘言,只是详细的介绍了这本“杀剑”剑诀中的气机运行修炼之法,以及,唯一的一招剑式之外。而后,其后所载,除却种种注意不可逆行之法外,便再无其余内容。 仅仅如此。 少年有些惊讶,心中思虑,莫不是那天师老道故意给他们挖的坑?这本送给他们的剑诀,却不是一本完整剑诀,而是只有一半而已,指不定修炼起来,会出现种种不可预测的问题来。 仔细想了想,却是把这个猜测给否决了。 先且不说他们与那老道无冤无仇,甚至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再说了,若是老道要害他们的话,也不可能这么糊涂的直接送给他们一部缺了半截的剑诀来,难不成他们认为自己和刘月看不出来么? 况且,老道若诚心要杀害他们,甚至根本用不上这么麻烦的手段来呀!他堂堂一位道门大天师,只需挥一挥手,让世间光阴停止,便如那天晚上在郡守府衙当中一般,随即他再挥挥手,将他们俩人除去,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却根本不至于如此。 思来想去,自然也只是这本剑诀自身的原因了。 周九剑与刘月对视了一眼,少女提议道:“要不,先放着,暂且不去理会?”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 算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正文 第五十六章:妖狐曦曦 周九剑俩人走了有十数余日,路途之中,山山水水高高矮矮,也见过了不少。俩人此行倒专门是挑那人迹罕至的山道而行,比之那驿道官道,却也避开了那些弯弯绕绕,同样是在雪天中行走,两者相一比较,倒是不好说哪边更难走一些。 不过,在少年少女脚下,大抵也算是如履平地。 十日之前,他们俩人便已走出了东赢国地境,没想到的是,他们俩的前脚这才刚走出去没多久,才没过得两日,发现后边便突然冒出了一些奔走逃难的百姓来,先是前边三三两两的几人、十几人,再然后就逐渐演变成了一个长龙队伍,一眼看去见头不见尾的,人数尤其众多。 少年上前找人询问,这才得知,他们大多数也都是从东赢国逃难来的,而在数日之前,东赢国唯一的三座城池,那最后一城,上阳城,亦是被攻破了,郡守郭子熙守无可守,无奈下只得束手投降。 听了这么一个消息,少年倒是感觉到不出意外,想想连他们的京城都已经被攻陷了,而上阳城相对来说,若论究城防守卒兵力,更是不可能与一国都城相比的,沦陷,自然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奇怪的是,他们这群逃难之人,却为何不往北去逃到后楚境内,而是选择了南下?按理来说,东赢国毕竟是附庸在后楚之下的小国,后楚朝廷自是有责任也必然会给予他们庇护的,总不可能会将他们弃置于不顾。 相较来说,岂不是往北,更加安全么? 周九剑去询问的那人,是一位中年男子,全身家当,却也只有那么一个包裹,亦不见其拖家带口,似乎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倒是与少年这般有几分相似。 只见这名中年男子,一脸愁眉不展,听了少年的疑问,却告诉了他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早先原本也是想往北逃到后楚去的,只是,如今那边却已经去不了了呀。听说那后楚朝廷早已将两地的边关要隘给封锁了,不让一人通过,而且,还在不断的集结大军,说不定哪天,便向我们南边打了过来,到时候,我们过又过不去,跑又跑不了的,迟早得遭殃。” 少年少女一听,自然便明白了局势,想来,那后楚王朝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这才几日之间,就已然开始集结起了兵马来。 少年忽然想到什么,朝中年男子问道:“大叔,可知是否是哪一国将你们东赢攻陷了么?” 便听那中年男子答道:“哪里止我们东赢一国,小兄弟,我跟你说,自我们方圆十数千里内的大大小小的十多国,都给人攻陷啦!至于究竟是哪一个国的野心这么大,我倒是不清楚,便只知道,他们的兵卒甲士,尽披黑甲,旗帜之上,雕绘的是一只白色怪鸟,兵甲众多,就在这么几日之间,便将我们北大泽地给彻底横扫了一遍。” 少年这一问,倒是知悉了不少消息来。该知道的大多也都清楚了,是以他便不再多去询问,朝中年男子道了一声谢,还不忘给了他十数文铜钱。 对于中年男子口中所说的那支黑甲军队,周九剑心中却是十分好奇的,还打算就沿着此处驿道一路南下,到得下一处城中,去好好见识见识一番。 虽然说只是十数个大泽小国,一国的实力底蕴,或许也称不上有多强,但是,好歹它们亦是全部藩属于后楚之下,世代向着后楚王朝称臣纳贡,自然也受其在背后庇护支持着。而如今,却有一支军队亦或是说一个王朝国家,将它们全部攻陷了,这就无亦于是在向着后楚进行赤裸裸的挑衅,亦是在触犯着一个霸主王朝的底线。 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充足准备的话,那么,之后的结果,必然是可想而知。 不过是,又在这座洲域之下、这片乱战之地之中,让人再次识得后楚王朝的威名,以及,其不可冒犯的赫赫凶威罢了,弱肉强食,被屠被戮,或许,也是咎由自取。 没想到,刘月却阻止了周九剑,打断了他心中的好奇念头。 少年大为奇怪,问少女,却只听她说是直觉,具体理由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反正,最好就不要与那些兵甲军队遇上,不是好事。 周九剑仍是感到迷惑,不过看到刘月如此坚持,他也就断了自个的念头,反正,也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而已,若认真计较起来,看不看倒也真的是无所谓,不过,如果真是因为这一己小小的私念,而使得到时候真的遇到了坏事的话,那他必然会后悔不已的。 是以,少年也便听从了少女的意愿,之后路途,一路走来,可真是跋山涉水,离着那驿道官道,以及那有人之地都远远的。 山林之中,入冬已久,大多数走兽,却已早早冬眠,能遇见的,已然是少之又少,而遇见精怪走兽的机率,更是极为难得,不过,少年与少女这十多日的路途中,倒还真的遇上了那么一头小妖兽。形似一只毛绒雪兔,却没那么长的耳朵,眸带紫光,嘴露獠牙不断吐着青黄云雾,看到了俩人还将两掌上的爪牙露出,小小模样却仍是一脸狰狞。周九剑俩人看到,本也吃了一惊,随即亦是提剑凝视着这头小妖兽,尚幸其的凶性却并没有那么大,遇见了俩人,也只是正常的戒备之意,待得俩人一兽之间的距离渐渐离远,便见它先是一脸警惕的看着俩人,然后一边又慢慢后挪倒退,退了又十几步,随即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之中。 倒也是极具人性。 …… 十数日的行程,俩人一路南下,走了亦是不少路程,虽说仍处于大泽北端,但再照着目前的行程,走上半个多月,亦是能到达大泽中部。 亦是真正的诸国纷争、乱战之地。 而对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周九剑倒也是颇为了解的。 从东赢一路往南去,则是长溪国地境,而后再向东南方向,亦是飞凤国以西的乱云山脉之中。 这座乱云山脉,比之青云山,自然是大大不如,但是若与那上阳城外的白竹山相比,却是尤胜一筹的。 此山之中,山水灵气,颇为充足,而俩人先前遇到的那头小妖兽,也是在刚进山不久后,便遇到的。 不过,也就除了那一次遇到过这些精怪妖兽之属外,之后却是没再见到过了。 而俩人自进山以来,也有两日时间了。 堪堪才算翻过了这座乱云山最高的那个山头。 此时,将已入夜。 俩人在山上的一处避风崖洞之中,静坐休憩着。 外边的风雪,亦又开始大作,满天雪幕,将洞外一切事物,尽数掩去,亦有狂风呼啸,带着乱雪落在崖洞前沿。 洞中深处,周九剑却是早早便寻了众多树枝木根,在里边燃起了一堆篙火。火焰将洞中的阴寒尽数驱散,带来的,却是一阵阵令人舒适的温暖之意。 虽然以俩人的修为来说,根本就用不着来生火取暖,只是,到了入夜之时,洞窟之中,乌漆嘛黑的,却实在是着实的不便。再说了,少年少女俩人身处洞中,孤男寡女的,若是在漆黑之中两相面对着,又相对无言的话,着实尴尬,不若生起一丛火来,也好有一处转移注意的事物去关注。 不过,俩人到底是相处了许久,无形中早已培养出了一些默契来,倒不至于会有多么尴尬就是了。 今夜,一如既往的是少年主动提议由他来守夜。 刘月本来也想去守夜的,不过这次却是轮到了少年一再坚持,就是不让少女来守夜。无奈,她也就只能放弃了,听任周九剑安排。 虽说是守夜,少年实际上亦也是在修行的,神魂出游,如今却已然能在五丈之内,肆意游荡感知了。 洞外满天大雪,蓦然之间,却突然有一道红色身影,闯了进来。 “谁!”少年的神魂刚好外出游荡,立时便感应到了这道身影,立马回归本体,再猛的睁开眼眸,一声低喝,右手已然按在了摆放在一旁地面的梧桐木剑上。 闻听少年一喝,本已在篙火一旁闭目冥思的刘月,亦是睁开了眸子,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可是那把白玉京,竟然已经缓缓的飘浮在了她的肩头之上,却没有散发出耀眼白光,只见其仍是巴掌小剑的形态,并没有露出其本体模样来。 可是,若是要用其来杀人对敌,一时之间,倒也是够了。 只见那一道闯入洞中的红色身影,带着一身残雪,而后露出一张精致动人的容颜来。 “小姐,是我!”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出,亦如黄莺鸣柳一般,霎时间便让周九剑听着有些怔愣。 竟是一名二八少女,长得娇娇欲滴,狐媚诱人。红色衣裙包裹的小身段下,却长得尤其的丰满成熟,令人观之,心中不禁感到诧异,实在是惊叹不止! 还不待少年回过神来,那名少女,已然抖落了满身雪花,然后就如同一阵风一般,飞扑了过来,一下子就将一旁的刘月给抱住了,随即便不再撒手,赖在了少女怀中,一脸眷恋依赖之色。 这一幕,看得周九剑可真的是瞠目结舌。 刘月亦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得这名红裙少女飞扑到了自个身上,瞧着这个熟悉的姿势,以及怀中那张熟悉无比的漂亮脸蛋儿,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惊奇道:“曦曦!?” 曦曦? 少年觉得这个名字亦常的熟悉,可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使劲的回忆。 蓦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这……她,是那头妖狐?? 正文 第五十七章:随行 “你……你怎么跟来了?”刘月看着怀中的红裙少女,怀抱着她那丰腴的身子,可真的是有些意想不到。 腻在刘月怀中的少女,与刘月一般年龄,只是看着她的面容,却要比刘月更显得媚艳几分,便仿若一颗已然初熟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亦是能尝到甜美丰汁的果肉来。 “我在青云山都已经呆腻了,而且,小姐又走了,我又找不到伴,所以,就跟来了嘛!”便听这位红裙少女,如是说道。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周九剑,一双妖异的红瞳,望向少年的眸光,却怎么都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的……嫌弃,少女再道:“再说了,小姐孤身一个人在外,也没有人照顾,而且,要是万一遇上了哪些心怀不轨之人,遭遇了暗算的话……又无人帮忙,岂不是大麻烦嘛!” 少女在说着话时,双眸的目光则一直都在瞥着身旁满脸疑惑望向她的少年,嫌弃之中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挑衅之意,而她话中说的那“心怀不轨之人”,就好像是在指着少年一般。 刘月与口称她为“小姐”的少女,似乎十分亲昵,一脸笑意的捏了捏怀中少女那小巧可爱的琼鼻,佯恼道:“乱说什么呢!” 少女被刘月称呼为“曦曦”,是极为好听的一个名字。只见她又转回了头,这下却不再腻在了刘月身上,而是半跪坐在刘月身旁,倒是还抱着刘月的右腕,看着她那张漂亮脸蛋上,此时又突然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来,一对眸子,好似已经溢出了水一般,摇晃刘月的手,腻声道:“小姐……难道,曦曦说得不对么?” 刘月看着曦曦,看她表露出来的这番柔弱神情,狐媚子的脸蛋儿,如今却如同一弯水波粼粼的清泉般,就好似自个儿若说了一个“不”字,她就能当场哭了出来。虽然刘月心里面清楚,少女此时这般神情多半是装出来的,相处多年,对于她的性情举止,刘月自然是了如指掌了。但是,瞧着少女这般神情,却仍是让她舍不得将那话说出来,是以,最终还是顺遂了少女的意愿,温声道:“好好好,就算你说得有理,行了吧?” “嘻嘻……我就知道,小姐你最好了!”曦曦露出一阵满足的笑声来。 便见刘月极是宠溺的看着她,那把白玉京早已收回到了体内的剑炉之中,左手抬起,习惯性的抚摸着少女的一头秀发,将凌乱的发梢慢慢的理直了,动作极是温柔。 少女曦曦面对着刘月的抚摸,亦是显得极为熟悉,更是将俏首半依靠在了刘月肩上,然后微眯着眼眸,全身上下亦也彻底放松下来,似乎极为的舒服享受着。 周九剑一直在旁干看着,先是最初的瞠目结舌,到得现在的沉默不语。 少年如今,便好似眼前这一幕温馨画面当中,唯一显得极其格格不入的一个事物。 对此,他也只能无言以对了。 在少年眼中,眼前的双姝,虽然一人称另外一位叫作“小姐”,听上去便让人以为她们是主仆关系,然而在他看来,两人此时却更像着一对关系十分要好的姐妹。 妹妹亲昵的倚靠在姐姐身旁,由着姐姐帮其慢慢的梳拢着一头青丝,满眼尽是溺爱之色。 刘月与曦曦,虽然同样拥有着美丽的容颜,但是,她们两人的风格个性,却完全不一样。一位,便如一朵独立于山巅之上的冰晶雪莲;另一位,却又如同于一朵娇娇艳艳的野花一般,又能变化出不同的颜色与四溢芳香来。 却是一对绝色姐妹花,双姝并画,各展其艳。 即使是少年再如何没眼光,也不涉男女之事,亦是知道眼前如此画面,世间难得。 时间流逝,一时之间,也像是模糊了起来,不知快慢,崖洞之中,倒是突然静谧了下来。 刘月突然抬眸看到了周九剑的模样,悄然一笑。 过得半响,待得三人面前的篙火都有些黯淡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当中的几根粗树枝,都已经烧尽了。 原本一直在闭目享受的少女曦曦,突然睁开了眼睑,而后望向周九剑,皱了皱眉头,连带着她粉嫩的鼻子都跟着一皱,不满道:“喂,说你呢!看什么看呀,快点添柴,火要灭了。” 少年一愣,被少女这般已然颇为无礼的指使,忽然回神,定眼一瞧,眼前的火果然小了许多,便赶紧往里边又添了几根稍为粗大的树枝。 “曦曦,不得无礼!”刘月看着少女这般言行,于是重重的捏了捏少女圆圆的脸蛋儿,作为教训。 “诶哟,小姐,疼,疼啊!”红裙少女又立即苦兮兮的叫起来了。 眼看着这颗水蜜桃越发的“红润”了,刘月这才松手,先是不好意思的望了周九剑一眼,朝他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即才又看向身旁少女,瞪眼责怪道:“才分开几日,你便这般胡闹了!” 一旁的少年,倒是不好再说上什么来了。 只见曦曦一脸委屈,看着刘月,道:“小姐,我们分开都将近半个月了,而且,我,我只是看他老是用色咪咪的眼神看着我们,明摆着不怀好意的,所以才……” “我!?色咪咪,还不怀好意?”闻听此言,少年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突然出声道。 好端端的,就突然被人给戴上了这么两顶帽子来,少年感到实在是有些冤。 “我怎么就色咪咪了?你又是怎么看出我心怀不轨了?”少年向少女质疑道。 曦曦看着周九剑,面对着他的质问,却是面不改色,然后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一看你就觉得不对眼呀,所以,你必然就不是好人!还一直盯着我和小姐看,那不就是色咪咪的眼神嘛,那自然,你心里面肯定也是暗怀鬼胎!哼,被我看穿了吧?小姐,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离他远远的,才安全些。” “你……”周九剑听完后,这下,可真的是被她给气道了。 “我,我怎么了?诶哟……”少女还待说什么,却突然吃到了刘月赏给她脑袋上的一板栗。 曦曦不停的抚摸她的脑袋,然后看向自家小姐。 这一次,刘月下手可比着先前要重多了,少女脑袋上突然捱了这么一下,痛得她泪珠子都掉出来了,可怜兮兮道:“呜……呜呜……小姐,疼!” 刘月将这丫头的身子给摆正了,也不再让她倚靠自己,生气的瞪着她,道:“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舌头给扯下来,让你以后说都不能说了!” 曦曦一听,这下似乎才怕了,赶紧缩了缩身子,然后用两手捂住嘴巴,朝着刘月连连摇头,这才闭上嘴来,没再说话了。 只是,少女偶尔瞧向周九剑的眼神,却仍是悄悄的露出气恼的神色来,满满的敌意。 刘月望向周九剑,眸光之中,带着一丝无奈。 少年听着少女刚才那番话,可着实是挺气愤,平白无故被人冤枉,这事要放到谁身上,却也都算不得好受。 努力平复了自个心情,看着刘月投来的无奈神色,周九剑又转而看了看那名少女曦曦,这才再望向刘月,询问道:“她……是那时候,那头妖狐么?” “哼!”少女蓦然传出一声冷喝,显然对于少年给予她“妖狐”这么一个称谓,尤为不满,不过,在刘月转头瞪了她一眼之后,她又变得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坐着,玩弄着小指头。 刘月转过头来,看向周九剑,点头道:“对,那日你看见的,就是曦曦的本体。她……曦曦,从很小的时候,便跟随着我了,我们的关系,很好。” 听了刘月的介绍后,周九剑点了点头,在心中想了想,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而后再现出一脸疑惑神色,看向刘月,问道:“那么,她……有没有随意变成他人的法术?亦或是,有没有那些什么奇怪的纸人符箓以及一个像是箩筐一般的法宝,哦,对了,还有一杆招魂幡?” 少年说道后边之时,目光却已然从刘月身上,转移到了妖狐少女,曦曦的身上。 原来,他却是突然间,又回想起了先前从青云山的洞窟脱困,然后寻到一处瀑布山泉洗澡之时,突然遭袭一事来了。 他对于那位乔装化身成进山砍柴老者的老道,可是记忆犹新呀! 当时一阵打斗,那人突然使诈逃跑,待得少年追出去时,早已没有了确切人影,一路追来,听得动静,追上之时,发现原本所追之人,却已然成了一头三尾妖狐,而后又遇上了刘月之后只得作罢。 而今,那头妖狐,却又成了眼前少女,那么,有没有可能,眼前少女,亦能变化成那名道人呢? 着实可疑。 少年蓦然问起这事时,原本坐在一旁的少女,娇艳容颜不知为何,却突然腾的一红。不过,她随即就变化了神色,瞬间绷起脸来,目视他处,少年看向她时,她亦也不回视其了,显得格外的平静。 只是却不知道,她心底间,是如何波动就是了。 听着周九剑这番颇为奇怪的询问,刘月却是摇了摇头,道:“没有吧?据我所知,曦曦她变化成人的模样,也就只有她如今这般样子而已。至于法宝一事,我亦是清楚的,却没你说的这些,怎么了?” “唔……”少年一听,竟然刘月都这么说了,自然是不会欺骗他的,又再疑惑的看了两眼眼前突然安静下来的少女,估计是猜错了吧,可能当真是另有其人来着……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嘻,小姐!” 少女曦曦,却突然展颜一笑,然后又腻在了刘月的肩上。刘月立即一瞪眼,又再向她望去,少女却似乎是极怕她的,赶忙又乖乖的缩了回去,不敢再靠过去,小脸蛋上,说不尽的委屈。 刘月不去理会少女,只是转头看向周九剑,想了想,道:“之后的行程,我们,恐怕得带上曦曦一起了,我不能将她抛下不管。” 曦曦一听,委屈的神色之上,红瞳眸光突然一亮,随即又满脸笑意。 周九剑一听,亦也只是笑道:“这是自然。” 刘月神情一松。 “不过,”少年话中一顿,引得两女一齐望向着她,少年却是看向着刘月又轻轻指了指她身旁的少女,道,“唔……要让她少说点话。” 刘月同意的点了点头。 曦曦却是一脸气鼓鼓的,恼怒的望向周九剑,双眸喷火,恨不得现在突然就冒出一头凶兽来,把他吃掉,吃得干干净净去! 这人,实在太可恶了!一点都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混蛋! 正文 第五十八章:过府(上) 洞中火光,始终长明,稍有一丝微弱,守夜少年便会立即往里边添上几根柴枝。 篙火之上,不时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子来。 洞外的冰雪天地,到得后半夜,雪势亦也停了,只有不时的微风吹拂,月明星稀,似乎预示着,明日将会是一个好天气。 刘月与曦曦两人一直凑在一起悄悄的说着话,不时还露出了银铃般的轻笑,双姝聊了将近半宿,说的内容是什么,想必也是女儿家间的体己私密话,周九剑倒不适合去多听什么。 为了以防再被少女曦曦拿事来做话柄,少年更是特意坐得离俩人最远的位置,仅仅只够将树枝放入篙火中,而后,便继续闭目凝神,将神魂外放,仍自修炼着《逍遥游》。 过了后半夜后,两人聊天的声音亦是越来越小,最后更是变得悄无声息了。少年神魂本就在洞中游荡,稍一查探,便已知晓,原来两人却已然是相拥在一起,睡着了。 看她俩人,刘月睡相平静,睡着之时亦如一朵静莲一般。而曦曦则是发出着一声声细微的鼾声,便如一头稚鹿在“呦呦”轻鸣一般,睡着之时,却是极为可爱的。 少年的神魂飘荡,若无特意的术法神通感知,以常人的肉眼去看自然是不可能看见的,不过,他的神魂却是真真切切在此间飘浮着,亦如鬼魂,不过又与鬼魂本质,是大相径异的。 少年的神魂,看着已然熟睡的两女,倏忽一笑。 不知为何,少年的心间,便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觉得,这个世间,亦是很美好的。 没有那么多悲苦疾痛,也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吝啬凉薄。世间之人,像他这般早早就尝试过那孤独困苦的滋味的,终归是少数。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少年的心性总归是没有朝着那坏的方向演变。 不过,他心中的执念,却是始终不变的。 爷爷之仇,大道所求,这两者,少年穷尽一生,即便是要付出全部,也在所不辞。 他忽然又想起了,临出发之际,在青云山上与剑甲的那番谈话,以及剑甲为他进行的三百六十四次推衍。待得现在少年再回忆起来时,当初的迷茫惶恐,以及对于前路坎坷而心生的几分摇摆不定,如今亦也不算什么了。 一步一步走下去,将来之事,会是如何,到底,还不是取决于自己,看自己是如何进行抉择的?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走好自个儿脚下之路便可,又何必去过度的笃信那所谓的命数,而且自寻烦恼呢? 