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零之萌煮甜妻》 001 如果,没有如果 女人二十八岁说好听点成熟有魅力又不失少女气息,说白话一点,就是不尴不尬不上不下。 苗女士说这话的时候,林菀正聚精会神在地站在厕所镜子前化妆。苗女士经过厕所,手里抱着一堆刚叠好的衣服,嘴里喋喋不休念叨着,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反躬自省。 “我二十八岁那年胸部开始下垂,长了第一道鱼尾纹,脸也开始下垂了。街坊四邻的听见别人叫我苗姐就忍不住翻白眼儿。你呀眨眼功夫也二十八了,事业咱先不论,单就说说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人回来瞧瞧。“ 厕所里没人回应,很安静,只有咣咣当当零星交错的瓶罐摆放声。 苗文丽推开林菀的衣柜把衣服给她放回去。手刚伸进去,就摸到一个盒子,捞出来打开一看,是前几天这丫头从一搞代购的同学那里买回来的洗面仪。非说收到快递时随手放到鞋柜上了,苗文丽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拿出来放在床头桌上。 “天天烟熏火燎的,再好的护肤品也没用,再说保养得再好不结婚有什么用,等你过了三十,没几年就变成高龄产妇了,看你拿什么生孩子。”苗女士又开始日常数落她的脸。 要说这五官单看多精致也不至于,但确实是漂亮,皮肤又白,如上等美玉,散发莹莹之光,五官组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英气中又带着一抹妩媚。 苗文丽对她阳奉阴违兼职做厨师,这几年又一直不谈男朋友颇有微词,挖空心思到处给她介绍对象。林菀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追过她的男生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但无一例外都被苗女士扼杀在摇篮里,她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心思单纯被哪个坏小子拐跑了,初高中自不必说,就连大学也不准她谈。 大学毕业后,苗女士同事家的女儿儿子动作快的毕业就结婚,慢些的也都谈上了,可林菀倒好,连个异性朋友都少见。 苗文丽女士才不淡定了,开始急眼。 林菀充耳不闻地对着镜子从容描眉,外面的苗女士又开始拖地了。 话还是没停:”二十岁的男人喜欢二十的姑娘,三十的也想找个二十几的,四十的明面儿上不说,看见二十的姑娘还不是眼睛都直了,就拿你那个师姐来说,人家不是二十二岁刚一毕业就被她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公看上了娶回家了,现在是阔太太当着,要多滋润有多滋润,这年轻漂亮就是本钱。” 林菀这才听不下去,半个身子从厕所探出来,“您别挤兑我师姐了,她是人美心善,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值得被追求被爱,而且师姐对我好,这份工作还是她介绍的。” 苗文丽也自知刚才那句话不妥,转了话锋:“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自己想想,你上大学那会,嫩得跟多花似的,有几个外院的男生追到家里来,现在呢,无人问津了,被厨房的油烟熏得梅干菜了都。” 林菀反唇相讥:“我是梅干菜,那您是什么?老菜根?妈,您说您这合适吗?大学行情好的时候,你不让谈,毕了业了您天天火上房催我领一个回家,您当是菜场买白萝卜呢,哪个个大水灵,付个钱就能拎回家?” 苗女士没和她计较,付之一笑。 这时,林建国同志从厨房端着早餐出来,“大清早就听你们娘儿俩叽叽咕咕,干什么呢?” 苗文丽洗了手坐到餐桌前,心情不十分美丽地看着林建国:“你单位老沈家儿子不是回国了吗?以前我们两家还是邻居呢,我让你请他上咱家吃顿饭,你到底跟人说了没有?” 林建国啊了声,摸了两下鼻子,“说了呀。” “哼,林建国,你撒谎不打草稿是吧?”苗文丽作势要揍他,“一看你就没说,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我们母女俩放在眼里,现在女儿大了,我没用了,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林建国急了,说:“什么话?当着女儿的面,给我留几分尊严。老沈做我们邻居那会,就有些瞧不上我们家,再说他儿子一海归,肯定一水儿的媒人上门,我做什么上赶着去推销自己的女儿。” “什么时候瞧不上啦,我怎么不知道,再说小沈是留过学的,文化层次和素质肯定不能和老沈一样,我瞧着小时候对我们菀菀很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周末约他来家吃饭。” 林建国解下围裙,微微摇头,再看林菀,已妆容精致地坐下吃起早餐来,林建国颇郁闷地移开视线,盯着别处发呆。 林菀了然轻笑,她知道林建国同志在想什么,还不就是觉得她一事无成么。当年高考填志愿,是林建国和苗文丽替她做的主,说女孩子学英语好,将来毕业了做做翻译或者进个外企什么的,清闲又体面。 现在是进外企了,但林菀不喜欢,她从初中起就发现自己对做饭感兴趣,想要做厨师,但苗文丽一听就炸了,自己明珠一样呵护着长大的女儿要去颠大勺? 简直比割她的肉还要难捱。 以致于后来大学四年,林菀都提不起精神学习,倒是没课的时候就跑去酒店后厨兼职做小工,这些一开始自然都是瞒着家里的。 就拿现在这份工作来说吧,一外资公司前台,天天就是Good morning/afternoon早上好/下午好,Hi!Can I help you?您好,你有什么事吗?Did you make an appointment with him/her?你跟他/她预约了吗? 二十八岁的确是道坎,前台这工作是吃青春饭的,早些年外语还是一门技能,但大城市人才多,竞争大,独会一门外语已经不够混了,加之林菀对这份工作也不上心,同年进公司的都通过调岗轮岗转做HR、特助什么的了,但林菀在前台一戳就是六年。 不图别的,就图这职位能准时下班。 下了班,林菀一秒都不耽搁,直奔她兼职的后厨,包臀职业套装一脱换上白色厨师服,高帽一戴,秒变大厨。 怪老林还是怪苗女士? 还是该怪自己。 不甘平凡,不安于现状,但是表面上又不想违逆父母让他们担心操心,林菀一边做着外企前台,一边下班去苗文丽女士口中说的“颠大勺”。 算是她对父母最后的妥协。 其实,她有男朋友,他叫谢逢逸,是一位美食家,算是一个微博大V,粉丝少说有五十万以上,但美食家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一个职业,就像没有品酒师这个职业一样,林菀怕麻烦一直没和家里说,以她对苗文丽女士的了解,估摸最后人家嘴里只会鄙夷一句“这不就是妥妥一吃货嘛!” 毕业这几年,很多人不理解,觉得林菀恐婚、恐男、眼高手低等等,其实她真的没有那么多毛病。她还是很想结婚的,只是她实在不愿逼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仅此而已。 如果说必须要结婚,谢逢逸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也仅限于相处起来不膈应,谢逢逸又是同道中人,对于美食两人有不少共同语言,但要问林菀,她对谢逢逸有多爱,她说不出来。 早饭桌上,苗文丽女士继续说:“菀菀啊,这几年我和你爸对于你去颠大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着玩玩也就够了,你也不小了,差不多该收收心趁年轻处个正经男朋友了,你听过哪个条件好的男人要一个颠大勺的女的?!我还听说你那个大学舍友,比你小的那个都找到男朋友了,还是个搞IT的,上学的时候她家庭条件可不好,也没你漂亮,人家这回事扬眉吐气了,老公条件好,等于端上了金饭碗。” 林菀不愿再听,“妈,爸,我快来不及了,要迟到了,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又补充:“三十岁,最晚三十岁,我保证给你带回一女婿。” 么么哒,对着苗文丽女士的腮帮子亲了一下。 然后,火速拿起一个苗女士剥好的水煮蛋,“砰”一声重重摔上大门。 吓得老林同志小心脏一抖,“哎呦呦,这丫头随了谁了,胡闹不说,性子又倔,油盐不进!” 苗文丽原本低着头剥鸡蛋,一听林建国在这怨声载道的,脾气也上来了,“林建国,你什么意思,是怪我没教好女儿?” “好好好,我说错了话行不?”林建国知道苗文丽的脾气,这当妈的,自己可以说闺女一百句可以,别人说一句都不行,多说无益,语气软下来。 …… 上海宝山路,一家名叫“一屋”的私房菜馆。 后厨里,一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温和而又严肃的神情,穿一身白色的厨师服,坐在角落里喝茶,视线落在一个同样身穿厨师服身段纤细的女人身上。 油锅轻轻地爆着,浮在油面上的泡沫渐渐向锅沿去,终于消失了。女厨师把斩好的鸭丁拨下锅,用长筷划开,再倒入菱肉。油锅爆的更厉害了,锅内的鸭丁、菱肉微微跳动着,四周卷起细碎的油花,窜出一股股带着浓香的白气。过了两分钟,用捞勺捞出酥嫩的鸭丁、菱肉,锅内留少量滚油,投入干辣椒花椒葱段姜丝爆香,再将鸭、菱倒入,事先调好的调料跟着下锅,汁浓后,起锅撒上几丝青红椒,淋上麻油……整个烹饪过程,女厨师驾轻就熟,全神贯注。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麻油鸭就完成了,令人舌底生津。 “上菜。”林菀冲传菜员喊。 老师傅这时也从座位上站起,瞧她看起来柔弱纤细的,语气愈发温和:“林菀啊,累坏了吧,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省得你父母担心。” 林菀取下厨师帽和口罩,冲肖宝庆一笑,“师傅,我不累,您能收我为徒传授我手艺,还让我来您宝贝后厨里瞎折腾,我高兴都来不及。” 肖宝庆祖上可是宫里的御厨,手艺一代代传下来的,又与时俱进改良过,林菀也是机缘巧合在调料市场碰上他,后来经过她锲而不舍地死缠烂打,加上她的诚心还有天分,肖宝庆才答应收她为徒的。 “林菀啊,你可不是瞎折腾,我这手艺十成十都被你学了去,都说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罢了,我老了,就算一蹬腿没了,有你这个传人,我没啥遗憾了。” 林菀也不说话,只埋头抱着肖宝庆的胳膊亲昵着,老人家心口暖暖的,目光慈爱,他一辈子无儿无女,临老有林菀这么个贴心的徒弟,他很满足。 “你呀,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做厨子,那都是男人干的活,你瞅你的掌心,都有老茧了。若你肯把这份心劲花在别的地方,肯定也能有一番成就,何必自讨苦吃。”肖宝庆絮叨着。 林菀眉眼都在笑:“师傅,有句话叫千金难买我乐意,我喜欢干这个,您不也是吗?” 肖宝庆望了林菀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果林建国同志和苗文丽女士都能像师傅一样就好了,不然她也不用前台站一天了,还要赶在下班之后来这里做菜。 辛苦点也是值得的,谁叫做菜是她心头好呢。 …… 如果,没有如果…… 那晚,林菀换了厨师服,和肖宝庆一同打扫完后厨后准备离开,私房菜馆门口才想起手机拉在后厨了,就让肖宝庆在门口等,她进去拿。 就再也没能出来。 肖宝庆就听见咔嚓一声响,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一瞬间就过去了。 再回头,他只见到火团肆虐,遇到可以燃烧的东西,整个的再点起一把新货,新烟掩住旧火,一时变为黑暗,新火冲出黑烟,与旧火连成一处,处处是火舌,火柱,飞舞,吐动,摇摆,癫狂…… 肖宝庆痛心疾呼:“林菀!” …… 002 唐小鱼 李家沟。 唐小鱼坐在东侧的偏房里,及腰的长发被妥帖得编绑在身后,上身穿着红色格子的棉布衬衫,胸前的纽扣快要绷不住那两坨娇挺的肉,下身穿着红色的涤纶裤子,饱满结实的腚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坐不安稳,一双手在身前覆上小腹,干惯农活的手略显粗糙,昨儿个夜里,几乎要被那男人贯穿,现在还隐隐酸痛。 唐小鱼耳边又响起那男人的狠话:“我得不到的也不能叫别人白捡了去……”,摆弄到紧要关头,她哀求他带她走,那男人不吭声只加快了动作,两人穿衣服的间隙,那男人背对着她说:“回去吧,明天我去观礼。” 说完头也不回得离开了草屋。 这一身新衣红得刺目,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那男人在半山头的草屋里第一次亲她,他说他只喜欢她,每个毛孔都喜欢。她回来后,包着攒了两年多卖草药的钱,跑到二十里外的集镇上扯的布,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着晚上干完农活的时候,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本是要在她进他门那天穿的呢。 正是初夏,天刚蒙蒙亮,唢呐班的人在主家的催促下早早地开工了,一曲百鸟朝凤刺啦啦得响遍李家沟的角角落落,三四天以后才是麦收的季节,李家沟的乡亲们趁这个间隙没事,早早地聚集到唐富贵的门口。 今天是人称铁公鸡的唐富贵大女儿唐小鱼结婚的日子。 招婿。 唐富贵家坐南朝北,堂屋三间瓦房,三间东偏房,西侧搭了个棚子,靠堂屋一侧搭了灶台,本来散落着杂七杂八的农具都被收拾起来,空余的地方被请来的厨师班子占领,几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得冒着热气,一长溜的案板上摆满各式完成或未完成的菜肴,规格也就是红白喜事里的中下水平。 再往院子里,站着过来帮忙的本家近亲,妇女们说说笑笑的,有的摘菜,有的洗碗,男人们帮忙搬桌子凳子,还有的抽着烟闲聊着,人头攒动,十分有序地忙碌着。 唐小鱼今年十八岁,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唐小草、唐小叶和一个小弟唐大建。招的男人是隔壁张集村的,名叫张嘎子,排行老三,家里兄弟五个,老张头给老大和老二娶媳妇已经家徒四壁,迫于无奈只好让张嘎子入赘,说白了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壮丁到别人家当牲口使,捞了媳妇还能有口饭吃,挺好。 唐富贵家境比不上他的名字,只是一般的农户,一年到头靠十几亩田地刨食儿,入赘来的男人只要身体好,有把子力气扛得起活就行。 第一次操办婚礼,唐富贵有点紧张,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当地红白喜事,主家都会请一个信得过的有筹划能力的男人代为操办和规划,俗称“大支”,今天唐富贵请来的大支是他的堂兄,唐小鱼的三伯唐富强。 此刻唐富强站在堂屋门口,冲院子里老唐头喊道:“富贵,别瞎转了,厨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招呼大家伙先吃早饭吧。” “唉,唉,好嘞!”唐富贵赶忙热情地催请本家的近亲们上桌,嘱咐大厨开早席,本家的这些人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开始这一天跑里跑外。 东厢房里。 “小鱼,快点的,你阿爸说赶紧吃点饭,一会儿要上路了。”沈霞推开门,催促着女儿。 唐小鱼的思绪被打断,怔怔地看着阿妈身影跨进来,眼泪不由就在眼眶里打转,委屈道:“阿妈,非得要招个男人进家吗?” 沈霞这大半辈子都听唐富贵的,略一顿,顺着唐富贵跟她说过的道理讲:“小鱼啊,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你阿爸说了,我们家就靠着种地活,你下面还有三个妹弟,都还小,我和你阿爸老了,农活有点力不从心了,必须招个有力气的男人进来帮衬着,且说这样你以后还能在阿爸阿妈跟前过日子,有啥不好的?” 看着唐小鱼低着头不言语,两只手绞在一起,肩膀微微颤抖着,沈霞亦是心疼,唉声道:“小鱼,阿妈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李耀辉,可李全友也不可能让他的宝贝儿子入赘到我们家,就算我和你阿爸全了你的心,让你嫁过去,他李全友也不会答应,他早就透过人传出消息了,瞧不上我们这种只会在土里刨食儿的人家,我们虽然穷,可穷有穷的骨气,你阿爸丢不起那个脸,你就忘了那个人吧。” 这些道理唐小鱼何尝不懂,不过是泥地里离了水的鱼,临死挣扎罢了,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唐小鱼顺从道:“阿妈,你去打盆水来我洗洗脸,告诉阿爸,我一定准时去接亲。” 握着女儿的手,沈霞连声哽咽道:“好好好,好孩子……委屈你了。” 遂站起身,出门去打水,又端来饭菜,陪着唐小鱼吃下。等到收拾利落推开门,坐上堂兄送她接亲的自行车后座,唐小鱼脸上已不见任何哭过的痕迹,满耳都是围堵在门口乡亲们的起哄声。 唐小鱼抬起头,面带微笑,乌黑明亮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看到那个人,不是说会来观礼吗? 唐小鱼此时的心理是矛盾的,希望那男人出现,却又不敢想那男人真的出现在这里,她会做出什么。 最后,她颓丧地得出结论,即便李耀辉出现,她也不会做出什么,阿爸阿妈疼她,养大她,日渐老去,年幼的妹妹弟弟需要她,她作为长姐,理应扛起这个家。 就在这时大支唐富强中气十足地喊道:“新妇出发,接新郎!”与此同时唢呐声跟着高亢起来,鞭炮声中唐小鱼终敛了心思,一行人呼呼啦啦得往隔壁张集村走去。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张老汉老婆子走的早,五个儿子,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靠着家里那几亩地,再加上张老汉走街串巷磨剪子磨刀的小营生,挣来的口粮将将够全家糊口的,老大老二讨媳妇盖房子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轮到老三张嘎子,又到了娶亲的年纪,正为此事一筹莫展的张老汉,及时碰上替唐富贵大姑娘说亲的媒人,一拍即合。 当天晚上,张老汉抽着旱烟一脸愁苦地和嘎子说起这门亲事,嘎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定亲前,媒人带着两个小年轻去集镇上碰面,除了村里的,张嘎子没见过其他女人,他感觉长这么大看过的女人都没有唐小鱼好看,当下涨红了脸不敢再多瞅一眼,别扭地杵在一边,而唐小鱼是被她阿爸抽着鞋底赶去的,满腹委屈,心里想的都是李耀辉那冤家,根本没心思去看清张嘎子长什么样,结果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上,更谈不上了解。 两个村子不过二十里路的距离,接亲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张老汉的家,观看嫁娶是整日面朝黄土的乡下人难得放松的时候,更何况是招婿入赘,新娘子露过这回面,下回都不知啥时候了,这里的规矩,女娶男,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除非张老汉蹬腿走了或者张嘎子的兄弟有什么婚丧嫁娶的大事,否则女方轻易是不再进男方门的。 攒动的人群,不时传来高高低低的议论声。 “新娘子可真嫩!听说才十八呐,一朵花的年纪。” “可不是,瞧瞧那小蛮腰,再瞅瞅那腚帮儿,我要是……”一个汉子粗声说道。 一旁的妇女打断:“呸,你个不要脸的,天天睡老娘还不够,你胆儿肥了啊,跟我回去!”说着拧着汉子的耳朵往外走,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又有一年纪较大的婶子口无遮拦道:“嘎子,你小子真有福气,要是娶,就凭老张头这家底,哪里讨得这模样的媳妇儿!” “哎呦,嘎子,晚上可悠着点,别闪着腰哎~”聚在张老汉家门口的乡亲们肆无忌惮地调笑着。 唐小鱼低着头,似摆在集市的一块猪肉,任由人品评探看。 随后由着领亲的人带着,进入堂屋,唐小鱼按规矩匆匆递给嘎子一个红包,接下来要为新郎穿上一双红袜子,唐小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个动作的,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她穿好,站起身跟着那嘎子步出院门,看着张嘎子从堂兄那接过自行车,忽而转身侧着脸低声说:“别理他们,上车吧。” 唐小鱼才回过神来,不由看向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她只到他的肩膀,穿着的确良布料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衣服看着有些小,不怎么合身,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吧,唐小鱼心里猜测。 刚踮起脚尖,侧着腚子往后座上坐,一不小心打了个晃,“小心!”一双大手稳稳地定在她的腰眼,布满的厚茧袭来的粗粝感让唐小鱼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谢~”,低不可闻的嗓音似鸡毛挠在了张嘎子的心尖尖儿,酥痒得紧。 “没事了,走吧~” 回程的路上,张嘎子卖力地骑着自行车,漂亮的女人,喜庆的喇叭,让最初决定入赘时的那些难堪、憋闷一扫而光,穿过金色的麦田,丰收的麦浪,张嘎子对未来作为赘婿的新生活充满了渴望,那双小手不经意间触碰,脚背的温热触感,使他莫名兴奋,初夏的燥热几乎要把他燃烧。 后座上的唐小鱼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自行车座椅皮套下的金属弹簧,免得在颠簸中掉下去,眼睛定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脑袋里又浮现李耀辉的模样,宽额凤眼,鼻梁挺拔,皮肤白皙,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笑起来左边的嘴角有一个酒窝。 昨晚她激他:“明儿个这时候,我就咧着腿给别人了。” 那男人听了恨恨地笑着:“你敢!” 唐小鱼气急:“我怎么不敢,当了别人的老婆,干那事不是天经地义!” “走着瞧!”说着又跪在她跟前使劲。 唐小鱼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根,微咸的汗水落进她的眼睛,辣辣的疼。 …… 003 重生,是我也不是我 约莫半个小时后,唐小鱼他们回到了李家沟,大支唐富强站在一个小土坡上,远看着新人已到村口,喊道:“富贵,来了来了,放鞭炮!” 原本悬着一颗心的唐富贵,重重地松了口气,出门的时候,唐小鱼没看到李耀辉,他可是看到了,他看到那小子眼里的不甘和忿恨。 幸好,这大闺女这闺女柔善孝顺,从小大大都很听话,唐富贵心想到底没白疼。 一对新人入得院子,院子中央的方桌上,已燃烧着两根红烛,桌上中间位置放了一个巴桶,里面装满了玉米,上头用一根筷子挑着一块黑色的纱布,方桌前方地上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垫了一床红色的喜被,张嘎子虚携着唐小鱼跪到喜被上。 “一拜天地!”张嘎子和唐小鱼对着一对红烛磕了个头。 “二拜高堂!”唐富贵和沈霞坐在方桌的东侧,喜笑颜开地受了新人的一个磕头,递上两个用红纸包起来的红包,说道:“乖了,乖了!” “夫妻交拜!”两人面对面,互相给对方磕了个头。 额头触到红被那一刻,唐小鱼双肩抑制不住抖动,再抬起头心如死灰,明白再没回头路。 “礼成!”随着唐富强的喊声,张嘎子和唐小鱼站起来,一时无言,唐富贵和沈霞互相看了看,老泪蓄满眼眶,随即又化了笑脸,沈霞乐颠着跑到大门口散喜糖,唐富贵随着大支安排开正席,大声嚷劝着来喝喜酒的亲朋好友多吃多喝。 唐小鱼跟在张嘎子身边挨个桌子敬酒,一圈下来,留下张嘎子继续陪大家伙喝酒,新娘子唐小鱼在几个阿姐阿嫂婶子的虚扶下去往新房,等待晚上的洞房。 新郎除了中午正式的酒席要陪席,晚上主家还要摆几桌请帮忙的本家近亲算是答谢,新郎不能离开,是一定要陪席的。 新房在村西头,崭新的三间瓦房,配一座院子,院子的北侧角落搭了一间可以做饭的棚子。 唐小鱼坐在新房的婚床上,几个婶子阿姐嫂子陪着。 三婶子毫不避讳,直言道:“小鱼啊,我说你可真是好福气,那张嘎子人高马大,我看壮实得很,这男人啊,有了这副身子骨,外面干得了活,夜里爬得了床,你摊上了,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唐小鱼低着头,听了这话再看看三婶子那肥胖的身躯,不禁感到浑身起腻。旁边站的兰花嫂略微知道一些小鱼和李耀辉有些瓜葛,再看唐小鱼脸色不太好,打圆场道:“老婶子,你呀也回去练练三叔的身板,就用不着羡慕小鱼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我看小鱼累了这一天,我们先走吧,让她喘口气。”兰花嫂子拉起三婶,催促着娘几个就起身离开了,留下唐小鱼一个人。 空荡荡的堂屋一下子安静下来,唐小鱼四周打量了一下,阿爸在给她盖完房子后家底也被掏空,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她身下坐着的双人床,不过就是一个吃饭的桌子和几把小椅子,两个暖水瓶,还有两个装衣服被褥的大木箱子,那些流行的缝纫机、收音机什么的是没有的,光秃秃的墙壁上只有一台老旧的挂钟。 唐小鱼今日确实有些乏累,遂起身打盆水兑了些热水,插上大门栓,虚掩了堂屋门,上上下下擦洗了一番,刚换上碎花的棉布裙准备躺床上直直腰,门吱嘎响了,唐小鱼吓了一大跳,从床上直接坐起来,待看清来人大惊不已:“李耀辉,你,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一脸浅浅的胡茬,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显出几分颓丧来,平添几分清俊的男人味,男人闪身进来后随手插上门栓,不等唐小鱼反应过来,就强吻了过来,短而略硬的胡茬蹭得她生疼,胡乱地想要推开他,“你,你放开我,你不要命了,我嫁人了!” 唐小鱼几乎要哭出来。 “我不管!” 婚礼时,他躲在角落里,看着她左右摇摆着胯儿随着那个男人一同进去,拜了天地,后槽牙几乎要咬出血来,男人把唐小鱼的手摁在头顶的床面上,整个人伏在唐小鱼身上,从嘴唇到耳后,到脖子再往下,细细碎碎一路下去。 唐小鱼要疯了,她不想这样,可是又禁不住滚烫的气息,只能任由拿捏把弄,“现在把你喂饱了,晚上可不许那人碰你。” 李耀辉霸道地哄着。 唐小鱼此时弓着身子,听着这话,立刻直起身凉凉地看着李耀辉:“你这冤家,那你要我怎样?” 李耀辉目光微黯,半赌气道:“你的身子小爷说了算,今晚小爷要了你,那今晚你就不能给别人!” 唐小鱼气结,捶打着眼前这男人:“你既看不得我给别人,为何不带我走?你心里到底有我没我?” “你这个小娘们,我心里若没你,还和你做这些?小爷有苦衷,你且待着,总有一天小爷抱着你进我的门!”李耀辉信誓旦旦地说。 唐小鱼深知即使李耀辉要带她走,她也是不敢的,只能落着泪心中叹息自己的命运这样苦。 李耀辉打量着唐小鱼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忍不住又几番亲热,不知不觉时间不早了,临走嘱咐唐小鱼:“哪天我来,会在你家西墙那颗歪脖子树上挂条红布条,且给我留门。” 唐小鱼大为震惊:“你疯了,哪里还有下次,不怕被他发现?!” 李耀辉端起她的下巴,似开玩笑道:“我信你有办法,我走了!” 说完轻悄地打开堂屋的门,翻身上墙,趁着天黑离去。 唐小鱼看着半敞的门,心里乱糟糟的,嗓子发疼,是要感冒的症状吧,铛铛的响声惊得她一个激灵,是墙上那台挂钟。 唐小鱼一看已经十点了,张嘎子那边约莫也该结束了,赶紧起身收拾凌乱的床铺,又重新打盆热水仔细清洗了身子,不能留下那人的味道,然后又把大门门栓解开重新回到屋里躺下,不一会,一阵嘈杂不清的人声传来,唐小鱼赶忙迎到门口。 “阿姐,哥给你送来了,喝……喝得有点多。”唐小鱼的堂弟虎子和保山一左一右驾着张嘎子,虎子大着舌头说。 唐小鱼嗯了一声,边嘱咐虎子和保山回去路上小心点,边接过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张嘎子,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张嘎子这个大块头的重量,勉强拖回屋里,接着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唐小鱼累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又爬起身给张嘎子脱鞋子,打了水略略擦洗了一下脸和脚,这边刚弄好,醉得烂泥似的张嘎子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睡死过去。 唐小鱼收拾完毕,在不大的床上找了个角落躺下,想着李耀辉的话,一开始不敢阖眼,却耐不住困意,最终也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菀慢悠悠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粉刷粗糙的墙壁,上面还贴着泛黄的人民日报。 林菀以为自己眼花,她最后的记忆是在“一房”私房菜馆后厨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现在……2018年的任何一家医院也不会是这样的。 这更不是她的卧房。 林菀带着不好的预感快速坐起,二十八年的过往夹杂着陌生女人唐小鱼十八年的记忆,混乱又清晰,涌得林菀脑仁丝丝发疼。 如同被梦魇了一般,林菀跌跌撞撞的下了床,径直向前。 她看到了墙上的挂钟,桌子上的黄历本,还有那矮旧小饭桌小椅子,林菀颤抖双手拿起长条桌上一面圆镜,走到窗前,就着月光,镜子里的女孩慢慢睁大了眼,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那女孩肤色不甚白皙,带着常年阳光底下劳作的健康绯红,与她精心防晒保养的白皙不同,但五官却和她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却不是她。 扑通一声,林菀坐倒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她……她难道是魂穿、重生了? 按照唐小鱼的记忆,现在是1988年6月2日,林菀还没出世呢,可她此刻带着二十八年的记忆活在这十八岁的唐小鱼身体里。 林菀脑子里乱作一团,呆坐在地上,满心的惶恐和害怕,还有不停向上蔓延的,浓浓的绝望感。 那另一个空间或者前一世里,她是死了吗? 如果是,她的父母怎么办,还有师傅,能不能承受得住?自己空有一身好厨艺,却不曾真正为他们做过一粥一菜,林菀此刻后悔极了,总以为时间还很多、日子还很长,同一屋檐下,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日日听到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看到父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以及师傅谆谆教导的模样…… 那一世虽然父母没有同意她做职业厨师,还天天催婚催得她心烦,但父母至少身体康健自己还守护在他们身边,但意外……措手不及,林菀的心脏像是被一个大手紧紧攥住,她觉得,自己连呼吸的能力都快丢失了。 林菀无声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由绝望和恐惧将她包围…… “你咋啦?” 宿醉让张嘎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林菀一大跳。 她失魂落魄差点忘记今晚是那个陌生女人唐小鱼的新婚之夜,床上还有她的赘婿。 林菀下意识往后退,脑袋一瞬间空白,只泪花直滚,止也止不住,防备地盯住眼前陌生的男人。 张嘎子坐在木头架子的大床上,昏头昏脑的,双眼惺忪,甩甩头恢复了几丝清明,看到林菀在哭,皱眉,摇摇晃晃下床往她走去。 林菀心里惊厥不已,“你,你站住,别过来。” 张嘎子脚步顿住,挠挠头憨笑:“咋了,媳妇儿,天还没亮呢,你不在床上睡怎么跑地上了,还哭上了?” 林菀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脑中飞快盘算着,心中却似火烧一样焦灼。 怎么办,怎么办? 她大喊大叫说抓流氓?可这个人是唐小鱼的新婚丈夫啊。 更不能说自己不是唐小鱼,否则应该会被当成精神病人的吧。 这个年代这个地方,精神病院对待精神病人不外乎暴力绑架,注射镇定剂,搞不好,一辈子就待在里头了。 林菀犹豫着,心中七上八下掂量良久,面上努力装作淡定,拢了拢头发道:“你醒了?昨天你喝了那么多酒,难受吧,我给你弄点水来给你擦把脸。” 话音刚落,林菀爬起来去拨门栓,越急越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门打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004 今晚真的躲不过了? 张嘎子是个大老粗,不解唐小鱼为什么一副很害怕很惊慌的样子,却也没多想,听新婚媳妇惦记给他打水洗脸,只顾咧咧嘴,脸皮渐渐的红了,搔几把头发,嘀咕着:“这有媳妇和没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此时,林菀已逃出屋子,根本没听见张嘎子嘀咕什么。 院子里,林菀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隐隐还有桔梗花的香气。 慢慢的,她的心稍稍平复了几分。 这会,天还没有大亮,这个穷山窝窝闭塞又落后,唐小鱼的新房里还没有通上电,用的还是煤油灯。 林菀凭借唐小鱼的记忆,来到院子窝棚里,墙角下一方土灶,这东西林菀还是在电视剧里见过,墙边一个很大砖烟囱。灶旁边,放有一个大水缸,两个空木桶,一个木头打的菜橱。 林菀机械地掀起锅盖,往大铁锅里舀了两瓢水,盖上铁锅盖,然后拿起灶台边上一盒火柴,翻来覆去盯了好一会,随后取出一根火柴开始点火,刺啦一下,居然点着了,居然很快便动作熟练地引燃麦秆,又将棉花杆引燃。 是啊,这副躯体是唐小鱼的,唐小鱼十八年的记忆也还在,这些她干惯了的事情,自然没有不会的。 林菀呆呆地坐在土灶前,默然注视着灶腔里的柴火在燃烧,眉眼在烟熏火燎中更显得凝重,眉心被火苗儿映出不安和忧虑,令她眼底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片刻后,那神情最终在林菀的眉眼间化作了坚定和光亮。 既然死过一回,命运弄人,又让她在这里重生,林菀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只是要怎么活这一世,林菀一时还没个清楚的打算。 现在是1988年,林菀努力回忆,那一年国家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件,她记得历史资料上好像HG汉城奥运会就是这一年举办的,再来,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十年了,土地已承包到户,农民虽不富裕,但不至于吃不饱饭。 不过,这唐小鱼的家境,真的是一言难尽。 林菀记得苗文丽女士曾说过,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结婚流行“三转一响”,三转是指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是指收音机,可这都88年了,这家结婚可是一样都没有。 点煤油灯,烧柴火灶,喝井水,出行靠两条腿,甭说电了,就是煤球也没用上。这唐小鱼本尊上到初中就主动辍学帮衬家里干农活,省钱给妹妹弟弟上学。 总之,这唐家本来就很穷,又因为孩子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经历了相关部门两次大扫荡,加之给唐小鱼招婿办婚礼,所以比一般的农户家还要穷。 林菀虽然相信生活可以凭借努力改善,但…… 眼前有一个天大的麻烦,她重生在这个唐小鱼身上,早不早晚不晚的,居然是她的新婚之夜。 Oh my God! 老天爷!上一世没有结过婚不代表这一世就要赠送给我一个入赘的男人啊,对了,林菀凭借唐小鱼的记忆,她想起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李耀辉! 这是搞促销,买一送一嘛。 林菀不由满心愤慨懊丧,一时又觉着灰心颓废。 小说里女主重生,要么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爽;要么重生在还没有遇到渣男前,幸。 