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传》 第一章 盗墓 ------------------------ 夜很深的时候,山间丛林里到处都充斥着死尸的味道。 从远古至今,无数人或自为高,尚或他觉卑劣的生命轨迹,总会在这种强烈又绵延不息的气味中渐渐的被掩埋、被枯朽,直至被遗忘。 我的生命就是在这种高度扭曲的黑暗中度过的。 无论青春年华,或者是人间美好,仿佛都与我擦肩而过,然后再无一丝声息。 一切,轻微得就象这夜晚的冷风。 寂缪、凋零、陌落。 每一次,我都会在这样的夜风中冷得浑身打颤,肢体抽搐。 然后只能咬紧牙关,把自己团得象一个粽子,躲在腐败的尘土里,深刻的感受着生命的不安、痛苦和无奈。 而我所苦苦寻求的,却始终都没有能得到。 虽然如此,但我绝不会放弃! 执着,已是我生命里唯一能够让我觉得自己存在的理由和信念。 所以很早的时候,我仍然记着前世的执着,毅然,甚至决绝的就离开了我的家,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这无边无际、充满了危险和诡异的天地。 那一年,我十岁。 一个人,孑然一身。 那种苍凉,孤独,悲苦,又有谁能够体会得到? 想到这里,我无奈而哀伤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望着前方一处在夜色笼罩下黑坳坳得象一头怪兽般的山头,露出一座尘封不知多少年的青石板封门,我的心每到这种时候,总是在周而复始的希望和失望中,如同从冰冷而枯朽的死潭中忽然又象野火般灼热燃烧起来。 那青石封门,是死人的门碑,刻满了度魂的咒。 所有的死人,都会在那样的一扇石门后,变成一团污浊的空气,永远被封存,或遇风随散。 而我历尽前世今生所苦苦寻求的,就是躺在这座石门后,永远沉睡着的一具活死人。 神思游离间,忽然耳边传来阿三冰冷得象铁的声音:“开墓!” 阿三是一个盗墓团伙的老大,尖角的脑袋,透出一种深远的精明。 但实际上,更多的只是奸滑。 在他的手下,有五个成员。 他们分别是大雄、宝典,菩萨,保佑,然后才是我。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加入他们的盗墓团伙的。 我身体修长。 但瘦弱,就好像一阵风随时都可以把我吹倒一样。 第一次见到阿三的时候,阿三斜睨着我,故意露出一口镶嵌的金牙,瘪了瘪嘴就冲我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就好像是从粪窖里飘出来的,臭得我忍不住晃了几晃。 我自觉没有被他吹倒,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被臭倒,几乎像是将前世今生所有的苦水全吐了出来。 于是,阿三轻蔑的从金牙缝里崩出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你这样的人,还想盗墓?” 我强忍着难受,拼命的点头,说是想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阿三倒是奇了,歪着他的那颗尖头,斜着眼怪模怪样的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五遍。 他的眼光就象两把毛糙的刷子,在我的身上上下刷动。 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一种眼光,心揪得紧紧,也跟着刷子般跳动。 刷了五次,阿三终于冷笑着又故意露出金牙:“加入我们,第一步,是要验身的!” 我的脸一瞬间变了。 幸好阿三的刷子不在我的脸上,否则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阿三又故着深沉一样“哼”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这样是为了保证你的清白,当然,还有我的安全!” 我没大明白他的意思,只晓得自己象呆了一样,脑袋里一团浆糊般乱。 我从来都不会想到,加入盗墓团伙,第一步竟然要验身。 我甚至想,会不会是阿三发现了我是女儿身,所以故意要调戏,或是折辱我? 阿三又斜视,金牙继续抖动:“怎么,怕了?” 我脑袋“嗡”的一响,回过神来,咬了咬牙,说:“我不怕。” 阿三笑了笑,有种怪诞的感觉:“不怕那就脱衣服吧!” 我的脸又变。 我天生是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又怎么可以随便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衣服呢? 就算我心如死灰,或者不顾一切,但也难究那一刻的羞耻。 那一瞬间,我历年一样犹豫不决,几乎都要放弃了。 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为了寻找盗墓的人,我花费了一年半的光景,如今总算找到了,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呢? 我在心里不停的鼓励自己,我绝不能放弃,绝不能。 因为盗墓,是我唯一、也是必须要学会的。 因为盗墓,我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我回不了头。 “轰”的一声闷响,透过无边的尘雾,打断我游离不定的神思,让一切忆想又回归到了眼前的现实。 然后只听见阿三坚毅而果断的声音说道:“墓炸开了,兄弟们,走!” 我抬头望去,前方的青石封门果然倒塌了,露出一个四方形的洞口,黑乎乎的就象魔鬼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嘴,透着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阴森。 象这种墓地,往往都是建筑在山丘内,有点类似于一个秘密仓库,连接它的肯定是一条甬道,然后出口处就是一块封闭的巨石。 以阿三的话说,很多庸俗不堪的富人都会热衷于选择这样的墓地。 猜度他们生前的意思,多寓意于福子佑孙。 ————“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 也则“我有衣冠,而子产贮之”。 所以,墓葬之地,往往会于风水要脉。 这是盗墓者必须掌握的一个要点技术。 可是阿三不大乐意教会我们,往往总以旁解误之,使得我们会错意,永远到达不了盗墓的意境。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句话仿佛永远就是真理。 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这个道理也永远都会存在。 踩着青石封门走了进去,果然是一条不算很窄的甬道,随着火把跳动的火光一直往前延展而去。 甬道的石壁都砌上坚硬的青石,一块一块的随着年代的久远,散发着发霉酸涩的气息。 阿三甩出两股尖锐的目光,大师级别的凝视着黑乎乎的甬道,夸张的吸了口大气,然后又在火光中露出他的金牙:“保佑,丢火把。” 保佑二十多岁,生了一副保佑人的国字脸,保佑这个名字仿佛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保佑绷着脸应了声,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用来测试墓内含氧度的火把毫不迟疑的往里头丢了过去。 他每次丢火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自豪感,就好像一个孕妇缔造了一条生命,让他觉得非常的有成就感。 火把在地上滚了几滚,忽明忽暗,始终都没有灭,那就表示墓里面还具备有可以进入的环境和条件。 火光在墓内闪烁,它的光明似乎不再温暖,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明的阴异。 有时火光不停的跳跃,就好像鬼吹风般,随时都有可能在火光的几许范围内突然冒出一个吓死人的鬼脸来。 但鬼脸是个什么样子的,我却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我跟了阿三四年,盗了无数的墓,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鬼。 实际上我也并不怕鬼,因为我要寻找的,本来就是一个鬼。 准确来说,那也并不是一个鬼,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睡着的活死人。 我之所以不顾一切的要盗墓,就是为了要寻找到这个活死人。 这个我生命里的永远沉睡着的女人。 随着往墓内的每一步深入,我的心也逐渐的紧张起来,脑海中,意识里,都在不停的祈祷着。 这古墓的主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女人? 阿三这次一反常态,竟然让他的五个手下走在前面。 他在后面跟着,又说了一句:“兄弟们不要怕,据我观察,这墓内是没有机关的,非常安全。” 阿三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盗墓者,他的话,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就如同他尖尖的脑袋,永远都那么放光,就如同他的金牙,永远都那么灿亮。 经过甬道,终于到达了令人心惊肉跳却又激动万分的墓室。 这是个简单的古墓,没有太多的隔间,只有一个停放主人棺椁的墓室。 所有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野起来,每到这个时候,象他们这样盗墓的人,神经都会自然而然的被内心的欲望所鼓动绷紧。 就好像乞丐渴望见到珠宝,色狼渴望遇见欲女一样。 火把在慢慢的移动着,不算很大的墓室尽收眼底,一切都显得那么古陋和灰败。 就是零星散置的冥器也简单粗俗得毫无价值。 这一个是什么墓啊? 我们都在心底可怜的问自己,可是谁也回答不出来。 阿三带我们来的时候,说是一个大财主的墓,他勘察已经很久了。 他说“勘察”两个字的时候,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狯。 可惜我们都没有看见。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他们杂乱的目光全在墓室内到处搜索,以寻求更大的精神和物质安慰。 可他们搜遍了整个墓室,竟然没有发现一件象样的冥器,就是那种拿到市井上去换几把碎银的古币也不见一枚。 这对一个大财主墓来说,是不是显得有些反常了呢? 我跟阿三盗了这么多年的墓,似乎从来都没碰到过这么寒碜的大财主。 大雄忍不住手脚颤抖的骂了一句:“艹他娘的,怎么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菩萨哭丧着脸说:“会不会是别人捷足先登了?” 保佑拼命的摇头:“不可能,这里没有其他的盗洞,别人不可能进来的,再说我们老大选的墓,怎么会错?老大,你说是不是?” 阿三含含糊糊的应着,说:“那是,那是,我阿三是谁啊?大家别灰心,外面没有,那棺材里面肯定有的。” 阿三这么一说,他们又定下心来,又充满了幸福的希望,都两眼放光的往棺材望去。 大约是他们眼角的余光发现旁边一直都表现得不惊不喜的我,保佑忍不住别过头来咕嘟了一句:“我真搞不清楚,你每次进来都对金银财宝不冷不热的,难道你不喜欢?” 我淡然的望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只是无所谓无的笑了笑。 我知道,我不用回答,这些同伴们便会激情洋溢的说道些什么了。 往往在每盗一次墓的时候,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争先恐后的去抢夺死人陪葬品,而我都只是在一旁哀伤的默然观望。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他们捧着金器银器发疯般欢笑着,激动的泪水也打湿了衣襟,整个身体都在狂喜的欲望中颤抖和扭曲。 但当他们发现我每次毫无所动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很奇怪,都投过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光问我:“你不要财宝,那要什么?” 菩萨这时还会摇着头惋惜不已喃喃的说:“幺哥,我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要钱呢?钱多好啊!” 幺哥,是我加入盗墓团伙前用的假名字。 这个名字显示着我是一个男人。 但他们却根本不知道,我其实只是一个女人。 我望了他们一眼,无奈的笑了笑,起先我只会说一句懒散的话:“我不喜欢钱!” 五个人都呆了一呆,愣了一愣。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不喜欢钱,这岂不是太没天理了? 菩萨又假装无奈的再一次叹惜:“真是个怪人,不要钱那来盗什么墓?” 大雄咧着嘴怪笑着说:“没有钱又哪有nai子摸呢?” 保佑跟着起哄起来:“瞧我们幺哥,长得文文静静的,那不迷女人的样儿么?” 他们都猥琐的笑了起来,这些话题很容易让他们得到莫名的刺激和快感。 我的脸有些红了,但我还是装得跟他们很有共鸣般的假笑。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宝殿却突然嘣出一句话:“幺哥,你笑起来咋就那么好看涅,感觉挺女人的。” 我立时就不笑了。 在我漫游般的遐想中,棺材盖终于被撬开了。 这是一具烫金鎏彩的棺材,不知道为什么,这具棺材竟然没有腐烂,但谁也不会在意。 他们不在乎棺材好坏,只在乎棺材里有没有金银珠宝。 象这样制作贵气的棺材里面,往往除了死人,更多的都是价值不菲的陪葬品。 所以棺材盖一打开,他们都准备好辟邪的器具,以防备棺材内突然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 可等了半天,棺材里除了一股看不见的冷气外涌,也没见任何异常的动静,他们这才放心的探头往棺材里望去。 随后只听“啊”的一声,五个人都赫然变色。 第二章 出卖 ------------------------ 棺材里只有一具死尸。 死尸原本只有腐败,枯朽。 但这具死尸不但没有朽枯,败腐,而且还很新鲜。 新鲜得竟然睁开了眼睛,竟然还一下子起身坐了起来。 更恐怖的是,这具死尸竟然还在笑。 望着我们咧着嘴笑。 这是一种俊朗的笑,灿烂的笑。 但在这种时候,无论哪一种笑,永远只会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吓得半死,惊慌得一跤往后跌了下去,不住的乱叫:“诈……诈……尸,诈尸了……” 我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的望着这具“尸体”。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面对僵尸的准备,但我们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可爱而吓人的僵尸。 充满活力!充满阳光!充满邪气! 有谁见过这样的僵尸? 那具僵尸诡异的笑着,慢慢的从棺材里站了起来,手脚顺溜,一点也没有僵尸应有的僵硬麻木。 然后他又望着地上的四个人阴阴的咧了咧嘴,很友好的跟他们打着招呼:“嗨!你们好,我在这里等侯你们多时了!” 四个人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已经害怕得连要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僵尸竟然说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难道僵尸也知道有人要来挖他的墓? 大雄鼓起勇气,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等……等……我……们……做……做什么?我们……我们……” 僵尸从棺材里走了出来,每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轻得真的跟鬼似的说:“我等你们来当然是要你们做我的小僵尸啊,你们说好不好?” 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面面相觑,害怕极了,忽然一齐抖抖嗦嗦的爬在他面前,哭丧着脸不住的磕着头,说:“好……好……只要……只要你……不……不吃了……吃了我们……就好……”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 虽然我也很害怕,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僵尸有些特别,至于哪里特别,我又说不上来。 僵尸满意的点点头,眼珠转了两转又转过头来望我,阴森森森的说:“你难道不怕我吗?” 我本来有些害怕的,这时听了他的话反而不怕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我不怕鬼,我只怕人!” 僵尸愣了一愣,随即又笑着说:“有胆色,果然不愧是做老大的人!” 我呆了一呆。 僵尸又说:“看来你知道我不是鬼是人了?” 我疑惑的点了点头。 一个躺在棺材里早已等候盗墓贼大驾光临的,绝不会是僵尸。 而只有人。 僵尸显得很意外,但瞬即又笑:“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人。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我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终于体会到了花落人凄伤。 一个甘愿躺在棺材里,等候象我们这种盗墓的人,你说会是什么人? 不用说出来,这样的问题,就是傻子也想得出来。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绝对不是傻子,所以他们立时就想到了,一齐瞪着眼睛怒视着僵尸道:“原来你……你是疯子?” 然后他们铁青着脸站直了身子,握得紧紧的拳头都快顶到了这个“疯子”的鼻子上。 大雄怒吼一声:“你他妈的,竟敢装神弄鬼的来耍老子们?” 保佑不紧不慢的说:“这疯子不厚道,躲在这里吓人,实在该教训他一顿。” 菩萨恶狠狠的说:“太可恶了,咱们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才可泄恨。” 他们虽然表现得很凶狠,但要真动起手来又有些畏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我望着他们色厉内韧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说:“你们可能搞错了,他不是个疯子!” 大雄疑惑的望着僵尸,又疑惑的望着我,半天才问:“他不是疯子?幺哥,你搞错没,不是疯子能深更半夜的傻逼似的躺在棺材里吓人?” 我叹息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一直没吭声的宝殿突然额头冒汗的说:“兄弟们,你们没发现这僵尸身上穿的是本朝的官服么?” 三个人往僵尸望去,果然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本朝地方捕头的衣服。 这么说来,这僵尸根本不是僵尸,而是官府的一名捕头了。 三个人抓了抓头,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都说:“我不相信,捕头又怎么可能躺在这棺材里扮僵尸吓我们呢?” 我有些悲哀起来,轻轻叹息:“那是因为阿三不见了。” 四个人往四下里一看,果然没看到阿三。 不知什么时候,阿三就像泥鳅一样溜得不见了。 菩萨的脑筋总算转过来了,瘪着脸指着既不是僵尸又不是疯子的年轻人说:“他躲……躲在这里……就是是为……为了要抓我们?” 保佑哆哆嗦嗦的国字脸也变圆了:“不……不会吧?这绝不可能。我们来倒斗,官府又怎么可能知道?” 大雄总算明白了过来,叫嚣着:“狗ri的,有人出卖了我们。谁?谁出卖了我们?” 我望着这个捕快,无可奈何的说:“除了阿三,你们说还能有谁呢?” 四个人还是不相信,虽然明知道我说的话是正确的,但在他们内心里,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们跟了阿三七八年,不管是什么关系,但起码也是同甘苦共患难过,怎么也想不通阿三到最后怎么会出卖他们。 四个人挣扎着纠结着,好半天才抓住我的手臂摇晃着叫了起来:“不可能的,老大怎么可能出卖我们呢?一定是你搞错了。”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现在这种时候,我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四个人竭厮底里的嘶叫了几声,却突然静了下来,一齐用狗似的眼光望着这个捕快。 一个捕快而已,而我们有五个人,这是一种什么较量? 大雄掰掰指头,轻蔑的擤了一下鼻子:“五比一,十比二,二十比四。” 五比一,就是五个人对一个人。 十比二,就是十只手对两只手。 二十比四,就是二十只手脚对四只手脚。 大雄的算术据说得到过老夫子的夸奖,老夫子说他是神童,是天才。 后来这个天才神童因为偷看老夫子的夫人洗澡,被吐沫埋没了,变成了豆腐渣。 宝殿菩萨保佑听了大雄的话,都盯着捕快,脸上露出一种得意的神色,然后狡黠得象看到了一堆狗屎,忽然心领神会的吼出一个字来:“打!” 就在这时,墓内的火把忽然灭了,一团漆黑又将所有人吞没。 坟墓里的黑暗,就好比一坨大便一样恶感人。 偶尔有一丝风从面颊上拂过,阴冷得就象鬼的气息。 墓内一瞬间死一般寂静。 幸好又不幸好的是,他们还没有打出,就在这时,火光又亮了起来。 火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然后有嘈杂的脚步声,再是说话声:“艾捕头,这些盗墓贼都抓到了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此时按大雄的算术,他们越算越怕,最后算得完全绝望了,便一齐欲哭无泪的叫骂起来:“ta妈的杂碎,丧紧天良的阿三,果然出卖了我们!他奶nai的,死尖头阿三……” 我站在旁边,只是漠然的望着,已无话可说。 虽然说做这一行的,难免会有这麽一天,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我们做梦也没有料到,阿三竟然就这样随便抛弃一堆烂泥一样出卖了我们。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捕头,很爱笑。 他的名字就跟他的人一样,叫艾笑。 在被押送回城的路上,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叫骂,痛恨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得很远,象孤寂得快要饿死的狼。 不知道他们是否又想起了经幼年时的那段孤独寂寞的岁月,没有人关爱,没有人引导,他们始终都在黑暗中徘徊,却从来也没想到,走来走去,却又走到一条路到黑。 我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我的心已经象路边的野草一样嘈杂而纷乱。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令人有种如坠冰窟的绝望之感。 艾笑轻悠的走在这伙盗墓贼身边,充满了快乐的希望。 毕竟,破获一个盗墓团伙,正是他们自身价值的体现。 一个人活着,除了证明自身的价值,还能需求什么? 我微觑了一眼艾笑,从火把的余光中,我看到这个年轻的捕头脸上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心头莫名的生出一股怆然欲绝的悲哀。 我甚至忽然想。 这些年来,我自己到底所求的是什么? 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为什么历尽无数的苦难和屈辱,从前世到今生,却一样也没有能得到呢? 如果没有记错,我记得我的前世也是一个女人,一个生于富贵人家的女人。 生于富贵,得于安逸,多么令人眼羡的好命啊!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远处的草丛里,不时传来一声声虫儿的鸣叫,在旷野里显得格外的充满激情。 就算没有人欣赏,它们也乐此不疲.愿意用自己的声音来点缀这个寂寞的世界。 菩萨忽然扭过头来,冲着思绪万千的我不停的叫喊:“幺哥,幺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喊一声叫一声啊,你再不叫只怕没有机会了。” 盗墓的贼,人人痛恨,被抓住了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砍头的结果。 一个押解他的捕快一铁尺拍了过去:“嚷嚷嚷个逑啊?当初干什么去了?什么不好做,要去做盗墓贼!” 菩萨哭了起来:“盗墓贼怎么了,我不做盗墓贼你抓什么?去抓ni娘偷汉……” 他还没说完,捕快几铁尺又充满权欲感的拍了过去。 菩萨不停地哭,大雄和保佑也跟着要死不活的哭了起来。 只有宝殿总是闷声不响。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哭一声。 我的心忽地一阵刺痛,仿佛把两世的苦都痛了出来。 难道真的像菩萨说的就这麽死了? 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难道要她永远深埋地下,永远躺在沉闷的棺材里绝世不醒? 我想着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一股清世的泪夺眶而出,孤冷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黑暗中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扶住我。 艾笑说:“怎么,你怎么啦?” 我蹙了眉头别过头去,我并不想别人看到我流泪。 艾笑又微声说:“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不过一个人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他肯改正……”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象夜的露珠。 他又好像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可是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一个朋友。 我内心的那种悲凉,让我都有些冷凝,竟莫名的说了一句:“难道我做错了么?” 艾笑望着我怔了一怔,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多事,你并不知道,所以你不了解我。” 艾笑重新抬起头来,漆黑的凝眸在火光中充满了灼热。 我别过头去,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女人的眼光和男人不同,我不想被他识破身份。 艾笑轻轻“咳”了声,又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我知道吗?也许我能帮你!” 他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你和他们不同。” 他们当然指的是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个人。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多好的名字啊! 阿三当初给他们取这些名字的时候,是抱着心里的侥幸和释怀求个吉利,也许根本没有想到,最后他的名字,却全被他一股脑儿的出卖了。 我心生悲凉,越想越难过,忍不住问艾笑:“你能告诉我,阿三是怎样出卖我们的吗?” 四周忽然一片静寂,我的四个同伴都同时停止了哀嚎,都一齐转过头来望着艾笑,眼神中满是悲愤。 被出卖的感觉,比把他们变成猪再杀了他们还要痛苦难受。 捕快们又甩起铁尺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你妈的,磨磨蹭蹭什么,还不给老爷快走?” 艾笑瞟了前面的人一眼,说:“你们其实不知道吧,阿三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我垂着头,没有吱声,但在心底着实狠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他被抓住了,他或许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我们的。 因为只有我们的存在,他精明的盗墓头脑才能更有效的发挥出巨大的财富,不过一旦他的财富在受到威胁的时候,自然也就是他抛弃我们的时刻。 世间的利益关系,不外乎如此。 艾笑点点头,又说:“他为了活命,不惜拿出他大部分盗墓得来的金钱来收买我们的上司知府钱大人,可惜我们钱大人清正廉明,又岂能为他所收买?” 我不肖一顾的哼了一声。 艾笑也不以为意,继续说:“不过为了让他供出团伙,我们假装被他蛊惑,答应他只要他能帮助我们抓到其他的盗墓贼,我们可以减免他的罪行!” 我静静的听着,仍然没有说话。 艾笑望了我一眼,说:“于是他就说你是另一个团伙的老大,他为了将功折罪,愿意帮助我们抓到你和你的成员!” 大雄在前头听到了,激动得挥舞着锁在手上的铁链,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和他的叫嚷声混成一片:“放你的骚狗屁,胡说,真是胡说!”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痛人的事实,但从别人嘴里听来,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艾笑也不理会他,又接着往下说:“所以阿三选了这个墓,让我先躲在里面,然后再骗你们来盗墓,这样便可一举将你们抓个正着。” 他又笑了笑:“当然,为了看看你们这些盗墓的人有多大胆量,所以我只好故意来扮一把僵尸了。” 菩萨气的头冒青筋,鼻涕长流,大骂不已:“我艹你个狗儿的,你他妈的疯子!” 一把铁尺立时甩了过去,喝道:“小子,找死啊?连我们的捕头都敢骂?” 菩萨一边哭一边叫:“我狗ri的,我爱骂,我都要被砍头了,都要死了,我就要骂……” 艾笑朝他撇了一口冷笑,说:“真是死不悔改。” 他又望着我的脸,声音也轻柔了些,说:“不过我的确佩服你的勇气,就算你认出了我不是僵尸,但第一眼无论是谁要是看到棺材里的‘死尸’突然坐了起来,那不被吓死才怪。”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兴奋,但我觉得很是反感,说话的语气都鄹冷了起来:“你觉得你们很成功,是不是?” 艾笑收敛了笑容,神色有些措愕:“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顿住步子,冷笑着说:“你以为你还能抓到阿三么?” 艾笑脸色变了:“怎么,你的意思是……” 我幽幽叹口气,又抬步往前走去,一边淡然的说:“我了解阿三,阿三这会儿只怕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三章 墓神 -------------------- 阿三真的跑了。 七名捕快的监视下,而且还有大批财宝被收压的条件下,他还是狐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臭的痕迹都没遗留。 象阿三这样的人,十句话至少有十一句话是假的。 他跟你说笑的时候,背后里肯定要你哭。 他给你钱的时候,待会肯定要你穷得只剩下半条裤子。 我跟着他五年,就是为了要学盗墓,所以我一直在观察他,无形之中对他多少还是比大雄他们要了解得多。 他出卖我们,与官府积极的合作,就是为了要让自己更容易的脱身。 ————狡兔三窟,人若无假话,那全是错! 听着我说完,艾笑鬼掐着喉咙似的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笑了起来,笑得比自己变成了猪还要悲哀。 我又说:“我还敢肯定,他的逃脱,除了他的狡猾,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财宝起了作用。” 艾笑蹙着眉头没有说话,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打出来一样。 他显然明白,钱,在任何时候,比美女更容易让人迷乱。 后来果然证实,七名捕快有五名暗中得到了阿三的贿赂。 直到捕快将我收押入监牢的时候,艾笑才渐渐恢复了浅微的笑容说:“你的确是个聪明的人,以你的聪明,除了盗墓,做什么都可以发财!” 我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又笑了笑,再叹口气。 艾笑愣住了,一脸不解的望着我,半天才说:“你……这什么意思?” 我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他一句:“我盗墓不为财,你信不信?” 艾笑还我一种奇怪的不明所以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吐出一个字:“信!” 他的语气很坚定,绝对是出自肺腑之言。 我愣然的不再说,转过身去。 铁栅栏“当”的一响,像是宣判了我即将的死刑一样,完全敲碎了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艾笑没有看见,只是轻声说:“明天我会来看你!” 我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我的心底早已升起一丝绝望。 走到监狱门口,艾笑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幺哥,你笑的时候,真好看!” 我只觉心一颤,这话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也经常说,但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难免总会一阵慌乱,忐忑不安,生怕他们识破了我的女儿家身份。 可如今,我只觉天旋地转,满脑子都充满了绝望,就算被这个捕头识破了身份又如何? 我凄苦的笑了一下,就再也笑不出来。 第二天,艾笑果然来了。 依然是一脸的笑,充满了青春。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从牢房里窄小的窗口透进来,带着一种浮世的喧哗。 我转过身去,背靠着铁栅栏。 哀伤了一个晚上,脸上的悲痕还没有消退,女儿家心底的矜持难免有时会显露出来。 气氛似乎略微有些尴尬,艾笑用一声轻吭掩了过去,轻声问我:“你……昨晚还好吧?!” 我仰起头来,慵懒的望着窗外的天空。 一片浮云在我眼前飘过,那是否就是每个身陷牢狱的囚徒所向往的自由呢? 想到“囚徒”两个字,我心里又涌满了悲哀。 他又咳了一声,像是无所谓无的问我:“你的家在哪里?” 每次听到“家”字,我的心都是一阵抽紧,然后一种彻骨的痛传遍全身。 家是一个字,但往往也是一个人心底最脆弱的神经。 但当这种脆弱一旦被碰触的时候,它的韧性就会反弹似的爆发起来。 我不知为什么,忽然回过头,冷着脸狠狠的盯着他尖声的说:“我的家被你毁了!” 艾笑呆了呆,有些错愕。 他明显的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恨意,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嘴角蠕动着,却又没有说话。 我自知有些情绪失态,心底下倒渐生出一丝略微的歉意。 本来也是,一个抓盗的捕快,一个盗墓贼,各司各的小木桥,怎么说,在桥头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天这个结果,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他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爱笑的捕头始终对我还算不错。 我心想。 我若晓之以脸色,未免溺了我的度量。 我虽是女儿身,也是由怨的再世人,一切是我自己选择的,怪不了谁! 艾笑无法了解我纠结的内心,他的脸色在窘迫尴尬和茫然无措中交替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满脸堆笑,温和的说:“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我迎着他热情但又仿佛充满暧昧的目光,无力的摇了摇头,说:“你理解不了我,全天下的人都了解不了我。” 随后又问:“他们呢?你们将怎么对待他们?” 他们当然是我的四个可怜的同伴。 艾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你自己呢?” 我自嘲着苦笑,说:“我?到了这里,我还能关心自己?” 艾笑满脸的诚恳之色,说:“我看你也不过十多岁吧,人生的路子还长得很,你不应该把一生埋没在这里?” 我的心又一颤。 他走近来,微声说:“我知道你很苦!” 他这句话不但很轻柔,而且也很令人感动。 那一霎那,我的心头就象泡苦腌菜的缸,说不出有多酸楚。 我连忙别过头去,强忍住不让泪珠滴落。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但他却说知道我很苦,哪怕没来由的说,也令我情不自禁。 我越想越悲,颤动着身子,勉强怆然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浮世的哀竭! 艾笑吃惊的望着我,又怕刺激我的情绪,好久都没有说话。 但他似乎已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盗墓贼,肯定有着不一般的身世。 牢房里陷入了一片出奇般的寂静,仿佛能听到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心跳声。 直到一个狱卒走过来,充满畏惧的说:“艾捕头,刚才那几个盗墓的过了堂,都被判了斩!”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艾笑想了想,满怀关切的对我说:“我已为你拖延了一天,明天你过堂的时候,不要象他们一样竭嘶底里的一般,然后我再为你说说话,定然能保下你的命。” 我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到他的话,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慢慢地在被抽空一样,意识也渐渐的模糊起来。 哪怕我曾经死活一回,但此刻,我仍然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 我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靠着铁栅栏上瘫坐了下去,绝望着说:“不必了,让我死去吧!” 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从此解脱? 我死了,就是一个没来由的鬼,而她呢? 一具永远无法睡醒的活死人! 没有了我,她永远也不会苏醒过来了! 这一瞬间,我心头猛地一震,尖声说道:“不,我不能死!” 我的脑海中,不觉又想起了月老曾经对我说的话。 月老说:“只有在每一年的七夕之夜,你寻找到她,并对她说七声‘我爱你’,她便可以苏醒过来,你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否则她永远只是一具活死人,永远被大地埋葬! 这是一个折磨人的咒语,从此让我苦不堪言! 但我却不在乎。 只要能拯救她,我觉得受多大的罪,我都愿意。 所以,在我一岁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找到她。 在我三岁的时候,想到她被该死的咒语困了那么多年,我天天在梦里呼喊着她的名字。 结果,吓坏了所有的人。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就对父母说,我要去找她。 父母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只以为我被冤鬼缠身,后来请了几场法事,都没有治好。 在我十岁的时候,别家的女儿都在父母膝下撒娇承欢,又或在闺房里锦绣描红。 而身材修长的我却刻意化妆成一个邋遢的男子,终日在市井旮旯里寻觅盗墓人。 因为,只有去盗墓,才是唯一找到她的途径。 可谓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天,让我在赌场里遇到了一个盗墓的人,这个人便是阿三。 那一年,我终于离家出走,决心去做一个万夫所指的盗墓人。 可是,谁能料到,成也阿三,败也阿三。 跟他学了五年盗墓,不但没能找到那个与我息息相关的女人,而且到头来,今日还要做这刀下魂,这一切努力岂不是太冤白了么? 想到这些年来所受的万般苦楚,我心下悲屈异常,忍不住怨恨的尖叫了起来:“阿三,你这个混蛋,你害得我好苦啊!” 我的叫声在监狱里竭嘶地里的飘荡,又从窗口穿入荒漠的夜空。 我疲累的瘫倒在墙角的烂草堆上,呛鼻的霉味不住的往我身体内渗入,令我再也叫不出来,再也哭不出声音。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娃儿啊,哭累啦?” 我隐约听见了,但实在不想去理会,我的心情已悲沉到了极点,已再无力气去临近默哀。 那声音又说:“嘿嘿,就这么点挫折,也难住了你吗?唉,一点也不象一个盗墓人。” 他前面的话我觉着根本没有听见,但后面那句话令得我神经似的微微一振。 苍老的声音总是很轻慈,又说:“没有什么可悲伤的,要做盗墓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谁说不是呢? 常在河边走,又哪有不湿脚的时候? 我欠了欠身,抬头望去,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邋遢的脸。 这是我对面牢房里的一个老人,花白的胡子,乱七八糟的须发中,透出一双冷凝的眼睛。 我迟疑了片刻,终于弱弱的问了一声:“老爷爷,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老人微笑着点头,说:“呵呵,不是我难道还是你?” 我失望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老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冷漠的反应,又说:“娃儿,你有心事吗?可以说给老儿听听吗?” 我满心悲苦,哀声说:“说了你听又怎样?没有用了,一切都晚了!” 老人说:“怎么没有用呢?至少我首先可以安慰安慰你。就象老儿我,刚来这里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才叫一个孤独伤心啊!” 我望着她饱受风霜的脸,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怜意,声音也轻柔了不少:“老爷爷,你……你怎么会被他们抓进来了呢?” 老人愣了一愣,随即展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说:“我也和你一样啊!” 我惊异的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人捉狭似的笑,好一会才说:“笨丫头,这还不明白?” 我更惊了,望着他诧愕不已:“你……你……说什么?笨……笨丫头?” 老人得意的笑了起来:“哈哈,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老儿我的。” 我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一束女扮男装,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惊慌了起来:“你……你是怎……怎么知道的?” 老人扮了个哭脸,却笑眯眯的说:“你哭啊!你刚才哭的那个酸样儿。哎哟,哪有男人象你这样哭的?” 我立时呆住。 这才明白是我刚才毫无掩饰的哭相和哭声出卖了自己。 我脸色惊红,窘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老人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别哭丧着个脸儿,搞得老人家我象偷了你一个臭鸡蛋似的,我给你保密就是啦!” 我摇了摇头,叹着说:“我这都要死了,保密又有什么用?” 老人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既然都知道要死了,又何必哀哀切切的呢?难道开心一点不好吗?”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我自知无法有老人况乐的心境,虽然明知道要死了,但这痛苦和快乐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自前世杜三娘受了蛇妖的桃花咒以后,快乐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我抬头痴痴的望着窗外的夜空,只见几颗星光闪烁,竟然慢慢的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脸。 一个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的脸对着牢房内的我,仿佛在笑。 我又惊又喜,连忙站起来扑了过去,扒在窗前拼命的叫了起来:“三娘!三娘!” 可是除了几点星光闪烁,又哪里还有三娘的影子? 我又是伤心又是失望,眼泪默默的就流了出来。 老人一直就这么看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波澜不惊的说道:“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看到有过女盗墓贼。丫头,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去学盗墓呢?” 我没有回答。 老人不厌其烦,又关怀着问我:“怎么不说话?” 我摇了摇头,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好像自言自语的说:“盗墓虽然可以一夜暴富,大发横财,但怎么说也不适合一个女孩子。” 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你既然选择走这条路,那便一定有你的苦衷,是不是?你说我听听,说不得我还可以帮助你呢!” 我伤心之极,不停的摇头:“你帮不了的,没有谁能帮得了。” 老人眼里闪着光,说:“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他的眼光里分明有着一股长者的智慧,亲切的笑容,让我飘泊的心仿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海岸。 我心头一酸,都要忍不住向他诉说压抑在心头无法释放的悲哀,可是一张口,我又仿佛听到耳畔不停的传来无数的唾骂声: “看看,这就是那个颜家的变态女儿,真是丢人啊!” “据说她不和男人睡觉,却偏偏天天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 “可不是嘛,那个女人据说还是一个biao子呢!” 我头痛欲裂,忍不住一声尖叫,抱着脑袋拼命的喊着:“不要说啦!不要说啦!” 老人显然没料到我突然变得如此激动,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而且他还以为是自己惹得我情绪失控,显得更是自责,就是想安慰几句也是无从下口。 好一会之后,我才平静下来,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对老人说:“老爷爷,对不起!” 老人摆摆手,说:“没啥!没啥!倒是小老儿让你烦心了不是?” 我幽怨着说:“老爷爷,你不知道……唉,我心中好苦……” 老人微微点头,捋须展出一片慈祥的笑容,安慰着我说:“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说不出的苦,但最重要的是看你如何去面对,是不是?有些人被这种苦击倒,永远没有了希望,而有些人却能从中得到激励,变得更坚强!” 我眼睛一亮,老人的话触动了我心中坍塌的意志,让我又生出一种求生的希望。 曾经的我自觉是如何的坚强,如何的执着,从前世开始,经过一个轮回,我又何曾放弃过自己所追求的期望? 难道现在就要这么放弃了么? 我在心底责问自己,忽然又想起了艾笑的话,只要不到最后,又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 想到这里,我心中坦然不少,面上又展出一种执着的笑容。 望着老人,我双眼露出一片感激的目光,说:“老爷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盗墓吗?” 