行一步而思百步,可说是后顾无忧。但是,行一步而忧百步,则便是自寻苦恼了,却是最为不智之举。 亦如前人所言:不过是杞人忧天矣。 周九剑如今,自然是早已看开了。 大道难行,棋局诡测,一切,慢行慢止便可,既急不来也不必过多担忧。 少年突然又想到:若是以后,一路走下去,不管遇事如何,但是到得了最后,却仍算是顺遂顺意,更是能侥幸触得了那康庄大道,岂不就是,胜天半子了? 想到此处,少年的神魂忍不住又是一笑,连带着他正在闭目修炼的本体,亦也露出了丝丝笑意来! 一夜光阴,在不知不觉之间,也悄然过去。 …… 洞中的篙火燃尽,只余下缕缕白烟,而洞口之中,则已落下了一抹旭日阳光。阳光映射在洞口之上垂落的几道冰柱上,而后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来。 周九剑从入定修炼中回过神来,睁开双眼,看到两女仍在熟睡当中,他唯恐惊醒了她们,轻手轻脚的拿起梧桐木剑,然后就踮起脚尖,赶紧走出了洞外。 旭日自东边的群山之间升起,而后,照耀着这一片白色雪域山间。 今日的天气,果然大好,难得在这冬日之中,迎来如此明媚的阳光。 此间正是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一日阳气最足之时。 亦也是最适合修炼养气之时。 周九剑不敢离开洞外太远,便在洞口一旁比较空旷而积雪亦是不深之处,照常练起了游龙剑法来。 少年手中一柄木剑,缓缓的挥使起来,一招一式间,都使得十分认真。尽管这一套游龙剑法,他早已练过了无数次,对于其的熟悉程度,亦如平常吃饭睡觉喝水一般,如同日常,也像是那九招未知剑式一般,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随便哪一招哪一式使出,对于他来说也都是轻而易举,但是,这不代表着,他就能将其轻易对待,每日温习练习,随随便便挥使几下,应付应付了事。 若真是如此心性做法,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用功无功,练剑百年,怕也就仍是一事无成。 周九剑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亦也不想去做那种人。 是以,每次练剑之时,他必然会极其认真的对待,其认真的程度,就仿若,是在与人对敌一般。 生死相斗,成败得失,往往都是在一剑之间立判。 所以,少年的一套游龙剑法使下来,每一招式,亦也是分外严谨,一丝不苟,诸多出剑所露出的破绽以及应对方式,他也清晰无比,更是谨记于心,不时就突然使出一式变招,亦也是刚好用来应对出剑破绽的变招或守势。 少年练剑,却是极其灵活多变的,并没有就按着那一套剑法从头到尾一成不变的挥使下去。 一套游龙剑法,很快就让他练完,而后,他又才重头开始练起,随之而变的,少年手上的剑招,出剑的速度,亦也随之加快。 待得又一套剑法使完,少年再次重练,剑速再次加快。 到得最后,周九剑这每日晨间必练二十次的游龙剑法,使到后边十几次之时,早已将他全身的气机尽皆牵动了起来。少年手中一把木剑,随之亦是看不见了踪迹,便见四周积雪随着少年的步伐划出了一道道混杂的痕迹来,不时又突然溅起,而后就见那溅起的飞雪中,又突然闪过数道剑影,一闪而过,却就真如那云里雾里之中偶现身躯不见真容的蛟龙一般,早都已经看不清木剑本身了。 而周九剑的身影,亦也是模模糊糊,如若影子一般。 浑身气机,沸腾如火。 自当是不同寻常。 直至最后将那第二十次游龙剑法练完,周九剑已然满头大汗了,一看脚下四周,连覆地积雪,都给他一通练剑下来,清去了不少。 他缓缓深吸,而后收剑,以他剑士之境来说,如此调动全身气机挥使,持续得久了,对于他的负担亦是挺大的。 转头看向洞口处,便见,一身红衣红裙的少女曦曦,已然站在了那里,半眯着眸眼儿,看着他。少女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意思,就如同某位高官大人,在看着一名小戏子在面前表演一般,看其演得不错,便就露出稍许的赏识之意,少女看着周九剑,哼哼道:“嗯,不错不错,你这出剑舞,表演得相当精彩,当赏!” 少年一听,满头黑线。 正文 第五十九章:过府(下) 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回她哪句话合适,少年又不是那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之人,索性沉默以对,也省得又要闹出了什么误会麻烦来。 少年心里可算是明白了,眼前的这头小狐狸,一点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想,以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得和她一起同行,周九剑的心里,也谈不上是如何光景,大概,也是好坏参半吧。 当然,少年发自内心的想法,肯定是想和其好好和睦相处的。 若是整日里都争争吵吵,矛盾频生的话,那自然不会是他的本愿。 然而,这终究也只算是周九剑他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远处的曦曦,却没有半点要放过他,歇战止兵的意思。 看到少年没有反应,少女又不依不饶道:“喂,你怎么像块臭石头一样,傻愣愣的,连话也不说?” 少年有些无语,心中暗自想到:说话,要说什么?难不成与她说,呃,今天天气甚是不错呀,哈,哈哈哈哈…… 还是算了吧。 曦曦看到周九剑仍是没理会她,提着那把木剑,练完剑法之后,便径自看着远方山林,连看都不看她。心下有些气恼,生气的一跺脚,再道:“喂!你是哑巴嘛?我跟你说话呢!” 听到她这么说,少年这才转过头,看着她,直视少女红瞳,缓缓道:“我是不是哑巴,你自然清楚。” 曦曦却是双手抱胸,面对着周九剑的直视,毫不退让,哼道:“这我怎么知道?听你昨晚说话自然是好端端的,可是,谁知道,万一你今早突然就遭遇了些什么倒霉事来,变成了个哑巴,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听她这么一说,周九剑更是感觉到分外无语,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突然发觉,眼前少女的性子,和胡青鸾那丫头,倒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想必,若是让她们两人聚在一起的话,必定会十分谈得来。 “怎么?”少女看见周九剑仍在看着她,便又挑了挑她那并不算得多尖细的白润下巴,语气亦也不见得有多好。 周九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是问道:“你家小姐,醒来了么?” 曦曦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自己这个,想象之中的针锋相对也没有发生,这人……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呀? 少女嘟了嘟嘴,又看了看他,随即才满不在意道:“没呢,小姐她……还要睡挺久的呢,你就慢慢等着吧!” 少年看了看她身后,随即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道:“哦。” 便听少女继续说道:“你也是一名剑修么?” 周九剑听了一愣,随即慢慢点了点头。 “那你如今,是什么境界?”少女再问道。 “唔,剑士之境。”周九剑答道。 曦曦撇了撇嘴,看着他,又道:“那你可真不咋滴,比起我家小姐来,更是大大不如。唉,也真不知道,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跟在我家小姐的身边。” 周九剑听了,有些哑口无言,按她这般说法,还说配不配的……感情,自个儿,倒成了一名随行剑侍护卫了? 嗯,剑侍搭婢女,倒还和她成了般配了。 少年一笑,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我也觉得,就以我自己这点微薄实力,当真不配跟在你家小姐身边,只是涂添累赘而已。” 听了他这般话语,曦曦这才一脸满意,一双明眸,再望向他时,看着他那般模样,这才顺眼了一些,笑道:“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哼哼,你要知道,我家小姐,曾经可是那大汉的……” “曦曦!”还不待曦曦把话说完,她的身后,刘月已然出声。 曦曦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突然间就醒来了。 “小姐……”曦曦赶紧又变成一副乖巧模样。 只见刘月走到她身旁来,美眸一瞪,右手举起,作势就要朝曦曦的脑袋拍下来。 曦曦赶忙闭上眼睛,下意识的还缩了缩身子,就等着那一巴掌拍下来。 然而,等了半响,却始终没等来小姐对她的这一下惩戒。 曦曦紧闭的一双眼眸,细长挺翘的眼睫轻轻的抖了抖,随即,少女悄悄的张开一道眼线,偷偷一瞧。 却见,自家小姐原本已经举起来的手,早已放了下来,只是看着她而已,并没有打她。 只不过,观小姐的面色,却是有点难看的。 曦曦这下才放下心来,彻底将双眸张开,然后看着刘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只管摆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来,道:“小姐,曦曦知错了!” 是不是真的知错了,也就只有她自个儿心中,才能明了。 刘月看着眼前少女,每次被自己责骂时,都会露出这般神情,再说上一些知错就改的话语,一如既往,却总是奏效。实际上,还是因为自个儿不舍得去对她多有责罚,又始终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待她,那就更加是于心不忍了。 是以,才使得这丫头,这般性子,虽说大部分是天生使然,但亦是有着几分后天的影响,总归,离那端庄矜持、优雅懂礼的诸般品质礼数,可算是背道而驰,越行越远了。 如今,再想如何也是于事无补,除非这丫头,突然转了性子,不过,这事,终归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了。 刘月皱了皱眉,看着她,亦是不知再说什么为好,轻叹一声,想了想,仍是说道:“再胡说八道,就把你送回青云山去,让你天天抄书,我再让先生看着你,看你还乱跑!” 听到刘月这么说,还特意提起了剑甲来,似乎才终于将这头小狐狸给震慑住了。 曦曦连忙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似的,急道:“不要!小姐,我才不要回去抄书呢,我也不想去见李先生,我只想呆在小姐身边,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了,求你了,小姐!” 看她这般样子,刘月也不说话,只是单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面容一松,随即才是一笑。 一看小姐这般举动,虽然没再说话,不过总归是对她笑了出来,那自然,就是不再追究了。 曦曦心里边亦是一松,而后也笑了出来。 却听刘月的面容突然又严肃了几分,对她道:“下不为例!” 曦曦则只顾着傻笑,连连点头。 看到这一幕,周九剑亦是有些忍俊不禁。 刘月慢慢走了过来,站到少年面前,看她神情,眉目之间有些犹犹豫豫导致的褶皱,亦也并没有掩藏起来,想是少女心里边,一时之间有些话,可能在犹豫不决,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周九剑一笑,还不待她说出话来,自个儿倒是先出口了,笑道:“走吧?” 刘月一愣,随即看着少年的面容,看到其满面笑意,那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眸,亦如两口清澈见底的幽泉,却并不深邃,清清淡淡、幽幽静静,却是如此的纯净。 少女轻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随即也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来,回应道:“走!” 那本是犹豫难断,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语,却已然被少年那两口清泉,一抹如若轻风般的笑意,给吹得烟消云散了。 三人继续启程,迎着清晨的阳光,由上山路径,又转而向山下行去。 这座乱云山,周九剑虽然早早便已听说过,然而实际上,却并没有走过。以前在这大泽行走,所走之路,东西南北,大多是沿着各国的驿道官道行走,若是恰好没有那驿道与官道可走,他才会另辟蹊径,循着一些荒途小道去走,不过,实际上次数却是少之又少。 这乱云山,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走的。 前两日登山之时,还算顺利,亦也没遇上那些断头死路,走了两天,连最高的山峰都翻过了,想必,之后下山的路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人同行,自然是比着俩人同行之时,有所不同。 少女曦曦一直黏在刘月身边,倒还真是一个话唠,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而刘月也不见有任何无奈,反而还颇为开心的,与她聊着天。至于少年,则还真的就像是充当了一名护卫一般,在前开道,踏着积雪,“沙沙”前行。 虽不知这座山中的具体路径,但只要方向没错,大抵也不会出现走错路,这般情况来。 此处山势,倒是颇为平缓的,放目所见,空林之中,不外乎冰雕白雪。 难得今日出现了大好阳光,寒意稍退,这座山中亦也稍稍热闹了不少,不时,便能看到些许的野兽踪迹来。 三人一直走着,中途也没有停歇,走了大概有半日多,如今所处位置,看似已经下到了半山腰处。 也不知道,到得入夜时分,能不能走到山脚下去。 蓦然之间,前方雪地之上,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三人前行的脚步,顿时一止,少年在前,右手提剑,凝神向前望去,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这阵声响。 突然,却听到身后曦曦一声惊呼,道:“小姐,快看!” 便见她往着身边一指,刘月随之转头看去,连同周九剑,也不禁好奇一望。 只见三人身旁十数步距离外,一棵浑身披满白雪的树木,突然有一道道藤条在缓缓的移动着。 “这是什么?”曦曦一脸奇怪的问道。 刘月将少女拉到了身后,而后右手轻抬,白玉京缓缓浮起,剑尖所对,则正是不远处那棵怪树:“曦曦,小心点,别乱走。” 刘月轻声的叮嘱,身后少女自然是一脸乖巧顺从。 周九剑亦也拔剑戒备的望向那处怪树藤条,脚步向后退了几步,与刘月俩人靠拢,等会若是出现不测,也好有个照应。 便见,除却那处树木的藤条在动之外,三人四周,所有的树木藤条,在同一时间,亦也尽皆动了起来,在三人身旁的雪地上蔓延而过。 雪地上不断耸动着,乍一看,便如同地上似是过去了无数条蛇一般。 三人汇聚在了一起,背靠着背,望向四周。 “这是什么情况?”少年低声说道。 刘月摇了摇头,答道:“不懂。” 只见那四周的藤条,却并没有向三人袭来,反而还通通绕过了三人,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聚集在一起。 而后,就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之中,便见那无数根藤条,在他们身前一丈之外,构筑成了一条特殊的道路来,宽约十尺,两侧还特意搭建两道护栏,而后便在这山中,一直延伸而去。 那起点所在,自然就是三人面前所站之处。 “小姐,这是一条路!可以走诶!”曦曦一脸惊奇的说道。 刘月抓着她的小手,以防她乱走,随即才道:“我自然知道这是一条路,只是,这路能不能走,可还说不定,万一要是有诈,怎么办?” “这般阵势,也不简单呀。”少年道。 刘月听后也点了点头。 能在这座山中,能操控四周树木上盘绕的藤条,构建成一条奇异的道路来,而且一路延伸,长度似乎也不短,如此法力修为,自然不是等闲之人可做到的,这幕后之人,哪可能会简单嘛。 就在此时,空旷的山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道颇为苍老的声音,又不断的回荡着,如若山风吹鼓:“贵客临门,老夫岂能不招待一番,略尽地主之谊?三位小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抽出些许时间来,到老夫府上作客?且请放心,老夫绝无半点恶意。” 这道声音传荡了许久,抖落了四周山林中无数的枝头落雪,而后这才袅袅消散。 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摸不清楚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好客隐修,邀请过路修士,作客府上,而后又再送上一番大机缘? 周九剑看了看双姝,道:“去,或是不去?” 刘月亦在看他,说道:“你来拿主意。” 少年一听,又看了看曦曦。 曦曦朝他作了一个鬼脸,随即道:“哼,我听我家小姐的!” 少年点了点头,想了想,这才说道:“那就……不去了吧。” 正文 第六十章:暗地里 青云山上,青云峰巅,几日来,云气犹为浓重,犹如一堵堵环绕厚实的城墙,将整个青云峰隐藏在其中,让人再难看见。 就感觉,这座高耸入云且又险峻雄壮的高山,山巅绝峰被人硬生生给截断了一般,实在是令人大感惊奇。 青云峰上,数十日前,这里便有着两个人,数十日后,如今,这里还是只有两人。 李梦棠与易夕拾。 前者剑甲之名,放在剑洲,亦或是九洲之内,皆名声在外,被人誉为:当今世间最强剑修!既是默认,也是事实,更无人有所质疑亦或反对,是以才有如此“剑甲”之称,亦是名副其实。 而至于后者,易夕拾。一个独特的名字,不过在剑洲之中,大抵也没多少人听说过此名,算是声名不显。而在儒道盛行的大小神霄洲,则或许有人会听说过此名,而能听说过此名之人,又无不是那儒道之中,声名显赫,一身学问功德已然被天地人道认可,被人尊称为“儒圣”之人,实际上,亦是寥寥无几的数人而已。或许,再倒推数百年前,若是有人谈及儒道阴阳学说一脉,那位名叫易夕拾的得意弟子的话,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更多议论的,则是他所创下的那“明镜自问”的支脉学说,以及曾经与大神霄洲的水止书院院长进行的“扣心十问”,更是被那位年迈的儒圣院长,过后赞誉其为“道之传承砥柱”,对其评价之高,可见一般。 亦是一位曾经留下过辉煌历史之人。 两人在此聚首,已有一段时日,而在两人面前的那盘棋局,亦也逐渐开始落子。 落棋布子,纵横十九道之间的得失关联,两人下的,却是剑洲的这盘棋局! 仍是一袭儒衫的易夕拾,看向李梦棠,忽然笑道:“前日,我去了一趟西极地洲。” 李梦棠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易夕拾再笑,道:“并不如何,如今他们这群牛鼻子道士,对我们儒士与你们剑修,可谓是咬牙切齿呀,尤其是你们剑修,更是恨之入骨,那两人,倒确实是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李梦棠默默道:“丢了一座洞天,又折损了许多苗子,到头来连那下手之人都没留下,反倒让人跑掉了,有如此反应,自是正常。” 想了想,这位剑甲又多加了一句:“实力不足,不能留人,也不能救人,又能怪谁?” 易夕拾一听,摇了摇头,还是笑道:“话自然是这么说,而道理也是这么个讲法,只是,这两人闹得如此一出无理手,亦也不知是何来路。这下倒好了,那群道士找不到罪魁祸首,便干脆直接牵连到我们全部人,剑道、儒家,也就只差剩下的释教,离的远了,不相干系。说来,那上清宫的逸云子,不是还说那女剑仙,是出自你门下,是你的弟子嘛?还有那另外一名儒圣,也不知道是哪个书院出来的小子,先前我居然都没发现,没想到,却还是我阴阳一脉中人,哈哈,倒还真是后继有人了呀。” 李梦棠神色淡然,看向他,突然道:“你不觉得奇怪?” 易夕拾一顿,道:“有何奇怪?” 李梦棠继续道:“以你我二人的耳目,九洲之内,虽然繁星漫天,也大体皆入我们眼中,为何独此二人,我们先前却从未听说过?便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而且,自那一日起,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道的气运,突然增涨了许多?” 闻听此言,易夕拾的脸色渐渐凝重,在心中稍一思虑,便见他双眸之中,蓦然现出金光银芒,而后,只见两人所处四周,突然就凭空落下了四道金光瀑布,气势汹汹,水势湍急。 四道瀑布,则代表着四家气运,高低盛衰与否,一眼可知。 易夕拾注视着其中的两道瀑布,则分别是剑道与儒道两家。瀑布之中,磅礴气运,自然也是由一点一滴的水珠汇聚而成的,聚溪流而成湖泊江海,而这其中的每一滴水珠,又代表着一名修士,又或是一名修士,又代表着万千水珠,独占诸多气运。 亦如身旁的李梦棠,独他一人,便已占据了这道剑道气运瀑布的七分,若是将其分开出来,则那剩下的三分气运,或许,已然不成瀑布,大概,也只能算是一道水势颇急的山泉湍流而已了。 实际上,少年周九剑当初说要借得剑甲的三分气运,助其悟道,他的口气,已然是极大的了。 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儒剑两家的气运瀑布,比着另外释道两家的瀑布,要更长,更急一些。 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要知道,天下气运,本是均衡之数。在千年之前由儒释道三家共分,而后剑祖云玄出世,又创下剑道,将三家气运各取一部分,做为自家气运,自此则是四家共分。然而,四家的气运多少,大体却是一致的,除非某一家派系彻底灭亡,而后又被各家争夺气运,或许才有可能失调。 易夕拾端详许久,也并没有发现释道两家的气运,比之先前有所减少,就唯独他们两家,忽然间却增加了稍许,而且,再仔细看,便能看出,增加的气运多少,两家也并不一致,分别则是:剑道占多一些,而儒道则少一点。 但仍然是比着另外两家要多了。 他在心中沉思许久,而后方才抬头,看向李梦棠,道:“你的意思是,是这两人所导致的么?可是,这,怎么可能?” 李梦棠默默的看着他,而后缓缓说道:“阴阳家,曾经提出过一个说法,叫作:光阴溯游。” 剑甲一语毕,宛如惊醒了梦中人一般。 易夕拾蓦然瞪大了眼睛,随即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几分声调,道:“不可能!” 