自己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成了一个搞三角恋的! 丧! ……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堂屋门口,林菀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端了一盆热水进去。 看到张嘎子正双腿并拢端坐在床沿。 不知怎的,林菀看得出他异常的紧张,紧张里又压抑着焦灼,看林菀进屋,张嘎子起身,起身的时候近乎惶急,黑亮的眼睛里像是冒了火。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可真,真好看!” 黝黑的脸泛着红,一直到耳根。 他吐字不那么清晰,又有这地方的口音。林菀没听清,“你说什么?” 见她没再哭了,张嘎子勇气也大了些,“媳妇儿,我知道,我昨晚喝多了,没能那啥,你,你不高兴了。” 林菀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倒霉汉子是说她不满他没有及时洞房?! 林菀无语凝噎。 放下水盆,两个人各自站着,距离五六步的距离,谁也没动,也不说话。 林菀纯属没话说。 最后,还是张嘎子先开口:“那个,小鱼,媳妇儿,我们我们真的结婚了。”局促不安却又透着欢愉。 林菀瞄他,这不是废话吗?!但对她来说,真的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她穿着唐小鱼的碎花棉布衫子,这季节闷热,她刚醒来在地上因为震惊跌坐到地上过,这地面是水泥地,弄脏了好大一片,加之去烧火,整个人搞得脏兮兮粘腻腻,林菀浑身都不舒服。 依据唐小鱼的记忆,林菀知道这个和唐小鱼总共见过一回就成为她赘婿的男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种地汉子,冷静下来,林菀直觉这张嘎子没什么可怕的,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个很憨直的男人。 林菀尝试开口,声调晦涩:“嘎,嘎子,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这是她第一回叫他的名字。 燥红一张脸的嘎子,想也不想,“能,当然能。” 果然,张嘎应了声,径直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张嘎子对于唐小鱼这么言听计从,林菀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很高兴。 说不定,事情不会太糟。 林菀见张嘎子出去了,赶快回身把门拴上,又把窗帘拉上,准备擦洗一下换身衣服。 那一世,爱干净天天洗澡的林菀,实在受不了了。 张嘎子在院子里踱步,谁知一扭头,他发现窗帘没拉严实,想开口提醒来着,却不知为什么收住了话头,白花花的后背,红色内裤勾勒出饱满的腚子。 张嘎子感觉喉头被人掐住了,喘不过气来,原始的冲动促使他不顾一切去推门。 门栓居然没栓好,两扇木门哗啦被推开,惊得里顾不得林菀大声尖叫。 张嘎子一把打横抱起林菀,按到床上就开始没有章法地胡乱啃咬,粗粝的大手在两坨肉上使劲,痛的林菀眼泪都要流出来,却被压在下面不得起身,张嘎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昨夜的酒气发酵了一晚喷在林菀的脸上,另她作呕。 张嘎子是第一次干这事,解了腰带,蹭了半天却不得要领,林菀咬着嘴唇趁他不注意一脚揣开他,张嘎子吃痛,林菀立刻爬起来站到地上,慌乱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遮在胸前,冲着张嘎子的脸就是一个大大的嘴巴子。 张嘎子讪讪的,喘着粗气:“咋地,我不能碰?” 林菀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全身都在颤抖,“你混蛋,你不要脸!” 张嘎子摸着被被打的左脸,他皮糙肉厚,那一巴掌一点都不疼,反而带给他某些快感,“我听人说过,婆娘们都一个样,嘴上说不要不要,其实巴不得呢。” 林菀浑身都在发抖,腿软。 她心里说不出多着急,这人的脑回路真是不一般,是她太蠢,低估了他,这张嘎子也就二十岁的年纪,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林菀上一世也就不咸不淡和谢逢逸相处过,和男人周旋的经验欠缺。 她彻底被吓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林菀忽然记得有一部电影,张艺谋主演的《老井》中,他入赘以后每天早上倒尿盆的情节还另她费解过。后来她才知道,在农村,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年代,新媳妇是要给公婆倒尿盆的,表示孝顺和屈从,导演想通过这个细节表现出上门女婿的无奈和低地位。 入赘的男人除了生理上,其他就不能算是个男人了,进了这个家门就是要当牛做马的,苦活累活抢着干,一刻也耽误不得,不说唐富贵和沈霞,街坊邻居也都看着呢。 否则就会嘲笑这一家的新妇或者赘婿不行。 家门不幸。 略一思索,林菀沉下来脸来:“我记得阿爸之前说快麦收了,一堆活等着干,虽然是婚后头一天,但你毕竟是入赘的,你好意思睡懒觉?在家躲滑?” 张嘎子闻言,愣住。 随后,他皱起眉头,黯然地勉强一笑:“我疏忽了,我这就去。” …… 见张嘎子真的出门了,林菀立刻从里头插上门栓,又检查了好几遍,才靠在门板上,双手捂着脸,眼角流下两颗巨大的泪珠。 能够靠眼泪发泄出来的情绪都不是什么情绪,而无法用眼泪纾解的,也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林菀对待生活,不会企图挣脱,不会认输屈服。她神情虽然仍很悲伤但目中已充满了倔强自傲的表情。她本就是个不肯低头的人,那一世,虽然父母不允许她当厨师,最后她不是一直做着她喜欢的事? …… 林菀在堂屋那个红木箱子里翻腾了老半天找到两件还算素净的衣服,一件白底碎花的棉布衬衫,一条鱼白色的确良长裤,又翻出来一件内衣,说是内衣,不过两层布,和有内衬有钢托的定型内衣自然没法比,林菀穿上,总感觉空空的,像没穿一样。 去往唐富贵老宅的路上,林菀好好打量一遍这个村子。 很寻常的村落,三三两两的炊烟,鸡鸣犬吠,去井边挑水的农家,还有孩童在路上追逐嬉戏,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唐富贵家,沈霞已经准备好早饭。 一锅稀饭,十个饼子,一碗腌咸菜,今天是大闺女新婚头一天,沈霞特意煮了五个鸡蛋,给小夫妻俩和三个孩子吃。 面粉是去岁小麦磨的粉,咸菜是用自己种的辣椒蒜薹抹上粗粒盐腌制的,又辣又咸,最是下饭,鸡蛋也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蛋。 自给自足,也算过得去。 最让唐小叶、唐小草和唐大建三个人高兴的,是桌上那小半碗红烧肉,这还是沈霞的功劳。 农村人红白喜事,本家或者村里人来帮忙,又没什么好东西感谢,那个年代人嘴又馋,剩下点碗底子,也都被妯娌婆子们倒走了,这小半碗红烧肉是沈霞偷偷昧下的,为这事,好面子的唐富贵还叱她丢人现眼。 沈霞才不管,瞪着青蛙眼:“死老头子,面子能当肉吃啊,你那不值钱的面子让囡囡流了多少眼泪?!” 这话没让张嘎子听见。 唐富贵知道,这老婆子还怨他,没让闺女和她喜欢的李家老三在一块。 唐富贵自己心里清楚,找个有把子力气的男人帮趁家里干活是真,但他更舍不得自己辛苦疼大的闺女去别人家里受气。 …… 林菀到的时候,张嘎子已经坐在唐富贵的下首等着了。 林菀没看他。 唐富贵见闺女来了,拔出嘴巴里的旱烟袋,“囡囡来了。” 沈霞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几下,眉开眼笑凑过来,“囡囡,起了啊,累不?” 不用过多的言语,单是唐富贵和沈霞望唐小鱼的眼神,林菀就知道这两人有多疼爱这个闺女。 清晨还没燥热起来的的夏风在悠悠地吹着,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庞。林菀眼眶一下子就又湿润了。 乍然重生后,所有的慌乱和无助仿佛一下子都不见了。 或许是唐小鱼和两位老人本身血脉相连的感应,又或者人与人之间说不清的缘分,林菀一颗彷徨无措的心在这儿安定下来,就仿佛那一世,她知道无论她再怎样胡闹,苗文丽女士和林建国同志都会包容她,爱她,疼她一样。 “阿姐,阿姐,阿姐!”唐小草、唐小叶、唐大建齐齐喊她。 是唐小鱼的三个妹妹弟弟,都说长姐如母,林菀知道唐小鱼从前很疼她们的。 “哎!”林菀大大方方应声。 唐小草:“阿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林菀闻言低头上下看了看,笑:“哪儿好看,就是平常衣服。” 唐小叶跟着说:“阿姐最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林菀一听就乐了,一手搂着唐小叶的肩膀,一手去刮唐小叶的小鼻子,“哎呦,就我们老三嘴巴甜。” 唐大建今年才五岁,一看姐姐们热闹,也凑上去,“阿姐是天上的太阳,会发光。” “哈哈哈,大建,你这话很谁学的啊?”林菀忍俊不禁,这话搁在2018年,也是一句不赖的情话啊。 唐大建小脑袋一歪,一本正经说:“阿辉哥这样和阿姐说的。” 林菀一愣,唐小草先出声:“大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没睡醒吧。” 说着就一把把唐大建抱起来,走去餐桌旁,“吃饭!看看吃饭还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唐大建一头雾水,不懂二姐为什么这么凶,还有阿爸阿妈阿姐怎么都不笑了。 唐富贵和沈霞对视了下,沈霞开口:“小鱼,你过来盛碗。” 灶台边,沈霞看林菀,问道:“小鱼啊,昨儿个洞房,嘎子没犯浑吧?” 林菀不想和沈霞说这个,只说:“他醉的不省人事,早早睡了。” 沈霞瞧林菀一脸平静,似乎和往常不一样了,自打定下来和张嘎子的婚事,但凡提到李耀辉一个字,唐小鱼总是忍不住掉泪珠子,这会大建童言无忌,怎么自家闺女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和她没关系一样。 沈霞心里七上八下,“囡囡啊,你没事吧?” 林菀边碗里盛稀饭,边说:“阿妈,我有什么事,动作快些,阿爸不是还等着下地吗。” 沈霞从来没想过,唐小鱼会这么快走出来,心里激动,点着头说:“好,好,好。” 和林沈霞端着稀饭往堂屋去,林菀就瞧着唐富贵捻熄了旱烟,正色道:“嘎子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眼看就要麦收了,还得靠着你多卖力咧。” 张嘎子忙不迭地起身,对着唐富贵和沈霞连声道:“阿爸,阿妈,应该的,我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儿子,啥苦活累活我一定抢着干。” 唐富贵和沈霞满意地直点头,一家人纷纷落座吃饭。 红烧肉油腻又口重,那咸菜也是,齁死个人,玉米面饼子吃到嘴里全是渣,林菀实在是吃不惯,就连稀饭也是玉米面和的,喝下肚,嗓子里老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咽下去,膈应得难受。 吃完饭,留下林菀的二妹唐小草在家刷碗和看着三妹唐小叶还有四弟唐大建,唐富贵和张嘎子去麦场平整场地,套石磙子,以备麦收后压麦子,晒麦子。 本来沈霞体恤她新婚,留她在家休息,但林菀坚持跟着去,她必须尽快熟悉起唐小鱼的一切,不能身体是唐小鱼的,意识却是她林菀的,既然重生到这里,就得做好认真活下去的打算和准备。 林菀跟着沈霞过去打打下手。 头脑意识虽然是林菀,但身体和自小干惯农活的技能都是唐小鱼的,陌生又熟悉,林菀也不怕露馅。 一行四人往村口麦场走去。 唐富贵家的麦场和李全友家的毗邻,林菀他们到的时候,那个叫李耀辉跟着他阿爸李全友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天气热的缘故,李耀辉光着膀子,林菀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过去,只低着头默默地干活。 李全友先开口和唐富贵打招呼:“富贵啊,来了。” 唐富贵抬了抬眼:“嗯,来了。” 李全友撇了眼唐富贵的新女婿,高声道:“小伙子不错,是快干活的好料!” 唐富贵假装没有听出李全友话里的揶揄,接口道:“没啥,有把子力气罢了。” 李全友笑了笑没再说话。两家人在自家的麦场上各干各的起来。 林菀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她都感受到李耀辉如影随形的目光,这人干嘛老看她! 回瞪过去,不想那人眼中带笑,嘴角含讽,上上下下将她扫视,林菀感觉自己似乎被扒光了衣服由着他看,难堪得紧。 李耀辉心里其实想得简单,他只想知道这女人昨晚有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可这女人一味地躲避他的目光,气得他手里平土的铁锹甩得啪啪响,恨不得冲将过去。 张嘎子后知后觉的性子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满脑子都是早上林菀紧俏的腚儿,深感这日头怎么那么高,快快落山才好。 午饭是唐小鱼的二妹唐小草在家做好了,带着妹妹弟弟送过来的。 一家人在麦场头简单吃了继续干活。李全友已经带着李耀辉回家了。 李耀辉临走还深深地看了眼林菀,她躲开了。 张嘎子终于熬到日头西落,在唐富贵家匆匆扒拉几口饭就说吃饱了,露出要走的意思,沈霞也不好多留劳累了一天的新婚小夫妻,想到今儿个才能洞房,不由感叹男人啊,都是一个德行,料想那新姑爷心里肯定像猫抓似得急,就催还在收拾碗筷的林菀赶紧跟张嘎子回去歇息。 张嘎子很是感激沈霞的体贴。 林菀紧咬着嘴唇,“阿妈,我想留下来陪你。” 沈霞一开始不明就理,乐:“傻闺女,陪我干啥,今天累坏了,快回去早点休息。” 张嘎子连连点头称是,林菀却是一步三回头,拽着沈霞的衣襟不撒手。 这会,沈霞也看出来闺女的不情愿了,心里虽然舍不得,也知道留不得她。 磨蹭到大门口,沈霞把林菀连带张嘎子推了出去。 林菀颇有些失望。 回新房要经过一条不短不长的小道,两旁的人家有歇息早的,已经灭了灯,没歇着的大都聚到村口小河边纳凉,路上几乎见不着人影,黑乎乎的,间或几声狗叫声显得小村庄更加静谧。 张嘎子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想着走在他身后的女人,算上今天,不过见过三回,话没说上几句,但又是他切切实实的媳妇儿,陌生而又无比亲密的感觉让张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浑身的血液似乎要沸腾起来。 当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时,行动力是十分彪悍的。务实的张嘎子更是如此。 一进家门,张嘎子立刻拴上大门的门栓,将林菀抵在了墙上,伸手去解褂子的扣子,林菀被迫靠在墙上,粗糙的墙壁硌得她生疼。 今晚难道真的躲不过了?! 005 算是认识吧 林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敢乱动,生怕哪个动作激起这男人更加疯狂的欲望,尽量放缓音调,带着恳求说:“嘎子,我身上来事儿了,不行。” 张嘎子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就像火车头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啥?” “我说我身上来事儿了,不行。” “妈的,怎么那么巧?” 林菀眼睛一闪,露出个淡定的笑,点头。 真的,若他要她发誓,林菀此刻必定敢并指对月。 张嘎子乌黑的眼珠盯着林菀一刻,林菀被盯得背后凉嗖,几乎要疑心这张嘎子莫不是个混蛋变态,即便来事儿了也要做。 幸好,张嘎子盯了她好一会没有再动。 他瞬间耷拉着脑袋先一步往堂屋走,“扫兴,睡觉。” 林菀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默不作声跟着进屋。 屋里,张嘎子约莫是干了一天的活累了,倒头就睡,没擦洗也没换衣服。林菀瞄了一眼,虽然脚臭的味道另她不适,但也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悄悄退了出去来到院中。 此刻夜空中,难得繁星漫天。林菀抬头望着星空,静静地凝望,一动不动。这样一个深夜里,是否有一个平行空间,老林和苗女士是不是也同样在星光之下呢?那淡淡的星光,有没有一样洒在他们的身上? 虽是八十年代末了,但这个落后的小山村大部分人都还是靠种地过活,极少数外出打工的,天一擦黑吃过晚饭基本上都入睡了,一方面是干农活累的,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没电视没电脑没手机,不睡还能干嘛。 林菀却睡不着。 她摸黑出了院子,沿着屋子转了一圈,借着月光,她找到一个草垛子,下面还有一个能容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窝,她躲了进去。 林菀傻傻地坐下,用力拧自己的脸,疼的。 她用力再拧一把,疼的她发出“嘶”的一声。 真的是疼的! 她眼眶霎时蓄满泪水,却忽然笑起来。 这一天像做梦一样。 她活了,她真的活了。她占据了唐小鱼的身体,变成了十八岁,这一天的恍恍惚惚林菀在此刻才真正静下来感受这新生。 李家沟虽然闭塞,但凭借唐小鱼的记忆,这村子离镇子十来里路,步行快的话半个小时左右,镇上有去县里的车,再到县里,就会有到市里的大巴。 林菀想不能就这样和那个张嘎子过一辈子,凭她那一世的学历和她的厨艺,在这个年代,离开这里不会活不下去。 但忽然,她又想到唐小鱼,那个质朴隐忍乖顺的姑娘,她占据了她的身体,那么唐小鱼呢?那个为了父母姐妹兄弟活的女孩,舍弃了自己爱情的女孩…… 良久。 是啊,她不能逃。她占据了唐小鱼的身体,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力,对于这个穷困的家庭,唐小鱼作为长女长姐,她肩上的责任重大,林菀做不到也不忍心就这么自私地离开。 没想到,老天爷给她重活的机会,却让她又陷入两难。 林菀说到底也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两世加起来,也没碰上现在的境况。她忽然捂住脸,痛哭起来。她甚至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就像那些被拐卖的女性,跟了一个男人,生了娃,最后因为舍不得孩子,就死了心心甘情愿留下,悲剧一生。 不同的是,那些被拐卖的女性最初阻止她们的是绳索,而她林菀,是心软和责任。 正在这时,“谁?” 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菀倏然收住哭声,浑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草垛里面缩了缩,捂住自己的嘴巴,打算不吭声的。 却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了,竟然打起嗝来。 一声比一声高。 林菀要疯了。 “出来!”外头的男人呵斥着。 林菀硬着头皮磨磨蹭蹭走出来。 明月中天,清华四射。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个头应该有一米八以上,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浓眉挺鼻,脸颊轮廓极深邃。那张英俊地过分的脸,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地散漫,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偏偏他站着的姿势,剃地极短的黑发,都透着一股板正。散漫又板正,自相矛盾的气质,在这个男人身上融合的这么完美。 林菀匆匆和那个男人对视一眼,就收回视线。 那个男人在看清她的面容后微微一怔,神色间微有些错愕,“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好像在哭。 林菀愣了,“你?你认识我?” 唐小鱼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个男人丁点印象,林菀确定唐小鱼不认识他。 他穿了白色的衬衫,没系领带,扣子解到第二颗,挽着袖子,黄咖色的格子马甲,站在那里,黑色而浓密的头发下,是打量探究的表情,好看的脊背的曲线,好看的姿势。 林菀几乎可以断定,这人绝不是农村人。 这深更半夜的,这周身装扮和气质与乡村截然不同的人,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本能的,林菀往后退了一步,打嗝也停止了,警戒起来,虽然他看起来暂时没有恶意,但其来历未明,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算是认识吧。”他声音竟然隐隐有了一丝笑意。 林菀皱眉,“你是谁家的?” 这个草垛就在唐小鱼新房后头,地处村子的最西头,夜半无人的,他凭空出现在这里,另林菀不安。 这姑娘一双虎视眈眈的大眼,充满敌意地盯着他。 霍丙斐失笑,抬起手臂冲东边指了指。 林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居然是顾大娘家。唐小鱼以前最爱去串门的人家。 那个顾大娘会唱京剧,这一点也是令林菀意外的,没想到这个闭塞落后的小山村,还有这样的人物。 唐小鱼是顾大娘的铁杆粉丝。 林菀想起自己大学时喜欢吴亦凡,每天除了关注他的微博,还曾p过一张她和吴亦凡地合照放到朋友圈,惊得苗文丽女士连夜夺命call,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或者,这个男人和以前的唐小鱼一样,喜欢听戏,来“追星”的? 看来,追星不分年代,偶像不分年龄。 可惜,她不是唐小鱼,不然可以和这个同是京剧迷粉同一个偶像的男人多聊两句。 林菀乱七八糟想着。 然后,她拍拍身上沾到的草屑,准备回去,并不想再和这个男人多说。 霍丙斐看她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知道,她嫁人了,招了个赘婿上门。 那就是她的命吧。 虽然,霍丙斐自己从来都不信命,他回身望向和唐小鱼新房一路之隔的小院子,眼里闪烁着坚定而倔强的目光。 006 囡囡,你烧糊涂了 那个气质不凡的男人的出现,林菀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重生的事对她冲击太大,应付张嘎子已是焦头烂额,借例假糊弄过去,撑死也就一周的时间。 一周后要怎么办? 林菀回到院里,没点煤油灯,抹黑打开堂屋的门,悄悄闪进去,悄悄爬上床。张嘎子睡得很熟。她窝在一个角落,生怕和张嘎子有肢体接触。 没办法,这三间大堂屋只有这一张床,只能睡这儿。 林菀今儿个也累跟着干了一天的活,累极了,睡梦中一会梦到了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却被两只手扯住了翅膀,动弹不得,一会又是张嘎子那张脸,荡着憨笑望她。 第二天一早,林菀还没醒来,迷迷糊糊感觉有只粗糙宽大的手摸上她的额头,反应了好几秒钟,她仓皇坐起。 一阵晕眩。 “媳妇儿,你发烧了。” 林菀的身体瞬间崩紧,下意识掀起被单往身上看,衣物完好,又赶快拉过被单重新盖上。 这时,林菀才感到浑身酸痛:“我这是怎么了?” “寻摸着应该是发烧了,村里有卫生室吗?”张嘎子起身披上衣服问道。 林菀嗓子也痛,想了想,回他:“有的,在村口道路西侧,有个大牌子,到那就看到了。” 话音刚落,张嘎子脸都没洗就急叱白咧跑出去。 林菀浑身没力气,见屋里剩她一个人,才重新放松躺回去。 约莫十来分钟后,张嘎子回来了,还带回了退烧药。 林菀看了药盒,是安乃近。她听苗文丽女士说过,她从小到大发烧,林菀姥姥给吃的都是这药,但后来发现这药毒副作用大,等到林菀出生后,基本上不用安乃近了,林菀记得那一世用的最多的是布洛芬或者对乙酰氨基酚。 有什么办法,这个小山村估计没有第二种药可选。 张嘎子端来一碗水,林菀就着水把药吃下。 张嘎子顺势拿过被子,“盖上,发发汗。” 林菀无奈,虽知道这发汗属无稽之谈,但没拒绝,小心翼翼捏着被脚从他手里接过来。 “别管我了,今天阿爸说要磨刀,还要搓绳子,明天就要割麦了,你去帮忙吧。” 而且,最重要的,他在家她哪里能安心休息,盼他赶快出去。 张嘎子有些犹豫,可是农活不等人,耽误了麦收也不行,又看林菀冲他挥手,示意他离开,只能闷声道:“我中午饭时回来看你。” 见林菀点头,张嘎子才转身离开。 张嘎子赶到唐富贵家的院子里,把林菀发烧的事说了,沈霞就以为这新姑爷夜里没少折腾闺女,话里就藏不住火气:“自己的媳妇不知道心疼,没吃饭呢吧?哼!我得去瞧瞧!” 唐富贵看新姑爷一脸尬尴,啐道:“哎,你个死老婆子,瞎说啥呢。” 沈霞不理唐富贵,扭着水桶腰,准备去看看。她特意熬的一碗小米粥又用精白面做的热乎乎的菜盒子,就是因为昨天看林菀胃口不好,沈霞心疼闺女,起大早做的。 “妈,你咋来了?”林菀靠着床背问道。 沈霞嗔怪道:“你是我的亲闺女,病了我不来谁来啊,傻姑娘。” 林菀虚弱地笑了笑,吃了药,汗发了,畅快许多,又吃了沈霞送来的早饭,还算清爽合口,胃里舒服了,人也感觉好了一大半。 那澄黄粘稠的小米粥,还有精白面做的菜盒子,里头还放了碎肉丁,在这个年代的李家沟,在唐小鱼的家庭,算得上珍贵的美味了,要知道荤腥限于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的宴席上,林菀心里暖乎乎的,不由得软着嗓子和沈霞撒娇:“还是阿妈好,疼我。” 沈霞攮了攮鼻子,“都多大了,还像小孩一样。”心里却很受用,亲昵地给闺女理顺额头的碎发。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忽然站起,着急忙慌地里外里地检查了一遍床单和被子,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那一抹子红,沈霞心里头明镜似的,对着林菀说:“那憨货没说啥?” 怕女儿不明白,继续补充道:“没落红,他不知道?” 林菀原本因着发烧泛红的脸现下更红了,说:“阿妈,你胡说啥呢?”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李耀辉那死小子占了你处子身,是不是?”沈霞有些生气同时又担心:“那张嘎子到底问没问你咋回事?” 林菀摇了摇头。 沈霞立即哭爹喊娘起来,“哎呦,我闺女命苦啊,那李耀辉个王八羔子,不要你,咋还占了你去,没良心啊!” 林菀吓得赶紧捂住沈霞的嘴,“阿妈,你别嚎了,仔细让人听见!” “你也是下贱,就这么不声不响咧着腿给他!” “阿妈!” 林菀无语,这唐小鱼的妈一惊一乍的,也太敢说了。 关于这点,林菀说不郁闷是假的,一醒来就变成唐小鱼,好死不死的,这唐小鱼婚前就和李耀辉那啥了,虽然在二十一世纪,非处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但这是八十年代啊,这小村庄闭塞落后,贞洁还是挺重要的。 而且,那一世,林菀虽然和谢逢逸处对象,但还没迈出那一步,也没有那方面的经验,这重生过来,直接就把她体验第一次的权力给剥夺了。 “阿妈,昨晚我和张嘎子没干啥。” “啊?”沈霞懵了,那个张嘎子怎么也不像能忍住的男人啊。 林菀支支吾吾说她身上来事儿,所以…… 沈霞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好几转,一指头戳上林菀的脑门,重重叹口气,“你呀!” 唐小鱼例假的日子很准时,每个月20号,唐小鱼和沈霞母女两个感情很好,无话不说,沈霞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囡囡,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总归是嫁给张嘎子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早晚有一天,你得给的。” 林菀沉默。 沈霞心疼,又说“算算算,妈知道你不甘愿,可谁让你命苦,托生到我们这样的家里,穷得就剩一身子了,想活下去,就得拿身子去换啊。” 又说:“我看那嘎子虽然笨拙不像李耀辉那小白脸俊俏机灵,但有股子傻力气,我瞧他身板儿好,种地是一把好手,不比李耀辉中看不中用,跟着张嘎子,你以后能省不少力气,算是享福呢。” 林菀心头一动,“阿妈,没有嘎子,我也能挣钱养活你们。” 沈霞听了,随即哈哈大笑,“囡囡,你烧糊涂了。” 林菀:“阿妈,我说真的,如果我有本事挣钱养活你们,供妹妹弟弟上学,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和张嘎子过了?” 沈霞眼睛眨都不眨的盯在林菀脸上,那架势仿佛不仅要看穿她的脸,还要看到她心里去。 林菀有一瞬的不安。 “傻囡囡,你拿啥赚钱啊,别跟我说你去挖草药,那点钱也就够扯二尺布的,男人就不一样了,一年两季农忙可以种麦子种玉米,农闲时可以去窑上打工,怎样都能赚钱养家。再说你都和张嘎子拜了堂,已经是夫妻了,你要离,那就是真是作死了,男人离婚找对象不难,可女人就不一样了,就像二手货一样,没人要的。村里赵家老二在外头打工,老二家的婆娘守不住和孙大伟鬼混,虽没被抓现行,只风言风语就让赵老二受不了,铁了心要离婚。” 后面的事,林菀通过唐小鱼的记忆,大约也知道,赵老二最后还是不管婆娘怎么求,还是离婚了。不论哪个年代,再窝囊的男人都受不了自己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吧,后来,赵老二不到两个月就娶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可他那婆娘,回到娘家后,两年无人问津,最后不得已嫁了一个老光棍。 沈霞怕闺女钻牛角尖,落得赵家老二媳妇的下场,继续劝说:“囡囡,听妈的,咱收收心,好好和嘎子过。你放心,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和你爸都不能放过他,听话。” 然后,沈霞替闺女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还把被套连着这两天换下的衣服通通洗好、晾好才回去,临走说中午再给她送饭过来,让林菀安心躺床上休息。 林菀忙说自己已经好了,干农活有嘎子帮忙,和沈霞说好久不见二姨了,今天趁麦收前去看看。唐小鱼的二姨沈兰住在镇上,嫁了一个木匠,给人打家具,生活还过得去。 “那行,你二姨打小就疼你,你结婚那天她家二小子生病,没能来参加婚礼,正好家里攒了几个草鸡蛋,你顺便给她带过去。” 沈霞行事风风火火,等林菀换了一身衣服的功夫,沈霞已经拎了一个竹篮过来,里头有十来个草鸡蛋,上头盖着一块蓝底白花的粗麻布。 …… 林菀没做耽搁,直奔镇上。 到了镇上,林菀一阵恍惚,虽然唐小鱼之前也来过镇上走亲戚和买东西,但毕竟不是生活在这里,一年来的次数也有限,很多街道和地方唐小鱼并不熟悉。 沈兰家住在镇子东南方向,林菀挎着篮子沿着镇中心的街道慢慢逛。 镇名叫双沟镇,李家沟虽属于双沟镇,但是其最偏远的小村庄,百开户的小村子。双沟镇下辖大大小小约二十个村子,镇中心僻了一条主干道,作为商业街,道路两旁全是商店饭馆铺面,卖什么的都有。 今天正赶上逢集,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幼,小贩们大声吆喝,泥猴似的小孩一帮一帮地从大人们脚底下钻过去,撞了人也不道歉,叽喳乱叫着又往远处跑去。讨价还价的、争吵谈笑的、招揽生意的……到处都是人声。 双沟镇的繁华自然不能和林菀所处2018年代大城市相比,但总归让林菀感受到蛮荒以外的气息。 林菀内心隐隐激动。 来到一个肉铺前,林菀悄悄站到一旁,看人买肉。 “生排骨怎么卖,老板?” 肉铺老板:“7毛一斤,来两斤?” “有点贵了啊。” “给我来两斤,老板。” “好嘞。”肉铺老板大刀刷刷刷几下,排骨被剁成小块装到塑料袋,“排骨给您,拿好。” …… 林菀从肉铺默默离开,虽然知道八十年代物价便宜,但还是震撼到她了,7毛一斤什么概念?一块四毛都能买两斤排骨,够一家四口吃了。 林菀又往卖鸡蛋的店走过去,这回不用旁听,店家直接在鸡蛋筐里插了一个纸牌,林菀换算了一下,平均一只鸡蛋只要1毛钱。 林菀挎着篮子略思索一下,快步往街头走,来的时候,她看到那里有几个婆婆蹲在那里卖鸡蛋。 她准备把这一筐鸡蛋卖了。 第一次站在大街上卖东西,林菀心跳加速,两只手紧张兮兮扒着竹篮的把手。 十分钟过去了,无人问津。 日头快当头了,林菀额头的汗不断往下低。 终于,林菀学着旁边阿婆的样子,张了好几下嘴,喊:“卖,卖鸡蛋啦,自家养的鸡下的蛋,买回去给孕妇产妇小孩子老人补身子啊。” 007 小姑娘,你别说大话! 卖鸡蛋的人有好几个,镇子不算大,基本上都是熟面孔的老婆或婶子,附近村庄种地的人家,说是卖土鸡蛋,大家也都信得过,但林菀这样白白净净漂亮小姑娘少见。 一波又一波的人过去,林菀的鸡蛋仍是无人问津。 林菀眼看临近阿婆筐里的鸡蛋都快卖完了,她静立在原地,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快来看啊,买鸡蛋啦,买就送,不送不给钱啊。”林菀豁出去了。 “买就送?” “真的假的?” “来瞧瞧。” …… 几声吆喝出去,林菀鸡蛋前聚集了不少人。沈霞给她装了十八个鸡蛋,林菀把鸡蛋分成两份,一份九个。 林菀不含糊:“卖鸡蛋啦,一毛钱一个。” 一位大爷问:“小姑娘,听你喊送鸡蛋,怎么个送法?” 林菀没有正面回答老大爷的问题,而是反问:“大爷,您准备买几颗?” “呦,这怎么说,我要是全买呢?” 林菀笑:“大爷,您要是全买喽,随便挑两颗鸡蛋,只要您能立起来其中一颗,十八枚鸡蛋算您十六枚的价,另外两枚白送您,要是两个都没立起来,白送一枚。” 这时,又有一位婶子问:“那买一半呢?” 林菀答:“九枚蛋任选一颗立起来,算八枚的钱,如果没立起来,原价。” 来赶集的人都是兜里揣着钱的,鸡蛋家家都需要,买鸡蛋还有白送的,头一回听说。 这立鸡蛋,听起来像是游戏,赶集买东西东逛西逛也图一乐趣。 人群中有人跃跃欲试。 老大爷打头,“小姑娘,大爷就不客气了,我先试试。” 林菀:“大爷,您是要全买还是买一半?” 有人给出主意:“当然是全买,选两颗蛋,立起来一个就白送两个,最差还有一个送,不要白不要。” 其他人:“是啊,是啊。” “大爷,您再磨叽换我来。” 老大爷:“都打住,我来,我来,小姑娘,说好了,全要,立两回。” 林菀:“行,您来。” 一群人目光注视下,老大爷最后一个鸡蛋也没立起来,按照说好的,十八枚鸡蛋算十七枚的钱,一共一块七,外送一个鸡蛋。 老大爷虽然有点失望,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市场价外还白得一个蛋,老大爷想想又高兴起来。 林菀:“大爷,您慢走。” 看热闹没散开的人群里有人问:“小姑娘,下回还这样卖吗?我早早来等着。” 林菀乐:“多谢您关照,下回看缘分喽。” 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话脆生生又带着一丝奶气的撒娇,让人听了舒坦。 …… 林菀揣着卖鸡蛋得来的一块七毛钱往街中心走,刚才她逛的时候记下了,这条街一共有三家带门面的饭馆,就数街中心这家最大,里头四人座的小桌有七八张,但门口却挂着牌子:今日厨师请假,只供水饺和面条,明日起恢复炒菜。 林菀抬头看天,太阳快到正当头,也就是快十二点了,又是逢大集的日子,此时饭馆应该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透过帘子,林菀发现里头顶多坐了两桌,一共三个客人。 林菀抬腿进去,瞧着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坐在柜台后嗑瓜子。 那女人见有客人,“您吃点什么?” 林菀弯弯嘴角,笑微微地说:“那个,我不吃饭,我就是想问问,您店里厨师不在?” 老板娘模样的女人横林菀一眼,“不吃饭哪!”不过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伸手不打笑脸人,“是啊,厨师不在,这破镇子,不像县城和市里,老百姓有点钱就想出来吃点好的,家里不常做的,今儿个厨师请假,没炒菜,普通老百姓谁花钱出来吃饺子面条啊,再这样我饭馆干脆关门算了!。” 这时,从后厨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瞎逼叨什么玩意儿啊。” 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不乐意了,“嘿,我说三胖子,你冲老娘鬼喊什么,要不是你妹妹的男人请假,能影响咱们生意吗?也就是你,搁我我不能答应他请假。” 林菀一旁听明白了,这两位就是老板和老板娘。 “哥,姐,我会做菜。”林菀整整衣领,甜甜地说。 “你?开什么玩笑?!不吃饭就走,别跟这捣乱。”老板边说边挥手,作势准备哄林菀走。 林菀越过胖老板的肩膀,从兜里掏出那一块七毛钱,两张三张五毛,两张一毛,“姐,亲姐,我真会做菜,这钱我压这儿,够买两份排骨还有余,您把门口牌子摘了,我给您出两份糖醋排骨,客人觉得好吃,付完钱您把我的钱还我,我一分钱工费都不收,客人觉得不好吃,我这一块七毛钱就当那两份排骨我自己吃了,反正不让您亏钱。” 一席话似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甩了出来。 胖老板有些懵,林菀却没看错,那老板娘眼珠子灵活,一看就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 果然,老板娘喊慢着。 “你真会做菜?从前在哪干的?”实在是林菀太过年轻漂亮,让人不得不怀疑。 林菀:“姐,一看您就是那爽快人,女中豪杰,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别管我哪来的,我保证给你端出两份排骨来,还保证好吃。” 老板娘瞅着林菀手中的票子,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一天,光说中午这一顿,逢集的日子至少能赚十来块,眼看今日生意都要黄了,死马当活马医,就让这个丫头试试? 至少,如果这丫头做砸了,客人不给钱,有这一块七毛钱也不亏。 “三胖,带她去后厨,我去把牌子摘了,再招呼两桌客人进来。” 胖老板显然什么都听老婆的,闷声闷气地对林菀说:“走吧。” 后厨不大,两口炒锅,一个大钢精锅,砖头砌起来的台子,一溜摆满了各式调料和备菜,台洞里摆放着盘子和碗。 林菀立刻捕捉到一股久违又熟悉的味道。 林菀拿过一件发黄油腻的围裙,准备开始烧菜。 叫三胖儿老板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林菀,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给我仔细着点。 林菀对这威吓毫不在意,她的眼睛打从进了这后厨,就迸发出碎亮的光芒。 切成小块的排骨泡血水沥干备用,切葱花姜片蒜片,小火将白芝麻炒香,排骨过沸水绰熟捞出,沥干备用,倒入生抽腌制三十分钟。 锅内放适量油,小火倒入冰糖,炒糖色,炒至金黄融化为止,再倒入排骨。 林菀有条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排骨在锅内翻炒上色,过程中三胖老板眼睛已经看直了,这时,老板娘也进来了。 林菀往锅里加入姜片和蒜片继续翻炒,添水至刚刚没过排骨,然后加入香醋生抽调味,大火烧开盖锅盖,转小火,焖八到十分钟。 老板娘瞧林菀动作娴熟,有模有式,“丫头,外头我可是把客人叫进来了,还硬点了这道菜,你可别出岔子。” 林菀抬头,唇际漾出笑,“姐,你瞧好吧。” 时间到了,林菀开锅盖大火收汁,盛盘撒葱花,以及刚才炒好的白芝麻。 一锅两份糖醋排骨就做好了。 三胖老板端起来闻了闻,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猝不及防钻进鼻端,他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不自觉说出“真特么香啊。” 老板娘催促:“快快快,快端出去给客人,客人说好吃才算数。” 二人一前一后把菜端出去,林菀留在后厨没动。 一、二、三……林菀还没数到二十,就瞧见老板娘冲进来,后头紧跟着三胖子。 二人直奔灶台上一个小碗,那里头林菀留了两块做好的糖醋排骨。 两块通红的排骨浸润在晶莹透亮的汤汁中,黏黏的,让人一看就想吃。 老板娘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鼻尖,闻起来有一股甜香,看起来,外表棕红,有浓汁,放到嘴巴里,吃起来,酸酸甜甜,肉质鲜美,外脆里嫩,疏爽滑口…… 眯起的眼睛,勾起的嘴角,一口一口咀嚼的动作,惹得三胖儿在一旁垂涎欲滴。 “哎呀,你快把筷子给我!”三胖儿从老板娘手里夺过筷子,忙不迭夹起最后一块排骨。 三胖儿吹都没吹就往嘴巴里塞,林菀“烫”字还挂在嘴边,就见他不停吸溜,咬了一口的糖醋排骨还在嘴里,硬是烫得没敢嚼,就这,三胖儿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手,忙给林菀递了一个大拇指。 太他妈好吃了! 真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可以啊,小姑娘!”老板娘一块排骨细细品味咽下去,眼睛里面放着光,激动地说:“酸甜适中,不油不腻,看起来也好看呈糖稀色,不浓不淡,客人直夸好吃,还另点了几个菜!” “好吃就行。”林菀笑着说,然后拿起一块擦手的布擦了擦,右手一伸,“说话算话,我那一块七毛钱还给我,我这就走了!” 老板娘急了:“哎,那可不成,你走了,我外头的客人怎么办?” 林菀解下围裙,“姐,你之前的厨师怎么算钱的?” 一听这话,老板娘立刻明白过来。刚进门只觉得林菀水灵好看,在吃过她做的菜之后,却发现这姑娘不单长得好,还有好厨艺在身,就让人觉得人不可貌相,而现在这小姑娘目光神采奕奕,唇边挂着一丝浅笑,面容沉着淡定,无端叫人信服,却又不敢轻视。 是啊,天下不会真的掉馅饼。 “得,之前厨师是我男人妹婿,按月给二十五块钱。” 林菀:“姐,您这儿有固定厨师,我今天算是捡了个漏,出来赚点零花钱,你看这样,今儿中午,我给你顶厨师的缺儿,荤菜给一毛,素菜给五分,算是工钱。” 老板娘在心里盘算,怎么盘算,她都觉得这笔交易她是稳赚不赔的,况且这丫头的手艺凭她做这么多年饭馆生意的经验,整个县城估计没第二个。 于是,老板娘思忖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那你得给我每道菜都下功夫做,不然把我客人都吃跑了,你这一中午干完就跑了,不是毁我店招牌嘛!” 林菀笑:“姐,这个你放心,我就是李家沟的人,叫唐小鱼,如果真砸了你招牌,你去李家沟找我算账!” 见林菀说得嘎嘣脆,老板娘也爽快,“行,我这后厨今天中午就交待给你了,就看你那一碗糖醋排骨的功夫,应该有两把刷子。” 林菀听夸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向来对自己的厨艺是有信心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年代这个小地方,调料什么的缺不缺。 一旁三胖儿老板像是看出她的担忧,“别小看我这后厨,该有的一样不缺。” 其实,实在是他妹婿手艺一般,为了照顾妹妹一家的生活,三胖儿不得不在调料上下足功夫,以弥补厨艺的不足。 林菀嘴上说好,其实她也不怕,就算有所欠缺,她也可以利用食材间的互补,把味道做好。 “那就这么定了,赶紧的吧,外头客人还等着呢!” 老板娘也是个能人,就这么一会摘牌的功夫,外头就没空桌了。 008 林菀伸出五个手指头。 这双沟镇再繁华也就是一小镇,小饭馆的生意如此火爆,另林菀意外却也预料之中。 林菀听林建国同志说过,1988年通货膨胀有多厉害?这么说吧,家里的大人一拿到工资,当天拿到当天就去市场尽量把钱全部花掉,这对于他们那代节俭成性的人来说,这是堪称crazy的事情。但没有办法,市场已经没东西可买了。米面糖油凭票凭证供应,其它能买的都抢光了。甚至有的人家还有当时抢购的作业本,更夸张的是有一户人家抢购了一百公斤的盐巴,一直吃到2018年也没吃完。 传闻变成真实,林菀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年代的通货膨胀。 每张桌点的菜都不少。 第一道,贴饽饽熬小鱼,鲜活的鲫鱼糊面用油煎透;然后用葱、姜、蒜、腐乳、醋、酱油略放些糖配制的作料放锅一烹,再用温水火靠一下即可食用。饽饽用玉米面再掺上用黄豆磨细的面和好,放到铛上贴好,金黄色的嘎儿均匀糊在饽饽的底面,正面仍然很酥软,吃起来一面软一面硬,香脆可口。 第二道,酿藕夹,藕有九孔,每一孔里酿的食材都完全不同,有鲜肉、鸡肉、鱼肉,且不知为何,酿过后竟然能片得和纸一般薄,内里还不散架。 第三道,汤煨白菜芯,一颗颗白菜芯如花一般朵朵半开着,加了高汤,高汤加了鸡骨熬得都融化在里面,异常香醇。 第五道,米圆子,糯米先在锅里蒸熟,切了一大碗生姜末子,揉出一大砵馍馍絮,放点咸肉末子,放点葱花,结合着糯米揉搓成圆子,吃的时候放在锅上蒸一蒸,姜味重,肉味淡。香而不腻,濡糯爽口。 第六道,热腾腾的砂锅白肉,纸一样薄的后臀尖肉片子下面再铺一层酸菜和粉丝,熬到酥软入味,吃起来肥瘦相间,滑而不腻,那就一个闷口儿香! …… 林菀能感觉到三胖儿老板眼睛直直盯住她,半天不错眼珠,那眼球仿佛是铆死的,不会转动。 “大哥,您觉得我这菜做得怎么样?” 三胖儿已激动得磕巴了,“牛,牛气,太,太牛了!” 这哪是会做啊,简直是大师啊。 三胖儿老板莫名觉得,自己这小店突然就配不上眼前这小姑娘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庙小容不下大佛。 林菀想到的却是师傅肖宝庆,师傅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您的手艺失传的。 后厨墙上有一台老旧挂钟,林菀瞥了一眼时间,从十二点到两点,两个小时的时间,从她手腕翻飞间,端出去20道菜,14道荤菜,6道素菜。 中午的营业随着大集结束,也基本上进入尾声。 这时外间吵吵嚷嚷的,让林菀不禁竖起耳朵。 “老板娘,您这换厨师了?” “哪儿啊,还是我家男人的妹婿。” “老板娘,您可别蒙我,我来这不是一回两回了,就你家那亲戚就算再炒个十年,也没有这水平!” “呵呵——王哥您厉害,实话说了,今天掌勺的确实不是我那亲戚,是临时找来的一个厨师,凑活一天。” “哎呦,临时的就有这手艺,叫出来给我们瞧瞧,该不会祖上是御厨吧,如果是,那我们这口福,啧啧啧!” …… 林菀在里头听了,就乐,嘿,还真有识货的人,我师傅祖上可不就是御厨嘛! 老板娘拗不过客人的起哄,不得不把林菀请了出来。 “呦呵,还是个小姑娘,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了!瞧着十四五岁吧,我说老板娘,您这不厚道,这么小就拉出来干活,舍得嘛你!” 林菀微窘了一下,笑着说:“我十八了,老板娘也是好心,给我一机会挣点零花钱。” 老板娘开口:“得得得,我说王哥您也甭贫,您是国营大单位食堂出来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啊?” 王哥笑:“小姑娘,我问你,这些菜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林菀答:“是啊。” 王哥对林菀翘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老板娘眼珠子转转,一手拍在那王哥肩膀上,“王哥,您刚刚不是说有事嘛,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慢走,下回再来啊。” 王哥的同伴一经提醒,赶快拉着王哥一起走了,倒是那个王哥的,几次回头,看了林菀好几眼。 …… “唐小鱼?姐跟你也不客气,就叫你小鱼吧。” 林菀:“姐,您随意。” “我叫范志红,大家都叫我红姐,你也这么叫着吧。” “好,红姐,您看,我这菜也做完了,工钱?” 范志红挑眉,“小鱼,你还没吃饭吧,不如下点面条,我们一起吃了饭,红姐有话和你说。” 林菀觉得时间还早,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确实饿了,就答应了。 酱油和香油打底,浇上热汤,捞入面条,新煎出来的荷包蛋上铺着葱末,盖在淋了麻油的汤面上,虽然家常,但是气味和颜色实在很诱人。 红姐,三胖儿和林菀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一人一碗面条,哧溜哧溜吃着,那叫一个香。 一碗面很快见底,连汤都喝完了,范志红意犹未尽擦擦嘴,开口:“小鱼,红姐看上你了,想把我这店后厨交给你,你放心,工钱好商量,绝不亏待你。” 林菀笑了笑:“红姐,这事我得先回家和我家人商量一下,再说,我不瞒您说,如果真是在这长干,我要的工钱可不低,至少这个数。” 林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范志红惊着了,唐小鱼是真黑心还是傻乎乎不懂行情,这镇子说小不小,可厨师无论是她这小饭馆,还是国营酒店,撑死了每个月最多不超过三十五,虽然这丫头厨艺的确好,但这个数让她肉疼。 林菀点头:“五十,一分钱不能少。” 范志红弄犹豫了,她这小饭馆铺面是自家的,没有房租,营业额刨去她和三胖儿人工成本,还有菜肉瞪所有消耗,加上每个月十个大集,一个月算下来,净利润在一百来块钱。要是真招了这丫头过来干,每个月走要多花费二十五块钱呢,等于他男人妹婿两个人的工资。 林菀觑了范志红一眼,“红姐,这事您慢慢考虑,今天的工钱先结给我,我从家双腿走过来的,趁天黑前,我得赶回家去。” 范志红答应过的事,当然也不会反悔,遂起身去柜台拿钱,“二十道菜,十四道荤菜一块四,六道素菜三毛,加在一起一块七毛,算上你那两份糖醋排骨,给你一块九毛。” 倒也是个讲究的人,林菀心想,连她当扣门砖做的两份糖醋排骨也算在内了。 林菀也不客气,接过钱,“谢了,红姐,那我就先走了。” “哎,小鱼,回头怎么找你啊?”范志红追了出来。 “李家沟,唐富贵家的大闺女,唐小鱼。” “嘿,丫头,怎么感觉算准了是我去找她,不是她来找我呢?!” 范志红心里头犯嘀咕。 …… 林菀揣着自己重生后挣得一块九毛钱,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成就感,虽然这钱在2018年,还不够坐一趟公交车的,但这只是开始,是她成为唐小鱼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双手赚来的。 林菀从范志红饭馆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李家沟,她先去买了一斤面粉,两斤五花肉,还想再买点别的,发现还剩一毛钱,就又买了三颗糖。 将所有的东西装进布袋里,抱在怀里。 半个小时后,林菀回到李家沟。 一到李家沟,林菀遇到了不少村里人,林菀虽然通过唐小鱼的记忆认得出这些人,但要她熟稔地叫出婶子大爷的,对她来说,还是有点拗口的。 “小鱼,打哪儿来的呀,我刚看见你阿爸阿妈还有嘎子在麦场上干活呢。” “小鱼,这袋子里鼓鼓的什么呀?瞧瞧是不是李耀辉背着他爸偷偷拿给你什么了?” “小鱼,听说李耀辉家里给他议亲呢,你知不知道哪家姑娘?” “……” 林菀昂头,以前的唐小鱼如果听到这些,肯定是抹着眼泪一句话不说就跑开,不过,她不是唐小鱼了,至少不是从前的唐小鱼了,全程笑着:“赶集去了!” “没啥东西,想要看你们自己去镇上买去!”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老子愿意给他娶几个,娶谁,都不关我一毛钱的事!” “……” 等到唐富贵老宅的院子里,“啪”的一声,林菀将布袋子往四方桌上一丢,掐着腰,气喘吁吁的。 在八十年代末兴起了一股风潮,就是农业户口迁往城里,很多人本来是农村户口,都想法设法办一个城里的户口,好像是说城里的户口比较吃香,能够在以后方便一些事情,有了城市户口就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了。所以即使自己的户口不动,花钱托关系也要把孩子的户口“农转非“,还在想这都是为了孩子。 李全友就是其中之一,把李耀辉搞成了非农业户口。 他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在村里腰杆硬气着咧,李耀辉是老小,最受疼爱。 八十年代生产队解散后,农村的部分人开始探索如何赚钱,李耀辉的伯伯李全顺就是其中之一。大大小小的生意层出不穷。李全友在李全顺的影响和指点下,也开始利用山石这一自然资源发家致富,而李全顺因着娶了个通吴地区的老婆,比较容易和海州市极端排外的城市甲方沟通,几年下来,在海市顺风顺水,却也止步于包工头。因为建筑总公司才有牌照资格,和甲方的大小合同全要公章和资质,因此李全顺的包工队都是挂靠在建筑公司名下,建筑公司负责管理,包工队干活。 李全顺膝下无子女,打小把李耀辉当自己的儿子疼。 要说李全顺也是有头脑,几辈人靠着这座山,只有他想到并且舍得投入,他投资委托李全友管理,买来柴油机、翻斗车、钻眼机和碎石机,配上雷管和炸药,开山卖石,十里八村盖房子的,铺路的但凡用得上石子的,都来买,还有不少开着四轮拖拉机一车一车地拉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售卖,几年的功夫,李全友家就富了起来,大儿子李耀宗和二儿子李耀祖也都各自占了山头,各自开摊和老爹一样卖石子。 对于李耀辉,李全友是寄予厚望的,他的眼界绝不止于在这一方小山头上炸石卖石,他看得更远。 改革开放以来,城里的基建正如火如荼,李全友希望把小儿子送到在城里搞建筑的伯兄弟李全顺那里去,跟着历练,最次从包工头干起,有着伯兄弟的提拔,前程远大。 李耀辉家的经济大权一直牢牢在李全友手里,他阿妈走的早,那时他两个哥哥大的十六岁,小的十四岁,那一年他十岁,对于李耀辉来说,李全友算是既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旁的人还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更何况李全友还是他亲亲老子,在有能力决定自己命运的那天来临之前,李耀辉不得不受他老爹的摆布。 李全友说好男儿先成家再立业,只要李耀辉答应他娶了他相看中的儿媳妇,就放他去城里闯荡。李耀辉要想摆脱这樊笼,跳出去自立一片天地,日后把唐小鱼夺回来,就不得不先服从他老子的安排,否则他现在兜里比脸干净,连车费都没有,村里人可不敢背着他爹借钱给他。 可这些,在林菀看来,都是狗屁。 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嫁给别的男人。 009 好吃不过饺子 林菀重新将布袋子拎起来,将买来的一斤面粉倒在黄瓷盆里,又从面口袋里舀出一些玉米面,和她买的精白面混合在一起,加水和成面团静置在一旁醒面,然后开始洗肉,她买的是五花肉,比较肥,切掉一半的肥肉,放在锅里炸出油来,盛到碗中,凝成油块,留着以后炒菜用。 林菀正在榨油时,唐小草带着唐小叶和唐大建放学回来了,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令人垂涎欲滴,唐小草一愣,问:“阿姐,你在干什么?好香啊?” “香吧,你们先去洗洗手,一会弄好了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唐小叶:“大姐,今晚有肉吃?” “嗯。”林菀一边看顾灶膛里的柴火,一边拿着锅铲压锅里的肥肉条。 一听有肉吃,唐大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用说自己先跑去洗手了。 唐小草进来时,脸色不好,见锅屋里有肉有面粉,脸色极不高兴,扭头就进了堂屋。 这柴火灶不像现代的煤气灶或是电磁炉,火力大小可以任意控制,林菀一刻也不敢分心,一不小心火大了,油煸不出来还容易焦糊,一时也没注意到唐小草的表情。 院子里有一个圆石桌,唐小叶和唐大建洗好手后早已乖乖坐着等,林菀把油脂渣盛到小碗里,趁着热乎劲捏了两块分别塞到唐小叶和唐大建的嘴巴里。 酥脆可口,入口即化。 “好吃,好吃,阿姐,真是太好吃了。”唐小叶高兴地喊道。 唐大建吃完一块,也不说话,瞪着大眼睛直直看着林菀,林菀笑:“好吃?还要吃?” 唐大建如捣蒜一样拼命点头,林菀转身回锅屋又拿了两块给他,问:“小叶,小草呢?怎么不出来吃?” 唐小叶嘴里有油脂渣还没来得及回答,唐小草已经从堂屋出来,林菀直接拿了一块给唐小草,唐小草虽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到底是个孩子,长期不吃肉,此刻突然见了这么喷香香的油脂渣,也眼馋嘴馋,并没有拒绝。 林菀忍不住问:“小草,你怎么啦?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了,要不要我帮忙?” 唐小草:“不用,我学习好着呢,不用你帮忙。” 小丫头脾气还挺倔,不想说就算了,林菀准备去做晚饭,刚背过身,就听身后唐小草说:“阿姐,你都有嘎子哥了,为什么还要收李耀辉的东西?” 林菀愣:“李耀辉的东西?你说什么呢,这些都是我自己挣钱买的。” “真的?”唐小草不相信。 林菀:“当然!” “阿姐,如果是真的,我向你道歉。” 林菀知道从前唐小鱼没少收李耀辉的东西,也难怪唐小草不问清楚就直接下结论。 林菀笑:“不用道歉,我不怪你,我和李耀辉从今以后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唐小草闻言眼底瞬间沁了笑意,“这才是我的好阿姐。” …… 晚上唐富贵,沈霞和张嘎子收工回来,林菀的饺子也跟着下锅。 篮子里是沈霞一早挖好的野菜,林菀洗了和跺粹的五花肉混合在一起,葱姜盐还有酱油一放,又添加了油脂渣,野菜的清香配上五花肉的肉香,一屋子都是那种鲜美的香味儿,非常诱人。 趁唐富贵和沈霞还有张嘎子眼珠子瞪出来之前,林菀把今天去镇子上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所有人像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这人,还是他们的大闺女唐小鱼吗?怎么从来不知道她还有厨子的手艺?! 唐富贵最先冷静下来,“明天开始麦收了,早点吃完饭早点休息。” 麦收是一年中的大事,收麦也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一望无际的麦田金灿灿的,孕育着老百姓一年的希望,家里能出动的劳力和妇女全部上阵,挥舞着镰刀,割麦子,撒草腰,捆麦个子,然后拉到场里,垛成一垛一垛的,等到地里收完了,再轮到打场,骡子套上石磙子一圈一圈轧,轧一遍翻一遍,再接着扬场,合垛,一个麦季下来,至少需要十五到二十天,等到麦粒收到家里的仓里,人也脱了一层皮。 所以,麦收无异于一场硬仗,自然要储备好体力。 张嘎子和沈霞闻言也都收起下巴,坐下来吃饭。 肉馅丰厚酥烂,汁水鲜美至极,入口即化,唇角留香,喉间徜徉快意,好吃不过饺子,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直到林菀躺在老宅东厢房里,她还在回味,今天像是做梦一样。 她死了,变成了鬼魂。 她活了,变成十八岁的唐小鱼。 她用一天的时间,证明自己有能力在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挣钱。 …… 林菀从未有如此的成就感,这些都是她做的,虽然钱少得可怜微不足道,但足够让她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并改变唐小鱼也就是自己的命运。 既然她已经成了唐小鱼,那么也要对她的至亲之人再好一点。 至于张嘎子,她准备想个办法让他主动离开,然后把亲退了。 晚饭后,林菀特意求了沈霞,麦收期间不回新房睡觉,让张嘎子一个人回去。 劳累一天,一顿饺子吃得赛神仙,张嘎子就着蒜瓣沾着醋,砸吧砸吧嘴,很是回味无穷,煤油灯下,昏黄的光影映得身侧的媳妇儿明眸皓齿,落落大方。 他张嘎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讨得一个这么能干又尖尖儿漂亮的媳妇儿。 饭桌上,张嘎子忍不住凑近林菀,去闻她身上的味道,林菀恰好起身,“阿妈,我姨有话要我带给你,晚上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沈霞觑了林菀一眼,“成,嘎子啊,明天少不得累,你早点回去休息。” “我……” “怎么啦,刚结婚,我和我闺女说点体己话都不成啦?个熊玩意儿,我看惯的你,等收完麦子再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漂亮! 林菀暗暗为沈霞叫好。 张嘎子一双白底黑帮的布鞋在地上拧了半天,也没敢说出个不字来。 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此时,东厢房里,唐小鱼婚前住的房间里,沈霞正在盘问林菀。 “囡囡,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去见李耀辉了?” 林菀失笑,感情沈霞根本不相信她说的。 “阿妈,给,这一块七毛钱是我卖鸡蛋的钱,一分没动,还有,那小饭馆就在街中心,老板娘姓范,叫范志红,老板叫三胖儿,不信,你自己去问。” 沈霞还是不太相信,自家姑娘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就以为是李耀辉给她的甜头,为了掩盖过去撒下的谎。 “阿妈,以后咱家的饭菜我全包了,你多尝尝我手艺,要是觉得还成,就得答应我以后不干农活了,我去饭店给人当厨子,挣得钱可不比那些工人少。”林菀知道在这个家里,表面上唐富贵是一家之长,但真正做主的是沈霞,她必须取得沈霞的信任。 而且,她现在这个妈,牙尖嘴利爱钱如命,从前唐小鱼敢收李耀辉隔三差五的小恩小惠,其实都是沈霞授意的。 “囡囡啊,你做饭还是跟妈学的,你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老骂我做饭不好吃,你说你能给人饭馆做厨子,我咋听咋觉得做梦呢!”沈霞嘀咕。 林菀问:“阿妈,你就说晚上的饺子好吃不?” 沈霞舔了舔嘴角,今儿个晚上看几个孩子吃得香,她没舍得多吃,尽量省给孩子们吃,一共才吃了三个,不过那味道却是她活这么久吃过的最好的。 沈霞连连点头。 林菀继续说:“我这是突然开窍了,我敢说,真去当厨子,每个月不少于这个数。”林菀伸出三根手指头。 她没敢往多了说,她还不想吓着沈霞。 沈霞听了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两眼放光,“囡囡啊,真的呀,唉呀妈呀,一年下来,比我们一家这么多口人地里的收成还要多呀。” “是呀,所以阿妈要支持我。” “那要真这样,阿妈肯定支持你。” …… 母女两个又细碎地聊了些别的,才睡去。 一年当中最忙碌的季节来临了。 天还没亮,林菀迷迷糊糊就听到磨镰声,嚓嚓嚓,此起彼伏,沈霞吸起身,催促着林菀也起来。 天才露鱼肚白,趁凉快地就割了半亩。晓风吹,小汗流,茶瓶里放灌满凉白开,咕咚咕咚一碗水。你两垄,他三垄,比比看谁割的快……。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割麦子,林菀直腰的功夫,就看到每个人都撅着屁股,挥舞着镰刀。 那情形,简直可以说壮观,莫名叫人感动。 马车,牛车,人拉车开始上阵了。看谁家拉的快啊。趁着天好时,赶快把割倒的小麦拉到打麦场,摊摊好。 接下来就是打场了,打场的时候,小娃儿们不怕太阳晒,然后坐在老石磙后头的石板上,牛走着,小娃儿们后面坐着,老阿爹在前面牵着牛,一圈,一圈又一圈,老阿爹中午喝了两口小酒,转着转着转晕了,睡着了,小娃儿们还在老石上高兴的哈哈哈笑呢。 扬场后,扬出的小麦怕被动物,或者别人装走。家里搬张软床,牵条狗,唐富贵和嘎子一人铺一张苇席,盖个棉单子。村西头窑里烧死过个邻村的人。每当晚上看场时,都是结伴看,结伴睡,第二天早起邻居们都会互相开玩笑:见过烧死的人给你递烟没?对面的人总会说:这一场麦秸,递了也不敢吸啊! …… 唐富贵家今年赶在麦收前多了个浑身都是力气的男人,干起活来,脚底板子似乎都拉着风,唐富贵一口黄牙咧到了耳根子。 李全友看不过去,呸道:“种地的命!” 正当全村人如火如荼抢收麦子的时候,谣言也在村子里越传越厉害。 010 真是比戏剧还精彩 夏天的李家沟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暗蓝色的桔梗花,散发出阵阵的清香,香味顺着窗钻进林菀的鼻子里,那桔梗花含苞时圆圆鼓鼓的,像极了吹了气的纸帆船,很是可爱,随时会“砰”地一声炸开似的,又像女人圆润的胸部,摇曳生姿。 唐小鱼初三暑假那年,李耀辉拉着唐小鱼窝在一块山石后面,把一垛桔梗花插在她胸前,对她不停地诉说着爱。 她的鼻头粉嫩而润滑,在李耀辉的脖颈处蹭啊蹭。 …… 那一天,是麦收的第三天。 林菀穿了一身白色棉布半袖衫和藕荷色的长裙,站在垂柳下巧笑嫣然。这条路是村里人下地必经的青石板路。 不出意外,她等到了李耀辉。 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看麦场的男人们回家吃过早饭然后一家人一起去下地或扬场,三三两两的从他们身边经过,原本匆忙的脚步都慢了几拍。 林菀抬起头,看着李耀辉高高瘦瘦地站在几步开外,几日不见,似乎更显清挺修长,微风拂面,却吹不去他眼底疲态蔫蔫,莫名的,林菀在那毫无来由的不忍里,还是开口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包子,给。” 声音不大不小,有那好事的,刻意凑近了几步,听得一清二楚。 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桔梗花香随风入鼻,那些或明或暗的味道和触摸又浮现于李耀辉的脑海。 林菀重生以来,特别注重防晒,虽然没有防晒霜,她跟着沈霞干农活的时候,就在头上顶一块花布,唐小鱼被晒黑的肤色已经变得白了些,林菀见李耀辉似乎有些怔愣不明所以,颀长的的身躯没有动。 林菀唇角一弯,却是悠然一声轻叹,抬腿准备走。 在林菀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李耀辉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干嘛?”竟然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拖着尾音,像只猫儿一样。 林菀并没有把李耀辉的手从胳膊上摆开。 李耀辉的手扳着林菀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林菀做出不驯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和李耀辉面对着面了。 李耀辉呵呵笑:“你突然这样,我都吓着了。” 林菀抬起手,突然一个小拳头捶在他肩膀,“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还不是心疼你妈不在了,这麦收活这样重,怕你吃不好。” 李耀辉眼睛往四周瞄几下,“小鱼,你?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林菀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轻轻一笑,“哪里变了,难道我不理你,见到你就绕道走,然后忘了你?” 李耀辉盯着他面前这个他心爱的小女人,他有些迷惑,也有一丝不安,却说不出什么来,“不是,我阿爸给我说了一门亲,我……” 林菀微咬下唇,轻蹙双眉,“是,是好事啊。” 李耀辉别过头去,带着愤懑:“好个屁,你被困住了,现在我老子也要把我困住,没门!” 林菀默了一默,便把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反正不管怎样,你心里有我就行。” 说完,林菀双手提着裙摆跑开。 …… 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东西传播的速度大于光速的话,那一定就是流言蜚语。和那些阴暗的,扭曲的,嫉妒的心。 唐富贵的大闺女和李全友家的三小子还纠扯不清不清咧。 这话象夏日空气中的热浪一样兜头盖脸,令人喘不过气来。 爱面子的唐富贵勃然大怒,这蔫老汉一辈子没发过大脾气,这一发连沈霞都有些害怕,唐富贵亲自给大门上了锁,让林菀不准再出大门,在家看家做饭洗衣服。 最令人意外的是唐小草,一张脸涨红着,气呼呼道:“唐小鱼,你真不要脸。” 沈霞闻言呵斥:“你个臭丫头,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 唐小草:“阿妈,你好赖不分,明明是她不对,你还骂我?!” 林菀听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进了东厢房。 村里的那些流言张嘎子听了,像是苍蝇卡在后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唐富贵和沈霞每日阴沉着脸,也不多说什么,更不解释,引得张嘎子心里头发毛,一颗心惶然不安。 唐小鱼身上的每一处,都让张嘎子悸动不已,恨不能日日夜夜醉死在她身上,可笑的是,如今结婚快大半个月了,他还没有真正拥有她。 他今年二十岁,村里同龄的有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农闲时也听那帮子浑球们讨论起被窝里的娘们和那事,一副莫测不能勘破的模样,张嘎子心有多痒,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耀辉,他见过。 但在张嘎子心里,唐小鱼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这世上的男人哪个敢染指,又哪个配呢,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做尽了好事,这一世月老才把红线系到他脚腕子上,一度他都感觉罪恶,自己也不配拥有这样美好的唐小鱼,那些不堪的话一定都是假的。 张嘎子挥舞镰刀的时候这样想,夜里头看麦场望着满夜空星月这样想。 他已经尽了全力,但那些话像是长了眼睛和翅膀一样,专往张嘎子耳朵里钻。 “皮相再好也不顶用,关了灯啊,都一样!娶妻娶贤,姐妹们,白日可要遮住自家男人的眼睛,省得被那狐妖收了心神!” “打小就好上了,哪能说忘就忘,她那样的,这男人啊,只要吃一次,就会想着吃第二次,第三次……” “要不说嘎子可怜呢,一个上门女婿,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过下去得了。” “要说那小鱼我们看着长大的,也不像这样的人啊,和李全友家的三小子是从前的事了,这都招婿了,怎么会?” “哎,你别不信啊,那天好多人都看见了,说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还给他送包子呢,拉拉扯扯的,啧啧啧。” “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呢,李全友马上要给他三小子娶媳妇了。” …… 麦收进入尾声,张嘎子想这下唐小鱼要回新屋住了,他还是问清楚得好。 没想到这时候,他爹张老汉病了,张嘎子不放心,特意求了唐富贵要回家看看,唐富贵答应了。 张嘎子走的第二天,李耀辉娶亲。 也是在这一天,唐富贵不再锁大门,准许林菀自由出入。 林菀坐在院子里树荫下,摇着蒲扇纳凉,墙上的藤蔓翻过墙壁,撑起的竹竿上晾着女人的胸罩和内裤。早上依稀听着鞭炮声响,她琢磨应该是男家出发接亲去了。 院子里的阳光逐渐刺眼,林菀进屋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按说这个点,那边应该放鞭炮了,新娘应该接回来了才对,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林菀心里觉得奇怪,家里头就她一个人,唐小草不知跑哪里去了,唐小叶带着唐大建去看热闹去了,林菀想了想,也起身锁门往李全友家去。 在李全友家门口,却迎面碰上李耀辉接亲的队伍回来,对上打头的李耀辉的眼睛,闪烁的细光让林菀不由怔住,再往后看,那新娘全身湿哒哒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头埋得很低,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在抽泣,更让她意外的是,张嘎子竟然也在迎亲的队伍里。 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抱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围观着。 李耀辉从林菀身边擦过:“那个蠢男人干的好事!” 林菀不明就里,看向张嘎子。竟也是浑身湿透,红着脸一言不发,待看到林菀赶忙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张嘎子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就听旁的人在议论。 “那人不是唐富贵家招来的上门女婿吗,听说和新娘子在水中勾缠的紧咧!” “有人还看到那小子把新娘平放在河边,紧贴着胸脯亲嘴呢。呵,这回李全友可丢人咧,瞧李耀辉那气哄哄的样子!” …… 林菀听得惊讶,反观张嘎子那支支吾吾的样子,还有新娘哭声,怕不是真的呀。 “你跟我回去!”身后院子里传来拜堂的声音,林菀对着张嘎子命令道。 “真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张嘎子辩解,身上的衣服粘腻着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林菀好笑:“难不成别人眼睛是瞎的,看错了?” “一大早我打从窑上往回赶,路过镇上那座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知怎的,掉河里了,我没多想就跳下去救她,谁知水里的水草把她的脚缠住,我潜下去解,混乱之中免不了摸到她的身……”张嘎子说着停住,怯怯地看着林菀。 “怎么了,你倒是继续说啊!” 张嘎子挠了挠头:“我怕你生气……” “不说清楚,我才生气,继续说!” “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姑娘一急就咬我肩膀,我痛得松了手,谁知我俩都被水草缠住了,好容易挣扎上来,那姑娘进气多,出气少,我就想着救人要紧,就用以前老人们的方法,压上她的胸开始吹气,正鼓捣呢就被迎亲的人撞上了,他们都以为我睡了她……”越说,声音越低。 呵,真是比戏剧还精彩,她跟他,他跟她,都说不清了。 林菀却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过了好一会,“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林菀道。 张嘎子有些犹豫:“媳妇儿,你要信我,我对天发誓,没有干那对不起的事儿。” 林菀摆摆手,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嘎子所说的,怕的是那新娘百口莫辩,就算是为了救人,可那肌肤接触是真有的,在这鸡零狗碎的乡村,怕不是要被那唾沫星子淹死咧,她是深有体会的,有些误会还是她刻意制造的,不过那李耀辉,不知道会不会借口着给那姑娘难堪。 “信,我信你,赶快回去吧,别着凉了。”林菀换了脸色,平和地说道。 张嘎子如临大赦,连声“好媳妇儿,我这就去。” 陈月桂此时一人坐在新房里,透着窗儿,传来热闹的餐碟酒杯交错的声音,男人们正嬉笑劝酒,大声划拳的吵闹声扰得她头痛,想着早上那场面,恨不能羞得钻到地下去。 011 不知她是谁? 千不该万不该,陈月桂想她早上就不该跑出家门去那条小河边。 陈月桂的父亲叫陈向文,是双沟镇镇中心小学的校长,一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住进医院,在医院的那一个多月,李耀辉被李全友赶去和陈月桂一起伺候准岳父。李耀辉知道他老子决定的事就没有改变的可能。 李耀辉被告知他未来媳妇是陈月桂的那天,恰好是唐小鱼去和张嘎子相看的那一天。 三间宽上下两层明亮的小楼,李全友在脚蹬上磕了磕抽完的旱烟杆,叹息道:“我知道你念着富贵家那丫头,可是那丫头配不上你,模样再好也不能当饭吃。阿爸这次给你找的女子叫陈月桂,是镇上小学校长的囡囡,模样虽然比不上唐小鱼,可她爹是小学校长,自己是高中毕业,有学问的文化人,现在在镇上小学当代课老师,家风好,人也端庄贤淑,不比唐小鱼,一股子狐媚相,是个专刮男人骨的妖精,可碰不得。” “阿爸,你说娶就娶,你怎么看小鱼是你的事,反正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唐小鱼。” 李全友见好就收,转而提点起李耀辉:“可不能慢待了那陈家女子,要不是看你模样周正,还有我给你挣下这丰厚的家底,人家未必肯嫁咧,还盼着你将来能有大出息呢。我们老李家能不能祖坟冒青烟,就靠你了。” 李耀辉对那个叫陈月桂的女子一点印象都没有,颇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阿爸,我晓得咧。” 夜里头,李耀辉躺在凉草席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跑到院子里,一桶冰凉的井水罩头浇下来,这动静惊醒了李全友,“干啥呢,不睡觉!” 啪的一声,李耀辉把木桶摔到地上,惊得李全友一跳,隔着窗骂道:“你个鳖犊玩意,要吓死你老子啊!” “阿爸,没事,睡吧!” 在医院的那一个月,李耀辉耷眉怂眼地跟着忙里忙外,言行没有一丝差错,做他该做的,半分笑脸和多余的言语都不曾给过陈月桂。 如果陈月桂还不明白她就真真的是个傻子了,却又舍不得,见过李耀辉的第一眼,陈月桂一颗心就沦陷了,她贪恋他清健的身躯,沉醉于他说话的声音,举手抬足间都让她不可自拔,这便是爱上了吧,只盼日日夜夜能和他厮守,哪怕只是一厢情愿。 今天是她成亲的大日子,父亲陈向文一早被医院特许回家看她出嫁,轮椅上,浑浊的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惊肉跳,陈向文已不能说话,却一直努力抬手在陈月桂手心费劲儿写着什么,凌乱的笔画,陈月桂却知道,那是“不”字。 通透如父亲,这病床前的时日如何看不出那李耀辉不爱她,陈向文不忍心看着女儿赔上自己的下半生,去赌未知的欢喜,虽然陈月桂明白父亲的苦心,却终是拼命地摇头。 于是心乱如麻忘了时间,接亲队伍没来之前,陈月桂一个人跑到小河边,谁知,竟不慎落水,千不该万不该,被一个男人救起,暧昧不清的场面竟撞入李耀辉的眼里。 本来就隔着心,陈月桂不知道该如何和李耀辉解释,从镇上回李家沟的一路,她一味哭泣,越哭李耀辉眼里的厌恶越重。 不过,陈月桂进门时敏锐地注意到李耀辉看一个女人的眼神倒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情谊。 不知她是谁? 陈月桂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沿儿回想着,那个女人浑身周着股磨人的媚劲儿,越想陈月桂越是有些吃味,却又暗自好笑,没来由吃那陌生女人的味干嘛,自己还是费脑子想想如何平复李耀辉的怒气才对。 陈月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葱般嫩白的小手触碰到嘴角。 又想起救自己的那个男人,他力气可真大,但动作粗鲁却不失章法,多亏他救了自己,陈月桂迷糊中似乎也记得那男人往自己嘴巴里渡着的气儿,说到底不过是个粗糙的庄稼汉子,她下意识抹了抹双唇,似是有什么污秽。 “嘎吱”一声,推门的声音打断了陈月桂的思绪。 “新娘子,饿了吧,男人们的酒且等呢,婶子给你端碗面,你先吃口垫吧垫吧。”是李耀辉堂叔家的婶子娘热络地招呼着。 陈月桂欠了欠身:“谢了婶子,我还真饿了,多亏婶子记挂着。” 婶子娘心想这陈月桂瞧着也不像那帮娘儿们说的清冷的脾气,小嘴挺甜的,“跟我客气啥,你且吃,吃啊。”说着坐在床尾等着。 “婶子,我这初来乍到的,李耀辉阿妈,不,也是我阿妈去的早,以后还要靠着婶子多指点咧。” 这话听着就高兴,“哪儿的话,瞧着你知书达理的,婶子和你说句贴心的,你听是不听?”这老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故作神秘道。 陈月桂略惊讶,笑着说:“婶子,你只管说,贴心的话自然要听,求之不得。” 老妇得意,轻易就拿捏住,滔滔不绝道:“我这侄儿,哪哪都好,要模样有模样,干活有力气,老子有家底,听他阿爸说将来要去城里混,定是前途无量,可就一点不好……” “哪一点?”陈月桂不喜这大喘气的讲话方式。 老妇卖着关子:“就是过不了那女人那一关。” “哪个女人?”陈月桂不禁警觉,支起耳朵。 “就是我们村唐富贵家那个丫头,她叫唐小鱼,一副狐媚样儿,村里独身的,有婆娘的,见了她都要多瞅一眼,我这侄子和她打小一起长大,更是中了她的毒,想得紧咧。” 陈月桂有些奇怪,李耀辉的婶子娘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还说得那样难听。 “婶子,是不是我进门时遇见的那个女人?”陈月桂大胆猜测。 老妇不屑地回道:“是是是,就是那个狐媚子,勾男人厉害着呢,也是巧了,救你上来的那个男人是她上门丈夫。” 她叫唐小鱼?那样摇摆的腰跨儿,她一个女人见了,都移不开眼睛咧。 就说嘛,以她的条件和模样,十里八村的有哪个男人能拒绝,陈月桂心里头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但在外人面前,陈月桂还是端了端姿态:“婶子,我相信李耀辉不是那贪色的人,更何况我现下已经嫁进来了,我的男人我守得住,还是要谢婶子为我着想。” 老妇眼珠子兜转了一圈,咧开嘴谄笑着说:“就知道你是通气的,心里头明白就行,得了,把碗给我吧,我先出去,你且歇着!”拿过见底的碗,不忘提醒:“这头一夜啊,一定要把握好,让他从一开始就离不开你,晓得不?”说着扭着肥胖的身躯开门,离开。 从小家风就严,含蓄内敛的陈月桂哪里还坐得住,李耀辉婶子的话直往耳朵深处钻,愈想愈臊得慌,对着镜子抚上脸庞,没来由觉得浑身空软。 等到李耀辉“嘭”的一声推门进来,陈月桂正等得昏昏欲睡,听到声音,立马惊醒,站得笔直。 李耀辉喝得很多,眼神已有些迷离,李全友最疼爱的幺儿成婚,那帮混小子没少灌他酒,有些站不稳,斜靠在门背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陈月桂也是一个清落乖喜的女人,可偏偏要忽略他对她的不喜,要趟进这汪浑水,都是她自找的。 “你,过来。”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看着李耀辉抵着门板大口呼吸,陈月桂犹豫不前,绞着指头,布料都快被她揉烂,那婶子娘话又响在耳边,最终,陈月桂深吸口气,一颗一颗解了喜服的盘扣,红着脸一步一步走到李耀辉面前,慢慢低下头拉起他的手。 李耀辉立刻厌恶地甩开手,一把推开陈月桂,“你是个什么东西,滚开!”短暂的清醒之后是更深的酒醉感,李耀辉摇摆着重心不稳。 陈月桂被他这一推,像是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顿时脚尖发麻,悲愤袭上心头。 忍了又忍,陈月桂颤抖着手又过去拉他。 李耀辉彻底醉了,慢慢瘫软在门边,陈月桂弯下腰,把李耀辉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 房间里有李耀辉大嫂贴心准备好的热水,热气夹着氤氲的酒气熏得陈月桂也跟着头晕,李耀辉被她勉强架到浴盆里,她后脚跟上。 热浪一浪接过一浪…… 陌生而新奇的旖旎中,陈月桂有些迷失。 “小鱼……”李耀辉突然无意识地喊道。 …… 第二日,清晨。 陈月桂手捧着一条温热的毛巾,看着李耀辉缓缓睁开的眼睛,热切地问道:“醒了?” 李耀辉拧着眉眼,淡淡地瞥了陈月桂一眼,她的喜服已经换下,此时穿着一件宝蓝色短袖衬衫,衣领熨帖地立在脖子周围,弯腰的一瞬依稀看得见紫红色的痕迹。 李耀辉一时有些怔愣。 再看向她,陈月桂面色潮红,有些羞赧,却莫名有些动人,也不知她在这守了多久。 李耀辉眉眼顿时冷了下来,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背上,接过毛巾简单擦了把脸,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些话,我还是你说清楚更好。。”李耀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陈月桂立刻注意到,赶忙转身端来一杯温水递上,“你说。” 李耀辉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我心里有人了。” …… 不曾想过会这样直白。 “我们已经结婚了。”陈月桂低下头,她提醒。 “不过就走了个过场,那张纸还没领呢。”李耀辉纠正。 陈月桂不以为然:“在我们这里,仪式大于天,乡俗约定比那张纸更有约束。” 倒是个不好糊弄的,到底多读了几年书,唐小鱼那傻丫头比不过。 “那就等着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儿起,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听好了吗?”李耀辉毫不客气。 “我知道,要你对我好,不是理所应当的,日后我努力给予你我的好,盼有朝一日能领受你的回馈,就别让我绝望了吧。” “别和我拽文嚼字,我听不懂。” “我没那意思,不过是请你看在拜了天地的份上,给我留点尊严罢了。” 嘁,他和唐小鱼没得到的,哪里又该你独一份,好过了去。 “跟着我,那层皮不扒也得扒!”说罢,李耀辉起身“哗啦”拉开门,一转,就没影儿了。 这人,竟是个自私混不吝! 陈月桂身形微晃,似有些站不稳,端着茶盘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脑袋却出奇的清醒。不知道谁说过的,你强,强在你不爱我,我弱,弱在我爱你,倒是这个理儿! 012 要我来做厨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张嘎子前一天跟在林菀后头从李全友家离开,并没有回新房,而是去了唐富贵老宅。 张老汉病了,需要手术,镇上医疗条件不允许,已经转到县城人民医院了。 手术费大概要一百五十块钱。 张嘎子着急回来就是要和唐富贵一家说这个事,最缺的是是钱,可张嘎子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麦收结束之后就是秋种,因为张老汉的病他没办法留在家帮忙,本就是怀着愧疚,哪里还好意思开口借钱。 再说,唐富贵家也没钱。 唐富贵和沈霞两个听说了张老汉的病情,也都十分担忧,让张嘎子不用挂心家里的地,只管去照顾老父亲,还让林菀一同过去瞧瞧。 被张嘎子按下了,家里能干活的人本就少,他走了,再拉上林菀,家里不是更缺劳动力了吗?! 林菀想了想,“阿爸阿妈,这样,让嘎子先过去,我去镇上办点事,晚一点坐去县里的公交再找他汇合。” 唐富贵点头,“就这么办,再咋说那也是嘎子的爹,不去跟前看望也说不过去。” 张嘎子来不及问林菀去镇上办啥事,就转身脚步匆忙地走了,他大哥二哥回张集村找亲戚邻居借钱去了,县城人民医院里头只有两个不识字的嫂子在跟前看着张老汉,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 林菀靠着两条腿走到镇上,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连走带跑的,二十分钟就到了。 范志红的小饭馆门开着,正在营业,林菀插着腰气喘吁吁,她远远看过去,没什么人进出,像是没什么生意。 这时,范志红从里头走出来,林菀见她两手一拉,竟然要锁门的架势。 林菀赶紧跑过来,“红姐,你要出门?” 范志红一回头,发现是林菀,额头还挂着汗珠,立刻喜上眉梢,“哎呦,我说咱姐俩是不是心有灵犀,我这才想关门去找你,你就出现了,真是太好了!” 林菀问:“大白天你不开门营业,你关门去找我?” 范志红把门锁重新打开,“别提了,快,进来进来,屋里说。” 林菀跟着范志红进了小饭馆,现在是午饭饭点,小饭馆里居然一桌客人都没有。 林菀又踱步到后厨,亦是空无一人。 林菀思忖几秒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眉毛一挑随即开口:“红姐,说吧,什么事?” 范志红给林菀泡了一杯茶水递给她,“小鱼妹妹,我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人性子直,有事说事,我也不瞒你,自打你上回给我做了那一顿,那些个客人吃美了,出了这个门又四处给我宣扬,这下好了,老客人新客人都涌来了,说要吃一顿所谓的天上罕有地上难寻的美味佳肴。” 林菀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呢?” 范志红嗓门跟着大起来,“然后,然后你知道的,我男人那妹婿,怂包笨蛋一个,怎么做也做不出客人想要的味道,这不,客人都给败光了!” 林菀知道,这人啊好东西吃过一回,就能让他永世难忘,口儿上去了,再让他下来,可不就难受吗?! 林菀不动声色,“所以,红姐想好了,想让我给你当厨子了?” 范志红一把拉过林菀的双手,就差老泪纵横了,“小鱼妹妹,红姐从来没求过什么人,你千万不要拒绝,否则我这小饭馆就开不下去了,我大儿子在市里念中专,小儿子在县里念高中,都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如果我这小饭馆黄了,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林菀从范志红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红姐,要我来做厨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按你之前说的,每个月给你开五十块钱,妹妹啊,这在我们镇上,你去打听打听,这可已经是天价的厨子了,你还要提什么条件?!”范志红快人快语噼里啪啦一顿说。 林菀扯了个干笑算是回应,然后站起身就直接往外头走。 范志红顿时觉得不妙,面色僵了僵,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拉住林菀一只胳膊,“哎我说妹子你气性咋那么大,得得得,什么条件你说!” 林菀看一眼范志红,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红姐,每个月五十块不变,这你无需担心。” 范志红闻言松了一口气,“那,你还有什么要求?” 林菀暗叹一口气,开口:“先预支我四个月的工资。” “什么?!”范志红惊讶。 “红姐,我需要一笔钱救急,四个月的工资就是两百块,我知道数目不算小,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另想办法。” 范志红顿时不说话,两百块钱啊,在乡下可是够一家五口人的家庭一年的生活费了,还绰绰有余。 但对面的林菀面色平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在等待范志红的答案,一副并不急迫的样子。 答应还是不答应?范志红有些为难,这大半个月生意不怎么样,进项并不多,过完暑假两个儿子都要交学费还有生活费,以及接下来店里进菜的钱…… 可是,如果她这回没有留下唐小鱼,这个小饭馆的生意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不出两个月,估计就要关门了。 “行,姐答应你,提前支给你四个月的工资。” 林菀像是已经猜测到范志红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面色淡然地说:“红姐,谢谢你。我给你立个字据,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字据。明天开始,我就来上班。” 还立字据?讲究!范志红也不含糊,从柜台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两百块递给林菀,“小鱼妹妹,说好了,明天来上班。” “嗯。” 林菀从范志红小饭馆离开就直奔镇子街西头的公交站,说是公交站,不过就是一个临时停靠点,既没有站牌,也没有座椅,大家约定俗成在这里上去县里的公交。 破旧的勉强称得上小巴的公交车,车票两毛,林菀没抢到位置,扶着铁杆现在靠后门的位置。 车里有人带着活公鸡,腿被绑着,翅膀扑棱棱扬起几根鸡毛还有尘土,林菀赶紧换了个朝向。 公交车的速度不快,半个小时到达县城。 林菀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 …… 与此同时,陈月桂在李耀辉陪同下回到了双沟镇。 按照规矩,新妇回门是要三日后的,但陈月桂父亲重病,需要回医院待着,就破了个例,婚后第二天女婿和女儿回门。 陈父名叫陈向文,当了二十年的小学校长,不怒自威,即使走入生命的末途,威严依旧不减,饶是混不吝如李耀辉,见了陈向文也有几分惧怕。 昨日前陈月桂落水的糗事陈向文是不知道的。这个小镇的居民一致保持沉默,虽然私下里几多口舌和八卦,但到了这个行将入土的老人面前,都三缄其口,不想给他最后的日子徒增烦扰和忧心。 陈月桂大婚的日子,医生为患者心情考虑,于是医院有偿提供护工,陪着这位老校长回到自己的家里。 一早,李耀辉和陈月桂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李耀辉恭敬地对着陈向文喊道:“阿爸。” 陈向文点点头,然后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陈月桂,似乎要从他疼爱的女儿脸上看出些什么,不过陈月桂掩饰得很好,“阿爸,女儿回来了。”尾音处收不住不易发觉的颤音。 陈向文忍不住泪珠子滚落,拉着陈月桂的手舍不得放开。 午饭是陈月桂下厨做的,只要想到父亲以后有可能再没有机会再吃到自己做的饭,陈月桂就一阵揪心。 自己的终身幸福是父亲现下唯一的牵挂,却因自己的执拗嫁给李耀辉,这场赌局本身就毫无胜算,父亲心里一清二楚,该是多么痛心,陈月桂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透过厨房的窗户,陈月桂看到李耀辉端坐在天井旁的竹椅上陪父亲晒太阳,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她不由苦笑。 如果父亲不在了,他怕是再也不会陪她做这些表面功夫了吧,日后一日一日的琐碎只能靠自己独自去磨。 四菜一汤,土豆烧牛肉,蒜茄子,辣椒小炒肉,辣椒炒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其中土豆烧牛肉是父亲爱吃的,陈月桂炖得软烂,另外两个辣椒配的炒肉和鸡蛋是专门为李耀辉做的。 早上出门前,她特意问的李耀辉大嫂,大嫂说李耀辉爱吃辣,今日这顿饭,父亲和李耀辉胃口似乎都很好,几乎是光盘。 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能为他们做上一顿爱吃的饭菜,陈月桂特别高兴。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落在院子的地上,一家人齐齐整整,陈月桂几乎忘记一个是身患重病即将入土的父亲,一个是心里没她同床异梦的丈夫。 饭后,李耀辉被陈向文支开,借口让他去学校办公室给他取一本书。 陈月桂按照陈向文的指挥,有些疑惑地推着父亲进入卧室。 书桌上,摆着一个红木盒子。 陈向文用眼神示意陈月桂打开,是一张发黄的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上姓名栏位:陈碧云。 陈月桂纳闷地看向父亲,却见父亲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她接过。 不久,从父亲歪曲的字里行间中震惊地抬起头,才发现陈向文老泪纵横。 …… 013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县人民医院南楼住院部二楼的走廊里,林菀和张嘎子面对面站着。 “媳妇儿,你能来看我阿爸,太好了。” 林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钞票,还有一张五十的,“这是一百五十块钱,给你阿爸做手术,刚刚医生也说了,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你哪来这么多钱?”张嘎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没敢接。 林菀酝酿一下,说:“这个你别管了。”顿了一顿,又说:“嘎子,你是个好人。” “嗯?” 猝不及防,突然这么一句,张嘎子有些懵。 林菀抿几下嘴唇:“嘎子,我和李耀辉从前好过,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是有他,村里传的那些闲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我不瞒你,而且你心里也应该清楚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张嘎子低吼:“住嘴,你别说了,我,我要去病房看我阿爸了!” 说着就绕过林菀,准备往病房去。 林菀转过身,喊他:“嘎子!” 张嘎子脚步一顿。 “嘎子,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自欺欺人,如果你还想救你阿爸的命,就把这钱收下。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过日子了,反正我们也没有领结婚证,在法律上我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再说,我心里有别人了,再过下去,我不开心,你也不会痛快,对我们俩都不好的事情,何必还要硬撑下去?!” 张嘎子回头,脸色出奇得难看,一阵红一阵白。 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林菀,盯得她浑身发毛。 林菀心里头其实很害怕,她怕真的激怒了张嘎子,他会不顾一切先把她揍一顿。 良久,张嘎子没有动。 林菀的脖子都快梗断了。 渐渐的,张嘎子表情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她,林菀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嘎子,你冷静一点,这钱给你,咱可说好了,以后我们就不是夫妻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放心,我阿爸阿妈那边我自己会说清楚。” 说着,林菀拽起张嘎子一只手,把钱硬塞到他手心。 张嘎子沉默不语,突然甩开林菀的手,一脚踢翻墙角的一只垃圾桶,“走,你走!” 终是没舍得说出那个“滚”字。 林菀“好,好,好,我走。” 望着林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口走出。 霍丙斐嘴角的笑意尚在。 那个丫头,落荒而逃的样子,竟莫名的……可爱。 …… 林菀从医院里跑出来,也没停下,一口气一直跑到公交站台,上了回镇里的公交车,她的一颗心仍是噗通噗通跳,两辈子第一回拿钱换自由,还撒了谎。 可是没办法啊,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尽快和张嘎子说清楚,以后更麻烦。 林菀到镇上之后又去了一趟范志红的饭馆,她上回在后厨做菜的时候,发现后厨连着的还有一间空的小房子,可以放下一张单人床,她向范志红提出住那间小房子,她一个十八岁正值妙龄的姑娘,晚上营业结束至少要到八九点钟了,那么晚,她一个人步行走夜路回李家沟确实不安全。 范志红没多想,就直接答应了。 回到家,林菀迎头碰上沈霞和唐富贵从堂屋出来,和唐小草唐小叶说:“走,牵着牛,跟妈一起下地,把豆子给种了。” 种豆子? 林菀想了想,这个季节,割完麦子就开始种豆子,之所以晚了一天,是因为张嘎子去看护张老汉给耽搁了,既然指望不上他,今天沈霞和唐富贵才使唤唐小草和唐小叶一起去。 不待林菀反应,唐小草已经把牛牵出牛棚,唐富贵也搬出犁子、铁链、木撇,开始固定在牛身上,又抬了一半袋豆子种,搭在牛身上。 林菀立刻反应过来,也要一起跟着去帮忙。 唐富贵问了问张老汉的状况,除了摇头叹气也没多说什么。 沈霞说:“别,小鱼,你别去了,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在家歇着,地里有我和你阿爸,还有她们两个,就够了。” “就是就是,牛可听我话了。”说着,唐小叶从唐小草手里接过牛绳,牵着比她个儿高的牛,出了院子。 沈霞拎着一塑料桶水也出了院子。 林菀追出院子,问:“阿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天黑回来!”沈霞说:“囡囡,你好好休息。” 林菀哪里会休息,感受到沈霞的关心和疼爱,妹妹们的懂事,林菀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唐小鱼,她由心里的开心、温暖。更加想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 她关上院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 陈月桂当天晚上回到李家沟,屁股还没坐热,村委会的喇叭就喊她去接电话,是医院的。 陈向文走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陈月桂还是不可遏制地靠着墙在没人的角落大哭起来。她不记得自己阿妈的模样了,她阿妈在她三岁的时候病逝的,是阿爸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她长大,教她识字读书,看着她出嫁。 这世上仅剩的最疼她的阿爸,没了。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 陈向文是孤儿,灵棚内来吊唁的除了学校的同事领导,就只有李耀辉这边的近亲。 从阿爸去世、火化,到操持丧事都是李耀辉和李全友帮忙的。 此时,李耀辉陪着陈月桂身穿孝衣头戴孝帽跪坐在棺材前,这几日她食不下咽,人已消瘦了一大圈,有些虚弱,李耀辉看她可怜,由着她半靠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垫着的麦秆。 “多谢。” “应该的。” 多余的话再也没有半句。 头七一过,离世的人留在这世间的痕迹几乎全被抹去,只有那至亲的人心里放不下,陈月桂靠着窗,看着院子里的水滴击打着青砖,发着呆。 整日整夜的睡不安稳,父亲的离去似在心里留下一个大空洞,身边的他看着离自己很近,那心却不在自己这儿,没得厚重的情感把它填满,陈月桂有些喘不过气。 更别提那夜深人静之时,一声声“小鱼,小鱼……”,几乎让陈月桂气血逆流。 陈父去世这一段时日,陈月桂休假在家,李耀辉不愿日日和她相对,整日在村里晃悠。 拐弯处的青石板路上,油纸伞掉在一旁。 林菀已经在范志红饭馆干了小半个月,不放心家里,昨晚赶回来,今儿一早又赶去镇上上班,因为下雨青石板湿滑,她不小心滑了一下,等她直起腰来,站稳,油纸伞不知何时被李耀辉捡了,撑在她头上。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闷热的天气因为这雷阵雨也有了一丝凉意,顺着裤管直往里钻。 “你不住在西头的新房了?”李耀辉第一句问。 林菀抬头,她还记得李耀辉说过,如果他要去找她,就在西院墙的树梢挂红布条。 这期间,这人去新房找过她?幸亏她没有住过去,否则他如果要和她亲热,她该如何面对? 林菀回:“我现在在镇上饭馆给人当厨师,老板娘提供住宿。” 李耀辉笑:“小鱼,说真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你从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从前?从前我还活在2018年呢。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再说你也没问过我啊。”林菀脸不红心不跳。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心有一丝酥麻,“听说他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李耀辉站在林菀面前,替她挡住风口,问她。 林菀垂眸,平静地应了一声嗯。 李耀辉挑下眉,问:“你们?” 林菀依旧波澜不惊:“我们分开了。” 因为这个,唐富贵都气躺下了,林菀在床前跪了一天一夜,人都险些昏过去,唐富贵最终长叹一声:“阿爸……心疼你啊,你作成这样,以后怎么再嫁人啊。” 林菀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暖流。 “阿爸,不嫁人我也能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 “糊涂啊,你这个囡囡糊涂啊。”唐富贵捶打着床铺,嘴中反复呢喃。 糊涂?林菀觉得自己一点也不。 此时,李耀辉看着林菀绝美的脸庞,“你说真的?!”李耀辉一把抓住林菀的肩膀,脸上一抹苦涩,一抹担忧,还有一抹欲语还休的兴奋。 “真的。”林菀答。 “小鱼,太好了,我也有好消息,我估摸着还有小一个月,就要进城了。” “那很好啊。” “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保重!” “就这个?”李耀辉伸出手去牵林菀的手,被她躲过。 李耀辉也不恼,怕雨水打湿了她,又把伞往她头顶移了移,“你安心在这等着,等我回来的那一天,那时候我挣着钱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闻言,林菀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莫名的揪着疼。 林菀对这疼觉得诧异,是不是唐小鱼的意识并没有从这具身体上完全消失? 上一回,算是她故意的。 这一回,林菀不想再和李耀辉弄出点什么动静,但若是不答应,依李耀辉混不吝的个性,少不得要在这青天白日的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只能模糊道:“城里不比乡下,你万事多注意。” “我知道的,还有,那女人不过是摆设,你别心里揪着想。” 李耀辉说的是陈月桂?他不提,林菀都快不记得了。 林菀未置可否,接过李耀辉里的伞,三步并两步快步走开。 …… 014 没人会嫌钱多 林菀步子迈得很快,顺着大土路,到了镇上直奔范志红饭馆。 范志红一见她来就开心得不得了:“小鱼,小鱼,你来了,我就等你呢。” “红姐早上好。” “好好好,你早上吃饭了吗?我这儿有两个大肉包子,你拿去吃呗。”范志红说。 “不了不了,我在家吃过再来的。”林菀推辞。 范志红笑着:“那行。哎,我说小鱼啊,你这手艺简直了,这个镇子上的人现在只认我这一家饭馆,街东头和街西头的两家根本没人去,所以,我特别感谢你。” “应该的,你给我开工资,我给你干活,天经地义。” 范志红边吃肉包子,边望着林菀,“不过,小鱼,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你说你啊,做菜那么好吃,我总觉得你不属于我这小饭馆,呆不长……” 林菀沉默了一会儿,说:“红姐,你放心,我走不了,我爹妈还有弟弟妹妹都在李家沟,我能走哪儿去?” 范志红当即大喜:“真的?” 林菀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林菀望着范志红说:“我在你这店里卖熟食。” “什么?卖熟食?”范志红惊讶,随即面露难色:“我这儿是饭馆,让你来帮忙,给你工钱,你在这卖熟食,不合适吧?” 林菀并没有因为范志红拒绝而尴尬、生气或者别的,而是环顾店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范志红,笑了笑问:“红姐,喜欢在店里吃的就在店里吃,赶时间或者不方便的,买点熟食带走,难道不是最合适不过了吗?” 范志红语塞。 正在这时,店内走进来一名年轻女子,穿的镇上制衣厂的厂服,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那女子刚一进来,就要一份酱牛肉。 特意说明要装起来带走。 范志红立刻招呼上:“姑娘,现在还没到午饭的点呢,您要喜欢我们店里的菜,中午的时候我给您留座,我们店里还有其他好菜,您约上您朋友一起过来有吃有喝的不好吗?” “哎呀,我就是听邻居说你店里的菜好吃,我才来的,可惜厂子里忙中午吃饭的时间给的少,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你给我装一份走,我中午和工友一起分着吃,既能吃一顿好吃的,又不耽误事儿。” “……” 范志红听得颇为无奈,这双沟镇人口多镇子大,附近有好几家工厂,有制衣的,有纺织的,还有面粉厂,自己开了好几年饭馆,厨子换了好几个,居然都比不上唐小鱼这个小丫头的手艺,转念一想,自己还是老脑筋,一直坐在店里等生意上门,哪像唐小鱼这丫头,脑子灵光,会想到有人想外带吃食。 于是,硬着头皮说:“酱牛肉我们没有现成的,这就让厨师开始准备,做好了中午我让人给你送制衣厂门口,不耽误。” “也成,那就麻烦了。”说着,那年轻姑娘风风火火走了。 瞧着那姑娘背影,范志红转过头来,小声冲唐小鱼说:“卖熟食可以,一份熟食你得给我提三毛钱,另外,只能闲暇时间做,不能耽误我饭馆正事。” 林菀笑了。 “红姐,别急,等会儿我们详谈,您先吃早饭。” 范志红点头:“好。”于是重新拿起肉包子,又回后厨盛了一碗稀饭。 这时,三胖老板买菜回来。 林菀打了招呼跟着一起进后厨查看都有哪些菜和肉,成色怎么样。 一看,筐子里有两条野生的鲫鱼。 昨日,范志红还抱怨林菀做那道鲫鱼汤太浪费煤球,以后都不允许做了,改做别的菜。 林菀望着那两条野生鲫鱼,又用眼神去问三胖老板。 三胖老板不好意思笑了:“那个,昨天鲫鱼汤……”说着冲林菀比了一个大拇指。 林菀撩眉,懂了。 三胖老板这是馋了,想让她再做一次,他吃。 林菀很为难,隔着门帘冲外间指了指。 在这饭馆里,三胖老板说话可不顶用,林菀不想惹恼范志红。 