老人笑呵呵的说:“为什么?” 我说:“我盗墓不是为了发财,而是为了要找到一个人。” 老人抓了抓头,似乎有些不解:“什么,找一个人?盗墓是为了找一个人?盗墓和找人又有什么关系?” 在世人的眼里,通常盗墓,只为发财,但绝对和找人没有关系,也难怪老人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肃然的点点头,又悲从中来,哽咽着说:“可是我找了很多年,也不记得盗了多少墓,却从没有找到她。” 老人还在犯糊:“等等,你是说,你学盗墓,是为了找到一个人,这个人……难道是个死人?” 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老人显然觉察到这其中大有因由,翻身坐了起来,眼睛也亮了:“所以你就跟那个尖头阿三去学盗墓?” 我若然一惊,诧愕的望着老人说:“怎么,老爷爷,你认识阿三?” 阿三是尖头,有些人背后的确是叫他尖头阿三,但阿三每时听到这话很是生气,所以我和大雄宝殿他们从不敢叫。 但老人却知道尖头阿三,而且语气里满是不屑。 我见老人没有回答,虽然已预感到这老人与阿三有些不同一般的关系,但这老人既然不说,我于是也就不问。 哪知过得一会,老人却象作了一个决定一样,忽然跳到铁栅栏边,四下望了望,才对我说道: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老人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油灯,眼光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让我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又沉默了很久,他拔掉头上沾着的稻草,然后用枯瘦的手理顺了一下凌乱的须发,才意予豪情的一字一字的说:“因为,我就算墓神!” 第四章 前世 老人说他是墓神! 我一听到“墓神”两个字,就呆了! 墓神,成就了传说! 这句话在任何时候绝对不古老,也绝对就是一个传说。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盗墓行业也不例外。 墓神就是盗墓行业的状元,点石成金的状元。 传说,墓神的盗墓本事,已入神境。 只要有古墓的地方,无论隐藏得多深,他只看一眼,便能窥出门道,便能知道这地底下有没有古墓。 知道了古墓,还要能开。 因为古墓不但历来建造结构牢固,而且其中还设有诡秘的机关,从神秘无形的咒语,到毒辣有形的箭器,无不千奇百怪,步步夺魂。 历几百年来,曾有无数的盗墓人就因为墓内的机关而丧命,而且还有无数古墓无法开启,使得那些盗墓者引为毕生憾事,终致心体生魔,离奇而死。 如此之事,多于牛毛。 盗墓一行,其凶险可见。 但这世人仍然是痴心不惧,乃至悲烈的前仆后继,实为撼动。 在这无数的盗墓者中,出色者如过江之鲤,但也只有墓神才能一跃而出龙门。 因为无论多坚固的古墓,到得他手里,都软得象豆腐,都能应声而开。 如此一来,墓神就像拔了毛的孔雀,从此名声大噪。 只要经他指点江山,无墓不出,无墓不开。 由此墓神的财富如滔滔洪水般,绵绵不绝的涌进了墓神的腰包。 但奇怪的是,自三十年前,墓神突然销声匿迹,从此不知所踪,竟似是从人间蒸发了。 关于墓神的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毕竟是不容于官府的人,自然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我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听到关于墓神的传说,一直很神往,只可惜传说终究只是传说,是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实现的。 我第一次见到阿三的时候,他正喝酒,酒喝多的时候,他就开始津津乐道的骂起墓神来。 他说,这世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墓神那个人,一切只是别人编造出来的。 而要说有墓神,那么他阿三才是未来的墓神。 他的胸脯拍得震山响,吐沫星子满天乱飞。 一口臭气也熏得好多人都狂吐起来。 就这样,我才发掘了阿三。 就这样,我才决定了跟阿三开始了我人生的盗墓之旅。 墓神见我若有所思的半天都没有说话,小声问道:“怎么,你不相信?” 我很老实的点点头,叹道:“我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个人,而这个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墓神不禁感慨万千,仰天长叹:“是啊!谁能想得到天大地大的墓神,自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就不知所踪,却原来是躲在了这间牢房里呢?” 空气里充满了无奈和落寞,窗外传来了几声孤独的狗叫。 我又惊住,有些难以置信的说:“你说什么?你……你在这里躲了三十年?” 墓神脸色阴暗,就是笑容也变得涩重起来,长叹着说:“唉!往事不堪回首,真是一言难尽啊!” 他的神情和语气之中,充满了人世的沧桑,可见他的过去一定是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我身感同受,歉责不已,说:“老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引起你的伤心事的……” 墓神苦笑一声,说:“这有什么,难得遇到你能和我说说话,说出来总会好受些,憋在心里反而老大不愉快。” 我知道他说的很对。 很多时候,我何尝不是也希望有一个人能让我尽情的低低倾诉。 可是人生到处充满了荒凉和孤独,自从杜三娘去了以后,知音难再得,又何处可寻求啊! 这一老一少各怀感伤,谈起话来倒也颇为投机。 我无形中深受墓神的影响,极为低沉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此时烛火摇曳,我们促膝夜谈。 于是,墓神这才向我说起了他曲折悲沉的过去。 原来,墓神自从出名之后,巨大的财富滚滚而来,而且在盗墓行业中,他宛似人间帝王一般,有着崇高的威信,完全可以一言断生死。 他走到哪里,他的粉丝财迷们便跟到哪里。 以至在某一日,街人断路,洛阳不再纸贵,反而以鞋为贵。 因为很多人为了看他,竟不惜翻山越岭,越岭翻山。 于是,千里跋涉,终有鞋破。 所以很多人为此卖鞋发了大财,倒是一些财迷们为了看他反而落得穷困潦倒。 就连墓神为此也不得不在心底说了句实在话:别人如何星光灿烂,但光辉终究是别人的,任你如何追逐,也只是来去一场空,得无所得,所以普天之下最愚蠢者莫过于粉丝也! 后来,在盗墓行业内,由于墓神的出现,使得古墓遭到了空前的破坏。 如此一来,墓神盗起墓来就越来越容易,他的盗墓事业自然也就日益壮大,所得的财富也就越来越多。 而别的盗墓者每要发掘一个古墓,则要费上许多时日,而且有时掘出一个墓来,却发现里头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种被愚弄的感受,往往要比无意中吃了狗屎还要令人难受和作呕。 虽然这也不能算是墓神的过错,但人性的自私卑劣心性,自然会把这日积月累的怨气责怪到墓神的头上。 所以,那些盗墓者在自身的利益受到严重的威胁下,又加上这些窝囊的恼恨,他们又岂能甘心去吃被墓神不小心遗陋的剩饭剩菜? 于是,大部分的盗墓者为了各自的目的,竟然联合起来,商量出一个计划来对付墓神。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要杀死墓神。 只有墓神一死,他们才会有更大利益,这从来都是金钱利益所蕴酿出来的罪恶都市。 墓神得到风声后,自知已犯众怒,要息怒显然也只有自己死了。 但一个人活得如此风生水起,谁又愿意去死呢? 黑白两道的追击,使得墓神经过了一连串的逃亡,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只好挥泪躲进了监狱。 因为对他来说,监狱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他要躲在监狱里,还得花上无数的金钱,只有金钱,才能够保得他的平安。 所以,他只好用盗墓得来的财富来收买官府。 据说前任知府自二十年前病故后,现任知府钱大人在此地任职,竟然长达二十年而不肯调任,可是究其原因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想来便是钱知府贪图财宝的缘故,但又无凭无据,别人自也无法猜度。 就这样,骄傲的墓神终于从人们的视线里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成为了一个不知所踪的传说。 我听得口瞪目呆,实在没有想到这中间原来有这么多事,更没想到传说中的墓神,竟然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穷途末路的悲凉境况。 看来人生一世,总有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平凡踏实一点好。 一时之间,我完全沉浸在了墓神悲喜沉浮的情绪中。 墓神长叹口气,满是无奈的落寞,又接着说:“就这样,我躲在这里,一晃竟然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的世界,可以发生无数个变化,而墓神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守候着时间,直到自己的头发变白,他所忍受的煎熬和痛苦,已是非一般人所想象。 我的心中除了巨大的震撼,不觉对这个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的老人深深的同情起来。 墓神感叹了一番,忽然问我:“你可知道,那些盗墓人之所以联合起来对付我,却是谁的主意?” 我微一思索,已有预感,黯然的回答说:“尖头阿三!” 墓神吃惊的望着我,灯光映得他的脸充满了惊奇,说:“你果然聪明!” 我叹说:“不是我聪明,而是在这之前你说到阿三的时候,虽然你的神情表现得很淡然,但眼神里蕴含的,还是有些许的恨意。” 墓神的眼睛更亮了,不觉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连声说:“很好!很好!真是一个聪明的娃儿!” 我心下黯ran,明天我都要si了,还有什么很好呢? 一夜就在希望和失望的焦虑之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无数不知名的虫儿睡着了,又醒了过来,还有的嘶鸣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恋恋不舍的停歇下来。 阳光充满讽刺的从窗口透进来的时候,狱卒慵懒的走进来,用手里的一根木棍敲了敲铁栅栏,自我感觉很威风的叫喊着:“带幺哥上堂!” 我心头立时抽紧。 无论多么无惧于生死,一旦真的面临死亡,一股惧意还是油然而生。 墓神关切的望着我,好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宽慰,直到我被带出牢房门口的一刹那,他才喊了一声:“娃儿,我等你回来!” 我眼窝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他们昨天就是这样走出这道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他们或许就在奈何桥上等着,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他们就谁也不是谁了。 可是我的杜三娘呢? 她还会不会认得我? 这一刻,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来。 我记得我的前世,也同样是生在一个以卖鞋发家的富贵家庭里。 生于富贵人家的女子,说起来是多么的令人眼羡,但她们的孤寂,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忆水楼台双fei燕,不识窗外是何年。 日子就像一潭清水,肤浅中,经不得任何波澜。 我十六岁那年,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家里忽然来了一伙悍世的强盗,他们把我抢了去,说是要让我做他们的压寨夫人。 我哭。 我闹。 我挣扎。 我反抗。 我哀求。 但在这些十恶不赦的强盗面前,一切人情缺乏,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济于事。 就是树上的昏鸦,似乎不忍目睹,呱噪着展翅而飞。 村里那么多的人,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除了害怕,就是无动于衷,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正直的话。 强盗们堂而皇之的带走了我,直到走出了很远,他们还在兴奋的欢呼着。 而我,绝望到了死。 可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勇敢的挺身而出,竟然以她无畏的勇气,冒着巨大的危险,终于从强盗们的手里救下了我。 这个女人就是杜三娘。 杜三娘是一个在“万花楼”靠卖唱为生的风尘女子。 虽舞风尘,而善侠义。 她的勇气以屈人之兵。 强盗终于丢下我去了。 三娘屈身扶起眼泪婆婆的我,笑说:“好了好了,这不没事了么?哭哭啼啼的可就不好看了。” 她的端庄秀雅,令我倍感亲切。 第二天,回到家里的时候,惊动了所有的人,也迎来了百般鄙夷的目光。 没有谁会相信,一个落入凶神恶煞般的强盗手中的黄花闺女,竟然会完好无事的回来。 一时众说纷芸: 肯定是…… 要么就是…… 他们翩翩的联想,令我心沉湖底。 我忍住内心的悲屈,我说是杜三娘救了我。 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 他们狐疑的目光落在杜三娘的脸上,充满了鄙视和嘲讽。 一个流落风尘的柔弱女子,自己都处境艰危,又凭什么来救人于危难呢? 别人在我背后别有用心的指指点点,我可以不外乎,但当我的家人也开始怀疑我清白的时候,我伤心欲绝,天天以泪洗面。 别人不顾我的感受,那是与我无亲无故,可是做父母做兄弟姐妹的,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我愈来愈孤寂,生活就象枯草一般,从此再无一点生机。 这个时候,只有我的救命恩人杜三娘从不会嫌弃我,她与我同病相怜。 我说:“三娘,我好苦!” 三娘搂着我,哀伤的叹息:“妹子,一个人在世上,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她又说:“就象我,只是一个卖笑的女子,可又有谁会相信我只卖笑不卖身呢?没有人相信,我也不要别人相信,因为我是为自己活着!” 我记住了她的话。 从此,我与杜三娘成了闺蜜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姐妹和亲人。 她大我两岁,我认了她做姐。 再后来,我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感情却发生了微妙微俏的变化。 因为我发觉,姐姐杜三娘竟然爱上了我。 而我,也在心底深深的爱着杜三娘。 从那以后,我们互相依赖,谁也离不开谁。 白天花园里一起学唱描红,两情相悦;晚上香罗帐内相拥而眠,无限旖旎。 我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说:“姐,我们永远不离不弃,一起白头偕老,可好?” 杜三娘望着我,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们可是两个女人,难道你不怕吗?” 我毫不犹豫的说:“只要和姐一起,我不怕!” 杜三娘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终于点点头,说:“嗯,姐除了妹妹,谁也不嫁!” 我们十指相扣,交织于每一个温存的动作,呢喃细语间,无不让我们心醉神迷。 我突然发现,从此我们互相依赖,互相扶持,从此再也离不开谁。 那一刻,我们深深体会到那种在世人面前从不曾有过的幸福感! 但可惜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两个女人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似纸般苍白,如火般焚烟,一切有迹可寻,却超乎了它的世俗。 于是,我们成了伤风败俗、人人唾骂的不世罪人。 姐以欲不生,而我以欲不容。 爹认为我丢尽了家人的脸,气得不行,把我赶出了家门。 没有人可怜我,也得不到别人丁点的同情。 在世人卑微的眼神里,我们就好像被遗弃了一样,成了不容于世的妖。 但不论怎样艰难,我们绝不会后悔,也绝不会放弃! 可惜的是,造化弄人,就在这个时候,我竟然真的遇到了一个妖。 一个属于蛇的妖。 第五章 蛇妖 花开灿烂,蛇卧其间。 蛇妖被我的美色所扰,不惜破了自世的清修,要我做他的妻子。 他幻着人的模样,丰岸伟俊,风流倜傥。 但眉目之间,却终是难掩一丝妖的邪气。 我望着他贪慕的神色,洒以不宵的冷笑,说:“自古来,人妖殊途,又怎么可能成为夫妻呢?” 蛇妖露出一排尖细的牙齿,森森然的说道:“那这世间又哪有两个女子相爱的道理?” 我浑身一颤。 他也听闻了我和杜三娘的传说。 那一刻,一种难掩的悲哀油然而生。 如果连蛇妖都嘲讽卑弃的恋情,又凭什么要让世俗的人来宽容而存在呢? 我的心一阵刺痛,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我说:“既然你都知道,你又何必要对我说这些卑贱的话呢?” 蛇妖就算是笑,也永远是一抹幽冷。 他阴冷的笑容带着一丝残酷,不紧不慢的说:“因为,我喜欢你!” 多么真善美的语言。 曾经我和杜三娘不也是说过吗? 但此刻在我耳中听来,却是如此的滑稽可笑之极。 蛇妖的眼里闪动着灼热的蓝芒:“怎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咬了咬嘴唇,冷冷的说:“但是我的心中永远只有杜三娘!” 蛇妖走近我,带着一股阴冷的腥味,令我浑身毛发怵然。 他紧紧的盯着我的脸,冷笑着说:“可是杜三娘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和女人相爱那是有违天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也不想与他多作无谓的解释。 也许解释,对我来说,显然是多余的了。 我知道,就算我说得再多,又有谁会容许这不容世的爱情? 何况他只是一个修世的蛇妖,他自然也失了人的耐性。 就在他露出本性想要用强的时候,我挣扎着忽然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朵桃花的烙印。 桃花红而鲜艳。 就象血,带着触目惊心的狰狞。 我猛的咬了他一口,他发痛,松开了手。 他喝骂了一声:“你这个贱女人!” 我连忙拔出发上的金簪顶在脖子上,悲愤的说:“你要是用强,我就死给你看!” 蛇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狯,口中冰冷的吐出一个字:“好!” 我不知道他说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恶毒。 我的心一冷,有种不祥的预感。 蛇妖却带着一声狞笑不见了。 他来的时候象一阵风,去的时候却是一场梦。 是一场恶梦! 梦中,我仿佛听见蛇妖在狰狞的笑。 也看见他指着我对一个女人很凶狠的说:“杜三娘,只要你说你不想和她在一起,我就让你走!” 这个女人是杜三娘。 她望着我,浑身颤栗着,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情坚意切的说:“她因为我而被世人唾弃,被爹娘赶出了家门,如果有得选择,我依然愿陪伴她一生一世!” 这句话就象一把尖刀,立时狠狠的刺在蛇妖的身上。 蛇妖的脸一瞬间纠结得发出一种可怕的青光。 他的嘴里吐出一条猩红的舌头,在杜三娘光滑的脸上游动。 杜三娘居然无一丝怕的神色。 她望着我满目含笑,坚毅着说:“若能为爱而生,甘愿为爱而死!” 我心一颤! 杜三娘倒下去的时候,梦已在灿烂的晨光中苏醒了过来。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杜三娘。 她穿着一身艳美的红衣,正静静的躺在我身边,就好像睡着了,嘴角展露出一丝怡和的微笑,仿佛在做着甜美的梦。 是不是她也在梦中看到了我?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永远也只能在梦中沉睡。 因为万恶的蛇妖对她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让她永远躺在黑暗的棺材里,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从此不会再苏醒。 这种符咒就是“桃花咒”。 我恨极了这万恶的蛇妖,可我只是一个为爱而生的人间女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蛇妖吐着血红的蛇信,狰恶的说:“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可以让她苏醒过来。” 我痛苦的抱着杜三娘的柔软而温暖的身躯,心中却忘记了痛。 泪水早已在世俗的吐沫里干涸,没有了杜三娘,我又怎么能独活呢? 轻风掠起了我柔和的发丝,露出我雪白而娇嫩的颈脖。 挥手间,一道醒目的血痕渲染了这一片轮回的浅白。 我只轻轻一送,发簪就刺进了我的身体。 我身上的血渐渐染红了暗夜的花朵,温热的身体也越来越冷,凝眸的一丝余光渐渐被黑暗所淹没。 蛇妖的男子显然没料到我会以死来反搏,望着渐渐失去温度的我,不住的摇头叹息。 良久之后,他才说:“如果你活着,只要你在七夕之夜,对杜三娘说七声`我爱你‘,那么你就可以解除杜三娘身上的咒符。可惜你却选择了死亡!” 我已听不到了这句话,我的前世,包括所有的冤孽,都已在那一刻突然死去。 但我的魂魄却感受到了那一句咒语的可怕。 我忽然惊觉:我死了,三娘怎么办?难道要她永远变成一个活死人? 她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一定要救她,让她苏醒过来。 我飘渺虚浮的魂魄游荡在世间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成了一个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 每次看到世间多少男女花前月下恩爱无间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杜三娘。 我悲苦无依,心酸得欲哭无泪。 死后的一个月,我漂荡的魂魄来到了专司世间男女情缘的月老祠。 我想问他,为什么我们彼此互相依靠的情感竟不能为世俗所容忍呢? 难道两个女人的爱就不是爱吗? 月老慈祥的脸上一片黯然。 他仿佛无话可说,但他已被我们坚定的爱情所感动。 好半天之后,他才幽幽的说:“要解桃花咒,必须化以人身,在七夕之夜找到她,并真心的说七声我爱你,杜三娘才可以苏醒过来。” 他又说:“你现在的肉身已毁,还是去投胎吧!” 我悲伤不已,说:“我投胎重新做人,下辈子还要做女人,但我不能失去这一段记忆!” 奈何桥, 孟婆汤。 我怕我过不了那个轮回。 我怕我再也认不得杜三娘! 月老望着我,双眼中忽然有晶莹的亮光在闪烁。 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个好神仙,真的帮助了我。 于是,这一世,我带着前生的记忆投胎又做了一回女人。 想到这里,我只觉心中凄苦,神思恍惚间,不知不觉的喃喃自语道:“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蓦地“啪”的一声大响,然后听得有人一声大喝:“好小子,你还不知悔改?” 我蓦然一惊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竟跪在了知府大堂之上。 只见大堂正中,一匾“明镜高悬”,映得满堂发白。 两边横眉立目的衙役吃人般瞪着我,手中的齐眉棍威威作响。 大堂居中坐着一个面色昏暗细眉细眼的官儿,正是那尸二十年位而不忘素餐的知府钱大人。 艾笑站在他身边,满脸焦急之色的望着我,心中连连叫苦:“完了!完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一句什么绝不后悔来,这不是找死吗?” 钱知府又重重的一拍惊堂木,喝了一声:“犯人抬起头来!” 我抬头,迎视着他,竟无一丝惧色。 这个时候,我自知怕也是没有用了。 钱知府恼我不知好歹,瞪着一双细眼狠狠的盯着我,待看到我这“少年盗墓贼”的样貌时,不知为何竟然神色一变,象是在我脸上发现了什么拍案惊奇的事似的,又瞪大眼睛仔细端详起来。 好一会,才满脸难掩窃喜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说:“幺哥!” 钱知府脸一沉,喝道:“废话,我是问你真名!比如,姓颜,名叫什么。” 我一惊,多于愕然。 他怎么知道我姓颜? 钱知府眼里闪动着一丝狡狯,看到我神色惊动,终于会意的干笑了两声:“好小子,看来你是无可救药了!” 我无话可说,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也是无可救药了。 很快,钱知府高喝一声“退堂”,便结束了这场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堂审。 他入后堂的时候,又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眼神中闪动着一丝异样的光彩。 艾笑苦着脸连连跺脚,走过来说:“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茫然而麻木的望着他急切的眼神,没有回答。 回到牢房,已是中午的时候,原本好好的艳阳天,忽然变天下起了雨来。 雨声奚落而烦躁,透过牢房的小窗飘了进来。 墓神看到我一脸的失魂落魄,抓住铁栏惊喜的叫着:“怎么,不砍头了?” 艾笑瞪了他一眼,很是气恼的说:“你什么意思?” 墓神嘿嘿的笑着说:“小老儿我关心关心嘛!” 他转过身去吃吃的笑个不停。 艾笑气不可奈,说:“有什么好笑的,还转过背去笑。” 说着话他自己也不觉笑了出来,显然老人的滑稽之态让他忍俊不禁。 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想要让自己静下来,可脑袋里总是起伏不定。 好一会,我才忽然问艾笑说:“我,会被砍头吗?” 艾笑不笑了,连最无奈的笑容也突然僵住,片刻才说:“我本来想为你多说说好话的,可是……可是……你却突然……” 我心头一沉,已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我绝不会后悔”的话,事实或许有些转机。 艾笑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今天钱大人倒是有些奇怪,平常他审问犯人绝不是这样简单的。而且,他还问你是否姓颜,难道……他认得你?” 我也想起钱大人退堂时回头望着我的那怪异的眼神,不觉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象钱知府那种人,当他说要砍一个人脑袋的时候,那绝不可怕。 而当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异样的时候,却又说着令你摸不着头脑的话,那才叫心惊肉跳。 艾笑怕我难过,装得无谓的笑了笑,说:“不过你也不用多想,好好休息,我帮你去探听探听,或许事情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呢?” 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他才好,他的关心令我同样有些不安。 我与他无亲无故,又是一个盗墓贼,他为什么如此的关心和帮助我呢? 我望着他走出牢房,才真心感激的说:“谢谢你!” 艾笑回头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墓神忽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有些神经质似的。 我说:“你笑什么?” 墓神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子,故作高深样,说:“我敢打包票,这小子喜欢上你了!” 我吃了一惊,瞪着他吃惊不已:“你……说……他……他喜欢上我了?” 墓神幸灾乐祸的说:“嗯,连我都有点喜欢你,何况是他小子呢?” 我脸色绯红,连连摇头说:“你……你瞎说,他又不知道我是女子,怎么会喜欢我呢?” 墓神哈哈大笑,就好像开心得不得了一样:“他不知道?鬼才信呢?你瞧他瞧你那眼神儿。哎哟,我的乖乖……” 瞧着墓神古里古怪的神态,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心下已莫名的慌乱了起来。 他的话,我不由得不信。 艾笑对我的关心,难道就是因为喜欢我? 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女人呢? 我想来想去终是无法想得明白,望着墓神戏虐的笑容,又有些怀疑起来。 墓神见我心神不定,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望着墓神一愣。 墓神神游外往,喃喃轻语,说:“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我听着有些茫然。 墓神说:“这是六扇门四大名捕!” 我吃了一惊,说:“你的意思是说,他是……” 墓神没有再说。 我想着墓神刚才说的话,不禁心驰神往。 跟阿三盗墓的那些年,我也听过关于六扇门四大高手的传说,据说这是四个令人热血沸腾的英雄男女。 他们入职官位,满腔正义,平世间不平之事,一时成为天下无数少年男女追崇的偶像。 但我绝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四大名捕之一,居然会在这里相遇。 可是艾笑,不是柳飞绝,不是恨连城,不是惠当初,更不是血红衣,又怎么会是六扇门四大高手? 难道跟我一样,用的只是假名? 我疑惑的望着墓神。 墓神却已悠然,闭目养神。 到得晚上,外面的雨早已停了,一丝凉风从窗外涌入。 艾笑一直没有来,灯火在等待中微微跳跃着,象个舞动的女子。 袖舞红衣,说不得有多艳美! 我忽然又想起杜三娘来。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翩翩起舞,仿佛就在灯火中燃烧起来,又化成一淡青烟,冉冉掠空而去。 我情至深重,张口欲呼:“三娘,你不要走!” 话到嘴边,又嘎然而醒。 墓神扒着铁栏,够着头问我:“怎么,又做梦了?” 我点了点头,只觉背心有些发冷。 我难以抑制内心的颤动,忍不住几乎要哭出声来,说:“你知道吗?三娘她……她还在受苦,我……我却无法救她出来……” 墓神抓了抓头,连连摆手说:“慢!慢!你说三娘,三娘又是谁?你……你要救她,又……又是怎么回事?” 我自知失言,颤声不已,说:“跟你说了也没用的,跟你说了也没用的……” 墓神嘿嘿一笑,说:“嘿嘿,你怎么知道没用?你不是要学盗墓吗?我可以教你!” 我心中一动,不觉往他望去。 墓神又说:“你说你学盗墓,就是为了找一个人。只要你学会了盗墓,要找到她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不是?” 我心中一喜,但瞬即又难过起来:“我都要死了,就算不死,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这里出去,就算学会了盗墓又有什么用?” 墓神脸色一沉,白眉头也蹙了起来,喝声道:“谁说你要死了?那姓钱的今天不是没砍你的头吗?” 顿了一下,他又气休休的说:“何况,还有老儿我呢?” 我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情绪多变,黯然说:“你又能怎样?你帮不了我的。” 墓神又抓了下头,急了:“你傻了啊?老儿我有的是钱,老儿能买得自己呆在这里,难道还买不了你?” 我听了这句话,方觉有些动心了:“可是……” 墓神瞪眼说:“可是可是什么,难道不相信我?” 我连忙摇着头说:“不是,不是……” 墓神往他身边烂草堆上一躺,翘着脚,一副悠然之色,说:“怎么样?还不拜我为师?”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盼,连忙跪倒,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师父!” 墓神得意之极,哼着歌儿,连声说:“不错不错,真是好徒儿!” 我适才的不快一轰而散,顿时满心欢喜,也满心希望,说:“师父,那你可以教我盗墓的本事么?” 墓神眼一瞪,瘪了瘪嘴说:“啥?这么急?” 第六章 拜师 能够早一分救出杜三娘,她便能早一分脱离苦海,我又如何不急? 墓神捋须而笑,说:“那这拜师学盗墓,是有很多入门的规矩的,你总该知道吧?” 我怵然一惊,脸色微变。 我想起了阿三拜师入门的规矩来。 当时阿三说入门者,第一条规矩就是要脱衣验身,也是所谓的“净身”。 我是一个女子,又如何能脱衣? 我当时犹豫了好半天,才说:“我能不脱衣服吗?” 阿三歪着头望着眼前这个像个乞丐的“少年”,怪异的笑道:“咋?不脱?这是规矩可不能破的。” 我当时心惊肉跳,只得小心翼翼的说:“我不是要学盗墓,我只是混口饭吃。” 阿三仰头大笑:“混饭吃?做什么不好混饭吃,却要跟我这盗墓的混饭吃?”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接着往下编:“因为我从小喜欢看死人,特喜欢闻死人的味道,所以……” 我还没说完,便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阿三瞪着眼,虎着脸望着我,像是觉得可笑,说:“瞎说,哪有这样的人?” 我尽量装得可怜兮兮的说:“真不幸啊,我就是这样可怜的人,所以父母就不要我把我赶出了家门。大爷,你发发慈悲给我口饭吃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阿三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着正缺人手,又可以不用花钱,便终于同意了。 就这样我才跟上了阿三,四年除了有腕饭吃真的没有拿过一文钱。 墓神见我神思恍惚,问道:“怎么,又想起什么来?” 我垂着头,也不敢正视墓神,几乎是声若蚊鸣:“我可以不脱衣服吗?” 墓神一愣,莫名其妙的望着我瞧了半天,抓了抓一头乱发,艰难的问我:“你是说,脱衣服?” 我红着脸点点头,说:“加入盗墓第一件事不是要脱衣验身吗?” 墓神更愣了,说:“谁说要脱衣验身?” 我说:“阿三说的。” 墓神总算明白了,哭笑不得着说:“傻丫头,这算哪门子规矩?这是阿三那小子耍弄你的。” 我都迷糊了:“那……那阿三干嘛要骗我呢?” 墓神白了我一眼,说:“傻丫头,那是阿三知道了你是女孩子,他故意吓唬你。幸好这阿三是从不好女色的,否则麻烦多着呢!” 我又惊又后怕,想着都不寒而栗:“不可能吧,我都女扮男装,他怎么还知道?” 墓神哈哈大笑,道:“傻丫头,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就不是他尖头阿三了” 我越想越怕,只以为这些年来所幸瞒过了所有人,哪知到头来不但别人早已知道,而且自己还被傻傻的蒙在鼓里。 假若那阿三一个色中饿鬼,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我想着背脊发冷,只是我又觉得奇怪,既然阿三明知道我是女孩子,为什么还要收留我呢? 这一点我无论如何是想不明白的,但在后来我所遭遇的事情中,这才让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冥冥中所谓的天意吧! 我垂着头,又小心翼翼问墓神:“那……那您这又……又是什么规矩?” 墓神笑眯眯的说:“瞧你怕的,你不用急。这入门规矩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一般也只是因人而已,但这大体上你却要记住。” 我忙不迭点头回答:“是” 墓神板了板微佝的身子,神色也*不少,说:“做咱们这盗墓的,是违天理要遭雷劈的,所以你盗的墓越多,罪孽越深,为了减少罪孽,要在每一年的时间里多做善事,修行功德,日后就是死也心安了!” 我毕恭毕敬,说:“我记住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墓神深居监狱这些年来,内心上对盗墓行为反思的感悟。 因为阿三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些。 他们只有贪婪、自私,又哪里曾有过半点忏悔? 不过话说回来,盗墓的人所经历的人性的挣扎、纠结,令他们在本质的性格上无形之中就渐渐扭曲和迷失了。 墓神的用心良苦,我又如何不知。 他是要让我知道,财富是属于广有之物,你得到越多,奉献越多,人性便在求索中不断的充实和丰富,便决不至于失去自我。 而扪心自问,当无数金碧辉煌的巨大财富一旦横亘于我们面前时,是不是心灵的震颤禁不住已黯然失色? 我对墓神更为尊敬,望着墓神还报于一个浅而忧伤的微笑。 窗外的黑夜,在古老的更木声中,明显地寂寞了失意的人。 墓神鼓耳细听,脸上露出早已习惯了的表情,仿佛是调整了一下内心的感觉,对我说:“在这之前,我就先对你讲一讲关于盗墓的四个要诀!” 我抱着铁栏,往前倾了倾身子,很迫切而认真的听着。 以墓神多年积累的经验,他从不断的摸索中总结出了四个精辟的要诀,这四个要诀就是后来在盗墓行业中被广为流传的四字诀: 望、闻、问、切。 我到这四个字时倒是微微一愣,这不就是医生看病所行的四字要诀吗? 墓神点点头,颇有得意之色:“不错,高明的医生,往往能一言断诊,凭着的就是这四字诀。而我们盗墓的最高境界,也同样取决这‘望闻问切’四字!” 我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满怀期望的道:“还望师傅教导!” 墓神哈哈一笑,道:“你不要急,这盗墓可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得了的,我能赢得墓神这称号,那可是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任何卓越的成就,当然是要有足够的付出方能得到,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墓神这么一说,我不禁惶生惭愧。 可是我又何时才能寻找得到杜三娘呢? 我不禁又心生茫然。 墓神并没有留意到我的感情变化,又缓缓的说道:“现在,我就给你简单说说什么是望、闻、问、切。这四字诀,所谓望,便是望气,也就是俗称的看风水。大凡墓葬,无论平民富贵,更甚者帝王之家,所选择的无不都是兴旺门风的风水宝地。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发现真正的风水宝地,底下便一定有大墓。当然,既为墓葬,便不脱深藏不露,又经岁月流失,许多墓地都深埋地底,要想挖掘这类墓葬,那是极为困难的,所以对于这些没有明显标志的墓地,若凭以望风水术,几可百发百中。” 墓神娓娓说来,令得我惊奇不已,这些阿三可是从来没有说过的。 墓神又说道:“至于什么是闻,这便如同医生所用的闻一样,也就是闻气味。这可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每一座墓葬,气味都会因为当初的设计和填装而有所不同,若是年代不同的古墓,其味道那就更有区别了。所以掘墓时,你要是掌握了这闻的技巧,便能根据气味和土色来判断墓葬的年代,以及是不是被其他的盗墓者挖掘过,从而更能准确推断这墓葬的价值,你便可以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我听得大开眼界,不觉对墓神佩服之极,虽然我没有见识到这盗墓四字诀的神奇,但从他的高谈阔论中听来也是令人耳目一新。 墓神望着我如痴如醉的神色,微微一笑,接着说:“那什么又是问呢?这便是我们日常的问路了,我们日常中要是对一个地方不清楚不明白,那就要问,只有问了才能明白。我们盗墓也一样,所有有价值的墓葬埋在哪里,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当你听到有关某些墓葬的时候,又不确切他的所在,这个时候,我们就得多问,这问的技巧也得靠各人自己掌握了。当然,这问的对象你可得专选那些当地年老的长者,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知道我们想要的某些确切信息,一旦证实了,这宝贵的墓葬也就如同探囊取物了。” 他说得轻而易举,我却听得惊心动魄,其震撼远比当日和阿三盗墓时所经历的一切更为强烈。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想:“要是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能听得墓神这番话,只怕是死也瞑目了。可是他们却不明不白的葬送在阿三这种小人的手里,却又是何等的悲哀啊!” 墓神说到这里,眼里闪现出缅怀之色,仰头望着窗外,竟然叹了口气。 我微微一怔,问他:“师傅,你怎么……” 墓神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忽然想起阿三那小子来了。” 我心中黯然,微声道:“师傅,这世间总有报应的,现在没报,只是未到而已!” 墓神充满了无奈的长吁口气,好半天也没有说话。 牢房内忽然间一片荒凉的寂静。 墓神似乎又从感慨中回复过来,苦笑着说:“看我,这人老了,思想总是无法集中。现在我们来说说那切字诀了。所谓切字,在盗墓中那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我们找到了墓址,并不等于得到了古墓,而真正拥有的那便是如何进入墓内。这个时候,那就非得用‘切脉’之术了。因为所有有价值的大墓葬,都设计有千奇百怪的机关,若要开墓进入,那就得讲究方法,否则要麽徒劳无功,要麽丢了性命。所以这‘切脉’之术就是指开墓的方法,找好方位,如何入手等等,都是真正的技术活儿。” 顿得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除了指开墓外,这切字还含有过手的意思,也就是说在任何时候,包括墓内墓外,有些隐藏而不肯确定的东西,你只用手一摸,哪怕不用眼睛看,便也能识荆玉所在,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盲目的上当受骗,或是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物力财力而耽误了我们最终的目的!” 直到墓神扼要的说完这四字诀,一切显得明朗而又陌生,简单而又复杂,就象我现在的心情一般有些恍惚起来。 墓神已经觉察到我内心的繁复,但也没与指说,只是淡然说道:“我说的这些,只是盗术上的观念,而实际上要懂得和掌握就非得要经历过无数次历练才可以做到。所以你应该知道,盗墓也是一门学问,而且也是一门十分艰难的学问。当然,要想学得通透,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只要用心,一切都能做好。等明天我去见了钱知府,后面我再来教你一些详细四字诀方法和技巧,这样你日后在盗墓时方能做到得心应手!” 他又不等我有所反应,仰天打了个哈欠,匝匝嘴:“好了,该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转过身去,倒在乱稻草里,很快发出了轻微的打鼾声。 我望着他曲着的瘦小背影,不禁心中感慨。 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墓神,而他当年被阿三等人所迫,躲进了这沉沦的监狱,而我也同样受阿三所害,却能在这里得与他所遇,这是何等的荣幸? 天可怜见,难道是老天瞧着我一番苦心执意,竟以冥冥之助么? 三娘,三娘,只要我学好了墓神的本事,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那一刻,我想得满心的兴奋,竟然睡意全无。 我抬头望向窗外,虽然一团漆黑,但我仿佛还是看见了杜三娘正在望着我笑……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墓神已不在了。 天色依然显得很阴沉,偶尔有两只小鸟从窗口的天空飞过。 狱卒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暗黑的脸面带着一丝晦涩,不停的在牢房门口晃动,并不时没来由的投过一瞥凶狠的目光,仿佛这世界人都欠他什么似的。 我自顾看我的天空,也懒得去理会他,无论做什么显然都比瞧着这样一个人来得有趣。 至少这个时候,我已发现狭小的窗口外,其实通常会有着一个宽阔的世界,只是往往被自己的情绪迷惑,以至忽略了而已。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的流逝,直到中午,墓神也不见回来,我便有些担心了起来。 胖狱卒来送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能告诉我那白发的老人家去了哪儿吗?” 胖狱卒鄙夷的横了我一眼,手中的饭勺落碗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沉重:“那老不死的能去哪儿?每月的今天都会被知府大人带出去一趟,这一去免不得一多好打。” 他随后迷茫的咕咚了一句:“不过他妈的也奇怪,每次回来都好好的,也不见他老不死的痛在那里!” 我听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暗想:“原来他并不知道。师傅要给钱收买钱知府,定然是按时去取他收藏的财宝去了。” 胖狱卒的性情也许是在监狱里受到过太多压抑的煎熬,所以一言一行都显得有的愤懑:“你笑什么,看你小小年纪,什么不好玩要去玩盗墓?不不,按你们的行话说那就是倒斗,还有什么?” 他按着脑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没好气的翻白眼道:“这下好了不,玩火自焚,要被砍头了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哼,真是活该!” 我听得心中酸然,但内心由久以来的信念却从不会动摇,忍不住应了他一句:“我从不会后悔!” 胖子狱卒本来要走的,却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冷笑一声:“哼,不识好歹!” 他似乎还觉得不解我回驳他的忿气,便要伸过勺子来敲打我,却听“哐”的一声轻响,牢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他立时收手缩了回去。 艾笑从门外走了进来,觉着胖狱卒脸色不慿,微微一愣:“怎么回事?” 胖狱卒换了副笑脸,呵呵的说:“没事没事,这小子刚问起那老头儿,我懒得说,他还嫌恶我呢!”说着径直去了。 爱笑走近来现在铁栏前,竟然叹了口气。 我不觉惊异,说:“怎么,还有你叹气的时候?” 艾笑望了我一眼,无奈的说:“你不知道,这老人家也真可怜,今儿随知府大人出去的时候,竟然被一个刺客给刺死了!” 我“啊”的一惊,面色全变:“什么,墓神被……被刺死了?” 第七章 死劫 艾笑听我惊呼墓神,倒是吃了一惊,连忙问我:“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墓神?” 我身心俱颤,眼泪也流了出来,哀伤着说:“那老人就是墓神,你……你不知道吗?” 随即一想,墓神既然选择躲在这里,除了钱知府,自然是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艾笑抓了抓头,呼吸也突然重了起来,似乎使劲地让自己相信某件事一样,说:“天,他就是墓……墓神?他就是墓神?” 无论是谁,只要听到“墓神”两个字,难免都会表现得惊讶和兴奋的。 因为墓神,完全就代表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对于财富,也没有人不会不表现得不动心,哪怕就是艾笑这样充满着纯正的人,也都有心动的时候。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只是冷静的说:“真没想到,墓神果然……原来就在这里。我正奇怪呢,这么一个老人,竟然在这呆了三十年,而且对他从来都不闻不问,看来这里面果然是大有文章……” 我担心着墓神的安危,已没耐心听他说话,急问他:“快告诉我,墓神到底怎样了!” 艾笑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在意墓神的生死,望着我有些疑惑的说:“今天钱大人早上带着墓神外出,这种事本来每年每月都有一次的,所以大伙儿也没怎么在意。哪知今天出了衙门,来到城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青衣刺客,这刺客武功特别高强,一剑刺来立时要了那老头……不,应该是墓神,立时要了墓神的命。钱大人连忙派人去抓刺客竟也没有抓到!” 我心惊胆跳,难过不已,说:“三十年了,难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艾笑又抓了抓头,疑惑的问:“你说的什么啊?