李梦棠所说的这“光阴溯游”,他做为儒家阴阳学说目前可算是学问钻研最深,亦可说是如今无人能与其比肩左右,傲视诸般之人,自然是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是什么意思的。 光阴溯游,自然是代表,能够逃脱天地法则的拘束,超脱在规矩之外,自由的在光阴长河之中,回溯本源,逆转过去与将来之事。 亦是:时光倒流! 如此之举,比之阴阳家盛行的推衍之术,不知要高出了多少个层次,一直以来亦也只是作为一个空想学说,至始至终,还从未有人实现过。 即使是将光阴倒退一天,亦或一个时辰,也都没人能够做到。 自然,他易夕拾虽说对于这阴阳一学钻研极深,亦也自认为绝对不可能做到,或许,那原本也就只是一个空想而已。 他摇了摇头,一脸坚定,道:“这世间,无人能够做到的。” 李梦棠轻轻一笑,道:“现在固然不能,可是,将来呢?你自然明白,推衍之事,最多也就只能让人得知将来诸多走势,却不可能让我们得知,将来会有哪样的璀璨新星横空出世,而他们又将会如何……他们,却才是推衍一道中,一大变数。” 此话确实不无道理,易夕拾听后,脸上原本坚定不移的神色,亦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疑虑,然而若要让他真正的接受这个猜测,一时半会,还是很难的。 他在心中反复的假设了各种可能性,但不得不说,李梦棠说出的这个猜测,无疑又更合理一些,虽然,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亦或是说,若要让他接受,首先,就得要说服他自个儿心中那骄傲的灵魂。 半响,沉默了许久,才见他沉吟道:“假设,他们若真是不存于我们如今之世的人,那么,他们的出现,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是坏事。” 李梦棠想了想,看向他道:“按照目前局势来说,确实是坏事,不过,将来会如何,尚且难说,毕竟,那两人的立场如何,将来究竟是竖着谁的旗帜,我们都还未清楚。” 易夕拾听了点点头,对李梦棠这番话表示赞同。 两人沉默了稍许,显然皆在心中默默思量着应当做何对应之策。 过了好一会,易夕拾突然抬头道:“那后楚的局势,如今暂且就先是那样吧。” 李梦棠一听,点了点头,不过,随即一想,又摇了摇头,道:“北边,可以再烧一把火。” 易夕拾一皱眉,道:“只怕,过犹不及?如今大泽的轩辕氏才被我们说动,骤然出兵将那十三国攻陷,明摆着要和他们后楚摆开阵势来好好较量一场。现在若是再在北边做下些许动作,闹出了风吹草动,会不会,让那后楚生疑,再猜出了点蛛丝马迹来?虽然对我们来说,大抵也无多大影响,只是,谨慎一些,总归是好事吧。” 李梦棠道:“无妨,即使是打草惊蛇,也不过是让其体会一番当初大汉一般观感而已。让其弓弦崩得紧一些,亦是可行的。” 易夕拾微微笑道:“那,你们大汉那支军队,打算何时出手?” 李梦棠面无表情,淡淡道:“还早。” 易夕拾颔首笑道:“也对,好刀用在刀刃上,如今时机未到,自该继续待着。” 末了,又突然听他说道:“说到底,这芸芸众生皆为棋子,谁也逃不过呀!” 远处,有风吹来,却吹不散这四周厚重云雾。 正文 第六十一章:登高看山不是山 西极地洲,中部王朝,有一座混元山。 山高万丈,崖壁千仞。 相传,此山之中,曾有一处仙家遗址,当中有宝物面世,引得万千修士皆闻腥来此,寻宝夺机缘,却也在此山之中不知犯下了多少杀戮。杀人夺宝,强抢欺诈,亦如山下世俗强盗一般行径,脱离了世俗王朝的律法约束,有时候,这些山上修士们的行事,相比之下则要更加的肆无忌惮一些,无所拘束,是以他们的手段亦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一条艰难攀登的登天途径,自然也沾满了淋漓鲜血。 诸人争宝,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势在必得,有一拼的机会,大好机缘在前,人人自是奋不顾身。而到头来,结果往往又极有可能是,自己抢不到宝来,反而还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作了别人到手的“宝物”了。 徒废一番心力,还白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自然是不值的。 数百年间,一拨拨的修士成群结队而来,除了在这座混元山中留下尔虞我诈的阴谋算计以及诸多尸体之外,到底也没见得有多少人是能满载而归的。即使是这山中当真存在着那仙家府邸的遗址,亦也有着如许宝贝,然而到得现今,早也都被人给搜刮干净了。 近百年来,更是绝少有人再去谈起到这混元山寻宝一事了。 不过,这却不代表着,这座屹立于中部王朝,山水灵气亦颇为不凡的山脉,就此而沉寂了。 相比先前,如今则更可说是名声大噪,整个西极地洲,即使是再孤陋寡闻之人,也应该听闻过“混元山”之名。 一切,也都只因为这座山中,如今,建了诸多道观。 按理来说,西极地洲,本就是道家的发源地,亦是曾经的道教祖庭所在,山上山下,出家俗家,道士多如牛毛。只要随便往一座山上行走,或是在山下王朝世俗人间,稍微有些灵秀之地,必然能看见大大小小的道观,此事放在西极地洲土生土长之人眼中,则早已是熟悉无比,见怪不怪的了,本也应当是实属正常。 虽然那混元山上曾经发生过诸多腥风血雨,但只要是灵气充足,山高水远,俊秀之地,自然也是无碍在此修建道观的嘛,亦也可以美其名曰是:震慑冤魂,助其轮回往渡,免得遗害人间!也算是功德一件嘛。 不过,若仅仅只是如此的话,却根本是不足以让一洲之人,皆晓得其名声的。西极地洲一洲疆域,大小道观千万,纷杂道派众多,而声名远扬的亦不在少数,又凭什么独它一座山中的道观,能够在一时之间,便声名鹊起? 凭的,自然是实力。 只因,如今那混元山中,总共的十八座道观,却都是同属于一个宗门之下,那便是:元一教。 亦是当今道门的三巨头之一! …… 混元山中,有大小十三座山峰。 其中十二座峰头,四周环绕,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主峰,飞鸟峰。 而飞鸟峰上,则有一座道观,亦也是这座山峰中唯一一座道观,即是元一教的主观,便叫作:元一观。 元一观中,观主即掌教,观中弟子,皆是掌教亲徒,除此之外,除非上香门客,则其余教中弟子,闲杂人等,非有紧要之事获得掌教许可,则一律不可进入。 而元一教中,如今门下弟子虽然才仅有三百余人,却仍是规矩森严,人人恪守本分,不敢逾越分毫。 除却飞鸟峰上的元一观外,另外那十七座道观,则分布在混元山中的各处山峰之上,而他们的道观观主,又由掌教门下弟子,资历与修为皆长之人,代为担任着。 当今元一教掌教,亦是创派祖师,那位从上清宫脱离出来的天生道种,与其前师门再无半点因果联系,如今座下,共有二十位徒弟。 二十人中,其中已有六人到达小天师境界,又有一人,闭关许久,闭关之前却已然初初摸到了大天师的门槛,闭的则是生死关,待其一朝出关之日,必然则是其登临大天师之时。 而剩下的其余十三人,亦也无一不是万中无一的天资之辈。 要知道的是,在西极地洲之上,宗门之中,若是有一人的修为境界,登临到了小天师之境,则他们的宗门必然也会随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跃升至一流宗门,享受到诸多难以想象的优厚待遇以及获得崇高的地位名声,却已然是极其强大的存在了。 而他们元一教,在短短百年之间,一门之中,却出现了七位小天师,而他们其中一人,又已然有望晋升至大天师,若是再加上他们那位掌教,则是总共有着一位大天师与七位小天师。 如此底蕴,放在整个西极地洲当中,也就只有那座上清宫以及关西的莲花观,才可与之比拟了,短短百年时间,就有如此实力媲美另外两宗,被人称作道门当今三巨头之一,元一教却是当之无愧的。 是以元一教弟子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在山下行走之时,底气仍是十足的。即便是遇到了什么强敌,别家弟子打不过可能就会落荒而逃,小命要紧。而元一教弟子,则会立即向自家宗门长辈求援,自恃着有此庇护,自然无所畏惧,反而根本不去退让半分,便一直与敌人死磕着,一直等待自己宗门长辈过来支援,不过大抵到得那般时候,他们却已多是鲜血淋漓,重伤垂危了,但是好歹他们的性命也总算是没有丢掉。 而他们的宗门长辈们,对于他们这些小辈的如此做法,亦也不会反对,更是大为推崇,因为,此举对于他们的心性磨练,助益却是极大的。是以每次小辈们发出求援信息之后,元一教内的宗门长辈从来也不会对其视而不见,必然即刻便启程赶往支援,不过,他们却不会赶在太早一刻到达,往往是刚好挑在那最合适的时机,待得那些弟子差不多坚持到了极限之时,在最关键时刻,他们才会断然出手,如此,小辈们所得到的益处往往也是最多的。 如此方式,在元一教中,自然是早已重复进行了无数遍,甚至是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规矩亦或是习惯,可谓是屡试不爽。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终日打雀,却有一日,反倒是让雀儿琢了眼。 这一次,既是出乎意料,也算是驶到了阴沟里,翻了船。 没想到,原本亦是一次正常的洞天试炼,精心挑选新收入门的一百名弟子,突然遭人暗算,死伤过半。而后又因此叫来了掌教支援,再加上上清宫的两位大天师以及莲花观那位头戴上清莲花冠的女观主还有那位一直以来都在看守着蜃楼洞天的神君,汇集了整整五位大天师,如此阵容,却仍是没能将那名可恶的女剑仙给诛杀,甚至于让其成功逃逸。 简直是奇耻大辱! …… 静室之中,青铜炉鼎,香烟袅娜。 李言韬手执着葫芦,朝嘴中灌了一大口,喝的,自然不是什么清茶白水,而是山下青锋镇那间小巷酒肆之中,那名丰腴美貌的老板娘亲手酿造的醇香美酒。 这酒,即使再有钱,若是和那名老板娘没点儿交情,可真是别想喝到一丁半点来,就算是他李言韬,也得与那老板娘磨了许久,说得他嘴皮子都干了,也才从那老板娘的白眼鄙视之下,讨来了三斤美酒而已。 如今,也早被他喝去了大半,酒葫芦半空,少不得又得再下山一趟。 一口饮毕,仍有酒香四溢,似乎还掩盖住了这间静室之中燃起的熏香。 李言韬如今手中执着的酒葫芦,却并不是他先前的那只用来装酒亦是法宝的朱红色葫芦。当时在蜃楼洞天上空,为了挡下那名女剑仙的剑气,他将那剑气尽数吸入到了葫芦当中,没想到却仍然没能挡下来,不仅如此,那个葫芦还破了,至今仍没能修复,使得他如今还一直是耿耿于怀,对那名女剑仙恨得牙痒痒的。 在他面前,坐垫之上,还有一人,闭目养神,那人身后,墙上挂画,则是一尊北方真武大帝的画像,金锁甲胄,脚踏灵龟,按剑而立。 李言韬身前之人,缓缓张开双眸,眸眼之中恍若一道雷电闪过,亦如错觉一般,随即才见其黑白分明的瞳仁,定定的看向李言韬,皱了皱眉,道:“韬儿,为师说过,不让你在为师面前喝酒吧?” 李言韬手中动作突然一顿,原本他还再想喝上一口葫芦中的美酒的,闻听此言,才乖乖收好葫芦来,看了看他师傅,随即喟然一叹,道:“师傅有所不知,徒儿我,愁呀!” 坐在李言韬身前之人,既然是他师傅,而李言韬在小辈之中,又被人尊称为“师叔”,那这人的身份,自然是一猜便知,无疑是元一教,当今的掌教门主了。 这位掌教,世人只知其名:鲲冥子。 至于其确切姓名,自然是无人得知。 “何愁?”鲲冥子看向他道。 李言韬一听,愤愤然,道:“自然是那名剑修,做下如此行径,实在是欺人太甚,师傅,我们不应该就如那上清宫与莲花观一般么?去找他们东芦剑洲讨要一个公道!” 鲲冥子看着他,观其外表,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只是中年姿容,留有一撇小胡须,看起来,更像是李言韬的兄长:“有何证据,说明是剑洲之人指使?” 李言韬一愣,随即不假思索道:“她是一名剑修呀,师傅!而且,还是一名剑仙!这还不足以说明么?也就只有他们剑洲之人,才会出得这般剑仙来吧?” 鲲冥子一听,一笑,道:“或许是,或许不是。韬儿啊,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看山是山,看山则不是山。而登高看山,看的,则不仅仅是那一座山,还要看一看,山的外面,有些什么。” 正文 第六十二章:妖族遗密 李言韬抬头,愣愣看了一会静室头上,承梁之上纤尘不染,朱漆红润,宛若新的一般,若是不说,谁也想不到,早已有百年历史了。他晃了晃脑袋,随即才又低下头,看着自家师傅,道:“师傅想说的是,看事看全,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么?但是呀,我们也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了,诸般术法用尽却一无所获,就如同烟云芥子,彻底蒸发不见一般。师傅呀,可还有什么办法么?我们总得要有所表态,不能让世间之人认为我们皆是如此好欺负的呀。要不然,今天是这张三,赶明儿又来个李四,大后天又是那谁谁谁的,只要是藏头露尾没有暴露身份,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么?杀得一番,然后又使出保命术法来,一走了之,反正到最后我们也不会去追究,可真的是一件无本买卖呀。” 鲲冥子淡淡笑道:“人间之大,九洲四海之内,要藏下一两个人,可不简单?况且,这两人的修为,亦是当今世间顶尖境界,若是要刻意将行踪隐蔽下来,自是轻而易举。韬儿,你可还记得上清宫那位前任道首?在他犯下那番恶果之后,亦不是给他逃了出去,而后一直了无踪迹,那上清宫还不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嘛。至于你说,恐怕还会有人循着这名女剑仙踏出的‘前路’,卷土再犯,那就得看看,他们是否有那胆量,与实力了。” 鲲冥子说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名女剑仙,实力惊人,是为师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强之人。韬儿,那时候,你却不应该上去与她对敌的,实在是鲁莽之举,你没被她一剑劈死,已经算是你命大了。” 李言韬听了师傅所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照师傅您这么说,岂不是,这女剑仙,比之那名剑甲,更为强大不成?” “剑甲?”鲲冥子顿了顿,摇头道,“自然是比不得的。当世剑甲,占尽剑道七分,是为世间剑修之最。自剑道创道千年来,能够与那剑祖云玄并列之人,在为师看来,估计也只有他李梦棠了。” 一说到这名无双剑甲,李言韬就忍不住去摸一摸腰间葫芦,而后强行忍下又喝上一口的冲动,看向师傅,道:“师傅不是说,那名女剑仙,是最强之人么?却也为何比不过那位剑甲来?” 鲲冥子点了点他,笑道:“自小到大,你这个听话不听全的毛病,就从未改过,迟早要害了你。为师刚才所说,是为师这辈子所见之人之中最强的而已,未见过之人自然得另算,而那位剑甲李梦棠,远在东芦剑州,为师见所未见,单有耳闻,自然不能如此说。” 李言韬纳闷道:“师傅既然说那女剑仙是这辈子您见过的最强之人,但是她却比不过那位剑甲,而您又说剑甲之强,位属当世剑修之最。那,究竟谁才是最强才对?岂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又见鲲冥子摇摇头,道:“不一样的。” 李言韬心下奇怪,问道:“怎么就不一样了?” 只见鲲冥子看着他,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李言韬一看,却不再言,又突然间站了起来,而后朝鲲冥子行礼道:“若师傅没有别的事了的话,那,徒弟自去,忙活去了。” 他心中所想,却是寻思着等会儿一出门,就赶紧下山去青锋镇中打酒去。 嗯,确实是挺忙活的。 他一转身,就欲离开静室。 “且慢。”身后传来鲲冥子的声音。 李言韬苦了苦脸,满脸的稀疏胡渣随之抖动,随即又慢慢转回了身子,看向鲲冥子,有些颇为不耐烦道:“师傅,您老,又有何要吩咐呀?” 鲲冥子望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山后的遗址,如何了?” 李言韬身形一滞,又露出了几分正色,回道:“回禀师傅,早先听师兄说,他已经下到第八层了。” “第八层了么?” “是的,就在昨日,听到白师兄传来的消息。” 鲲冥子听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韬儿,你代为师传话,让你师兄,加快些许速度。” 李言韬点了点头,再行礼道:“好的,师傅。” 随后,他想了想,又终是忍不住,一脸困惑,朝鲲冥子问道:“师傅……我们就这般,真不去理会那两人了么?反而是,这一座府邸遗址,才更为重要?” 便见鲲冥子罕见的点了点头,严肃道:“是的。” 如此回答,李言韬自是不明,问道:“不过是一处上古遗留的府邸而已嘛?当中就算是再有什么宝贝,数百年,岂不是都已然被人搬空了?哪里又有什么剩余的,值得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师傅,徒弟实在是想不明白。” 鲲冥子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的得意弟子,亦是二十名弟子中,最后的一位关门弟子。对于他,鲲冥子却是愿意透露出更多内容的,先是点指了一下他脚下坐垫,淡然道:“坐。” 看着师傅这般神情举动,这其中似乎还真的隐藏有别的一番内容来,李言韬赶紧依言,又重新坐了下来。 只见那鲲冥子,肃容道:“韬儿可知否,这座府邸遗址之下,别有洞天。” “什么?”李言韬一脸讶异。 “在那座遗址之下,据为师推测,若是没错的话,那下边,有一处妖族留下过的遗密。” “妖……妖族?”李言韬听后为之一愣,大感意外,道:“师傅您老人家所言,可是说的如今那诸多妖物族类么?” 就见鲲冥子随即摇了摇头,道:“不是。” 李言韬莫名其妙,疑惑道:“不然,那是什么?” 便听鲲冥子缓缓说道:“妖族与世间妖物,大相径庭。韬儿,你可知道,数千年前,在我们人族尚未出现之时,这九洲四海的主人,则分别是妖族和魔族。” “有这事么?”李言韬奇道,却是第一次听闻。 鲲冥子点点头,道:“这两个种族,较之我们人族,皆是极为强大的存在。为师且先掠过那魔族不谈,我们来说说这妖族。” 鲲冥子一顿,而后继续道:“妖族先天拥有妖体与人体,不但天生就拥有着强绝的体质,而且他们对于天地灵气的感应,亦是极佳,换而言之,亦是说,他们天生就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根骨底子,极其的适合修仙炼法,当时的九洲之内,各处之中,皆能看得到法力强大的妖族修士出现,皆如一颗颗璀璨明星,汇聚成一幕星河盛景,何其的壮观夺目。” “可是,师傅,那为何如今,徒儿却对此事是一片空白,闻所未闻?而这世间之上,好似也无多少人再听说过这妖族了吧?”李言韬又道。 “只因为,”鲲冥子,慢慢说道,“如今,他们已然在这世间绝迹了。” 李言韬瞪了瞪眼,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怎么一回事?” 鲲冥子淡笑着摇头,道:“自然是有着何种缘故的,只是,古籍之中对此却无多少记载,为师翻遍众多书籍,大抵上,能谈到妖族的,也仅有寥寥数笔而已,是以具体原因,为师亦也不得而知。想来,约莫也是遵循了那世间之下,盛极而衰的规则道理,任你再如何辉煌,终有一日,却还是得走上破败灭亡一途,世间之事物,又有何物能逃过那光阴岁月,昌盛不绝的?即使是我们人族,即使有着今日之四道百家的鼎盛壮景,可是,终有一日,也总会随之步入后尘吧。” 对于师傅这番话,李言韬倒是不怎么赞同的,不过,他却没有反驳他老人家,只是问道:“那妖族,既然已经在世间绝迹了,那我们寻到的这座遗密?” “却极有可能隐藏着诸多妖族留下的秘诀与法宝,可算是一份大机缘。”鲲冥子接着说道。 李言韬闻言,忽然一笑,打趣道:“师傅,想不到您老人家,都已经这般地位了,还贵为一位大天师,也还在乎这些许机缘么?” 鲲冥子看了看他,一笑,也就这小子,有这胆儿拿他开玩笑,随即细心讲解道:“若是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对于这般机缘,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不过,如今可不一样,在为师之下,还有着你们二十名弟子。而在你们二十人外,又还有那三百余名教中弟子,可谓是家大业大,由不得为师如此打算呀。即使是蚊子小肉,若是对我们有益,自然是能拿便拿,更何况于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是一桌美味佳肴,吃下去,不仅能饱,指不定还能撑着。若不趁着现在无人发觉,早早拿到手中,等到别家有所耳目了,再过来与我们争抢,岂不是愚蠢至极?” 李言韬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又听鲲冥子说道:“为师如此,也是为了你们早早做了准备,以免到得将来之时,无法应对,以至于深陷死地,到时候,亦是连我,也要回天乏力了。” 李言韬闻言一惊,道:“应对?师傅,我们将来要应对何事?有这么严重么?” 鲲冥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位爱徒,一叹,随即才沉重道:“这天,很快,就要变了,我们,都在劫难逃呀。” 李言韬听完师傅这番话后,一颗心猛地极坠,一时之间,不知是何光景。 正文 第六十三章:老槐相邀 周九剑将梧桐木剑收回腰间,而后朝山林之中,抱拳行礼,随后暗自提气,朗声道:“多谢前辈的盛情相邀,然而晚辈三人今日途径贵宝地,实乃身负要紧之事,片刻耽误不得,实在是不宜登门拜访,待得改日,我们再专程过来一番,如何?” 曦曦一听少年此言,扑哧一笑,悄声与刘月说道:“小姐,这家伙可真的坏,说是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哼哼,都不知道那改日之后,到底是何年何月了呢!” 刘月自然也是明白少年这话中敷衍之意的,掩嘴亦是一笑。 少年的声音在空林上传荡着,久久方才止息。 听着了方才那人的传话,声音之高,持续之久,显见其修为应是不低的,是以少年也不愿落了己方这边的气势,提声喊话之时,还顺带激起体内气机震荡,所以声音亦也才能传出之后,仍在空林回荡,而不是话止而音落。 周九剑的话说完,三人便在原地站着,等了一会。 而后,没有任何动静。 “呀!”曦曦突然出声道,“那人是不是生气,走了?” 周九剑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心里面还真心希望,给她说中了,那样的话,他们自然就省去了许多事情。 曦曦转眼望向他来,道:“喂,我们走不?” 刘月点了点她的脑袋,嗔道:“曦曦,人家不叫‘喂’,好好说话。” 周九剑淡然一笑,虽然说相处时间尚短,但是却也十分了解曦曦的脾气是如何了,像这类事情自然是无妨,而少年心里面也不会多有介意的。 曦曦倒是乖乖的看向周九剑,有些不情不愿,重新道:“喂……唔,周……周九剑!我们走吧!” 