谁知不用她说,三胖老板自己就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再回来就和林菀说范志红同意了。 他还说,中午三个人一起吃。 林菀自打重生到这个时代,就没正经吃过一顿好吃的。 说实话,她也有些馋。 昨天,范志红虽然抱怨她浪费煤球花那么久时间炖一锅汤,但当她把砂锅端出去,掀开砂锅盖的一瞬,范志红明显眉眼放光,口水潺潺。 野生的鲫鱼原本就鲜美可口,林菀这道鲫鱼汤,是将鲫鱼用热油略微炸成金黄色立刻投入砂锅中,配以笋片新鲜蘑菇香菇和嫩豆腐,放足了香姜料在煤球炉上足足煨两个小时,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好。 汤色乳白,鲜美润口。 这下好了,三个人都解个馋。 等范志红吃完早饭,后厨备菜林菀和三胖老板也都整理好了,还有酱牛肉也已经上锅。 还没到饭点,也没什么客人,林菀这才同范志红谈及她在饭馆打工,以及卖熟食的事宜。 范志红倒了茶水,与林菀面对面而坐。 范志红也是个独立要强的女性,她和婆婆关系不好,有点头脑,就拉着三胖老板一起出来在镇上开店,孩子跟奶奶在农村,现在大了上学了都住校,一周见一回。 这饭馆的铺面当初是范志红坚持盘下来的,刚盘下来那会,手里的钱全花完了,一分钱没剩,现在她有本事了,每个月挣得也不少,婆家的人一个个都换了脸色对她也好起来,所以她现在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现在又有了林菀这个手艺奇佳的厨子,生意一天好过一天。 毫不夸张地说,这整个镇子的人,有钱的,三不五时来吃酸汤肥牛,红烧排骨,卤牛肉,羊肉汤,没钱的,也能点上一只大瓦钵子,钵子里装了杂和菜,那切的白萝卜片上,铺着几片青菜叶儿,颜色倒很好看,尤其是那些新加入的蒜叶葱叶,香气喷人。 贵的便宜的,只要来这饭馆一坐,林菀总能让人来了舍不得走,吃了这一顿还惦记着下一顿。 人啊,往往都会沉迷于安逸。 所以,范志红觉得这饭馆生意兴隆,就挺好,暂时也没有扩张生意或谋求其他赚钱方式的想法。 “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范志红问:“一个月给你五十块钱你还不够花啊?” 林菀笑了笑:“红姐,五十块钱太少。” “太少了?”范志红纳罕了,唐小鱼是真话还是贪心,现在一个年轻的小丫头,工资顶上一个壮年的男工,一家人花都够了,没想到她还嫌少。 林菀点头:“太少了。红姐,我之前也跟你提过,我家里父母年纪大了,妹妹弟弟又多,又都在上学,各方各面都是要花钱的,再说,人往高处走,我相信,没人会嫌钱多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挣更多的钱?”范志红问。 “嗯,多多益善。” 范志红犹豫,她的本心是想让林菀一心一意做厨子的。 林菀继续说:“红姐,在这儿卖出一份熟食,会按红姐所说,给红姐提三毛钱,另外,我所用的肉和菜也会是胖哥买来的肉菜,按进价每斤再提一毛和五分不等给胖哥,就当人工费,红姐你觉得怎么样?” 范志红抬眸看林菀,她从前只是觉得这丫头能做厨子是老天爷赏饭吃,全凭好运气,此刻却发现运气这个词是不够的,她聪慧,淡定,有种让人无法抗拒又信服的魅力。 范志红思索,林菀说得很对,空闲时间做熟食,不耽误她饭馆的生意,一份熟食她坐着不动就可以提三毛钱,就林菀做菜的手艺来说,一定好卖。 并且林菀做熟食的肉菜还需要三胖去进货,反正日常饭馆进货都是必须的,顺带手的事,又可以赚一笔。 范志红在心里盘算,怎么盘算,她都觉得这笔交易,她是稳赚不赔的,况且林菀的手艺真是整个镇子县城独一无二的。 于是,范志红思忖片刻后,再次开口说:“小鱼妹妹,你看,我们之前说好每个月让你休息一天的,现在又要做后厨又要做熟食,肯定比以前忙,不然那一天就不休息了?” 林菀淡淡笑着:“红姐放心,这个没问题,明天是我的休息日,这个月就算了,从下个月开始。” “那就这么定了。不过,那一天不算工钱,还是五十块一个月。”范志红有点抠门。 “可以。”林菀并不计较。 两人谈论完之后,林菀一看时间还早,就和范志红说她要出去一下。 饭馆门口右手边有一小块空地,林菀打算去定做个柜子放在那里。 只要不耽误她午饭点的生意,范志红还是很好说话的。 于是,林菀没多做耽搁,就出门去了。 范志红看到后,赞叹不已,聘请林菀真是明智啊。瞧这雷厉风行的架势,说干就干起来了。 到了中午十点半的时候,林菀回到饭馆。 她是去找住在镇子上的二姨去了,二姨夫是木匠,林菀连比带划地和她二姨夫说清楚了展示柜的样子,底下是木箱体,上面分两层,每层用木板隔开,外框镶玻璃,朝向自己的一面做个小移门。 既封闭又通透,取放也很方便。 二姨夫做了多年的木匠,弄清楚林菀要的展示柜的样子,答应一星期后做好。 上次提前预支的四个月工资,给了张嘎子一百五,林菀留了五十,她要付给二姨夫工钱,被二姨给推了:“都是一家人,给钱多见外,你瞅院子里好多余下的木料,不用白不用,给你打个小柜子还收钱,你妈知道了,肯定要骂死我喽。” 林菀想起沈霞那刀子嘴的性子,笑了笑,也没再坚持,她想好了一星期后来拿柜子的时候,给二姨二姨夫还有家里的孩子们带点她做的吃食,也算表表心意。 刚到后厨没多久,林菀走之前酱的牛肉也差不多了,林菀将牛肉块捞出晾凉然后切片,装在准备好牛皮纸袋里,交给三胖老板,由三胖老板送到制衣厂交给那个年轻姑娘。 中午和晚上的饭馆,又是一番忙碌。 林菀隐隐觉得高峰期,她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了,虽然有三胖老板打下手,但客人愈来愈多,改天找个时间,必须和红姐商量再招一个人。 晚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近八点。 第二天是她的休息日,林菀赶快洗了手卸下围裙,准备回李家沟。 出了范志红的饭馆,穿过一条街,才能走上大土路,这条街白天热热闹闹,做小生意的人很多,但这个年代根本没有夜生活,路灯也就两三个,这个点了,街上昏暗又安静。 林菀一路小跑。 半个小时后回到李家沟,路过村口时,村里有不少人还在大树下纳凉。 “小鱼从镇上回来了啊。” “小鱼可真能干啊。” “好久没见嘎子了,去哪儿了?” “……” 林菀一一笑着应对。 只是问张嘎子的,林菀没应声。 林菀刚一走过,这些人又叽叽喳喳说起来闲话。 这时,一个大小伙呆呆望着林菀的背影,然后说:“其实小鱼长得真好看,咱们村都没她长得好看,以前她和李耀辉在一起,很爱笑,觉得她也是势利的人,后来她招了张嘎子,以为会垂头丧气呢,可现在她更爱笑了,感觉更美了。” 大小伙话未落,他妈妈的一个巴掌甩过来:“美你奶奶个腿,这种女人就不能看,唐老汉没明说,但都说他家的赘婿受不了闲言碎语跑回家去了呢。” “肯定是,他闺女结了婚还和李全友家老三不清不楚,上门女婿也是男人,怎么受得了?!” “还有,你看唐小鱼现在也不下地干活了,天天往镇上跑,说是做厨子,可厨子那是男人干的活,谁知道她在镇上干什么呢,她除了长个好脸蛋,会勾搭男人,哪点好了!” “我告诉你们,千万不要跟着唐小鱼学,小心也像她名声不好!” “……” 一帮人教育身边或大或小或不大不小的孩子,林菀俨然就是李家沟的反面教材,都不能学林菀。 林菀此刻已到了自家院子,未进院子就见唐富贵就着煤油灯用两个凳子,架着筛子,正在筛麦子,别人家都是两个男劳力合力,她家就只有唐富贵一个人在干。 “阿爸。”林菀喊一声。 唐富贵转头看过来:“小鱼啊,你咋回来了?” 015 我不稀罕他 林菀笑着进了院子,第一时间和唐富贵谈及自己和范志红的谈判。 “一个月五十块钱,你还卖熟食?”唐富贵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一天柔顺懦弱的大闺女会改了性子,变得这么独立和能干。 “嗯。”林菀点头说:“我已经找二姨夫打了柜子,一个星期以后做好,但现在正是炎热的季节,又没有冷柜,现在还不能做熟食卖,等过了一两个月,入秋了天凉了,我再正式开始弄。就拿卤牛肉来说,一斤我准备卖两块五毛钱钱,三毛钱给红姐,去掉我的成本,可以赚一块钱至少。”林菀脸上满是笑容。 唐富贵打心眼里高兴。 这时沈霞从堂屋走出来,原来是贪凉感冒了,在屋里休息了一会,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林菀这时才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麦子上问:“阿爸,你这是干什么?” 唐富贵说:“这不是要交公粮了吗?得赶紧把麦子清理干净,不然到粮站检查时,不过关,还得拉回来重新筛,麻烦。一旦超过期限,一天要罚三斤粮食呢。” 林菀思索了一下,确实种地每年要向粮站交公粮这回事,于是问:“什么时候交?” “明天。” “明天我正好休息,我陪您去吧。”林菀说。 “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唐富贵说。 “那哪成,这么远,你一个人拉平车还有这么重的麦子,天气还这么热。”林菀坚持。 “哎呀行了,我陪你阿爸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很多了。”沈霞说。 林菀看着沈霞,然后说:“我反正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搭把手。” 唐富贵只好答应。 “那我们先把麦子清理干净。”林菀松了一口气,说着捋起袖子帮忙。 林菀家有六口人,唐富贵、沈霞、唐小鱼、唐小草一人分一亩五分地,唐小叶和唐大建出生的晚,没赶上分地。所以唐小鱼家总共有六亩地。 按照今年的交公粮指标,一亩地交一百五十斤麦子,唐富贵家今年要交九百斤麦子。 别说九百斤了,连两百斤麦子没筛完,林菀就累得两胳膊泛酸,气喘吁吁的。 自打她重生过来,基本上没怎么正经干过农活,这体力可不不行了么。 幸好唐小草、唐小叶带着唐大建从邻居家看完电视回来,唐小草二话不说娴熟地接过筛子,开始干起来。 林菀干不动筛麦子的活儿,就去做饭。 没错,这一家人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 饭馆营业结束时,后厨剩了些生的五花肉,天气热,放一夜第二天肯定要坏,林菀就和范志红买了,便宜,四毛一斤。 林菀把五花肉切成小块,锅内热油,放入五花肉炒至颜色焦黄,然后放入生姜葱,加入糖、盐、生抽、老抽适量,添水没入五花肉,盖上锅盖烧,然后大白菜切段,看锅内汤汁收到一半的时候放入切好的大白菜,大白菜本事就含水,所以锅内汤汁会变多,林菀又加入一把粉条,汤汁收完,白菜软烂,粉条浸润了肉汁熟了。 就着油锅,林菀又烙了十张玉米面和白面混合的饼子。 等她这不齐活了,院子里麦子也筛完了。 唐大建看到肉后,兴奋起来:“阿妈,又有肉吃了,又有肉吃。”馋的不行。 沈霞看着桌上一盆白菜粉条炖肉,笑:“我老儿子这下解馋了,跟着你大姐啊,就是有肉吃。” 林菀笑:“阿妈说得没错,以后不止有肉吃,好日子在后头呢。” 唐富贵看了林菀一眼,目光不似从前那么担忧。 一家人洗了手,齐齐走进堂屋开始吃晚饭。 晚饭后,林菀将自己这几日趁空闲的时间在镇子文具店买来的圆珠笔和铅笔交给唐小草、唐小叶以及唐大建。 唐小叶开心地蹦起来,说是明天上学的时候,一定会拿出来和同学显摆。 唐小草握着圆珠笔,埋怨林菀:“嘎子哥都被你气走了,村里多少闲话,丢人。” 沈霞此刻也在西屋,接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再说,我和你阿爸还没说什么,有你什么事!” 唐小草倒在床上,拉过被单蒙住头,哼了一声。 林菀低头,笑了一笑,并不计较。 临睡前,沈霞看看天,确定不会下雨,便安心睡了。 林菀回到东厢房,对着煤油灯,发了一会呆,一直等到困意来袭,她才爬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跟着公鸡的叫声,唐富贵、沈霞、林菀都起床了。 三个人要趁早到粮站,九百斤的麦子一趟拉不完,还要第二趟,人又多需要排队,起晚了耽误事,太阳底下晒都把人晒晕了。 “阿爸,你慢点。”天蒙蒙亮,大土路上,林菀和沈霞一边一个帮忙推平车,唐富贵在前头赶牛车。 唐富贵回:“没事儿,不累。” 牛车骨碌咯咯吱吱压过土路。 唐富贵家算早的,朦朦胧胧中,看见外村的几家走咋前面呢。 “他们可真早啊。”林菀感叹。 “早比晚好。”沈霞说。 “嗯。”林菀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推着车。 没走几步,突然,林菀下面一阵湿热。 林菀脚步一顿,糟了,来事了。 她赶忙跑到沈霞那一侧,在她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沈霞就催她回去。 林菀没办法,只能先回去。 甭说李家沟,就是双沟镇,也没有卖一次性卫生巾的,现在用的是可循环使用的月经带,一条长长的白色布巾,将草木灰装进里面,两头用细线系在腰间,成了所谓的卫生带。 林菀无法接受草木灰,就偷偷买了些卫生纸,放在带子中间。 身上来事儿,林菀小腹隐隐酸痛,既然不用去粮站了,林菀给在家准备去上学的三个妹弟做早饭。 绿豆汤和混合面饼子,还有一碗豆酱。 烙饼的时候,林菀在里面加了香葱,又用昨晚五花肉煸出来的油抹了锅底,一出锅便香气扑鼻。 唐小草、唐小叶和唐大建香喷喷吃完饭就出门上学了。 林菀吃完收拾妥当无事就躺在东厢房休息。 这时,大门外却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林菀奇怪,听着声音也不熟,这时日,大家伙都忙着缴公粮或者下地干活,会是谁呢。 “谁啊?” 没人搭理。 林菀起身出去,拉开大门,惊讶不已。 是陈月桂,李耀辉的新娘子。 陈月桂在林菀开门的瞬间,突然对于来这儿有些后悔,转身想走。 可来不及了。“是你,有事吗?” 陈月桂眸光微闪,“没,没啥事,就是过来串串门子。” 林菀冲她甩了一下头,“那进来吧。” 陈月桂犹豫一瞬,却没有推辞,前后脚跟着林菀进院子。 “你喝水。”林菀递上一个茶缸。 陈月桂接过,抬头瞧林菀,卷翘的睫毛,光洁的皮肤,现在看真切了,很美。 言不由心,陈月桂再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道。 “听说你和我男人李耀辉打小一起长大的。” “都是同村的,年龄相仿而已,一起长大的有好些个。” “总是不同的吧,他夜里喊你的名字呢。” …… 林菀端茶缸的手不易觉察抖了一下,“您真会开玩笑,肯定听错了。” 林菀一副无害的样子,不知怎的陈月桂气不打一处来。 “听错?”陈月桂忽的站起来,重重地将茶缸往桌上一放,“有些人不要脸,已经是事实了,怎会错!” 林菀这时抬眸,直直看向陈月桂。 陈月桂打小被陈向文当大家闺秀一般教养,对于自己竟然说出那番话也是吓了一跳。她的脸顿时通红。 林菀笑着开口:“来者是客,如果不愿意喝我家的茶水,就请自便,慢走不送。” 陈月桂脸刷的一下通红,她是镇子里的人,是非农户口,高中毕业,又是小学老师,一向引以为傲就是自己的美貌、素质、文明,从未想过会被人驱赶和不痛不痒的轻视。 陈月桂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望着林菀,说:“唐小鱼,李耀辉是我男人,就算不是,从前你进不了他家的门,以后也别想进。” 林菀笑了笑,看来这个陈月桂是妒意醋意一起来,把她当成敌人了。 陈月桂愈发见不得那事不关已悠闲的模样,“你以后离李耀辉远点,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林菀忽而一笑,分明笑得极其好看,陈月桂却浑身一僵,脊背挺了挺。 林菀站起身,走到陈月桂面前,居高临下,陈月桂脖子一缩:“唐小鱼!” 但林菀瞥了一眼陈月桂,什么都没做,脸色一正,对陈月桂说:“回去守好你自己的男人,也告诉李耀辉,我不稀罕他,更没空去掺和你们俩的事,你走吧。” 陈月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唐小鱼话到她耳朵里就变成:你有本事就管住你自己的男人,跑人家这来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像是一个大巴掌甩在她脸上。 火辣辣得疼。 陈月桂再没脸待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起身走了。 院子里,林菀却若有所思。 在八十年代末的李家沟,交通不便,没有电视,没有娱乐,除了农忙便是农闲,随便谁家出个糗事都够全村谈上一年的,何况自己这张脸,漂亮不是优点反而成了缺点,是不安分和是非的代名词,唐小鱼和李耀辉的那些事儿,再加上张嘎子,够他们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 她的名声臭了。 林菀意识到了。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唐富贵和沈霞从来没舍得骂过她一句,除了唐小草三不五时讽刺她两回,唐小叶和唐大建还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林菀陷入沉默,越是和唐小鱼的家人接触,越觉得唐家人淳朴有爱,唐家二老爱每个孩子,虽然贫穷,但这份爱从来不因为缺点或不足而少一分。 还好,她重生在唐小鱼的身上。 林菀觉得从前让唐家人过上好的生活算是为唐小鱼尽责比较多,而现在,她是发自真心。 …… 进入十月底的李家沟,豆子已经收获完成,下一季的小麦也都播种好,还有少量的农户种的是棉花,正是采棉的季节。一朵朵洁白的棉花朵饱满又柔软。 李全友家今年没有种棉花,早麦也已经种下地,进入农闲。 堂屋。 “我给你伯伯打电话咧,这几日就可以去了。”李全友不停地吧嗒着烟袋杆子,似要把这一阵的霉运唆进肚子里,想着和校长攀亲家咧,没想到人早早地去了,留下女娃,本以为是知书达理,安静不闹的,谁知也是个拈酸吃醋的,李耀辉和唐小鱼那点事在村里早就不是秘密,不知哪个多舌的告诉了她,这几日没少闹腾,他也是知道的,心烦着咧。 李耀辉看着李全友花白的两鬓,有些不是滋味:“行,阿爸,我这就收拾收拾过去。” “把那妮子忘了吧,我老了,经不起闹腾了,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咧。” 李耀辉脚下一滞:“阿爸,当初为什么不让唐小鱼嫁给我?” 李全友望着儿子执着的面孔,艰难地开口道:“都是为了你好。”只这一句,李全友不再多说。 李全友不是不想说,只是他很清楚即使他说了,儿子也不理解。 李耀辉年少义气,为了心爱的女人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想必都会心甘情愿,可李全友是父亲,是一个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儿子的父亲,他不能让唐小鱼那个贫困多累赘的大家庭拖累到李耀辉,背上那个包袱,李耀辉走不远,为人父,不忍看到儿子,尤其是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受丁点儿苦和累,而这些,李耀辉现在是不会明白的。 李耀辉眼看着从父亲那里问不出什么,有些忿忿地转身,撂下话:“由不得我忘,她已经长进我的骨血,如影随形,除非我死了!” 造孽啊,这话不是刮他的骨么,李全友全身无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李耀辉离开的那天早上,没有惊动陈月桂,灰蒙蒙的凌晨,走到父亲房间窗下,一声您老保重身体,就起了身。 人心真是无法丈量,那些小心思隐蔽曲幽,藏在褶皱里,无法捉摸。 李耀辉悄无声息地离去似压在陈月桂心口的大石,移不走,放不下。 在她没有遇见李耀辉之前,她一直认为爱情就如那天上的月亮,不必伸手去摘月,月光自会洒满她的身。遇见他的第一面,犹如一束最绚烂的月光曝在她身上,她以为他们一定可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现实却如当头一棒,令陈月桂的世界观几乎崩塌,那人只用了一刹那就决定离开,空余自己孑然一身在原地,没有出口,相守是空谈,却是一间暗室,是不是要注定一世追逐,用此生剩余的时间用来留住他。 当陈月桂在家悲秋敏春的时候,李耀辉跟着伯伯李全顺正忙得热火朝天。 而林菀,也开始了她熟食的生意。 016 出摊去 1 前两天降温了,感觉开始正式进入冬天的节奏。太阳虽然冒出头,但清清冷冷的没有多少温度,这日子,不刮风已经算是好天气了。 饭馆后厨的一间小房间里,薄薄的一层花布窗帘拉的不全,阳光透过缝隙在小床上洒下了几许,光线里有灰尘在跳舞。林菀从被子里探出头,眨巴几下眼睛,真是不想起啊。 但挣扎几下,还是爬起来。 今天是熟食开卖的第一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有很多事情要做。 林菀先将二姨夫给做的柜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玻璃处尤其透亮干净。 不过,这柜子和她预先定的样式不太一样,二姨夫在柜子的底部装了四个轮子,说是方便推进推出,是考虑她一个小姑娘做生意不容易,省的搬来搬去费力气。 林菀望着这轮子,垂目沉吟,思忖好一会,唇边漫开一抹笑意。 昨天三胖老板答应七点钟把肉菜买来,之后她要清洗、分类和制作,十点钟开始还要准备中午的饭馆营业,虽然范志红答应帮她照看熟食柜,但林菀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要沈霞一并过来帮忙。 对了,今天下午还要抽空去县医院一趟。 林菀想到一个词:分身乏术。 从前在家林建国同志和苗文丽女士什么都给她打理好,她只需要化个美美的妆去上班,下了班再去师傅店里蹭两把大勺过过瘾,日子不要太逍遥。 “胖哥,你来了。”林菀起床来到后院刷牙,院子里三胖从三轮车上下来,车上两个大竹筐,全是肉和菜。 “哎,小鱼姑娘,早。” “早。” 林菀冲掉嘴巴里的泡沫,说:“胖哥,今天特殊,红姐关照,今天中午客人不点单,只供我们有的菜,所以我尽早把菜全赶出来,中午有客人点,您就受累加热往外头端,还有下午我得去趟县医院,昨天和红姐说好了的,所以,下午我让我妈来,给你们帮忙摘菜洗菜,我也会尽快赶回来,不耽误晚上营业。” 三胖老板把肉和菜分别从竹筐里拿出来,分类码到后厨的木架上。 “你说你这小姑娘,今儿可是你第一天做生意,生意好不好还不知道,自己都忙死了,还管别人的闲事。” 林菀往瓷盆舀了点井水,又从过夜灶上舀了点热水,兑到一起投毛巾擦脸。 “胖哥,遇上了也没办法,总不能看他死了吧。” 三胖老板笑:“那种孩子,一看就是病了家里人不想养了,自己流浪在外头的乞儿,早死也是死,你救他一回总不能养他一辈子,他死了倒是解脱,这被你救活了,活着呀也是受罪。” 林菀没答他这话,转身进屋去搽雪花膏。 七点半,林菀进入后厨,开始忙活。 今天第一天,她打算做两个熟食,荤的就卤牛肉,素的就桂花糯米藕。 先准备材料,林菀把生姜切片,葱白洗净,冰糖一大一小,用纱布缠成一个纱布袋儿把茴香、花椒、桂皮、八角、陈皮、甘草、白果装到一起,锅里烧水,放入香料袋,煮开,煮卤水的时候,把牛建子切成大块,另取一个锅,放冷水,盖过牛建子,再放生姜煮5分钟捞出洗净浸泡凉透沥干水。 做完这些,林菀素白一张脸,有条不紊,锅中倒入热油,把大块冰糖放入,小火加热至融化,变色起泡,等大泡变小泡时,迅速把牛肉放入锅中翻炒上色,再把剩下的生姜放入翻炒倒入白酒,盖上锅盖焖一会,然后放生抽继续翻炒。 最后,林菀把牛肉全部倒入卤水锅中,水开后转小火盖上锅盖开始煮。 这边卤牛肉锅上慢炖着,林菀不停歇,转身去将糯米洗净,控干水分备用。然后将藕洗净,在近藕节处切下一小块做盖子。 现在双沟镇上没有通自来水,林菀就把藕拿到院子里,用瓢舀水往藕孔里冲,干净后将糯米塞进藕孔里,装满米后,将切下来的盖子放回原处,用之前备好的削得像牙签一样的细木棍插入固定。 厨房里只有两口大锅,一口炖了牛肉,林菀用另一口,将藕放入锅中,加水没过藕,大火烧开后,改小火煮30分钟。然后放入冰糖、干桂花,小火,开煮。 两样,都上锅了。 四十分钟后,林菀用筷子能比较轻松扎进牛建子,便把火停了,放香油,之后就让牛肉在汤汁中浸泡。 糯米藕还需要一些时候,林菀趁这个间隙,用生抽、蒜末、红油、熟白芝麻、香油、香菜、胡椒粉几样做了一盆蘸料。 一个半小时候,糯米藕出锅。 林菀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范志红这时候也在外间擦桌子做准备工作了,林菀跑出去,甜甜地叫了一声红姐。 声音软糯甜腻,激起范志红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哎——” “红姐,我怕我这一出摊忙不过来,我想让我阿妈上午就过来帮忙,怎么样?” 范志红继续擦桌子:“我是没问题,十一点半前你给我把中午菜做好,你自己的生意你愿意找几个人和找谁来帮忙,都成。” 林菀就喜欢范志红这爽快劲。 “好嘞,谢谢红姐,我这就去打电话。” 林菀给沈霞打电话,要先到街供销社那里的付费电话点去打,整个李家沟只有两部电话,一部是村委会的,一部是李全友家为李耀辉进城特意新装的。 林菀等和沈霞说上话,距离拨通就过去了七八分钟。 “喂,阿妈,你现在就赶快到镇上来,我需要你帮忙。” “啊,这么突然啊,我和你阿爸还说呢,你这第一天做生意我们实在是不放心啊,你那儿什么情况啊,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林菀答:“没出事,我这毕竟第一回正经做生意,心里头慌,你赶快过来就是了,具体怎么办等你来了我和你细说。” “哎,哎,哎,好好好,我这就去。” …… 中午十一点半,在沈霞和三胖老板两个人打下手的情况下,林菀按照日常客流量,把七桌客人的菜量准备好了。 后厨收拾完毕,林菀和沈霞说:“走,阿妈,我们推着柜子出去卖。” 熟食柜干干净净的,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沈霞自打闺女出来挣钱了,又用一笔在她看来是巨款的钱打发了张嘎子,她就对这个闺女言听计从。 一路推着熟食柜和林菀两个人来到中心街的东头。 017 出摊去 2 双沟镇街中心的西侧,工厂最集中。中午午休的时候,有的人带饭在厂里吃,有的人赶回家吃,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林菀和沈霞看到眼前的景观,还是有些吃惊的。 几个厂子挨着,齐齐对着一个四岔路口,进去的出来的人,太多了。 两人第一次上摊,还有点心跳加速,尤其是沈霞,两只手紧张兮兮地扶着熟食柜,林菀碰了碰她,说:“阿妈,你瞧,我们生意来了。” 这儿虽然人不少,但人流来的快走的也快,脚步都急匆匆的,是午休不是下班,也没人往这儿多看一样。 听了这话,沈霞不以为然:“闺女啊,我瞧着不是呀,卖不出去吧。” “我们摆在这儿吧。”林菀挑了一个靠近公交站旁边不远的一个位置,显眼,也不阻碍坐车的人,刚刚好。 林菀让沈霞把二姨夫给做的招聘插到旁边的地上,上门写了四个字——唐记熟食,熟字旁边林菀自己画了一个扎马尾的卡通小姑娘人物,大大的眼睛,手里握一把硕大的铁勺,看着可爱极了。 林菀不着急,先把事先切好的牛肉丁和糯米藕丁分别放到两个瓷碗里,在第三个瓷碗里放上削好的类似牙签的小木棍。 然后,林菀让沈霞吆喝。 其实不是她害羞,而是她嗓门不如沈霞的大。 “妈,你就喊香喷喷的卤牛肉,免费品尝啦。” 沈霞一听,“这卖两块五一斤的牛肉呢?”不算人工,还有生肉和煤炭的本钱,这丫头怎么说送人就送人。 “就你这牛肉还卖两块五一斤?”旁边临近一个等公交的人转头说。 “你先尝尝,白送您的,不要钱。”林菀轻轻拍了拍沈霞,甜甜地对那个人说。 听是白送的,那个中年男人还是伸手过来拿类似牙签的棍子戳了一块,放到面前瞅了两眼,颜色棕黄,表面有光泽,无糊焦,浓浓的酱香味萦绕在鼻尖,勾馋得人忍不住往嘴巴里放。 “徐大哥,你倒是快吃呀。”没等林菀和沈霞说话,旁边跳出来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姑娘,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冲着那个中年男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牛肉。 “小孙你要吓死我啊。”中年男人吓了一跳,看着旁边冒出来的人头,这丫头和他是一个车间的,别的爱好没有,就爱吃。 “您快吃吧,人白送的,我告诉你,这牛肉我吃过,可好吃了。”白衬衫姑娘梗着脖子说。 被人催着,中年男人不得不塞进嘴巴。 这卤牛肉浸透了汤汁里的味道,正是最香的时候,这一口下去,跟前的白衬衫姑娘都听见那牛肉被在牙齿见磨咬的声音,糟了,她赶紧抹抹嘴,还好口水没有流下来。 林菀看中年男人的表情从皱着眉头到舒展,再到嘴角轻微的勾起来,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面。 “这肉软而不烂,很有劲道,香味浓郁,这味道妙不可言,如果真是你这小姑娘做的,做得还行啊。”中年男人那点瞧不上的心思早就没了,别说没了,还觉得非常佩服,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这个情绪到底是哪儿来的,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继续绷着脸说,但是勾起的嘴角就已经暴露了他。 好吃你就说呗,还端着干啥。 “徐大哥,我看你就是吃得香还嘴硬!来来来,我给人家捧个场,来二斤。”那白衬衫姑娘刚才就瞅半天了,瞧见中年男人的表情,心里头早就明白了,从兜里摸出来五块钱递给林菀说着。 “好。”林菀把五块钱拿过来递给沈霞,收钱的事儿,她是全权交给沈霞了,娘俩商量好的,一个干活,一个收钱,不会乱,不忙的时候互相帮衬。 然后,她从熟食柜里拿出两块牛肉称了称,一斤八两,林菀又拿了一小块放进去,凑足两斤,“我给您切片?” “好。” “行吧,给我也来两斤。”中年男人说着,掏出来五块钱,放在熟食柜旁边的小木盒里,也不等林菀回话,就挺着下巴等。 白衬衫姑娘说得对,这徐大哥可真够别扭的。 “看来徐大哥是真喜欢啊,我跟你说啊,徐大哥可轻易不夸人,嘴还叼得很,我老听徐家嫂子和我念叨着,我看我今儿看到的和听闻的一样……”白衬衫姑娘边说边重重的点了头,自个儿念叨得还挺开心。 林菀记得这姑娘,就是那一次去范志红饭馆要打包卤牛肉的姑娘。 听那中年男人叫她小孙。 “这卤得火候刚刚好,牛肉口感细腻,真香……”小孙姑娘念叨完了,又看着熟食柜里的桂花酿藕,那表情别提多馋了,林菀赶快开口:“这是桂花糯米藕,来一块尝尝?” 不等小孙姑娘回答,林菀已经举了一块到她嘴边。 小孙姑娘一秒没耽搁就咬了一口,林菀的“慢”字还挂在嘴边,就见她不停咀嚼,边吃边给林菀递了一个大拇指。 太他妈好吃了! 真的!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哇塞,你太牛了。”小孙姑娘把嘴里面的桂花藕咽下去,眼睛里面放着光,一边跳一边指着林菀激动的说着:“咬一口甜甜糯糯、桂花香气浓郁,还有藕的脆甜清香,别提多好吃了。” 边说边又眼巴巴看着熟食柜里的桂花糯米藕,这回林菀给她插了一块大的,小孙姑娘这回吃了大口的,味道自然也变的浓郁一些,像是在嘴里开了场盛宴一般,一脸幸福的嚼着,那竖起来的大拇指半天没下去。 林菀见状甜甜一笑,嘴边露出两颗梨涡。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仅人长得美,做的东西更是一流好吃。”小孙姑娘一脸陶醉,舔了舔嘴边的残渍,恨不得把那熟食柜里的糯米藕抢走的模样逗得林菀和沈霞直笑。 “我叫唐小鱼,擦擦嘴。”林菀笑着说,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绢。 “不不不,我自个儿舔干净!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小孙姑娘忙摆摆手,伸出舌头把嘴边的汁都舔掉,然后激动地问林菀说:“小鱼姑娘,你之前不是在街中心的那间饭馆吗,那以后是不是每天都在这儿摆摊啊!” “嗯,中午和下午你们下班时间人多的时候都来。”林菀点着头说。 “得嘞。”小孙姑娘拍拍手,然后眼睛就瞧着林菀熟食柜里的糯米藕,左手又在兜里面掏掏摸摸出来一张五块的,递给林菀说:“那真是太好了,快快,给我称五块钱的桂花藕。” “中午没吃饭吗?”林菀示意沈霞接过来,然后利落地从柜子里用塑料袋装了两截桂花藕。 “这藕一块五一截,两截已经很多了,够吃的,再找您两块钱。” “吃了,可是比起这个来,我中午也不知道都吃的啥,你知道不,上回我去你们店里也是因为听说你们店的菜好吃我才去的,我吃过好多外头的摊儿,我特别喜欢找吃的,他们都说我馋得很,我看他们就是不会享受。” 看着熟食柜,她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我刚才就闻着味儿了,看这颜色,你放冰糖不是白糖?我一看就知道。” 她得意的抹了把鼻子,又说:“老远就看到徐大哥皱眉头,哈哈哈,我就过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眉毛高高的挑起来,那不可思的模样逗笑了林菀。 018 出摊去 3 “小孙,你都多大了,还这么馋嘴。”说话间走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走过来看着小孙姑娘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忍不住说。 “吓死我了,原来是李姐,我跟你说李姐,你还记得我前一阵买的那酱牛肉吗,就是这唐小鱼姑娘做的。”看到来人,小孙姑娘忍不住呼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吹起了林菀的手艺,不给李姐说话的机会就抢着说:“我问过了,以后小鱼姑娘天天来这儿卖熟食,我以后可要多多攒钱了。” 合着这小孙姑娘人生唯一的追求就是吃?林菀有些哭笑不得。 “嗯,我也尝了,的确非常香。”李姐说着,瞧了一眼。 “可不是,我跟你说李姐,我长这么大前二十年的饭是白吃了,跟这一比,我从前吃的那叫菜啊,那叫猪食。”小孙姑娘可真是个奇女子,猪食都说得出来。 “这桂花藕不错。”李姐往前凑了凑,看着那玻璃柜里糯米藕上桂花点点泛着金黄,甜腻的汁液挂着,虽隔着柜子,也能闻到一阵一阵香气扑鼻。 林菀适时问:“李姐,您也买点?” 李姐的眼睛这才从林菀的糯米藕上抬起,毫不犹豫说:“我家小子最爱甜口,要买点。” “一块五一斤。”林菀笑着说。 “哟,这么贵呢。”李姐掏钱的手顿了顿,不太想买了。 “李姐,我和你说啊,一块五一斤已经很便宜了,你瞧瞧,这模样多好看,咬上一口,啥都忘了,满心眼的就是觉得开心,我不和你说,小鱼姑娘给李姐一块尝尝,你家亮亮什么样我还不知道,比我还爱吃,买回去保管他乐上天。”小孙姑娘接过来林菀递的糯米藕,送到李姐嘴里。 “哟!”李姐一口尝下去,眉毛都不自觉挑高了。 然后啥话也不说了,直接掏了三块钱给沈霞,“来两斤。” 林菀笑,称量好装进塑料袋递给李姐。 林菀瞧小孙,她可真是个能耐人,都不需要林菀和沈霞多嘴,这要是放在现在,林菀怕是要怀疑自己请了个托。 厂子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还有等公交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不少人围上来。 小孙姑娘吃美了,自发地帮林菀喊:“尝一尝看一看啦,天底下最好吃的摊。” 有人听说可以先免费品尝,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都凑上去。 最里面一层尝过的人,一是觉得东西真得好吃,而是有李姐和小孙姑娘在里头起哄,基本上没人空手,都称上个一斤二斤的。 外层的人没尝到的,一看前面的人都买了,还面带微笑咂吧咂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肯定这卖的肯定是好东西,自己不能落下了呀,最后也不尝了,直接买。 林菀今天一共做了二十斤卤牛肉,十五斤糯米藕,卖到最后,还有几个人没买到。 那几个人钱都已经掏出来放到林菀面前了,再一看熟食柜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叹一声,走了都还回头看两眼她的招牌。 ——唐记熟食。 赶在工厂下午一点钟上班之前,林菀的卤牛肉和桂花糯米藕已销售一空。 卤牛肉二十斤,一斤两块五,总共卖得七十二块五毛,桂花糯米藕十五斤,一斤一块五,卖得二十二块五,除去食材和调料成本计三十块五毛,还有每斤牛肉提三毛,糯米藕算素的,每斤提一毛,一共要给范志红七块五毛。 所有开销和提成除去四十二块钱,林菀净赚三十二块五毛钱。 沈霞攥着钱,听林菀算账的结果,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囡囡啊,我们发财啦!” 林菀虽然也有点激动,但很快平静下来,“阿妈,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以后我们还会挣更多钱的。” “我的妈呀,做梦都不敢想能有这么快挣着这些钱。” 唐富贵和沈霞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两季收成,除去缴公粮和口粮,剩下的粮食卖掉,再养些鸡鸭和猪,换了钱,最多也就只有百来块钱。 这下好了,林菀能挣钱了,有钱腰板也要硬朗些,回村里看那些长舌妇还敢不敢埋汰她养了个不孝女不。 沈霞一边高兴一边忿忿地想着。 