他们又是谁?” 我想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去隐瞒他了,便说:“墓神的事难道你没有听说?他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躲进这牢房里的。” 艾笑一拍额头:“是了,看我糊涂的……” 他又惊讶的瞪着我,说:“怎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叹了口气,说:“我已经拜墓神为师了。” 艾笑又呆住,表情在今天的变化中令他仿佛有些适应不过来,好一会才木然的嗫嚅着说:“难道……难道你……还不放弃盗墓吗?” 我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 虽然我刚刚升起的希望,一瞬间又随着墓神的死而坠入深谷,但两世积累起来的信念让我从不会轻易的去放弃。 哪怕现在我已然生死无依。 艾笑又笑了,但笑容已相当苦涩,说:“你的执着真的很让我佩服,但你……你一个女孩子,又为什么非要去学盗墓呢?” 若在往时,听到他这句话,我一定会非常吃惊的,但现在我却非常的平静。 当墓神告诉我,阿三已识破我女儿家身份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再有人知道,那就绝不会觉得奇怪了。 我只淡然的望了他一眼,轻轻说:“你也看出来了?” 艾笑反而显得无比吃惊:“我发觉了你的身份,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我说:“如果你没有发现,我倒还真的有些奇怪。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艾笑嘿嘿笑了一下,说:“有两个原因。” 我没有问,也不用问。 艾笑说:“第一,你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我觉得男人不应该笑得这么好看。” 我的脸立时有些热了起来。 虽然难以相信这样的理由会成立,但我又不得不相信。 我忽然想起宝殿的话来,他也经常这样说的,难道他也发现了我的身份? 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瞒过任何人,而唯独只瞒过了我自己。 艾笑又说:“第二,我无意间发现你没有喉结,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喉结呢?要么他一定是一个女人!” 我的脸有些红了。 他的语气剖析得十分肯定,令我有种被他一件一件剥开衣服的窘迫和不安,更多的应该是羞愧。 艾笑望着我,说:“你的同伴之所以没有发现你的身份,那是因为他们眼里从来都不会有人,而只有墓葬财宝!” 也许这时我才终于明白,艾笑对我格外的关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果然,他的眼神变得灼热起来,语气也泛滥起超越的暧昧:“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密,也一定会想法保你出去!” 我的心微妙的乱了起来,他的话令我有些惶惑不安。 艾笑满脸关切之色,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也充满了极致的柔情:“真的,你要相信我,哪怕我不做这个捕快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我受惊似的脱开他的手,心中怦然而动,但绝不是那种男女热恋间的蠢蠢欲动。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蛇妖。 艾笑面色窘迫的呆望着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调整了一下惊慌的情绪,像是想了会才轻轻说:“你不应该这样的!” 艾笑眼里泛出一股难过之色,说:“你不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是的!” 艾笑紧紧的盯着我,声音仿佛也带着一丝酸涩:“那为什么?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 我说:“不是!” 艾笑忽然笑了,他激动的站起身来,“仓啷”一声,拔出了佩刀。 刀身宽厚,光亮中恰好于他的性格。 他是个好人,而绝非邪恶的蛇妖所能比拟,这样的人无疑令人值得信赖。 可是,他又怎能知道我的心思呢? 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愕然的望着他,说:“你……你要做什么?” 爱笑横刀,傲然而立,一种大丈夫的气概油然而生。 他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望着我,一字一字的说:“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为了你,我宁愿舍弃一切!” 他的语气坚定,令得我由衷的感动。 但同样也令我想起了自己或许冷漠的坚定。 他若是为了我,而我却是为了杜三娘。 我与他,明显是不可能的。 我悲怆叹息,诚恳的说:“你坐下来,听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好吗?” 他迟疑着,坐了下来。 一个在铁栅栏内,一个在铁栅栏外,默然而对。 沉默了一会,我轻轻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学盗墓吗?” 艾笑静静的听着,他嘴角嗫嚅,没有发出声音。 我忆起往昔,心中悲凉,说:“我学盗墓,其实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艾笑微微点头,说:“嗯,这我好像听你说过。” 我幽幽而叹,说:“可是你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吗?” 艾笑茫然的望着我,神色中充满了好奇,但还是没有问。 若在往日,我早已羞于启齿。 这是一段不被世人所容忍的恋情,它的一切低微和卑贱,令我受尽了人间暖冷。 但今天,面对着这个年轻的捕快,我竟然出奇般的平静和坦然。 我缓缓的说道:“我要找的这个人,就是我前世的恩人,也是我唯一能够互相扶持和依靠的女人?” 艾笑脑袋“嗡”的一响,有些懵了,更多于惊悚的意味! 我不待他如何反应,又说:“我的前世也是个女人,我们相亲相爱,彼此相伴一生一世,她不离我,我不离她,所以今生便也不会放弃她!” 我说得甚为简洁,但艾笑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我的话,痴痴的呆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吱声。 我试想着可以理解他的感受。 无论谁,面对这样一段可悲可笑的爱情,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 它的一切低微和卑贱,根本不为人所追忆。 我望着呆若木鸡的艾笑,忍不住悲怆的笑了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他才有些慌乱了。 胖狱卒一直在外面偷听我们的谈话,我悲苦的笑声,令他仿佛看到了鬼一般,惊恐而可怖! 艾笑忽然又抓住我的手,诚恳而坚定的说:“你说,我听!” 多么简单的语言,轻淡而独立,却又充满了诚挚的感情。 我忍住了悲泣,任由他握住我的手,诚声说:“谢谢你!” 于是,爱笑又笑了。 他笑得象阳光般温暖。 于是,我把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一切关于我和杜三娘执着而苦难的奇特情谊,原原本本的说给了他听。 直到我说完,艾笑始终表现得很震静、沉着。 这倒令我颇有些惊讶。 他仍然满脸灿烂的微笑,但这微笑已含满了泪花。 我几乎不敢直视他,轻轻说:“世人都极尽耻笑,难道你不认为可笑吗?” 艾笑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又返身走回来,如此来回走了几次,直到出去之前,他才回头:“你的勇气令我感动。既然月老都愿意帮助你,我相信,你的行为,一定值得令人尊重!” 他说完,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他是男人,男人有理由为这样一个女人感动! 我虽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却完全可以感受到一丝迟日的温暖。 胖狱卒幽灵一样闪了进来,涎着一脸的坏笑,蛇毒一样的说:“他妈的,真难以相信,你竟然还记得你的前世。嘿嘿,不过,这次等你砍头了,可就……” 他还没有说完,胖胖的身躯便被人好不客气的一脚踢得像个气球似的滚了开去。 这一脚是艾笑踢的。 艾笑踏步而立,冷视着胖狱卒,语气冷得吓人:“监狱的压抑似乎使得你愈发变得神经了,你的憔悴何必非要抖落在别人身上呢?” 胖狱卒虽然气得不行,但还是忍住不敢吱声。 艾笑又踢了他一脚,冷冷的声音已见冰锋:“若是日后再看见你对她无礼,我绝对要你好看!” 胖狱卒鸡啄米似的点头,眼角里却瞥过来一丝怨毒的神光。 我淡漠的瞧着,蔚然一叹。 无关故我,我便不觉得可惜。 心想。 象他这样的人,无非一副鼠肚鸡肠的度量而已,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再说,如今我所面对的,正如他所言,似乎除了一个死字,再无二想,又有什么可以怕的呢? 艾笑头也不回的去了,亦如越夜扬风。 我失落的望着他折转过去的背影,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生出由衷的感激之情。 我忽然想起师傅墓神说的关于六扇门四大名捕的那首歌谣: 去年雪山柳飞绝,惠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难道,艾笑真的会是其中一人? 就这样过了几天,艾笑再也没有来过,他忽然间就象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但内心的那种失落,令我伤感不已。 我甚至自嘲而笑。 我只不过是一个下作的盗墓贼,而他是一个出色的捕快,有着自己的远大前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又凭什么要来帮助我呢? 人生如过客,如此而已! 我想着潸然泪下。 也许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不过奇怪的是,几天下来,官家竟然对我都是不闻不问,就好像在荒芜的森林里,任由我自生自灭一样。 而胖狱卒却如同森林里的狼,三番五次的跑来,呲牙咧嘴的一副想要吃人的样子。 如果不是碍于艾笑的警告,我相信胖狱卒难免会对我不客气起来。 我望着猪肥一般来回颤动的他,无奈的摇头苦笑,说:“如果你觉得很痛苦,那就多多想想你喜欢的人吧,这样你也许才觉得这世间还有许多快乐,只是没有被我们发现罢了!” 直到我说完这句话,连我自己竟然有些惊讶。 我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和艾笑一般的腔调。 胖狱卒望了望我,嘿嘿的笑了起来,神情有些怪诞。 他抱着脑袋仿佛很努力的去想,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连声的说:“我没有快乐,我没有快乐!” 就在这时,铁门“哐”的一响,另一个狱卒大步走了进来,大声喊我:“幺哥,出来!” 胖狱卒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叫了起来:“要砍头了,要砍头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死了? 第八章 意外 听着胖狱卒嘶嚎的叫声,我脑袋“嗡”的一响,随后便是一片空白。 我呆在那里,整个身子都虚浮着几乎站立不稳。 胖狱卒还在神经质般唠叨着:“要砍头了!要砍头了!” 他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凌空刺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觉整个人都在抽搐,一阵阵的痛感让我意识到原来面临死亡竟是这般出离的可怕。 其实我并不惧怕死亡,只不过因为我心里牵挂着杜三娘,反而让我对死亡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因为我知道,也许我这一世死了,就再也不会有前世死的时候那般的幸运了。 当初,月老的垂怜,给了我一世难求的生机。 哪怕只是一个薄微的希望,但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恩赐了。 可现在呢? 我若是这么死了,那岂不是要荒芜了月老那悲世的怜悯? 我只觉天旋地转,如同一只绝望的狼一样,在死亡的荒漠中悲哞,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能对着自己拼命的呐喊。 三娘,三娘,我该怎么办? 我只觉苦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竭斯底里,已无力的再去挣扎。 那一刻,我忽然好恨。 恨,老天的不公,世道的不平,人情的冷漠。 墓神说了要教我盗墓,这样我就可以更快的找到我的杜三娘。 可是,他却突然死了! 艾笑说了要帮助我的,他说就是舍弃一切,也要让我离开这里。 可是,他却突然不见了。 “你们全都是骗子,大骗子!” 我突然发狂般笑了起来,笑得天旋地转。 那后来的狱卒被我的扭曲吓了一跳,随即凶狠的吼了起来:“你他妈的要死了吗?这般疯疯癫癫的瞎乱叫?也不怕吓死人!” 胖狱卒跪在地上,一边垂泪,一边不住的磕头,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冷漠无情的心被我的话感染,竟然还发出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哀叹:“真可怜!真可怜的人啊!” 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监牢里度过。 他也见过不少生命从这里消失,可他从没有觉得过一丝同情。 今天他竟然因为一个盗墓贼而生了悲悯之心,这让他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后来的狱卒也被他异世的举动所惊厥,瞪望着胖狱卒连声说道:“疯子,都是疯子!” 随后他猛的推了我一把,眼神里极多于厌恶,高声喝喊着:“快走快走,别想耍泼赖着不走。” 我这会浑浑噩噩着,对他毫无理会。 那狱卒甚是恼怒,手中铁棍举起便想来抽打我,但不知顾忌什么,却一下子敲在旁边牢间铁栅栏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 那响声化成回声,在监牢里四处飘荡。 胖狱卒还在不停的磕着头,直到回声响绝,我已被狱卒骂骂咧咧的推了出去。 他们一左一右,就好像幽冥的牛头马面,面目是何其的狰恶可怖。 其实,这世间有些人,又和这些牛头马面有什么分别呢? 只是他们虚伪的面相掩饰了他的本质而已。 我这一番肆意的宣泄,反而令我激动的情绪渐渐的平静下来。 我想。 不就是一个死吗? 就算我死了,哪怕放弃了一个轮回,我也要去唤醒杜三娘。 没有什么可以阻扰和动摇我的决心。 我相信。 雨后的阴天,带着一丝清新的气息,在茂盛的花叶间轻轻流淌。 风凉丝丝的。 经过衙门后院的时候,一片绿瓦红墙赫然在目,其间山水掩映,幽静中更见清雅,多美好的一所庭院啊。 我第一次过堂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觉察到衙门里竟然也有这么优美的出处。 这虚浮的美丽,也不知积累了多少穷声欲泪的血汗,可又谁人可见? 反而还得那不可一世的人在那任道逍遥。 我想起师傅墓神来。 墓神的一生肯定是个传奇,但也一定是一个悲剧。 而我呢? 寻寻觅觅,未必最终只能是一个传说吗? 恍思之间,终于来到了衙门的大堂。 森严、肃穆,冷酷,无情。 在“明镜高悬”之下,显得是那么的突兀。 钱知府依然是坐在他那固本的高位上,昏庸的一对小眼看到我时,竟然象看到金元宝似的,突地一明睁亮。 一股浊世的贪婪在他苍白的瞳孔中随之泛滥而来。 这是一种什么眼神啊? 我却看不出来。 一切应有的仪式和节奏都在钱知府的惊堂木下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钱知府伸长着细小的脖子,恨不得要凑到我面前来一样。 他舔了舔风干的嘴唇,语气丰富的问我:“你……可……知罪?” 我从不有的视死如归,摇了摇头,冷冷的回答着:“不知!” 钱知府又问:“那你后不后悔?” 他上一次也这么问我,一样的问题,但我却发现他的神情和语气,与上次绝对不一样。 我也没力气去判若,仍然如一的坚声回复了同样一句话:“绝不会后悔!” 他问得暧昧,我回答的坚绝。 显然,钱知府完全没有料到眼前这瘦弱的“少年盗墓贼”会是如此的固执。 他撇了撇嘴角,也没有气怒,却是奇怪绝伦的抛出一句:“丫的,太伤人心了!” 我忖着一愣,望着他,有些惊微。 就是一旁执恶的衙役也都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听过钱知府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感情丰富的话来,一时竟还有些不适应。 钱知府又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似狗非笑的说:“就冲你这种气死人的态度,足可以砍上十回八回的脑袋了!” 我淡然一笑,再无怕的惧色。 钱知府干笑两声,眼睛转了两转,声音也大了许多:“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后不后悔?你若是后悔了,我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只有活着,才可以有希望。 若是死了,一切去无,岂不可惜? 钱知府这宛如暗示的一句话,春风化雨般深深打动了我的心,但也仅仅只在我的心房里颤动了一下,便即静止了下来。 我忽然想。 如果我后悔了,那不就是表示我对杜三娘的决心也后悔了么? 我想着又犹疑了一下。 为什么就凭这样一句话,钱知府就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难道…… 我抬头往他面上望去,突然发现钱知府的小眼里闪动着一丝迫切的光芒。 他迫切什么? 迫切看到我的后悔? 我怵然一惊,陡然想到了一个人来。 不,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妖。 也只有那万恶的蛇妖才会如此迫切的希望我后悔。 只有我后悔了,他对我才会有机可乘。 难道他就是蛇妖? 我吸了口冷气,身子一晃,同时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后悔,永远也不会!” 我说完,只以为钱知府的脸色一定是气的一片死灰,但出乎意料的是,钱知府一点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只是悻悻的站起身,似乎显得太过无趣,便自我感觉的嘿嘿笑得几下,几许欲离的奸滑显露无遗。 然后才一挥手:“无可救药,无可救药,干脆拉到后堂去砍了!” 衙役们又呆了一呆,只以为听错了。 砍头应该去刑场,又怎么可能去后堂呢? 钱知府喝了一声:“奶奶个熊,都聋了耳朵啦?拉去后堂砍了!” 这才有衙役笨手笨脚的抢了上来,架起连同云里雾里的我就往后堂里赶。 后堂和刑场,对于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苍狗白云的分别。 都不过一个死。 但钱知府的奇怪行为,却让我忽然间疑窦丛生。 从大堂侧门进入后堂,经过一道走廊,走廊两侧都种满了盛开的花。 是那种惠知兰,开着漂亮的紫色花。 当然其中还有别名的花,点缀其间,更独有雅致。 真难以置信,象钱知府这样庸俗的人,竟然也爱花。 我瞥了一眼花丛,更是油然大惊。 果然是了,前世时见到蛇妖的时候,他正静卧花丛,如今他幻作了人形,免不脱还有爱花的习惯。 他要杀我,不往刑场,却带我来到后堂,他想要做什么? 他前世没有得到我,便在这一世也不能放过我吗? 我越想越惊。 该死的蛇妖,你让杜三娘沉睡地下,永远也醒不过来,不就是想要我后悔么? 我满心的悲愤,内心上一股强烈的仇恨如同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 走廊的尽头就是后堂的客厅,虽然不是很宽敞,但窗明几静,也颇有一番邂逅的幽境。 里面没有人,静悄悄的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两名衙役轻轻一推,便将我推入了厅内。 大门随着“哐”的一声,仿佛要将我与世隔绝了似的。 我站稳身子,扫了一眼厅内的装饰,干净中带着简单,正堂一副不知何人的字画,字迹严谨,画意悠闲,巧妙的搭配。 大厅四角都摆了一大盆冶艳的花树,翠绿色的叶子,透出一种缺少阳光的脆嫩。 如果不是从墓神口中了解到钱知府是如何的一个人,我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是这座客厅的主人。 不过越是这样的人,或许越是趋向于附庸风雅。 就算俗的惊心,也要雅兴夺目。 我暗自好笑,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瓷壶上,不觉心中一动。 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一推,瓷壶立时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破裂声打破了一时的寂静,远远的传了出去,却似乎惊不动任何人。 我已经不在乎什么了,狼来虎去,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我毫不犹豫的轻轻拈了一片长而锋利的瓷刃捏在掌心。 然后,我就站在门后,静静的等待。 要进来的人,时间无拒,终究会进来的。 我救不了杜三娘,临死前,我也要杀了那个该死的蛇妖,为杜三娘报仇。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脚步声终于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 我侧了侧身,只须门一开,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手里握紧的瓷片扎下去。 脚步声来到门前顿了一下,一种厚重的呼吸声透门而入。 我知道蛇妖有着灵敏的听觉,便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情绪令我有些微微的发抖。 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 一个人随着淡淡的花香闪了进来。 这个人推开门的一刹那,同时唤了一声:“玉儿!” 可惜仓促间我没有听见他的呼唤,手中的瓷片便往这个人的身上狠狠的刺了过去。 我虽然只有十多岁,但在这些年的盗墓生涯中摸爬滚跌,让我有了一定的臂力。 这个人本能的格手一挡,锋利的瓷片发出“哧”的一声。 轻响。 瓷片,已刺入了他的手臂。 这个人“唉呀”一声,反手一把将我推到在地。 然后他跳了出去,大声的怨叫了起来:“钱大宝,你他妈的王八蛋,你这是要谋杀我还是怎的?!” 不远处,传来钱知府钱大宝慌张的声音:“颜兄,怎么啦?怎么啦?” 那人气得不行,愤怒的吼叫着:“你他娘的,怎么里头有人想杀我?” 钱知府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连不迭的说:“颜兄,你误会了,我哪敢谋杀你呢!” 那人气怒难消:“不是谋杀我,那她怎么会拿刀刺我?告诉我,你是不是骗我来的?” 钱知府连声叫屈,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我仔细观察过了,她绝对是你女儿,绝对错不了!”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哼,小小年纪竟这般凶残!” 钱知府连打圆场,笑呵呵的说:“颜兄息怒,颜兄息怒,这不是丫头她不知道么,若知你来了,怕是欣喜有余,还哪会刺你!来来来,咱们一起进去。” 我听到这里时不觉吃了一惊,脸上一瞬间变得苍白。 因为这时我也听了出来,这个人的声音,竟然是爹的声音。 虽然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天到开始,已时隔五年多,岁月陌离了花开,也许一切都已变得疏淡冷漠,但只要我听到爹的声音,我相信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只是奇怪的是,爹他怎么会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呢? 第九章 回家 不,不可能的,爹绝不会来这里的。 我在心底自我欺骗的低哞一声,整个人已惶乱无措了起来。 离开家的时候,我在窗台前的桌子上留下一纸便笺。 上写: 爹、娘,我带着前世而来,是注定要离开的。 原谅我,就当从来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随后,秋风落叶下,卷起一道离愁,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从此以后,天地苍穹。 我一个人,孑然一身,浪迹天涯。 在我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了关于家里的一切消息。 我就仿佛一个弃世的孤儿,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游荡。 但我从不会怪谁,一切是我自找的,只是我的绝情和冷漠,令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为了前世的杜三娘,哪怕再多的牵绊,我都一一割舍。 因为,我已没有任何选择。 生命往往就是这样,纠结中带着许多惨痛的无可奈何。 那时,我只想,寻找到了杜三娘,从此再无踪迹。 所以我也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让我又和家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爹却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我竟然还刺伤了他。 一瞬之间,我惊慌失措,恨不得有个老鼠洞也能一头窜了下去,好让自己狼狈不堪地逃离这份惨不可言的窘迫境地。 钱知府拉了的那人的手,急走了进来,一边对他说:“怎么样,没伤着吧?来来来,你仔细看看,看看象不象是你女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沉着冷凝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冷淡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怨怒。 除了爹,还能有谁? 他一直就是这么一副脸孔,让我总觉得和家人之间似乎横亘了一层薄薄的隔膜。 中年男人的眼里燃烧着怒焰,从我的脸上泼了过来,让我一如无地自容。 他的右手按在左臂上,指缝间满是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我垂着头,奈何不过这种摧枯拉朽似的压迫,终于轻而慌乱的唤了一声:“爹!” 就算我再拘于刻意的冷漠,但我知道这个男人一旦站在面前,我与这个家是不可能撇开的。 所以我叫了这声“爹”,声音却小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怜。 中年男人瞪着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在?” 我羞愧难当,却无言以对。 钱知府涎着丑陋的笑脸,呵呵的笑得不怀好意,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说老实话,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认出了他肯定是你女儿。” 我心中一动。 难怪第一次过堂时,他看到我,眼神就游离得十分的奇怪。 原来就在那时,他就已经认出了我的身份。 而他和爹的说话,可见他和爹已经是很熟悉的关系了。 只是我生来这么大,从来也不曾感受过爹的生活,自然也就不会留意爹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那么钱知府问我后不后悔,难道就是爹的意思? 后来钱知府又说什么“丫的,太伤人心了”,显然就是说,你这丫头,这么固执,难道不怕伤别人的心吗? 这个别人,除了爹还能有谁? 对了,还有娘,娘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呢? 我心慌意乱,却不敢去迎视中年男人的目光。 钱知府拉了中年男人的手,走到一边,滑笑着说道:“颜兄,说来这事也真有意思。幸好前些年见过你女儿一面,所以这一打眼,我觉着这盗墓…觉着好像认识她一般,想了好几天,这才觉得好像是贤侄女呢。只是贤侄女当时一身女扮男装,又一副邋遢模样,再说又哪有女子去盗墓的,因此我原也是不敢肯定的。” 顿了一下,目光流盼,又自顾说:“巧的是这时艾捕头忽然来找我,说是这盗墓的小子是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媳妇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女子。这样一来,我在脑海里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她就是颜兄你离家出走后失踪的玉儿……” 中年男人气努交加,狠狠的说:“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钱知府干笑两声,不紧不慢的说:“钱兄息怒,玉儿虽然有错,也只是个孩子,但你怎么能不认她呢?再说她就是你女儿,这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不是?” 中年男人青着脸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比狠狠的责骂我狠狠的捶打我还要令人难受。 钱知府忽然假装叹口气,有意无意的说:“哎,不过我实在没想到,贤侄女竟然成了盗墓贼……” 中年男人脸色立时大变。 钱知府干笑着,又说:“颜兄,想必不用兄弟我多说,这盗墓的罪名可是有多大呢!” 中年男人脸上的肌肉隐隐的抽搐起来。 盗墓是多大的罪名,他如何不知。 当朝律法有严格的规定,凡盗墓者,只须一人入罪,全家人皆视为同罪。 所以做盗墓的人,多是独来独往的那种人。 就算有家室,一般也隐瞒得很深,或者以别的身份面对世人,绝对让你拿捏不到他的背后一面。 中年男人那一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钱知府却乖怂得很,不假时机,也不怕人家肉痛,继续说:“钱兄,这也幸好兄弟我为官一任,一发现贤侄女身份特别,也不敢耽搁,立时派人去请了颜兄你过来,咱们也当好生核计核计,把这事拿钱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钱兄以为如何?!” 他说着话,脑袋跟着凑近中年男人耳边,生怕他听不大明白似的,眼神里闪动的全是金黄灿灿。 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怎么,你还要讹诈我不成?” 钱知府假笑不已,说:“哪里哪里,钱兄真是误会兄弟了。这官家的事儿,那是万分马虎不得的是不是?好在你我兄弟一场,这公事公办固然不免,但这人情还是要讲的嘛。想来颜兄大富大贵,富甲一方的,只需拿得一星半点九牛一毛,贤侄女便也好安全的回家和嫂夫人团聚了,这是多好的事啊!” 我听着恨不得已,終是无言以对。 这贪婪的狗官终于还是露出了他丑陋的嘴脸来:“有句古话说得好,什么‘子不孝,父之过’,贤侄女落得如今这般境况,你这作父亲的怎么说可是担有责任的。再说了,贤侄女大好年华若是就此毁了,那可是太可惜了不是?日后别人议论起来,难免风言风语的难听得很,颜兄若不顾及,难道也不体会家人的感受吗?” 中年男人听得大怒,也不知为何便要动怒。 但他的目光一落及我身上,哪怕再发的怒气却蹙着眉头忍住,只是气息粗重的说:“你不要胡说了,多少钱我给你就是。我颜五能认得你算是倒八辈子的霉了。” 中年男人就叫颜五,他说完愤愤的往外走去。 他手臂上的伤还在滴血,一点一点的拖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显得无比的狰狞。 钱知府也不介意,满脸堆笑跟着走了出去,一边说:“这个好说,这个好说……” 望着地面上宛如一朵朵桃花的血滴,他又咕咚了一句:“哎呀,这些桃花瓣儿真鲜艳啊!” 我心中又气又恨。 我本来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颜家,自知这一生必会与颜家无缘,迟早也得要离开的。 从本心上说,我还是非常感谢颜家主母。 因为是她的身体才能让我安全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只是我将来的所作所为会对颜家有多大伤害,我也无法去预想。 但我并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坏了这一家的宁静。 所以我觉着长痛不如短痛,才决定在十岁时便毅然离开了颜家,就是为了不想再欠颜家太多。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山不转水转,竟让我又鬼使神差的与颜家人产生了联系。 所以钱知府这一开口讹诈颜五,让我甚为愤恨。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着:“我不是他颜家的女儿!” 爹立时止住步伐,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钱知府回头说:“丫头,你胡说什么,你真要把你爹娘的心伤透了你才甘心吗?” 爹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声:“你少给老子丢人现眼,你生的事还不够多么?” 我呆在那里,难过得象要死了一样。 我知道,从我出生到爹的家那一刻,我就觉得对不起他。 因为我不是属于他颜家的女儿,总有一天,我是要离开的。 所以,我每时出去市井里混迹,无论惹上什么事,都会毫不在乎,从来也没有去体会他们的感受。 直到此刻,爹的一声吼,令我如受雷击。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心中只是难过的想道: 我丢了他们的脸,我一直在丢他们的脸,可是我竟然毫不知觉,还不以为计的自以为是。 他们因为我所承担的担心忧虑,我却从来都视而不见,从来也不去顾及他们有什么感受。 他们打我骂我,难道不都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吗? 可是我做了什么? 任性,沮丧,埋怨,叛逆,让我无以复加,以至惶有今日。 我越想越觉心如刀绞,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我望着颜五颤颤巍巍的背影,忍不住真诚的唤了一声:“爹……” 一字抵上千言万语,恍惚了十多年的感情仿佛全都聚在这一个“爹”字上面。 爹头也不回,只是动容的说:“回家吧!” 我终于放任的哭出声来。 仿佛也是第一次才感受到这个“家”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就这样,我仿佛又活了一回。 爹花了多少钱买回了我的命,我并不知道。 但我可以想象得到,像钱知府那种人,用多少钱才可以满足。 这个问题我不敢去多想,一想便是一痛。 他颜家虽然是一方的富户,但这钱也不是平白就来的,若是因为自己而被别人讹诈,我自觉无颜以对。 此刻,面对钱知府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而爹向来冷傲,他被人要挟所受的屈辱,让我也只会满心愧疚。 我除了深感悲哀,亦多于鄙夷。 我这时又想起墓神说的话,更是觉得惋惜。 一路之上,爹似乎总是白天少行,倒是晚上多于行走。 我暗觉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爹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有时瞥着斜阳,忽然发现爹的额角之上隐见斑驳,让我不由心头一惊。 跟阿三盗墓时,可也曾见识得这形如亡体尸斑。 我一阵心慌,很快便否定了这种荒唐而可怕的想法。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爹明明在我面前,我怎能这般胡思乱想。 我走在爹的后面,试图着寻找一个说话的默契,可几次下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到底父女间已真的淡漠了那份亲情? 还是因为…… 爹不知道是否已有感觉,每时在我欲言又止,总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心中伤感,自知歉疚,便随忐忑而行。 不知多少日后,终于回到了家。 落入眼前的,那山那水,一切熟悉而又陌离。 葱郁的竹林,刷白的粉墙,朱红的漆门,沧桑中略显斑驳。 大门紧紧的关闭着,两道铜环在细碎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像一面屏障,将所有人阻拦在了门外。 “到家了!” 爹只轻轻一推,门应手而开。 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喜悦的呼叫:“老爷回来了!” 脚步声沉重而急切的往里院传了去。 我心怀忐忑,随着爹的背影走入了大门。 院子里有几个仆人在忙碌,但当他们看到颜五时,人人面上显出恭敬的神色。 “老爷!” “老爷!!” “……” 他们都看到了爹,却仿佛没有看到我的存在一样。 有几个都是四年前在颜家的时候的仆人,可他们只默然的望了我一眼,满眼陌离,仅此而已! 我只觉心头酸涩!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多凄凉的词句啊! 也许词人当时所感触到的景象,只不过是物过景迁的感慨。 而在我眼前的,一切如旧,却形如路人,两不相识。 这份冷漠,这份凄凉,又岂是欲语泪先流? 就这当儿,颜家主母闻声在丫鬟的搀扶下赶了出来。 娘原本是一个漂亮而丰腴的女人,但此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消瘦得憔悴不堪的脸,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无比的苍老。 这…… 这就是昔日我风姿卓约的娘麽? 只是四五年的光景,岁月像是无情的剥夺了她灿烂的年华。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落了下来。 我情难自禁,悲痛欲绝的叫了一声:“娘!” 第十章 囚禁 娘看到我时,巍颤颤的身子竟是晃了一晃,显得很激动,连声唤着:“玉儿……我的玉儿……”眼泪跟着就滚落下来。 慈母以心悲,又有哪个母亲不念想疼爱自己的儿女呢? 我悲泣着扑入娘的跟前,娘一把将我揽入她怀里。 不知为何,她紧紧抱着我的手却忽然又惊慌着松开了去。 我微微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娘满眼忧伤而又怯弱的神色正往爹望向。 爹负偶而立,又是一副颜家的主子。 我心头一冷,知道自己的一切好坏怕是都要取决于爹的脸色。 忽然听得几声亲热的叫唤: “爹,你回来啦!” “爹,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想死女儿了!” “爹,你说带我去的,怎么又偷偷跑了?” 一声声娇唤,勾勒了短暂离别的思怀。 不用看,我便已知道是我的哥哥和姐妹们知道爹回来了,便赶过来问候。 只是看到我时,哥哥和姐姐也如同仆人们的反应一样,冷漠的将我忽略了过去。 就是往日与我关系最好的小妹也只胆怯的轻唤了一声:“二姐……” 我顿时明白,这是爹给我不肖的脸色。 在他心里,他也许从来都不曾原谅过我。 就是这次赎我回来,也并不是他想让我回家,而只是因为他的女儿是盗墓贼。 他丢不起这个人,他受不了这个罪,所以他才会不惜花大价钱,宁愿忍受钱知府的勒索,也要把我从刀口下买了回来。 我一旦明白过来,立时悲心欲绝,只觉浑身如同坠入冰窟里一般。 场面是如何的尴尬和可笑,是如何的无情和冷酷。 哪怕一切因我而起,此时此刻,我忽然悲怆一笑,但却比哭还要可悲可怜! 我自觉再无意趣,咬紧牙关走到爹面前,从容的给他磕了三个头,说:“爹,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又何必把我带回来呢?如此惹得一家人都不高兴。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配再呆在颜家,我这就去。今日磕了这三个头,感谢你又一次给了我这卑微低贱的生命!” 爹不知道如何一个神色,但他的呼吸明显地粗重了起来,他的衣摆在他愤怒下不停的抖动。 我茫若视而不见,又回到娘的身前,同样磕了三个头,说:“娘,感谢你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你和爹的恩德,女儿永生感念,磕完这三个头,不孝女儿就走!” 娘已哭出声来,痛心的悲呼着:“冤孽,冤孽啊……” 我站起身来,勉强支撑着死尸一般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一道歌声忽然响起,小妹却幽幽唱起歌来。 这首歌是我以前教小妹唱的,也是前世的时候,杜三娘教我唱的。 那时小妹听了后,说,太伤感。 我当时怔了一怔,什么也没有说。 小妹说:“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小妹,你还小,你不懂的!” 小妹没有问,但后来她也学会了唱这首歌。 她的嗓音很好听,此刻唱出来,却充满了悲世的伤感。 我听得这首歌,停了一下脚步。 但仅仅是停了一下,便忍住内心要回头去看她一眼的冲动,继续往门外踏去。 娘的哭声在歌声下,更显得悲切和断肠。 大哥重重的叹了口气,带着微微一丝的责怨。 大姐更是低咕了一声:“早该去了的,何必来了让人心烦?” 我伤心至极,跌跌撞撞的咬紧牙关,硬是忍着没有落泪。 我心想。 说的也是,只要我远远的离开了,他们才会过得更好。 若不是我冒昧的回归,又岂会令他们宁静的生活却忽然掀起这般风生水起的波澜? 我想着心头刺痛,已觉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爹蓦地一声怒喝:“把她关进柴房里去!” 所以的人都愣了一愣,有些吃惊的望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走就走了,又怎么要把她关在家里呢? 难道还嫌她乱得不够? 爹又喝了一声:“你们都听不见吗?” 两名五大三粗的男仆回应过来,连忙上来毫不留情的架起我拖了就走。 我心沉如水,也没有挣扎,随着他们去。 两名男仆将我架着投进了柴房,所有的人都在一旁望着,谁也不敢吭声。 门又是“哐”的一声合拢,再加上一把大锁,坳黑坳黑的透着阴冷。 我趴在门后大叫着:“放我出去,干嘛把我关在这里?” 没有人理会我,每个人都装得象没有听见一样。 唯有小妹的歌声依旧。 “……哪怕苦生无望,看似繁华落尽,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歌声从窄小的窗户飘了进来,依然是显得那么荒凉和凄美。 大约是暮落西山的时候,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我知道。 任我如何的叫唤,只要爹不开口,是不会有人放我出去的。 哪怕我死了,爹没有开口,我尸体也将会在这里被忽视而腐烂。 我有些绝望了,便也不再叫喊。 柴房里堆着不少积年柴草,那种沉霉的稻草味直往我的鼻孔里钻,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会,几乎把心肺都咳了出来,却让我想到了第一次盗墓的时候。 记得那次是跟阿三去盗一个前朝的墓,说是一个土老财的墓。 那墓筑得很深沉,墓内阴霉的味道实在冲人得很。 他们都若无其事,就我没有适应过来,弯下腰拼命的咳。 大雄呸了一声:“真没用!” 菩萨说:“是啊!这么点味都受不了,以后该怎么混?” 宝殿一直很少说话,他一说话就落人口实:“幺哥,咋就这么弱弱的叻?” 后来他们一直借这事儿说我弱的象个娘娘腔,我怕他们识穿我的女儿身份,也只好拼命的忍,努力的装着象他们一样粗放。 在他们来说,粗放的意思就是打开棺材一把探手下去,能把死人的骷髅头抓起来,说:“哈,好东西!” 所以就那一次,我抓了一个,那种恶心可怖的情形,令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差没吐出血来。 就这样我才慢慢的融洽于他们的团体,虽然彼此之间利益多于情谊,但这时想起来,不免还是多些想念和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外面的乱草丛里不时传来一声声各种虫儿的鸣叫,此起彼伏,热烈的奏响大自然的交响乐,但显得纷乱而又张扬。 相反柴房内一片漆黑,竟似死人的坟墓一般,令我都不觉得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这种感觉比起在监狱里时候,更充满了压抑和不安。 我忽然想着。 若是就这么呆下去,不出三天,我一定会发疯的。 爹就这么关着我,他是想要怎样对待我呢? 毋庸置疑,他将我关在这里,只怕是再也不会放我出去了,免得让我在外败坏了他颜家的名声。 我越想越怕,这种恐惧远比被关在监牢里还要强烈。 幸好这时候,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片昏黄的灯光。 灯光是从门外透进来的,一盏“气死风灯”挂在了门边,灯光后一张苍老的脸透着门缝望了进来。 这是送饭的仆人。 他将饭碗从门洞里递了进来,无关痛痒的说了句:“吃饭吧!” 他是跟我说话么? 就算我受到爹的惩罚,怎么说我也是这个家的二小姐。 一个仆人都这般利势,也不知是人情淡漠,还是爹的yin威积盛,更或者是我活着太失败了吧? 我心酸不已,也更加悲哀起来。 仆人说完就起身走了,就连多看我一眼都没有。 灯还挂在门上,孤零零的在黑暗中挣扎。 也许它试图要以自身微弱的光明来照亮世界,可它终究过于弱小,始终无法逾越这片无边的黑暗。 可是它就算再微弱的光明,也同样可以照亮一片地方。 就像一个人,就算他的力量再弱小,也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光明。 我呆呆的想着,叹了口气。 第二天,仍然没有人来看我一眼,就好像这里昨天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 我叫唤了几次,可惜天地太大,他们仿佛都远在天边,谁也没有听到。 我很想去找爹问个清楚,想要怎样对待我,可以说出来,哪怕骂我打我,都可以。 但就这么关着我,不用三天,我一定会发疯的。 然后孤寂的死去,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不用担心我去丢他们的脸。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好安心的生活。 大哥的那一声叹息,多象啊。 完全象爹的作风。 我的心一痛,再也叫不出来了。 在这个家,我似乎已经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就如同当日我决绝的离开家一样,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不是吗? 我靠在门板上,自嘲的笑了笑。 然后泪水不争气的又流淌起来。 耳畔这时又传来了小妹的歌声。 在早晨听来,意境却又与别时不同,清郁中带着一丝感召。 “那一刻,风转流云,遮挡了艳阳的晴天,没落在竹林深处,宛如那一壁轻烟……” 我心中感慨,不觉也跟着轻唱了起来: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若然你去得远了,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哪怕苦生无望,看似繁华落尽,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三娘!三娘! 情到深处,我又想起三娘来,心中更是凄苦。 忽然,只听小妹在门外轻叫了一声:“二姐……” 我好久没听到这样一声亲切而热情的叫唤了,不觉心中一喜,连忙转过身去往门外张望。 只见小妹瘦弱的身影靠了近来,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落入眼帘。 她的脸竟然那样的苍白! 这是我回家后第一次仔细端详小妹的脸,心头立时涌出一股心疼。 我轻唤了一声:“小妹!” 小妹说:“你要吃饭,知道吗?” 她的话与老仆的话一个意思,但听来却格外亲切。 我心中感动。 终究也只有小妹才和我好,才会关心我。 