看着她这颇为难以启齿的神情,少年大感有趣,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曦曦一看,顿时生气的指着他,又朝刘月撒娇道:“小姐,你看,他笑话我!” 少女娇容转瞬之间,似乎就要露出梨花带雨的神色来。 刘月却没理会她,蓦然间,白玉京忽然发出“锵”的一声剑吟,而后变作本体。 少年亦也收敛笑容,瞬间回过神来。 只见前方不远处那些藤条构建的那条道路,突然塌落,紧随其后,便又有数十条藤条竖起,然后纠缠在一起,大致有五尺高,逐渐分出人形,变化出四肢百骸,面容五官来。 就在三人目视之下,倏尔变成了一名精神抖擞的老头儿。观其面容,双眸深陷,面皮褶皱,便如同一块腐朽的老树皮一般,身子又微微躬着,手中却并没理所当然的柱着一根拐杖。 老人看向三人,而后一笑,面上的皱纹便就更加深刻了。 看似有耄耋之年,似乎又要更加的年老。 周九剑眼神示意了一下刘月,让她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自己往前踏了一步。 想了想,他又再往前走了两步,到得这名老人近前不足十步距离。 少年弯腰,行礼,礼数周到道:“老人家安好。” 想来,眼前之人,约莫就应该是方才说话邀请他们登府之人了。 隔着不远,少年自然能感觉到从面前老人身上散发出的磅礴灵气,无形中,亦也在牵引着他自己体内的气机,竟是跃跃欲试。 那老人看了看少年,随即点了点头,才发声道:“三位小友,今日当真不愿登上老夫的府门么?” 周九剑闻言,故意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来,道:“前辈有所不知,非是不愿,实在是我等不得空闲呀。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得山去,而如今,您看,却也将近正午时分了,而我们却还在这山中,尚且未见出路。” 老人目光轻轻掠过三人,随后又注目到身前少年身上,目光中却不带丝毫凌厉之色,反而像是家族长者在看待自家晚辈后生一般,则是还带着几分后生可畏的。他微笑道:“三位小友,怕是,老夫欲要加害你们么?或许认为,此番老夫突然相邀,保不成是一个陷阱圈套?” 少年心里,倒还真是有些怀疑的,毕竟自己三人,与这老人又是素未谋面,亦也不是知根知底之人,不妨把事情往最坏了的方向去想。 万一这老人,还就真不是一个好人呢? 没办法,修行路上,诡诈太多,实在不得不谨慎去对待。 不过,少年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的,只见他淡淡一笑,道:“我们自不会这么认为……” “我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还不待周九剑说完,身后蓦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听声识人,自然是曦曦无误了,少年有些头疼。 只见身后红裙少女,插着腰儿,挺了挺丰满的胸,脸蛋上的神情,自是神气无比。 一句不够,少女还又加上了一句:“我看你这老儿就感觉古怪,莫名其妙的就要把人往你家里带,还尽是不相熟之人,毫无道理,哼,必有阴谋。” 曦曦说的这番话,倒的确没错,只是,当不当说,就实在是应该好好思虑思虑的。 这丫头,这性子,还真是毫不客气。 周九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以防那老人蓦然间,变脸出手。 右手又再按在梧桐之上,以防万一。 刘月瞪了一眼曦曦,当下又不好再说什么。 只见那名老人,被曦曦如此说了一番之后,面上神情,倒是没见得有什么恼羞成怒,只是转眼又看向曦曦之后,眸眼细细一眯,随即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小姑娘,说得倒是一点没错,却是老夫此举,唐突了,亦也着实不适。” 周九剑听后,心中暗道:感情您自个也知道呀? 便见那老人朝着三人作了一揖,然后面容和蔼道:“且忘了自我介绍,老夫是这乱云山中,一株修炼了七百多年的老槐,也并不是什么诡道恶人。老夫与这乱云山中的山水灵气,早已共容共生,既倚仗着此地的山水灵气,亦也掌控着其,亦算是此地山中主人,小姑娘,权且放心。至于老夫为何要请三位到府上作客,实不相瞒,却是有事相求的。” 想不到,这名老人,却是此山中养蕴而出的一个老槐树精,而且,重点是,还与这一山的山水气运牵连在了一起,亦是相当于荣辱与共,看起来,来头着实是不小。 不过,怎么又是有事相求呀? 周九剑与刘月不约而同的都轻皱起了眉头,自然也是想到了那天师老道方清然,被其强求上山送刀一事。 不会,又要重复之前那般过程吧? 少年至今,心里面仍是有些不舒服的。 老人观三人脸色,而后又赶紧说道:“当然,老夫必然是有所回报的。” 周九剑一听,摇头道:“前辈,重点并不是报酬的问题。” 曦曦随即也附和道:“就是,谁稀罕你这点报酬!” 少年无奈的转头望了一眼刘月。 刘月了然,看向曦曦,冷声道:“曦曦,闭嘴。” 曦曦呐呐的应了一声,便不再敢多言了。 少年回过头来,看着老人,老人亦在看他,似乎已经发现,眼前的少年应该是他们三人之中的主心骨了。 老槐化作的老人,望向少年,问道:“那……小友想要的是什么?” 周九剑一脸苦笑,道:“阁下可能误会什么了,我们并不想要什么,重点只是,我们根本就不欲多事,只是途经此地而已,万望前辈莫再阻拦。” 老人一听,随即释然道:“原来如此,小友且放心,老夫所求之事,并不算多麻烦,轻而易举就能完成,是以三位不必多担心。” 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回头看了一眼刘月,只见她淡淡说道:“有把握。” 周九剑自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再看向老人时,仍是淡淡道:“可能前辈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想,也,不愿。即使是阁下所求之事,微不足道。” 老人脸上的笑意这才蓦然收起来,皱着面容,道:“三位小友,如此小忙都不愿帮么?岂不闻,出门在外,多一人助,则以后多一条路可走?却何必至于这般呢?” 周九剑摇了摇头,道:“不行。” 老人喟然一叹,道:“想不到三位,竟然是如此绝情,如此行事,就不怕脚下之路,越走越窄么?” 少年一笑,抱拳道:“这般事情,自不牢阁下操心去。” 老人定定看着他,苍老的脸上,神色一阵阴晴变化,心中似是在思虑着什么,半响,才微微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再多有叨扰了,三位小友,那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少年再笑,道:“阁下走好。” 便见,老人的身子,又再三人目视之下,陡然化作诸多藤条,然后又落在了地上,又如同众多条蛇一般,四下离散。 直至四周,再无动静,也无灵气起伏波动。 周九剑才再转过身来,却看见少女曦曦向他投来了一个赞赏的眼光,似乎十分的支持他与老人刚才的那番对答,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老人的请求。 周九剑一笑,又转过去看向刘月:“我……” 还不待他说完,刘月已然打断了他的话:“书上有说,凡事不过三,在我看来,事不过一,却是最好。” 闻言,少年再笑了,她自然是懂他的。 有了她这句话,更是胜过千言万语,他自是不用再多说什么。 末了,刘月将白玉京收回,看向周九剑,又再说道:“而且,我们是剑修。” 正文 第六十四章:终该出剑 老槐树精化作的老人离开后,周九剑三人继续赶路,之后的山路行程,可谓是风平浪静,好似倒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周九剑默默无语,他们还特意绕开了方才槐树操纵藤条搭建道路的方向,走了有半柱香时间,才又往南折回来,想来也应该不会再撞到了人家门前去。 对于老槐所求,虽然自他口中说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然而,尽管他一再的请求,周九剑仍然是断然拒绝了。 少年心中,自然是尤其的反感,亦如儒家圣人所说的那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尽管他所求之事再如何的微不足道也罢,少年心中不愿意,就绝对不想再去做。如此原因,自是因为有违本心,即使那事再如何大义凛然,再如何的利于己身都好,周九剑,也不愿去做。 刘月那最后一句话,更是说得对,他们,是剑修!是这个世间,杀力最强,也最不讲理的修士!一剑之下,对错自在心中,所思所行,更是无人能够左右,除非,身死道消! 实际上,那老道方清然先前的所作所为,虽说最后他们结下的也算是善果,但是,却仍然是让他留下了几分阴影。 是以,今日他会如此干脆果决的拒绝了,大体也是有着那般原因。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刘月与曦曦居然是支持他的,总归没让他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想,少年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毕竟,从内心深处,他亦不想做那烂好人一个。遇事遇人,能帮就帮?这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不知不觉间还给自个儿留下了一个潜藏的祸害都是有可能的,毕竟,什米恩斗米仇,人心诡测,谁也不知,那人的心中,是不是藏着一个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老人说是,少年此举,只怕要把前路走得越来越窄了。只是,说是把这前路儿走窄了,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总归,比着面前有着数条坦途大路,却不知上边,是不是埋了坑,挖了陷阱要好,不知底细,总归是不太放心的。 三人又走了一会。 曦曦又恢复那叽叽喳喳的性子了,像只麻雀儿一般,说个不停。 周九剑忽然看向刘月,道:“像他那般,与这座乱云山脉的山水气运合为一体,那他的境界,大致是多少?” 刘月皱了皱眉,感应着此山之中充沛的灵气,而后回答道:“很强,这山中的灵气,很浓郁,若是他能掌控八成,已然等同于,半个剑圣。” “嘶——”少年听后,不禁轻吸了一口凉气。 半个剑圣的实力?有这么强么! 就算是十个他周九剑,上去与那株老槐对敌,也都不够看吧? 周九剑眨了眨眼,看向她:“你先前,还说有把握的?” 曦曦撇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什么话呢!我家小姐说有把握,那自然就是有把握嘛!哼,哪里像你这般!” 少年张了张口,而后哑口无言。 刘月一双美眸望着他,展颜笑道:“若是让我拖着他一会,一时半会是没问题的,所以我说,有把握呀。” 她少见的露出了娇俏可爱的神情来。 曦曦眼眸一挑,道:“哼,你看!” 周九剑摸了摸鼻子。 刘月看着他,又道:“你……怕了?” 周九剑闻言,自然是摇了摇头,看了看她们两人,想了想,还是说道:“怕倒是不怕的,只是,我感觉到,就如我这般境界,却实在是用处不大,就如曦曦先前说的一样,帮不上忙……” 话至最后,少年的语气有些低弱,倒是自己生出了些懊恼来。 曦曦嘻嘻一笑,娇靥如花道:“哈!你总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小姐,你看,这次可不是曦曦先挑起的话来哦!” 刘月轻恼了她一眼,随即才又看向了周九剑,柔声安慰道:“没有的事,九剑,你……很重要的。” 少女实际上却并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人,仅仅只是言简意赅的这几个字而已。 少年看了看她,而后一笑,道:“谢谢。” 刘月摇了摇头,却一脸坚定的看着他,在曦曦瞠目结舌的旁观之下,抓着少年的手,看着他,认真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若是没有你,在那座鬼府之中,我就……死了!” 刘月认真的说着,一双眸眼之中,还带着些许异样的亮光。 周九剑愣了愣,看着她那真挚的眼神,心头上蓦然一热,那些刚刚生出的些许负面情绪,瞬间便已然消失无踪去了。 耳边突然又传来一道声调极高的惊呼:“什么?小姐你之前差点死了?!” 少年的耳膜有些鼓荡,满脸难受,刚转过头来看向曦曦,却见她已然朝他河东狮吼道:“喂!你在搞什么?你这护卫是怎么当的?居然会让我家小姐会遇到危及生命的事情?我跟你说,要是小姐她出现了什么差池,我要你好看!哼,到时候,不仅是我,还有剑甲先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要了你的命的!” 周九剑被她这一通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刘月转眼一瞪,道:“曦曦!” 曦曦闻言,便有些委屈,眼眸中有些晶莹晶莹的,道:“小姐,曦曦这不是在为你说话嘛!” 刘月自然知道曦曦是为了她着想的,但是,那时候,却是她自己出现的心境问题,根本不关少年的事情,不但如此,他还为此,守在她身旁,和那头恶鬼纠缠许久,最后更是差点也将性命都给丢了。 刘月看向曦曦,而后温柔道:“你不明白那时候的情况,是我的问题,最后还差点牵连到了他。” “真的?”曦曦瞪大了眼睛,有些意想不到。 刘月点了点头,笑道:“真的。” 周九剑欲说些什么,发现曦曦又看向了他,然后道:“你,不准说话!” 少年错愕,然后闭嘴。 好吧好吧,都随她了。 …… 三人再行,日渐西斜。 依照行程来算,三人也差不多该走到山脚下了。 山林之中,忽而迷雾渐起。 周九剑步伐一顿,然后迷惑的望了望四周。 曦曦看了看他,奇怪道:“又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说话之人,却不是少年,而是刘月,只见她亦也在看着四周,面容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小姐,有什么不对劲的?”曦曦问道,她却是心大,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的四周能有什么变化,最多,也就是似乎起雾了而已?不过,这不是很正常嘛。 刘月淡淡的摇摇头,道:“还不清楚。” “要小心!”这次,倒是少年低低的提醒了一声。 刘月点了点头。 曦曦则是好奇的看向周九剑,道:“呀,难不成,是你的直觉么?” 周九剑露着一丝苦笑的看了看她,也真不知道怎么与她解释心中的那种感觉,索性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能是,不过,也不太清楚。” 曦曦听了,漂亮的面容一撇,也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认为少年却是在敷衍她。 三人继续往前走着,越走,越感雾气深重,远方的落日隐隐约约,似乎又已经被遮挡住了。刘月与周九剑暗中感应着四周山水灵气的变化,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样,就好似这场突如其来的雾气,是自然而生一般。 两人表面之上不做声色,甚至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暗地里,则在小心提防着,气机火龙,蓄势待发。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已然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来,一个眼神之间的传递,却已然让他们知晓了各自心中的意思,就宛如一对同胞姐弟一般。 不过,看着少年那般普普通通的长相,再看着刘月那副冰清玉颜来,自是让人怎么都无法将两人联想成一对姐弟的。 这差别,却实在是有些大了。 又行了半里路。 蓦然,三人止步。 而后,周九剑与刘月,一人拔剑,一人则祭出飞剑来。 而三人身前不远,则是一株老槐。 枝繁叶茂,笼罩半片荒林,可谓是,一株参天大树。 只见,站在那株老槐身前的,自然就是那名老人,一脸笑眯眯的,负手而立。 老人看着迎面而来,而后拔剑止步的三人,缓缓笑道:“哈哈哈,三位小友,我们,又再见面了呀!” 少年看着眼前这番情景,只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果不其然呀…… 他和刘月对视了一眼,少女将曦曦拉到了身后,而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打!” 周九剑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再转过头来,眼眸微眯,道:“这是,阁下动的手脚?” 老人摇了摇头,道:“小友此言差矣,老夫此举,也是为了你们好嘛!怎能就这么白白的错过了一桩机缘,岂不是太不智了?” 周九剑闻言冷笑,道:“呵,好一个为了我们好,好一桩机缘!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要好好感谢一下阁下了?” 老人一听,摆手笑道:“哈哈哈,不必不必,老夫与三位小友,亦不过是各取所需,无需如此感恩戴德。” 还感恩戴德呢! 周九剑不再说话,沉默了下来。 老人看了看他,见他不说话了,以为已然得到默许,又道:“好了,三位,且先到老夫府上坐一坐吧!” 说着,就欲过来邀请他们。 蓦然间,白光一闪! 有一剑掠出! 正文 第六十五章:何为对错? 老人一惊,恐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三人,会突然朝他出手。 或许,在其心中,也一定认为着,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是有些不妥当,但是,却绝对算不上恶意,相反,还是有益而无害的。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三人心中,尤其是周九剑和刘月,可一点都没这么想。 刘月的白玉京,出其不意之下,一剑便将那老人洞穿。 周九剑紧随着刘月其后,数十步距离,数息之间即至,而后少年拔剑,斜斩。 老人的胸口被刺穿,留下了一个通透的窟窿,然后又被迎面而来的少年,一剑从左肩一直斜斩到腹部右边,少年的气机催发,即使是木剑钝锋,却仍然将其躯体斩了开来。 老人愣了愣,随即低头往身下看了一眼。 既无鲜血飞溅汨出,也无那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残忍场面。 只见得,老人的身体,亦如雾气一般,在慢慢的消散着,他再瞪着眼睛,看了看两人,犹不相信道:“你们,为什么……” 到得如今地步,周九剑自是懒得再与他说些什么了。行走世间,总归会遇到有道理讲不通的时候。 既然讲不通,那便,只有打了! 少年瞬间回头与身后的刘月交换了神色,而后,两人便将目光皆投在了那株巨大老槐之上。 这老人化身,看似形色声貌俱全,然而也仅仅只是幻化出来的而已,伤了其,也触及不到根本,而那株老槐,则才是本体所在。 毫不犹豫,周九剑握紧梧桐,便再次往前冲去,目标所向,自然是那株老槐。 一株不亚于半剑圣境界的老槐树。 少年的前冲,就如同是蚍蜉撼大树一般。 然而,此时却不见其神色之上,有半点的犹豫,亦无一丝毫的胆怯之色。 亦如一把已然出鞘了的锋芒宝剑,要就不出,一旦出鞘,则一往无前,心中再无任何一丝的杂念干扰。 是谓:剑心坚定矣! 比之少年身影更快的,则是刘月的那把白玉京。 只见一道白光掠影,顷刻间,眼看着便要刺入了那株老槐的树干之中。 忽然,就在老槐的树皮之前,大概十尺距离,却现出了一道闪烁着淡淡翠绿的光幕。 极速飞来的白玉京,刺在光幕之上,而后被反弹开来,就如同刺在了一个光滑的鸡蛋壳之上一般。 白玉京被弹开,然后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才又重新调转剑尖随即再次往那光幕刺去。 白玉京的第一击,居然被这么一道光幕给弹开了?少年眸中现出略微的惊讶,然而脚下步伐并没有停,也就在白玉京重整旗鼓再次刺来之时,他亦也冲到了光幕之前,梧桐木剑迅速刺出。 白玉京的第二击,仍然是重滔覆辙,再次被弹开。比之刘月和白玉京更不如的木剑少年,想来,这一刺估摸着也是徒劳白费而已了。 眼神撇见了白玉京再次被弹飞的周九剑,心里边也早已认定了自己会是这般结果。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在他双手握剑,直刺之下,梧桐木剑在触及那道光幕之时,却如同是戳到了一个水泡一般,一刺之下,那道光幕,居然瞬间就破裂了。 远处的曦曦与刘月看着这一幕,一脸诧异,而周九剑对此,更是万分意外,然而,下一刻间,却容不得他有再多时间去思虑什么了。 破开了光幕之后,脚下再接上两步,则少年与那老槐,已然近在咫尺了。 到得近前来观之,更让周九剑深切的体会到这株老槐是何其的巨大! 上不见天,左右视之,十人合抱,尚且不拢。 可见一斑! 少年的身姿,在这株老槐之下,可算得上渺茫一说。 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周九剑这次仍然是双手握剑,体内气机如龙,一剑刺去! 少年心下希冀着,这一剑,仍然能如同刚刚刺破光幕那剑一般,轻而易举。 然而,却也就在这么一瞬间。 这株参天大树,突然间,却动了起来! 只见这老槐的树冠之下,树皮之上,缓缓的露出了一张苍老褶皱的容颜,其上沟壑纵横。而后,便听其一声冷哼,老槐剧烈的抖动着,观其扎根的地表,土石崩裂,随后有一根根粗壮的藤条从中冒出,其中更有着十数根自四面八方朝着周九剑拍来。 仍在老槐脚下的周九剑倒是没被眼前这阵势给吓到,手中之剑,原本去势极快,眼看着就能刺入老槐树干之中,虽然不知效果如何,但总归是刺中了不是?然而他脚下所站之地,却突然间坍塌,导致少年的下盘不稳,剑势瞬间被破,只得无奈收剑,而后脚下连点,向外避开。 头上的那十数根藤条,转瞬即至,却被刘月操纵着白玉京一剑尽皆切断,少年再次不断的变换着身形,躲避掉这些掉下来的残缺藤条。 跑出了十丈多距离,少年才再回转过身子来,定眼一瞧。 蓦然发现,这株老槐,却已然“站”了起来。 那张苍老的容颜,望向三人时,已然能看见那掩之不去的怒意。 便听到,从它口中,传来一道洪亮又满含威压的声音:“为什么,老夫自认为没有得罪到你们吧?你们,却为何出手!” 周九剑将木剑一甩,剑尖指地,稍稍拉长了声音,看着老槐道:“哦?阁下真的如此认为么?” 老槐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道:“不然呢?” 呵,还真的是好笑呢! 周九剑摇了摇头,道:“若是阁下没有让我们走到这里,而是让我们下山去,或许,本该是相安无事的。” 老槐的面容再一皱,道:“老夫所求,不过小事一桩……” “够了!”