林菀想的却是这1988年的李家沟,满眼还都是黄褐色的土路、土坯、土房,又穷又破又乱,而也是同一年,据她所知,海南建省,不少人敢抛弃职位闯海南发财,也就短短四年,1992年已大规模应用“下海经商”这个词汇。 1992年小平南巡后的下海潮,是一个春潮涌动的年代,在中国改革史上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年度,是一个充满想象和活力的年份。那个时候,人们纷纷下海经商,畅游商品经济的海洋。…… 总之,林菀第一天算是开门红了。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小饭馆,饭馆里还剩一桌客人,也不忙。 林菀就从兜里掏出四十二块钱递给柜台后的范志红。 范志红问:“你这是干啥?” 林菀说:“红姐,咱们的约定,卖一斤熟食,给你三毛或者一毛的提成,还有这批熟食用的肉菜和香料什么的不是还没给你算钱么,这一并都给你,两清了。” 范志红立刻笑起来了,她刚才偷偷派三胖子去瞧了,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丫头有两把刷子,但没想到她做的食物会火爆到这种程度。卖那么贵,居然还供不应求。 “你这孩子,真是实诚。”范志红接过四十二块钱,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不出一毫力,赚了这么多钱,谁不开心啊,并且林菀卖熟食,压根不妨碍她饭馆继续开张,可不就更乐了。 “还是红姐肯帮忙。”林菀笑着。 “会说话。”范志红满脸笑容,将四十二块钱揣进衣兜里。 然后林菀带沈霞回自己的屋,稍作休息。 “阿妈,今天上午也就是试试水,下午我有事去县城一趟,就不去工厂门口摆摊了,你留在饭馆给红姐他们打打下手,我会尽快回来。”闻青说。 “可以啊,可你去县城做什么?” “我路过街口的时候碰到一个男孩晕倒在路边,直抽抽,镇医院不敢收,我就把他送县医院去了,这人如何了我得去看看。” 沈霞听闻一口水差点呛出来,“哎呦,我说囡囡,说你什么好呢,说你聪明还早了,那县医院是我们穷老百姓能进的吗,那孩子万一得的什么怪病,你哪来的钱给他治啊?他父母呢?“ “应该是个孤儿,不管怎样,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了,钱我会慢慢想办法,这事你别管了。”林菀坚持。 沈霞挣到钱的欢愉被林菀这闲事闹的,丁点儿不剩。 林菀拎着布袋出了范志红的小饭馆,走到街西头,坐公交。 林菀这是重生后第二次来县医院。 019 原来是他! 上回来给张嘎子送钱顺便和他说清楚,从那以后,张嘎子再没回过李家沟,听人说张老汉用那笔钱做了手术,恢复后,张嘎子就随张老汉回张集村了,还听说张老汉托人给他介绍对象。 林菀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对不起张嘎子,但没办法,她不爱他,与其把他困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一辈子,还不如推他走,但愿他以后能找到一个贤惠淳朴的姑娘,两个人粗茶淡饭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就好。 林菀走进医院的大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当时把那个男孩往急诊一送,把身上仅有的四十块钱,三十块钱交了押金,然后赶时间就回双沟镇了,并不知道现在那男孩住哪间病房,或者……死了? 林菀先去服务台,问昨天送来一个急诊的病人住哪间病房,医护人员回说有好几个急诊病人,她问哪个? 林菀懵了,那个男孩叫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干脆把那几个人的病房号都记下来,一个一个开始找。 找病房好麻烦…… 现在找到最后一个了,如果还不是,林菀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想着问问医生护士吧,就伸手顺势拦了位医生。 那位医生那平静如水的眸光落下来时,林菀心里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一边惊叹于自己的手气,一边默默的心里补充,这个男人看起来比那天晚上还要帅。 一尘不染的白色大褂,领口翻折得一丝不苟,下摆自然而然垂下一丝褶皱。修长的指尖拿着病历本,隐约露出手腕的表。被他的眸光对上的一瞬间,林菀似乎看见了湛蓝的湖水,平静无波澜,又清晰透澈,像滑过贝加尔湖畔旁的雪山,略微急躁的情绪被清冷无意安抚。 霍丙斐简洁明了,“内科2号病房,在三楼,楼上。”清越磁性的男声无一丝波折。 囧,楼层上错了啊。林菀经过霍丙斐身旁时,白大褂被刮起来的风飞起成优美的弧度,又安静地垂下。 林菀走了两步,干净清冽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那个无名氏,是癫痫病发,所以晕倒了,已经服药,现在没什么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无名氏?亏他想得出来。 林菀回头多看了两眼,又道了一声谢。霍丙斐没说什么,拿着病例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爬到三楼,林菀还没进病房,就听到里面有吵闹声。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问你父母是谁你不说,现在还欠药费,你不说我找谁要去?” 林菀正好奇听了一耳,里头就冲出来一个穿着病服的少年,少年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把门口的林菀撞了一个趔趄。 后头一个护士跟在后面喊:“哎,你不能走,医生说你明天才可以出院,还有,你费还没交完呢。” 少年脸色苍白,却又泛着不正常的红。 林菀站稳,冲少年的背影喊:“你站住!” 少年下意识脚步顿住。 见少年停下,林菀转头和护士说:“你好,昨天是我把这孩子送医院来的,押金我交了一部分,还欠多少我来补上。” 护士疑惑:“你?你是他什么人?我都问了半天了,这病人什么都不说,问急了,他就说他家里人都死绝了,没人。” 林菀抬眸望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少年,回说:“我是他姐姐。” 少年脊背一僵。 护士:“嗨,你是他姐姐啊,怎么到现在才来,病人都住院了,也不来照顾一下,多亏我们霍医生好心,指派了一名护工看护了他一夜。” 林菀态度十分抱歉,“对不起啊,麻烦医院了,您看这样,我安抚一下我弟弟的情绪,然后我再去收费处交钱,行吗?” “行,家里人来了就好办。” 然后护士就端着药盘走了,边走还边嘟囔:“还有这么诅咒自己家人的,真行!” …… 少年在林菀自称是他姐姐的时候,就已经回过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林菀。 林菀下巴一抬:“你,给我回到病床上去!” 少年听了,竟意外的听话,真的一步一步走回病房,坐到病床上。 “躺好。” 少年像是木偶一样,躺好。 林菀拉了个凳子坐到病床前。 “姓名?” “张枫。” “年龄?” “十五。” “孤儿还是弃儿?” “……没人要的。” 林菀没再继续往下问,她站起来把布袋子往床上一丢,丢下一句:“给我看着包,我去交费。” 说完也不管少年答不答应,真就走了。 …… 收费处在一楼,林菀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发现刚刚那名“追债”的护士也在,她就走上前去。 “您好,那个我是2号病房张枫的家属,你还记得我吗?” 护士抬头:“啊,记得,那个无名氏的姐姐,原来他叫张枫啊。” 林菀笑着点头,问:“你说有位霍医生请了护工照顾我弟弟,我特别过意不去,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您能告诉我他在哪个科室吗?” 一提到霍医生,护士立刻喜笑颜开:“霍医生你都不认识?” 怎么?!霍医生是国际名人吗,什么人都该认识? 林菀还没表达自己的心声,就听护士滔滔不绝起来:“霍丙斐医生!!!那是我们医院一枝花,人长得帅不说,名牌大学毕业,还出国交流过,咱们院十台手术有八台是他做的,听说他从业以来,手术零失误,最最气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护士白了林菀一眼,“最最气人的他还是我们老院长的孙子,现任院长的儿子!” 噢,感情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富帅啊。可这不关林菀的事,林菀看护士一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样子,平静地问:“请问您可以带我过去找他一下吗?” 护士刚想回当然可以,虽然这等级别的男人不是她一个普通小护士该肖想的,但美男子趁机多看两眼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护士正要从护士站里头出来,一抬头就立刻花痴脸。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瞧,那就是霍医生。” 林菀回头。 霍医生?霍丙斐? 原来是他! 020 真是猿粪哪 林菀头微低,眼睛瞄向别处。 她和这个人,还真是猿粪哪。 重生后第一晚,她在草垛堆里哭被他撞个正着,好嘛,一转身,在县医院也能碰上他,还帮了她的忙,竟是一位医生。 “霍,霍医生,谢谢你帮忙找护工照顾张枫。” “你姓唐,他姓张。” 林菀囧,这人还真是不好糊弄:“……不是一个姓也可以是姐弟。总之,谢谢你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交费。” 昨天霍丙斐从手术台上下来,准备回家睡个短觉,医院门口就看到她拖着一个少年,艰难地往急诊那边挪,边走边喊:“救人啊,医生,快救人!” 那个叫张枫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流浪很久,脏得很。 架着少年的人也不过十八岁,白净漂亮,却一点嫌弃之意都没有,一心只想着救人。 这个男人白色规整的衬领显得他下颚角分明,特别干净利落,背影挺拔。 却让林菀觉得他很不好惹,还是不要过多接触比较好。 医院一楼人多,交费的、拿药的、门诊室都在一楼,声音嘈杂。 已经迈出几步的林菀,对方清冷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钻进她耳朵:“唐小鱼,如果需要帮忙,记得找我。” 林菀脚步一顿,却没有停留。 他和她,萍水相逢,还没到可以随意开口请求帮忙的地步吧。 …… 林菀到收费窗口交费,她身上装的是上午卖熟食的40块钱,零头给沈霞了。药费、住院费加起来交了36块钱。 得,这一上午的忙活全花这小子身上了。 林菀攥着剩余的四块钱,还好,坐车的钱还有。 回到病房,张枫正两眼瞪着林菀的包,一动不动。 “哎呀,怎么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张枫见林菀回来,紧绷的表情柔和了几分,“给你看包。” 林菀想笑,这小子还真是个实心眼,让他看包,他还真的就是“看包”。 “你好,我叫唐小鱼。”林菀正式伸出手,介绍自己。 张枫赶快坐直身体,要起来,被林菀按下,“不用起来,你现在是病人。既然我救了你,就会管到底。听你说你家人不要你了,那么,我最后再郑重问你一遍,你想不想找到你的家人回家去?” “不要!”斩钉截铁。 林菀默了一默,开口“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就当你的姐姐。”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他们无亲无故,她重生到这个年代,家庭境况又那么不好,自己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过得好一点,唐小鱼也不缺妹妹弟弟,平白无故又多一个生病的弟弟,只会让她肩头的担子更重一些。 这是个累赘! 林菀:“不为什么,如果真要给一个理由,就是……你长得太漂亮啦!” 哈哈哈!林菀恶趣味上来,她打算逗逗这个小子,不过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昨天脏兮兮的看不真切,现在洗干净了,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唯独眼神冰冷孤傲,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你,你……” “我怎么啦,喜欢美丽的东西有错吗!” 张枫脸色瞬间涨红了,撇过头去不看林菀一眼。 林菀愈发喜欢看他一副怒气冲冲又羞恼的滑稽模样,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闹够了,林菀问他他自己的衣服在哪里,她想带回去洗干净,明天带过来接他出院的时候穿。 张枫仍撇过头,说在床底下。 林菀弯腰拿出来,拆开包着衣服的报纸,顿时一股酸臭味,林菀赶快又包起来,丢到床尾的垃圾桶里。 “行了,你在这好好休息,我明天上午来接你。” 林菀从张枫手里拿过布袋,“我走喽。” 张枫没有做声。 林菀也不介意,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张枫的声音:“路上小心,我,我在这等你。” 不知怎的,林菀鼻头一酸。 她想起重生前看过一部电影,叫忠犬八公的故事,八公是一只日本秋田犬,每天早上,八公都在家门口目送主人上班,傍晚十分再到附近的车站接他回家。一天晚上,主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车站,他在工作时突然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然而,八公依然忠实地在车站前一等就是9年,知道最后去世。 如果,如果……林菀不敢想她明天不来的话,这个小子…… 刚到门口,林菀差点撞上一个人,一眼便落进门口那人的眼里。 清冷淡漠,深邃如墨,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松软洁净的白大褂,纽扣一丝不苟的扣着,黑色长裤,长身玉立在门前。林菀被他的眸光扫过,刚才的酸涩被风吹过一样,消失了。 这么巧?又碰到了。 林菀往边上让了让。 “我是张枫的主治医生,过来和你说下情况。” 林菀抬眸,失敬失敬啊。 “霍医生,您说。” “病人患有癫痫,发作的时候,身体是不受控制的,但病人的意识是清醒的,总的来说就是无助的感觉。病人的程度不算严重,一般抽搐发作时间大概持续两分钟左右就好了,其实在我们身边是有蛮多的癫痫病患者的,他们在不发病的时候看上去和正常人是一样的,而且大部分人可以用药物控制的很好,也可以说这种程度的癫痫对他来说只是一点点缺陷而已。” 对上霍丙斐幽深的目光,林菀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这是在提醒她,张枫并不需要她像领养一样负责他的下半生? 更直白一点,是要她干脆放手不管? 林菀站在霍丙斐面前,她比他矮了一个头,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好的,霍医生,我知道了,谢谢你,明天我会准时来接他,再见。” 霍丙斐闻言挑眉看她,最终淡淡地扔出一句“那好,随你的便。” 然后,便白大褂衣袂飘飘地走了。 走了。 林菀留在原地,想起来他扣的仔细的纽扣,那浑身的禁欲感。高冷男神医生?呵呵,原来也是一个俗人! 021 人若犯我,必让他跪地求饶 下午,变天了,林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阴,呼啦啦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林菀裹紧衣服,准备往车站去。 这时,一辆三菱皇冠停了下来,副驾驶的车窗被降下来,那刚刚随她的便的“俗人”眉目淡淡,“回李家沟?我顺道,载你一起。” 林菀摆了摆手,开口推辞。 这时,一阵妖风刮过,不知什么东西吹到眼睛里,眨巴几下,疼的不行,林菀再睁开,眼角溢出两滴泪,是疼的。 霍丙斐勾着嘴角,说了两个字“走吧。” 林菀愣了愣,开车门,也好。这个天气冷死人,去车站靠她两条腿,至少走二十分钟。 他们两个人见了几次。她又知道他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虽然不熟,但是足够让她有蹭车的胆量了。 林菀回双沟镇,报了地点,霍丙斐不禁问:“去镇子办事?” 林菀想都没想,回:“我现在在镇上饭馆当厨子,另外还做点小生意,基本上不怎么回李家沟了。” 他嗯了一声,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话。 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早,上午忙得脚不沾地,下午又赶来医院,霍丙斐开车很平稳,隔绝了外面的狂风,车内也暖和,林菀坐着坐着都有些困了。 一个路口,霍丙斐等行人通过停了下来,他看了她一眼,“困了?”语气轻轻的。 林菀立刻正襟危坐,“没有,没有。”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前面的路,继续行驶。 离开县城,往下面乡镇去的路不好,几下颠簸,林菀撑不住打起瞌睡来,圆圆的脑袋靠在靠背上,嘴巴微张,然后身子慢慢歪,慢慢歪,往左再往左,在脖子被安全带快要勒住的一瞬间,上半身又突然弹回去,眼睛依然没睁开,继续睡着。 这一系列动作循环往复。 半个小时后,霍丙斐把车停在街头,坐在驾驶位上兴致盎然地看着,半眯着眼睛。 等到林菀自己醒来,发现自己头不知何时靠在“俗人”的肩膀,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 车窗外天色已暗,车内开了灯,灯光下,本就俊美的脸,眼帘很长。 林菀暗叫,我的老天爷呀! “咣叽”一声,林菀突然弹跳起来,头撞上了车顶棚,她也顾不得了,“完了完了,我是猪啊,居然睡着了,这下完了,耽误了晚上的生意,红姐会发飙的!” 林菀面泛桃红,飞快地跳下了车。 霍丙斐“哎……” 不等他说话,林菀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林菀回到范志红饭馆的后院,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才恍然跌坐回一个椅子里,那模样跟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落水狗没有区别,不对,还不如,落水狗还知道抖擞抖擞身上的毛显显威风,她是怂怂地逃了。 林菀,你丫真没出息。 淡定,淡定。 …… 林菀一看时间,六点钟,没敢耽搁,直奔饭馆外间。 范志红和沈霞在聊天,三胖儿老板在一旁傻乐,七张桌子没一桌客人。 咦,这么闲? 三人一看林菀,“回来了?”沈霞问。 “嗯,这怎么回事,客人呢?不会又都去看电影了吧?” 范志红回:“可不,不然你就该打,这个点才回来。现在不急了,看完电影怎么也得六点半了,你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双沟镇街中心有一座两层建筑,围着一个大院,镇政府、计生办、照相馆、供销社都在一个院里,二楼有一个厅闲置,后来用做电影院,一年放那么四五回电影,因为难得,每回镇子上的人都挤破头了去看,买不着坐票的,就挤在后头站着,走道里蹲着。 可见,这个年代的文娱生活还是不够丰富。 林菀这是赶上第二回了,所以她猜的,没想到还真是。 这会,沈霞站起来,“囡囡,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回去了,你阿爸还有妹妹弟弟们没人给他们做饭。” 林菀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多困哪,在人家车里睡成那熊样,耽误阿妈回家就不好了。 “行,阿妈,外头起风了,你赶紧回去,明天早饭后您还来,替我出摊去。” “嗯,好嘞,我走了啊。” “阿妈慢点。” “好。” 果然,六点半一到,饭馆里开始上人。 今天的外头挂的菜单是油爆鸭丁3.5元,糖醋鱼片2.9元,干炸里脊3.2元,四丝酸辣汤2.5元,香菇笋片1.5元。 基本上每桌客人都会点一荤一素,多的加一份汤。 林菀在后厨有条不紊做着菜,这时,外头范志红喊她,“小鱼,你过来一下。” 正是营业的时候,红姐喊她干嘛。 林菀好奇地撩开门帘,探出头去,“红姐,什么事?” “他们,他们想看看什么人做的菜。”范志红指了指靠墙的一桌。 林菀视线移过去,是三个年轻人,桌上放着录音机,几个空汽水玻璃瓶,身穿喇叭裤。这是当下最流行的了吧。 林建国同志和她忆苦思甜的时候讲过,他们那时候这装扮就和现在年轻人戴着耳机,人手一只苹果手机,再穿条破洞牛仔裤是一回事。 “等我一下。”林菀回身把锅里的汤盛出来,然后让三胖老板帮忙端出去,自己卸下围裙,走出去。 来到三个紧跟潮流的年轻人面前,“是菜有什么问题吗?不合口味?” 三个人待看清楚林菀,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菜是你做的?” “是。” “哎呦喂,你可别骗我们。” 林菀:“我再说一遍,是我做的,骗人是小狗。” “哈哈哈,你们听听,她说骗人是小狗,哈哈哈……” 林菀觉察到这三个人不对劲,冷下眉眼:“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回后厨了。” 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三个人齐齐拍了桌子。 这时一直注意这边的范志红和三胖老板都过来了。 三胖老板开口:“小兄弟,都是一个镇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想干嘛?” “哥几个不想干嘛,就想让这妞学两声狗叫!” 范志红不干了,“哎,我说你们欺负人是不是,点的菜全都吃完了,就差添盘子了,那肯定不是不好吃,所以,你们就是来闹事的!” 三个小伙子人高马大,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根本不把范志红放在眼里。 “就是欺负你们了,不学狗叫也可以,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我呸!你们敢到老娘店里来闹事,胆儿肥了啊,大家伙们,你们给我指指,这三个熊孩子是谁家的,爹妈没管好,我找他们爹妈去。” 其他桌的客人早就在看热闹了,但都纷纷摇头。 低声说:“你认识吗?我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啊,这几个看起来不像我们镇上的人啊。” “是呀,是呀,外地来的吧。” …… “怎么着,哥几个看得起你,只要你逗哥哥们开心,哥哥们有好处。” 说完,三个人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林菀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扭过了头去。 范志红一开始不怕他们,以为他们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再怎么着有家有爹娘的,都有个管头,现在看样子都是外地人,个个人高马大,再回头看看自己男人,怂胖怂胖的,真要打起来,也不是对手啊。 范志红默默移到林菀身后,拽她衣襟,小声说:“小鱼妹妹,要不,要不服个软,姑娘家的没必要和那几个痞子硬杠,怕你吃亏,再说我这小店也惹不起。” 林菀闻言淡淡一笑,像是眼前的麻烦根本不存在一样,“红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让他跪地求饶。” 范志红吓了一跳,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她不怕? 022 好你个大头鬼! 个头最高的男人喊:“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小丫头,只要你喊声好哥哥,哥哥们就带你出去玩,不用再颠大勺了,一身油烟味。” 林菀轻笑一声,慢慢走到三人面前:“真的?” “哥哥从不说假话。” “那好,你听着。” 三个人一听,得逞地笑了,手放到耳朵后头,身子向前微倾,眼睛眯着,就等这漂亮丫头一句能把人骨头酥软的“好哥哥”了。 小饭馆里人都屏气,一方面不敢发出声音以防惹到这三个混不吝,一方面又都替林菀气得慌。 这么好的丫头,被这三个混球戏耍。 林菀微微笑,呼出一口气,抿了下嘴唇,“好……” 好你个大头鬼! 林菀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右脚,就抬在了半空中,朝个头最高的那个男人的膝盖处踢去。 随着“啊”一声,那个男人屁股着地,摔倒在地上。 一边呲牙咧嘴的喊疼,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膝盖,满脸的不可置信。 瞬间,情势发生了逆转。 所有人惊魂未定,话都说不出来。 林菀立在原处,纹丝未动,“好妹妹这厢有礼了,怎么样,哥哥还吃得消吗?” 一双黑黑的眸子,睫羽轻颤,林菀居高临下望着地下的男人,那水漾的眸子,明显的带着一抹嘲讽,还有蔑视。 高个男人惹着疼痛爬起来,也不复刚才的嬉笑和吊儿郎当,忿忿地说:“呦呵,是我小瞧了你,刚刚是哥几个眼拙,让你钻了空子,小丫头,是你不识趣,现在可别怪哥哥们不给面儿了!” “给我上!把这店给我砸了!那个臭丫头给我看住喽,一会儿我要让她给我跪着道歉!” 说着,另外两个男人加上高个男人就要动手。 范志红和三胖一左一右站在林菀身侧,“妹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既然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也不是怂包软蛋,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了,今儿个,我们跟他们拼了。” 林菀两只手臂挡在二人面前,“红姐,胖哥,你们退后,我一个人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拎起一个板凳砸过来。 林菀面色一凛,冷笑一声,这三个混蛋是不计后果了!眼看板凳就要砸到身上,林菀抬起脚准备踢开,这时,眨眼的功夫,从侧面伸过一只脚,把板凳踢开。 力道和准确度,比起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谢。”这麻烦事事到临头,能在关键时刻帮忙的,林菀没理由不道声谢。 “不客气。”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林菀一回头,霍丙斐对上她的眼睛,他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连带着低醇的嗓音也温润许多。 林菀看了他一眼,神色顿时有些古怪,半天才嘟囔着说了一句,“他们伤不了我,你还是退后些,小心伤着自己。” 霍丙斐一愣,随即长眸中略过更深的笑意,他说:“男人打女人,该死!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 灯泡发出来的光昏黄并不明亮,他的脸庞瘦削而英挺,一双朗眸灼灼泛光。 林菀怔愣之下未来得及反应,霍丙斐已冲出去。 待林菀回过神来,霍丙斐不知用了什么招数,三两下就把那三个男人制服,一个个抱着胳膊腿的在一旁哎呦哎呦喊疼。 这一晚上像看武侠剧一样,小饭馆里的客人原本都躲出去了,现在又重新聚集到门口看热闹。 范志红看着满地狼藉,桌子凳子翻了不说,盘子碗也碎了一地。顿时哀嚎起来:“天杀的小混球,你们赔钱!” 三胖老板不解恨,又上去踹了几脚,“赔!不赔不准走。” 三个小年轻原本的嚣张气焰现在荡然无存,眼神惧怕的瞪着霍丙斐和他身后的林菀,霍丙斐不着痕迹往前走两步,挡在林菀前头。 高个男人啐了一口唾沫,忽然捂着肚子往地下一倒,哭爹喊娘起来“哎呀,我肚子疼,肯定是你们饭馆东西不干净,吃坏我肚子了。” 另外两个同伴一听,立刻会意,也都捂着肚子喊:“这是家黑店,东西不干净,还动手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真是贼喊捉贼,林菀听不下去了,想越过霍丙斐上前“理论”两下。 却被霍丙斐拦下。 他开口:“我奉劝你们,你们留下钱滚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然……” “呵呵,做梦!在你们饭馆吃坏了肚子,应该是你们赔我们钱!快,快赔钱,三个人,一人一百块,三百块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不然,我们就上公安局告你们去!” 霍丙斐:“吃坏肚子了?” 三个人刚刚被他揍得不轻,现在有了新招数,三个人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是呀,吃坏肚子了,赔钱!” 霍丙斐微微点头,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紧接着那笑容在往向那三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容冷峻时,令人生寒。 三个人不禁瑟缩了一下。 “我是县人民医院的医生,这是我的工作证,既然三位吃坏了肚子,就跟我到医院去一趟,全身检查一下,另外,后厨的所有生食熟食都可以拿过去化验,一旦查出任何问题,就直接送派出所。”霍丙斐举着一张证件对那三个人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属实,谁也做不了假。” …… 围观在门口的人群议论纷纷。 “这位原来是医生啊,医生说得对,去一趟医院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饭馆咱们也常来,从来没有过吃坏肚子的,怎么那么巧,就他们三个吃坏了,我看这事有猫腻。” “哎呦,这不明显的嘛,这三个混球故意找茬想反讹一笔呢。” “我们也甭跟着瞎操心了,医院查明白了,如果真是三个混球想讹钱,没听这人说嘛,有警察做主,谁闹幺蛾子谁就会被抓进去,那进去还能有好吗?” …… 三个男人重新燃起的气焰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再次萎靡下去。高个男人恶狠狠盯着霍丙斐。 霍丙斐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面前三个人。 “既然要算,我们也要报个数。”这时,一直没插上嘴的林菀终于说话了。 霍丙斐、范志红和三胖儿回头看林菀。 023 怎么,还想犟嘴? “桌椅板凳维修要五十,盘碗重新买要五十,其他桌客人一哄而散没来得及结账,一共六桌客人要一百五,影响我们生意,就按少的算,丢失潜在客人三桌好了,算六十,哦对了,还有,你们这一通闹,坏了我们的心情,吓着了大家,精神损失费一百,合计四百一十块,给你们打个八折,再去了零头,三百块。” “三百块?这不是刚刚那男的要的数吗?” “是呀是呀,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活该!” “这姑娘和那三个混球可不一样,人家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打折去零头了呢,多大方呀!” …… 门口的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林菀脸不红心不跳,瞪着对面站都站不直的三个人。 店内却死一般的沉静。 范志红微愣,看向林菀,小声说:“小鱼妹妹,这……会不会太多了。” 林菀看向范志红,笑了笑:“红姐,这还是少的,不出点血,不然以后谁都可以随便来店里闹事。” 话虽然没错,但范志红还是有些担心,瞧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钱应该拿得出,但就怕他们窝着一口恶气,以后再来找麻烦,依她的想法,给个教训就算完了。 林菀像是看出范志红的担心,说:“红姐,您别怕,有我在呢。” 范志红郁闷,你一个小丫头,有多大能耐啊,虽然刚才林菀确实踢了那高个一脚,但她和那高个一样,以为只是趁人不备的一个巧合。 可林菀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范志红只能等对方的反应再说。 精神损失费什么鬼?! “三百块?你做梦去吧!”高个男一脸鄙夷,以为林菀也是要讹钱。 林菀刚要回嘴,却被霍丙斐打断。 “哦,是嘛,那我们就公安局见吧。”霍丙斐说着朝高个男走过去,俯身凑近了,报出一个电话号码,还说了一个人名。 高个男脸色变得非常难堪:“王局长?你认识王局长?” 霍丙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他越不说话,高个男人心里越是没底。他们三个混球是海市人,家里头都是做生意的,算是富二代吧,路过这里饿了吃顿饭,本来是真觉得饭菜好吃,想看看厨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谁知林菀一出来,发现是这么漂亮一小妞,顽劣之心上来挡都挡不住,就闹出了后面这一出。 得,只能认了! 不然闹到公安局去,家里老头子们估计得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这还是其次的,最主要这人不简单,闹不好真有关系,他们还不想去吃牢饭,一天也受不了。 高个男人一脸便秘模样看林菀,可当着霍丙斐的面,又不敢再说和做些什么,就侧头和右手边的男人说了一句:“去车上取钱去。” 那个男人闻言没做耽搁,一瘸一拐出了饭馆的门,去停在路边的车上拿钱。 嘿,店外头的顾客纷纷好奇,那站在饭馆一方的男人到底对这个高个男人说了什么,另高个男人态度转变这么快? 三百块,六张五十的票子,放在了柜台上。 范志红也看明白了,站在林菀前头的男人,看样子有点能耐,这事给摆平了,有钱赔当然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这男人是什么来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三胖老板见那三个男人一瘸一拐狼狈离开,冲门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喊。 “走了走了,没啥好看的了。” “这家伙,那男的伸手挺好,跟演戏似的。” “……” 人群散去,店里恢复平静。 范志红:“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话是对霍丙斐说的。 “不客气,举手之劳。” 林菀想起刚刚他替她踢开板凳,亦开口:“谢谢你。” “怎么谢?” 霍丙斐转身,正对林菀,笑了笑。 范志红:…… 林菀:!!! 三胖:…… * 咳……这个问题,好办。 请吃饭。 林菀觉得自己很够意思,饭馆嘛,自己又有一手的好厨艺,再合适不过了,再说,一顿饭不行就来两顿。 范志红红和三胖对此也很赞同。 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林菀和霍丙斐约时间,“霍医生,您明天中午还是晚上有时间?我们请你吃顿便饭。” 霍丙斐一米八几的个头显得这房顶愈发的低矮,“你做?” “当然。”林菀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颇有些恭敬地回道。 “那好!明天中午。” 夜风习习,两个人站在饭馆门口霍丙斐的车旁,这北风刮得有些冷。范志红和三胖在饭馆里收拾残局,发现他们二人居然认识,就让林菀送送霍医生。 说定了,林菀眼巴巴望着霍丙斐,等他开门上车走人,她好回去捂被窝,可霍丙斐迟迟不动作。 “霍医生,还有事?” 霍丙斐轻咳了一下,“明天,我想带个人过来,一起吃不知行不行?” 林菀笑:“当然可以,本来就是要感谢您,您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贵客。” “好。” “那,明天见。” “明天见。” 林菀本来在后厨做菜,靠着炉灶温度高,穿得不多,这下冷不丁站在外头,寒颤就没停过。一看到霍丙斐打开车门,她就边挥手边往后退,直到霍丙斐关上车门,启动车子,林菀再也忍不了了,转身就往饭馆里跑。 还差几米,就要跑进去了,这时身后传来:“唐小鱼,等一下。” 林菀抱着双臂,缩着脑袋,心内一片哀嚎,却不得不转身,转身的瞬间脸上堆满笑容:“啊,霍医生,还有事?” 霍丙斐几个大步走过来,手中的呢子大衣往林菀身上一披,丝毫没有给林菀拒绝的机会。 “天这么冷,你穿成这样,真不让人省心。” “咳……”林菀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还想犟嘴?