我想着问她:“小妹,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脸色怎么都他们一样没有血色?” 一走进家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娘和哥哥姐姐们的脸色都白得吓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日光似的。 听到我的话,小妹脸色似乎变了一下,有些慌乱的脱离了门缝里的视线。 过了一会,她才若无其事的又转回来笑了笑,说道:“二姐,别担心我啦,倒是你要好好的,等有机会了,我就来陪你……” 她还没有说完,那边传来一声沉喝:“四妹,在那干嘛呢?” 是大哥的声音,生冷而又威严,将来爹的衣钵要靠他来继承,自然象爹的声势。 小妹噘着嘴说:“没干什么啦?唱唱歌儿呗!” 大哥责怨的说:“天天唱唱唱的什么,听来怪荒凉的,没事多陪着娘去,娘身体不好要多照顾。” 小妹无奈应了声:“嗯!” 她离去的时候,又轻轻咕咚了一句:“你懂什么?” 我爬到窗口上,窗口太高了,我也无法够到,只好凑近门缝往外看,一面叫:“大哥,大哥……” 大哥白着脸四处望了望,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随后也移离了我的视线。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躲避,便也懒得叫了,坐在地上想着小妹的话,冷落的心中才微微泛起一片温情。 如此又过了六七天,除了小妹不时借唱歌来看看我外,其余的人根本不会来望我一眼。 我俨然觉得这首歌反倒成了我和小妹联络的信号,只要她一唱,就一定会挨近门边来和我说话。 幸好有小妹在,否则我相信自己可能早已疯掉,或者死了。 爹的这一着,确实够狠的。 哪怕我早已应该想到,一家人迟早会走到这一地步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恨他,有时觉得他很可怜,一个没有笑容的人,他又怎么会有快乐呢? 但有时我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反而认为自己才真的可怜。 否则又怎么会弄到人人厌恶的地步? 但不管怎样,幸好有小妹的鼓励,令我不至于在苍凉无助孤独绝望中死去。 而是满怀希望的活着! 也许这就大大出乎爹的意外了吧? 这一天,小妹的歌声却没有唱起来,这倒令我有些意外,心中同时又有些担忧,难道是小妹病了或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坐卧不安的,不时的在门缝上往外观望,多么渴望小妹弱小的身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可是一直到中午,她始终都没有来。 外面一切显得很平静,井然有序的重新着一天的开始,由此可见,家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只有这样,我的心才稍稍宽了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爹却突然意外的来了。 爹来看我,确实令我意外之极,我呆望着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爹的脸竟然也出奇的白,白得有些渗人。 这让我颇为意外。 我记得以前爹的脸虽冷厉,但饱满红润,而绝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难道是因为我的不肖,这些年来竟使得一家人也没能安生? 想到小妹,还有大哥,我更为惊异,但我也没去多想,只是内心惶于歉疚。 爹望着我,脸色不再是那么阴沉冰冷,语气也稍微好了些。 他问我:“据说前些天,你在监狱里认识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爹的话是什么意思,便也不敢问,但心里不知为何却微生出一股失望。 他一来便问别人的事,显然在他心里,并不是真的在意我。 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变化,微微“咳”了一下,又说:“这个人叫墓神,对不对?” 我不觉一怔。 不明白爹突然问起墓神干什么? 第十一章 和解 从爹的话中不难听出,似乎他是认识墓神的,而绝不是堪堪听说而已。 但很快我又心感释然。 既然和钱知府能称兄道弟,想必也是钱知府告诉了他关于我在牢里的事情。 想着,我便茫然应了一声:“嗯!” 爹的语气更加温和了,又问:“那你和他说过话没有!” 我也不知他要问什么,但难得爹和颜悦色了一回,我也没打算瞒他。 如是便如实说了:“说过,而且我还拜了他……” 忽然想到爹最讨厌的就是盗墓,我立时嘎然而止,有些不安的望着爹。 爹却温和的笑了笑,虽然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但此刻这种笑容在微白的脸上看来,还是让我温心不已。 爹眼神里一忽间充满了爱意,随意的说道:“呵呵,有什么话就说嘛。怎么,你还在怪爹将你关在这里?” 爹的态度转变,令得我有些受宠若惊。 但我也没多想,只回答说:“没有!” 爹失望的叹了口气,又语意深沉的说:“玉儿,不要怪爹,爹也没有办法。你犯了错误,爹若不罚你,爹以后就不好管教别人了!” 我像是“懂了似的”“哦”了一声。 爹又轻轻抓起我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玉儿,让你受委屈了。来,走吧!” 爹的手很大很白,但又颇为冰凉,透着一股冷气,这令得我觉得有些意外。 我愣愣的,也不知道爹是何意:“爹,去……去哪儿!” 爹慈祥的笑容,就像冬天的暖阳,愈发使得我冻僵的心田渐渐温暖了起来。 爹说:“傻孩子,当然是去看你娘啊!” 我心头发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爹、娘,多温暖人心的字眼啊! 爹为我拭去眼泪,语气轻柔,又说:“你娘这几年因为你,忧思想念,竟抑郁成病,你是应该去看看她的!” 我的感激在爹温和的话语里开始泛滥成灾,眼泪更是如雨落。 爹无奈的叹了口气,但不再是气恨和愤怒,相反是一种融洽。 想到这些年我对这个家的陌离,而一切怨怼,娘却已最伟大的母爱将之释怀,这如何不教我千万般的感动!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柴房的,脑海里全是娘这些年想念我的情景。 这种感觉,除了眼泪,已没有了更好的表达方式。 眼泪有时候除了悲伤和痛苦,同样也有欢喜和快乐。 就如同外出归来的游子一样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而这时候的感情爆发远比任何时候更来得真切和强烈。 哪怕这一番遭遇太过莫名其妙,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苦尽甘来,这本来就是人生最美好的憧憬了。 爹在一旁看着,脸上微微展出一丝笑容,但眼角里那一摸幽冷一闪而逝。 可惜我没有看见。 哥哥麻木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就好像别人曾经抢过他什么东西而至今未还,以致令他无法释怀。 姐妹们应有的冷淡渐渐心有不安了起来,就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也象大雨里的纸花般牵强附会。 只有小妹才好,再无顾及的上来抱着我和娘,母女三人一起哭一起笑。 风转流云,转瞬又是那艳阳的晴天。 娘的病,陡然间已然全好了。 晚上的时候,爹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我看着都眼花缭乱。 差不多四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我一时竟有些无法适应过来。 但所有的菜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热气。 我虽然觉得奇怪,很快又释然。 应该是爹去柴房将我带出来的时候,菜早就做好了,所以才会冷的。 我想着,毫不犹豫的吃了起来。 爹和娘在一旁看着我吃,哥哥和几个姐妹一旁都泛起轻蔑的冷笑。 我看见他们的脸色在灯火下显露出一种怪异的白,我也没在意。 大约是这些年家里日子过得好了,养尊处优,总不似我一样风吹日晒,这皮肤显得白些也是自然的了。 我对他们还展出一个笑容,叫了声“哥,姐……” 哥和姐都淡漠的点了点头,神色里尽是不屑。 爹一脸淡然,也没多说。 娘却心疼不已,不时的关怀几句,随着一样一样的菜不停的码在我的碗头。 我感激的说:“娘,够了够了!” 娘只是笑,说:“不够不够……” 小妹嘻嘻的说:“二姐,你一定要多吃点,起码要把这四年五年丢掉的东西全吃回来!” 丢掉的东西,丢掉了什么东西呢? 我微微一愣。 这世上,我们可以丢掉很多东西,但也许在任何时候,只有亲情,却从来都不会丢掉。 小妹又凑过来调皮的说:“吃得肚儿鼓鼓的,娘才喜欢呢!” 我忍住泪落,强笑着也给小妹夹了些菜。 小妹说:“二姐,不要了,不要了,我们不能吃……我们都吃饱了。” 她说着话,略微有些神色慌乱。 我诧异着说:“小妹,怎么了?什么你们不能吃?” 小妹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爹很自然的说:“这些年不见,这一看到你回来,瞧你吃的欢,我们这不是高兴嘛!” 娘也连连说是。 小妹偷偷转过头去,有一滴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吃完晚饭,娘拉着我舍不得放手,不停的问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苦不苦,累不累,委屈不委屈,恨不得一下子能把我这五年来的生活了解得清清楚楚,那份母性的慈爱洋于益表。 我触着娘的手,竟然发觉比爹的手还冷,但我也没有多想。 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很少在阳光下走动,就是皮肤凉些也没什么奇怪吧。 我怕娘过于忧心,便故意说这些年来一切都很好。 但娘想到我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流荡,又能好得到哪里去,难免伤怀,便抱着我忍不住暗暗掉泪。 爹一直坐在旁边听我们说话,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改常态难得一见的淡微笑容。 他看着他的妻儿在眼前倾倾而谈,内心上是不是已充满了幸福感? 就是小妹也说,长这么大才看到爹今天笑得最慈祥呢! 对于盗墓的事,我知道爹不高兴,便也只字未提,而多说的则是沿途趣事。 哪知,爹却忽然说:“玉儿,那些盗墓的事,你怎么不说你娘听听呢?” 娘说:“不听不听,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怪渗人的!” 我不知道爹怎么忽然提起盗墓来,淡淡的说道:“是啊,那些也没什么好说的!” 爹语重心长,说:“玉儿,如今我和你娘在面前,有些话,爹总是要跟你说的。” 我望着爹沉重的神色,不免愣了一愣。 我也不知道是否触及爹的隐晦,竟是忐忑不安,说:“爹,你……你说吧,玉儿听着!” 爹微微一思索,又望了一眼拘束不安的娘,说:“玉儿,从小你的行为就非常奇怪,也成天说着奇怪的话,当时我和你娘一直都不明白,直到你长大了,忽然离家出走,一切都为了什么,现在爹总算隐约有些明白了!” 我心头泛起一片酸楚,委屈的低吟一声:“爹,娘……” 娘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握住我的手,难过的说:“我苦命的玉儿,这些年可苦了你啦!” 我只觉娘的手异常的冰冷,我起先触感之下还尚不觉,这时紧紧握着,才觉着一股冷气透骨。 我一蹙眉头,本来想问的,但一触及娘喜悦的眉目,想着这些年来自己给娘带来多少痛苦,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哽咽着说:“娘,玉儿不怕苦,倒是让娘担忧了!” 爹叹息着,说:“玉儿,爹知道,你这些年来,是想学会盗墓,是不是?” 越是不愿提起的话题,爹却屡屡提起,这倒让我大为意外。 爹又不紧不慢的说:“你一个女儿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去学盗墓,爹知道,这一定有你的原因,是不是?” 娘怕我不安,连忙也说:“是啊,玉儿,你有什么心事,要跟娘和爹说,知道吗?” 爹紧跟着说道:“玉儿,你要听你娘的话。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爹和娘都是过来人,见的事也比你多,你说是不是?你若有什么心事,就该说出来了,这样我们也好有个商量,一起去面对解决。我相信,没有什么可以难得住我们父女的。” 爹的语气俞转轻柔,充满了关怀和鼓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爹最充满温暖的话。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爹从来都是一副冰冷的形象,哪怕儿女承欢,夫唱妇随,他也从不会过于表露他的温和。 我望着爹,只见他的脸在灯光下充满了慈爱,让我甚是感动不已。 就是起先对他的怨恨也一扫而光,甚至让我觉得得,也许这才是爹真正的本来面目? 我说:“爹,我对不起你和娘,你不怪我了?” 爹笑了笑,说:“傻孩子,这有什么怪不怪的,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不管对不对,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总有解决的办法!” 我见爹都这样说了,知道也不好再推脱,再说爹都不怪我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娘也说:“玉儿,你看,你爹啥时这么和颜悦色过,是不是?你爹他就是这样,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是非常关心你们的!” 爹和娘的纯纯善导,令得我这些天来所受的不快一扫而空,满心的幸福感慢慢浸染着我久久没有得到温暖的身体。 哪怕是迟来的幸福,我觉得也足够了。 灯火在微风中飘忽,外面传来妹妹动听的歌声,唱的还是那首歌,但此刻听起来,竟不再是那般凄婉。 于是,我再也有了任何顾虑,终于将我的前世原原本本的说给了他们听。 就算略有所知,娘还是听得惊炸不已,半天都会不过神来。 爹依然还是那般波澜不惊。 终究是一个处大事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非常的沉着冷静。 许多人都无法相信的前世之说,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是完全相信的,丝毫都没有怀疑我是否在说谎的意思。 娘还是抱着我,如不是顾着爹在侧,她便又要哭了出来。 我只觉得娘的身体都透着冷,使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怕娘看出我的难受,便表现的满心欢喜。 爹在房内来回的踱步,沉思了一会,他说:“玉儿,没想到你小时候说的果然是真的,看来你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爹错怪你了!” 我有些惊愕的望着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从不会想到爹竟然跟我道歉,一时很是慌乱,连忙说:“爹,你……你不……不要这样说,是女儿对不起你!” 爹叹息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做得对,杜三娘对你有救命之恩,理应当图报,这是为人之本分……” 娘也吃惊的望着爹,颇有责怨的意味:“你瞎说什么,这都是上一辈子了,还有什么报不报的,再说玉儿怎么可以和那样一个女人在一起呢?” 爹说:“你懂什么?妇人之见。” 爹又望着我,问:“那后来之事呢,又怎样?” 我不明白爹为何忽然对我的事这么关心,接着说道:“后来我跟着阿三,走遍五湖四海去盗墓,就是想到要找到杜三娘。只可惜,五年多来却毫无踪迹。到后来没想到又被阿三出卖了,所幸得爹爹营救,孩儿总算保得命还。” 说到这里,我都有一种宛若做梦的感觉。 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这可能也是你我父女的缘分。那钱知府说的墓神又是怎么回事?” 娘只以为墓神是墓中的神气,不禁惊颤了起来:“什么,什么墓神?” 我说:“娘,别怕,墓神是个人,很好的老人!” 娘虽半惑不解,但也缓下心来。 爹又说:“你说你拜了墓神为师,那……那他跟你说……说了什么没有?”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没有,他只给我讲了盗墓的一些要诀,本来他准备以后再多教我的,可惜第二天,他……他就被人刺死了!” 想到墓神的死,我心中万分难过。 爹听了也不住的惋惜。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悲戚起来。 好一会,爹又问我:“他再没有跟你说其他的?” 我茫然的望着爹,不明其意,说:“爹指的什么?” 爹想了想,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我:“比如,盗墓的信息,我是指的是古代最有名的秦始皇墓葬,或是曹操的墓葬,据说墓神早已勘测到了其所在,只是不敢去挖出来。 我颇为有些惊异,爹所知道的似乎还不少,但我却丝毫也没有疑心,想想以墓神的本事,爹这话自然不假。 我说:“这些墓神没有跟我说。” 爹显得很失望的叹口气:“真的吗?” 我点点头说:“是真的!” 不知为何,爹倒起了疑心,紧紧的盯着我,眼神一瞬间又充满了冷厉。 我微微一惊,也不知道爹突然之间怎么会以这种眼神望人。 娘并没有觉察到这一微妙的变化,她还沉浸在母女团聚的快乐之中。 夜已深深,睡意全无。 原本融和的气氛中,又不觉浮动一股不安的气息。 爹变换了一种语气,冷冷的说:“爹其实很想帮助你找到杜三娘,但你可不能骗我。” 我一时急了,忙说:“爹,我没有骗你!” 爹微微“哼”了一声,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了解他,他已生无可望,这么大的秘密他是不甘心就此长埋地下的。” 我和娘同时茫然的望着爹,不明所以。 爹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以浅表的微笑掩饰了一下。 可是多年的盗墓生涯,我虽然没能学到精要的技术,但明锐的观察力还是有的。 我从爹的眼神里,已意识道爹是有一份心事的。 至于是什么心事,我还无法知道。 心中的疑惑只是存留了片刻,我又自我宽慰的想,也许爹只是真的想要帮助我吧。 但很快,爹一语戳破了我这美好的想法。 爹眉头紧锁,沉思半晌,说:“玉儿,你是不是还在怪爹,所以也不肯说实话?” 我怕爹误会,连忙说:“没有的,爹,我真的没骗你!” 爹一声冷笑:“那你和墓神促夜长谈,未必就什么都没说?” 我望着爹忽变的脸,有些害怕了起来,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才会相信。 娘也不知道如何回事,瞧着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对爹说:“五哥,你怎么啦,这样会吓着女儿的……” 爹眼一瞪,娘立刻垂下头去。 爹气哼哼的说:“你们……你们知道什么?真以为爹那么不近人情?” 蓦地一声长叹,爹的脸色更加惨白,连声哀叹:“罢了,罢了,我颜家将要大祸临头啦!” 我和娘都是大吃一惊,望着一瞬间忽似苍老了的爹,惊问:“爹,爹,到底怎么回事?” 爹惨然一笑,显得无比的绝望,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颤颤索索的递给我:“你看,你们看看……” 第十二章 阴谋 白纸黑字,一股兵锋力透纸背,写得再清楚不过。 只见上头以小楷墨笔: 因事关社稷,今着先生速速查清始皇墓及曹操墓葬之所在地,当以三月为限,逾期不至斩立决! 落款人是:靖王爷。 再有一方玺印,及爹的指膜。 印红而鲜艳,宛如一把血刀,高高悬在了颜家的头顶。 只须刀落,一地溅红。 我和娘一落眼便是脸色苍白,都吓得呆住了。 爹神色凄惶,望了妻儿,叹息不已,说:“本来这事儿我是不能说的,可是如今,实在没有办法了。” 娘甚感惶然,说:“五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爹这会除了哀叹,也实在没有办法,说:“你本来有病在身,我怎么能跟你说呢?” 说了亦是徒添伤悲而已。 娘摇了摇头,很是自怨自哎,就好像出了这么大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错一样。 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声音都有些发颤:“爹,这……这怎么会这样呢?” 爹神色沮丧,长叹一声:“这叫我怎么说呢?唉,说来可是一言难尽啊!” 他走到壁上油灯旁边,取了旁边香油添了上去,灯火倏然一亮,映得他的脸一片诡异之色。 随后,他转过身来,望了我们一眼,便将事情因由娓娓道来。 原来颜家的祖上,是以看风水出身的。 看风水这个行业,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吃香喝辣得让人眼羡的行当。 当然,这看风水,不但是耍嘴皮的活儿,还得有上有经纶下有帷幄的本领,所以这事儿并不是人人都会看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风水虽然前程大好,但无论多好的事情,总有其不好的一面。 因为看风水你固然能从中得到无尽的好处,但有时候却也得担当风险。 一种随时都有可能猝死的危险。 猝死的意思,就是突然死了。 假若有朝一日,哪位权威人物请你去看风水,说是他老爹老妈死了,得要寻处上等的风水宝地作为墓葬地,既然是墓葬地,自然也就是埋他老爹老妈的地方。 这些孝子孝孙们为了老爹老妈能够安心的在地下保佑他们,自然得防止别人来盗墓而破坏他家的风水,所以对这些墓葬地都是保密不可外传的。 也就是说,这墓葬地是绝不可以有知情人的,有了知情人就得灭口。 而这风水宝地既然是风水师看出来的,当然也就是所谓的知情人。 所以这个时候,看风水的和造墓的设计者,他们都身陷其中的成了可怜的知情人,而他们浑然不觉,自己的半只脚早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据爹的意思说,颜家的祖上曾经有两个杰出的前辈,就是猝死在这点石成金的死劫里。 传到爹这一代时,他是单传,得天独厚,青出于蓝,看风水的本事十分了得。 说是经过他法眼看了的风水宝地,其所在地的后人很快走狗屎运般的都有大富大贵。 这种事以讹传讹,以神传神,很快使得爹的名声跟怕壮的肥猪似的,树大得招起风来。 爹想着祖上那两桩血的教训,自知在死劫没有找上自己之前,越早收手就越有得老善终的幸福可言。 就这样,少年成名的爹在若干年后终于金盆洗手的退出江湖,而且还搬了一次所居地,用祖上和自己积聚的财富,装模作样的又开了个卖鞋的铺子作为幌子,毫无忧虑过的着富足的隐居生活。 只以为自己这骄傲的一生,从此交付于闲人野鹤。 哪知数年后,数月前,突然有三个人不请自来的找到了他。 这三个人,一个是主子打扮,身着光鲜,形貌威严,此人便是靖王爷。 另两个是靖王爷的护卫,都是那种险些精炼成妖的人物。 爹看到这三个人,自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果然,靖王爷一亮出身份,爹脸色大变,冷汗已湿了背脊。 能令靖王爷亲自登门的事情,不是塌天,就是陷地,这傻子都想得出来。 靖王爷说:“传说中,世间财富敌国,莫过于秦始皇的墓葬。至于曹操墓尚不知虚实,只能一睹自知。” 他的话十分简洁,但爹只装着不懂,默不作声垂耳倾听。 靖王爷说:“据说颜先生精擅于风水之术,故此特登门拜访!” 寥寥数语使得爹再也无法掩藏,诚惶诚恐间,已略略知道靖王爷此番前来的意图了。 靖王爷最后声色俱厉,说:“限你三个月内,勘探出两处墓葬所在,否则以误国罪论处!” “误国”两字,大有玄机,爹如何听不出来? 可权大如天,爹只是一介贫民,又如何违拗得过这一手遮天的靖王爷? 爹顾及着全家老小的安危,别无选择,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下来。 于是,爹一咬牙就立了军令状。 爹当时想:“凭以我这断识风水的本事,或许能够找得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这样说不定还能救得一家老小的性命。” 否则要是当面违了靖王爷的旨意,毋庸置疑,立马就是一个死。 哪知事情逆料,虽然盗墓的都知道秦始皇陵传说是在骊山,但爹却费劲心机,却始终无法找到入陵墓口。 至于曹操墓,爹更是寻遍天下风水宝地,但却仍是虚虚实实,无法找到其真正的墓址所在地。 不过说来,想那秦始皇和曹操,一为盖世始帝,一为绝世奸雄,他们的墓葬又岂能被世人所寻所破? 爹自到这时始知不自量力,但要后悔已无可能,可要寻找到墓葬,那简直势比登天。 一晃,日月如梭,转眼就过了三月。 靖王爷如约重来,依旧是那份光鲜夺人。 那两个精炼似的人物分立左右,形成了燕尾剪似的夹角之势。 爹虽知难逃一死,但还是百般恳求,靖王爷才又答允许以三月之期。 若三月没能完成任务,那便是再无后期的死决。 三月算起来,便是九十来天,但也不过弹指一忽间。 爹心急如焚,正走投无路之时,蓦然想到了传说中的墓神。 墓神能盗尽世间所有的墓,什么秦皇汉武,就是躲到十八层地狱,他老人家定然也能挖得出来。 爹连连直拍脑袋,悔责不已:“该死的,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呢?”” 可是转而一想:“这墓神据说三十年前就已不知所踪,这又到哪里去寻找他?就是他还活不活在世上尚未可知呢!” 一瞬间,爹从喜悦的希望高峰又重新跌入懊恼失望的深渊。 但如今骑虎难下,活马也没得医了,哪怕死马也只好试试。 结果,又两月,爹使尽浑身解数,四处探询,仍是无功而返。 眼看三月期限又至,也就是说全家人的死限全押在这剩下的三十天里了。 爹忧心如焚,可又实在无计可施。 他顶着沉重的压力,丝毫也不敢在家人面前透露半点讯息。 一切摧心的折磨,全由他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 爹说到这里,铁打的男子,也忍不住泪光闪烁,无法自己。 这就好比,一个人明知他的亲人都得了死症而不自知,但他却又不得已的隐瞒着,还要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生命一天天的消逝,他却无能为力。 这时他内心上所承受的折磨是如何的撕心裂肺,自是可想而知。 我和娘感叹爹的用心良苦,早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爹也是哀痛不已,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说:“眼看期限一天一天的到来,我仿佛听到死神的脚步一般,你们……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我也是有苦不能说啊!直到前几天,我以前的老朋友钱知府突然派人来找我,说是他找到了我失踪的女儿,我当时又惊又喜,真恨不得去看看是不是我女儿回来了。可这时我心中又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的捶打,痛苦的说:“我真害怕我的好女儿要是回来了,那不就是白白回来送死吗?我想来想去,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重重的喘了口气,他又说:“后来我突然想,既然我女儿离开家里四年,钱知府说是去学盗墓了。既然是入了那一行,说不得她会知关于道墓神的蛛丝马迹。于是,权衡再三,我只好违心的决定去接你回来,没想到我去的时候,又恰好碰到钱知府手下的一个捕头为了你在和钱知府吵嘴,结果他们无意间说到了墓神,这让我大喜若狂,心想若是此生有幸能找到墓神他老人家,那么我们全家人就有希望了。” 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随着他的情绪一起一落,甚为波动。 我听爹说到艾笑果然因为自己而和钱知府吵了起来,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后来几天,他为什么不见了呢? 爹接着说道:“可笑的是,我满以为这下总算找到了墓神,哪知他们又说墓神被人刺死了。我这下可是急了,但也无可奈何。钱知府知道我来了,就把那捕快赶了出去,然后和我商谈关于你的事。他这人我是了解的,是个大贪人,我知道他是要借玉儿这事来勒索我,但是我的女儿,丢多少钱我也是愿意的。”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再也忍不住扑入爹的怀里,除了哭,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轻轻抚摸着我的秀发,心中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娘走了过来,含着眼泪痛心的说道:“五哥,五哥……” 三人抱在一起,哀哀而泣。 窗外的夜,是如此的漆黑。 夜风中,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在静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可怖。 灯光在一晃一晃的闪烁,直到天亮的时候,它就如同爹的希望一样,还没有灭。 因为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还是充满了欲求的希望。 可是,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那一晚,墓神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过关于秦始皇和曹操的墓葬,但有一句是可以肯定的。 墓神当时笑话我盗墓时,说道:“我要发大财那可是太简单了,传说中两座大墓,我随便掘一座,足以富可敌国了!只是这三十年来,我也算是想通了,纵然拥有天下间所有的财富,但心无悲怀天下,亦是钱奴而已,非人所不耻,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 但他说的这两座大墓,到底是不是指秦始皇墓和曹操墓,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天下来,经过一连串事情变跌,我的思想在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里完全揉乱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爹的话。 因为这时候的我,就如同爹当初一样,承担的是一家人生存的希望。 倘若我象先前那般在毫不知情下斩钉截铁的坚持说不知道,虽然我其实也是真的不知道,但这时再说出来无疑就是毫不留情的判了一家老小的死刑。 这实在太恐怖,太可怕,我连想都不敢想,更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理由。 所以第二天,爹再问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否定了之前的说法。 哪怕只是十来天的时间,我也不能让爹彻底的绝望。 所以我的话也就模棱两可起来:“我昨晚想了一夜,好像觉得师傅墓神跟我说过关于秦始皇和曹操墓葬的事……” 爹顿时眼光一亮,紧紧的盯着我问:“那他……他怎么说?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 第十三章 禁地 我只好装得努力的回想着,头很痛的样子:“我记得……好像是……”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含糊其辞。 其形境地,让我颇为左右为难。 哪知小妹忽然救星般的闯了进来,说:“爹,娘,你们和姐说了一个晚上,这大白天的又说,让姐陪我玩嘛!” 爹眼一瞪,怒喝:“玩玩什么,一边玩去!” 娘很想维护小妹,可似乎又害怕爹着恼,连忙对小妹说:“月儿,你先去玩吧,你二姐一会儿再来陪你!” 小妹得了爹这一顿吼,委屈得不行,望着爹满眼的怨念,含着泪奔了出去。 我苦于无计,想着此时不借机去追小妹离开,那实在无法回答爹的话,赶忙起身说:“爹,我去看看小妹……” 也不管爹应不应,雀也似的逃了出去。 小妹跑了很远,就来到后院假山上的一座凉亭里独自伤心了起来。 颜家是富户,甩了一把钱,将整个颜家堆成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庞大庄园。 远远看去,就像一笼青烟。 庄园从前面到后院有近两来里路,又建凉亭别阁,山水相映,风景甚为幽观。 所以小妹一口气跑到后院,一个人想清净的话,那还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再往后院去,还有一个“禁地”,是爹下了死命令的,谁也不许去。 禁地里有些什么,谁都很清楚,以爹的话说,说是颜家上至十八代的列祖列宗,下至十八代的儿孙百年归宿睡觉的地方。 所以,这样的一个地方,还真的没有人愿意来。 小妹不知如何,一跑就跑到这里来了。 凉亭别雅,但在这个禁地的边缘,却也独具一格。 远远的,我就看见小妹坐在那里发呆,也许她小脸儿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呢。 我微微一笑,轻轻的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小妹身旁,小妹忽然回过头来,调皮的嘻嘻笑了起来。 我微微一愣,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 小妹扮了个鬼脸,说:“姐,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不觉莞尔,说:“哦,那你是故意带我来的?” 小妹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吧?但从来是二姐最关心我,所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啦!” 我上前挨她坐了,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这小鬼头!” 小妹脸色忽的一下白了,吃惊的望着我,神色有些惊慌。 我有些措愕,问她:“小妹,你……你怎么啦?” 小妹闪烁其辞的说:“没……没什么的啦!” 随即又嘻嘻笑了起来,俄而神色一紧,垂声问:“姐,这些年你真的去学盗墓啦?” 我一怔,望了她。 除了爹娘,家里没有谁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小妹又是怎么会知道? 小妹瞧出我的心思,又说:“放心啦,我也是昨晚偷听到你们说话才知道的嘛!” 我摇了摇头,笑说:“小妹,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偷听大人说话!” 小妹很是得意,又很开心的说:“我就想二姐嘛,所以才去找你的,又不是我故意偷听的。” 她说着又笑,两只圆圆的眼睛笑起来成了一条缝。 我拉过小妹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妹的手似乎跟娘的手一般冰凉。 我只以为是小妹身体太单薄的缘故,说:“小妹,那你都听到了姐的话?” 小妹点点头,说:“嗯。二姐,我真佩服你了!爱得那么深,两世都要不离不弃……” 我又呆了一呆。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想。 象我这样的人,就算别人不耻笑我,那也算是天大的恩赐了,而小妹竟然说佩服我。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自觉安慰还是深感可悲。 我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小妹,姐前世爱的是一个女人,难道你没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小妹摇摇头,很天真可爱的神情,让人无限爱怜。 她说:“我一点都没觉得不正常。真的,姐。我还挺感动呢?他们都对你不好,不相信你不说,还要取笑你,只有杜姐姐才一心对你,要是我的话,说不定我也会爱上杜姐姐的!” 我嘘了她一下,惊吓着说:“小丫头胡说什么?” 我望着小妹的脸,仔细端详,象是第一次发觉小妹的美似的,不觉露出肯定的神色。 小妹到底是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偏偏小妹又来一句:“姐,我美不?” 也许她这一句,只是无心有意的要逗我开心,但殊不知在我听来,竟是浑身一颤。 就这一句,浅显的四个字,令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和杜三娘的时候。 我唤杜三娘姐,当时也是这样问过,而且洋溢的感情,也被小妹丰富的表现了出来。 小妹此刻俨然象当年的我似的,而我忽然间就仿佛变成了杜三娘。 我望着小妹清纯漂亮的脸,隐隐生出一丝害怕和不安来。 害怕是因为自己仿佛看到了小妹成为了前生的我。 不安是因为颜家与靖王爷之约。 十来天的时间,如果再找不到秦始皇或是曹操的墓葬,全家都要被处斩了。 小妹正花一样的年华,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在她身上发生这样悲惨的事情。 小妹似乎觉察到我的沉思,忽然问:“姐,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小妹,好多事你都不懂的。” 小妹噘起嘴巴,调皮着说:“我怎么不懂了,十二岁,不小啦!” 我却心不在焉,心中只想,她昨晚听到我和爹说的话,那爹的话她理应也是听到了,可是她的表现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难道是因为她还不懂得其中的厉害? 我忍不住试探的问她:“小妹,爹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小妹睁大眼睛望着我,像是很奇怪似的说:“听到了啊!怎么,姐,你还当真了?哼,我才不相信呢!再说我们都是……” 她似乎觉察失言,立时止住。 我略感惊异,问她:“你不相信?” 小妹毫不在乎,说:“姐,相信什么,我才不信呢!” 我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不信?” 小妹四下望了一眼,垂声说:“爹说三月又三月,那他该去寻找什么秦始皇什么的墓葬,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不寻找难道秦始皇墓葬曹操墓葬会自己从土里蹭出来啊?” 小妹笑了起来,说:“能蹦出来就好了,至少可以吓吓人。” 她说着忽然又压低声音,一脸的神秘,说:“这就是了,可这六个月我怎么就没看见爹出去过几次啊?” 小妹虽然才十三岁,但她的思维显然已超出了她的年龄:“而且就算出去了也顶多只有两三天就回来了。这全然不象姐说的盗墓那样,天天往山南海北的游荡。” 我微微一惊,小妹的话显然有理,难道这是爹骗我的? 可是爹又何必要骗我呢? 我心神忧乱的摇了摇头,不觉喃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爹怎么可能骗我们呢?” 小妹“哼”了一声,说:“怎么不会,我就觉得爹在骗人。” 她忽然又往四周望了望,神神秘秘的说道:“姐,还有件事呢,我觉得挺奇怪的。想不想听?” 我都被她鬼鬼祟祟的神情弄得好奇了起来,忍不住轻笑着说:“你说都说了,还问。快说,什么事?” 小妹说:“不久前,大概十来天吧?有几个人带着一个人来了我们家。” 我白了她一眼,不觉哑然失笑:“什么啊?还几个人带着一个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妹望了一眼“禁地”,说:“是真的呢!就是他们带回来的那个人,我还看见就关在那边里头了呢?” 我算了一下时间。 十来天前,不正是爹从钱知府手里带我回来的前两天? 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我心思微动,也不觉往“禁地”望去,轻轻问小妹:“你真看到了?” 小妹白了我一眼,说:“没看到我胡说来干什么?” 她起身拉了我,一副急得不得了的样儿:“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虽然不大愿意,但大半的好奇心的还是占了上风,跟着她就往“禁地”的门摸去。 禁地属于后园,筑有围墙,安了一道门,便将颜府分为一二。 门上落了锁,日久天长,便生了锈迹。 我顾盼着说:“小妹,门锁上了,你有钥匙吗?” 小妹吃吃的笑,说:“姐,没钥匙我也能进去的。” 她所说的进,实在令我不敢恭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也只是掩嘴而笑,若是笑声大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望着小妹从一角院墙下的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容一个人进出的洞,不禁笑说:“哈,小妹你带我来钻狗洞啊!” 小妹小脸一红,一本严谨的说:“姐,不许取笑,快来。” 勉强钻过“狗洞”,沾满了一身泥土,完全两土猴儿似的。 我们互相审视着,凝注片刻,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但一笑也就即止,连忙将声音压了下去。 我望着小妹,由衷的感到高兴,但心中的隐忧又让我有些难过。 若然如小妹说的,爹只是骗我,我也会觉得好过些。 再往“禁地”深入,那感觉好似在深入敌人的阵地一样,静悄悄得令人紧张而茫然。 茫然是因为这里虽然是颜家的地方,但既是禁地,我长这么大却从来也没有来过。 这一点还是近于情理的。 一般来说,我小时候谁个愿意在死人山上转悠。 但令人奇怪的是,小妹对这后山的禁地似乎熟落得很,哪里可以走哪里不可以走,她都知道。 我不禁问她:“小妹,你是不是经常钻狗洞啊?” 小妹嘿嘿的笑,有些腼腆了:“哪里呢?” 摸索了不久,就在后山丛林里发现了一座小屋。 一座小屋坐落在丛林里,孤独中透出说不清怎样一个阴森,反正渗人得很。 我自打盗墓起,也从没有觉得这般寒碜碜的感觉。 小妹见我有些索索然的,小大人似的笑了说:“姐,怕啥,有我呢!” 我哭笑不得,心下对这小妹更为喜爱。 小屋着砖石结构,四四方方的好比一个合子,再形象一点,恰于一座四方形的墓葬。 屋体墙面由于日久见不到阳光的缘故,若是一个人的话,显然已是苍白得吓人,但这屋子透着潮气,四面生满了专爱爬绕的苔藓,阴绿阴绿的瞧上去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屋东面有一扇窗户,挺小的那种,由于窗户过高,小妹够不上,但这些难不了她。 她熟练的爬上窗前的一棵大树,探头随便一望就可以借着阴暗的光线看到屋里的情形。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能耐,心中暗笑:这小丫头,真是疯得可以,钻狗洞爬树样样在行! 我正想得怡然,忽听小妹说:“姐,怎么样,是有一个人绑在那儿呢!” 我一听,觉得事情就有些诡异了,这么一个阴森的小屋,绑着一个人,显然事出非常。 小妹又说:“姐,你来看看! 我已无暇多想,也爬上树去,往屋内一看,不过里面光线有些模糊,再加上那人低垂着脑袋,是以无法看到那个人的脸面。 小妹得意的说:“姐,怎么样,没骗你吧!” 我没有再说,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她没骗我,显然是爹骗我了。 因为我也十分赞同小妹的分析。 屋里头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外头有人说话,竟慢慢的抬起头望了过来。 这下他的脸就完全落入我的眼帘。 我只看一眼,顿时惊骇得失声叫了出来:“是……是艾笑?!” 第十四章 真相 无论谁出现在这座小屋里,我也绝不会惊奇,那至多是不认识而已。 但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真的惊得呆住了。 无论如何憔悴,那一抹浅笑,始终还残留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艾笑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从不会绝望,从不会放弃,而笑容永远使我都充满了自信。 而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捕头艾笑。 艾笑被爹关在了这间属于颜家“禁地”里外人不可擅入的小屋里,我就是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 因为我觉得爹和艾笑是根本不可能有被联系在一起的可能。 如果有,那便一定有问题。 这是我多年盗墓生涯所总结的经验。 比如,一个体面的贪官如果去找一个邋遢的乞丐,那么他们之间除了几乎为零的施舍概率外,那便是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所以,我艰难的缓和了一下绕乱了的神思,问小妹:“这人你看见是被爹关进来的?” 小妹说:“是啊,姐,你认识他吗?” 我沉重的点点头,说:“就是她把我抓进牢里的!” 小妹眼睛一亮:“那不正好,咱们便耍耍他给你出出气。” 我摇摇头,望着爱笑,说:“这个人是个好人。” 小妹诧异的扭过头来,满眼的暧昧之色,不解的问:“好人?” 我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轻笑说:“别乱想。” 小妹窃窃失笑,你越说别乱想,她反而乱想得更加厉害。 我想了想,说:“小妹,我们救他出去吧?” 小妹眼睛圆了圆,惊讶的说:“放他出去?那……爹知道了不打死我们啊?不成不成,我带你来这里就不得了了。” 我知道小妹的性格,只得央求着她:“好小妹,帮帮二姐啦!你知道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小妹嘻嘻笑了起来,说:“好吧,好吧,谁叫我们这么恩爱呢?” 我怔了一怔,瞧着小妹古怪的神情,还没笑出来,小妹便已大笑了起来。 我真拿她没有办法,这样的小妹,我想,要是再多十个也不嫌多,就只怕嘻嘻哈哈起来,那天都要翻了。 我们两人溜下大树,来到小屋门前,又见一把大铜锁横挂。 我为难着说:“怎么开?” 小妹毫不犹豫,说:“这难不倒我!” 我望着她有些诧异。 开墓和开锁不同,开墓讲究效率和完整,但最重要的是预防和破解机关。 而开锁只有技巧。 所以一流的梁上君子可以无锁不开,但他绝对开不了墓。 哪知小妹嘿嘿一笑,四下一顾,找了一块大石头来,断然说:“砸!” 我又一愣,简直跟不上小妹的节奏。 小妹说:“这有什么,我经常把钥匙忘在房间里,所以经常开不了门!” 我忍俊不禁:“所以你经常砸门?” 小妹一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仿佛还有股自豪感:“那当然,当机立断嘛!” 她抡起石头就砸了下去。 可能是木门年久的原因,木质有些软化,只砸一下,铜锁便落了下来。 这样的门挂这样的锁,那不等于没挂么? 我有些疑惑,用手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门板,木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松软。 但小妹却一石头就把锁砸了下来。 我又仔细看了一眼小妹,幽暗的日光下,她真的是那么与众不同。 小妹拍拍手,好不得意:“怎么样?” 我说:“行!” 进入屋内,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艾笑闻声抬头望来,眼睛圆了圆,顿时惊得一呆,好一会才嘣出两个字:“幺哥?” 小妹有些迷糊了,望望我又望望艾笑,半天才问:“幺哥?谁是幺哥?” 我也懒得解释,上前解开绑在爱笑身上的绳索,问他:“你怎么被绑在这里了?” 艾笑说:“一言难尽。我发现了钱知府和颜五的一个秘密,他便派人将我打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对了,你呢?你又怎么在这?” 他望了小妹:“这位是……” 小妹嘻笑着说:“我叫颜如月!” 爱笑脸色一变,几乎是惊呼着:“颜如月?颜……颜……难道这里便是颜五的家?” 小妹望着他如此惊慌,诧愕着说:“是啊!” 艾笑神色大变:“不好,咱们得快走!” 他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却不理小妹。 小妹急了:“诶……诶,还有我呢!” 我一挣手,没挣脱,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艾笑急急着说:“这事不好说,但我知道颜家一年前就已……” 他还没说完,小妹抢了上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尖声说:“你要带我二姐去哪里?” 艾笑拉着我奔出小木屋,刚走出十几步,便见一个赤衣男子拦在前头。 男子冷笑着说:“还想走么?” 我吃了一惊,失声叫了一声:“爹!” 艾笑比我还惊,瞪着我:“什么,他……他是你爹?”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 艾笑显得懊悔极了,说:“难怪!