少年却是一声冷喝,“闲话少说,今日之事,已然走到这般地步,便休再多言了!” 听着少年这般话语,再看他那副决然的神情,老槐一阵沉默,半响,才缓缓道:“你们真心这么决定么?可知老夫如今已是如何境界?或许,过了今日之后,你们还会暗自懊恼,今日做下的这般错误决定,我希望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周九剑听后一笑,何为对错? 今番决定却是自己做错了? 哼! 少年冷冷目视着它,再出口,问道:“阁下怎么就认为,阁下所作所为,阁下的选择,是对的?违背他人意愿,半是强求半是拐骗一般让人答应帮你的忙,若是不愿,若是到了气头上了,打起来了,就成了错误的选择了么?” 老槐听后,回道:“老夫此意,本意是好,又无伤大雅,少年人,肚量何必太小,脾气何必太大呢?这样,迟早会吃亏的呀。” 身后刘月,冷颜一皱,却极是不喜欢这一番话。 少年轻轻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剑修,就是这样的性子!也没人,能够左右我们的意志!” 曦曦的一双红眸,在少年说完这番话时,望向少年,眸子之中,却更似是燃起了一道炽烈的火焰一般。 再看她的娇颜,尽是崇拜之色。 “小姐,你看,他这番话!”曦曦有些激动。 刘月亦是一笑,看了看少年。 此时的少年,在说完话之后,便已再次冲了上去。 刘月操控着白玉京,自体内剑炉之中,源源不断的冒出着气机,如同一道汹涌澎湃的巨浪,一层叠一层,气势不断剧增,而白玉京上的亮光,则随之更为耀眼,犹如一出旭日一般。 少女周身,衣袂飘飞,积雪四散。 老槐看着两人的动作,青黑的巨大眸眼微眯,道:“你们,考虑好了?” 少年一边飞掠冲来,一边笑道:“来!” 面对着这株半剑圣境界的老槐,他却显得莫名的底气十足! “既然如此,”老槐再道,“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周九剑身前的地面之上,蓦然间支离破碎,一阵乱石激飞,少年脚下一错,施展起最为熟悉的游龙步伐,身如幻影,左右闪避开来。 只见得原地所在,已然有五根声势惊人的藤条,一齐朝他砸来。 周九剑双手握剑,然后横剑高举,不躲不避,接着一剑挥出。 这一剑与那五根藤条瞬间便相撞在了一起,而后少年就只感到一阵千钧之势从木剑中传来,随即双手发麻虎口一疼,右足脚尖立即一点,身形随之往后一掠,退开了足有半丈距离,这才化开了这一击之势。 “呼!”少年轻吐了一口浊气,体内除却有些许起伏之外,倒是没多大问题。 这一击,尚且还算是好说,可算是那开胃小菜么? 望向老槐,只见刘月的白玉京,在少年与这藤条对拼一击之时,已然飞掠过去,随着少女的气势飙升,以至于白玉京如今剑气纵横,尤为凌厉无匹,一路所过,但有阻拦的藤条尽被其一剑斩掉,切口无比的整齐,一剑而来,所向披靡! 老槐眼看着飞剑袭来,又想故技重施,又现出了先前那一道翠绿的光幕来。不过,这一次,白玉京却没再如同预想一般被弹开了,只见其刺入到那道光幕之中,此番去势却仅仅只是微微一凝滞,随即就见得那光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然后如同蛛网一般蔓延而开,随即,便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白玉京瞬间破入其中,一剑,刺在了槐树树干上。 一把细长流萤通透的白玉京,整个剑身,刺入了将近一半。 少年一看,暗自高兴,随即也不再停留,身影连动,或砍或避,亦也向着那株老槐逼近着。 被白玉京刺了一剑,老槐面现一丝痛苦之色,连带着面容上的怒意,都浓重了几分。 巨大的本体一抖,在抖落了一树落雪的同时,亦也窸窸窣窣的落下了万千叶子。 虽至寒冬,然而这株老槐其上的叶子,却犹如春夏一般,既不凋黄也不枯败,反而是带着十足的绿意。 便见,一时之间,叶如雨落。 而后,那万千叶子,似有所引,宛若万千弓矢,铺天盖地,射向三人。 这一次,比着在鬼府之中,恶鬼的攒射,则要更强! 一阵疾风暴雨! 正文 第六十六章:半剑圣之境 周九剑望着这般阵势,脚下步伐一止,由于先前冲势太快,以至于使得他停下之时,还在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他忍不住惊呼道:“又来!” 看着这满天树叶化为的箭雨,这次,少年可没趁手的棺材盖板当盾牌了。 难不成,现在再使出一式破元? 这一招剑式可算是少年目前来说唯一的压箱底绝技,虽然威力绝大,但是后遗症也不小,使完那一剑后,他全身的气机就得用尽,到时候,便连一战之力也都没了,那可就真的成刘月的累赘了。 他可不想那样。 于是,万千飞叶落下。 少年一横剑,先是以剑身示上,而后双脚扎根站稳,便听到飞叶破空穿梭的锐鸣声,越来越近! 周九剑将全身的气机凝聚于双手之间,而后又再传递到梧桐木剑之上。 他随即用左手一拍木剑剑身,然后,从中震荡出了一股气劲来,缓缓的扩散而开。 当先朝着他射来的飞叶,密密麻麻,单单是粗略一看就有上千不止。 最前头的上百飞叶瞬间就撞在了那一股气劲之中,便见得少年的面前,泛起了一道道涟漪,而后涟漪越来越多,就如同于一场暴雨之下,漫天雨点落在水面之中,以至于原本平静的湖面都被密集而杂乱无章的波纹扰得混浊不堪。 飞叶撞上了气劲后,却没能前进一步,只见得其微微一凝滞,再随着气劲的前推,随之却颓然的掉落在了雪地上。 纷纷扬扬,这一道气劲似乎就将这些飞叶的去势给挡了下来。 却见少年不进反退,往后倒退了两步,仍是横剑在前。 此举倒是令人有些诧异了。 却见得那道气劲,缓缓前推了两尺距离,挡下了数百片飞叶之后,突然,便在这半空中,凭空消散了。 剩下的飞叶,忽然间又没了阻隔,而后继续飞射而来。 周九剑自然是早已料到了这一步,他自个儿心知肚明,那道气劲仅仅是能挡住一时半会而已,根本就不能持久,是以他才会倒退了这两步,而后又重新提剑。 少年凝神屏息,双手握紧梧桐木剑一拧转,木剑刃面一翻,弹开了当先飞来的一片叶子,而后,少年左手一松,改为单手持剑,再快速的挥舞起来。 便见得周九剑周身的三尺之内,似乎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无形之墙,那些源源不断射来的飞叶,被其不断的隔开,斩碎,快不眨眼! 雪地林中,少年的身影已然如同一道幻影一般。 只见其四周,树上地下,早已扎满了无数叶片,数不胜数。 看少年这般情形,一时半会之间,倒是没问题的。 而反观刘月与曦曦那边。 在老槐射出这如雨般密集的飞叶之时,刘月便毅然的将白玉京给召回了。 就见,这把飞剑回转到两人身前之后,剑体就不断的变大,直至其足有两丈多高才止,而后就见其剑尖直接刺入了雪地上,充作一面盾牌,那宽阔的刃面要挡住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不成问题的。 只听得“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传来,那些飞叶纷纷射在白玉京之上,也不见得能留下什么痕迹,就宛若是在挠痒痒一般。 这般抵挡方式,比之少年,可真的是简单又安逸太多了。 曦曦探出了一个脑袋,望了望周九剑那边,道:“小姐,他不会有事吧?” 刘月轻轻摇头,笑道:“无碍的。” “哦!”曦曦点了点头,又撇了一眼少年那边,便收回了目光来。 刘月眸光一瞬,亦也凝神望向前方。 前方所视,皆被白玉京给挡住了,但是她却好像并无妨碍一般,透过白玉京,直视着那株老槐。 目视之外,尚且还有心眼神视之说。 老槐的万千飞叶箭雨,渐渐的进入尾声。 而效果,似乎也不怎么样。 周九剑的剑舞,亦也随着飞叶的攻势趋弱而放慢了下来。 直至最后,少年一剑将最后的十数片叶子斩下。 再看其身影,他身穿的那一袭灰布衣衫,已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豁口来,全身上下,连带着少年左边面颊上,都有着一道细小的伤口,斜斜的划在颧骨之上,汨出淡淡的血迹来。 周九剑用手背轻轻的擦一擦,一丝轻微的疼痛传递而来,然后再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然变得破烂的衣衫,少年轻唾一口,望向那株老槐,咧了咧嘴。 老槐望着他,也在望着刘月二人。 一阵低吟浅唱,随即从其树根右边,成百上千的树枝汇聚在一起,延伸,而后变作了一条庞大的手臂,裹挟着一阵强风,势不可挡的横扫过来。 从右到左,老槐树枝变作的手臂,长度惊人,将三人都覆盖在了其攻击范围之内。 “哈……”少年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巨大的手臂袭来,一时间,不禁闪过一阵错愕。 不过,在下一刻间,少年便已然反应了过来。 脚下的步伐连点,飞速后退。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再迎上去,那手臂,却根本不是他能抵挡的。 连同着刘月与曦曦,也一齐往后飞掠而来。 只见得那些扎根在雪地上的诸多树木,随着老槐的这下横扫,尽皆被拦腰折断,甚至于有些许树木,更是被撞得连根拔起,泥土掺杂着雪花高高扬起,而后一同随着树木轰然倒下。 一瞬之间,硬生生的就被其扫出了一大片空地来。 老槐此举,实际上,却是在自坏山水。 不过,对其而言,这些许失去的山水灵气,却根本不算如何,亦也没有伤及到它的根本,仅仅只需休养个十数年时间,亦也恢复了过来。而这十数年时间,对于他们这些天地孕育修炼而成的精怪来说,也仅只是在弹指之间罢了,根本就无足挂齿。 少年在跑,却仍是感觉到,自己的速度还不够快。 身后的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周九剑心中悚然一惊,自然明白着之后会有着什么袭来。 扭头一看,不远处的刘月环抱着曦曦,一转身,双指一并,而后往前一挥。 白玉京绽放出一阵光芒来,而后一剑斩落。 一道凝如实质的白光迸发,再落到那条迎面而来的树枝手臂的尖端之上,却并不能将其成功切断,只是在其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切口而已。 少女一剑,亦也没有挡住这条手臂横扫之势。 “小姐,小心!”曦曦一急,而后不由自主尖叫道。 这一阵叫声,亦是吸引了周九剑的注意力。 然而此时此景,少年对此也无能为力,或是说,连他也自身难保。 是以心下唯有暗自担心着,但是,他脚下的步伐亦不见有半分顿止。 值此关头,他自然不会去做出那等蠢事来。 要不然,万一他冒冒失失的冲了过去,又没能帮上她们,反而还为此拖累,可能连他自个儿都有可能被他自己给害了。 实际上,刘月亦不需要周九剑的帮助。 眼看着那条手臂近在咫尺,只要她们被其砸中,势必会变成一摊肉泥,无可避免。 先前的那一剑,并无多大效果,对此,却不见她的神情之上有多少起伏。 只见得少女仍是一脸冷静镇定,将白玉京召回身前,而后剑锋一转,飞剑之上,闪烁着一道亮眼金辉。 熠熠金辉逐渐扩大,之后又再化成一把巨大的金色长剑,金光凝聚,将两人彻底的笼罩在其中。 下一刻间,那手臂便已砸了过来。 这条巨大的老槐手臂砸在金剑之上,去势却蓦然一顿,这把金剑,沿着先前的切开的那道切口刺入,而后嵌入了其中! 老槐动了动手臂,往后慢慢一挪动,然后又再加大了力气,手臂使劲一挥。 这一下,却仍是没能扫开那把金剑,反而让其借势沿着原先嵌入的切口,再次深入,而后便听到“咔嚓”一声。 金剑的表体出现了一道道细小裂痕,而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那条手臂的突然断裂,金剑从那切口之中顺利破开。 老槐这一下,倒像是帮了刘月二人一把。 不过,到得周九剑之时,就没这么好受了。 刘月的白玉京化出的金剑,切断的仅仅只是老槐树枝手臂的尖端部分,而周九剑由于先前距离着老槐一直都很近,是以如今所处,却是在手臂臂弯之间的范围之内,根本是避无可避。 而这横扫之势,速度亦是尤其惊人,即使是受到了刘月的一阻,过后却仍然是追上了少年的身影。 周九剑一提气,来不及多想,将浑身气机凝聚,而后转身,迅速横剑胸前。 眼前忽然一黑,而后是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少年如今就宛如处在风暴怒涛之中的一条小船儿,颠颠簸簸,亦也随之被一个浪头倾覆。 只听得一道沉闷的声音传出。 少年就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随即才从全身上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尤其是胸口之中,先是一阵发麻又如同毫无知觉一般,而后便突然传来痛感,像是有人把他的胸口撕裂了一般。 梧桐木剑脱手而出,翻了几下,倒插在数丈外的雪地之上。 少年整个人被击飞到了天上,意识模糊,也不知道自个儿飞了有多高,只觉得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似乎都有着液体在流出。 可想而知,那是什么……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金剑化作一点点光芒,然后消散,从里面现出了白玉京的本体,以及刘月与曦曦的身影,两人自是完好无恙的。 而两人此时正好也看到了少年被击飞的一幕。 “小姐快看他!”曦曦着急一指。 下一刻间,刘月已然操纵白玉京飞了出去。 飞剑一边飞速赶了过去,一边又在缓缓变大。 少年的身子被抛到了距离地面足有十多丈的距离,飞出了这片雪林之上,刚好迎着夕阳日暮,被那昏黄的光线一照,微微的眯了眯眼。 少年体内的状态挺不好的,不过他却并没有昏迷过去。 在其体内仍是有着一口气机在支撑着。 身子似乎失去了控制,只感觉到一直在不断上升,而后升势又忽然间一顿,少年蓦然感觉到浑身似是又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又掉了下来。 完了! 少年心想,没被拍死,反而要被摔死了。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使得他不能够再听到任何声响。 忽然,极速下坠的身子一止,不知掉在了什么东西之上。 只能感觉得到,冰冷,坚硬。 少年缓缓的一侧头,看见的则是直入眼眸的荧光,一下子,心中顿时了然了。 却是白玉京,将他给接住了。 虽然周身的疼痛亦没因此而稍有减弱,然而少年仍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总归是把命保住了。 这下,又才有时间扭头望向老槐。 身在半空中,看着老槐双眸,却感觉自己只是在与其平视一般。 周九剑又咧了咧嘴,一口白牙上布满着鲜血,看起来颇为吓人。 少年方才可算是七窍流血了,脸上血迹也未清,血迹斑斑,而后一笑,阳光灿烂没觉得,倒是显得尤为狰狞。 可以的,这仇,我记下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止戈 白玉京稳稳的接住了周九剑之后,便放缓了速度,在空中一个兜转,向着刘月二人所在之处飞去。 老槐一击横扫之后,并没有停下来。 亦是得势不饶人,一边再次挥舞起那庞大粗壮的手臂向刘月她们砸去,一边又摇落了更多的飞叶射向白玉京与少年,而地面上,也冒出了数十根藤条,如同地刺一般,不断朝着天上的一人一剑极速袭来。 然而,即使是如此,仍不算了事。 在老槐又抖落了众多飞叶之时,从其树根之中,还突然钻出了一根翠绿青枝,通体散发着幽碧的光芒来。 便见,那根细小的树枝一落地,瞬间就化成了一名窄眉细眼鹰钩鼻的青衣人,手持着一把柳叶单刀。而这人刚一出现,随即身形又一阵模糊,紧接着,自他本体之中突然再飞出了数十道幻影来,站在其身旁四周,而后逐渐凝形。定眼望去,却是总共有五十名与他一模一样,亦也身着青衣手持单刀之人站定场中,继而看向远处的刘月与曦曦二人,一脸虎视眈眈。 下一刻间,这群青衣人已然提刀朝着两人冲了过来,而他们的身形也无一不是极其敏捷快速的,仅仅只是数息之间,便已尾随在了老槐手臂之后,只等着其再次一击过后,就一起蜂拥而上,像是根本不打算给两名少女半点喘息的机会。 如今这般情景,老槐在同一时间之内,杀招尽出,不留半点余地。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少年少女三人,如今局面,自是算不得太好。 且不说周九剑没躲过老槐的手臂,被其给“一巴掌”拍飞,以他这般剑士之境,没被其拍死,都算是命大的了。 而刘月如今既要顾及到周九剑与曦曦的安危,又得抵挡住老槐的攻势,却要更为的吃力多了。 “小姐,又来了!”曦曦望着那高高抬起老槐手臂,高声道。 刘月自然也是看见了的,索性便不再去操纵白玉京了,让它自行载着周九剑来躲避老槐。 世间剑器,单单是一把灵剑,剑中都已然孕育出了灵识。而仙剑之属,更是非同凡响,更别提白玉京这把位列天榜之前的仙剑了。 流萤飞剑,速度倏尔加快,躺在其上的少年,感觉自个儿似乎要掉了下来。 恍惚之间,忽然记起之前,刘月邀请他御剑飞行之时,所传授的要诀。 少年忍着体内剧烈的疼痛,缓缓调动气机,而后传递到体表之外,与白玉京的剑体相联系。 果然! 一试之下,后背与剑体立时便就紧紧的吸附在了一起,稳稳当当,却不再有任何摇摇欲坠,随时就会掉落的感觉。 侧面飞射来诸多飞叶,白玉京剑体一侧,以另外一边刃面尽数将飞叶给挡下了。 周九剑微微一偏头,便能看到地上混乱的局面,若是他刚才没有将气机与白玉京联系的话,恐怕,现在他都已经掉下去了。 除却那些飞叶之外,更还有着从地面刺来的藤条,不断的破开雪地,突然之间又在飞剑面前冒出。 白玉京不断左右闪避,却是极为的灵活。 蓦然之间,地面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鸣巨响! 周九剑望过去,只见,地面上,尘土飞扬,漫天乱雪,老槐的手臂,已然再次砸落了下来。 少年忍不住一惊,眼眸细眯,想要辨认寻找到两人的位置。 心中暗自担心着。 只见一片混乱之中,忽然有两道身影,从尘烟之中跃出。 一红一白,却正是两人! 少年心中一喜,这才放下心来。 白玉京又是几个大兜转,然后骤然提速,随即以惊人的速度带着周九剑飞回到了刘月与曦曦身旁。 白玉京剑体一倾斜,让少年能够倚靠着落下来。 曦曦躲在刘月身后,看见了少年过来,探出了个头,眨了眨她那双美丽红眸,讶道:“诶呀,你还没死呀?” 周九剑一脸苦笑。 刘月随即上来扶着他,担心道:“没事吧?” 少年摇了摇头,表示无恙。 如今体内固然是挺痛的,多处窍穴和经脉甚至出现了破裂,不过,情况总不至于太差,少年在被击飞之前,更是早早用气机将体内诸多要紧之处护住了,是以虽然如今看着惨是惨了一点,但是内里并没被伤及到根本,只要休养一段时日,亦是无多大问题的。 不过,现在还得要先渡过了这一关,才能说其他的。 这株老槐的一连串出手,亦也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伴随着老槐的一击之下,后面的数十名青衣人,亦也朝着三人而来。 柳叶单刀,微微上扬。 一瞬之间,在三人的四周左右,便已然被他们给彻底包围住了。 少年下意识想提剑,却突然想了起来,梧桐木剑在他刚才被击飞之时,已然脱手掉落了。 望着空空的两手,少年怎么都感觉到十分的不习惯。 曦曦扯了扯他,看着他这般模样,不屑道:“你呀,都这个样子了,就别去逞强了,安心看我家小姐的!” “呃……”少年张了张口,心下一想,却觉得她说得挺有理的? 只见他却突然抬起了左手来,而后双眸望向手腕之上,那一个火红色的镯子。 “你,你在做什么?”曦曦奇怪的看着他。 少年咧嘴一笑,道:“我可是还有着后手呢!” 此时,刘月已然与那些青衣人交上手了。第一次看见白玉京被她握在了手中,而后孤身一人闯入他们之中,随即气势一凛,紧接着是十数道、数十道剑气斩出,那些青衣人稍有不慎,仅仅触及到丝毫,便得落下那非死即伤的结果来。 “后手?就你?”曦曦自是不相信的。 少年此时也懒得跟她去解释,而是自体内涌出一道气机,而后涌入镯子当中。 这只镯子,自然就是那把被其主人给抛弃了的凤凰仙剑。 当初少年曾答应过要代为保管它,并终有一日要将它带回到其主人胡青鸾的身边,为此,这把凤凰仙剑还与少年做下了一个约定并许下承诺,可供其驱使三次。 这个,周九剑可是一直都没有忘记的。 而今天,似乎,也该其派上用场了。 第一次机会! 在少年气机涌入到了手镯之中后,便见得这只镯子蓦然间散发出了刺眼的红光来,映照得少年的脸庞,都是一片通红。 曦曦的樱桃小口微张,指着少年的镯子,惊讶道:“喂,你这个镯子……” 少年咧嘴一笑。 还不待少女把话说完,蓦然间便听到了一阵鸟鸣之声震天! 少年左手腕上的镯子突然脱离,随即红光更炽,使得眼前少女感觉似乎连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这突然的变故,亦是使得眼前战局为之一顿。 数十名青衣人望来,连同着远处的那株老槐。 就只见,身前红光突然极速的飞至了天空云端之上。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这黄昏日暮之时,天空之中,宛如有一只展翅燃烧的巨大火鸟,从空而落! 伴随着这头从天而降的火鸟的,则是又一道嘹亮高亢的鸣叫声! 尚未及地,已经让人感觉到了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瞬息之间,火鸟触地,而后地表破裂,先是一阵气浪袭来,随即才见滚滚火势,朝着四周席卷蔓延而去。 似是要将一切都吞噬了一般。 少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及多想,突然就环抱着曦曦,与少女面对面着,刚好亦是看见了她一脸惊诧的神情,似乎还未有所反应。 “你,你干嘛!”少女恼羞成怒,极其生气,还不断挣扎着。 周九剑强忍着体内的诸多疼痛,刚想说话,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巨力。 来了!少年心中只来得及这么一想。 而后两人便已然一同被这气浪冲击,飞了出去。 两人身在半空中,少年亦是能看见眼前少女神色上的一连串变化。 到底是脱离不了惊讶之色。 尽量的搂紧了少女,此间时刻,少年亦是来不及感想那温香暖玉入怀究竟是何种感觉了,就感觉到两人被抛了起来,而后又落下,少年则正好是背后朝下的,就只感觉到后背一疼,再加上曦曦压在身上的重量都一齐砸来,一口鲜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体内更是万般的难受。 好嘛,这一剑之威,果然是威力强绝呀,差点连自己人,也都要顺带着杀了。 少年有些怀疑,这把凤凰,是不是对他有些儿怨气啊? 再看那场中,只见那一阵气浪火焰接连席卷过后,除了场中中央那把倒插在地,亦是极为耀眼炫目的凤凰仙剑之外,四周五丈距离之内,就只留下了一片灰黑枯败,也不见了那诸多青衣人的身影,亦也看不到了从地上冒出的藤条来,或许是有也已然变成了一片灰烬,就如同被一场大火焚烧过后一般。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的。 刘月伸手将在身前抵挡着的白玉京握在手中,观其一身白衣,却没见着有一丝毫污渍粘身。实际上,在凤凰落下之时,她所站的位置,却是距离其最近的。 