好了,进去吧,乖!” “我……” ……!!!林菀内心,我靠,靠,靠! 你丫谁家的,又是我的谁,这哄小狗一样的话说给我听的?! 嗷呜…… 024 变脸没你快 第二天一早,林菀虽舍不得热被窝,也不得不爬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头一直嘟囔着:人生啊。 沈霞知道女儿上午要去接那个晕倒的男孩,又要准备熟食,所以早饭都没吃就赶到小饭馆。 小饭馆因为范志红和三胖老板收拾,在沈霞到来的时候,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昨晚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阿妈,这么早。” “怕你忙不过来。” “谢谢阿妈。” “傻囡囡,跟你妈还客气。” 七点钟,三胖老板把肉菜都买来了,沈霞负责摘菜和清洗,三胖老板负责添煤和补充调料,范志红负责外间的擦洗和摆放。 后厨增添了沈霞的帮忙,林菀省了一半的时间。要知道,原本摘菜和清洗也是她负责的,林菀趁这个时间,去了一趟二姨家,去拿一张行军床。 来回十分钟的时间,二姨夫不忍林菀一个小姑娘扛,就自己帮忙把行军床扛回来了。 二姨夫问放哪,林菀回说先放在她房间。 沈霞过来打了声招呼,林菀送走二姨夫,回到后厨,一口大锅烧水,水量有盖过四只整鸡的量,放入大葱、姜、八角、白芷,一点白酒。 水开后,林菀拎起整鸡,放入锅中烫一下就提起,重复三次。然后把鸡整个放入锅中,煮一分钟,一分钟后,捞出放入冷水中浸泡凉后捞出,再次放入锅中煮4分钟,四分钟后,盖上锅盖煮一分钟后停火,关火后,林菀没有打开锅盖,继续焖50分钟。 这期间,林菀准备调料。姜蒜香菜沈霞已备好,林菀直接拿过来剁碎,花生油加热一下,倒入放好花椒的碗里,再加一点香油,把剁碎的葱姜蒜倒入其中,再加酱油,一丢丢糖,搅拌好了,林菀把蘸料分成十二份分别装入塑料袋中,系好口。 五十分钟后,林菀将四只鸡捞出,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冷水中,浸泡10分钟,再沥干水分,然后把鸡全身都涂抹一遍香油,静置五分钟。 最后,林菀把鸡切块摆入瓷盆中,上面盖上一层白沙布,连带蘸料包一起放到熟食推车中。 “阿妈,11点的时候出门,还去昨天那个地方,你一个人去卖。” 沈霞一听,为难道:“囡囡,你不和我一起去啊?” 林菀边擦手边说:“阿妈,我得去县医院接张枫,你不用担心,直接把熟食车推过去,把牌子立起来,自然会有人来买的。” “你说得轻巧,今儿做的也不是昨天的菜,昨天是人家尝了好吃才买的,我看你今天也没准备试吃的,就这么推过去,能有人买吗?” “哎呦我的好阿妈,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回头再和你解释,怎么,我的话你还不信?” 沈霞端详着自己的大女儿,越觉得过去十八年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眼前的女儿和她过去十八年认知里的女儿,怎么感觉是两个人呢,莫不是撞邪了? 呸呸呸,沈霞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懊恼,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女儿,独立、自信又能干,自己该高兴,朴实的她说不出什么无条件支持的大道理,但沈霞觉得女儿怎么说就怎么做呗。 “囡囡,听你的,我去。” 林菀熟食准备好差不多九点钟,她和范志红打声招呼就急忙往县城去。 九点半到县城,林菀没有立刻去医院,而是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百货大楼。 林菀在男装店里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从下手,上辈子,她没给林建国买过衣服,更没给谢逢逸买过,再说张枫十四五岁的年纪,在她的认知里,应该穿得阳光朝气一些,可转了几圈,这个年代的衣服实在是太土了……土得另她无力吐槽。 最后,林菀挑了一件灰色毛衣,一件白衬衫,一件呢子大衣,还有一条黑色长裤,以及一条保暖裤,念及张枫刚出院,怕他冷,又挑了一顶帽子,袜子和鞋也没落下。 林菀到达医院的时候,碰上霍丙斐在查房。 林菀想到昨晚他哄小狗一般的语气,她看了霍丙斐一眼,努力想微笑一下,做出的表情却特别别扭,“霍医生,早。” 霍丙斐身后跟着几个实习医生,他一概往日神情,脸色一本正经,冲林菀点头,“接病人出院?别忘记去药房拿药。”语气严肃。 对嘛,这才是正常的,林菀略松一口气,清浅一笑,变得从容道:“好的,谢谢霍医生。” “应该的。” 张枫此时正躺在病床上,一见林菀来了,他整张脸由于喜悦显得容光焕发,漆黑的双眸中流转着鲜明的光彩,神色间都流露出欣喜,脸上的笑容大得连正在抬步准备往隔壁病床去的霍丙斐脚步都顿了一顿。 霍丙斐锋利的眉毛一剔,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眼张枫。张枫在这样的注视中也没有多解释什么,从神态看他大概稍稍敛了一下笑容,但非常小幅度,几乎还是笑得见牙肉。 林菀转头对上张枫,把布袋子往他病床上一丢,“换上。” 张枫打开布袋子,见里面是衣服和鞋子,再翻翻,还发现一条内裤。他的脸顿时烧红了,尴尬地坐了起来,眼神无处着落不敢看林菀。 林菀用看孩子一样的眼神看张枫一眼,略略一笑。 这一幕凑巧落入霍丙斐的眼睛。 却是明艳无双。 “这张记录表是谁记的,病人的早上的体温居然有387度?”霍丙斐哗啦一下,把记录簿甩到床尾,脸色铁青,似是忍无可忍一般。 身后的几个实习医生立刻噤声,全都低下头。 虽然霍医生平日很严肃不苟言笑,但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第一次见。 这时,一个小护士脸色惨白跑进来,“对不起,对不起霍医生,是,是我记录的。”小护士捡起床尾的记录簿,确认一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记错了,少写一个点,“霍医生,我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 “下次?这里是医院,一个不经意的小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很严重的问题,关乎性命,你应该道歉的是病人,不是我。” 小护士已经抽泣起来,“呜呜……霍医生,我知道错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林菀现在一旁,已经认出这个小护士就是那天猛夸这个霍丙斐的那个护士。 被自己的男神骂得狗血淋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了吧。 林菀有心帮忙给小护士求情,却也知道霍丙斐没有夸大其词,医院就是一个严谨的地方,人命关天的事,再小,也大。 求情的话在林菀嘴里翻了三个滚,被牙齿挡住了。 林菀锁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霍丙斐的注意。 “咳……” 林菀抬头。 霍丙斐此刻像川剧变脸一样突然,居然似笑非笑在看她,林菀一接接触到他那耐人寻味的目光,一把火顿时热到了脸上,立刻就想将自己往水里埋,埋到一半,她又十分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好像被霍丙斐一个眼神调戏了。 025 这么奇葩 其实,霍丙斐真的冤枉了,他是不想笑的,尤其是在看到那条什么鬼内裤之后。 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想哭。 不过,在对上林菀,霍丙斐自己也疑惑,脸部肌肉就变得不受自己控制,如果他可以飘离这副躯体,站在一旁看自己,估计也只能捂着胸口骂一句:傻叉。 那一年,他第一次去李家沟。 不大不小的院落,透过门缝他看到院子里种着一大片花草,马蛇菜、爬山虎、胭粉豆、小龙豆……这都是些草本植物,没有什么高贵的。阳光在小小的院落中移动着,院中那一白一蓝两个人影,被阳光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一动一静,异样和谐。 顾倩茹一嗔,一喜,一笑,一怒,一娇羞,一伤感,一爱恋,一幽怨,眉眼间统统是凡尘女子的表情,有烟火气,有人情味儿。 那么美。 一个云手,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到水袖的轻颤,眼神的流转,指尖的兰花形状,面庞的百媚千娇,这样精致致攒出来的一个女人,她腼腆,淡秀,恬静,妩丽,她包含着中国传统女子所有的风情,她堪称人间尤物,怎能不美呢? 院落中的女子青衫鼓荡,水袖飘忽,亦真亦梦…… 霍丙斐的手还搭在木门上,没有推开,他静立在原处,一动未动。 终于,他找到她了。 啪啪啪鼓掌声使霍丙斐回过神来。 院子里,一个小女孩的欢呼:“好听好看,顾大娘,您唱得太好了。” 霍丙斐才注意到那个女孩,刚刚见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就为了能够听仔细,生怕错过那曲转悠扬的天籁之音。 顾倩茹这才缓缓地站起来,即便年过四旬,身段依旧保持地跟少女一般,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相较于年轻时代,反而现在的她更显清丽。 “小鱼啊,现在只有你会捧我的场。” 原来她叫小鱼。 “顾大娘,我就爱听你唱戏,听多少遍都觉得跟第一回听一样,虽然我不懂京剧,但就是觉得好听好看,没够。”小女孩扬起脸,由衷地说。 顾倩茹笑:“有时候想想,真想收下你这个徒弟。” 那个叫小鱼的姑娘大喜:“真的?顾大娘您再说一遍。” 顾倩茹甩一下长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无限悲哀伤感,口中不复热络,淡淡说道:“唱戏有什么好,粉墨登场,去博人们的笑和泪,自己仿佛也变做戏中人物,这么多场戏,戏中大多数人物的命运都是不好的,不学也罢。” …… 霍丙斐第一次见到唐小鱼,就是那时候。 后来,霍丙斐再去见顾倩茹,却没再见过她,有意无意向顾倩茹问起过,顾倩茹说小姑娘忙着谈对象呢,怕是不久就要嫁人了吧。 听顾倩茹的语气,也是替她欢喜祝福的,霍丙斐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觉得那个女孩像小窗台上瓷白花瓶里面插着的一支白玫瑰,开的正好,花娇叶绿。 有人去照顾和疼爱,没什么不好的。 可那天晚上,霍丙斐见她从草垛里走出来,眉头蹙在一起,满脸都是没擦干净狼藉的泪痕。 她打嗝的滑稽模样,她打量他的眼神,还有她的警戒之心…… 突然的,他心下微动,忙敛住心神,用笑意去掩饰内心没来由的慌乱,告诉她:“算是认识吧。” …… 张枫从厕所换衣服出来,细长条的个头,长期营养不良,整个人很瘦,脸色也苍白,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宽松,因为人长得帅,却也不难看。 林菀:“走吧,我们去办出院手续。” 张枫嗯声说好,临出门,林菀没忘记带着张枫和霍丙斐打招呼,感谢他这两天的帮忙和照顾。 霍丙斐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掐了好几下自己的掌心,疼痛感时刻提醒自己,防止自己又不受控制变得“没道理”和“不正经”。 倒也不是说顾虑自己的形象,霍丙斐其实是怕把人吓跑了。 “应该的。一会你们办完手续在楼下等我,我开车一道过去,省得你们再赶公交车。” “好。”林菀毫不犹豫答应。 她想的是赶快回饭馆,赶快准备,张罗好一桌丰盛的饭菜,干巴利落脆的把这人情还了,省得挂心。 见霍丙斐,林菀每次都有种猫捉老鼠的感觉,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就是那只老鼠。 而张枫,他在林菀身后拽她衣襟阻止她答应蹭车,实在是这霍医生今天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友,善。 张枫不知道自己作为一病人,是哪里得罪这霍医生了? …… 林菀带着张枫办完出院手续,没有多等,霍丙斐已换掉白大褂下来了。 三菱皇冠旁,霍丙斐很绅士地为林菀打开车门,“请上车。” “谢谢。”林菀抬腿就准备上车。 这时,张枫开口:“等一下,姐姐你不跟我一起坐后面?” 霍丙斐瞅了眼张枫,默默不说话,心里强迫自己宽容对方年纪小不懂事。 林菀无所谓,“行,坐后面。” “嗯,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不认识去双沟镇的路,需要有人给我指路。” 林菀手已经搁在后车门把手上,闻言顿住,疑惑地看向霍丙斐,脱口而出:“你昨天下午还载我回去过的,不认识?” “不认识。不瞒你们说,我这个人……怎么说呢,识路的能力时有时无,昨天下午我认识路,而现在,我突然就不认识了,关于这点,我在国内包括国外都做过脑部检查,结果没有办法解释我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我就是这么……” 特别。 林菀闻言脸上出现了一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神色,有惊讶,有匪夷所思,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沉默。她想说的是,这人怎么这么、奇葩! “霍医生,我认识啊,您不知道,自从我父母把我丢了以后,我就一个人东逛西逛,这华宁县的大路小路我都认识,我给您指路。”张枫插嘴。 “……” “霍医生,您说呢?”张枫继而讨好地问。 026 胡说八道的霍医生 霍丙斐站立在车身旁,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换下白大褂的他,连同那高冷禁欲也一并脱去,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你这刚出院,倒挺有精神。”他淡淡笑意。 “我就是那臭水沟里的蟑螂,顽强得很。上车!”说着,张枫就跳进车里。 长这么大,他还没坐过汽车呢。 张枫坐到副驾驶位置上,左瞧瞧右看看,稀罕得不得了,“这车得多少钱啊?” 此时,林菀已坐到后座,脱口而出:“估计要5000多块吧。” “什么?我的老天爷呀!”张枫倒抽一口冷气,5000多?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个天文数字。 霍丙斐笑:“没错,蒙对了。” 嗬,他以为她蒙的。 林菀赌气的劲儿上来,拦都拦不住:“我还知道这款丰田皇冠这款采用了2.8L 6缸双顶置发动机,175匹的最大马力。电动车窗、双温区控制、前后立体声音响和磁带播放机、车载冰箱、自动开启式头灯、前后阅读灯以及电动后视镜,是“豪华轿车”的代名词。” 这下不止张枫惊呆了,霍丙斐也凝起眉头回身注视林菀。 那眼神,全是探究和不解。 林菀非常满意,这下不敢小瞧我了吧,开豪车了不起啊。其实,她能知道这些,完全是因为她前世有一个汽车发烧友的表哥,他叫苗仲夏。 八十年代初期,随着改革开放走上正轨,私人购置汽车正式合法化,诸多汽车舶来品成为了那个年代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而其中,1984大量进入国人视线的丰田皇冠,凭借其大尺寸车身赋予的“气派”,以及豪华配置烘托出的“高端”,造就了那个年代的“大超”形象,无论在私家车领域还是早期的出租车市场,辉煌的销量数据,不仅将皇冠缔造为我国80年代高端豪华车的“代表”,更成为国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经典车型。 这些,都是她表哥念经一样在她耳边絮叨的。 80年代后半期,国内进入了“日本车的大量进口期”,可以说80年代是一个梦想的年代,因为改革开放不仅让国人改变了对轿车的一贯看法,而且还让许多人产生了拥有轿车的梦想,虽然在那个时代拥有轿车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不过也正是这遥不可及的梦想,才让人们的记忆更加清晰。 在这个大多数人还骑着自行车,收入几十到一百多元人民币算是当年高薪阶层的年代,当看着第一批有车族开着一辆价值5000元的126P招摇过市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烧。 林菀的一颗心烧得最旺。没错,她想要的很多,带着唐小鱼一家发家致富,住豪宅开豪车,需要她做的更多。 然而,林菀对霍丙斐的羡慕嫉妒恨以外还有好奇,更多源于他一个国外镀过金的高富帅大医生居然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出现在李家沟。 不过,林菀不是一个对不太熟悉的人和事都会充满怀疑的人,就算心里有些疑惑,她也不会问出来。比如第二次第三次见到霍丙斐,越是觉得他五官像一个人,她心里有过好多猜测,也不会主动问霍丙斐。 还有今天他要带谁来吃饭,她也没有问。 原因很简单,就算昨天他替她出头,她和他的关系也没有熟悉到随便问事。 车厢里,没人说话。 “李家沟真是卧虎藏龙。你是,你的邻居顾大娘也是。”霍丙斐突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份亲切随意,仿佛在她和他之间打开一个话题。 林菀感受到霍丙斐话里的有意夸奖,配合地,她不好意思噢了一声。 “顾大娘是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霍丙斐又说。 林菀没想到,霍丙斐会对她说这些。每一个字都很郑重,他却随口跟她说了出来。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不问他些什么,都会显得她没有八卦精神,不,是共情之心。 面朝着霍丙斐,她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个问题:“顾大娘的家人呢?”难道家人对她不好,所以她孤身一人随便寻摸一个村庄住下了? 林菀心里这样想。目光却凝固在绒布座位上,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 旁边的张枫,也已经高高地竖起了耳朵。虽然他们说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咳……”这个问题,霍丙斐笑了笑,像是猜到林菀会问他这个事,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方向盘,略思索再回过头说,“你不觉得,家人未必就是家人?” 呃? “家人……路边拣来的都比有亲缘关系的有人情味。”霍丙斐又加了一句,似玩笑话。 “……”什么? 林菀嘴巴微张,察觉太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立刻抿成了一条有弧度的线。 副驾驶座上,张枫聚精会神听完霍丙斐给出的理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霍丙斐这医生,净会胡说八道。 林菀也眨巴眨巴眼睛,直接说出来:“家人就是家人,血浓于水。亲情,不言说,不表露……却总能在你回头的每个瞬间,送上最温暖的包容。” 那一世,苗文丽女士和和林建国同志是,这一世,唐富贵和沈霞,亦是。 027 姐,我饿了 车子启动起来,驶出一段距离。 林菀在后座提醒:“张枫,你把安全带系一下。” “啊?什么?”张枫不解地问。 林菀眼珠子转转,对啊,这个年代车本就是奢侈品,能开得起车的人少之又少,而张枫这个流浪儿自然是没机会坐这种小汽车,她忽略了他刚上车时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稀罕。 没等她开口,驾驶座上的霍丙斐伸出右手帮张枫拉出安全带扣上。 做完这个动作,霍丙斐再次回眸,深深地看了林菀一眼。 林菀脑袋一缩,见霍丙斐像是看怪物的样子,不由嘴角一翘,笑了。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嘛。”轻描淡写一句话林菀想糊弄过去。 好在,霍丙斐也没追问,转过头去继续专心开车。 后座的林菀盯着霍丙斐的后脑勺……霍丙斐这人,怎么说呢。就算刚刚在病房里发那么大的脾气,仍是一副俊逸清爽的样子,就像电视里演反派的正派脸,就算做再坏的事也不会让观众人咬牙痛恨,而是痛心疾首。 所以,也更让人捉摸不透。 路程行驶到一半,“你的厨艺跟谁学的?”霍丙斐突然开口说。 林菀:呵呵呵,这要怎么说呢!算算,她的师傅肖宝庆今年应该40来岁,如果这个空间和她所在的2018那个空间不是平行的,那么她的师傅应该在海州一家叫明月湾的国营酒店里做大师傅,而她的爸妈也就20来岁,跟霍丙斐差不多的年纪,她记得林建国同志和苗文丽女士就是1988年结的婚,1990生的她,那么他们俩应该在海州吴家嘴弄堂单位分的宿舍里。 可,如果空间是平行的,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她的师傅,又在哪里呢。 “自学成才。”林菀望向窗外,淡淡地说。 霍丙斐低低一笑,说:“我真的迫不及待想吃中午这顿饭了。” 林菀:…… 窗外沿路的景色刷刷往后退,树影重重,在日光的映衬之下,林菀终于体味到一丝宁静被打破的不同寻常。 顿时,林菀感觉自己的心思……更重了。 * 霍丙斐把林菀和张枫送到中心街范志红饭馆门口。 “我去接我的客人,大概中午十一点半过来。” 林菀和张枫并排站着,“嗯。你们喜欢吃什么菜,我准备起来。” 霍丙斐说:“做你最拿手的就行。” ……艾玛,林菀心想我拿手的多了去了,做得出来,你吃得下么,“好,那我看着办了。” “好。” * 有一种情绪叫近乡情怯,张枫和林菀目送丰田皇冠驶离,单独面对林菀,他的心情大抵如此。 “姐姐?”张枫低着头,低低地说:“我,我真的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菀笑:“当然可以,我说过,以后你就我弟弟。”照顾着他,如同照顾自己心底那个莫名其妙横空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自己。 张枫重新抬起头,欲张嘴想说什么,“咕噜”一声打断二人的对话。 林菀看向张枫。 张枫捂着肚子:“姐,我饿了。” 林菀笑起来。 林菀说:“忘了和你说,我在这饭馆当厨子,走,给你做好吃的去。” 张枫说:“窝窝头就行,如果有豆酱就着那就更好了,姐,不用浪费给我做菜。” “再烧个菜。” “别浪费了,真的,窝窝头就行。” “再废话,就烧三个菜。” 林菀不依,挣钱就是让家人吃好喝好的过的,哪能这样省,林菀拽着张枫就进了饭馆。 昨天卖熟食挣了四十二块,给沈霞两块,付张枫医药费三十六,她手上剩了四块钱,再除去车费一块钱,还剩三块钱,再加上之前预支的两百块,除去给张嘎子的一百五,算起来,她现在手上还有五十三块钱,这五十三块钱,得刨去新学期小草、小叶和大建的学费一共四十五,那么就只剩八块钱。 虽然仍然捉襟见肘,但熟食生意已经开始做起来,再加上她的工资每个月有五十块。 这么想着,林菀觉得生活特别有奔头,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她进了饭馆,沈霞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张枫,就把林菀拉入后厨,唠叨起来:“你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半大小子吃空老子,你一个小姑娘难得要像养儿子一样养着他?还有,他看起来和你差不了几岁,时间久了,闲言碎语……” 沈霞说话的时候,范志红和三胖老板也都跟进来。 他们的意思和沈霞一样,觉得把人救了,又结清了医药费住院费,现在人精精神神戳在那里,就够了。 做好事也不能当滥好人。 林菀想了想,笑着说一句:“其实以后未必他就是我的累赘,说不定是我最大的帮手。” 范志红听言,沉默了一会儿,想说的话在嗓子眼滚动了半晌,才开口说:“小鱼妹妹,你看我的店就这么大,已经雇你干活了,工资给的也不少,实在是没有能力养一个闲人,还是个病人。” 林菀:“嗯。” “那你还不赶紧和他说清楚,让他走人?”沈霞问。 林菀平静地说:“他不能走。” 沈霞和范志红均是一愣,忍不住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完,范志红不由得绷着自己,静待林菀回应,她的饭馆现在离不开林菀,她不想为了一个流浪儿伤了两人携手并肩的姐妹感情。 “就是他跟着我打下手,红姐,您放心,不用您出钱,他的工资从我的工资里出。”林菀说。 “什么?”范志红纳罕。 “那可不行,你忙不过来阿妈可以给你搭把手,何苦把钱给外人?”沈霞十分不乐意。 “是啊,小鱼,你可要想清楚。说起来,同样的工资,有两个人给我干活,我没理由反对,但姐是为你着想,你不要一时冲动。” 林菀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没冲动,他合我的眼缘,我打算收他为徒,师傅带徒弟,给徒弟一口饭吃,也没什么不对吧。”对,就是要收徒,张枫以后可以跟着她学厨艺,此刻林菀想得很清楚。 028 收徒弟 范志红笑了,她越来越不能小看林菀这个小丫头,一次次颠覆她对她的认知,她看上去无害,其实极有想法和立场。她看上去很单纯,其实很精明。她看上年纪轻轻,其实她行事作风稳重内敛。而且时不时还透露着一股子纯真,真是不一个不同凡响的小丫头。 范志红妥协:“既然你那么坚持,我不反对。” 林菀转头挑眉看沈霞:“阿妈,你说呢?” 沈霞见老板娘答应了,又瞧林菀根本不是在真的征询她的意见,哼了一声,便就坡下驴,“我?你眼里还有我这阿妈呀!得得得,随便你,行了吧?” 林菀闻言,还了沈霞一个笑容,灿若春花,明媚无双,“阿妈,你最好了。” 沈霞败给闺女这撒娇的磨人劲儿,手指头戳在林菀的脑门,一边说你呀你,一边抬腿去摘菜去了。 “红姐,再和你商量件事。” 范志红:“什么事,尽管说。” 闻青思考一会儿后,看向外间的张枫,“这不我收徒弟了,也需要一个住的地方,我准备了一张行军床,晚上就支在外间,天亮收起来放到我屋里,这样他有个睡觉的地方,也不耽误白天做生意,怎么样?” 范志红笑着说:“你知道我的,只要不影响生意,不让我多出钱,什么都好商量的。” “红姐,你同意啦?” “嗯。” * 事情谈妥之后,林菀把张枫叫到后厨,先没有和他说收徒弟的事,只是让他系了围裙戴上护袖,开始干活。 没想到,张枫干起活来不仅手脚麻利,还特别有眼力劲儿,不一会儿,沈霞就枫啊长枫啊短的和他聊起天来。 林菀看了,打心底里高兴。 十一点,沈霞去出摊,张枫积极地要跟着去,林菀没同意让他留下帮忙。 有了昨天的火爆场面,沈霞心里其实是有些底气的,于是推着熟食车就往工厂和车站那个方向去。 十一点一过,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店。 后厨也开始忙碌起来。 油条两股拆开,切成寸半长的小段。拌好肥瘦各半的猪肉馅,馅中加盐、葱花、姜末。用手指将油条中的小孔捅捅,将肉馅塞入,逐段将油条下至油锅,炸至油条硬挺,肉馅熟了之后装盘。 过程中,张枫一直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林菀摆好盘,多余出一小截用筷子夹了送到张枫嘴边,“尝尝。” 那香味早就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一口咬下去,极酥脆,肉馅松软醇香,来不及细细品味,张枫咽了下去。 “太好吃了!” 原本以为林菀说她是厨子会做菜,也就是家常菜,和一般的家庭妇女一样,从小到大待在灶台前,谁不会啊。 可现在,张枫觉得他的想法简直太幼稚,拿林菀的手艺和家庭妇女比,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在这之前,林菀因为他肚子饿,已经给他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吃了,味道是很好,但不至于让他惊艳,因为他所谓血缘上的妈妈就很会做面,各种面。 但,现在这道菜,鲜脆得让他…忍不住想“骂人”。 林菀收获张枫望向她的星星眼,心里也美,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做我徒弟怎么样?” 张枫第一口没细细品味,这第二口没舍得狼吞虎咽,嘴巴还在咀嚼,一听林菀的话,差点被噎住,“咳……姐你说啥?” “我说收你做徒弟。”林菀重复。 “……” 没有回答,林菀抬眸。 张枫两眼通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从他第十次从晕厥中醒来,仍是孤身一人时,他的眼泪就不再流了,而此刻…… 林菀走上前,一拳捶在张枫的胸口,“哭什么,再哭我就不收你了,省得眼泪滴到油锅里,炸了。” “姐,哦不,师傅!”张枫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喊。 “……哎!”林菀答。 029 跟霍先生还真不客气 林菀穿着格子上衣,扎着清爽的马尾,脸蛋白白净净还带着点点的婴儿肥,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好看。 林菀伸手摸了摸张枫的脑瓜子:“小枫,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是,师傅。” * 霍丙斐十一点半的时候准时到达。 林菀准备了一桌菜,菜钱自然是范志红给,昨天那三个男人赔的钱除了弥补桌椅板凳和盘碗的损失以及客人没结账的钱还绰绰有余,范志红额外给林菀五十块,林菀没收,毕竟那三个人是冲她来的。 算是她惹来的祸端吧。 从丰田皇冠上下来的除了霍丙斐,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林菀见来人,不由一怔,踟蹰着问:“顾大娘是您?可是,你们?” “这位是我母亲。”回答的是霍丙斐。 林菀:“……”实在是太意外,她不由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面对面的,顾倩茹捏了一下霍丙斐搂在她手臂上的手,不要一上来就这样说,吓到小姑娘就不好了! “小鱼,好孩子,听说你在这儿当大厨,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以前从没尝过你的手艺,今儿一定要好好尝尝。”顾倩茹目光从霍丙斐转到林菀身上,柔软而温和。那种柔软和温和,接近于长者的慈煦。 “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范志红不明就里,哈哈一笑,插话说:“霍先生,你们快快里面请。”顿了下,问林菀,“上菜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林菀真的很羞愧,顾大娘是霍丙斐的母亲很奇怪吗? 是……特别奇怪。 但她好歹是重生魂穿的人,这么离奇的事情她都经历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怪事不能淡定些? 再说,霍丙斐那晚在李家沟的出现,她问他谁家的,他手指的就是顾大娘的家,一个隐居在小山村的京剧名伶,一个气质不凡的帅气男人,肯定不简单啊。 林菀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跟在霍丙斐一行人身后进去。 她做的菜此时已被张枫一盘盘端出来。 林菀知道这个地区的人爱吃辣,贪重口,因为不知道霍丙斐和他的客人爱吃什么,就按照当地人的口味准备了两道。 一道炖猪蹄。炖得肉软筋滑的猪蹄在汤里吸足了辣味,一口下去先是软糯入味,然后辣得脊梁微汗,像去地狱里走了一遭,筷子却停不下来。 第二道用猪头肉、猪骨入老姜、花椒、黄酒用小火煨制,加豌豆熬成汤,加入猪肺叶、肥肠,味道特别好。然后在杂碎汤里直接放入鲜生猪血旺,血旺越煮越嫩,味道更鲜。 林菀又考虑万一客人不是本地人,或者不喜吃辣,还另外准备了两道不辣的菜。 一道是珍珠肉圆。糯米用水浸泡,肉馅材料搅拌成团,在肉团外表均匀过上一层泡好的糯米,摆入盘中,锅中放水,烧开后放入装有肉圆的盘子上锅蒸熟,糯米晶亮如珠而且糯软,肉圆色泽淡黄,鲜嫩圆润,咸甜适中。 另外一道是蘑菇三鲜汤。林菀把上午做白切鸡的鸡汤,煮沸放入炒熟的鸡蛋碎,加上蘑菇和白菜,调好味以后,软嫩味美,爽滑适口。 最后,林菀还煮了一锅红枣桂圆枸杞甜汤。 其他桌的菜基本上都烧好了,留下三胖老板和张枫照顾其他桌的生意,范志红和林菀作陪,和霍丙斐顾倩茹一道围着桌子坐下。 “哎呀,我们这店铺面小,屈尊在这吃饭,不好意思了霍先生。”范志红客气道。 霍丙斐:“范老板哪里话,客气了。” 顾倩茹和林菀坐对面,她微笑问:“小鱼,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林菀回:“是的,顾大娘,不知道您过来,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您口味。” 顾倩茹侧头看了霍丙斐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在林菀面上,“肯定合,你从小到大温柔善良又乖巧,我就喜欢你,你做的菜自然也是合我口味的。” 这逻辑……满分。算是爱屋及乌? 林菀听了不禁有一丢丢心虚,她可不是从前的唐小鱼了,“饭点了,都饿了吧,开吃吧。” “好。” 霍丙斐夹了一个糯米肉圆到顾倩茹的碗里,“妈,你吃这个。” 顾倩茹抬头望了霍丙斐一眼,这个儿子,从七岁开始就没有真正和她一起生活过,没想到竟熟知她的口味。 忽然眼眶一阵潮热,顾倩茹用力吸吸鼻子,仰起头不去看他,否则她真要流出眼泪了,但心上还是挥不去那份酸涩的感觉。 顾倩茹尝了一口糯米肉圆,“嗯,小鱼,你的手艺还真不错,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肉圆。” 范志红听了立刻回答:“顾大娘,您不知道,小鱼妹妹现在可是我们饭馆的扛把子,后厨没有她可不行,这双沟镇上的人现在就认准我这一家饭馆,也是冲着小鱼的手艺来的。” “说真的,从前在李家沟,我还不知道小鱼有这本事,怎么,小鱼你故意的,深藏不露啊?” 林菀被说得不好意思,正犹豫该怎么回答却被一旁吃得停不下筷子的霍丙斐插话进来,“妈,快点吃吧,这么好吃的菜凉了影响口味就枉费小鱼姑娘一番心意了。” 顾倩茹笑,侧头见霍丙斐像是真的饿很了一般,几个菜轮番吃过去,心下微动。 虽然菜真的很美味,但……也不至于这样贪嘴吧。 这些年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也没有参与儿子的成长过程,对这个儿子其实不是很了解,但他从十五岁在李家沟找到她之后,每个月至少会去看她一回。 顾倩茹自己也会做些饭菜和他一起吃,或者准备一些衣物给他当做礼物,但他从来都是面上淡淡的,对这些吃食和穿着似乎并不看重,也没有特别的喜好。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范志红这时端起酒杯,“霍先生,这杯酒敬您,谢谢您昨晚仗义出手,替我们赶跑了坏人。” 林菀也举起酒杯,要一起敬霍丙斐。 霍丙斐这才停下手中的筷子,“应该的。”他见范志红语气真诚,举止爽快,便不推辞一口喝下杯中酒,“我说过请吃一顿饭就行,今儿这顿饭吃得好,从今往后昨晚的事儿就翻篇,谁也不要再提什么谢不谢的了。” “好。”林菀答。 范志红笑:“我的傻妹妹,您跟霍先生还真不客气。” 林菀:“……”顿了下,“那我还是去把甜汤端过来吧。”说着起身就往后厨走。 顾倩茹推霍丙斐,“你去帮一下,万一烫。” “好。” 030 看你可爱,行不行 后厨,煲着甜汤的瓦罐钵子在炉子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林菀稍稍有点走神,没多想就伸手去端锅耳。 烫,贼烫的。 林菀“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包了抹布再拿,抹布太薄,“嘶嘶”地又缩回来,丢掉抹布,往嘴里含着她的手指,“真烫啊”。 “我来。”霍丙斐走进来。 林菀回头,触到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扭过了头去。 霍丙斐把丢在一边的抹布又叠了两层,包上锅耳,稳稳当当把瓦罐钵子端放到一边。 “好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闻言,林菀脸莫名有些红了。当霍丙斐也意识到他和她站得太近,选择转过身面朝另一边,将自己往外间门那边倾了倾。 “咳。”一个不小心,霍丙斐咳嗽出声。为了掩饰这声咳嗽。热气腾腾的厨房里,霍丙斐伸手碰了碰鼻子。 林菀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小心得很。她抬了抬眼睛,刚好在角落板凳上剥蒜的张枫开口:“师傅,这些蒜够晚上用的了吗?” 林菀如获大赦般,赶紧低头回复张枫说:“够了够了。” “师傅?” 