难怪!” 我都有些糊涂了,也不知他说难怪是什么意思。 爹目露凶光,冷冷的说:“小子,这可怪不了我,拿命来吧!” 爹说着话,也不见他如何动,一只右手已然往艾笑咽喉抓了过来。 我赫然一惊,简直难以相信,爹竟然会武功。 艾笑将我摔开,身子一侧,便闪了开去。 爹前趋直进,早已往艾笑冲了过去,和他斗成一团。 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已然杂乱无章。 这一切变化,来得突然,来得诡异,尽出我意料之外。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正如小妹所言,爹一定是在骗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骗人呢? 我已无暇去想,想到小妹,回头望去,只见正小妹躲在一处角落处朝着我招手。 她是要我趁这机会偷偷溜走。 但我想着不能丢下艾笑,只朝她做了个躲起来的手势。 蓦地一声惨叫,划破了阴冷的林密。 这是艾笑的声音。 我大惊,霍然回头。 爹飞起一脚,将艾笑的身子踢了出去。 艾笑还没有爬起来,爹如大鹰般的掠了过去,照着艾笑当头一掌拍下。 “啪”的一声,艾笑顿时*崩裂。 我惊恐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呆在那里傻了一样。 爹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面色诡异的朝我走了过来,冷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木然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事情真相,但想都想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爹又逼进一步,厉声问我:“你知道什么?” 我从来没看到过爹这般凶狠的表情,又是惊慌又是害怕:“爹,你想怎么样?” 爹止住步子,紧紧的逼视着我,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便不与你计较,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他的手一捏,发出一阵“暴豆”般的响。 我虽然不懂武功,但从他杀死艾笑那手段中就可以看出,爹是高手。 我惊慌的望着爹,颤声着:“原来……你……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爹哈哈一笑,说:“不错!”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伤,痛苦不已:“爹,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爹不以为然,说:“没有为什么,你快告诉我,墓神给你说过,到底怎样才能找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 又是秦始皇墓和曹操墓。 爹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要找到这两座古墓。 可他又为什么一心要找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呢? 以颜家目前的财富,足以安生,又何必窥覷别人之物? 我一时也无暇想得明白,但此刻我知道,爹还以为我知道找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的方法,若是我此刻坚持说不知道,但到了这种地步,爹会不会杀了我? 无需答案,从爹入魔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痛苦和纷乱,使劲的让自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处危不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多年的盗墓生涯,使我也学到了很多处危的经验。 我想了想,便问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爹怒喝道:“你没有权力问。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我横了心,说:“可是,我得知道原因。你们为什么要杀艾笑?” 爹冷笑着,一脸的狰狞:“告诉你也无妨。你不是学盗墓吗?爹我也是盗墓的,哈哈,怎么样?” 我浑身一颤,想起刚才艾笑说什么“难怪难怪”,原来便是这个意思。 我只觉悲怆而生,也可笑得不行。 爹是盗墓的,我也是盗墓的,可谓盗墓世家? 我忽然想起娘,那么娘会不会知道爹是盗墓贼呢? 爹又怂颜逼进:“快告诉我。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对你绝不会手软!” 爹的话绝对不是威胁。 我非常明白,但为今之计也只有斗胆一搏了:“你要杀我,轻而易举,但你想找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那是再也没有指望了。” 爹既然这么想找到秦始皇墓和曹操墓,那么她只需反之要挟,或许尚有活命的一线生机。 我又加注筹码:“墓神跟我说过,要找到进去这两座墓,其实很简单!” 果然,爹目露喜色:“快说!” 我自知既然撒了谎,就只好硬着头皮一直撒下去了:“但墓神并没有说明,他的话我必须要琢磨琢磨!” 爹见有了眉目,自急不可待:“什么话?告诉我!” 我说:“在我没有生命安全保障下,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爹想了想,果然有些妥协了:“你放心,我定然会留你一条命。何况,你杜三娘还需要你去解救呢?” 爹显然也想捏住我的软肋,冷笑着说:“你难道忍心看着你爱的人永远不会醒来吗?” 他说话的神态,旖旎而又龌龊,我几乎有吐的冲动。 我转过身去,斜眼瞥见小妹躲得一动不敢动,稍稍宽下心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又说:“让我好生想想!” 爹点头答应了:“好,最好快些,否则我就再有耐心,靖王爷就不会有。” 我怵然一惊,说:“真有靖王爷要找秦始皇和曹操的墓的事?” 爹没有再说,将我关进了小屋,他拾起铜锁环,在门上一按,锁环便嵌入了门里。 落好锁,爹忽然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淡然的说道:“一个盗墓的人在自己的家里,难道还找不到这里?” 爹又一声冷笑:“就你那本事还盗墓?阿三儿能教出什么本事来?我看是月儿带你来的吧?”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发现了小妹? 但我又不能急于断然否认。 因为一急于否认,便是无异于告诉爹,就是小妹带我来的。 爹的深沉,是无法轻易骗过他的。 但令我真正吃惊的还是爹怎么也会认识阿三? 但我没有去问,只是故作气壮的说:“我师傅墓神告诉我,盗墓四字诀,闻就是其中一诀,我和艾笑打过交道,自然闻得到他在这里。” 爹既然十分崇信墓神,我相信,我这么一说,爹定然是会信的。 果然,爹紧声问道:“什么四字诀?” 我不想与爹多说下去,否则时间一长,就是小妹难保不被他发现,我还都怀疑我是否能坚持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走吧,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爹哼哼的冷笑几声,踩着积叶的脚步声渐渐去远了。 我靠在门板上,总算吁了口气。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个破旧的木台,还有根木柱,就是刚才绑艾笑的地方。 我望着仿佛还流淌着余温的木柱,不觉一片黯然。 人生无意,物是人非,绝不亚于生生息息所受来的繁华落尽,试想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深刻的呢? 好好的人,陡然间便从眼前消失,那种落寞,那种失意,真的是说不出的伤感。 而这个人曾说,喜欢我。 同样是一种伤! 我不敢再想,想多了,我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种似友情又不似爱情的痛。 就在这时,空气中又隐隐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若不仔细听,是很难发觉得到的。 幸好我有那份灵敏的耳力,借着门缝瞧去,刚好看到一个人的脸渐渐移近了过来。 第十五章 无功 爹又出其不意的返回来了。 他走的时候,脚步重得让人谁都听得见,他来的时候,脚步轻得象猫。 我不得不打心眼里惊讶爹的心机。 去而复还,若然小妹或是爹所认为她的同党的人,要是以为爹走了,便会出来相救我出去,那么这一下难免便被逮个正着。 我暗暗祈祷,庆幸小妹没有出现,否则可就遭了。 只是,要是爹发现了小妹,他会不会杀了小妹呢? 我的心一阵发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想。 爹不声不响的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忽然吼叫着说:“小月儿,还不滚出来,我看到你了!” 我大吃一惊,凑着门缝往外张望。 可是除了爹,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立时知道这是爹的诡计。 山风轻忽,鸟雀鸣啁,一切显得自然而幽和。 爹四下张望着,他的眼睛定然如同那猫头鹰一般敏锐。 我躲在门后暗暗松了口气,小妹没能中计,也算是我最大的安慰。 不过我心中还是隐隐有一股痛,虽然我口口声声说不是爹的女儿,但一想到爹的下作行径,内心上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爹觉着计出无用,觉得肯定是不会有人的,便回头把眼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说:“好好想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我冷笑了一声。 爹去得远了,他的背影在苍茫的树涛中渐渐迷失。 就象时间一样,一去不再返回,唯有面对的,又是新的开始。 但我和爹所面对的,显然不是新的开始,而是彼此内心的纠葛。 我松懒下来,坐在地上的一堆乱草上,想着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又是黯然神伤。 天很快黑了下来,树林里的黑暗发出迷乱众生的呜咽声,就好像随时有无数的冤魂会破壁而出一样。 我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般害怕过,虽然明明知道脚下的泥土中,沉睡的是颜家的先祖。 但往往也只有你觉得在亲情中的害怕,才更能令人可悲得摧心裂肺。 自从四年前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刻,我满以为我能够决然的淡离了家的视线。 甚至我也曾在心里后悔和自责过,但直到我随爹一起回到家的那一瞬间,让我明白,一个人的出生,便已注定了你与这个家是根本无法分开的。 而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是否快乐,或是是否痛苦? 不知不觉,我渐渐在杂乱的痛思里昏睡了过去,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又看到了杜三娘,静静的躺在一口血红的棺材里,她面色恬和,嘴角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仿佛她在睡梦中梦到了很快乐的事一样。 突然间,棺材盖“砰”的一声,带着厚厚的浓雾重重的盖了上去,然后如同风一般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着一阵笑声疯狂而至,一张狰狞得让人痛恨的脸面贴近过来,吓得我“啊”的一惊而醒,才知是做了一个恶梦。 我只觉身上冷沁沁一片,四下什么也看不看,唯一片死一般静寂。 回想起刚才的梦,我觉着那丑陋的脸孔不正是那该死的蛇妖吗? 他如此肆意疯狂的笑声,显然是耻笑我还没能找到杜三娘。 而他真正的目的不就是要让我知难而退,要我后悔吗? 我越想越悲愤,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你这个该死的蛇妖,你以为我会后悔么?告诉你,我一定会找到她,也绝不会后悔的!” 我略带疯狂的声音在黑暗里飘荡,回旋,渐至声杳,如同融入在广阔无边的海洋里,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听得自己笑声的回音,却怵然一惊。 这么一间小屋子,是不可能有如此广阔的回音的? 我惊觉爬了起来,往门边摸去,结果墙面忽然变长变大了似的,竟然摸了半天才摸到了一扇门。 我正自疑惑,门却忽然开了。 一片亮色象水一样淌入,只见一个红袍缎面的人背着手走了进来,说道:“你醒来了?” 我望了一眼屋里的情形,果然发现一切都变了,这间屋子又大又宽,而且桌椅齐全,地面干净,绝非那阴森的小屋可言。 我立时糊涂了起来,心中暗暗惊骇,自己这是到了哪里? 我明明记得一直是呆在“禁地”里的小屋间,怎么一醒来就变成了一间大屋子? 我无法猜透,唯一的解释可能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人转移到了这里。 那红袍人意识到了我的疑惑,淡然说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是本王将你带到了这里!” 我一惊,望着他须眉横竖的眼睛,断然问他:“你是靖王爷?” 那红袍人但也不否认:“你知道就好!” 他果然就是靖王爷,语气中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我反而放下心来,丝毫无惧,问他:“你想怎么样?” 靖王爷目露精光:“你爹没给你说?” 我说:“寻找秦始皇墓和曹操墓?” 靖王爷微微颔首:“知道就好,无需我多说!” 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与你无亲无故,是不会有你爹的容情,所以你最好老实说!” 我一生冷笑,毫不妥协道:“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秦始皇和曹操的墓葬?” 我相信,一个做王爷的人,财富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既然一心要盗墓,那便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我相信他绝不至于是闲得没事干,以至去干盗墓的营生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很久的时候,我就听说很多富贵人家的子弟,发神经似的去假装当什么乞丐讨钱,然后寻求一种近于变态的刺激。 又或者满大街发飙,大把大把的撒钱,来显赫他的财富,同时取笑卑微的穷人。 多可怜多可悲的人啊! 他们已经不算是人,如果是人的话,又怎么可能这样去践踏别人的尊严? 我又想起了墓神。 我相信,他们如果听过墓神的传说,就一定会明白,怎样的生命才有意义。 一刹那间,我想着,想了很多,叹了口气。 只听靖王爷大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还有反问的条件?” 我说:“有!” 靖王爷有些吃惊,望着眼前这娇弱的少女,端详了好一会,才说道:“一个女子,竟然在本王面前毫无惧色。好,有胆量!” 又说:“不过,说了,尚有一命回去和家人团聚。不说,唯一死路,就是和杜三娘也只怕再无相聚之日。” 我愣了愣,他怎么也知道我和杜三娘的事? 未必是爹说的? 我决定再赌上一赌,冷笑着,说:“可笑!” 靖王爷显得很诧异,说:“怎么可笑?” 我转过身去,说道:“你这个人实在太可笑,别枉费心机了,我是不会说的!” 靖王爷黯然大怒,喝了一声:“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他说着,扬掌往我头顶打了过来。 这一出手,与昨日打艾笑一摸一样的手势。 这样的动作,除了爹,还有谁? 我心知。 若是靖王爷将我抓去,我相信,我与杜三娘的事,爹没有那么多闲心去说给他听。 而且,以靖王爷的身份,自有靖王爷的手段,用不着拿我的前世来威胁我。 所以,现在靖王爷竟然能知道我的前世,我给自己打了个赌,赌这个人定然不是靖王爷。 果然,他一出手,真的不是靖王爷。 是爹! 我像是赌赢了,却又象是输了。 所以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动也没有用。 以爹的身手,我知道根本躲不过。 何况不动制有动,我同样可以赌一赌,赌爹敢不敢杀我。 只要爹不敢杀我,我便有了生存的资本,若然他真的起了杀心,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但就在这时,两道青光暴闪,由外而入,直往爹射去。 爹本能的缩身躲了过去,随后他反手扬起,也打出一蓬白光。 紧接着他脚尖一点,整个人便象只怪鸟一样已掠了出去。 外面有人森森一笑:“好一手‘白芒飞针’,不愧是‘天道行’的老大!” 爹一声怒喝:“胡说什么?” 随后便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显然是他们交上了手。 我暗自诧异,却无法猜度会是谁来救我。 至少这个人在爹出手的时候,忽然打出了两道青光。 又听爹的声音:“你是‘金蛇郎君’方泽尔?” 那人森森的说道:“并不是每一个用金蛇剑的人都是‘金蛇郎君’的。再说我这可是蛇丝剑!” 爹愤怒的,喝道:“好小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兵器交击之声四下爆开。 爹会不会武功,用什么武器我全然不知,但那人唤他一声“天道行的老大”,却令我惊诧莫名。 我闯荡江湖的时候,曾听说,“天道行”是江湖上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其势力遍布大江南北。 虽然它名为“天道行”,但却是道亦为盗,毫无天道可言。 而且行事诡秘、狠辣、霸道,反而令人畏之如虎,惧之如狼。 这样一个帮派,爹竟然是他们的老大? 虽然爹否认了,但事情的复杂已然令我更加不安起来。 毋庸置疑,事情显然已经逾越了其本象的实质。 我不敢再多想,也不想卷入爹的事情里面。 我得想法离开这里,去找到杜三娘,那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外面激烈的搏斗还在深入式的进行,而大门敞开着,也许这就是我唯一能逃脱的机会。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靠近门边往外望去,只见屋前不远之处,爹和那人杀成一团,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根本无法分清他们谁是谁。 我知道爹此刻是自顾不暇的,咬牙便冲了出去。 待跑出些许,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这座所谓的大房子原来还是那座幽森的小屋,一切根本就没有变。 我险些跌了一跤,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一切都是在魔法中进行? 惊慌失措,我再也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我面前一晃,一把拉住了我,奸声笑了起来:“二小姐,这山路不好走,别跑得太快了!” 我听声音便知道这人是家里的管家颜无名。 颜无名以前的来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爹给的,叫无名,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名字,但如同皇帝赐了个姓,便是颜家的人了。 爹就是他的皇帝,所以他对爹也绝对忠诚得不得了。 他虽然说叫我跑慢点,但绝对不是要放我走的意思。 我挣了一挣,没有挣脱。 颜无名不紧不慢的说:“自个儿看着办吧!” 我好不沮丧,只好往回走。 颜无名跟在我身后,仍然勾勒一浮笑,说:“二小姐……啊!” 还没有说完,便听“啪”的一声闷响,颜无名“呀”的一声痛叫。 我惊异的回头看去,只见颜无名呲牙咧嘴的痛着,对身后一人说:“四小姐,你打痛我啦!” 第十六章 尔诈 只见小妹手里拿着半截手臂粗大的木棒,满脸惊愕之色。 原来刚才小妹躲在暗处,趁颜无名和我说话时不注意,她为了救我,便摸了根木棒想将颜管家打晕。 哪知颜无名身材太高,小妹一棒子打下去,没砸着颜无名的脑袋,正打到他后肩背上。 也不知是棒子太烂还是颜无名皮粗肉厚,小妹这一棒子没把他打晕,棒子却断成半截。 小妹见颜无名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小脸顿时绯红,望了望颜无名的后背,又望了望手中半截断木棒,尴尬的笑了起来。 颜无名摇头无奈的道:“四小姐,你太调皮了!” 小妹望了望颜我,对颜管家道:“你别欺负我二姐,我就不打你!” 颜无名回头望着我,轻声缓气的说:“二小姐,你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你没有欺负我,是我欺负了你?” 颜无名呆了呆,随即傻笑。 小妹眼睛瞪的溜圆,半天回不过神来:“姐……姐,你……你说什么?你……你欺负他……他?” 我没有回答她,大步又走回小屋里。 小屋里果然又变得窄小起来,那根木柱子仍然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就好像在嘲笑人一样。 颜无名把门带上,上了锁,然后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欺负我了。” 又听见小妹迷糊得实在忍不住的声音:“无名叔,我……我姐真欺负你了?” 颜无名木然说:“是啊!” 小妹艰难的想象不得不停止下来,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吧?你这么大的块头,又不是傻子,姐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 颜无名一本正经的道:“怎么不可能。我仅仅只是让她走慢点儿,便招来背后一黑棒子,你说不是她欺负我是谁欺负我!” 小妹噎住,好半天喘口气:“我的天,你这不等于说我欺负你了?哈,真受不了!” 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小妹的天真可爱我自然是知道的,但颜无名的奇奇怪怪却是令我很是诧异。 不曾留意,外面的打斗声忽然静止了下来,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样,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后,微风吹拂,山上鸟叫也隐隐传来。 有仆人送来早餐。 昨晚饿了一晚,我这时早已饿得不行,哪顾得大户人家女儿的淑女形象,抓了碗里的三个馒头一口气吃完。 再然后便是噎得不行。 送饭的仆人不住的冷笑,就好像他不冷笑别人他浑身不舒服一样。 其实象这样的人,象这种不如意的事,世间多的是,所以我也不在乎。 再说墙倒众人推,我只不过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虽然身在颜家的二小姐,充其量也是徒有虚名,他们犯不上为我堕颜展笑。 过得一会,林中又响起几声“扑扑”响,几只鸟儿展翅高飞。 爹神态如常的背着手走了来。 那样子就象所谓的“靖王爷”,只是我始终不明白明明是小屋子,怎么会忽然变大了呢? 难道是出现了幻觉? 或者是爹有什么神通的手段? 门开,风先涌了进来。 爹笔挺的走入,仍然一般的语气问我:“怎么样?想好了吧?” 不等我回答,又说:“其实你应该明白,你告诉我怎样找到秦始皇和曹操的墓葬,对你说来是一点损害都没有!” 又加强了一下语气:“而且我们还可以帮助你寻找到杜三娘的墓!” 他没有说“爹”,而说“我们”,是否指的就是“天道行”的势力? 或是说靖王爷? 我沉思了一下,说:“爹,说实话,据我所知,秦始皇墓葬原本在楚霸王项羽入关后,被他以三十万兵士挖掘,其间宝物尽被洗劫一空,后又放大火焚毁,由此可见,秦墓又哪有宝物可寻?可是爹……又为什么还要如此急切的寻找它呢?” 爹眼里神光闪烁,说道:“那你相不相信这传说是真的?” 我有些茫然的望着爹,没有回答,也根本回答不了。 爹说:“事实确是如此,而且楚霸王以三十万人挖墓,历月余时间还不能搬完墓葬,其宝物之多可胃罕见。但是,以秦始皇的沉疑性格,世人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表象,而实际上,在暗处却是另有一处真墓的,这才是它的精华所在!” 我并不怀疑爹的观点,几乎苦口婆心的说:“爹,以你的财富,几辈子都用之不尽,但又何必非要去盗墓呢?” 爹无奈的叹口气,说:“爹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靖王爷的意思?”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真的有靖王爷?” 对朝廷的事,我知之甚少。 爹蔚然叹息:“难道你还以为爹骗你?” 我无法想得明白他假扮靖王爷的事,本想问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片刻之后,我才问道:“那艾捕头是怎么回事?” 爹“哼”了一下,背负而立,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这是钱知府的事,据说是艾捕头得罪了他,所以钱知府要我帮他个忙,只是我不想多杀人,所以就将他关在这里。只是……”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字字锋机:“只是没想到你却跑到了这里来,你应该明白,若你不来,他是不会死的!” 爹这话无疑是想把我的怀疑全然转到我自己的身上。 我冷冷一笑,说:“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爹眼里生出一丝狐疑,慎重的望着我:“你知道……什么?” 我冷笑:“你们杀艾捕头,怕就是为了要灭口,是不是?” 这完全是我的猜测。 象艾笑这样的人,有可能会得罪钱知府,但钱知府既然会勒索爹钱财,而爹又甘于忍受,那并不是基于他对我有多少父爱。 那完全是因为爹为了得到墓神关于找到秦始皇和曹操墓葬的方法,所以才不惜重金将我赎了回来。 但钱知府若单单以艾笑得罪他而要杀了艾笑,自己随便耍上一个手段都可以成功,又何须多此一举假爹之手来杀爱笑? 他这样做岂不是授人以柄的将自己无故滥杀下属的软肋交于爹的手里? 这显然是不理智的。 我所想到的解释应该是: 一,有可能是爹以为艾笑和墓神扯上了关系,所以从钱知府的手里“高价赎了过来”,或者是钱知府为了赶走艾笑,就将他“卖”给了爹。 二,也许是爹和钱知府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的秘密,结果被艾笑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杀他灭口。 我说完,爹一怔,随即哈哈一笑,说:“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我分明觉察到爹的眼里闪动着一丝凶狠。 我却毫无惧色,我有把握。 我不紧不慢的说:“因为你是‘天道行’的老大,‘天道行’并不是替天行道,而实际上是一个专干盗墓的组织。” 爹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又说道:“艾捕头发现了你们的秘密,钱知府一个国家的官员,若是传出去他是一个盗墓贼组织的人,他的前程毁了不说,而且还有灭门之罪,所以你们必须杀了爱捕头灭口!” 爹脸色又变,然后吃惊的望着我,连声说:“聪明!聪明!看来这几年你没有白混,能够洞察秋毫,真不愧我颜家的女儿!” 我叹了口气,黯然道:“现在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灭口?” 爹又笑了,摇了摇头:“不会,只要你告诉我怎么找到秦始皇和曹操的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所谓虎毒不食子,你说爹怎么会害你呢?” 我不冷不热的说:“也许我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象我爹吗?” 爹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忍住怒气说:“我不想与你说那么多废话,快告诉我!” 我直视着爹仿佛很快就要变形的脸,不卑不亢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和靖王爷到底要干什么?” 爹的声音一瞬间冰冷:“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没有好处!” 我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娘呢?娘知不知道?” 爹迟疑了一下,冷笑:“你问这麽多若是想转移视线,那我劝你是不必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挑战爹耐心的时候,何况象他这样的人,说多了反而恼羞成怒,那就是得不偿失。 爹在我面前不停的来回走动,显然是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估摸着,说:“好吧!我告诉你。” 爹欣然大喜,抢到我面前大声道:“说!” 我早已盘忖了一副说辞:“我也只是刚刚拜墓神为师,他没有多说,只告诉我一些奇怪的话,他说这些话要我好好记着,待日后出了狱,只需琢磨着这些话就可以找到两大古墓!” 爹的脸上随着我每说一个字而充满了无比激越的兴奋之色,就好像两大古墓在他眼前已然开启了一样。 我只得继续胡说:“他说第一段话是:‘甘耳单耳者,巨鹿无还,西平去浪,安东了还,自比天都,去阙潼关’。” 爹半疑半信,眼露锋芒:“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说了你又不信,不说你又不依,不如你杀死我算了,也不枉我叫你一声爹!” 爹嘿嘿嘿一笑,说:“那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我故作惋惜不已:“若是师傅没有死,要解释这话不难。师傅本来是想日后对我再详说的,只可惜……唉,只有我们自己多多琢磨了。” 爹迟疑了一下,说:“那第二段呢?” 我想了想,继续编撰:“好像是什么‘三水一丁一口,十羊多匡,安国天下,阳台新建,业耳土城,布七十有二,唯雀飞而已。’” 说完话,我已然心自惴惴。 其实墓神是没有对我说这些话的,无非是我妄自编造而已。 跟阿三盗墓时,对于秦始皇和曹操墓的所在,道听途说来的传闻甚多,我迫于无奈只好借机套用。 然后拆字乱凑,加飞鸟,附沉鱼,显得越深奥,就越令人相信。 所以有人说,世界简单,人心复杂,这话一点不假。 所以很多再简单不的事情,一经过人为的心里历变,就完全变得复杂化。 我这么一说,言辞深奥得比古井还要波澜,爹咀嚼着词句,果然就相信了大半。 但他板着脸,显得很生气的厉声责问我:“你耍我是不是?” 我一脸无辜状:“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并不想留在这里,有必要骗你吗?再说你去找秦始皇和曹操的墓,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要找我的杜三娘,我又何必骗你自讨苦吃?” 爹想,也是。 他直起身,往外走,一边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我早已算定了爹会这样做的,在没有找到两大古墓之前,他就算不杀我。是也绝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 只好装得很愤怒的小鸟一般:“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爹说:“孩子,我这是为你好。你这些年在外面野惯了,这里幽静,正好修身养性。” 我气的疯子一样扑了过去:“不……我要出去,你这个骗子……” 爹飘然一闪,已掠出门外,带着一缕意满自得的长笑。 门一合拢,我便放声大哭,但一滴眼泪是没有的。 待爹去得远了,我才悲苦的笑着,同样也没有声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但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只有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才有逃离这里的可能。 果然,直到天黑,爹再也没有来烦我,他自然是苦心去破解我所说的那“盗墓诀”去了。 我静中求动,一刻也静不下来,我得想法逃离这里。 可是,如何出去,那才是真正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这屋,四面墙,一门一小窗,我手无寸铁,连块土都打不掉,又从何而逃? 虽然我没有妄想要这么快的逃走,但心里还是隐隐绝望起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屋内伸手不见五指,让我如同陷入了死一般的坟墓。 而这个屋子本来就无异于一座坟墓,我陡然间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忽地一阵兴奋。 既然是一座墓,那我得知道开墓。 唯一不同的是盗墓时,是从外开墓,而现在我得从里开墓,但结果都是一样。 所以我得静下心来,以身学用。 墓神既然告诉我盗墓的四字诀,用来试试也不失为一个实践的方法。 第十七章 女鬼 “四字诀”首要为“望”,但此时乌漆抹黑一片,自然是无法一望到底了。 其三为“问”,此刻鬼都不见一个,那更是无以为用。 余下以“闻”“切”两诀,或许可以试着一用。 以墓神的话说,“闻”便是闻气息。 墓神没有确切告诉我如何闻道气息,我这时也只好自己凭着经验摸索。 小屋四面为墙,我从门开始,以顺右向,摸着墙面一一闻听。 这些墙面,日久未作修搑,其内外墙体必有松动,而这些松动之处,便生有缝隙,它的气息那和结实处便也就有所不同。 果然,闻到门对面一处墙体时,忽然觉着墙体内散发出一丝丝清新的气息,这些清新的气息,自然是从外面穿过墙体透入进来的。 由此可见,此墙体必有松动之处。 我一阵欣喜,按着那处墙面用力一压,果觉一块青砖往里陷了下去。 由于黑暗,眼睛无法看见眼前状况,但想着那块砖陷入里面,自然露出一个空洞来,那么空洞里有什么,我也不敢确定。 迟疑得一下,估摸着这阴凉之地,虽然多有什么蛇蝎之类的毒物,但这时也多半受惊跑开,于是我不管那么多,便慢慢探手往墙洞里摸去。 那墙洞里面有一处空格,往下延伸,深入半臂,方才觉得手尖触处,似乎有一圆凸之物,心中不觉一动。 未必这就是玄学中所说的机关奇门所在? 我心中有如盗墓般新奇而又紧张,暗想着若是触动机会,那会怎样一个景象? 想了一会,把最坏的结果也想了个透彻,我终于一咬牙抓住圆凸下按,却纹丝不动,再顺手上来,但听“叮”的一声闷响,象是一条铁链被什么重物提动。 就在这时,身后门外忽然听得一声轻叫:“姐!” 我吃了一惊,才识得是小妹的声音。 就这一惊,我不由松手缩了回来,那链子又“叮”的一响,似乎是回复了原位。 我只觉惊出一身冷汗,回头望去,门缝里透着一丝微弱之极的灯光。 我轻声问道:“是小妹吗?” 外面应说:“是!” 我急忙走过去,有些诧异着说:“小妹,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小妹还是那般一腔热血,说:“姐,你有危难,我来救你出去啦?” 我只以为她又要砸门,须要阻止,说:“小妹不可轻举妄动。” 小妹毫不在乎,说:“没关系啦。” 接着一阵钥匙抖动,这样的门遇到小妹也只好开了。 小妹提着一盏风灯,灯光甚为暗淡,就好象嘬气的老太婆一样微弱。 我借着灯光,觉察到她提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夜晚清凉,还没有冷到令人颤抖的季节。 我心中一阵激动,上前拥住她,仿佛要给她最有力的安全感。 但她的身体,却冷得吓人。 小妹不自然的缩了缩身。 我心下怜惜,说:“多好的小妹啊!” 这么深的夜,小妹一个人来到坟山,她虽然很害怕,但为了二姐,她还是来了。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小妹,你哪里来的钥匙?” 小妹稳定了很多,说:“娘给我的。” 我不觉一诧,有些惊疑:“娘给的?” 小妹说:“我偷偷给娘说了,娘知道你关在这里,所以偷了爹的钥匙,本来她要来放你出去的,我就说我来了!” 我哀伤的叹了口气。 小妹说:“姐,快走吧!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我记挂着那个机关的秘密,本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但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我重新锁好门,随着小妹出了“禁地”,便一直往后院侧门走去。 小妹说,娘在那里等着我们。 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我在这个家里已无法再呆了,出走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虽说同样是出走,但和五年前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小妹说,娘也是这个意思。 而且娘还决定要亲自送我出去。 我一阵心酸,想到当初自己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女儿,那是多麽幼稚的行为啊! 而娘的伟大,在于无限的包容,无论你怎么对她,她始终视你是她的孩子,给予你无限的母爱。 我一面走,眼泪忍不住一面又流了下来。 小妹在前面走,没有看到,只是说:“姐,找到了杜姐姐,记得让我看看她!” 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沙哑,拼命的点头说:“嗯,姐记得小妹的话!” 我又问她:“小妹,爹呢?” 小妹说:“爹出门了,否则哪有那么容易偷出来钥匙。” 很快来到后院侧门,黑暗中隐隐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等候在那里。 灯光渐渐地移近,只见娘一脸的焦急张望。 我叫了一声:“娘!” 娘上前来抱着我,情难自禁,早已哽咽得语不成声:“玉儿……我的玉儿……” 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感觉到娘的身体特别的冰冷,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比任何时候更加温暖。 抱着娘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娘……” 小妹也走过来,拥抱着我和娘,说:“娘,别耽搁了,让二姐走吧!” 她知道,如果呆得久了,若是被家里别人发现了,只怕就走不成了。 娘松开手,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说:“玉儿,娘舍不得你……” 我为娘擦去眼泪,刻骨铭心的叫了一声:“娘!” 小妹又塞了一个包裹给我,说:“姐,这是娘给你的。” 我愣了一愣。 娘说:“拿着,我可怜的玉儿一个人外出,没娘照顾,有些零钱总好应急。” 我只得接了,然后决然的转过身去。 就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但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此刻这般感动过,幸福过。 直到走出很远,娘的哭声仿佛还在夜空里断肠。 远远的,一只夜鸦呱噪着飞出了丛林。 我如失魂落魄般,跌跌撞撞的摸黑前行,孤独的身影游荡在夜空下,令我觉得就好像即将进入坟墓的鬼一般。 家如驿站,我却如过客,一切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前头两来里路外,有一个沉睡着的集市。 集市里唯一的一家客栈,早已进入了梦乡。 我上前拍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理睬。 我暗自嘲笑,只得在集市东头寻了一个草堆里宿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怕爹派人追来,便早早的雇了一辆马车前行。 幸好小妹临分别的时候,塞了一把银子给我,否则我肯定寸步难行。 坐在马车上,望着身边的风景一晃而过,我心中竟浮生出百般的落寞。 荒途,瘦马,树影倒落了暮日黄昏。 漫漫无边的行了一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大城市。 热闹而繁华,紧促却又慵懒的都市,处处充满了富裕与贫穷的落差。 我想起墓神,暗自叹息。 墓神的一生,传奇的一生,也是富裕与贫穷的一生。 他要得到的财富,足以倾国倾城,但他却同时又一无所有,乃至穷困潦倒,直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富裕同样也是贫穷。 所以,有时我忍不住想,若是世间人终能明白这个道理,又何来诸般罪恶衍生? 只可惜一切终于迷乱,一个“钱”字了得。 我顾盼着两边夜游的人群,于楼影栋栋之间,寻了一家大客栈夜宿了下来。 然后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欲,依旧换上一身男子新装,面目涣然一新。 到得夜市,小商小贩无不呼高喝低,游人如鲫般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我混迹在人群之中,只见男女老少无不兴趣盎然。 不时遇上一群群如花少女,待看到我这个“少年”时,借着灯火朦胧,都发春似的尽生媚眼,令得我暗暗好笑。 我自恃一副女儿身家,这会女扮男装,自是难掩一份浊世翩翩。 这时,一白衫高挑的女子走上前来,燕语莺声的说:“哥哥,真是好雅兴啊!” 我往她望去,竟是呆了一呆。 这女子倒是好生美貌,就那水岱峨眉,双瞳剪水,小巧挺尖的鼻子微微上翘,一张樱桃小嘴,红嘟嘟的明艳,格外一副勾魂夺魄的模样。 我不觉莞尔,暗笑,说:“妹妹不也是么?” 女子嫣然一笑:“那哥哥不嫌孤独么?” 我忍住笑。 自来夜影浮孤多寂寞,最是楚宫俱泯灭,于是无数恶念丛生。 我就随意的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女子抛着媚眼,声音更是妩媚无比:“妹妹可以陪哥哥啊!” 我故意扮出登徒子的脸色,说:“那可是好了。想这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得与妹妹相伴,真可谓人生乐事呢!” 其时天上也并非月圆,相反满夜天轻雾萦绕,月华稀薄,朦朦胧胧的倒也有一番情趣。 那女子尚喜,眉目更见传情,说:“小妹叫未央,不知哥哥高名?” 我说:“我叫幺哥,未央,妹妹这名字可是好意境呢!” 未央甚为欢喜,上前毫无顾忌的执了我的手,轻言佻语,说:“哥哥,请随小妹去吧!” 她的手也是透冷,我不觉打了个寒噤。 她神色暧昧,若是大好男儿这时早已魂不守舍。 可我仅一女子,已然心无旁鸷,于是推脱了一下,却未脱开她的手。 未央嘻嘻一笑,说:“怎么,哥哥害羞了吗?” 也不知是她的劲儿大得出奇,还是我被她忽然迷了心窍,竟一路被她牵了去。 转眼之间,出了城门,又走上两三里路,要是别家女子,如此夜黑行走,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可未央丝毫都没有怕的颜色,牵着我的手只顾前行,一边窃喜着说:“哥哥,小妹寒舍就在前面不远了!” 果然,眼前不远处的丛林里,突然间多了一座精致的竹楼,一淡灯光从窗口引射而出。 我迷迷糊糊着不知所以,看到小竹楼,漫不经心的说:“好出处!” 未央笑说:“日照香炉烟,夜来销魂露,当然是好出处了!” 推门而入,只觉一股冷气迎面而来,令得我不觉一颤,恍然而醒,惊讶不已:“这……这是何处?怎么这么冷?” 未央说:“穴居然!” 我望着她,甚感诧异,说:“穴居然?啥意思了?” 未央嗤笑一声,似是早已耐禁不住,扑了上来,将我抱得紧紧的往房里推,说:“哥哥这个还不懂么?穴便是洞穴,居然当然是坟墓呗!” 我吃了一惊,惊讶之间,被她一推,站立不稳,便往床上倒入。 就在这一刹那,眼前忽地一黑,灯竟然熄了。 但只仅仅眨眼间的黑暗,亮光又起,一股鬼气森森的感觉油然而生。 未央压着我倒在床上,便来解我衣衫。 我用力推开了她,一挣而起,更是面色惶变。 原来不知何时,这竹楼竟然真的变成了坟墓,而且刚才舒适柔软的的床也变成了一具棺椁。 穴居然,这就是见鬼的穴居然! 我经历过无数的墓穴之夜,什么西北鬼吹风,湘南夜魔煞,北疆龙抬头等等千奇之事,那是千百般的害怕和恐惧,但此刻让我一般同的感受。。 未央笑得十分甜美,说:“哥哥,别怕,妹妹没别的意思,无非只想陪哥哥一夜销魂而已!” 甜腻得废人的声音,如蛇丝娇的躯体,令得我不禁反胃起来。 我勉强舒缓了一下气息,急忙思忖着脱身之计,着手往侧身摸去。 跟阿三盗了四五年墓,这见鬼辟邪的东西总在贴身藏了一二,想来对付一个女鬼是不成问题。 哪知,就这一瞬间,忽然只见棺椁突然炸开,无数碎片飞溅中,一人从中跳了出来,执着一柄青锋邪剑直指未央:“你这女鬼,休得再要害人!” 第十八章 葬经 未央一见那人,神色大变,失声叫了起来:“京末云,你为什么总是纠缠不清?” 我也一惊失色。 天师京末云,那是鼎鼎大名的捉鬼除妖的少年英俊,在江湖上名声甚广。 据说其相貌可比宋玉潘安,是以多为少女崇拜迷恋。 但据说他却从以不屑,诩说:“天下妖孽横生,大好男儿当以除魔卫道,岂能屈居脂粉烟柔?” 一时伤透无数女儿心。 他的名头由此更盛。 京末云剑指未央,一脸的冷笑,说:“你这女鬼好不廉耻,我怎地对你纠缠不清了?你如此谋害人命,天理不容,我身为天师,自当要除魔卫道!” 这未央竟然是一个女鬼,难怪她游逛于夜市,如此勾魂引诱,却是存心要谋人性命了。 我陡然想到刚才在城里忽然间变得有些晕晕糊糊的,想必是受了她的邪气。 据说一些鬼魂为了修炼,才会不惜勾引人间男子,借以吸取对方精元,达到提升自我。 而这被吸干精元的男子,往往便因此丧命而成了树下的花肥,以至不为人所知。 我想着浑身发麻,虽然我是女儿身,与女鬼根本就无法媾合,但想着难免还是怵然。 灯光映得一人一鬼剑拔弩张。 未央满脸的恨恶,声音也尖厉异常:“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都该死!” 京末云怒喝:“你谋害每一个人,都是一条生命。何况人鬼殊途,你只是一女鬼,若然你安安心心做你的鬼,我自不会多事来杀你,但你三番五次造化人间,又如此淫乱世人,那定是饶你不得!” 一声叱咤,手中青锋邪剑直刺过来。 女鬼急忙闪避,疾往墓口退走。 京末云此番藏身墓穴,就是为了要灭她,哪能容得让她逃脱。 他口里念了一个诀,化身如剑,立时封住了女鬼的去路。 我一旁见他们斗得恶劣,但觉阴风习习,便闪身退到一边。 旁边有一石桌,桌上摆的都是女子所用的水粉胭脂,想来女鬼是用不上的,定然是生前她为人时,是一个爱美的女子。 作鬼时,难道她也忘不了她的前世? 我不禁心中酸涩,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眼光瞥去,见到桌角摆着一本页面发黄的旧书,上写两个篆字: 《葬经》。 其中“葬”字颇为模糊,但借着灯光的斜映,还是看的分明。 我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葬经》我倒是听说过,说是一本关于风水学说的经书,由东晋学者郭璞所著。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多想,突听“啊”的一声惊呼,未央被京末云打了一掌,朝我撞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只好顺手将她扶住,但籍着京末云的劲道,我们俩一齐歪身跌倒。 京末云趋身就进,手中青锋邪剑如电般刺到。 未央唤了一声:“哥哥救我!” 我急忙拉开未央,堪堪避就,京末云的剑“哧”的一下就刺入了墓壁之上。 未央紧紧的抱着我,颤声不已:“哥哥……” 我不忍见她被邪剑刺死,鬼虽然无血肉之驱,但天师的剑多是圣器,若被刺中,便灰飞烟灭,从此再无超生之日。 我急忙喝了一声:“住手!” 京末云停住攻势,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一手挡在瑟瑟发抖的未央身前,算是要救她一命:“天师请手下留情!” 京末云冷笑着,满眼全是不屑:“贪图女色,真是不要命了。她只是一个女鬼,你难道还不知道?” 我堪堪苦笑,说:“我知道。” 京末云诧异立生,那眼神堪就一股疑惑:“知道那你还要为她求情?快让开,这女鬼我寻了她多日,好不容易今日摸到她的鬼巢,那是说什么也不能放过的。” 我心一横,大声说:“你要杀她,便得先杀我!” 京末云气极,手中邪剑直抖:“你……你这浑人!” 我毫不避让,说:“她就算是鬼,所杀的无非都是肮脏之人,说不得这些人在世时,也不知残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呢,难道她杀错了么?” 