按理来说,凤凰仙剑造成的这般浩荡声势,亦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威力,处在其中的少女,怎么着也会因此受伤才是。 然而,事实却是,她如今,毫发无损,甚至也没像周九剑与曦曦一般狼狈。 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那老槐看着眼前这一幕,亦是缓缓点了点头:“有意思!” 从灰烬之中,有一根通体透绿的树枝,极速的飞回到了它的树根之中,而后消失不见。 老槐第三次抬起了它的手臂。 蓦然间,却听到少女一声冷喝:“休想!” 只见得少女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剑鞘,而后将白玉京缓缓推入剑鞘之中。 刘月浑身的气势,突然一变。 一股玄妙的感觉突然涌现,却让人无法辨出对其的观感是如何,既说不清,也道不明。 只见得刘月的周身气机,自剑炉之中,一放,而后又一收。 少女目不转睛,直视着那老槐的手臂,眼看着其再次砸来。 左手忽然缓缓的将推入剑鞘的白玉京斜举至身前,少女深吸,敛气,而后左手蓦然握紧,右手则突然执剑柄,往外拔剑。 拔剑仅止半尺余。 天地之间,有风吹过。 刘月光洁额头上,有一丝絮乱的秀发随风微微拂动。 便见得,老槐的手臂,忽然间砸落在了少女身前一丈之地,随即寸寸破裂,变成了一块块碎块。 少女缓缓吐气,然后将白玉京推入剑鞘之中。 老槐一惊,或许连它都未明白,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他亦也没听说过,十数年前,在北边的大汉王朝之内,亦也曾有人,如此出剑半尺余,而后迫退万千兵甲。 而世间之人,似乎也没能想到,这个世间之下,除却剑甲之外,还有人能够使出这么一剑来! 一剑,止戈! 正文 第六十八章:不若,再来一剑? 刘月的这一剑,能看到的,也只有老槐与她自己而已。 周九剑与曦曦先前被气浪一齐掀到了一边去,现在仍是迷迷糊糊的,没能爬起来,自然也就无缘观此一幕了。 刘月的这一剑止戈,比之少年的那一剑破元,却要显得云淡风轻多了,让人毫无知觉,而后又在不知不觉之间,这一剑便也来到了面前,避无可避。 既无剑光逼人,也无剑气纵横,然而却仍是让人感觉到了这一剑的威力惊人。 传自剑甲李梦棠手下的绝世一剑,止戈。 …… 躺在远处雪地上的两人,此刻方才微微张眼回过神来。 先是趴在少年身上的曦曦眉睫微动,而后缓缓睁开眼来,一入眼,便看见了少年那张脏兮兮又遍布着血迹脸庞,近在咫尺。 少女现在只要一呼气,都能将气息喷吐到少年的脸庞上,而相同的,少女亦能感受到少年自鼻间呼出的微弱气息。 俏颜腾的一红。 曦曦才发现,现如今她正躺在周九剑的怀抱当中,少年的双手将她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除了刘月之外,曦曦可是从未再与任何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何况,是被少年紧紧的抱在怀中。 心中如此一想,更是感到一阵羞红。 曦曦躺在少年怀抱中,蓦的闻到了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气息,心下突然有些呆愣愣的,一对眸子眨了眨,才又忽然回过神来,剧烈的挣扎着,欲要挣脱少年的怀抱。 一阵挣扎之下,没把少年双手挣脱,反倒是将少年吵醒了。 周九剑醒转过来,而后睁开了眼眸。 刚才受了老槐的一击,而后又被凤凰一剑给掀飞,怀抱着少女又当先落下砸地,这一系列下来,可够他喝一整壶的了。 少年原本是昏过去了的,然后又被曦曦这一阵挣扎,给弄醒了。实际上,是因为曦曦的挣扎牵动了少年体内的伤势,给痛醒的。 少年醒来之后,首先是发出了一连串“嘶”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后才来得及定眼细看,正好看见了躺在其上的曦曦。 两人四目相对,周九剑亦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曦曦的面容。 自然是一张十分漂亮而且精致的脸蛋儿,再加上少女如今还带着几分惊慌羞赧的神色,更是为其添加了几分别样的姿色,使得其更让人感到亦常的惊艳。 少女在怀,却让周九剑感觉到一阵尴尬来。 少年下意识的,双手一紧,却是把怀中少女给抱得更紧了。 曦曦丰腴的身子被他紧紧抱着,少女异常丰满的胸脯重重的压在少年胸前。 “呀,你在干嘛!”曦曦立时瞪大了双眸,而后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来。 看她的眼神,双眸像是都要喷出火来了一样。 “呃!”少年一错愕,连忙松开了手来,满脸通红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随着周九剑的松手,曦曦才从这“束缚”中解脱出来,连忙一骨碌的从他身上起开,而后站起来,满脸气愤的看着他。 “你……”少女心中恼怒着少年方才那看似无意的轻薄之举,一抬脚,就欲给他狠狠的踹上一下。 不过,一抬眼,又看到了他脸上不时露出的痛苦之色,思及他是有伤在身的,刚才又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也算是,功过相抵吧! 这么一想,曦曦才愤愤然的收起了脚,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周九剑,道:“哼,暂且饶你一次。下次,再敢这样……呸,呸呸呸,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之说,听到没有?” 少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这般时刻,倒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刚才那般样子,确实是有故意轻薄人家占便宜之嫌,而他也无从辨口,只得暗自惭愧。 虽然刚才那般匆急,少年实际上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来…… 但是,他总不可能去和曦曦说“他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你别误会”吧? 若是让少女听到这么一句话来,指不定,真要被她给踢死了。 岂不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少年如今最聪明的作法,自是忙不迭的点头,缄口不语就行,而其他的言行举动,则都是多余的。 他自然是明白的。 他随即亦也从地上爬起来,望向远处的刘月。 凤凰仙剑忽然拔地而起,继而回到少年身边,静静飘浮着。 身边的曦曦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把凤凰仙剑,眼眸之中,顿时露出喜爱之情。 老槐此时,在看着刘月,沉声问道:“你这一剑,叫何名?” 刘月淡淡回了两个字:“止戈。” “止戈?”老槐在心中默默念叨数次,而后再看向她,道:“止天下之干戈?这一剑,可是你自创的?” 刘月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是谁……”老槐还欲再问。 刘月眉头一皱,望向它,冷言道:“废话少说,还打不打?” 却见老槐摇了摇头,道:“老夫,不想打了。” 听得此言,却是让三人俱是一惊,想是没料到它会这般说。 周九剑望向它,忍痛高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老槐转头望向他,继而淡笑道:“老夫方才,下手是留了几分力了的。” 哈,感情还手下留情了? 周九剑望着它,又看了看身旁飘浮的凤凰仙剑,忽然将其执在手中。 少年的心中,想到了那九剑中的一剑,却非是破元。 只见他望着老槐,强自提气,道:“不若,让我再来一剑?” 刘月闻听此言,立即便向他看去,出声道:“九剑,不要逞强。” 老槐亦是看着他,笑道:“即使你再有一剑,以你这般状况使出来,之后的下场,怕是要相当凄凉无比,小友,你无必要与老夫作这搏命之举的。” “有没有必要,我心里清楚。”少年道。 老槐想了想,望向周九剑,道:“也罢,老夫且先退一步如何?老夫,向你们道歉。” 听得此言,少年才又缓缓放下剑来。 只是面上仍是一片狐疑。 正文 第六十九章:尾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九剑问道。 老槐道:“老夫也别无他意,只是,若再这般打下去,不过是落下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罢了,既无意义,也平白让老夫损失了诸多,不值得。所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三位可自行离去了。” 少年身旁,曦曦尤其不忿的站出来,看着老槐,又指了指周九剑,高声道:“就这么算了?你都把他伤成了这般模样,就想这么了事了,做梦吧!” 周九剑看了看曦曦,没想到她居然会替自己说话,心下立即感到些许的感动。 曦曦看见他望了过来,小下巴挑了挑,道:“我可是帮了你这么一次了,算是还了刚才那一次,你可要记住了哦,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周九剑听后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她倒是算得挺清楚的嘛。 少年点了点头,笑道:“好的,我记住了,谢谢。” 曦曦哼了一声,不过脸上亦是悄悄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刘月慢慢的走回到了两人身边。 老槐望着他们三人,又重点看向了曦曦,道:“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为此,我也是丧失了诸多的山水灵气,若要恢复过来,亦得花上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你若真要这么算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当真要走到那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须知,凡事,都要有个代价的。” 老槐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而望向周九剑说的。 “你……”曦曦还想再说什么。 周九剑伸手拦着了她,道:“曦曦,行了。” 曦曦瞪眼看了看他,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了?” 只见刘月亦是出口道:“别说了。” 曦曦有些不明白,看向自家小姐道:“小姐,为什么呀?” 刘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九剑,随即才看向老槐,淡淡道:“它说得没错。” 即使少年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道:“再打下去,固然,我们还有着一击之力,或许能将其重伤,但是,我们也可能,会死的。” 曦曦一听,皱起了眉头,亦是自个儿在心中一番思虑,而后,似乎这才想明白了,随即把嘴巴捂着,含糊不清道:“那就当曦曦什么都没有说。” 此举,着实是有些俏皮可爱。 而少年所说,亦是事实。 毕竟,这株老槐可是有着半剑圣之境的实力的,而几人打到如今,即使是刘月拼着使出了一剑止戈,亦也仅仅只是将其手臂斩落,也没见能伤着其多少,反倒是少年被他一击即中,伤势颇重。 这般局势,多少也是有些出乎周九剑的意料的。 因为,他没想到,老槐会主动向他们道歉求和。 明明眼前的局势是它占据了上风才对,然而突然之间,它却做出这般举动来,完全不像其刚才那般杀招尽出的风格,就宛如是在平地之间,又突然的奇峰斗转,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来。 是以少年刚才才会如此的狐疑,以为它暗地里又在预谋着什么阴谋诡计来。 “该如何抉择,我想,三位小友心里面,应该很清楚了吧?”老槐又道。 周九剑看了看刘月,又看看曦曦。 曦曦自不用说,主要,他却还是想征求一下刘月的意见。 面对少年投来的目光,刘月的面容神情却有些冷漠,似乎有些生气,不过她亦是点了点头。 周九剑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神情变化,只是在得到同意之后,便立即望向了那株老槐,随即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们答应。” 少年给出了答复之后,却没见到老槐应给予的回应。 这一株参天大树,突然间,似乎就这么的沉寂了下来。 周九剑见状,立时心生出了几分警惕,暗自低声与身旁二人道:“小心,可能有诈。” 曦曦闻言,眉儿立即也随之一皱,道:“哼,我一猜就知道不是好事!” 刘月突然淡淡说道:“莫急,既然它先前都已经那般说了,想是并无心骗我们,别太早的盖棺定论。” 周九剑一听,感觉到少女说的也极为有理,便也点了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曦曦问道。 周九剑看了看她,而后道:“等。” 且先看看,这老槐,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此时的天色,已渐渐黯淡,即将进入夜幕,然而三人此时却还呆在这乱云山之中,因为这株老槐的缘故,导致三人原本计划着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走到山脚下的,现在算是彻底泡汤了。 眼见得那株老槐仍是没有任何动静,就真的好比如一棵寻常槐树,只是看着其体型更大,亦也能在大冬天里看见其长着绿叶之外,似乎就真的没有任何奇特了。 不会是,突然间就死了吧? 但是没道理呀,少年仍然能从中感应到充足的灵气来,亦不见其有任何流失的迹象。 左等右等,等得曦曦都已经不耐烦了,看向二人,道:“我们走吧!干嘛非得傻乎乎的等它一个回复呀!山不转水转,管它怎么了呢,小姐,咱们现在就一走了之,就算是它有阴谋诡计也好,等到它再动起来之时,我们都已经走了不知道多远哩!” 刘月与周九剑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同看向曦曦。 倒确实是如同她所说,是这么一个理来!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周九剑道:“我们御剑走!” 少年看向刘月,刘月点了点头。 这般时候,倒确实是应该如此才对,且还管这株老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咱们一走了之! 曦曦灿烂一笑,道:“嘻嘻,本来就该这样嘛!” 刘月的白玉京本就一直是握在手中,此时左手一扬,飞剑立即出鞘,而后逐渐变大,悬浮在了三人面前。 刘月首先站了上去,而后是曦曦,其后才是周九剑。 不过,在少年半只脚踏上飞剑之时,突然才想起来自个忘记了一件事,赶紧道:“等等!” 曦曦疑惑的看向他道:“怎么了?” 刘月亦也投来了目光。 少年看了看两人,而后望向手中拿着的凤凰仙剑,道:“我的梧桐还没拿!” 曦曦睁大了眼眸看着他,道:“你那把破木剑?” 周九剑也来不及再跟她多说什么了,梧桐对于他自己的重要性,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抛下这一句话后,他一转身,便向着先前自己被老槐手臂击飞的地方跑去。 刘月亦是御剑飞了起来。 两人比着周九剑倒是先一步到达那地方。 四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枯枝断木,要想找一把木剑,可着实有些不容易,可能稍微一走眼,便将那梧桐木剑看成了一块木头都有可能。 天色亦也渐暗。 “都要看不见了,怎么找呀!”曦曦急道。 却见少年神色上无一丝慌乱,镇定自若道:“用不着找。” 少年蓦然闭眼,而后神识继而外放。 瞬间,乱成一团的雪地之上,有一把木剑飞起,而后向着少年飞来,在半空中一转,再熟练的挂在了他的腰间。 这一手御剑术,却还是当初在观阳台,拜剑甲所赐的。 只要能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少年要感应到梧桐并操纵其,自是毫无问题的。 体内气机随着这一手御剑术,顿时又自混乱了起来,而后是各处经脉窍穴传出的阵痛。 少年的伤势,可一直都没好转,只是一直压住了而已。 不待多想,连忙踩上白玉京中。 刘月一掐剑诀,白玉京瞬间化成一道白芒,而后飞向天边,极速离去。 …… 待得三人彻底消失在天边之后,老槐巨大的身躯,突然间炸开了一个窟窿,其中有红光与绿光大炽,而后又随之一暗,紧接着,便见得有两道身影从其中掠出,落在了三人先前所站立的地方。 仔细一看,两人一着红袍,一着绿袍,相对而立,又俱是相同面孔,居然都是周九剑三人先前所见的那名老人模样。 “嘿嘿嘿嘿,他们三个,已经走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今,还有何办法。”只听那名身着红袍老人发出着一连串的怪笑,而后说道。 与他对立而站的绿袍老人闻言,只是默默一叹,道:“或许,命该如此吧。” “嘿嘿,既然这样,那你还不乖乖交出心核,将其交予我,由我来主导这具躯体。你看,若是像你这般,年复一年的扎根于这座乱云山中,放着大好的山水灵气不去吸收,反而选择与其共生,过去了这数百年光阴,却才能到得这半圣之境,岂不是,太过浪费了?若是由我来主导,我们将这座山中的灵气吸收殆尽,再趁着如今外边的世道混乱,去汲取些许人族的人间气运,又不让那群山上修士发现,不出百年,必然就可飞升成仙,岂不美哉?”红袍老人如此说道。 绿袍老人一听,却是面色一坚,冷喝道:“你休想!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存在这世间一日,你的诸般诡计,就休想得逞!” 红袍老人再笑,连同其一整副面容都显得扭曲阴鸷无比:“嘿嘿,放心,再过不久,你也就不复存在了。嘿嘿嘿嘿,既然刚才我能强行夺取下这具身躯神识的控制权,那么就代表着,我之后,亦也能重复如此。而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我一步步的蚕食而已,却无能为力,嘿嘿哈哈哈哈。” 绿袍老人一听,面色一寒,然而,亦也随之露出来一些无奈之色。 他说得,却是对的。 唉! 正文 第七十章:趁夜入城 飞剑一瞬飞出十里地外,天际之间,再不见西垂日暮,彻底的进入了夜幕之中。 俯瞰地上,只见西边隐隐约约有着一座城池轮廓,远远观之,仍是能见着其高耸厚重的城墙,以及其后灯火通明的场景。 此城,比之东赢国的那座上阳城,自然是要大多了。 若是周九剑没有记错的话,此城应该就是飞凤国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要隘,从此处再向西走一百五十里地就到了小秦川,至此,则算是彻底的走出了大泽北部。然后只要在小秦川又走上两天路程,便进入了朱颜国境,亦是大泽中南部乱战之地以北的第一个国家。 大泽北部,除却少年一路自青云山走出去,路过的东赢、长溪、飞凤三国外,实际上,另外的十国却是遍布在北部地区以西的,大体又可以以乱云山脉区分出东西两地,而西边地域上亦也有着一条直通后楚的车马驿道,比之这东部三国倒是要便捷得多了,自然也无诸多曲折路径。 听闻如今那西边的十国,亦如这边三国一样,早已被人攻陷,城墙易帜,自然也免不了会惹来后楚的兵戈相向。战事一触即发,再过不久,想来连得此处亦要成了一个是非之地,亦不知,这场战事要持续到多久方止。 刘月一转剑首,方向去处,自然则是那一座城池。 少年想了想,迎风高声道:“此时怕是已经过了戌时,城里已经进入宵禁,城门紧闭,我们进不去了吧。” 站在周九剑前头的曦曦,闻言回头白了他一眼,道:“你真的很笨诶,你脚下踩的是什么?这是飞剑,我们直接飞进去不行么?还走什么城门,哼,木头!” 少年有些咋舌,有心想要跟她解释一下,什么是出城入城的通牒引据,若是单单进得城来,然而通牒上边却没有任何证明,待得出城盘查之时,人家一看便知,你是那等非法入城之人,亦是来历不明,指不定还会被人当成了敌国碟子了呢,反正便是诸多麻烦集与一身。 不过,待到他转念又一想,想到曦曦好像也并没有那通牒引据,要想出城入城本就是一个大麻烦,倒还不如像如今这般,怎么进来之后便怎么离去就好,也不必再多费功夫,想到此处,是以,也就不再多说。 少年站在飞剑最末端,前边则是刘月与曦曦两女,迎面有阵阵体香扑鼻而来,少年只要细细一嗅,自然便能分辨得出两人的体香来,亦如两朵芳香四溢的娇艳花儿,却也尽是令人着迷无比。 少年如今境遇,对于诸多人来说,也算是艳福不浅了。 曦曦忽然半侧着头来,问道:“喂,木头,那座城叫什么名呀?” 少女说出“木头”二字之时,周九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这才发觉是在叫着自己,莫名被她冠以“木头”之称,不觉有些无言。 不过周九剑仍是答道:“没记错的话,叫‘渚城’吧。” “猪城?”少女皱了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叫猪城呀?” “嗯?”少年有些疑惑,“有什么不对么?” 曦曦又道:“自然是不对啦,他们这城里住的难不成都是猪不成?取什么名字不好,为什么非得取这般名字呀!” “哈?”周九剑感觉脑壳似乎卡了一下。 “噗嗤!”正在前头御剑的刘月,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传出一阵悦耳的笑声来。 曦曦复又转回了头,奇怪道:“小姐,你又在笑什么。” 刘月闻言,仍在轻笑着,双肩随之抖擞,而后笑答道:“曦曦,人家说的,并不是你这个‘猪’哩。” “咦!”曦曦惊咦了一声。 周九剑听了,亦也才省得,少女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来着,心中一想,也明白了她所说的意思了,必然是把这个“渚”字,误以为是那个“猪”字了。 渚城变成了猪城。 少年想明白后,也不禁笑了起来,然后才道:“并不是那个‘猪’啦,我所说的这个渚城的渚,是三点水加个者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这个渚才对。” 曦曦瞪大了眼眸,而后方才恍然,才知道自己方才却是闹了一个笑话了。 少女随即一回头,朝少年一瞪眼,道:“木头,不准笑!” 而后她又转回头来,双手亲昵的环抱住刘月的纤腰,糯声道:“小姐~不准笑话曦曦!” 刘月闻言,一连迭点头说是。 两人这才收起笑容,没再笑话曦曦了。 飞剑从高空一掠飞过了渚城的城墙,能清晰的看见城墙之上诸多巡守的黑甲士卒。 