显然,霍丙斐注意到这称呼,倏地回过身问。 光明正大收的徒弟,不知怎的,面对霍丙斐,林菀竟对自己有一丝丝怀疑,难道又哪里做错了,“啊,师傅,对啊,师傅,我收他做徒弟了……” 霍丙斐闻言,若有所思地扬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在腾腾热气中跳跃出淡淡的嘲讽意味。 林菀敏锐地捕捉到了。 “哦。”霍丙斐最终反应。 哦?什么意思?赞成还是反对? 在林菀不爽又满腹疑惑的时候,霍丙斐突然丢给林菀一个玻璃瓶,林菀慌忙接住。 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装的东西。 林菀端详了半天,不敢相信。 咖啡豆?! 林菀顾不得说谢谢,就赶快打开倒出一些到掌心看了看,咖啡豆“面相”不是很规整,又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这,这是猫屎咖啡豆?” 同样,被问的霍丙斐也惊着了,她怎么会知道? “你居然……”霍丙斐抹了一把下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就是见了鬼了! 林菀没空管霍丙斐的反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她所生活的现代,国内猫屎咖啡的流行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咖啡果实由于经过“麝香猫”消化系统的发酵,破坏了咖啡豆中的蛋白质,让因为蛋白质而产生的咖啡的苦味少了许多,使这种咖啡更加浓稠香醇,口感更为圆润。野生的椰子猫只会挑最成熟香甜、饱满多汁的咖啡果当食物,拉出的咖啡豆自然也是风味独特、品质一流。 但是现在,已经很难看到真正原生态的猫屎咖啡了。现在的猫屎咖啡大多来自关在笼子里的野生椰子猫,而且它们一般都被关在条件恶劣的地方。 所以,林菀根本不喝。 真正的最高品质的麝香猫屎咖啡,每磅价格接近万元!一杯咖啡十五克的话,成本就是三百元,加上店铺的经营成本,最终的售价在五百元一杯! 不喝除了因为穷,一杯猫屎咖啡够她喝一年的挂耳,还因为……很多野生的麝香猫因此而被囚禁和虐待! 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年代,霍丙斐送给她的这一瓶,凭她的判断,应该是真正原生态的猫屎咖啡。 林菀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我国外朋友送的,平时工作原因,我很喜欢喝咖啡,这东西原本在我看来是好东西,就想着送给你也是好的,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识货,你……我们还真是……” 真是什么霍丙斐没有说。 林菀却不自觉回味他的话,她没告诉霍丙斐的是,这咖啡豆她不仅喜欢还能磨成粉后将它冲调得很好。但是她觉得自己再多余告诉霍丙斐这件事,她和他的关系可能会有很微妙的变化。 林菀也说不出的微妙变化到底是什么,好比两人本来就很有缘了,结果还喜欢一样的东西……甚至在感情上,林菀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她和霍丙斐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份无形的引力。 只要她再放开自己,她一定会朝他越走越近。 虽然有猿粪的话没说出来,但林菀仔细想了想,不知在认同什么,下意识点了一下头。 然后,两人都笑了。 霍丙斐是那种不笑很帅,笑起来却好看的男生,同样在霍丙斐眼里,林菀是那种不笑让人有距离感,笑起来立马让人想亲近的女生。他在李家沟遇到的唐小鱼,是个朴实漂亮的农村姑娘,简单又传统,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印象除了好以外,更多是好奇。 好奇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能准确识人软肋,拿钱换自由,能准确无误说出丰田皇冠的价格和优点,而现在,居然连猫屎咖啡都认得… 李家沟第一次见面,他没有站到她面前,也没有想过日后会与这个与他的背景和成长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孩会有什么交集,只一个男性视角看一个女孩,一个长相鲜艳的女孩,再接触下来,他发现林菀气质内敛淡定,身上的淡定不是真的淡定,而是一股来自内心的自信和少女的高傲,才这般气质鲜明…… 没有霍丙斐这样的观察力,林菀对霍丙斐的印象只有,帅哥,帅哥,帅哥…… 还有……别扭! * 大脑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林菀往外间走,霍丙斐端着甜汤跟在后头。 其实真不是她想使唤霍大医生干活的,实在是…… 林菀记得张枫去院子里打水去了,后厨就剩他们俩。 霍丙斐突然把她堵在厨房门口,莫名其妙地揉了她脑袋,还莫名其妙嘲笑她傻,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神经病,从他手臂下头钻出来,打算去外间,而下一秒,被他从背后拉住了胳膊,林菀听见他的声音,很低,夹杂着几分低沉沉的哄意,“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其实你……我可以帮你。” 林菀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战栗感,回头,目光上抬看他。 她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和微抿的双唇。 垂下的目光落在她眼睛里,“不要傻傻的一个人做所有事。” 你才傻,你宇宙无敌傻!林菀内心的小人儿握拳咆哮。面上却只淡定地“哦”了声,别过头去,眼神飘着,声音也飘着,“知道了。” 他看着她那副傲娇的样子,忽而垂眸笑了,再次伸手揉了把她脑袋。 “走吧,我端甜汤。” 林菀从不以为自己长了副软软的好揉捏的样子,谁看了都想揉两下,“我又不是狗,别动手动脚。” 被一个八十年代的人刷新了林菀的新技能—— 她脸红成猪肝色。 林菀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好好的,老揉我头发干嘛呀!”她直直盯着他,看见他漆黑的双目,干净而硬朗的线条,偏浅的唇色,挺直的鼻梁,浓而黑的眉毛,斜斜地往上挑的凛冽而英气的眉尾。因为眉骨偏高,眼睛微微凹进去,漆黑中多了几分深邃。就那么看着她,带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林菀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她英气与明艳糅杂的面庞皱皱的,眉头拧了个秀气的结,脸颊微鼓,嘴唇饱满而挺翘。 霍丙斐笑意渐深,弯腰看她,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看你可爱,行不行?” 林菀一副见鬼了的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确切的说是跑了。 ……见鬼! 031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林菀做的菜很合顾倩茹的胃口,加之顾倩茹在李家沟就很喜欢唐小鱼,吃到后来变成林菀坐到顾倩茹身边,顾倩茹拉着她的手,左摸右看,亲热得不得了。 说实话,林菀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 沈霞收摊回来,恰好解了她的围。 沈霞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顾倩茹,脸色变得不好看,眼睛看向林菀,“囡囡,这是?” 林菀站起来,走到沈霞身侧挽住她的胳膊,“阿妈,这位是霍丙斐霍医生,顾大娘是他的母亲,昨晚有几个流氓来店里闹事,多亏霍医生出手帮忙,所以今儿个中午红姐做东,请霍医生吃顿饭。” 沈霞呆呆地看着众人,似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沈霞的反应在林菀意料之中,自己刚才刚得知顾大娘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霍丙斐,也是被惊着了。 “小鱼妈,真是巧了,你说是不是?”顾倩茹主动打招呼。 顾倩茹年龄比沈霞还大个六七岁,却一点也不显老,看起来比沈霞还年轻,举手投足都是风韵,她三十岁到的李家沟,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最盛的年龄,顾倩茹本来就是个极其视觉冲击力的女人,国色天香的外表,柔婉曼妙的身材。抑扬顿挫动听的声音,还有那双桃花眼更是勾人心魄。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韵味能引男人地无限遐想。 在李家沟人的眼里,尤其是男人的眼里,她绝对是个尤物。而在李家沟女人的眼里,她的到来能引发男性内心最深沉的恶。 所以,顾倩茹在李家沟非但不受欢迎而是到处受女人们的排挤。 比如她和庄稼汉打招呼,庄稼汉只不过红着脸说了句“天很冷啊“,于是大树下唠嗑的妇女们脑中便转开了螺丝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是不是心疼这个妖精,让她多穿点,或者怕她家里水缸冻裂了,没水用? 那些女人们最初望向顾倩茹的眼神多是好奇,慢慢的开始嫉妒,到后来,是厌恶,深深的厌恶。 沈霞,非常不喜欢顾倩茹。 林菀知道沈霞的性子,生怕她一不留神说出什么尴尬的话,就赶紧说:“阿妈,今天生意怎么样,你和我一起去后厨看看。” 沈霞不想走,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那个霍医生,要知道,自从张嘎子离开之后,她对于任何一个出现在自己闺女身边的男人,都会瞪大眼睛。 最最重要的是女儿已经招惹过两个不靠谱的了,再耽误不起。 万一,有合适的不能放过,不合适的,她恨不得一脚踹飞。 这顾倩茹的种,显然属于后者。 沈霞不想闺女和顾倩茹的儿子有任何牵扯。 沈霞被林菀几下拖拽到后厨。 “阿妈!” “干嘛,你别拽我,我要去问问姓顾的什么意思,她自己爱勾人不说,还怂恿她儿子来招惹你。” 林菀无语,怕沈霞大嗓门传出去,赶紧捂住她嘴巴,“阿妈,你胡说什么呀!哎呦,我都被你气死了,哪儿跟哪儿呀,都被你说乱套了。霍医生是张枫的主治医生,在医院碰巧碰上的,也是今天我才知道他是顾大娘的儿子。” 新婚第二天夜里碰上霍丙斐的事,林菀选择隐瞒,她觉得说了只会让本来存在偏见的沈霞更加多想。 沈霞对顾倩茹有偏见,其实她林菀,哦不,是唐小鱼在李家沟的处境不也是一样吗,唐小鱼漂亮,惹眼,她和李耀辉以及张嘎子背后,难听的话传得也是一箩筐。 不论是顾倩茹还是唐小鱼,都算是名声不好的人。 可是清者自清,如果人都要活在别人的嘴巴里,岂不是太悲催了。 沈霞打开林菀捂住她嘴巴的手,“囡囡,阿妈不会害你,既然那个霍什么的是顾倩茹的儿子,你就要离他远一些,是,阿妈不了解他,但只要扯上顾倩茹那个女人的一切人和事,都要远远的躲开,知道不?” 林菀:“顾大娘也没什么不好,戏好人也漂亮,我还挺喜欢她的。” 沈霞一手指戳林菀脑门子,“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被她那外表迷惑了,漂亮能当饭吃啊,姓顾的还不是沦落到一个人躲在村子里,连有个儿子也偷偷摸摸的。” 林菀觉得沈霞的话说得太难听,索性不理她。 沈霞见女儿真不高兴了,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送到林菀面前,“囡囡啊,你看。” 林菀像是早就有预料,“白斩鸡卖完了?” “卖完了!囡囡,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不用吆喝生意就会上门?” 林菀见沈霞不再执着于说顾大娘母子的坏话,便缓和了神色耐心和沈霞解释起来:“阿妈,昨天买过我们熟食的人,觉得好吃价格又能接受,今天肯定会有一批人做回头客,这是求实心理;而昨天没买着的人,心里头惦记,心想这卖的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为了获得答案今儿个一定会赶早抢先买,这叫求胜和好奇心理;当然,还有很大一批人,只听过身边的人说起我们唐记熟食多么多么好吃,多么多么抢手,那么他们就会有模仿心理,以追求与名人或大众消费为主要目的的购买心理。” 顿了一顿,林菀继续说:“其实这些心理我们平时都会有,人的共性和本性,最最重要和关键的是,我们的东西要做得好吃!口味佳是王道。” 沈霞一脸茫然,定定地看着林菀。 林菀略略明白,显然沈霞没怎么明白她的话,但也合情合理,不管是在八十年代,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如果不是专门研究过销售策略和技巧,也不会知道这些。 她之所以知道,是拜苗文丽女士所赐。苗文丽同志退休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沉迷于“养生”,常有一些不法商家利用老年人钟情保健品的心理,采用“赠药“、“免费试用“、“专家讲座“、“免费义诊“等多种形式,夸大宣传功效,诱导老年消费者购买名不副实的保健品,苗文丽女士有一回被骗了两万多块钱,懊恼到卧床一个礼拜不起,林菀又气又心疼母上大人,于是很是刻苦研读一番销售策略和技巧,把里面的弯弯绕绕和苗文丽女士讲清楚,避免她下次再被绕进去,伤财不怕,伤命就不好了。 * 吃完这顿答谢饭,两点钟。 林菀安排沈霞和张枫备菜,用作下午熟食和晚上营业,她和范志红送霍丙斐和顾倩茹,一路过来的时候霍丙斐讲起那几道菜真不错,因为他决意要多来光顾几回,但他说着说着,霍丙斐面上多了一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局促。 藏在俊逸端正的眉眼里。 有些情绪仔细想想都有两分耐人寻味。明明他不是一个容易局促的人,不管在医院同事还是在别人面前,同他们相处起来都十分游刃有余,可是面对着林菀,总有些不一样。 这份不一样,霍丙斐目前心里的理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从国外回到国内,国外的女人相对开放很多,跟国内的女生相处肯定就没跟国外的女生相处那么自然。 尤其,唐小鱼还是农村长大的女人。 032 相思病 ……没错,在霍丙斐眼里林菀无疑就是一块鲜美的嫩肉,他就算不下手,出于男性本能也会盯着多看几眼。 况且霍丙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爷爷和爸爸的军事化管理,灌输给他的也是竞争主义。 莫名的,霍丙斐有些想笑,原本好看的唇角轻轻一弯,舌头不留意地在下唇一舔,然后,上下唇抿出最为含蓄礼貌的一条线。 “再见。”霍丙斐轻声道别。 林菀点了下头:“……再见。” 范志红:“再见。” 顾倩茹:“再见。” 日头偏西,影子交叠成双,很多见识如霍丙斐都局促了,林菀心底的拘谨更是难以言表,但是她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只将冒出汗的两只手都放在油渍斑斑的白色围裙上蹭了蹭。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不会被发现;待霍丙斐和顾倩茹转身离开,她偷偷吐出一口心中热气,转身准备往饭馆走,一抬头,便看到了她身后双手抱胸而立的范志红。 范志红歪着头,眼底全是趣味盎然的打量。 林菀:…… “那位霍医生真的只是认识不久?”后厨,范志红终于按捺不住,追问起来。 面对范志红,林菀倒没什么介意,嗯了嗯声。 “他家世应该很好吧?”范志红又问。 林菀有些奇怪了:“你知道啊?” “瞎子看不出来。”范志红回她。 林菀哼哼,不再说话。 直到,范志红再次表态,特意地瞧着她说:“其实你们两个,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又都是年轻人,互相看对眼了,也许可以不顾那些有的没的。” “红姐!”林菀瞪向范志红。 范志红笑得更灿烂了:“看来你们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呢。” 那一步!哪一步?!根本就是没抬腿好不好!林菀恼羞地呼了呼气,范志红瞧着林菀做出这个小动作的时候有点可爱,亲切地拉起林菀的手说:“小鱼妹妹,红姐我也是过来人,也是真的拿你当亲妹妹看,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个霍医生,以后有什么烦心的事都可以和姐说道说道,红姐能帮忙的一定帮。” 林菀被范志红说笑了,想起自己最近的打算,故意问出来:“红姐,真的什么都可以说?” “当然啦。”范志红想了想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林菀咧开了嘴,转过头,对范志红说:“明天我去趟县城,红姐给假不?” 范志红本身年纪也不大,在双沟镇做生意也有几年了,人心眼活络,现在跟林菀说话方式更像朋友之间的聊天,不比沈霞老摆老人家姿态,惹得林菀越发爱和她开玩笑。所以,对于林菀刚刚的话,范志红居然认同地点点头:“给给给,你呀现在是我店里的菩萨,得供着,可不敢惹毛你。” “我,菩萨?”林菀不信地挑了下眉。 “怎么,还要我给你摆净瓶啊?” “……那就算了。”林菀脑袋摇到不行。 “去县城干嘛?不会去找霍医生吧?” “……才不是。”林菀继续摇头。 “真不是?”范志红反复确认。 “我去找他干嘛,我又没病。”林菀解释说。 “唉,我以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人要害相思病了呢。” “……” …… 一场秋雨一场凉,空气雾蒙蒙,愁眉苦脸走到李家沟村头的张嘎子感到十分窝囊,自己婆娘拿钱砸他,不要他了,她说她忘不了那个男人,爷们儿的脸被放在地上狠狠碾,张嘎子暗自憋着股气儿,就等着一会见到唐小鱼,真想一把抱住她,把她办了,看她还犟不犟。 张嘎子在张老汉病床前伺候,张老汉病好得差不多了,家里两个嫂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知道,看他在家吃闲饭咧,他不愿意待在家里,而且他夜夜吹冷风按捺下那火热,久了要伤身咧。 他,想媳妇了。 在张嘎子漫无边际胡思乱想之际,有一个人的身影无端闯入他的脑海,他脚步停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唾弃不已,自己肯定是这阵子没睡好,魔怔了。 怎么可能呢,那个陈月桂可是李耀辉的婆娘,李耀辉是他媳妇心上人,恨都来不及,怎么会想起她。 秋雨夹着北风如刀子,绵密又劲道,远处黄蒙蒙的土地,大树,房屋,透着极端的萧瑟。 陈月桂这半个多月也没有出门,自从李耀辉离开,她就去学校辞了工。父亲病逝,学校还没来得急给她转正,没了父亲庇佑,同事们的冷言冷语让她如坐针毡,她不想干了,一时也没有新的打算。 耗在家里虽躲过那流言蜚语,却压不住日益疯狂的内心。连绵的秋雨,使她在家憋闷得慌,于是踏上那青石板的小路,鞋跟敲打地面的哒哒声没来由使陈月桂无比自信起来,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有泥土的味道,她仿佛又回到还没结婚的时候,还是那个父亲捧在手心的明珠,还是有众多追求者的花季少女,还是高知女性。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狰狞,变得像泼妇一样会口出污言秽语,撒泼耍赖? 冤家路窄。 陈月桂和张嘎子迎面对上。 寂静的乡间小路,空无一人。 陈月桂心里的恶魔蠢蠢欲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故意撞了张嘎子一下,一个不稳,她顺势把他逼到墙角。 张嘎子不知怎的,一时间不敢动弹。二十年的寥寥人生经验根本不够他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你干什么?” 一口氤氲的双唇,带着花香般的温热,张嘎子猛然记起那河水里的纠缠,似有一束烟花轰的在他脑袋里炸开,疾风烈火,他……控制不住,撕了她的胸/罩。 是她从市里百货大楼买的,是陈月桂为新婚当夜准备的,李耀辉没看过的。 一间废弃的草屋,堆着一地的干草。 陈月桂看他又像不是在看他。 张嘎子:“我,我特么不是人……” 陈月桂冷笑:“你好歹还算个男人,有的人根本不是人。” 有人说,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先是幼时的母亲,再是父亲,哦,不,还有父亲口中丢失的同父异母的那个叫陈碧的姐姐,陈月桂觉得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不多,老天爷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剥夺她的所有,鬼使神差,现在连身子也失于做梦都没想到的男人,多可笑。 天色暗下去,张嘎子才敢悄无声息地从草屋里出来。 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一丝星光,张嘎子站在夜色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特么,他居然偷人了。 033 找她,找他 一切像是梦一样,还是个噩梦。 他这趟来是要找媳妇的呀。 在往唐富贵老宅去的路上,张嘎子已经想清楚,那个陈月桂只不过是见鬼了,一定不能让唐小鱼知道。 * 林菀不在家,张嘎子始料未及。 唐富贵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嘎子啊,虽说俺家小鱼不应该,但你要怪就怪我这老汉吧,是我硬逼着她招你上门的。” 唐老汉也很郁闷,当初以为替闺女找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一辈子稳妥安静过日子挺好,至于感情,哪对夫妻不是过着过着就顺眼了,再生个孩子就什么都对了。 哪知唐小鱼那么固执,还没够一个月就把人赶走了,唐富贵气归气,但也舍不得逼闺女太紧。 张嘎子站在院子中,局促不安,“阿,阿爸,我……她去哪里了?” “嘎子,你就别问了,问了又能做啥,小鱼铁了心不愿意跟你过了,强扭的瓜甜不了。” 张嘎子突然大声起来:“阿爸,她是不是跟李耀辉进城去了?” 唐富贵听了他的话狠嘬一口旱烟,心里是又气又恨又无奈:“嘎子!休要胡说!” 张嘎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拳头握了松,松了又握,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气喘如同一头牛,最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转身走了。 唐富贵:“嘎子,你,你干什么去?” 张嘎子头也不回:“我找她去!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回来!” 唐老汉望着张嘎子的背影,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嘴里念着:“造孽啊,造孽啊。” * 陈月桂和张嘎子分开,回来后立刻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嚎啕大哭,不过用了棉被捂着,李全友倒是没听到,直到喊她吃饭,看到红肿的眼泡子,现出了端倪。 空旷的院落,李耀辉不在,住着老公公和儿媳妇,本就诸多不便,李全友平日也多加注意,除了吃饭,尽量避开两人可能碰上的机会,看着儿媳妇哭戚戚的模样,忍不住了。 “咋了,这是?” 筷子碰击碗璧的声音,夹杂着李全友咀嚼吧唧嘴的声音,陈月桂一时走了神,忘记回答问题。 看陈月桂不搭话,李全友压抑许久的不满一瞬间爆发出来。 “你不要太过分,没人拿枪逼着你嫁过来,既是你情我愿的,耀辉不在家,你整日哭丧个脸给谁看,上回还跑到唐富贵家去,被人瞧见了,村里人传得有多难听你知道吗,我就问问你,你到底要折腾到几时?还能过不能过了?” “啪”的一声,筷子被摔到桌上,李全友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陈月桂被李全友粗哑的爆喝吓了一大跳,一脸委屈,眼里顿时没了李全友这个长辈。 “阿爸,你怎么还怨上我了,是谁不顾廉耻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是那个贱女人啊,我是李耀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上门理论两句也是错了?” 面对陈月桂的质问,李全友一时无言以对,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非得和那个女人藕断丝连,作为他的妻子,陈月桂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李全友心又软了,他不该在儿子不在的这个时候数落陈月桂,家和万事兴,不由缓和了脸色。 “月桂,我不是那意思,耀辉是我的儿子,我最清楚,这回他出去见了世面,是要干大事的人,你是他的妻子,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能让他干对不起你的事,男人嘛,事业上有的忙活了,儿女情长的慢慢就淡了,你且放宽心,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 闻言,陈月桂没吭声,搁下碗筷,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李全友站在堂屋内,看着满桌狼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这个老公公也是够窝囊的。 时针,分针,秒针一分一秒地从数字上爬过,往复的循环,日头落下,陈月桂感觉这四方的小院子在将她侵蚀,鲜活快要被消耗殆尽。 这一夜,陈月桂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是禁不住回想草屋的那一幕幕。 不知怎的,和李耀辉新婚那一日,印象却不深刻,醉酒的他透着股子阴柔,而那个粗鲁的张嘎子却不同,是雷管炸开坚硬无比的石头,是炼钢厂里挥汗如雨忙着往锅炉里加碳的古铜色手臂。 是未知和原始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陈月桂忍不住给李耀辉打电话。 这些日子,陈月桂只能从李全友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李耀辉在海州市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是胖了是瘦了,是否习惯,又,是否想起过她? 电话拨通,等电话那头人转达的时间里,陈月桂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嫩白的手紧紧地握住话筒,耳朵贴着听筒片刻不敢离开,生怕漏掉那第一声“喂~”,可是不知道等了多久,陈月桂感觉窗外的日头都要没了光彩,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弟妹,李耀辉不来咧,说忙……”。 外人歉然的声音透着尴尬,陈月桂鼻头发酸,连说“好好好”,啪嗒一声,赶紧挂了电话,生怕这难堪被更多的人知道。 从来自作多情的就是她一个人。 肯定是上回她去找唐小鱼麻烦,被告状了,肯定是。 后来陈月桂自己也有反省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那副模样,如泼妇般,仪态全无,惯常的修养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被抛诸脑后。 * 第二天上午,林菀刚要出门去县城,沈霞和唐小草一前一后走过来。 “小草,你怎么来了?”林菀挎着布包问。 “来看看你。”唐小草说:“一直说你在镇上的饭馆当厨子,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给人家添麻烦。” 沈霞一顿,眉头皱着,然后说:“小草,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有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 “阿妈,你真偏心。”唐小草嘴撇了撇。 林菀笑了笑,也不生气,余光中瞥见唐小草的不同,问唐小草:“小草,你哪来的红领巾?哟,还有团徽。” “都是我买的。”唐小草摸着红领巾一脸的骄傲:“我现在是优秀少先队员了,升国.旗的时候我都在前排。老师都夸我。” 少先队员? 林菀没忍住笑出声。唐小草今年15岁,按照少先队章程,15周岁后就该离队的,这最后一年混上优秀少先队员,没几天就要离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她得意了好几天了。”沈霞说:“红领巾是他自己买的。” 林菀惊讶:“小草,你自己买的?” 唐小草点对:“嗯,我的草药卖了。” “卖多少钱?”林菀问。 “五块两毛钱。” “好多啊。” 沈霞接话:“那些草药,她晒了又晒,攒了两三年了,头一次卖。” 林菀:“……” 唐小草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开心说:“红领巾五毛钱,团徽也是五毛钱,我现在还剩四块两毛钱,在妈那儿。” “真棒!”林菀摸着唐小草的脑袋。 唐小草扭过头,傲娇地一哼:“这个家,又不止你会赚钱。” 林菀听了,摇了摇头,这丫头好像一直没断过和她较劲,难道只是青春期的攀比心理? 如果是,林菀倒觉得没什么,就怕不仅仅是。 林菀趁机问了沈霞一些家里的事儿,沈霞一一回答。 时间不早了,林菀急着坐车去县城,林菀问:“妈,家里有没有余钱?” 不等沈霞回答,唐小草直接说:“没有。” “真的?”林菀疑惑地问。 034 妹妹的话 唐小草有些被林菀这笑脸刺到,收回昂起的下巴,眼神不悦几乎直白地望着林菀,开口说:“如果又要跟我说什么我还小什么都懂或者什么都不知道,又让我只管好好上学这些无聊的事情,那就算吧,我不想听。” “小草……”林菀。 沈霞:“小草!” 唐小草面色一红,很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自圆其说:“不是啊,家里本来就穷得叮当响,阿爸阿妈好不容易把你婚礼办了,酒席钱可不少,可是你呢?有些话阿爸阿妈不和你说,可你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如果不乐意听,我肯定不会再对你说。原本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我才和你掰扯。” 林菀有些想笑,又懒得多说什么,扯了扯嘴巴。 唐小草现在对这个大姐,最恶心的就是林菀这个样子,眼睛似长在头顶上,像是全天下就她最有主意最能干瞧不起谁一样,但她还是用最理直气壮的样子告诉林菀:“我要说的事,是关于耀辉哥的。” 耀辉哥? 李耀辉19岁,唐小草今年15,叫哥也没错。 林菀将手放在了口袋里,肩线笔直。对唐小草抛出的话题,一时没有任何回应。 唐小草眼睛漆黑,转了又转,追问她:“难道你不奇怪,耀辉哥为什么出去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看过你?” 林菀想起那一世林建国同志以前对她说的一句话,女孩子眼睛不能老是转啊转,让人觉得不真诚。 可是,唐小草眼眸打转,后面的话却说得很认真:“因为耀辉哥在外头见了大世面,他瞧不上你了,还有,你始终是嫁过人的人了。” “嫁过人的人,就,就不干净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耀辉哥?” “所以,你不应该把张嘎子赶走,他走了,你让阿爸阿妈为你筹办婚礼的钱打水漂不说,还让家里损失了一个劳动力,而耀辉哥那头,也没希望了,他不要你了,现在,两头不讨好,鸡飞蛋打,你作成这个样子,还有脸问家里有没有余钱,你想干什么?” …… “你个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沈霞早就听不下去了,一手拧上唐小草的耳朵,往回拉拽。 疼得唐小草嗷嗷直叫唤。 这时,公交车来了,林菀顾不上说什么便踏上车。车上,她觉得唐小草的话听着粗糙,但也不是没有逻辑。林菀已经明确告诉过张嘎子,她心里有人,给他钱的原因就是不喜欢他算是补偿…… 而李耀辉,林菀不觉得有什么亏欠于他,反而觉得是李耀辉对不起唐小鱼,对于一个全身心都给他的女人,他就轻飘飘一句:哪天我来,会在你家西墙那颗歪脖子树上挂条红布条,且给我留门。 呵呵……李耀辉以为是逛窑子吗? 无论是李耀辉还是张嘎子,林菀决意不会再跟他们任何一个有瓜葛了,在唐小草眼中是鸡飞蛋打,而林菀觉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 昨天林菀在给张枫买衣服的百货大楼旁边,注意到一家饭馆正在转让,林菀昨天走的匆忙,没和老板细说,今天过来瞧瞧。 到饭馆的时候,时间约莫九点半,还没到营业时间,饭馆里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和一个身高不是很高但五官透着精明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林菀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这个人之所以林菀会记得,还是那句“祖上是御厨”的夸奖让她印象深刻。 第一回,她在范志红小饭馆做的糖醋排骨,被这个叫王哥的人这么夸过。 此时此刻,她端坐在王宏业面前,桌前放着一杯热茶。 林菀笔直地坐在桌前,王宏业望过来问:“看上这铺面了?” 林菀嗯了声,并不隐瞒。 “小姑娘,眼光不错啊。”王宏业三十五六岁,国营食堂出身,八年前和师傅一起被海州市第一家中外合资酒店丽都聘请去,师傅担任中餐主厨,他是副主厨,这在当时,能够进中外合资酒店工作,那可是件荣耀的事。 想想也是,穿惯了、瞧惯了中山装、黑棉袄的小伙子,进去酒店工作,那可就意味着和外国电影里的人一样,西装革履、燕尾服,精神抖擞,就是皮鞋也是苍蝇在上面能劈叉的那种。 而当时酒店员工的薪酬,可以赶上一个大学教授或厂长,而且很难见到的外汇券、外币,在酒店里都是常见的。 林菀听父母辈的人说过,八十年代的中国,无论是工人还是干部,从家中自带午餐是常见的。每天早上上班,便从家中带来前一天的剩饭菜,在单位的锅炉房加热后,中午食用,也有的仨一群,俩一伙的,你尝我一口,我吃你一筷子的分享,但在当时仅有的中外合资、合作酒店里,员工可以享用免费的三餐,而这些食物,许多都在当时少见的,每天早餐的牛奶、鸡蛋,三明治,午餐晚餐的鸡腿、鱼虾以及每日的饮料水果,都让人感受到关注和充满无比的自豪。 在这个年代,能在中外合资酒店上班,又是主厨,是足以令人刮目想看的。 一年前,王宏业的师傅退了,王宏业顶上了主厨的位置。 这家餐馆是他在国营食堂干的时候,手底下一个徒弟的,他当初离开去合资酒店的时候,本想带着这个徒弟,但徒弟不肯,说什么在酒店受人管不自由,非得要自己单干,顺带把父母带在身边打打下手,这店开了有七年多,生意还算不错。 林菀礼貌回应:“冒昧问一句,这店不是您的吧?”昨天来的时候王宏业并不在店里,而且她刚刚观察那一对老夫妻面对王宏业,并不像是员工对老板的态度。 王宏业抿了一口茶水:“你猜得没错,这店的确不是我的,是我徒弟的,不过……”话说到一半,王宏业的表情有些痛苦,同时不忘回头查看那对老夫妻有没有从后厨出来。 林菀纳闷:“不过什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王宏业摇摇头,又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和能做主的人谈吧。”说着林菀起身,准备去后厨。 王宏业:“慢着,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任何事情,态度和位置决定一切。这个饭店里县医院三四千米,旁边就是百货大楼,在华宁县算是最佳的商业地段,附近的铺面,无论经营什么的生意都很不错,没有一家要往外转手的,好不容易碰上这一家,林菀不想错过,便耐着性子重新坐回去。 “王哥,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王宏业瞧林菀也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便缓缓开口:“我徒弟,姓吴,一个星期前凌晨去进菜的时候,菜市场路口被一辆大货车给撞了,人当场死亡,而肇事司机开着大货车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