京末云气怒交加,喝斥:“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我望了一眼女鬼,虽只是幻为人相,但见她脸色白得吓人,眼里却已泪光闪烁,不觉更加坚定了要救她的决心。 我也不知道为何由生怜悯,叹了口气,说:“天师,青楼烟花之所,那里的姐妹哪一个不是被生活所逼,才沦落风尘?她们在那里成为男人的玩物,受尽无数屈辱,又有谁看得见?你曾几时看到有多少正人君子会去那肮脏的地方?我看去的无非都是一些下作的色鬼罢?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京末云怔了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一身女扮男装的我,诧于“这少年”的见识,但很快眼光变得奇怪起来:“这个我不管。再说你这根本就不是理由!” 我说:“我无非只是作个比喻罢了。就说眼前这事……” 我拉过未央,又说:“就算妹妹是鬼那又如何?那些色鬼明知道跟着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的前往荒郊野外,定然是有异常。但他们色迷心窍,只一心想要yin人女子,那也是自己找死,可怪得了谁?” 京末云脸都白了,气呼呼的说:“乱扯淡,照你这么说,那你自己呢?未必也是找死?哼,看你一表人才,原来也只一个色鬼罢?真是白救你了!” 我听着倒是呆了一呆。 我是被女鬼未央迷迷糊糊的引过来的,自然不好说明,只得忍受着京末云的嘲讽的眼神。 未央忽然插声说:“这不能怪哥哥,是我把他迷过来的!” 京末云又怔住,望着眼前这一人一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满嘴只是呼哧呼哧的喘气。 未央垂着头,又羞怯的补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喜欢一个男人,直到今天遇见哥哥,才一时情不自禁,将哥哥迷了过来,但我绝不是要害哥哥的。” 我脑袋“嗡”的一响,不免愣了一愣。 京末云嘿嘿冷笑:“荒谬荒谬!” 我又叹了口气,说:“妹妹,你错了,错了!” 未央一片愕然:“什么错了?” 我不再理她,走近京末云,叹了口气,说:“做鬼也自有做鬼的难处,你孤妄一念,便放过她吧!” 未央也说:“天师在上,小女虽为鬼身,只因生前受了极大的冤屈,为了要报仇才不得已吸取男人精元,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未枉杀一个好人。而我害死的那些人,都是一些辱人姐妹的畜牲而已!” 她说到“畜牲”二字,身子颤抖不已,似是生前受了非人的屈辱。 京末云犹豫着,望望我又望望未央,犹豫不决:“那……这……那……这……” 我说:“那就行了,这样也是一个好的行道之法嘛!” 京末云终于垂下剑来,“恨恨的”好不气恼:“也罢,你这女鬼,今日我就放过你,日后你若是有危害于世,我京末云自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便往墓口走去。 走到墓口,又回头望着我冷笑一声,说:“怎么,温柔香里还舍不得走吗?” 我笑了笑,转身指着桌上那本《葬经》,对未央说:“小妹,这本书可以送给我吗?” 未央微微一诧,随即面色凄然,迟疑片刻,才说:“哥哥,你若是要便拿去吧!但求哥哥别忘了妹妹就成!” 我心中直发怵。 这女鬼难道真是喜欢上我了? 这可是糟糕。 我不由暗暗叫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京末云冷眼旁观,只是不住的冷笑。 未央拿过那本《葬经》,款款走到我面前,神色哀苦的说:“这是妹妹家里唯一的一件东西,今日交与哥哥,希望哥哥好生保存!” 我见她神色有异,语气悲伤,不觉有些诧异,忍不住问她:“妹妹,莫非有什么伤心事么?” 未央望了京末云一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 京末云自也识趣,轻轻“哼”了一声,走出了墓口。 我轻声言说:“妹妹,若是不便说来还是不说了吧!” 未央双肩颤抖,一把扑入我怀里,竟是哭出声来。 好一会,才说::“哥哥,妹妹好苦啊!” 我浑身一颤! 我记得前世,我对杜三娘也这样说过这样的话。 一样无奈苦涩的语气,一样悲痛欲绝的神情。 那一份刻骨铭心的感受,我完全懂! 我正恍惚间,未央忽然惊脱我的怀抱,震惊无比的望着我:“哥……你……你……是……” 她伏在我怀里时,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胸脯非男人那一般结实挺厚,不禁满脸疑惑。 我执过她冰凉的手,便也不瞒了,说:“妹妹,我其实是女儿身的!” 未央脸色惊红,随即窘态媚生,吃语不止:“你……你……羞死我了!” 她双手捂住绯红的脸面,羞愧的转过身去,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我笑说:“妹妹,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未央只是跳着脚叫羞,好一会才恢复平常,轻叫了一声:“姐……姐……可以叫你姐……姐……么?” 我将她转过面来,说:“妹妹,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 说着,我不由得想起小妹颜如月,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未央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眉目之间尽是笑意,但瞬即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我一边为她擦拭,一便爱怜的说:“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要是哭得眼睛红红的就不美了嘛!” 未央难掩内心的悲苦,说:“姐,妹妹冤啊!” 我轻抚着她的秀发,说:“妹妹,到底怎么回事?跟姐姐说说,说出来也好受些!” 未央“哇”的一声,又哭,情绪甚为激动,半天又说不出话来。 待哭了一阵,她才断断续续的说起她的生前来。 原来她是居于官宦之家的一个仆女。 半年多前,官宦家中突然生出一场惨变。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伙蒙面歹徒突然闯入府里,见人就杀。 转眼之间,府里的男人全被杀死,女人则被关入一间密室。 随后,蒙面歹徒满屋子搜查,据说是在寻找一本书。 这本书就是《葬经》。 蒙面歹徒寻找了半天,无一所获,于是都疯狂的闯进密室,开始了又一场灭绝人寰的屠杀。 他们在密室里对女人们拷问《葬经》的下落,可怜的女人们哪里知道这《葬经》是什么,谁也无法回答。 蒙面歹徒们恼羞成怒,竟然对满屋的二十多名女人们实施了禽兽不如的恶行。 可怜的女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受尽了屈辱不说,最后全都惨死在了歹徒们罪恶的屠刀下。 未央便是这些可怜的女人中的一员。 我听得呆住,也被彻底的震惊了。 未央几乎是杜鹃啼血:“小妹感于主家太冤,哪怕受尽上刀山下火海的轮回,也要留着这魂鬼之身,就是为了替主人报仇!” 我将未央搂在怀里,眼泪也忍不住滚滚而落:“可怜的妹妹,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未央捧着那本发黄的《葬经》,不停的发抖,恨声不已:“一切都是为了这本该死的《葬经》!” 我接过那本《葬经》,只觉异常地沉重,说:“这本《葬经》应该也只是一本看风水的书而已,那些人又为什么要寻找它呢?更何况世间又不止这一本呢!” 第十九章 死因 未央摇了摇头,说:“姐姐,你不明白,这《葬经》里其实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我不禁微微一诧,瞬即明白过来,一本普通的《葬经》,若非有什么大秘密,又岂会让她主家落得家破人亡!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未央说:“姐姐可知道传说中的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 我怵然一惊,又是关于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 我说:“这怎地不知,有多少人窥起宝藏,奈何无法寻觅踪迹,终究便成了传说。不过论起两大墓葬,又与一本《葬经》有何关联?” 想起爹的言说,不免心头一痛。 未央眼泪又滚滚落来:“姐姐不知,他们都说要找到两大墓葬,就必须从这本《葬经》里面找到答案。” 我甚感惊卓,想起不久前爹费尽心机想寻到两大墓葬,原不知一本葬经足以。 可是,爹既然是“天道行”的老大,以其无处不在的势力,又怎会不知这《葬经》之事? 看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倒不知这些,妹妹可是如何得知?” 未央说:“我原也不知道这些,这事实在过于突然。” 我瞧她神色,更加诧异。 未央接着说:“我家老爷原是江南一地的父母官,江南历来就是富庶之地,别家老爷只须一年半载,便可博得十万雪花银,但我家老爷向来为官清任,两袖清风,因此深得百姓爱戴。半年多前逢上我家太老爷病逝,有人向我家老爷提议说要给太老爷找个风水宝地下葬。本来老爷是要托人去请个风水师的,只是时日不待。这时老爷管辖的一个下官,叫岳云清的,他恰如其时的便送了一本《葬经》给老爷。这《葬经》本是寻觅风水宝地的典籍。老爷当时也没拒绝,便收了下来。可没想到,出不过三日,一场惨天大祸竟然灭顶而来……” 未央说到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我好生劝慰。 未央才缓了情绪,说:“不自觉的说多了,可是让姐姐见笑了!” 我叹了口气,说:“妹妹心存冤屈,说出来也好顺口气。” 未央甚是感激,说:“还是姐姐体谅了妹妹的苦处!姐姐若是不怪,可容我将这事说完,若是他日我没能报得大仇,便托姐姐相助,也好让我知道害我老爷一家的大仇人是谁? 我暗暗叹息,不管他日能不能助她心愿,也不忍冷了她心意,就说:“妹妹说来就是!” 未央感激不已,要起身拜谢。 我拉了她的手,说:“若然如此,便须见外了!” 未央这才说:“那日晚时,突然一伙黑衣蒙面人闯入老爷府里,将家丁护卫尽数杀死,随后又将我们和老爷一家围在一处,一个个的盘问那本《葬经》的下落。老爷原想将《葬经》交给他们就是了,可在家里寻了个遍,那本《葬经》居然出奇的不见了。老爷于是就跟他们说,可他们根本不信,反而怪责老爷有心潜藏,于是怒不可遏,竟恶狠狠的将老爷夫人都杀了。” 未央又是一阵大哭,我只好任她由为,待哭了一会,未央才接着叙说:“那伙人杀了老爷一家之后,便在府里四处寻找,可找了半天,终究没能找着。于是他们又来审问我们,我们都是一帮下人奴婢,又如何知道老爷之事。这些可恨的畜牲,一股脑儿将男仆全杀了,然后又来摧残拷问我们,可怜苍天无眼,我们都是弱女子,眼睁睁的受尽他们凌辱,最后……最后……” 未央再也说不出来,我听着心惊胆颤。 事已至此,他们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难怪未央满腹冤屈,宁着不去投胎也要留着一缕幽魂,就是为了替老爷一家报这血海深仇! 我暗暗叹息。 可我心中觉得奇怪的是,原本存在的《葬经》,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如果是真不见了,很明显是有人将《葬经》藏起来,以图借刀杀人。 那么这借刀者会是谁? 以未央的说法,当时整个府里的人都被灭了口,那这本《葬经》又如何出现在未央手里? 我微一疑惑,未央便觉察了过来,她捧过《葬经》,魏巍颤颤的说:“小妹死后数日,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因感念老爷和夫人平日对我的好,后来我又回去了老爷府里,我去的时候,整个府上都烧成一片灰烬,我最后才在废墟里找到了这本《葬经》。” 我暗暗惊骇,看来果然是了,不是《葬经》不见了,而是有人藏了起来,而且最后这个人也没能逃脱活口。 这显然是有人要制人于死地,所以才精心设了这个局。 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我心中存疑,但也没有多问。 未央将《葬经》放还我手,说:“今日有幸与姐姐相见,只可惜此地已被天师知晓,过了今夜,小妹只得另寻栖身之所。奈何小妹法力尚浅,还不能出入烈日之下,这本《葬经》小妹带着也不方便,虽是不详之物,但也是小妹唯一念想,如今送予姐姐,望姐姐不要介意留存。” 我也没推脱,接了过来,说:“妹妹无需顾虑,如此多谢了!” 《葬经》又名《葬书》,系西晋文学家郭璞所著。 《葬经》不仅对风水及其重要性作了精辟的论述,还详细的介绍相地的具体方法,可谓是中国风水文化之宗。 历来无数干盗墓行业的人,虽然与风水师可谓对立,但演变不离,要准确寻找墓位,就必须理解风水,因此都会作为首选入门。 我当初跟随阿三时,本有心学阅,奈何阿三心胸狭窄,对这些大宗教会很是顾忌,觉得失了面子,因此不许我们接触旁通。 如今难得有机会一阅,自然求之不得。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随手翻阅,虽然纸质乏黄糜软,但仍无法掩其精气外溢。 未央哭得累了,不觉伏在床上睡去。 我瞧着她眼睫之上还隐隐挂着些许泪痕,不觉暗暗叹息。 多好的义烈女子! 看得一会,我完全被书中精辟的理论所吸引,仿佛游走于大江山河,峰峦峻岭之中而无法自拔。 忽然,未央竟是醒了过来,陡然问我:“姐姐,可看到些许端倪?” 我望了她一眼,反问她:“妹妹难道真的信那些传说?” 未央不免一愣:“我也不知道信不信,但我瞧了许多时日,仍是看不出个所以源来。” 我叹说:“看不出来这就对了,因为那传说什么找到两大墓葬的说辞根本就不存在。” 未央吃了一惊,整个人都端正起来:“姐姐是何意思?” 我合上《葬经》,说:“妹妹,那是有人要借刀杀人来害死你家老爷。” 未央似乎觉察到了我话中之意,起身再要拜谢:“小妹愚钝,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我不答反问:“妹妹遇害可有多久了?” 未央恨意切切:“半载!” 我神色一变,不由得叹了口气。 未央惊愕的望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变了神色,连忙恳求着:“还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我颇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才又问她:“妹妹,要找出谋害你们的仇人原也不难,只怕到时非你我之力所应对得了?” 未央咬牙切齿说:“为了报仇,我放弃了重生为人之路,拼着那刀山火海之苦,沦为一个野鬼冤魂,就是为了要为老爷一家报仇雪恨。如今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仇恨熬干人,哪怕成为了鬼,也一如既往。 未央是如此的执着,犹如当年的我,是何其的相似。 我又暗暗叹息,于是就问她:“妹妹,你家老爷可有什么仇人?” 未央想了想说:“老爷与人无争,依我所见,似乎并没有吧?” 我点头称是,说:“这就是了,有了仇人,无需借刀杀人,只怕害死你们的却是熟识之人!” 未央仍是不解。 我进一步解释:“妹妹觉得,你家老爷死了,会有谁最得利处?” 未央想了想,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说:“那岳云清后来怎样了?” 未央说:“自老爷死后,朝廷也没任命,就由岳大人顶了我家老爷的缺。怎么,姐姐是怀疑他害了我们?” 我并未作答。 未央却自否决了:“不会的吧?据别人说,那天晚上,后来凶手放火烧了府邸,当时还是岳大人带人赶来灭了大火。又后来还是岳大人为我家老爷办了后事。” 我轻轻“哦”了一声,也不否决。 这一晚上,我与未央说了一夜鬼话,到得天蒙蒙亮时,方才熬不过一阵疲倦,昏昏沉沉的睡去。 到了太阳高照,我才头痛如裂的疏醒过来。 此时穴然居里一片亮堂,却是外面的阳光透过墓口折射进来。 我没有看到未央,却见桌上摆了些精致的糕点,想来是未央趁我睡着才去外头弄了来的。 我心生感激,难得未央有这份心思,想着她是鬼魂,已不食人间烟火,却还如此记得我。 再看桌边留有一张字条,一行清秀字迹展露: 早餐尚好,阳光尚好。若天时尚早,姐姐大可就好! 我竟是微微一笑,抬头往墓口望去,但见瞧着旁边壁上挂着一帘黑布,想着“阳光尚好”四字,顿时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未央是鬼魂,不能见天日,于是为了能够日里在墓室内活动,便在墓口处挂了一面黑布帘子,这样就可以遮挡日光折射进来。 她怕我醒来看到一片黑暗,又是居于坟墓里,难免惊心,于是就收了帘子,好让我抬头就可以看到天日。 就这份心思,让我愈发感动。 我心里叹息,若是她不曾遇害,必然是个好女子! 我起身走到墓口,将那面帘子拉开,墓内失了光线,顿时一片暗黑。 我轻声唤了两声:“妹妹?” 未央才从角落里的一个坛子里轻烟般的钻了出来,她还飘动了一下手脚,自个说:“好久都没睡坛子了,如今倒是不习惯了!” 抬头看到我时,她才有些惊诧:“天这么快黑了么?怎地姐姐还没走?” 我笑了笑,说:“若天时尚早。妹妹大可就好!” 未央不觉哑然失笑。 我问为何。 她说:“我写了这字条,语句不全,还怕姐姐看不明白,原来姐姐却如此透彻,果然是聪明了!” 我说:既然天时尚早,那我自是留下来陪妹妹一日了。 未央一阵欢喜,上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可是太好了,只恨我不能白天行走,否则定当随姐姐一起出去看这天下。 她的手又一阵透骨的冷,使得我禁不住一个冷颤。 未央立时觉察过来,连忙松了手,歉声说道:“姐姐,当真过意不去,忘了我这冰冷的鬼魂之身,总是是没有温暖的,倒是惊着姐姐了!” 我听着猛然一惊,立时想起爹和娘,还有妹妹,都是满身出奇的冰冷。 当时我尚不觉,此刻听得未央说起,不免惊卓。 不过转而一想,鬼魂是无法出入于白天的,爹娘和妹妹都好生生的,想来是我太过瞎想了。 我也不知为何,竟没来由的这般疑神疑鬼。 我和未央正说着话,突然便听得“穴然居”外狂风大作,一阵风涌了进来。 挂在墓口的黑帘子立时被吹开,一束日光透了进来。 未央吓得惊叫了一声。 我连忙挡在他身前,不让日光映照。 未央惊呼着正要化成一道青烟躲入坛子里,可能觉着鬼身上并无异样,不由得顿了一顿,还问我:“姐姐,我是化骨扬灰了么?” 我说:“你莫瞎说了,可能是妹妹内心里过于害怕恐惧,其实只要不是被日光照射,想来一般光亮是没大关系的。” 未央甚是欢喜,左瞧瞧右瞧瞧,说:“还真是的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我不由得笑了笑。 这时外面风道甚劲,光线却陡然暗淡下去。 未央走到墓口抬头一看,顿时神色大变,失声叫了出来:“是老鬼来了!” 我也是一惊。 老鬼,在我们来说,就是法力高强的野鬼,一般此类鬼魂宁为鬼不为人,死不投胎,继续留在人间游荡! 第二十章 装鬼 待了片刻,一切风平浪静,墓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光亮。 未央惊魂未定,望着墓口始终在瑟瑟发抖。 她薄弱的影子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让我看着都心生怜惜。 我也不知道她如何怕成这样。 或许他所说的老鬼实在过于恐惧。 不过幸好的是,她所说的老鬼也没有出现。 这让我也稍稍放下心来。 我说,去了,一切都好了! 未央还是充满着恐惧:“姐姐,我好怕!真的好怕!” 我安慰着她,说:“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未央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还要来的。” 我问她到底是如何回事。 未央才说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她外出的时候,遇到一个老鬼,那老鬼看中了她,要纳她为妾。 她当时还仗着一点鬼魂的法力反抗过,结果在老鬼手下,险些丢了鬼命。 于是,她尝试着逃跑,可是无论她跑到哪里去,始终都被老鬼抓了回来。 最后老鬼说:“若再跑,则让你消失!” 未央吓着了,她不怕死,但她不能死,她还要为老爷一家,还要为自己报仇。 于是,她带着万般的恐惧隐忍了下来。 我没想到鬼界也有这般作恶,看来无论人界还是鬼界,没有什么差别,无非都是胜者为王。 我看着未央害怕得不行,心下更加怜惜,又苦劝着,她才恢复了正常。 哪知过不得一会,墓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跟着有人“咦”了一声:“看,这里好像有座墓。” 另一人说:“还真是的呢!” 又一人说:“会不会有宝贝呢?” 第四人说:“愚蠢的见解,这样的墓怎么会有呢?咱们还是办要事要紧,堂主叫咱们来这里去抓那小妞,可别耽误了正事!” 第一人说:“说的也是!” 第三人说:“咱们是干盗墓营生的,既然遇到岂能错过,再说咱们先看看,然后再去抓人也未尝不可?” 第二人连忙附和:“对极了,万一有什么宝贝那岂不可惜?” 第四人还是担心:“别再犯傻了,那老头还在林子外等着我们呢!” 四人你洗澡我抑郁的争论不休,最后拗不过宝贝的诱惑,终于统一战线,一起往墓室里走来。 我真不明白,这四个人一见到墓凭什么能断定有宝藏,听他们这口气,虽然也是干着盗墓营生,但无疑是几个末流角色。 只是这四个人若真是闯进墓里来,怕是有些不妙,。 未央也有些担心,虽然对方只是四个普通的盗墓者,但只要是干盗墓的,身上多少总会有一两件辟邪的器具,这对法力尚浅的未央来说才是可怕的。 我想了想,立时有了个主意,合着一说,未央不觉欣然应允。 于是我将墓门关上,使得墓内密不见光。 未央则化成青烟进去坛子里躲藏了起来。 我卧于床上,静静的等待。 外面四人很快找到墓口,兴奋得欢呼鱼儿般的,很快将墓门打开。 四人正要进入,第二人忽然阻止着说:“这墓室里你说会不会有鬼?” 其他三人都嗤之以鼻:“有鬼怕什么,最好是来个艳鬼。” 说话间,四人已入了墓内,借着亮光,看到我躺在床上,明显都是吃了一惊。 我已着女儿身,虽是素颜,但也明艳。 四人你望我我望你,一齐惊呼着:“妈的,真的有鬼!” 看到我躺着不动,他们才静了下来。 第四人说:“怕什么,不是鬼,是个死尸。” 第一人说:“死尸看起来好新鲜呢!” 第三人说:“也许是新死的。” 第三人说:“走,管她是新鲜不新鲜,咱们一起上去看看,要是她身上有宝贝咱们抢了就走!” 四人壮着胆一起走上前。 我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朝着他们抛了个媚眼,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老娘可是候你多时了!” 这是当日爱笑扮死人的杰作,我只好借用了。 四人果然吓得不行,纷纷恐叫着诈尸。 我说:“你们别叫,我不是诈尸,是等你们的鬼!” 第一人吓坏了,抖抖嗦嗦的问道:“你等我们做什么?” 我说:“老头子将你们骗来,就是送给我当午餐,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第二人说:“不可能的,你瞎说!” 我说:“瞎说不瞎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三人说:“怎么试?” 我说:“鬼怕辟邪的器具,想来你们身上可有,拿出来看我怕不怕?若是真的我当然怕,要是假的也就不怕了!” 要是他们拿不出辟邪器具,那我就更不怕了。 未央只是小鬼,吓唬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四个人取出两件辟邪器具。 一铜镜,一桃印。 可惜无论什么器具,摆在我这个人面前,亦是徒劳。 他们念念有词,又慌乱的挥舞着器具,样子看起来甚为滑稽。 我不觉好笑,说:“怎么样,你们看我怕吗?我说了,你们这些器具早已被老头子换了假的,对我是没用的。我劝你们还是乖乖的上来让我吃了算了,否则惹怒了我,我就是吃起来也要一口一口咬死你!” 四人惶然失色,呆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怕还是不怕。 我知道再拖下去,难免被他们窥出破绽。 于是,叫未央出来:“妹妹,快出来吧,老头子送了四个人来,个个精壮,可够我们吃个闷饱了!” 未央从坛子里飘出,幻出一个狰恶的鬼形。 这可才是真正的鬼,可非我这样的假鬼所比的了。 任是四个大汉胆再大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着亦是惶然惊赫。 四人大叫一声,抛了手中“假的”器具,嚎叫着掉头就朝墓外冲出。 惊叫声也吓坏了林中的鸟儿。 未央又回复原样,看到我脸色苍白,对我连连歉声说:“可是我这丑陋面孔吓着姐姐了?” 我怕她难过,便装得若无其事。 事实上说起来,我还是有些惊怕的。 我担心那四人离去叫了同伙再来,便跟未央说起。 未央只顾闷闷不乐,听我这一说,倒紧张起来。 她是鬼身,若是晚间倒也无谓,随处飘荡原本就是鬼的习性,奈何这青天白日,她是根本无法出去的。 我想了想,说:“妹妹无需担忧,你进入坛子里,我带着你就是了!” 未央喜不自禁,向我道了声谢,化着一道青烟,正要进入坛子里,却又返回现了人形。 她念念不舍的打量了一下墓室,目光落在妆台时,便多了些伤感。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这份生前的美丽。 哪怕只是一个宦官人家的奴婢,所用的胭脂水粉也是廉价粗糙的,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的了。 我暗暗叹息。 待未央进去坛子,我收拾好葬经,又匆忙回复女扮男装,这才抱着坛子出了墓室。 第二十一章 吓人 果如我所料,那四人去而复还。 我抱着装有未央鬼魂的坛子急忙悄悄从墓后绕出。 跑出几丈来远,終叫他们追上。 他们恼羞成怒的纷纷叫嚷:“死丫头,胆敢装神弄鬼来吓老子!” 四人叫嚣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我围在了核心。 他们看到我一身女扮男装,起始有些疑惑,待瞧清楚我的面貌,个个更加狰狞。 第一个说:“格老子的,还居然又装成个男人。” 第二个说:“管他装成什么,老头子说了,她定然不是鬼。” 第三个说:“对极了,死娘们,咱们得好生享受享受!” 第四个一改顾虑重重的常态,二话不说,已然狼一样狰狞着扑了上来。 我拨出随身匕首,自卫。 他们只得闪避。 于是,我继续跑。 若非我几年来的盗墓生涯,练就的这越野之力,只怕早已落入他们手里。 四人惊诧于我的能耐,愈发的恼羞成怒。 我抱紧装着未央的坛子只顾奔跑。 我生怕将坛子摔破,那样未央的鬼魂便会遇光而灭。 正奔跑间,冷不防眼前一道黑影忽闪,却见一台轿子挡在了跟前。 若非我躲闪得快,只怕要撞上了。 我惊诧莫名,不明白缘何凭空就这么多出一台轿子来。 而轿子又如此奇怪! 事情固然诡异,但我无暇多想,正要走开。 忽然轿子里传出一个我听了都会烦躁不安的声音:“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吃了一惊。 这是颜管家颜无名的声音。 颜管家坐着轿子,又怎么在这里? 我这才仔细看那台轿子,却发现轿子没有门,四面都被密封得严严实实。 里面那一团黑,尽管青天白日,我都怀疑颜管家是否能看到自己的手指。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轿子,更何况这样热的天,颜管家居然就坐在这样的轿子里。 我记得在家的时候,倒没见过颜管家坐过轿子。 坐轿子的人永远是爹,而他都是在旁边跟随。 如今他这一坐,居然坐得如此别具一格。 我莫名其妙,忍俊不禁,便说了句:“颜管家,你不要躲在轿子里吓人好不好?” 颜管家笑了笑:“二小姐,你还是这般爱说笑话。” 我说:“轿子里黑得不吓人么?倒不记得颜管家还这么喜欢黑呢?” 轿子明显的震动了一下。 后面那四人追了上来,看到我又叫喊起来:“死丫头,跑的倒是真快,老……” 他们还没说完,却见轿子突地飞旋,一眨眼将四人撞翻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又呆了。 会飞的轿子,真的吓到我了。 忽然,坛子里传出未央的声音:“姐姐,好大的鬼气,我感觉到了!” 我更加惊恐,可四下里看看也没见到有鬼。 更何况这大白天里,又怎么会有强大的鬼气。 轿子停了旋转。 颜管家说:“这四个什么人,对二小姐居然这般无礼,待我杀了他们为二小姐出口气可好?” 我虽然有气,但亦无心伤人,便说:“算了!” 颜管家又说:“既然这样,二小姐可是要去哪里?” 我不答反问:“颜管家可是要抓我回去?” 颜管家自嘲的笑了笑,说:“这我哪敢呢?我是担心二小姐一个人流浪在外,难免会遇到坏人,比如就像现在这样。” 我叹了口气,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颜管家说:“那是,我的心思一向好得很。” 未央在坛子里忍不住笑了声。 颜管家的脸皮厚,我是早已见识了的,此时也不以为怪。 颜管家又说:“这四个人我刚才对他们下了摧心咒,本来是要他们死命的,既然二小姐心善,我觉得还不如让他们留下来跟在二小姐鞍前马后,或许也能保护二小姐的安全。” 颜管家的心果然是出奇的好。 我本来是不想要的,但不知为何还是答应了下来。 何况我以后还是要去盗墓的,难免缺了人手,这要是有几个人供我驱使,当然还是不错的。 这并不是我相信颜管家有多好心,而是我有了个主意。 颜管家见我答应了,也就没有多说。 随后他抛给我一粒药丸,说是破解摧心咒的解药。 只要解药在手,他们就不会反抗。 我只好接了。 颜管家离开的时候,他在轿子里仍然没有出来,轿子自己移动。 我就说了句:“颜管家,你这轿子不要人抬,可省了一笔费用呢!” 颜管家干笑两声,轿子已没入山林深处。 若非是识得的人,否则叫旁人见了,怕是要吓个半死。 我相信这一辈子,很多人都没见过自己会跑的轿子。 四个人终于醒了过来。 看到我的时候,他们没有再激动地叫骂,而是像四只小白兔一样乖乖的站成一排。 然后,他们说:“从此以后,我们就听你的话,你叫往东,我们不往西。你叫我往西,我们不往东!” 我倒是惊奇了,难道颜管家的摧心咒这么神奇,施咒于无形,看来他的武功怕是不在爹之下。 我有心要试一试他们的忠诚度,便带着他们来到树林里更阴暗的地方。 我走到能避开他们的地方,然后唤出未央。 未央化成青烟飘然而出。 我说:“妹妹,我有一事相求!” 未央说:“姐姐客气了,姐姐尽管说来就是。” 我回头望了那四个人一眼,说:“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要是万一对妹妹照顾不周,或者这坛子要是不小心摔碎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也会不安一辈子。” 未央神色惊动,就有些急了:“姐姐,就算灰飞烟灭,我也不怪你,但希望姐姐不要丢下我。” 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只以为我要丢下她。 我笑说:“看你急的,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未央喜不自胜,说:“只要姐姐不丢了我就好。” 我说:“我的意思是妹妹若是能附在我身上就好了,我可是听说鬼魂是可以上人身的,这样的话就是遇到危险我也能得妹妹的功力自救,妹妹可明白我的意思?” 未央犹豫不决着说:“鬼是能上身,可我不能上姐姐的身,这样对姐姐是有伤害的。” 我既然决定了自然有我的道理,便说:“妹妹放心就是,我可不是要你无时不刻的呆在我体内呢!” 又一阵好说,未央耐不住我的大道理,最终同意附在我身上。 她摇身一变,便没了踪迹,只听她在我体内说道:“姐姐,觉得可好?” 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便说:“还好,但得姐妹同心,这样才能随心所欲。” 未央笑说:“那是自然。姐姐不若一试,小妹我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鬼魂,但这行走如飞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依着一试,竟然出奇的掠上了一棵高大的树,可真是身轻如燕。 只是这般“神通”,倒是让我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得一晃,惊叫着从高高的树上跌落下来。 但未央反应神速,她强行使用法力,将我的身势稳住,这才使得我稳稳的落在地上而不至于摔倒。 我几乎连头发都惊出冷汗来。 这么高的地方,要真摔下来,我连想都不敢想。 未央笑说:“初次合作,还好!” 我不觉也虚心的笑了笑。 来到那四人面前,才是我试探他们的最终目的。 我古井无波,说:“为了表示对我的忠诚,你们都将自己的左手砍下来吧!” 未央明显在我体内一阵惊厥。 不知道是不是她联想到了她生前最后一个晚上的血腥一幕。 我只静静的看着这四个人。 四个人果然二话不说,拔出佩刀,然后照着自己的左手就猛砍了下去。 他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一刀砍得可是真快。 但我出手更快! 就在刀锋快要砍在他们手腕的时候,我忽然抬手一扫,便将他们的刀击飞。 我使用的是未央的法力,虽然浅薄,但依然有效。 未央吃了一惊,但很快明白了我的用心。 我固然是要试探这四个人,而且还是要他们知道,原来我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因为就刚才我那一手,可不是一般人会的。 不管颜管家的摧心咒有多效用,我要的是震慑。 四个人明显感到了难以置信的诧愕,然后才不明所以的望着我。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如今既然跟了我,而且我也正需要人手,我就得能够辨你们,所以我决定给你们每个人取一个名字,这样我就好称呼你们了。” 四个人一脸奴仆相,说:“一切由你做主。” 我倒没有丝毫做主人的优越感,我给他们取了四个名字。 分别就是:大雄宝殿,菩萨保佑。 这是曾经和我一起共同走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同伴们唯一的印记。 堪堪一个名字而已,哪怕我们并没有多深厚的友谊,哪怕彼此只是对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存在的岁月,仍然值得我们怀念。 未央觉得很好奇,不知道我为何给他们取这样四个慈悲而奇怪的名字。 我没有解释。 走出山林,阳光灿烂。 未央通过我的视野,感觉到一阵晕眩,但很快她就适应了。 这原本就是她的世界,如今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 随着一条河流渐行渐远。 未央问我,这是要去哪里。 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虽然有目的,但却没有目标。 我始终要寻找的,却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之于这苍茫的大地,我徘徊着,仿佛也如同一个游荡的鬼。 走到河流的尽头,远远的就看到了一辆马车。 这时,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坐着这辆马车,去江南! 江南风景好,但已不存在于心。 要的,只是公道! 这个决定是未央久久期待的,我只是顺道而行。 至于成不成,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第二十二章 夜哭 马车并不华丽,但很宽敞和整洁。 驾驶马车的车夫是一个看起来很古朴的中年男人。 他坐在车座上静静的等待着。 他在等候着谁,没有人知道。 直到看到了我们,他连忙起身热情的招呼着,问我们是否需要马车。 我当然是要的。 大雄忽然问:大哥,马车可以过河不? 车夫毫不迟疑,答曰:“可以!” 然后,他赶着马车真的过了河。 四人面面相觑。 坐在马车上,我哑然失笑。 车夫可以赶着马车过河,但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就不能了,他们只好淌着齐腰身的水过河。 四个人骂骂咧咧的爬上岸,身上已完全湿透。 车夫又凑过去,挨得大雄几乎贴着脸了说:“兄弟,还要过河不?” 大雄推开他,觉得太恶心了。 两个男人这么贴着脸象什么? 车夫笑得暧昧,大雄忍不住一阵狂吐。 他终于知道,有时候多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这一路,车夫好像特别喜欢大雄似的,总是有事没事的找他说话。 本来说话还不算什么,就是暧昧些也没什么,再肉麻他也将就忍得了。 但车夫有个坏习惯他还真忍不了。 因为车夫一边跟他说话,还喜欢一边用小指头挖鼻孔。 车夫的小指头比一般人的都要粗,但他一挖鼻孔这半截小指头就塞进去了。 大雄恶心得反胃,一边呕吐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这车夫的鼻孔到底有多深。 我自然不会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但我发觉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车夫的手特别粗糙。 按理说象车夫这样的人,有一双粗糙的手,本来也没什么。 可是我总觉得这双粗糙的手,粗糙得有些不一样。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一双手,曾经到底做过什么。 就在我想得最入神的时候,宝殿忽然来说,他刚才去小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受伤的人。 他问我要不要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何况,见死不救,更是一种罪恶。 于是我说:“救!” 这是个受伤的男人。 一袭青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柄奇特的蛇丝剑! 这样的剑,极为少见。 我略微诧异。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时候,对那万恶的蛇妖更为憎恨。 因此每一看到与蛇有关联的东西,我都会觉得敏感。 我看不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还是救了他。 他身上有伤,很重,足足养了半个月的伤。 我什么也没问。 一路上,我依然盗我的墓。 我运用师傅墓神教我的四字诀,再结合《葬经》的理论知识,我一边盗墓,一边积累经验。 虽然不能每次都能准确辨别出一个墓地的真假,但也有收获的时候。 每到那时,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看到墓内或多或少的珠宝,都兴奋得不住呼叫。 他们充满着喜悦和激情。 而我,仍然失望着。 未央显然感觉到了我低落而失望的情绪,她想问又没有问。 我也没有说。 每次盗墓收获的珠宝,我都谨记师傅墓神的教诲,留作一部分用来做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而其余的部分,我都分给了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 当然还有车夫。 车夫虽然和他们一样高兴,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贪婪。 我暗暗惊心。 贪婪,意味着什么,毋庸置疑。 而受伤的男人终于醒了过来。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夜哭。 夜哭的夜,夜哭的哭。 我惊讶着,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难道是因为每到夜深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哭泣? 名字怪异之中,带着一丝邪气。 我没有再多说。 我知道,我与他之间,不会有更多交集。 我救他,出于道义。 彼此之间,再无其他。 马车继续前行。 道路在脚下仿佛永远无尽头的延展。 这一日,终于来到了江南。 江南是美的,美得意境。 从踏入江南的时候,未央在我体内一阵躁动。 他渴望回到江南,但又害怕回到江南。 那一夜,刻骨铭心的惨痛,令她至今心有余悸。 我能深深的体会到她内心的痛苦。 可是我无话可说。 这一次回来,我不知道能不能了却她的心愿。 我只能静候,筹谋。 此时,夜哭的伤好了。 我决定让他离开。 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橋。 送他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执着我的手,说:“谢谢你救了我,我会记得你。等我完成这次的刺杀任务,我还会回来找你!” 我微微一惊。 他是个刺客。 我想起师傅墓神的死,心里一阵痛。 只是一瞬间,我又恢复平静,淡然的抽回手。 他的手想再一次抓牢我,却没有抓到。 他的衣袖滑动的一刹那间,一朵血红的桃花印一闪而逝。 可惜我没有看见。 我望着天边的云,若无其事的说:“我救你,出于道义。今日一别,就不会再相见。” 夜哭露出一种齿白的笑,说:“那也未必!”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愣在那里,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彼此形同过客,难道还会再相见? 我不禁回头望去,他已没入江南的烟雨之中。 我没作多想,彳亍而行。 蒙蒙的雨丝散落在我的身上,掠起一片淡淡的凉意。 不远的河道边,一排杨柳婀娜多姿。 河水里盛开着一片一片的白藕花,在烟波下显得更加柔美。 我曾经也爱过荷花,就如同我的小妹。 小妹说:“若你去得远了,我便化着村口池塘里的荷花,一年一年的回望,哪怕水干枯,我也要让你一眼看到家!。” 我心中感动,多好的小妹啊! 她怕我离家久了,忘了回家的路,哪怕她变成一朵荷花,她也要指引我回家。 看到了荷花,我想到了小妹。 我忍不住又轻轻吟唱着那首我教会她唱的歌: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唱完这首歌,我的眼泪不知觉的流了出来。 未央惊诧莫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没有说。 忽然,远远的空中传来夜哭的声音:“幺哥,你的歌唱得真好!正如你所唱的,若然你去得远了,我将終无止点的追随!” 我吃了一惊,只以为夜哭去而复还。 回过头去,却看到远远的一株高大的树上屹立着一袭青衣。 树枝飘柔,他却巍然不动! 如此高超的轻功,就是身为鬼魂的未央只怕也是惶然。 而夜哭做到了,做到得如此淋漓尽致。 看来我是低看了这个叫夜哭的刺客。 只是他的话,让我感觉到了一阵心惊肉跳。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已识破了我的女儿身份? 再抬头时,夜哭已不见了。 回到马车旁,车夫和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等的焦急。 我装得若无其事,说:“大家歇了这么久,那就继续赶路吧!” 菩萨还有些犹豫着,说:“幺哥,这山,这水,咱们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没有回答。 虽然这山这水,说不得能有什么古墓,但我已然再无心思。 车夫吆喝一声,打马扬鞭。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我都什么也没有做。 车夫和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我是否受了什么刺激。 他们还时不时的来试探我的反应,见我不痴不呆,这才放下心来。 我,觉得暗暗好笑。 终于,又五天后,我们到达了卧龙山。 在山下,我遇到很多从外地逃难过来的难民。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由于长途跋涉,又加上没吃的没喝的,每个人过得很悲惨。 我虽然不是救世主,亦不是慈悲菩萨,但想到自己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也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将心比心,当也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便不忍得见,有心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何况师傅墓神也曾有过诫谕: 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我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得到了未央的赞成。 车夫和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默然不语。 我黯然叹息,世界不同,人心也不一样,我无法要求他们去做什么,但我决定的我得力行。 于是,我在府山附近轻易的寻了几座古墓,将里面或多或少的财宝盗掘出来,又让大雄宝殿他们去黑市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 然后,分给逃难的人们,让他们藉此自谋出路。 他们对我感恩戴德。 我不以为喜。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他们却颇为自得。 也许他们直到这时,才深深的体会得到,原来帮助别人也是一种快乐。 我望着他们出自内心的欢颜,不由得笑了笑。 只有车夫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无意间望他时,他又伸出一根小拇指挖起鼻孔来。 大雄看到了,又对他一阵鄙视。 二人暧昧相争,大雄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摇头苦笑,转身往山上走去。 卧龙山雄俊挺拔,但又曲径通幽,的确是个好处处。 我曾经到过很多风景如画的地方,但都无心赏阅。 我心中挂念杜三娘,没有她,我觉得再美的风景,又如何? 未央见我心中积郁,便问我到底如何回事。 她苦口婆心,说:“姐,你以前不是也对我说过吗?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我没有再隐瞒,只好将我的前世今生说了她听。 听完,未央又哭了起来。 或许我们有着共同的执着,难免同病相怜! 未央哭了一阵,忽然说:“姐姐,这天地广阔,无边无际,要找到杜姐姐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想,既然那该死的蛇妖垂涎于你,他必然憎恨杜姐姐,以他的本性,会不会将杜姐姐藏在世间积怨之地,既让姐姐你无法找到,又对杜姐姐作了报伏。” 我怵然一惊。 未央的话倒是提点了我。 蛇妖一心要我后悔,自然迁怒于杜三娘,他又岂会让杜三娘安于现状。 只要我后悔,蛇妖才会对我有机可乘。 可世间积怨之地,也是多于胜数,谁又知道可恶的蛇妖会将杜三娘藏在哪里? 我沉重的吁了口气,说:“也许是这样吧!”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卧龙山东北隅。 抬头望去,却见远远的一股怨气冲天。 我暗暗惊诧,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一股如此积重的怨气。 想着刚才未央的话,我悄然心动。 于是我藉着这股怨气找了过去。 草丛中,看到了半截石碑,上面写着:文种! 第二十三章 文种 这是越大夫文种的墓。 我不觉恍然,难怪如此大的怨气。 文种当年和范蠡助越王勾践复国,可谓功劳巨大,可惜后来受冤,被越王勾践赐死。 文种死后,越王勾践葬文种于卧龙山。 想到这里,我深觉惋惜。 记得范蠡曾说过:“吾闻:狡兔以死,良犬就烹;敌国如灭,谋臣亡。今吴病矣,大夫何虑乎?” 文种执迷功勋,不听劝告,最终受勾践猜忌而作死。 他固然死了,但怨气积盛。 我想着未央说的话,迟疑了再三,终于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决定盗掘文种的墓。 哪怕这个选择是多么的危险,但我不在乎。 我誓要找到杜三娘,不死不休! 晚间,我将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召来,说了我的决定。 车夫还在一旁一如既往的挖着他那旷日久深的鼻孔。 他这种奇特的习惯不知道是怎么积累来的,毕竟各人的品性,我也不与评说。 更何况为了不让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我都得习惯于融合。 这是这五六年来,我自认为的处事之道。 四人听了我的述说,对文种的墓有多少财富,都抱着巨大的怀疑。 他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才都小鸭子一样望着我。 其实就我来说,我也觉得文种的墓是不会有很多陪葬品的。 但我面对他们的质疑,只说了一句话:“越王勾践赐死文种,是有些心虚的,为了不让别人说话,为了宣示他的恩宠,他决定厚葬文种。而且……” 四人果然眼睛大亮。 我接着说:“而且据说赐死文种的是一把名剑,叫做‘属镂剑’,其剑价值不可衡量!” 听到这里,车夫不由得也停住了动作,将半截手指头插在鼻孔里。 他们都觉得我这句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于是,只用一个时辰就备好了盗墓所需要的工具。 