三人飞到了渚城正上空,而后飞剑白玉京一倒悬,极速落下,飞向了城中某处偏僻角落里。 整个过程中,似乎也没有人能发现到三人行迹。 三人落地之后,四处一看,所处的小巷逼仄阴暗,左右有两条胡同不知通向何处,前面则有着一条道儿通向外边大街。 “之后呢?”刘月望了望少年,问道。 周九剑内视了自个体内的伤势,如今还是得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能够让他好好疗养一下伤势才行。 想也不想,便道:“先找个客栈,投宿吧。” 曦曦亦是一笑,颇为嫌弃的捏了捏自个身上穿着的红衣,道:“我赞同!小姐,你看,曦曦这一身都已经脏兮兮的了,再不去洗净,我就要受不了了!” 女子爱洁,自古使然。 刘月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少年,道:“真的不要紧?” 问的,自是少年身负是伤势。 周九剑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有一门藏剑山的独门疗伤法诀,极是好用,只需给我一些时间便好,无大碍的。” 刘月看了看他,听他这么说,便回过了头来,眼眸之中,似有若无,随即返复清明,便又呈现出了一张冷颜来。 少女对待少年的态度,似是极为正常,又好像与平日之时,有所不同。 不过,像少年这般对情感一事如此粗枝大叶,亦不敏感之人,自是丝毫感觉不到的了。 尚以为仍是常态。 曦曦看了他一眼,露齿笑道:“哼,想不到,你还挺经打的嘛!” 周九剑摸了摸鼻子,好吧,姑且将她这句话认为是在夸奖自己的。 三人随即走出这条巷弄之中,而后出到大街上。 虽然此间早已到了宵禁时刻,不过,此城之中的管制却似乎并没有太过严厉。此间时候,在大街之上,亦是能见着稀疏行步匆忙的路人,亦也有着几间酒肆,大晚上的,仍未打烊,打着几盏大灯笼,当中亦是有几位酒客在其中流连。 不时就有数名黑甲士卒从大街上走过。 在少年记忆中,飞凤国的兵士所着甲胄,却从未是黑甲的。这自然也证明了,这座渚城,亦是早已落入了他人之手,而且可能也有一段时日了。观城中行人面容,对此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见到兵甲过来也一脸的波澜不惊,亦没有那风声鹤唳的惊容,自是已然习惯。 少年反倒是颇为好奇,到得这般时日,他却仍不知,究竟是何国何人,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实力,将这大泽以北的诸多小国一气吞并了。 不过,现下倒也不是打听消息的好时机,一切还是先找到一处落脚之地再说吧。 三人亦如寻常行人一般,拐过大街一头,而后望见一家此间时刻仍未关门的客栈。 那掌柜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八字胡,身穿着一身青布棉袄,半倚在柜台上,眼眸微眯,打着哈欠,自其鼻中嘴间呵呼出一道道白气。 看见周九剑三人进门来,他有些大吃一惊,想是没料到,这大晚上的,都还有来投宿的人。 由刘月出钱,三人要了三间上房,然后在柜台上放下一粒银子。 这名掌柜的眼眸立即一亮,连忙大声去招呼起了在后边房歇息的店小二。 然后,他又亲自带着三人上房去,一共三间上房,两女的房间是相隔的,而周九剑的那间则和刘月的是对门。 安排好了一切,又吩咐掌柜的叫人烧些热水送上来,那掌柜连连点头,然后便走了下去。 过得不久,才又传来一连叠的敲门声,却是那店小二送热水上来了,分别又送入三人房子中。 少年也正好多日未得洗过一次澡,是以也脱尽了全身衣服,好好清洗一番。 洗净了身子过后,少年换了一套白色衣袍,只觉得全身舒爽。 侧耳倾听,发觉隔壁也没多大动静了,似乎两女亦是也睡下了。 想了想,今日也着实算是大战了一番,到得现在,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自然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不过,少年现在,可不能休息。 体内伤势,虽然算不得太过严重,但是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毕竟,体内那传来一阵阵疼痛,亦是十分深切的。 再说了,小疾不治,再拖延成大疾弊症,亦是后悔莫及。 当下便不待多想,周九剑赶忙坐回床榻上,将梧桐木剑放在一旁,而后闭眼静坐,缓缓运行起藏剑山的那门疗伤法诀。 突然间,外边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少年又自将眼睁开,心下一奇,大晚上的,又是谁在敲门来着? 莫不是刘月或曦曦,有事找他? “稍等。”少年说了一声。 随即走到门边,而后开门一看。 一身淡黄衣衫,一头秀发仍自有些湿漉漉的搭拢在右肩,一双眼眸,犹如冷月,在淡淡的望着他。 少年一看,来人却是刘月。 正文 第七十一章:忽闻马蹄齐疾,抬头少年将军 他有些意外。 看向少女,问道:“有什么事么?” 刘月看着他,道:“有。” “那,进来说?”周九剑侧了侧身,与她说道。 总不至于,两人就这么杵在这门口上说事吧?且不说少女要与他说的事情是否重要,能不能让别人听到。即使是无足轻重,两人这般样子,也不太合适。 不过,公然邀请人女孩子家进自个房间内,还是这深更半夜的,若让人看到了,也不好。 刘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进来。 周九剑于是将门悄悄的关上。 转过身来,发现她已经坐在了桌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烛光映衬在她的面颊上,仿若是在散发着一道柔和的光芒。 桌上还摆着一壶店小二方才拿上来的热茶,少年在两人面前分别摆好茶杯,然后都倒上了一杯茶,随即才在刘月对面坐了下来。 望向少女,而后再道:“所以说,是什么要紧之事么?” 刘月看了看眼前热气腾腾的淡茶,又再看着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使得周九剑有些摸不着头脑。 猜不透她这番表示,究竟是什么意思来着。 少女朱唇轻启,道:“我要说的,是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周九剑眨了眨眼,道,“是不是,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刘月望向他的双眸,面容上带着几分严肃,道:“对。” 少年闻言,亦也随之肃容说道:“我也觉得,那老槐大有古怪,如此莫名其妙相邀,非福非祸,以他那般半剑圣之境尚且还需要我们这般剑师剑士的帮忙,想想就极为的不可思议,所以,后边必然隐藏着大阴谋来,我们可绝对是沾之不得的。” 少年可能没想到,此番话倒还真让他说了个正着。 不过,刘月却又摇了摇头。 周九剑一愣,轻皱着眉头,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那,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少年如此说,刘月却没立即答说,而是突然取出了一只琉璃净玉瓶,然后从中倒出了一粒金色的小药丸至手心,随即便闻到了一道淡淡的清香。 刘月将药丸递至少年面前,淡淡道:“疗伤药,吃了。” 少年一看,原本想推脱说“不要”的,不过一转眼看见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来肯定也不会再收回去了,是以,也只好接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将其倒入口中吞服。 少年对她,自然是极其信任的,既然她都说是疗伤药了,那自然也就不会再生出是不是毒药之类的怀疑了。 实际上,少年根本也没多想。 待得将这颗药丸吞下之后,周九剑便感觉到,体内似乎有着一道清流在流淌着,诸多伤势纷纷减缓,连同气府气机,亦也随之变得平缓了下来。 只感觉到一阵舒适,这颗药丸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显现了出来。 只是,还没待少年再好好体会这颗药丸的好处,却听见了少女颇为冷淡的声音传来:“我今晚要说的,与那老槐阴谋无关。打也便打了,亦也无多大要紧,至于它那机缘一事,更是可有可无。我想说的,却是你今日所行之事。” 周九剑闻言看向刘月,这才发现,她的面容神色,与平常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娇容似冰,一脸冷漠,却是只有她在与人对敌,亦或是动怒之时,才会显现出来的。 有些不对劲呀…… 怕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她了? 少年这么一想,便有些忐忑,也实在没想到少女突然间转变得如此之快,在递药给他之前,明明还是好端端的吧? 然而,这都是少年的错觉。 周九剑有些谨慎的问道:“呃,那个……我今日,有哪里做错了么?” 少女冷眸一望过来,便感觉空气突然间一凝,少年的内心立即就紧紧一揪,连得呼吸都赶忙放慢放低了几分,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你想想。”刘月便只吐露了这么三个字来。 周九剑于是在脑中不停回顾,绞尽脑汁,却想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里做错了。难不成,是凤凰仙剑落下来时,他为了顾及曦曦的安危,于是做出的那番动作,被她看在眼里,被认为是轻薄之举了? 但是,总归不至于为了此事大晚上的敲门来此兴师问罪吧? 嗯,还先是给了自个儿一颗十分奏效的药丸,莫不是,先礼后兵? 少年不太确定,索性摇摇头,道:“想不到,要不,你说吧。” 刘月一脸认真的看向他,道:“为什么,你要在受伤之后,还非要启衅于那株老槐,说你还有一剑,仍可与其一拼?” 周九剑愣了愣,没想到她竟然说的是这事来,随即笑了笑,道:“那时候,我确实是还能使出一剑呀,而且,据我估计,威力还极为的不同凡响,虽然或许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但是总归问题不大。” 看着少年仍是露出着这副神情,却引来了少女越加的气愤,声音也更加冰冷,道:“那你可想过后果么?若是那株老槐没有与我们说和,而是继续打下去,你拖着这一副受伤之躯与那老槐换上一剑,即使你能将其重创,固然你这一剑很强,但是,之后呢?你,会怎么办?” 末了,少女仍是一脸冷漠道:“你想死么?” 你想死么? 少年的心中,给出的答案,自然是不想的。 只是,倘若循着少女所说,而自己因为先前说出的那番话以及做下的那番举动,所迎来的结果,必然又会真的就是这般…… 他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心中默默思量。 半响,他突然抬眸望向少女,道:“那时候,我是想帮你来着的……” 听得少年这番如若执迷不悟的言论,刘月更加冷声道:“休要找这般借口,你心中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来。” 周九剑一怔,脑海中的画面不断的闪过。 而后,他自然回忆起了,自己是因何说的那番话。 却是,那株老槐,先前所说,将他击飞时,是留了几分力道的,因此将他惹恼,又或是说这番话使得少年面子上过不去,之后便无异于逞强一般说出之后那番话语。 脑子一热,便将什么都给忘去了,满脑子都只有冲动之举。 待得如今再一重复回忆,少年不禁为自己当时之举感到羞愧难当。 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是我错了。”少年有些难堪的低下了脑袋,默默道。 刘月并没有因为他说出了这一句话就饶过他,继续道:“先生吩咐我们到南边的黄泉洞天修行历练,亦是寻求机缘,而今尚且行不过十之三四,你便想着身负重伤,亦或是干脆就此丢了性命,然后让先生把你带回青云山中,随意找一处地方,将你埋葬了么?你可记得,当初上山之时,你向先生所求的大道,以及你说过要为你爷爷报仇之事么?你可曾想过,若是因此而丧失了性命,你所求的这一切,岂不是尽皆做梦幻泡沫消散了么!你究竟有没有好好想过?我们是剑修,而不是莽夫,书上亦说,凡事皆谋而后动,方能保得自身无虞。可是,你呢,你有想过么?” 平日里颇少有言语的少女,一气之下,却说了如此多,但也足见,少年在她心里面的重要性。 若是无足轻重之人,自然不会如此费言,由得其自生自灭便好。 桌上的热茶渐冷,早已不见热气冒出。 刘月这一番话,却是说进了少年的心中。 便见,周九剑突然沉默起身,在刘月的目光注视之下,少年挺直了腰板,然后也在注视着她,随即一弯腰,朝着少女行了一礼。 “今日之语,我必然谨记于心。下次,定然不会再犯了。”少年一字一顿说道,面容亦是十分坚定。 就听周九剑再道:“今日之举,确实是我做错了,只因那小小面子关系,就意气用事,险些酿成大祸。” 少女却是没想到,少年蓦然之间却向她如此庄重行礼,不由感到万分意外。 面颊上腾的一红,随即又迅速收敛起来。 少女强装着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而后又站了起来,一步做两步,走到门边,开门,之后连门都没给少年掩上,径直回到了自个房中,“砰”的关上了门。 桌上的热茶已然凉透,两人方才却是动都没动。 周九剑看着刘月离开后,才又缓缓的坐了下来。 心中所想,自是反思自个今日种种。 一再回忆,只觉得亦是一再的愚蠢。 心中暗恨,自个儿怎么会生出做出这般念头举动来。 心下沮丧无比。 然而,少年有所不知的是,这,大抵也是少年人必然会有的心性与行为。 只是,对于他来说,如此之举,却实在是做不得。 却无有给他任性的机会。 一步抉择,行将踏错,则万劫不复。 反思许久,少年才将门重又关上,复熄灭了油灯,摸黑回到榻上,盘腿疗伤。 对于少女今夜特地登门与其述说诸般,周九剑的内心自是尤为感激的,是以他也才会对她行那般礼数。 非是见外,而是实在是干系重大。 若是少女没“点醒”他,可能,他如今或许尚且还是仿若梦中,亦不会思过自省。则下次必然再犯,一次两次,终究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等待他的结果,不言而喻。 少年心中暗自警醒。 …… 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少年缓缓睁开双眸。 他一夜未眠,都在榻上运转法诀疗伤,不过观其神色,却是尤为精神抖擞。 从榻上下来后,便拿起梧桐木剑,在房中独自练习每日功课。 二十遍游龙剑法。 不过,由于自个目前还是有伤在身,是以他并没有提用体内的气机,而练剑的速度亦是颇为缓慢,就像是老朽家翁在舞剑一般。 即使如此,少年的一招一式仍是十分严谨的,没有丝毫遗漏错误。 经过昨夜一夜的疗养。少年体内伤势虽然没有好全,却也无多大碍了,只需之后几日再疗养一番,估摸着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想来,他体内伤势能好得这般快,大部分功劳,却是要算在刘月给予他吞服的那颗药丸之上,简直是事半功倍。 估计,那颗药丸定然也是价值不菲的,要不然,怎能起到如此显著的疗效来。 可见,刘月待他,从来都是极好的,便连同得少女昨晚专程来与他说的那番话一样。 想到如此,少年心中仍不禁有些心热。 待得他将二十遍游龙剑法练完之后,忽然间,门房外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少年一听,心中一估摸着,必然是曦曦无疑了。 随即开门一看,果然,迎面就见着了一张宜喜宜嗔的漂亮脸蛋儿来,少女今日,则是穿着一袭粉红棉袄,宛若一朵争艳桃花。 “喂,木头,早呀!”曦曦看着他眯眼笑道。 周九剑亦是一笑,感情她是要叫定了自己这么一个称呼来了。 不去多管,一看曦曦身后,站着的则是一袭黄衫的刘月。 看她的面容,似乎还颇有一些冷意。 少年对着她亦是一笑,道:“早!” 少女脸色蓦然掠过一抹赧颜,不知为何。 她看了看他,随即微一点头,而后当先往楼下那边走去,抛下两个字:“走了。” 少年愣了愣,随即跑入房中:“马上,我收拾收拾。” 曦曦则朝他做了个鬼脸:“哼,磨磨唧唧,懒木头!我先走了!” 说完,她亦是跟着刘月走了下去。 周九剑在房中一阵收拾,然后搭好梧桐木剑,赶忙走下去,才看见,原来两人仍在大厅中等着他。 三人与那掌柜的结了客房,在掌柜的一连迭的恭送下,走出客栈去。 今日无雪,亦是大好天气。 却见,大街之上,有数列黑甲士卒,源源不断行过,将这渚城的整条大街都给占据了,自北向南。 一大早,却是赶上了一支大军自城中经过。 排成长龙的黑甲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人势之众,亦不知多少。先行的步行士卒,皆持刀配弓,徐徐前进着,而后则有一大队持矛士卒,全身覆甲步伐沉重有序,擦得发亮的矛尖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熠熠光辉来,极为耀眼。 三人站在客栈门前,看着这支大军经过,有些大开眼界。 这便是,那个打下了这大泽北部十多国的神秘锐甲? 远处大街上忽而传来一连串高亢吆喝声,而后是如同密集鼓点般的马蹄声。 少年三人,本欲要走。 只见得,那大街远处的骑军突然而至,三人正巧不巧,刚好将道给挡住了。 周九剑一转眼,就见得一匹矫健黑马,其上坐着一名黑甲骑士,迎面而来,其后,则是十数骑紧紧跟着。 数十丈的距离,对于一名骑士,对于一匹四蹄狂奔的马儿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闪开!”只听得那名骑士高声喝道。 那匹黑马却不见半点停下之意。 少年心下立时感到一阵不喜。 步伐往左挪了一步,只见得曦曦与刘月却是如他这般,三人仅仅让出了一道仅容单马过去的距离。 而且,还十分的考验着马上骑士的技术。 这一幕,街上有序前进着的众多士卒,亦看在眼中。 众目睽睽之下,便见得那名骑士转瞬即至。 覆身黑甲,面部之上,则是戴着一副半覆面的面甲,只露出一双精芒外放的眼眸来,而他手中,则还持着一柄长枪。 忽听到一阵“希律律”的声音传来,马蹄齐疾,眼看着这匹黑马如若势不可挡一般,来到三人面前,则突然随着这名骑士猛一拉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这匹黑马随之人立而起,而后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声。 少年就看着眼前黑马前蹄骤起,后蹄则倒退了两步,随即才又落下,马上的那名骑士,左手松开缰绳,右手一挥舞长枪,呼啸一声,枪尖一抖,便指了指他,又缓缓的移向曦曦和刘月。 长枪再稍稍往前递去,那枪尖,自然可以刺到三人任何一人。 黑马从鼻子扑哧扑哧的喷吐出气来。 周九剑皱了皱眉头。 骑士之后,那十数骑亦也纷纷到了他身后,一番旗帜飘扬,绣着一只怪鸟。 “大胆!”骑士身后有人高喝。 骑士摆了摆手,却示意他们勿要多言。 只见他却自个将那半覆面的面甲缓缓摘下,而后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面容。 周九剑一看,倒还有些吃惊。 锐利的双眸,稀薄又宛若刀尖的斜眉,高挺的鼻子,再配上一张看似浅薄的嘴唇,构成的,则是一副冷酷而极具魅力的面孔来。 看他年纪,并不大,似乎与三人这般年纪相仿,浑身都透着一股英气逼人的气势。 像是一名少年将军。 只见他的面容神色上,却毫无一丝感情波动。 他看着三人,而后淡淡说道:“你们,想死么?” 长枪枪尖,似是闪过一丝银光,寒气逼人! 正文 第七十二章:轩辕龙雀军 周九剑直视着马上那位披甲少年,面对这长枪枪尖,不见一丝畏惧。 “死?”周九剑轻声道。 那少年微微眯着眼眸,视线投在他的脸上,先是他的双眸眉宇,而后再至鼻间唇角,随即又缓缓下移,在他腰间的木剑之上逗留了稍许,才见其笑容玩味。 马上少年,注视着周九剑,缓缓道:“可知,死字怎么写么?” 周九剑点点头,不动声色。 便见少年的枪尖一拧转,又慢慢移开。 他凝神,望着三人,又再细细打量了曦曦与刘月一番,声若冷锋,道:“你们,为何阻道?” “我们,并不是故意的。”周九剑朝他微微欠了欠手。 那少年闻言,轻哼一声,而后眼眸亦又极是凌厉的望着他,道:“不是故意的?那为何,本将高喝之时,你们却没有避开?” 周九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已经让开了的那条道儿。 却是曦曦突然出声道:“喂,你这人,怎么这般蛮不讲理?我们明明都已经将路让开了呀!” 说着,少女亦是指了指三人身旁让出的空道。 这道儿,固然算是让开,只是,这距离,却并不多就是了。 少年看着他们身旁的空道,那般狭窄距离,若是以着他方才骑马疾奔的速度来通过,稍有不慎,结果必然是要撞在了一起,不是撞了他们三人,那就是大街之上仍在相继前行的士卒。 少年心中,生起一丝怒意,感觉他们是在戏弄自己。 轻轻的将半覆面甲又戴上,传出一道有些沉闷的声音来:“看来,你们确实是想死。” 这名少年身后,数名骑军扈从紧跟其后,随着他这一句话说完,几人手中的长枪,亦是尽皆抬起。 由于大军行经而过,是以导致此地路窄,原本留下的空地,最多也就容得两骑并行而已。 周九剑缓缓将左手,搭在了梧桐木剑剑柄上。 他望着这名马上披甲少年,道:“我们无意与阁下起冲突。” “哼,”少年仅只露出一双眸子,盯着他,道,“是么?但是,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周九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木头,怕他作甚,好好教训他一顿,我支持你!”曦曦仍在一旁高声喊道。 少年呆了一呆,看了看曦曦。 曦曦亦是一脸满带激励的神色望向他。 哈……感情,您是没见着这一整个城池里,都是人家的人吧? 还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上这一番话来,也就只有她了。 既不是剑圣,也不是剑仙,倒是哪来的胆量呀…… 少年的眸眼缓缓一转,其手中长枪剑尖亦在缓缓移动着,移至曦曦面前:“不知死活!” 话毕,少年的长枪,毫不犹豫,朝着曦曦的胸脯迅疾一刺! 完了! 周九剑心中暗道。 不过,他所指的,却并不是曦曦,而是,马上的这名少年。 这一句“不知死活”,用来形容他自个儿,也刚好合适。 要知道,站在曦曦旁边的,可是一直都默不作声的刘月。 而刘月,又是他们三人之中修为最高的。至于眼前的这名披甲少年,在其方才骑马疾驰而来之时,周九剑便已看穿了他的体内毫无一丝半点的气机灵气。 却只是世俗凡人一个,但是,刘月,可是一名剑师! 只见得那长枪枪尖直挺挺的朝曦曦刺来,眨眼之间,又有白光一闪。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鸣,便见那杆长枪枪尖蓦然断裂,而后白玉京凭空而出,在这名少年瞪大了的眼眸注视下,白玉京倏忽来到他面前,翻转剑体,以剑身朝他的胸口一拍,顿时就将他整个人拍飞,而后跌落下马。 