出发前,未央还有些担心。 毕竟怨气极盛的地方,往往妖孽横生。 我说:“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四人一齐高声大唱:“鬼来了,那就是我的天!” 他们对财富充满了希望! 我却默然无语。 夜半的卧龙山,变得一片死寂。 好像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 我们走在山道上,仿佛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感。 终于,来到文种的墓旁。 我仔细观察墓位,选好挖掘盗洞的地方。 这一点至关重要,地方选对了,盗洞挖出来,往往对进入墓室和自身的退路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选好时段,我就让他们开始挖掘。 大雄宝殿和菩萨保佑四个人一起动手,配合得相当好。 他们一开始盗墓的时候,配合得就出奇的默契。 这一点令我非常惊讶。 没有经过长期的盗墓生涯,我相信一般人是不会有这样完整的作业态度。 所以我对他们都“刮目相看”。 车夫是自己说要来的。 我没有阻止。 他仍然挖他的鼻孔,但一双眼睛猫头鹰一样格外的锐利。 他有意无意的说:“这要说盗墓,真正多宝藏的那只有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只可惜至今没有人找到!” 我听在心里,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一条倾斜的盗洞挖掘了出来。 四个人一齐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然后争先恐后的跳入墓室。 我暗暗叹息。 功熏利欲,一个以金钱来衡量一切的时代,永远只让人变得更加堕落! 因为,环境决定了人性的提升。 我正要紧随其后进入墓室,忽然听得四声惊叫! 然后,文种的墓突然爆开。 无数土石四散飞溅。 我惊骇之余,仗着未央的法力闪了开去。 车夫却早已掠开一旁。 我没看到他用的什么身法,但他能够在这些飞溅的土石中全身而退,已非一般车夫所能够做到的了。 这是我早已预料之中。 随着土石飞溅,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个人也被摔了上来,重重的跌在地上,发出几声痛叫。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没有血肉的骷髅从文种的墓内大步走了出来。 骷髅人的手里还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我没见过这样的剑,但我知道,这定然是属镂剑。 越王勾践赐文种死,用的就是属镂剑。 文种不甘,死的怨,必然充满怨气。 于是越王勾践为防止文种的怨灵报复,就用赐死文种的凶器属镂剑埋在文种墓内,以为镇压。 只要镂属剑封位不动,文种的怨灵不出,天下便可太平。 但千年之后,由于我们今天贸然的进入,动了镂属剑的封位。 文种的怨灵,积蓄了千年怨气,一旦苏醒,便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 我望着文种,已是惶然失色。 车夫却静然已对。 他看到骷髅人的时候,他的手不由地紧握,仿佛在积蓄着一股无穷的力量。 文种已走了上来,走到了我们面前。 他用他空洞的瞳孔,从我们每个人的面上扫过,最后终于落在菩萨的面上。 然后他发出死寂寂似的声音问:“是谁打开了我的墓?” 菩萨早已吓得半死。 他也没有菩萨心肠,在哆嗦了好半天后,才指着我说:“是……是幺哥他……” 其他三个人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关系,都抢着说:“对对,就是幺哥!” 文种扭过头来,用他那幽深得如同无底洞的瞳孔望着我,盯了很久才嗡嗡的说:“是你?” 我虽然跟阿三盗了四年多的墓,也遇到过很多僵尸之类的东西,但阿三每时都会有对付的法器。 可是象这样的怨灵却很少见过。 一般来说,对于积满怨气的坟墓,盗墓者都会警而慎之。 我今天可以说是犯了禁忌。 这一刻我显然是害怕的,何况还是如此的零距离。 我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说:“是我!” 同时我也做好了准备,只要文种一动,迫不得已只好借未央的法力拼命避开。 虽然在文种面前,我估计是很难逃脱的。 但文种没有动,却说了句:“好!很好!” 然后他仰天大笑,说:“越王勾践,我文种终于重见天日了!” 说完他转身往山下大步而去。 我呆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 车夫又故态复萌,开始挖鼻孔。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事。 我没有理会他们,也转身往山下走去。 回到马车上,依然如梦似幻。 这一番经历,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寒而栗。 马车缓缓前行。 车夫似乎像是知道我要去哪里一样,什么也没有问。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人跟在马车两边,不住地好声道歉。 虽然他们是受了颜管家的“摧心咒”才不得不跟在我身边供我驱使,但我相信从不曾亏待过他们。 而他们却在紧要关头就这么轻易的出卖了我,哪怕我并不在乎。 本来也是,利益的联盟,从来是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我早就预料得到。 而真正让人担心的,则是怨灵文种的出世。 这一路下来,果然出了天大的祸事。 文种所到之处,一切尽皆遭殃。 一时人心惶惶,朝野震动。 官家便派了当朝最好盛名的端王爷前来督察此案,并责成六扇门四大高手协助捉拿文种。 而江湖上也并没有闲着,江南黑白两道破天荒联手,一起动员来对付文种。 只是这些江湖豪杰,任他武功再高,也只是武术大家,一旦与积蓄几百年怨气的文种比起来,只怕又是一个档次了。 果不其然,几场决斗下来,一帮江湖豪杰死伤三四,余下尽皆大惊。 我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已是好几天之后。 我深觉震撼,更为自责。 这些人若非我之故,又岂会枉死? 一连几日,我亦是惊忧,更多的则是惶恐不安。 未央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安,便趁着一日夜色苍茫,从我身上脱了出来,满是愧疚的说:“姐姐,这全是我的错,若非我胡言乱语,又岂会去动文种的墓?” 我摇了摇头,说:“妹妹不要多想,这只是迟早的事而已,文种不出,说不定便有其他怨灵出来。” 未央不解:“姐姐此话怎讲?” 我说:“妹妹可曾说到,蛇妖因我对三娘的感情,于是迁怒三娘,或将三娘藏在世间积满怨气的坟墓里?” 未央说:“我只是猜测!” 我叹了口气,说:“妹妹这猜测或许便是对的了。当年我随阿三盗墓,不遗余力的寻找三娘,哪怕毫无目标。但我当时可是抱着一丝侥幸心里,想着只要我坚持到底,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难道苍天还不得怜悯我这番执着的苦心?” 未央双目垂泪,说:“姐姐可是受了多大的苦处!” 我只怕泪早已流干,满眼酸涩,说:“直到前几日妹妹那一说,可谓醍醐灌顶,立时令我惊醒过来。想着以蛇妖自私自利的暴怂秉性,他为了逼迫我生出后悔之心,以图对我有机可乘,便必然从三娘身上下手。当时我过于执着,便没有想到这些。但蛇妖定然料着我日后必定会想到这一点,算计着我肯定会为了找到三娘而不顾一切,去盗掘一座座积满怨气的墓。这样一来,那些被镇压在墓内的怨灵自然因为我而纷纷破土而出。到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这大好乾坤还不得变成妖孽人间?妹妹,你说,若然真的一切因我而起,我是会后悔不?” 说到这里,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没有了对寻找杜三娘的执着。 未央脸色苍白,身上的冷气更加逼人。 她自然无法料到蛇妖居然是如此居心险恶。 只是这蛇妖本是我前世所遇见的,难道他也会来到这今生之地?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这时我倒是突然的想起夜哭来。 一袭青衣飘逸,丰神俊朗! 一柄蛇丝剑,却又充满邪气! 我对他竟是似曾相识一般。 他说他是一个刺客。 我却不记得我的生命里何时与一个刺客有过什么交接。 只是我却恍然一惊,没来由的想起了颜家后院禁区里那一眼。 当时爹要杀我,哪怕不知真假。 但就这一刹那,正是那一袭青衣两道青芒阻了爹的杀手。 还听他说到:“我用的是蛇丝剑。” 就这么一个杀手。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缘何救我? 我不得而知。 他又缘何会在颜家后院的禁区里? 我亦不得而知。 至今不敢思怀,如今想起,原来是他,这个叫夜哭的男子。 未央见我若有所思,不明所以。 我也不与说,只是闭目养神。 她终是难以坐定,还是问我:“姐姐,如果真是那样,可该如何是好?” 这让我也很是犯难。 要找到杜三娘,就必须去盗掘积怨的墓地。 可一旦破土。怨灵尽出。 那我真的成了罪人。 如果真的那样,我与万恶的蛇妖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敢再想,静下心来,还是决定先去遂了未央的心愿。 第二十四章 摧心 未央为了报仇,甘愿沦为孤魂野鬼。 她的那份执着亦如我。 正因如此,同病相怜,我才要助她一臂之力。 哪怕我没有高超的武艺和强大的法力,但心如一。 只要有心,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未央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安慰她说:“你不用多想,这茫茫人海。天地一家。相见就是缘分。” 未央说:“我与姐姐相知日少,姐姐却如此信我,就这番恩德,我未央无以为报。如今姐姐肯误了自己的事而去帮助我,这更叫未央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姐姐。” 她这番话原也致诚。 但我当然不需要她来报答我。 我助她,固然敬她义烈,但也出于义愤。 这世间多不平,世道黑暗,权钱相卫,受害的永远是弱者。 害人的人若还能逍遥法外,这便不叫世道。 我没有能力平天下,但顺手而为,不管成不成,也算是全了心意。 本来我是无心管这些事的,可自从遇到墓神之后,他三十年的悔悟,让我深深意识到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顾自己。 这一日,终于到达萧山。 瞧着天色已晚,我便着车夫寻了家客栈投宿。 这几天来,因着文种的事,我没有再去寻找墓葬。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他们都埋怨不已。 我也不与多说。 该解释的我会尽力解释,不该解释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四人无奈,也只得不再做声。 倒是车夫活络得很,又跟大雄一番眉来眼去,不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雄起始对这样肉麻的暧昧,极其反胃,但经得这些时日的搓揉,渐渐也就无所谓了。 客栈并不是很大,但还算干净整齐。 车夫订了两间上房。 一间我住,一间他们五人。 进入房内,未央从我体内脱身出来。 我让她坐在灯下,抬手指了指隔壁房间。 未央一看就明白我的意思,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与未央合着唱了出双簧。 我们继续佯着讨论《葬经》。 既然当年传说从《葬经》里面可以寻找到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而至今无人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很多人开始怀疑这个传说,认为根本不可能从《葬经》里面寻找到两大墓葬。 就在很多人失望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人从中终于窥探到了两大墓葬的途径。 这个人无疑就是墓神。 墓神躲藏在官府的牢房里三十年,每年贡献给官府的财宝,就是从秦始皇陵和曹操墓里面取出来的。 墓神临死前一晚,给我他的秘传《葬经》,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交到一个叫岳云清的人手里。 究其因由,原本是因为他当年落难的时候,曾经受到过岳云清的恩惠。 受人点滴之恩,本以涌泉报之,这是为人之本分。 我倪倪而谈,直到说完,连我都几乎怀疑这些到底是不是真假。 未央很是担心,粗着一副鬼嗓子说:“兄弟,这岳云清我可是认得的,他不正是江南道首府大人吗?” 我说:“那就是了。” 未央说:“你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不怕别人知道给抢了去吗?” 我说:“这个无需担心,别人抢了去无非也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葬经》而已。” 未央说:“啊!这倒是奇了,那又怎么个回事?” 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墓神曾与岳大人有过约定,想来他自有自己的密藏法子吧?” 未央说:“也是。那行,我就先走了,等日后在岳大人府里咱们再见。” 我起身故意拉了一下窗子。 未央从窗口跳了出去,留了个离去的背影。 但只一瞬,未央又悄无声息的返了回来。 同时听得隔壁房间发出微微一声轻响,显然也是有人打开了窗子。 我与未央相视而笑。 不管成不成,我又赌了这一把。 但未央已是忧虑重重,不明白我这么做的意图。 我也不跟她说明白,有些事情说了反而难免会无形中多了份顾虑。 就在这时,外头听得有人敲门。 我略微迟疑得一下,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是谁。 大雄说来问我要不要热水,好去给我提了过来。 我说自然是要的。 打开门时,大雄真的提了一壶热水进来。 他放下热水,一双眼睛却在房内不住的察看。 未央早已附在我身上,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待他出去,我才松了口气。 过不得多久,觉着有些困了。 我稍作洗漱,正要熄灯安歇,蓦地听得客栈外传开“砰”的一声大响,听起来像是客栈的大门被人给撞碎。 然后又是一声惨叫,却是客栈伙计的声音。 我和未央吃了一惊。 紧跟着又听到一人高声大喝:“你这妖孽,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出来现世吓人!他大爷的,这昏天黑地又怎地是光天化日了!” 我与未央一听这声音,不觉相悦莞尔。 这不正是鼎鼎大名的少年天师京末云吗? 未央已然神色悄变。 我说:“不怕!妹妹先附在我身上,且看看是如何回事?” 外头已是乒乒乓乓的乱打成一团。 整个客栈顿时闹腾了起来。 隐约还听得那客栈老板躲在房内不住地祷告哀求。 我有了未央入身,身法异常敏捷,抢出门外,只见客栈前院已然狼藉一地。 场中有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得甚是紧烈。 其中一人正是少年天师京末云。 另一人却是我极为担忧的怨灵文种。 借着月色,看到文种那暴怂的模样,我才惶然失色。 京末云一柄青锋邪剑上下翻飞,直指文种全身关节之处。 文种是骷髅身,又无痛感,要制服他必先破手足关节,使他行动不能。 显然京末云早已看透了这一点,因此出手极为犀利。 每一剑刺出,都足以断骨裂骸。 但文种不是僵尸妖怪,行动出于两者之间,虽缓但力透,谓于一发千钧。 何况他又有镂属剑在手,这出手之间,一迎一合,反而将京末云的攻势尽数化解。 京末云兀自惊诧不已。 他离家出道江湖,捉鬼除妖,虽见过各种千机百变的鬼怪,还不曾见过文种这等法力超强的对手。 要是僵尸之类的邪祟,他或自有独到的法门降伏。 但文种不同,积怨邪灵,不惧任何法器,就是烈日之下也如同常人一般。 也就是说死活不侵,堪堪少了份皮肉而已。 京末云一口气攻击了数十招,文种仍是大开大阔,将之一一化解。 瞧他那架势,似乎还没有用上他怨灵之气。 地上还躺着一具扯裂的尸体,看着正是客栈伙计。 我瞧在眼里,心中甚是愧责。 这好好的人,几十年后,或许能寿终正寝,但如今却是这般惨不忍睹的死法,怎教我于心何安? 这时文种一声大喝,他怂气爆发,一股怨气横扫,立时将京末云震飞。 他说道:“老子只要越王勾践,尔等再纠缠不清,休怪老子恼怒起来一把将你们尽数灭了!” 京末云身子一个盘旋,落地之时已是蹬蹬蹬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势。 趁这一瞬,文种化身如烟,早已一阵风般远去。 京末云正要穷急追赶,忽闻一个匆急的女声问道:“京天师,那妖孽去了哪里?是我又迟到了吗?” 我闻声望去,却见一身红衣飘忽,一个娇颜少女已然到得眼前。 京末云望了一眼红衣少女,倒是没个好声气,说:“我算是服了你,你似乎每次都来得真迟到了!” 他说着话,人已腾空掠起,往文种的去向追去。 红衣少女跺了跺脚,神态娇憨,自艾自怨得委委屈屈,说:“我哪知道怎么每次都迟到了呢!” 她说完,也飞奔而去。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凑了上来,一边赞叹京末云和红衣少女的好轻功,一边又讨好我说:“幺哥,可没什么事吧?” 这几日我的确是冷落了他们,若不是想着目前人手不够,否则是要让他们走的。 哪怕我们之前彼此算着是互相利用,那也得处事顺心顺意,这一旦起了隔阂,心里终究是多了些疙瘩。 宝殿蹭在跟前,欲言又止。 车夫挖着鼻孔,不冷不热的说:“这怎能没得事,死了人,怕是麻烦大了去!” 果然,那躲在暗处的客栈老板颤颤巍巍的走来,哭丧着脸说:“大家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待会官府着人查究起来,免不得要牵连到各位也就不好说了。” 他原是一番好意。 这官家办案,只要逮着你与案件有着丁点儿的牵连,少不得会借题发挥,趁机敲诈勒索。 客栈老板又要来退房钱,我婉然拒了。 菩萨保佑都说:“我们家主子向来仁义大方,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钱呢!” 客栈老板连声道谢,说:“那是那是!” 我也不理会,自往门外走去。 车夫早已套好马车。 此时已是凌晨,昏鸦不叫。 天已黑的带怕。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人都点了火把。 车夫仍是不言不语,只顾赶着马车前行。 大约出了街市,宝殿突然问了一声:“老哥,这往西向,可是要去哪里呢?” 我不由挑帘望了一眼宝殿,薇感诧异。 车夫“哦”了一声,嘿嘿的笑,说:“这夜黑里也没看明白,可是险些迷了路。幺哥儿,你说是要去哪里?” 我淡然处之,说:“临安。” 车夫又“哦”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改走了路向。 这一路下来,我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关于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 很多人都在寻找,无非贪图于墓葬内的财宝。 可以爹的话说,就连靖王爷也在寻找,那就值得推敲了。 爹虽然带着欺骗的意味,也冒充靖王爷的面目,但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的。 爹要找到两大墓葬,因为他是“天道行”的老大,天道行干的原本就是盗墓的营生。 他想从我身上套出墓神有没有找到两大墓葬,我觉得他根本不需要拿靖王爷来做幌子。 他想要,有的是办法。 所以,他说的话肯定也就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么问题也就来了。 以靖王爷的地位,据说现在已是成为了皇太子。 也就是说,若干年以后,他就是皇帝。 既然拥有了天下,那他还要两大墓葬干什么? 我想不明白。 难道在坐登皇位之前,他想拥有更多的财富? 或者说,他有这种盗墓的癖好?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头有些痛。 想不通的问题,我是不愿再想的。 退一步,海阔天空。 正当我闭目养神之时,忽然只觉一阵颠簸。 马车歪在了一个道坑里,无法动弹。 我不觉微微一诧,问车夫如何回事。 车夫说车轮轴坏了,得先修车再说。 我下得车来,抬头望去,却见正处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梁小道上。 车夫神光闪烁,也不见要修车的样子。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人都握着一把单刀,不怀好意的望着我。 我怵然一惊,看来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车夫又开始挖鼻孔,说:“幺哥儿,可是对不住了” 我望了望大雄他们,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们是一起的了?” 大雄干笑着,还亲热的上前挽着车夫的肩膀,说:“你倒是眼细,可惜知道得太迟了。” 我知道此时害怕无益,只得壮着胆子说:“你们想要干什么?” 车夫甩开大雄的手,抛着白眼,没好气的说:“去去去,你恶心不恶心!” 大雄嘿嘿干笑,露出一口黄牙。 车夫这才望着我,又说:“名人不做暗事,《葬经》拿出来交给我吧!” 原来果然是为葬经而来。 只是这一突变,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的计划可不是这样子的。 未央显然也有些惊着,以声音悄然问我:“姐姐,咋办?” 我在心里说:“先不急,看看再说。” 车夫见我犹豫,声音也加恶了些:“我劝你还是拿出来吧,否则……” 他亮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粗糙,带着一丝微红乏黑之色。 就这一双手,看起来没甚多余的异样,但当日面对文种的时候,却在沉着中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我知道,车夫不是车夫。 果然,车夫为有这样的一双手而骄傲,说:“我,姓方,名摧心。” 姓方的方,摧心的摧,摧心的心。 他就叫方摧心。 第二十五章 高手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就是我们天道行摧心堂的堂主方摧心!” 我这才赫然惊色。 一掌摧心,花开八瓣,却不以血纹! 虽不知其人,但其名却闻天下。 我游历江湖,曾也听说关于他的传闻。 据说方摧心以一双摧心掌轰动江湖。 那时正逢朝堂选拔武状元,他隔山打牛,碎牛心,形同花开八瓣,但却丝毫不现血纹。 然牛步行八步,才猝然倒避。 主考官却笑他,也不过杀牛的本事而已。 方摧心说,可闻庖丁解牛? 随后,他当场破开牛腹,取出牛心,形如花状。 从此,他名闻天下。 只是后来缘何不入朝堂,却进了爹的天道行,我却没曾听说。 只是这天下间,无论你有多大本事,若有那奸佞小人,必然会千百般的打压你,排挤你,终叫你英雄无用武之地。 想来多半如此。 如今,他居然扮成一个车夫潜伏在我身边,我虽然早已猜测到他是非一般的人物,甚至也猜测到他是天道行的人,但却绝没想到他就是方摧心。 方摧心的意图,显然是为了两大墓葬而来。 那一晚,我与未央故意透露《葬经》的秘密,自然是说给他听的。 我的目的是要借刀杀人。 但却没想到,方摧心半道起了私吞之心。 方摧心见我还不拿出《葬经》,显得很是恼怒,说:“你不说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他反身一掌拍出,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应声而断。 我没奈何,只得说:“这《葬经》你拿去也没用,这市面上都可找得到。”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四人又是一阵大笑。 方摧心说:“我不要别的,就要你这一本。” 我此时自然不能拿出《葬经》给他,否则全功尽弃。 但事情发生这个变故,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一时之间,我可是犹豫不决。 未央在我体内急忙催促:“要不姐姐,咱们还是快逃吧?” 我心里跟她说:“先别急,等我想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这要真是一逃,就什么也输了。” 方摧心更加恼火了,愤怒的骂着:“你他娘的不给是吧,那老子一掌拍死你可是你自找的。” 他一掌拍下,端的是又快又狠。 我急忙闪避,哪知方摧心的这摧心掌诡异得不行,任我怎么闪避,竟然都无法避开。 他的摧心掌可谓如影随形。 未央也是吓坏了,她的微末法力根本无法对抗方摧心。 好几次我们都是险象环生。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在旁边哈哈大笑,得意的说:“真他妈的活见鬼,以前还以为他真的深藏不露,原来就这点儿逃跑的本事,要早知道……哈哈!” 末了,保佑说:“哈哈个什么,这不都是那老头的的主意,否则就我们哪能在他这小子面前装得跟孙子乖乖似的。” 未央急得不行,强制我开口说:“大雄宝殿你们都不要摧心咒的解药了吗?还不快来挡住方摧心。” 她这一分神,方摧心的摧心掌几乎与我擦身而过。 我说:“妹妹多说无益,那什么摧心咒全是假的。我早知道他们都是颜管家派来的人!” 我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未央,她又控制我大声喊道:“方摧心,我是你们帮主的公子,你胆敢伤我分毫?” 方摧心还真的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趁这当口不住的喘息。 但很快,方摧心又说:“是帮主的儿子又怎样?我这悄无声息的杀了,谁又知道?” 听他这话,显然是起了私吞之心。 大雄宝殿菩萨保佑都面面相觑。 我说:“听闻你原是大豪杰,如今见来也不过如此!” 方摧心大吼一声,忽然腾空而起,一掌往我头顶击落。 我猝不及防,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 就这微一凝滞,我与未央的配合出了纰漏。 未央起劲想往横里躲开,结果她一动,没能移动,她就从我身上脱了出来。 而我是常人之身,还没来得及躲,方摧心的摧心掌就已当头拍下。 那一刻,我甚至像是感觉到了一股摧心的痛,只得绝望的闭目等死。 哪知就这一瞬间,忽然有人一把将我拉开。 方摧心的摧心掌打在了地上。 一阵动地山揺。 我惊魂未定,转头看时,却是宝殿。 我一阵诧愕。 未央的鬼魂抢入我体内,几乎是哭着说:“姐姐,可吓坏我了。” 我都吓坏了。 方摧心气急败坏,转过来望着宝殿,声音都变了:“李当初,你怎么回事?” 李当初是宝殿的真名字。 李当初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说:“方堂主,你能不是车夫,我也不是李当初。”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所有人都望着李当初。 李当初挺了挺胸膛,一字一字的说:“我叫惠当初!” 他简简单单的说出三个字。 方摧心听了,却大惊失色。 惠当初,悔不当初。 六扇门四大高手之一的惠当初。 记得六扇门有一首歌谣,指的就是他们四人: 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这首歌谣,当年随阿三的时候,偶尔也听他们说过,后来又听师傅墓神也说起过,说是六扇门的四个人,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 如果不是惠当初说出来,如果不是方摧心说出来,我做梦都想不到四大高手之一的惠当初居然就悄悄的站在我身边。 未央甚至还强迫我往大雄和菩萨保佑三人望去,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哪位高手躲藏在他们之间。 但显然没有了。 因为他们三个人也都惊得呆了。 李当初居然是惠当初。 甚至他们此刻都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要早知道这个名人在自己身边,怎么总也得找他在自己佩刀上刻个名字吧! 那样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说什么也得炫耀炫耀。 人之德行,莫不如是。 可是他们却忘了,惠当初为什么会冒充李当初潜伏在他们身边。 又会不会为他们在刀上刻名字? 我想,假如有那种机会,惠当初一定会。 因为他们是盗墓的人,而惠当初要抓的正是象他们这样的人。 只是这个时候,惠当初显然不是为抓他们而来。 否则,他不会因为我而挺身而出暴露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唯一的解释是,惠当初可能是因为我才自我暴露的。 方摧心气得牙痛,老娘似的吼叫了起来:“你他妈的,难怪那天晚上老子想走返路回去,你小子忽然多嘴多舌,原来是存心要坏了老子的好事。” 那天晚上,我与未央故意透露《葬经》的秘密,方摧心听了之后,企图将我带往别的地方,便故意折转方向,将马车往回赶,结果是“宝殿”出言提醒,他的企图才没得逞。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此当初非彼当初。 我不禁对惠当初展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惠当初也只点了点头。 方摧心咬牙切齿,忍不住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李当初的,我可记得他是我选拔来的人。” 惠当初说:“这倒不久,就是李当初发现夜哭的那天。他去小解,我只好取代他了!” 也就是说,他早就在暗处悄悄的监视着我们。 大雄宝菩萨保佑三人嚎叫着,以示对同伴遭遇不幸的悲愤。 但他们脸上全然没有悲愤的意思。 方摧心已然惊色,以为惠当初接近他们可能已经掌握了天道行的秘密。 但实际上,惠当初并不是要接近他们,而是要接近我。 我这时有一种预感,他一定是因为我而来。 方摧心显然想不到,在权衡再三之后,他忽然大声说:“大雄,菩萨,保佑,咱们一起上,灭了这小子!” 大雄和菩萨保佑毫不犹豫,就朝惠当初扑了过去。 但方摧心却忽然后掠,往旁边的林子里逃窜去。 等大雄和菩萨保佑明白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然迟了。 他们又惊又怒,一瞬间象三只被同伴出卖的野兽。 野兽也有临死一搏,三个人三把刀一齐朝惠当初砍了过来。 惠当初长刀横斩,顿时将三人斩断。 他的反应快的吓人。 我倒不曾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忍不住转过身去一阵干呕。 未央甚是不解,悄然问我:“姐姐,以四敌一,你说这方摧心干嘛跑了?” 我吐了几口苦水,说:“这就叫借刀,杀人,灭口!” 未央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过来。 这并不是方摧心害怕惠当初,他的摧心掌在江湖上倒不是浪得虚名。 但是他能不能一举杀了惠当初,却没有把握。 他刚才企图独吞《葬经》的私心已被大雄他们三人知道,虽然这三个人都是他摧心堂下之人,但人多嘴杂,谁都难保日后他们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何况方摧心还以为惠当初已经掌握了天道行的秘密所在。 既然一时杀不了他,还不如救自己。 方摧心权衡利弊,知道此时犯不着与惠当初硬拼,觉得还是先让大雄菩萨保佑三个人死了他才放心。 然后,他再回去天道行禀报,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 因此他便想出这借惠当初的刀杀他们灭口的主意。 只是惠当初这一手刀法,确是过于狠绝。 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惠当初显得毫不在乎,收了长刀,走近来说:“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 惠当初说:“知道就好!” 他说着话,伸手在脸上一扯,竟然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然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 这才是惠当初。 我诧异不已,说:“你连他的脸型面具都准备好了,难道是早已有预谋的?” 惠当初说:“那倒不是。这只是临时做的。” 我又是一惊,这要是临时制作的模型,那这也难免太逼真了吧,倒不知他竟然有这等本事。 哪知惠当初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又说:“如果你这样想可就错了,我可没有这等本事。制作这面具的人可是另有高人。” 我微微“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随后向他感谢救命大恩。 惠当初不以为然。 我这才跟他告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知道适可而止,不想与他多于纠葛。 如今没了车夫,我也不会驾车,只好独自走了。 走了几步,却听惠当初大声说:“你只以为我冒充李当初,是为了接近方摧心吗?” 我倒是诧异了,不觉回头故意问他:“难道不是吗?” 惠当初说:“不是,我冒充他,就是为了接近你!” 果然如此! 我装着一惊,更于诧愕。 我虽然推断他是为了接近我,却不知道他接近我有何意图。 惠当初又说:“我是为了一个人来的。” 我微微一诧,说:“谁?” 惠当初说:“艾笑!” 我吃了一惊。 艾笑被爹杀死在颜家后院,这我是亲眼所见。 如今惠当初说是为他而来,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惠当初已套好马车,说:“今天我就当一回车夫吧,请上车再说。” 我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推辞,便上了马车。 惠当初一声吆喝,打马扬鞭,那架势倒真像极了车夫把式。 我坐在马车内,觉得稳当得很。 马车行了一会儿,惠当初才说:“明人不说假话。艾笑在我六扇门排行第三,他的名字就叫恨连城。” 我不觉脱口失声:“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原来真的是你们四个人。” 惠当初说:“正是。如今恨连城失踪了,据说与你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跟我们说个明白。” 想起恨连城,我心中一痛。 就是这个人,在我最充满绝望的时候,却给了我无限的希望。 最后,却又给了我无限的失望。 可没想到的是,他却被爹带到了颜家的后院。 想到这里,我陡然一惊。 一个名动江湖的六扇门高手,居然会跑到一个县府衙做一名捕快,他图的是什么? 他图的当然不像钱知府一样为了钱,而是为了钱知府。 他潜伏在钱知府身边,就是想要寻找钱知府背后的秘密。 结果等他发现的时候,钱知府先下手为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将他抓住交给爹带回到了颜家后院。 只可惜的是最后他终于死在了爹的手里。 我想着越发心惊。 看来这事是越来越复杂了。 惠当初见我沉默不语,又说:“还是我来给你解释吧。天道行这个组织你该知道吧?” 我说:“知道!” 惠当初说:“天道行不但是一个专门以盗墓为营生的组织,而且他们还专门与官府勾结,到处劫财。为了铲除天道行,恨连城才卧底在钱知府身边。就在他终于要查到钱知府和天道行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的时候,他忽然失踪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 惠当初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们知道他肯定出事了。后来经过我们查探,最后一段时间,他曾与你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我才会取代李当初来接近你。当然,若非今日情况危急,否则我是不会现身的。” 我再一次感谢他的救命大恩。 但对于恨连城的情况,我目前还不想告诉他。 毕竟恨连城是死在爹的手上,是死在颜家。 若官家追究起来,颜家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娘和小妹有事。 哪怕我曾口口声声说不是颜家的人,可是一旦到了真正危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还是有着那么一起难以割舍的牵挂。 想了很久,我才叹了口气,说:“我只能跟你说,当时恨连城对我很好,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这种话,我都有点心虚。 幸好惠当初在赶马车,背对着我,无法看到我多么无奈的表情。 马车终于上了大道。 我们的谈话时断时续。 虽然惠当初没有从我口里问到有价值的线索,但他丝毫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相反,他尽心尽责的为我赶马车。 他说:“我送你去临安吧!” 我除了感谢,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他说:“那天晚上,我和方摧心都听到你和一个人说话,谈到关于《葬经》的事,这是真的吗?” 我惊讶于他说话的直接,但还是回答了他:“我也不知道。但我答应了就会做到。” 惠当初轻轻“哦”了一声,在沉默片刻后,他又说:“你去送礼,没有伙计不行,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愣了一愣,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惠当初笑了笑:“我这赶马车的本事还算不错吧?” 我只得说:“很好!” 惠当初说:“这就行了。驾!” 他扬手一鞭,那马吃痛,疾蹄奔行。 我望着他,不觉展露出一丝微笑。 但很快我又有些忧虑。 他送我去临安,甘愿做一个伙计,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用想也知道。 可是我也是一个盗墓贼,他却什么也没说,那是何用意?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你既然知道了我是一个盗墓贼,你为什么不抓我?” 惠当初想了想,说:“你一定要问?” 我没有回答。 惠当初说:“因为我也想看看那本《葬经》到底能不能找到两大墓葬。” 我又一愣。 惠当初却哈哈大笑。 我忽然发现,他笑起来,果然与恨连城一样爽朗,充满了阳光。 我不由又想起他们之间的那句歌谣: 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柳飞绝,惠当初,恨连城,血红衣。 这是怎么样的四个人呢? 他们驰骋于江湖,平世间不平之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曾一度成为多少少年男女心中膜拜的偶像。 但谁知道,他们为此付出的竟然是如此年轻的生命。 第二十六章 报仇 三日后,终于到达临安。 临安之美,坐拥于西湖。 但我无心赏悦。 因为再美的美景,对于我来说,亦非良辰。 如今我得要为未央算计,就得好好筹谋。 毕竟以如今岳云清的身份,绝非我等之力所能撼动。 这也正是未央所担心的。 以我之前的计划,那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只是没想到,半途出了方摧心的变故。 也难怪未央忧虑。 但我不为所动。 因为我知道,最关键的抉择,还不在于方摧心。 惠当初执意要做了我的车夫。 我本是要拒绝了的,说:“兄台,我有手有脚,这些我都做的来,就不劳你大驾了。好不?” 他倒好,回答了一句:“不好!” 然后死活赖着不走,就好像甘为别人做个车夫反而还是一种乐趣。 末了,他还说他救了我一命,要我报答他,就让他做我的车夫。 我相信我几辈子都应该遇不到这样的人,可如今偏偏就让我遇到了。 我都哭笑不得,为了报答他,最后只好依了他。 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未央的事,我相信,我早已逃离他远远的了。 毕竟一个盗墓贼和一个捕快在一起,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令人心惊肉跳。 我可受不了这种不安的拘束。 惠当初见我答应了,这才甘心了些,又拿出一壶酒,说:“来,兄弟,不醉不休!” 我头都大了,真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当年跟阿三盗墓,我虽然迫于无奈的跟他们学会了喝酒,但还是对酒没多大兴趣。 只是不喝又怕惹他怀疑,于是一番假装豪吞闊饮。 这下把个惠当初惊得呆了一呆。 随后他一拍大腿:“行,这才叫喝酒,要是跟老三在一起……” 他忽然停下来没说,神色也显得黯然,甚至多于哀伤。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恨连城。 别人还说什么借酒消愁,我倒觉得借酒添愁。 每当喝酒的时候,很容易想起值得我们怀念的人,最后多于惆怅。 我望着他如此伤怀,有些不忍,好几次都差点把恨连城的死告诉了他。 但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没说。 我甚至有些心虚,更觉得对不起艾笑,也就是恨连城。 他曾经对我那么好,如今我却连他的死讯都不敢告诉他的兄弟和朋友。 这叫我于心何安? 一场酒终究不欢而散。 最后,惠当初于是也醉了。 我望着他,不免暗暗叹息。 未央还在担心,说:“姐姐,他执意不走,该怎么办?” 我说:“随他吧!” 未央说:“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该不会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想看看《葬经》到底能不能找到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不觉微微一惊。 这就是了,他死赖着不走,其实还有着更深的用意。 因为依我的计划,这本《葬经》最后到底会落入谁的手里,他显然已经知道了。 只是,我要对付的是岳云清,那他又为什么不阻止呢? 毕竟岳云清可是坐镇一方的官府大员 我以罪为罪,他岂会坐视不理? 我没有再想,也没时间去想。 第二天,我让惠当初去帮我打听关于岳云清的情况。 惠当初二话不说,赶了马车就去了。 未央这些天附在我身上,碍着惠当初都不敢出来,如今一得空暇,便央我拉上窗帘,她才飘然而出。 我望着她憋闷的模样,不觉莞尔。 下午的时候,惠当初回来了。 马车被他送去车行修葺一番,装饰得十分气派华丽。 他说,这样去岳府送礼便不显得过于寒碜了。 我递于银两给他,他不接,反而说:“你我兄弟相称,若以银钱,未免坏了这份情义!” 我只得笑了笑。 一个盗墓贼,一个捕快,这兄弟,何以当得? 随后,他又说:“明天是岳云清的五十大寿,他早已派了请柬,我给你弄了份来,这样去就更加方便!” 我接过请柬瞧了瞧,倒也制作精美。 未央透过我的眼光,只看那岳云清三个字,便是一阵刻骨的愤恨。 她的激越,使得我浑身一颤。 惠当初感觉到了,问我:“如何回事?” 我强自镇定,说:“没什么。想到这快要完成墓神的遗愿,如今也放心了!” 他听到墓神时,神色显然一变。 一切准备妥当,看着时辰刚好,就坐了马车前往岳府。 惠当初早已备好了一份礼物,本来我是不屑送礼的,只需将《葬经》送到岳云清手里便大功告成。 但惠当初说人家五十大寿,你这空手去总归不大好。 于是买了份贵重礼物,然后又将《葬经》藏于其中。 过了几条大街,来到岳府门前。 但见那高楼阔院,甚为煌赫。 门口屹立两座石狮,便多了份森然。 此时,岳府门前停了好几辆豪华马车。 每到一位客人,岳府司仪便高声吆喝,并顺便报出礼份。 当看到我们时,他们有人前来引路。 我并不打算进去岳府,便跟惠当初说了。 惠当初心领神会,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递上,说:“这里面有你家老爷往日有位故人托我们送来的东西,请务必让你家老爷知道。” 那人满脸疑惑,朝着马车内的我看了又看,始终不大放心。 惠当初只好从袖底下递上几两纹银,那人这才喜上眉梢,又瞧着礼品精美,自然也就不再疑惑,连忙招人将礼物抬了进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觉勾起一丝冷笑。 丝毫不用怀疑,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只要岳云清看到《葬经》,定然是宛如昨日,心知肚明,免不得一阵心惊肉跳。 果然,等我们转入一条街角,远远的能够看到岳府大门时,我就让惠当初停了下来。 过不得片刻,只见刚才收礼物的那人带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府里快步走了出来,待见到没人,便翘首四下不住的张望。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寻找我。 我又是一声冷笑。 回到客栈,日已西斜。 如今《葬经》已送了过去,余下的就只等东风。 我打算跟惠当初告别,就算再“兄弟情深”,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毕竟这事非比寻常,他能帮助我送去《葬经》已是超出了他本身的职责所在。 哪知我一说,他倒也没反对。 直到他走了,我还带着一丝莫名诧异。 我不明白他这是几个意思。 之前他死拽活赖的要做我的车夫,无非是想从我身上查到恨连城的下落。 但奇怪的是由始至终他一个字都没提。 若说他是真的想看看《葬经》到底能不能找到两大墓葬,那又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呢? 我一时茫然不解。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我和未央才悄然来到岳府。 此时岳府全然一片灯火通明,门口不时有一队一队的护院来回巡逻。 未央恨得咬牙切齿,她的鬼脸不时的在黑暗中暴露出来。 那种带血的牙齿,连我见了都忍不住一阵害怕。 有时我忍不住想,若是她一旦拥有了强大的法力,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怨灵文种。 未央说:“姐姐,岳云清看到《葬经》,怕是有了防备。” 我说:“无妨。我们先到岳府后院,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就等着看热闹吧!” 未央还有些忧虑:“姐姐,你说他们会来吗?” 我毫不迟疑,说:“会!” 未央不再问,她又附在我身上。 只有这样,我的动作才会更加灵敏。 来到岳府后院,是一个类似于花园的所在,有假山凉亭,花楼阁榭。 靠近前院,有几棵参天大树,树叶茂盛。 这是个藏身的好所在。 我纵身一跃,便掠上树端,藏身于枝叶间。 站在树上,能俯瞰整个岳府内的境况。 此时的岳府,丝毫没有了白天里的喜庆气氛,全然一片森严。 府内各个主要过到,也都有护院值守。 看这情形,岳云清果然是做贼心虚了。 若非看到《葬经》,他只怕还沉浸于他的五十大寿之庆。 我和未央一直等候到下半夜,岳府也没有什么情况发生。 未央失望着说:“怕是他们不会来了。” 我也有些动摇了。 甚至都有点怀疑,我送《葬经》来,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虽然岳府已有防御,但想得到葬经的人,岳云清肯定做梦都想不到。 因为这个人的力量,又远非岳云清所比。 我赌的是胆量,这个人赌的也是胆量。 只要他想要寻找两大墓葬,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果然,到了夜最黑,人最困的时候,一群黑衣人从东面院墙越了进来。 此刻的岳府护卫,由于麻痹,只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有些松懈了。 这些人动作迅速,一进来就将值守的护卫全然放倒,丝毫不拖泥带水。 未央看到这情景,忍不住一阵颤动。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惨绝人寰的夜晚,就如同这一般在黑暗中悄悄的进行着。 我安慰她说:“妹妹,不要怕,天理昭昭,坏人总要得报!”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变得这般心狠。 想到前世,若非那该死的蛇妖坏事做绝,又何至于我受尽这一世一生的苦楚? 这世间多少人,又与那该死的蛇妖有什么分别。 我同样憎恨。 罪恶还在进行。 黑衣人解决了所有护卫后,开始一间一间的房子搜查,只要抓到丫鬟下人都驱赶到一处关押起来。 未央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这触景伤怀,令她难以自拔。 痛苦再一次将她的魂魄割裂得支离破碎。 我深切的惋惜。 很快,黑衣人在一个下人指认下终于找到了岳云清。 