这一幕,发生在瞬息之间,待得众人回过神时,这名少年已经躺在了地上。 “少将军!”后面有一名骑军扈从惊声道。 随即,又有人发号施令:“来人,快将这三名胆敢公然刺杀少将军之人给我围住,将他们诛杀!” 一声号令之下。 原本在大街上行进着的黑甲大军,忽然一声喝止。仅仅只是在三人周遭并行的士卒就有数百名,便见得他们尽皆转过身来,面对三人,摆出了一个合围阵势,步伐沉重一致,步步紧逼过来。 刀盾在前,长矛其后,弓弩压阵。 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兵甲士卒,组成了一堵牢不可破的围墙。 周九剑缓缓拔剑。 便见得,这诸多兵甲,到得三人身前两丈地,就已止步不前。 三人面前的黑马随着主人突然坠马失去操控而嘶鸣长叫,而三人身后,那客栈掌柜的则见势不妙早都已经将大门给关紧了,指不定,里边还推了几张桌椅给堵得死死的,若无那攻城木,怕是一时半会还撞不开门呢! 披甲少年坠马倒地,在其三尺之前,白玉京静静的悬浮着,飞剑的剑尖直指着他的颈项。虽然两者之间,仍隔着一层甲胄,但是谁都不敢有所质疑,这把飞剑刺不穿这层甲胄。 而这,也是导致身前诸多兵甲按兵不动止步不前的原因。 “别乱动。”刘月轻轻说道。 这三个字,似是在说给那名少年听,亦也像是在说给四周的兵甲听。 “大胆狂徒,你们若是胆敢伤了我家少将军毫毛,我们必将让你们碎尸万段!”一名骑军扈从冷喝道。 “呼喝!”四周兵甲,亦也随之一声高喝,气势惊人,响彻云霄。 周九剑在心中暗笑,方才不是就说要将自个儿三人尽皆诛杀了么,怎么的,现在又改口了? 这般阵势,却没把周九剑三人给吓到。 那名倒地少年,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白光寒彻的飞剑,又再看向刘月,身旁的长枪枪尖断裂,是被白玉京一剑斩断的,切口尤其整齐。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道:“你们,是剑修?” 刘月没应他,周九剑只是一笑,倒只有曦曦,满脸神气,看着他,犹是说道:“怎么了,小兄弟,到底是谁不知死活呀?” 周九剑听得少女此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名少年,摘下面甲,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之色,到底是一名少年将军,仅仅只是看着三人说道:“杀了我,你们也得死。” 周九剑闻言一笑,道:“你就这么肯定么?” 那少年冷漠的面容,亦是露出一阵笑容来,道:“我相信我手下的士卒们。” 一听此言,周九剑心中不禁对其有几分敬佩。 这般情况之下,尚且还有这如此胆色,倒当真不是那般子承父业毫无做为银枪蜡头的软饭桶。 “你这人,真该打死。”曦曦道。 少年又望着她,淡淡一笑。 “哼,”曦曦一撇头,又不想理会他了,然后回到刘月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道,“小姐,之后我们怎么办?要不,把他给绑了吧,我们劫持着他,然后闯出城去,到得了安全的地方,再把他给扔下,你看,怎么样?” 不得不说,周九剑却是很赞同曦曦这个提议的。 他亦在等着少女有何打算。 眼前这般地步,怕是不能善了了。 想不到,一大早才出个门,就能遇上这般事情来。 嗯,当然,这事,绝对怪不得他们三人,对,就是这样! 刘月闻听曦曦所言,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周九剑愣了愣。 曦曦也是眉儿一皱,看着刘月道:“小姐,你不赞成曦曦的提议么?” 刘月听了,只是朝曦曦微微一笑,道:“曦曦的办法却是不错,亦是可行的,只不过……” 刘月说到此处,话头却突然一转,随即连带着眸光也一转,看向那名倒地少年,轻声问道:“你们,可是轩辕龙雀军?” 刘月话语一毕,四周之间,骤然一静。 不止是那名倒地少年瞪大了眼眸在注视着她,连带着四周合围在一起的兵甲,亦也尽皆将眸光聚集到了刘月身上。 过得半响。 而后,响起诸多弓弦绷紧的声音。 有一名骑军扈从继而对倒地少年抱拳愧声道:“少将军,对不住了!你亦是知道的,大将军曾有过命令,若是让人得知我等身份,不计代价,格杀勿论。” 周九剑闻言,悚然一惊,步伐一错,却是站在了两女身前。 而那名少年亦是一脸惊讶,忽然高声朝手下士卒们高声道:“且慢!” 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刘月,面容中掠过诸多神色,有忌惮、惊讶、杀意,而后又强行压下诸多心绪,平静的看着她,道:“你,从何得知的?” 即使是如今白玉京在前,这名少年亦是一脸无惧冷然,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刘月,亦也在等着她的答案,若是稍有不对,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给手下做出暗示。 无论如何,都必将此三人诛杀,即使拼着自个儿的性命不要了,也一定要将他们杀死! 没办法,既然已经到得这般地步。 轩辕龙雀军。 这个名字,到得至今,他们却还没让如今世人,有所得知的。 这是,他们最大的秘密! 却见,少年身前的白玉京在他诧异的眸光注视下,缓缓移开了。 而后,少女朝他抛来了一枚玉佩。 只听得少女淡然说道:“只是一个误会。” 正文 第七十三章:轩辕将军 “这是龙雀?”曦曦望着眼前的这面旗帜,皱着眉头道。 “应该是吧?不太了解。”周九剑摇了摇头,一脸迷茫的答道。 龙雀是什么样的,他还从未见过呢。 不过,他突然想起,在当初青云山山崖洞窟之外,遇到过的那头巨大的大鸟,想了想,这龙雀有那头大鸟一般巨大么? 有,或是没有? 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周九剑有些无聊,亦不像曦曦一般,对诸多事物都充满好奇,满带活力。 他坐到了身边一张空余的矮凳上,然后把手往其旁的桌上一放,托腮发着呆。 他现在所处,则是在一处宽敞的军帐之中。 曦曦仍在琢磨着帐中垂挂的那幅龙雀军旗帜。 当中的那头怪鸟,亦是传自古老传说的“龙雀”,相传,其拥有无穷大的神力,在远古之时,是受众生崇仰的神灵。 周九剑倒不知这世间之上,有没有神灵之说,却只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至于所谓的神灵,少年心中一想,若是有的话,也早已沉寂许久了吧。 反正他从未见过,甚至于,少年历世这几年来,连那蛟龙之属,亦也无缘一见。 可能,是自个儿去的地方,尚不算是山水灵秀,人迹罕至,是以难一窥踪迹? 想了想,倒还真的可能。 周九剑与曦曦所处的这一处军帐,毫无疑问,自然是在那“轩辕龙雀军”的军中。 早上三人闹出了那么大的一番动静场面,最后没被那诸多士卒以弩箭寒矢轮番齐射,而后步卒随后迎上一番苦战,损失惨重,最后又终于才将三人乱刀砍死。 居然不是这般的结果,倒是让周九剑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他心中自然也不想出现这般结果。 只不过,实在是没料到,三人都已经走到了那般地步,更何况,在刘月突然间道出了“轩辕龙雀军”这一个名字之时,看他们的态势,明摆着就是要不管不顾,想要将三人就地诛杀了。 谁也没想到,之后却会峰回路转,而一切的关键,又是由少女掷出的那枚质地纯粹的玉佩。 现在再一回忆,那枚玉佩的造型,好像便与这龙雀是一模一样的,似乎亦是有着极为重要的象征。 这一点,从那名少年接手看到玉佩后,脸色立即陡然剧变就可得知。 看起来,似乎,刘月与这支轩辕龙雀军还大有联系。 于是乎,他们三人随后就被他们十分热情的邀请到了这里。 距离渚城二十多里外的一处大军营地。 前后待遇之差,简直天差地别。 …… 在来的路上,刘月亦是与周九剑缓缓讲解了这支所谓的“轩辕龙雀军”的来历。 却赫然是,曾经称霸大泽的那个青龙王朝其下的王朝禁军! 少年听后,大是咋舌不已。 至于青龙王朝的兴衰来历,早前便听刘月有谈过,那时候,正好是少女突然对豆腐店的老板老宏有所生疑,然后联想之时。 周九剑也刚好因此而对这青龙王朝有所了解。 按理说,时至如今,那青龙王朝早已覆灭了几百年,本就不应该再会出现了才对。 却是,从哪冒出的这么一支“轩辕龙雀军”来? 少年心中,隐隐有所直觉。 怕不是,所谓的王朝覆灭,仅仅只是表面所观而已,暗地里,潜龙在渊,蛰伏一时,才是真的。 待到一日风云势,而后腾飞九天,啸吟寰宇。 现在,就正是时候了? 若真如自个儿这般猜测的话。 周九剑感到一片震惊,那这一蛰伏,可就是整整数百年光阴呐! 如此长久的光阴岁月,又不知历经了多少代人的传承,直至今日,当中沉寂的过程,又能有多少人能忍受? 再者,他们亦不算得山上修行人士,过得百年光阴,却已算是长寿了。而这百年光阴之内,谁又不想乘着时光正好,在这个世间上流下诸多风光事迹,图一个青史留名的?然而,他们所面对的,却只有一直的隐忍,一辈子的忍耐,直至到得时机成熟的那一日到来。 而这数百年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却等不到那一日的到来,只是在这漫长的等待与忍耐中,白白让生命消逝。为此付出的如此之大的代价,之世间之上,又有多少王朝家族,能够做到呢? 少年这么一想,不禁得越想越远,而心中对这所谓的“轩辕一族”也越发敬佩。 之后再一想,或许,也只有像他们这般的军队,或许,才可与那后楚王朝,与之较量。 不过,胜负成败,少年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亦是不通军略战法,不敢随意妄下定论。 “喂!木头,你说,他们让我家小姐独自过去,会不会是有阴谋呀?想要暗害小姐!”曦曦突然转过头来,朝他问道。 周九剑一听,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奇思妙想来,咧了咧嘴,道:“要是真这样,我想,我们还是先为自个儿的安危着想吧,之后再替你家小姐去担心。要知道,咱们现在可是处于人家大军营中呐!若是人家要想害我们,那我们就无异于身处于虎穴当中,指不定,一掀开这帐门,我们就被那万军包围来,再就是刀盾如墙,枪戟如林,弩矢如雨,就你和我这般境界,连那御剑飞行都做不到的,怕是,插翅难逃咯!” 曦曦一听,觉得周九剑说得极为有理,面色一变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叫上小姐,赶紧走人,省得他们,突然变卦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周九剑听后噗嗤一笑,曦曦这般话语,每次让他听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却实在是,少女所言所语,大多数时候,总是带着十足的笑点,使得他总是忍俊不禁。 曦曦朝他一瞪眼,道:“哼,死木头,你还笑!要是等会他们真变卦了,我让小姐带上我走人,不带上你,让你,插翅难逃!” 少年听了又是哈哈一笑。 实在是忍不住。 “还笑!”曦曦气道,就想在这个可恶的少年那张脸上,狠狠的踹上一脚,给他留下一个大脚印,看他还笑! 周九剑连连摆手,道:“不笑了,不笑了。” 好不容易忍住了。 “两位,可在么?”帐外突然有人叫道。 周九剑觉得这人后边那三个字无疑是一句废话。 敛了敛容,少年又在曦曦的气愤瞪眼之下,轻咳一声,回道:“在的。” 随即,帐外进来一人,浑身披挂着黑甲,连得其头盔亦没摘下。 被半遮掩的面容中,对其面部五官最为深刻的,则是这人生长一双倒三角眼,当中瞳眸颇小。 看其年龄,约莫有三十上下。 那人朝俩人一拱手,道:“两位,我家将军有请,请两位往主帐移步。” 曦曦随即朝他问道:“那,我家小姐也在那里么?” 那人立即微笑回道:“在的。” 曦曦一听,便转过头来,面容神情,又是一变,欢快的朝少年说道:“木头,走,我们快点过去。” 变脸比翻书还快。 少年在心里腹诽,想了想,可是,世间女子都是这般么? 当下便朝那人回礼,道:“那就,有劳阁下带路了。” “没事,请。” 说完,两人便跟随着他,走了出去。 营帐外,自可看见有各路大军源源不断的集结于此,自今晨开始,就没见断过。 此处营寨,建得亦是极大,从此地绵延至五里之外,可供十万大军在此驻扎。 而少年如今所处之地,地势又是颇高,可独揽到平坡之下以及远处极开阔之地,视野明朗,却是大军的中军营寨所处。 眼前带路之人,是轩辕龙雀军的大将军麾下亲兵,名叫慕容玄。 想不到,还是一个复姓来着。 主帅营帐,距离着少年方才所在的营帐并不远,跟着慕容玄绕了一会,便见得一处比之四周更为宽敞干净的营帐出现在眼前。 帐前,则有左右两名士卒按刀守卫。 此处,自然是帅帐所在。 由得慕容玄一通禀报之后,随即将两人带入帐中。 周九剑进来随即环视一看,发现,此处帅帐之中,也就仅仅三人而已。 坐在左手边的刘月,以及与其相对面,负手站着的那名少年将军,最后,则是坐在主帅位上,手中仍自抚摸着一枚虎符的披甲老人。 满面白髯白须,一双虎目却烔烔有神,再配着其高耸的鼻梁以及宽厚的嘴唇,构成的,是一张颇让人看不清深浅的面孔。 那满面的皱纹,如同冬日的风霜雨雪一般,随着其面上的一个轻微神情动作便会紧紧皱起,即使是他在淡笑着,似乎都让人不由感到一丝寒意莫名生起。 “小姐!”曦曦一入眼,就看见了刘月,随即一脸开心的跑到她那边去了,脸上那般神情,宛若数日未见,久别重逢一般。 明明先前,他们才分开没多久来着。 而慕容玄,进来后的第一件事,朝那名老人恭敬的行礼禀报道:“禀报大将军,属下已经将两位客人带到。” 大将军? 周九剑闻言,再是一观这名老人。 这便是,他们轩辕龙雀军的主帅? 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感想。 只见那名老人点了点头,然后将其挥退。 随即,他突然看向周九剑,笑道:“我叫,轩辕朗天。” 正文 第七十四章:有事相求 周九剑一愣,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开场白,当即也拱手回道:“轩辕将军安好,在下,周九剑。” 毕恭毕敬,倒也没失了礼数。 那轩辕朗天,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亦是未收,右手虚抬,道:“小兄弟不必多礼。” 顿了顿,然后又道:“今日之事,可是凭空生出了诸多误会,实在是让老夫惭愧呀。” 只见他,左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那名少年将军,而后道:“这是老夫的孙儿,轩辕岚。这小子,行事向来鲁莽,亦不知为将者,自需谨慎多思,不宜冲动莽撞,整日之间,只识得做那有勇无谋之事,是以,今日又才冲撞了三位,实在是多有得罪,而这,也算是老夫的管教无方。当然,在老夫了解了此事之后,亦是将他狠狠的痛骂了一番,还望三位,多多见谅,亦也不要将这小小过节放在心上,而此事,便算是就此过去了,如何?” 在这位龙雀军大将军说出这番话时,那位名叫轩辕岚的少年将军,也微微向周九剑欠了欠手,而后又自负手沉默着。 这,也算是其的道歉了吧? 在轩辕朗天说完这番话时,周九剑便还了一礼,轻声道:“自无不可。” 既然人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甚至是大包大揽,把所以过错都算在了自个儿身上,对此,少年自然也不能再说些别的了,他总不能,如此不识趣,亦不懂的为人处世之道吧? 见好就收便可,也没必要咄咄逼人的,给脸不要脸。 再说了,今晨之事,三人挡道在先,虽然之后是这轩辕岚纵马不止,势头不减,是以让三人心生嫌恶,故意才让出那点儿空道,亦是有心为之,若真说起来,这对错之事,还是得对半平分的。 然而,如今,人家则一气担了下来,既然都这样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不过,周九剑心中固然是这样想的,可是,曦曦就不是了,只见她看向轩辕岚,然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哼,你早就该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就他这个冷性子,三言两语就想着拿枪刺人,我看呐,就他这般脾气,以后,连个钟意的姑娘都难找到呢!” 少年听着曦曦这话,忍不住又想笑了。 这说得好好的,突然间还关心起了别人的人生大事来着了?! 那轩辕岚被曦曦数落了一通,却仅仅只是望了她一眼而已,之后便又微微低下了头,没再有任何表情露出。 这一整日来,周九剑似乎也就仅仅只是见过其在接到刘月掷去的玉佩时,露出的惊讶神色而已,以及之后又再询问刘月之时的神情变化,除此之外,这个轩辕岚都是一脸的冷漠神情,少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个面瘫来着? 若真是这样,可就白白浪费了他脸上那张这么好面孔了。 不过,也不对,毕竟,诸人爱好不一,或许,又独有人中意他这样的呢? 想着想着,周九剑不禁发现连得自个儿也都想歪了,不由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举步向刘月两人走去。 轩辕朗天听了曦曦这番话,随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姑娘说得有理呀!就我这孙儿这般性子,未来却着实难以找到合适般配之人,不如……” 轩辕朗天说着,眼眸却又投在了曦曦身上,似是意有所指。 曦曦何其机灵,一听轩辕朗天这话,顿时就猜到了他后边想说的是什么,赶忙摆手,不停摇头道:“不了不了,你还是,另外给他找一位吧!” 轩辕朗天又是哈哈一笑,打趣道:“老夫,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切莫在意。” 曦曦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来。 少女又看了看对面站着的轩辕岚,固然,他长的是极为好看,但是,就以他那般性子,甚至是比木头还要更讨厌一些,还是算了吧…… 周九剑走到了刘月身边,然后悄声道:“说到了什么了么?” 周九剑心中自然明白,他们三人之所以会有如此境遇,这一切,还是得亏刘月所掷出的那枚玉佩来,不然,指不定三人要被他们如何对待呢。 之所以如此说,主要是想了解清楚,他们刚才究竟说到了什么,也好让自个儿心中有个底数。 刘月轻轻回答道:“我,说了我们的来历。” 周九剑眨了眨眼眸,而后道:“那么,他们是什么反应?” 便听刘月语气淡然的回道:“说是,与先生相识。” “那……”周九剑听后一愣,又立即问道,“你的那块玉佩,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此事,刘月倒是一点都没隐瞒,看着他道:“那是,先生在临行前给我的,还曾嘱咐我‘若是遇到有举着这般形状旗帜的军队,如若有所麻烦,可朝他们领军将领出示这块玉佩,到时候,自会明了’,至于这轩辕龙雀军的名字,亦是先生当时说与我听的。” 周九剑听后默然,心中似是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念头,还待深究之时,却又消失不见了。 总感觉,这一切,怎么好像都是在剑甲前辈的预料之中? 想要细细琢磨一番,但是又找不到头绪,是以他也只好作罢,然后望向了刘月,奇道:“就这些而已么?” 刘月看了看他,轻声道:“实际上还有一事的……” 周九剑正待要听她说是何事之时,坐在主帅位上的轩辕朗天又突然间说话了,只见其朗声道:“既然你的两位朋友都已经过来此处了,那么,刘姑娘,你再好好想一下,老夫的请求?” 刘月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道:“好的。” 请求?什么请求?怎么又是请求呀! 周九剑一脸错愕,自是不知道轩辕朗天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如今的他,可是对“请求”二字,犹为敏感了。 先是上阳城的白竹山鬼府与老道方清然,而后又是昨日乱云山上的老槐,到得今天,却又是这轩辕龙雀军的主帅大将军么? 却还有完没完了? 周九剑连同曦曦一起看向刘月,他二人后来才到,自然不知,这轩辕朗天又对刘月做下了如何请求来。 看样子,似乎刘月目前也还没答应下来。 只见曦曦当先问道:“小姐,他……又要求我们做什么呀?” 刘月看了看她,而后又看了看周九剑,忽而说道:“在前方十里地外,有一头河妖,在作乱,阻碍了他们大军的前行。” “那头河妖在作乱,但是他们对此却束手无策,然后,又刚好遇到我们,正好我们又是剑修可以替他们解决了这桩麻烦,是以,他才会对我们如此让步?”少年催动气机暗自压低了声线,声音仅仅只能传入二人耳中,却不会让他们这轩辕氏的孙爷俩能听到。 曦曦一听,瞪大了眼眸,显得有些吃惊。 刘月摇了摇头道:“或许是,不过不至于。” 周九剑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望向她,道:“那,你想怎么办?” 只听得刘月淡淡说道:“据轩辕将军所言,那作怪的河妖,说是河妖,实际上,则是一头修炼了三百多年的老龟。” 周九剑瞪了瞪眼,道:“他怎么知道的?” 刘月道:“他们军中,亦是有着随军修士的,早些时候,也和那头老龟交过手,只是实力不济,败退了下来。” 周九剑明了了,道:“所以,你想去?” 刘月看了看他,随即点点头。 “小姐?!”曦曦一惊。 周九剑亦是奇怪的看着她,道:“为什么?” “因为,”刘月顿了顿,眸眼一直在望着他,眨了眨眼,道:“那头老龟,可以做药,对你的伤势,很有助益。” 周九剑听后一愣,随即才省悟过来,没想到刘月此举,却是为了自己! 少年心中,一阵感动,随即连忙出口阻止道:“不必了,我的伤势,已无大碍,过得几日,便已好全,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周九剑这么说,刘月却仍是摇头道:“值不值得,我心里自然有分寸,再者,若是能将那老龟入药炼化供你吞服,之后的裨益,亦是极大的。九剑,你不必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周九剑张了张口,看见刘月坚定的表情,却感觉无话可说了。 他看了看曦曦,希翼着她能说说话,劝一下她家小姐。 没想到,曦曦就只顾着一脸气恼并嫉妒的神情,对周九剑投过来的目光,却是理都不理。 周九剑想了想,还想再说些什么。 没想到,刘月已然当先出口,朝着轩辕朗天道:“轩辕将军,你的请求,我们答应了。” 这…… 少年本是欲言又止,这下,可是把话给彻底吞到了肚子里面去了。 得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想不到,刘月固执起来的时候,亦是难以更改她的意志呀。 那轩辕朗天听后,拂掌大笑,道:“好!既然有三位鼎力相助,这下,那河妖之患,可算是能除去了,老夫在此,就先谢过三位小友了!” 事已至此,周九剑亦是只能随着刘月曦曦朝那轩辕朗天与轩辕岚拱手还礼了。 却还能再多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