他们将岳云清一家带到了一间房内,房门没有关,灯光从房内一直照到门外。 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看不见。 但我可以想象得到,这是何其的一个惨烈。 未央终于哭了出来。 一模一样的场景,令她痛不欲生。 我不住地安慰她,一边又冷漠的注视着岳府内发生的一切。 此时,黑衣人在不断的砍杀着无辜的下人。 未央再也受不住了,哭着说:“姐姐,我不报仇了,我们走吧?” 她的心终究是慈的,但事情却已无法收拾了。 她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要报仇,可如今面对那些一如她当年一模一样遭遇的无辜人,她终于是要放弃了。 这时,岳府大门前忽然一片火光通明,无数官兵潮水般从黑暗中涌了出来。 他们迅速展开,将岳府包围,然后冲进岳府,见到黑衣人就抓。 一场新的战斗迅速展开。 我看到,官兵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惠当初。 还有一袭红衣的血红衣,在火光中显得如此叱咤风姿。 我早已预料到的,惠当初之所以帮助我,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 他或许早就知道我送《葬经》岳云清,就是为了引出天道行。 只是我不明白,他要对付天道行,又何必以这种方式来进行呢? 难道他宁愿牺牲岳云清一家而成就自己的功绩? 战斗还在进行,黑衣人虽然玩命拼杀,但最终还是无法逃脱出官兵的抓捕。 在混战中,我看到了方摧心。 他凭以一手摧心掌,杀出重围,往岳府后院逃窜。 惠当初发现后,连忙追了过去。 我黯然叹息。 未央说:“姐姐,我们还是走吧,我不想再看了!” 她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无力和伤感。 她的内心是矛盾的,曾经执着于报仇,可一旦这仇报了,反而觉得是如此不堪和苍白。 我转身往另一棵树上掠去,可这一瞬间,借着夜色,我忽然发现身后的假山上有一顶轿子。 一顶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轿子。 我怵然一惊。 这是颜管家的轿子。 我顾不得什么,一跃便冲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算计 轿子里果然就是颜管家。 颜管家虽然坐在轿子里,但他却在如此黑暗中居然能看到我的存在。 他显得很吃惊,说:“二小姐!” 我静静地望着他,说:“颜管家,什么时候这么爱坐轿子了,居然连晚上出来也坐着轿子。” 颜管家干笑着,说:“人老了,走不动,只好坐轿子才舒服点。” 他的轿子是不用人抬的,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一样。 我有点好奇,问他:“颜管家,你好像每次坐轿子都不要人抬的吗?” 颜管家的轿子明显地一颤,甚至在这黑暗中,我仿佛也能感觉到他脸色的急剧变化。 晚上对于我来说,可谓一团漆黑,但对于未央却是游刃有余。 我能看到一切,得力于未央。 颜管家很快恢复了正常,问我:“二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略微一丝冷笑,说:“颜管家,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颜管家“啊”了一声,声音也突然变得尖利起来:“二小姐,原来你这是故意要陷害我们?”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我跟官府设了这个陷阱,就是为了要抓他们一个现行。 但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欲借刀杀人而已。 借当然是借天道行的刀。 爹和靖王爷都在苦苦寻找两大墓葬,所以我才会将墓神的假消息故意透露给方摧心。 方摧心本来想从我手里独吞,却没想到被惠当初给坏了好事,没奈何之下,方摧心只好将这消息汇报了给爹知道。 爹急于求得,何况又听我说是墓神的授意,他不管信与不信,我知道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派人前来抢夺《葬经》。 因为就算爹对岳云清有所顾虑,但对于对《葬经》势在必得的靖王爷来说,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于是,只要爹的命令一下,岳云清必死。 未央的仇自然也就报了。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算计,最后反而被惠当初给算计了。 难怪惠当初之所以死皮赖脸要当我的车夫,甚至帮助我送《葬经》给岳云清,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初,以他的话说,他是要看从《葬经》里到底能不能找到两大墓葬,而他所说的看,就是要看最后谁会来抢夺这本《葬经》。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颜管家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说:“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我也不过只是想用你们的手段,重复了一年前的某一个晚上所发生的情景。” 颜管家的脸色又变。 我叹了口气,说:“颜管家,我尊敬你是一名长者。回去劝劝我爹吧,赶紧收手,别再这样了!” 说这话我都有些心虚,我本来想说别再做这一行了,可一想到我做的不也正是这一行吗? 我觉得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颜管家坐在轿子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要走了,没有再说。 哪知颜管家又说:“想收手,那是再也不可能了。二小姐……” 他语气里充满着一股令人深思的无奈和苍凉。 我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是因为靖王爷?” 轿子里一阵沉默。 岳府前院的厮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结束,但仍有不断的嘈杂声传来。 颜管家没有回答我,却说:“二小姐,颜家就你一个人……唉,听老朽一句话,你不要怪你爹,他从来都是爱你的。” 爱我? 我不觉一声冷笑:“爱我又何必如此欺骗我?利用我?” 颜管家说:“你错了,他这是想要保护你。你该知道,有时候,舍弃也是一种保护。” 我又愣住。 颜管家没有再说,轿子掉头往山下移去。 但一个人从黑暗中闪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人正是悔不当初的惠当初。 惠当初说:“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 轿子里颜管家一声冷笑。 轿子忽然旋转着朝惠当初撞去。 惠当初长刀一展,来劈颜管家的轿子。 轿子的两根横杠下沉,往惠当初下盘袭来。 惠当初急忙闪避,再劈。 一连串的攻击,都被轿子化解了去。 同时,一股强劲的气场从轿子里裂开。 惠当初连忙以掌迎拒。 他以八成功力击出,满以为可一举击退颜管家。 哪知,颜管家的这股气场更加强劲,立时将惠当初的功力摧毁。 惠当初连连后退,已然大惊失色,惊呼道:“好深厚的功力!” 这时,黑暗中又闪出一人,说:“不,应该是好强大的妖气!” 听到这个声音,未央吃了一惊,连着我都忍不住浑身一颤。 少年天师京末云。 这家伙也来了,难怪未央害怕。 未央说:“姐姐,走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担心颜管家,竟迟疑着。 轿子里发出一声大笑,颜管家说:“京末云也来了,老朽可不奉陪了。” 他说完轿子腾空而起,直往岳府后院外飞去。 惠当初和京末云同时掠起,追了过去。 哪知颜管家的轿子突然爆开,无数碎木片纷纷朝二人射来。 二人急忙闪避,但这些碎木片可能受了颜管家的气劲驱使,竟是绕向攻击。 二人只得用武器格档。 趁这间隙,颜管家早已去得远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正要走开,惠当初走了来,说:“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我不冷不热说:“你这车夫可当得真好!” 惠当初呵呵笑了笑,说:“正要向兄弟道歉。我这么做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 京末云也走近来,可能是天太黑,他一时没能认出我,倒是他感觉到了未央的存在,连忙惊跳着喝问一声:“有妖气,何方妖孽,快快现出原形!” 惠当初没好气的说:“得了吧,京末云,你别这里有妖气那里有妖气的。这位兄台……” 京末云哪里听他,竟然念了个诀,双指一点,便点出一团灵火。 借着火光,他这才看清了是我。 他立时想了起来,惊叫着:“原来是你这小色鬼!” 我脑袋不觉“翁”的一响,顿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惠当初莫名其妙的望望我又望望京末云。 我恨不得将京末云一片片撕了,这口没遮拦,说出话来也不怕人家难堪。 幸好是夜晚,我转过身去,只想匆忙离开。 哪知,惠当初又叫住我。 只是他还没说话,京末云神经似的指着我大喝:“原来那女鬼附了你的身,你这妖孽,还不速速拿命来!” 他青锋邪剑一抖,便要刺来。 惠当初拦着他说:“京末云,你又在胡说什么?” 京末云急了,说:“惠当初,我什么时候胡说了。你看……” 他从身上掏出一口照妖镜,然后用灵火照着,镜子里的我身上立时显露出一个鬼魂来。 惠当初也吓了一跳,望着我一副不可思议之色。 我还哪敢再呆,急忙掉头就走。 京末云哪里肯依,指剑刺来。 我轻身一飘,荡了过去。 惠当初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看得有些焦急。 京末云剑势急抖,似乎准备用速字诀。 我自知非他对手,只得说:“京末云,枉你一代天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吗?” 京末云一愣,说:“是何道理?” 我说:“人有好人,鬼有好鬼!” 京末云抓了抓头,说:“这又是什么道理。我的职责是抓鬼,还哪有什么好鬼坏鬼。” 我说:“你这人不可理喻,无可救药。你师傅是谁,你赶快回去问你师傅,看我这话可有道理?” 京末云又一愣,望着我瞧了半天,说:“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问。” 他说完,真的走了。 这回该我愣住了。 惠当初哈哈大笑,说:“京末云这小子可真是太可爱了!” 我也懒得理他,往山后走去。 惠当初追了上来,说:“兄台,且慢走,可否听我一言?” 我只得停了下来,反问他:“我是妖孽,你难道不怕吗?” 惠当初说:“人有好人,鬼有好鬼,我又何必要怕?” 我不想与他多于纠缠,说:“那就告辞了。” 惠当初说:“且慢,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我只得又停了下来,没好气的说:“说吧!” 惠当初走近来,说:“我知道你怪我利用了你。但我身在其位当谋其职,也是迫不得已。” 我冷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你还说什么?” 惠当初说:“就是因为刚才看了京末云的照妖镜,我有些话是必须说的,也希望兄弟能为我提供一点关于恨连城的信息。” 我默然静待。 惠当初说:“刚才听你称呼那轿子里的人叫颜管家,而他叫你二小姐。你是女的?” 我吃了一惊,但没有回答。 刚才一时疏忽,倒让他听了去。 惠当初说:“如此说来,你就是颜家颜五的女儿。” 我知道是瞒不了他,他有他的手段。 我只得说:“那又如何?” 惠当初说:“那么问题就来了。我希望在我说到后面的话时,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我望着他,不以为然。 我想信,除了杜三娘,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动心。 惠当初说:“这事情得先从钱知府那里说起。当时恨连城留下线索,说是已查到了钱知府的秘密。我们得到信息赶去的时候,他就失踪了。” 我只能多于惋惜。 惠当初说:“但同时,钱知府也死了。” 我微微一惊,但没有问。 也不用问。 如果以前我可能不知道答案,但现在我显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惠当初说:“后来,经过我多方调查,才知道一个叫幺哥的人,在那一天被一个叫颜五的人带走了。而他们说,恨连城之所以失踪,可能与你有关。” 一直以来,对于恨连城的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此刻,惠当初说出来,我的心不禁一痛。 惠当初说:“我不管你是否知道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哪怕他……死了,我们也要找到他。”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悲戚。 我沉默了很久,他也不再说,只静静的等待着。 岳府已完全沉静下来,就好像不久前的一场屠杀从不曾发生过。 考虑再三,我终于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死了!” 惠当初虽然早已猜测到了这种结果,但此刻听到我说出来,他还是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在哪里?” 我没有说。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惠当初忽然问我:“是颜五杀了他?” 我没有回答。 转过身去的时候,一轮浅月从云层后露了出来。 我往山下走去。 每一步仿佛走得异常沉重,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未央有些急了,说:“姐姐,你不要多想,这不关你的事!” 惠当初忽然大声说:“还有一件事,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为好!” 我想起刚才他说的话,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惠当初说:“颜五也死了!” 我赫然一惊。 第二十八章 噩耗 我几乎是猛然回过身来,狠狠的盯着惠当初。 哪怕我曾经口口声声的说不是他颜家的人,但一听到惠当初说爹死了,我的心猛然一阵刺痛。 然后,我觉得肯定是惠当初骗我。 我几乎是朝他竭斯底里的吼叫着:“你胡说,几个月之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惠当初说:“但据我所知,他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一年多前! 我的脑袋嗡的一响,然后一片空白。 未央也惊住。 这怎么可能,一年多以前死了的人,居然在几个月前还活着,还在不断的利用我。 明知道他不会拿这样的话欺骗我,但我还是不愿相信。 哪知接下来,惠当初的话几乎象把刀,将我整个人肢解得支离破碎。 鲜血已淌了一地。 他一字一字的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就是我也不会相信,可这就是事实。而且,当时死的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颜家所有人,全家上下一百八十余口……” 我再也听不下去,发疯了似的大声吼叫着:“够了,你非要这么残酷的说出来吗?” 惠当初说:“虽然残酷了点,但这件事你必须知道。当时颜家唯一没有死的人,就是那个从小就离家出走的小女孩!” 我终于哭了起来,放声大哭。 我想起娘,想起小妹,我再也无法抑制。 未央不住地安慰我,说:“姐姐,他肯定瞎说的,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住地哭。 我相信自杜三娘之后,我从不曾像这样伤心的哭过。 我说:“这怎么能不是真的呢?我与他无怨无仇,他何必拿这样的话来骗我?” 惠当初静静地望着我,没有再说。 我哭了一会,才将情绪稳定下来,问他:“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当初说:“这事我不知道怎么说起。但一年前,颜五一家被端王爷以谋反罪秘密处死,没留一个活口。” 我想起不久前颜管家说的话。 他说,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爱。 这种爱,也许更伟大! 难怪爹放任我在外游荡,或许爹早就知道了颜家将会有一场浩劫。 所以,他从不曾寻找过我。 以致我与颜家像是渐行渐远! 我终于体会到了爹的用心良苦。 我再不孝,我再叛逆,我始终是他的女儿,他以大爱包容。 我的心痛得无法自我。 很久之后,我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惠当初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实在过于残酷,但希望你能挺住。” 我没有再说,一步一步的往岳府外走去。 夜,黑得从来都没有现在这么可怕。 夜风中,仿佛还飘扬着当年的血腥味道。 惠当初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助,你可以告诉我!” 我走出了很远,走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天地一片苍茫,我的路在何方? 未央感觉到我的心很乱,有些害怕。 她脱出我的身体,说:“姐姐,我还是不相信,这刚才不还见到颜管家吗?” 我说:“妹妹,可曾记得颜管家的轿子?” 未央一怔,脸色一片苍白。 鬼魂是不能见阳光的,在未央的穴然居外见到颜管家时,他的轿子被密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我当初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了。 颜管家的轿子不需要人抬,因为他是鬼,他有法力。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一阵抽紧。 我忽然想起爹带我回家的时候,虽然有时行走于白天,但多半还是昼夜伏行。 我还幼稚的以为,他顾虑于他的女儿是个盗墓贼,以致于都不敢在白天赶路。 在家里的时候,难怪爹和娘,还有妹妹,他们的身体是如此的冰凉。 原来他们都已成了冤魂。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未央也哭了起来。 我后悔我为什么当时不知道呢? 而且还一次又一次的伤透了他们的心。 直到最后,我对爹竟是如此的怨恨。 想到爹,我不由又是一惊。 如果爹是鬼,那他又怎么会在白天里行走? 难道爹并没有死? 我的心猛然一阵自我欺人的期待。 我问未央:“妹妹,鬼是不可以白天行走的,是吗?” 未央迟疑着说:“是的,但那只是法力浅的鬼。如果法力深厚的鬼,又得其他秘法支撑,他是可以出现在白天的,比如那个……那个老鬼。” 她感觉到我在不停的颤抖,又试图安慰着说:“姐姐,说不定爹真的没有死!” 我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我知道,这一切我已无法改变。 但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回到家里去看看。 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先是靖王爷,如今是端王爷,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致我的家竟然遭到如此残酷的灭门惨祸。 第二十九章 苦候 几天下来,我都处于沉重的悲痛欲绝之中。 我还以为我是如何的洒脱,是如何的能提得起放得下,哪知到头来,我始终无法逾越。 曾经不知道珍惜,可等到一旦失去的时候,才懂得那份难能可贵。 未央为了不让我过于伤心,尽量提些开心的话题。 她也是个不幸的人,我们同病相怜,更贵诚于彼此之间的情谊。 奈何人鬼殊途,她终究是要去的。 我也曾跟她说过,如今大仇得报,是该去寻找机会投胎为人了。 可未央始终不肯。 她还笑着对我说:“这做鬼做得久了,也不恋那人世间有多美好。” 我听着不觉一阵酸楚。 其实说来鬼界和人界又有什么区别? 永远是没有公平,没有大同。 我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便没有再说。 途中,再也没有听到关于文种的踪迹,这让我颇为惊异。 但我也稍微安心了许多。 只要他不再祸害人间,我的自责感便少了一分。 不过后来又遇到了那一袭红衣的血红衣。 我与她仅有两见,但都是晚上,那感觉亦如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咫尺。 如今才真正相见。 她一袭红衣,美得惊艳。 我都暗暗眼热。 她说她行公事,正在查访文种的下落。 这回我真的更加好奇了。 连六扇门的人都失去了文种的消息,这就值得推敲。 以文种的怨气,他既得出世,又岂会自甘寂寞? 我忽然想。 怕是他沉默,必然以更加暴戾的姿态出现。 于是我更加不安。 数日后,终于回到了家。 这一次回来,与任何一次不同,我的心已乱到了极点,整个人有一种虚度余生的感觉。 想起惠当初的话,我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浮世的孤儿,哪怕是回到了家,却丝毫找不到任何依靠。 若在往日,对于家,我总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可如今,站在家门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渴望爹和娘迎着我说:“看看,这是我的玉儿回来了!” 仿佛还听到小妹稚嫩的声音在说:“二姐,我好想你了!” 可如今…… 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不由又唱起了我教小妹唱的那首歌: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我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我吃了一惊,眼泪也顾不得擦,连忙推开了门。 院子里,两个人斗成一团。 一个是失踪了好多天的文种。 另一个是爹。 未央看到爹时,已是大惊失色,失声说:“老鬼!” 原来那个要强娶她为妾的老鬼居然是爹。 我免不得一阵颤栗。 爹和文种斗得不可开交,两股强大的气劲宛如两条巨龙般上下翻飞。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被打得稀烂,一边院墙也坍塌了下来。 我在旁边看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爹和文种的攻击力看起来不相上下,但在几十个回合下,爹终于败落。 文种趁势一剑刺出,要取爹的命。 爹在文种的强大法力压制下已无法还击。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忽然飘身而出,以未央的身法,飞快的挡在爹的身前,大声喊:“文种,你还不快住手!” 文种收手的一刹那,剑尖依然刺入我的肩胛。 我痛叫一声,身子不由往后一倒。 爹扶住了我。 但当他看到是我时,突然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嗷叫一声,化成一道黑烟遁去。 我不禁愕然。 文种看到是我,终于记得。 他凑近来,用一种空洞得令人心惊胆颤的瞳孔盯着我,咧着嘴说:“你想干什么?” 他身上的骨头透着黑气,还带着一丝腐臭的味道,令我着呕。 我捂住伤口不觉后退了两步,说:“我知道你当年死得冤屈,但何必迁怒他人而枉伤人命?” 他深邃的瞳孔里迸出强烈的怨气,说:“勾践老儿负我,便是天下人负我,我既出世,当杀尽天下人,方能泄恨!” 我说:“可你这一路杀了多少无辜的人?难道他们的死,又不如你当年的死?” 文种明显的一怔。 我又说:“再说了,当年你的好友范蠡劝你退隐,可你不听劝告,终至阴祸杀身,这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文种忆起往昔,勃然大怒:“你敢说我?” 我有些怕了,但还是壮着胆说:“我说的只是实话。你生为良相,当死亦鬼雄,如今又何必化为妖孽,作恶于世,以致后人蒙羞!” 忽然,我身后有人鼓掌赞了一声:“小色鬼,你这番话说的可是对极了。文种,你这妖孽,要是知道悔改那就罢了,否则本天师今日便收了你!” 少年天师京末云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人真是走哪儿都会碰到哪儿。 特别是他那句小色鬼,让我羞愧难当。 未央甚是恼怒,但也只得隐忍。 文种却是不惧的,露出一嘴森森黑牙哈哈大笑,说:“好大的口气,那就看看谁灭了谁!” 京末云断然一声:“好!” 他已腾空而起,手中青锋邪剑倏忽刺出。 文种傲然还剑。 剑以属镂。 两剑交击,二者一合即分。 “叮当”数响,复而再上。 此刻京末云又增加了几分攻力,似乎是以武止武,欲雪前番之“耻”。 前时一战,他可谓稍逊一筹,这令他甚是不服。 因此一交上手,连法力都不用。 我不觉往后退了几步,回头寻找爹时,早已没了踪迹。 我不禁一阵心痛。 未央带着一分怨气,说:“明知道是你回来了,又怎么这样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了呢?何况还是你救了他。” 我想起爹看到我时的那一声嗷叫,不觉叹了口气,说:“妹妹,你错怪了。” 未央一愣。 我却不再多说。 爹的心思完全在那一声嗷叫中暴露无遗。 我听得出。 他曾经为一家之主,多于自负和威望,可一旦他的脆弱赤luo裸的暴露在家人面前时,那种内心的羞愧难当令他几乎无法去面对。 所以爹看到我时,终于选择了逃避。 哪怕那一刻我是处于危险之中,他一时慌乱得没能顾及,但我不再会怪他。 就这神思恍惚之间,院子里忽然间变得一片死寂。 不知什么时候,京末云和文种都不见了。 我也无暇去理会,往家里大厅望去,也是一片空落落的毫无一点生机。 我上次回来,可不是这样的。 我心里一阵恐慌,一阵失落。 我不顾一切的跑了进去,喊着:“爹!娘!小妹!哥哥姐姐!” 可没有人应我。 那一刻,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慌乱的在屋子里乱跑,在每一个房间里寻找,希望能看到一个颜家的人。 哪怕只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此时对来说我也是一种慰籍。 但我终究是失望了。 未央在我身体内不住的哭,她说:“姐姐,不要找了,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一下子呆住,好半天才哭出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天慢慢的黑了下来。 屋子里没有灯光,黑得怕人。 但我不会怕,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怕呢? 未央从我身上脱身出来,她点亮了灯火,但这微弱的灯火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始终没有找到爹娘和哥哥姐妹们。 哪怕这夜晚,也属于那些鬼魂的世界,可他们都不会来见我。 我不由得伤心起来,央求着未央帮助我找。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爹娘和小妹。 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第三十章 血痕 当年,因为一心于寻找杜三娘,全然罔顾了家的感觉,以致家里出了这么悲惨的变故而不所知。 如今既然知道了,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记得几个月前回来时,哪怕家里每个人都对我冷冷淡淡,却没一个人表露出丝毫不幸的痕迹。 我想,爹定然是嘱咐了的。 他们怕我知道真相,怕我伤心难过,怕我卷入这场是非。 就连最小的小妹,也一如既往。 唯独我蒙在鼓里。 想到小妹,我的心一阵绞痛。 去年,她还只不过十岁,她还只是个孩子,却遭遇了这种令人痛心的惨祸。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又昙花般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为之痛惜,更多于悔恨。 我恨我自己没能早点知道。 我恨我自己无能为力。 未央用她的方法试图帮助我寻找家人的所在,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整个空荡荡的颜府里仿佛什么也没有。 我不禁好生失望。 难道就因为我回来了,他们却对我避而不见? 寻觅了好一会,我终于是有些累了。 跌跌撞撞的回到我幼年时候住过的房间,后来已经成为了小妹的房间。 房间里很干净。 我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想,静静的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未央就坐在灯下,静静的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轻轻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能够睡着,可刚一睡着,却又无端的惊醒过来。 一声夜鸦。 终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鬼是没有脚步声的。 未央立时警觉了起来,吹灭了灯。 可脚步声已到了门前,只听一个声音问:“有人吗?” 听得出,是惠当初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又重新点上灯火。 未央又附在我身上,没了踪迹。 我开了门,也用不着什么样的语气,问他:“这么夜深了,你来干什么?” 惠当初也没隐瞒,说:“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恨连城的踪迹。听血红衣说不久之前见到过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回来了!” 我愣了愣,想起那日爹杀了恨连城的情景,不觉一阵晕眩。 惠当初伸出手又缩了回去,说:“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你要是不怕,就在这庄子里歇一宿,明日我带你去看看,至于找不找得到什么踪迹,我就不知道了。” 惠当初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带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里住下。 他毕竟是练武之人,总有那份胜于常人的胆色。 一夜就这么过了。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来,惠当初却不见了。 我不觉有些茫然。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相信,我的梦中,永远是不会有他的。 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我提了水桶,去院子里的井里打水洗漱。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来打水的时候,小妹总会跑过来,口齿不清的说要帮二姐提水。 那时她只不过两三岁。 可如今……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泪水滴落在井边的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惠当初还是回来了,他站在我身后望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慌乱的擦掉脸上的泪痕,装得若无其事。 他说:“兄弟,我去外头转了转,顺便买了些早点回来。” 我微微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 他这一声兄弟,就是要告诉我,虽然他知道了我是女儿身,但我们仍然就像当初一样,没有一去不复返的陌离。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没心没肺的吃完早餐。 然后,决定带他去后院的禁区。 后院依旧静谧,却更多于沉沦的哀伤。 在那间小屋的旁边不远处,我看到了一篷新生的百日红。 我记得,上一次回来,这里可不曾有过这么一篷百日红的。 可能是后来小妹种上了。 也就是在这花丛中,我终于找到了一座坟茔。 正是恨连城的。 我有些惊讶。 颜家的坟山,怎么会有人将一个外人埋葬在这里? 难道是爹? 我想,不会。 触及那一片茂盛的花朵,宛如阳光灿烂。 我心头一动,终于明白了,这定然是小妹的杰作。! 她只以为每个人都如她,爱那花开。 于是她瞒着爹,将恨连城葬在了花中间。 果然,我走过去,看那墓碑,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一行字: 好人大侠艾笑之墓。 我看得心头一酸。 好人。 这不正是那日我对小妹说的话吗? 她终究记着,记着艾笑对我的好。 她和我一样,那日看到爹杀死了艾笑。 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怎样,但她定然对好人大侠充满了敬意,于是就偷偷的将他葬在了这里。 而那时的小妹,也只不过是一具游魂。 我心里绞痛如割。 惠当初只是静静的望着恨连城的坟墓,片刻后才说:“谢谢你!” 我哀伤,无言以对。 他又说:“如果有机会,我会来带他回去。” 我说:“如果可以就让他长眠在这里吧!” 惠当初说:“谢谢!” 他此刻好像除了谢谢,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 但我觉得,就在这片花环里,让他长在,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惠当初没有再说什么,开始向远处走去。 远远的,那一袭红衣,屹立于枝头,宛如轻风。 她也来了。 只是远远的来了。 惠当初走了过去,脚步轻点,也同样掠上了枝头。 他们的身影,红黑相间,天地作画。 但此刻,在耀眼的阳光下,却平添了份故人不再的哀伤。 我轻轻默念: 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多么哀伤的诗句。 未央说:“姐姐,你不觉得,这四个名字似乎像是隐藏着一个悲烈的故事吗?” 我怵然一惊。 再抬眼望去,却已不见了他们的踪迹。 我黯然叹息。 正要下山时,我不觉回头望去,瞥见那间小屋的一刹那,我突然心头一动。 我想起那日被爹关在小屋里的时候,我曾经触动过的那个秘密机关。 当时由于小妹突然跑来救我出去,我便没能再去探究。 我一直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这间毫不起眼的小屋里会有一个机关所在。 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返身走了回去。 小屋的门依旧锁着。 我以小妹的方法,门开了。 屋里一团阴暗。 我依稀记得当时的方位,果然很快找到了那个暗格。 我启动那个凸起的圆石。 噶噶几声怪响,地面忽然开出一个很大的洞口。 洞口下边有往下斜着延伸的阶梯,没有灯火的照耀,里面完全一团漆黑。 未央惊讶着问我这是什么所在。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幸好小屋里的墙上留有油灯,我取了来点上。 沿着阶梯下去,走了不大一会,便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客厅,也有卧房。 我的心莫名的咚咚直跳,整个人仿佛有一种压抑感。 沿着走廊,我到了第一间房前,没有任何门牌。 我犹豫着,终于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灯光下,两具绯红的棺木横摆在眼前,让我触目惊心。 我是早已有这种预感,但我还是吃了一惊。 棺材前方有一张灵桌,上面立着两面牌位。 上面分别写着: 爹颜五之灵位。 娘张氏之灵位。 这是爹娘的棺材。 我一阵晕眩,摇摇欲坠。 未央早已窜了出来,一把扶住了我。 她说:“姐姐,逝者已逝,先放松下来!” 我感激的望着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未央说:“姐姐客气了,你对我恩重如山,理当我谢你才是!” 我走到两具棺木跟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说:“爹,娘,恕女儿不孝!今女儿回来了,你们若在,就请出来一见!” 我知道,虽然此时是白天,但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鬼魂都是可以出来的。 可是待了半天,也不见爹和娘的棺木里有什么动静。 我不禁好生失望,也不知道爹娘是见气于我,还是刻意对我避而不见。 未央说:“姐姐不必多想,我感觉到这里并没有鬼魂。” 我想着爹既然遁去,怕是一时还没有回来。 只是娘的棺椁在这,她又如何也不在了呢? 我又带着未央来到下一个房间,里面也有两具棺材,看牌位却是两个哥哥的。 再下一间则是姐姐,最后才是小妹。 我再怎么克制,但此刻仍是无法抑制内心的颤动。 我终于是放声大哭。 一大家人,这番相见,却唯我一人独存。 这种孤独,这种恐惧,仿佛要将我撕裂。 未央为之恻然,也只能默默的陪着我哭。 哭了不知多久,我晕晕沉沉的睡去。 等醒来时,也不知是日夜。 我拭去未干的泪痕,走近小妹的棺椁。 她的人小,这棺椁也小了许多,显得是那么瘦弱。 我视之如她生前,不觉好生怜惜,情不自禁的用手轻轻抚摸。 未央怕我入痴,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我朝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妹妹不用担心。我家小妹从小与我最好,如今……如今……” 我却再是说不下去。 未央说:“小妹能有你这个姐姐,也是安心了。” 我心头刺痛。 我这个姐姐又能为她做了什么? 就是上次回来,她对我是如此的好,我竞不自知。 想到这里,我忽然油生出一丝要再见小妹一面的念头,哪怕她已死去一年多,但上次我见到她时,她还是那般可爱喜人。 于是,我再顾不得什么,一把掀开了棺盖。 立时,一具娇小可爱的尸体展露在我的眼前。 正是我的小妹。 她的尸身居然还保持得宛如昨日,像是睡着了似的。 望着她苍白的面容,我心头一酸,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小妹!” 哪知,未央却是一声轻微的惊呼:“姐姐!” 我朝她望去,说:“妹妹,怎么了?” 未央惊慌的指着小妹的脖子说:“姐姐,你看!” 我顺指望去,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小妹雪白的颈脖处有一道血痕,仿佛是才有的。 我难以置信,取过油灯细看,果然是一道新鲜的血痕。 我大惊失色,连忙叫着:“小妹!小妹!” 可小妹哪里会应我。 我整个人都慌了起来,说:“妹妹,我家小妹是没死的,对不对?” 未央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终究是心头鄹冷,明明是死去了一年多的人,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可是为何小妹的尸身又如何保存得这般完好? 那这道血痕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我也无法解释,又急忙去将哥哥和姐姐的棺材打开,发现他们的尸身都保存完好,但却没有脖子上的血痕。 我更加觉得奇怪,又想去打开爹娘的棺椁。 未央很是忧虑,说:“这是大不敬!” 我说:“希望爹娘不会怪我!” 未央知道我想解开谜团,于是只好不再说。 可最终爹和娘的脖子上也都没有那道血痕。 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未央说:“会不会是小妹死的时候本身就有的?” 我想了想,又摇头,说:“这道血痕很新,绝不会是那时候留下的。” 未央说:“说的也是,我看着也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想不通的问题,我没有再想。 一切恢复原样,我和未央才退出那间小屋。 来到外面,我长长的嘘了口气,但内心里依然充满着无法抑制的哀伤。 未央小心翼翼的问我,该何去何从? 我知道她怕我触景伤情。 我说:“这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要想弄清楚这件事,唯一的可行之法,就只有等候爹娘回来。 惠当初说过,当年颜家被端王爷秘密处死,就凭以这秘密二字,要想从别处打听清楚,显然是不可能的。 未央只好不再说,但神色已见忧虑。 我问她可有什么事。 未央才指了墙上的历表,说:“今天已是六月七了!” 我恍然一惊。 七月七日,又是一年的七夕节。 天上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地上的有情眷属花好月圆。 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充满着痛苦折磨的日子。 因为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我只要找到杜三娘,才能够唤醒她。 可一旦错过了这个日子,又得等候下一个七夕夜。 这种等待,是多么的折磨人。 如今,六月七日,距七夕也就一个月时间了。 这一个月里,若是没能找到杜三娘,便又只得再等待一年。 这种等待,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但我孜孜不悔。 我拉过未央的手,难过的说:“妹妹,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只好先委屈三娘了。” 未央说:“姐姐的心苦,我相信三娘姐姐一定会明白的。”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天,在哀伤和痛苦的煎熬中一晃而过。 到了晚上,我没等来爹,却等来了娘。 娘的到来,让我又惊又喜。 但很快,娘的一句话,让我整个人仿佛被搅碎了般的痛。 第三十一章 借尸 娘见我,自是惊喜。 她还以为我不知道,一声一声的玉儿唤我,还说这家里人都去哪儿了,她的玉儿回来也没人招待。 我上前抱着娘大哭。 我哽咽着说:“娘,女儿不孝,女儿全都知道了!” 娘一个惊颤,慌忙推开我,然后往屋后躲去。 我哭着说:“娘,我是你的玉儿,永远是你的玉儿!” 娘呆在那儿,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栗。 我说:“娘,你们瞒得我好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哭着没有回答我,却神色不安的反问我:“玉儿,你回来时,可看到你小妹了没?她往日里与你最为要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娘原本苍白的脸在灯光下,一刹那间变得一片灰败。 我只得说:“娘,我回来没见到小妹,但我去了后院,在地下室里见到了小妹的身体。” 娘松了口气,说:“那她人呢?” 我说:“但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应我……” 娘一声悲哞,忽然转身朝后院飘去。 她是鬼魂,去的飞快。 我只好以未央的鬼魂跟上。 进了地下室,娘二话不说就打开了小妹的棺椁。 只看一眼,娘就摇摇欲坠。 我急忙扶住娘。 我说:“娘,你怎么啦?” 娘哭着只是不语。 好半天之后,她才说:“玉儿,你小妹这回连魂魄都没有了!” 我大吃一惊。 这鬼若是去了魂魄,那便是灰飞烟灭,永远不会存在了。 我就知道那道血痕不是好事。 可唯独她的脖子上怎么就有一道血痕呢? 娘说:“你小妹她是为了在这里等你才这样的。” 我脑袋嗡的一响,半天回不过神。 我问娘是怎么回事。 娘才说了出来。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小妹从不曾离开过家。 她说怕我回来看到家里没人,会害怕。 前天的时候,爹得知讯息,知道文种要来灭了颜家所有的鬼魂。 于是,爹让娘和哥哥姐姐们都连夜转移去别的地方避难。 只有小妹不肯。 她还惦记着我,怕我万一回来看不到人。 爹和娘也没有办法,只好强迫将小妹带走。 可最终还是让小妹逃脱了。 爹知道小妹定然是回到了家。 于是,他也只好赶回了家里,结果碰上了文种。 娘不知道昨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 肯定是文种来的时候,看到了小妹。 他用他的属镂剑灭了小妹的魂魄。 刚好爹赶来。 于是,他们一场大战。 我的出现,让爹猝不及防。 爹不敌,只得遁去。 我还没说完,娘便已惊声:“是不是你爹也没了?” 我说:“没有,爹只是不敢面对我,便自去了。” 娘才放心了些,但想着小妹难免又是哀伤。 我情难自禁,忍不住将小妹的尸身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去温暖她的小脸。 我哭着说:“小妹,姐姐没能好好待你,你却如此待我,如今却因我而害了你!” 想到小妹从此灰飞烟灭,心中痛得犹如刀割。 忽然,未央从我体内脱了出来。 娘看到她时,不免吃了一惊,只以为她要伤害我,嘴角的两颗尖尖的獠牙顿时露了出来。 她的双手已作利爪状。 我连忙说:“娘不要动手!” 娘说:“她是谁?” 我说:“也是一个苦命人!” 未央忽然跪伏在地,朝着娘磕了头,说:“娘在上,受女儿一拜!” 娘不明所以,望望我又望望未央。 未央说:“未央虽为鬼魂,今有幸遇得姐姐,可谓情同手足。” 我欲上前扶她,说:“妹妹还是起来说吧!” 未央却是不肯,说:“姐姐待我把话说完。今天娘在上,未央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娘望着我,有些犹豫。 我点了点头,示意未央说完。 未央接着说:“今看到小妹魂飞魄散,未央与娘和姐姐一样悲痛欲绝。未央突然想,若能附于小妹之身,从此未央便是小妹,决然与姐姐一般孝敬娘的恩德。未央今天说这话并非私心非分之想,而是真情实意。” 我不觉一愣,望着娘也不敢定夺。 娘上前执了未央的手,说:“难能你有这番心意,娘谢谢你了!” 娘这话,便是允了。 未央喜不自胜,又冲娘磕头,叫了一声娘。 我也欢喜,拉了未央起来。 未央这才转身对小妹的尸身说:“月儿小妹,未央死后已没有了肉身,今借你的身体,从此你我姐妹同心,一起孝敬爹娘!” 言毕,便附了小妹的身。 过得片刻,小妹便坐起身来,重新叫了姐和娘。 我和娘同时上前,一起抱着小妹,又是欢喜,又是伤心。 随后未央试图寻找小妹生前零星片只的生活印象,便坐在一旁入法。 我拉着娘避开一边,免得惹了她。 虽然小妹离世已有一年多,这些生前印记说不定早已模糊不清,又加上她如今魂飞魄散,怕是完全一片空白。 未央若能从小妹的肉身上寻得些许印记,哪怕能寻得一点点,我也是感激不尽。 娘听了我说未央的身世,很是感叹未央的义烈,对她更加挚爱。 我又问了娘关于家里的惨烈之事。 娘已然色变。 虽然过去了一年多,但如今一提起来,忍不住还是心有余悸。 我知道提起这些,对于娘来说无异于重揭伤疤,但为了弄清楚事情真相,我不得不问。 娘随后将当年之事娓娓说来。 我听之动魄。 原来,一年多之前,端王爷还非太子之身,只是甄选之份。 不知为何,某一日找上爹,端王爷要爹助他寻找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 爹想着以端王爷之身份,要寻找两大墓葬,怕是有些意外。 这正如我所想,一个皇子身份的人,要想拥有多少珍珠宝玩,想来这倾城倾国之资也不在话下,又何必去盗那死人墓葬。 难道是因为端王爷有贪心不足,或是怪癖之好? 爹想来想去,也不敢随便答应,只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说道这秦始皇陵和曹操墓从古到今曾有多少盗墓行家惦记着,却终究无法寻得所在。 虽然秦始皇陵在历史上已有踪迹,但最为轰动一时的就是当时以项羽三十万大军都无法找到陵墓的实际所在,更别说以区区几人之力。 而曹操墓葬传说中更是以七十二疑冢著称,这真真假假谁又找得到。 端王爷料着爹有所顾虑,于是便许以高额利诱。 爹不为所动。 试想若真能寻得秦始皇陵,这传说中无数的金银珠宝难道还比不得你端王爷的富贵? 端王爷忍着性子,也没翻脸,仍是好说歹说。 爹知道若再僵持下去,难免使得端王爷难堪,否则若是惹得他怒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于是,爹只好退让一步,算是允了端王爷。 不过爹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知道寻找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的最终目的。 爹才不相信端王爷如此费尽心机的寻找两大墓葬只是为了发财,或是吃饱了闲得蛋痛。 不过就爹这一问,便是大错特错。 原来端王爷寻找秦始皇陵只是为了寻找到一只展翅金雁。 至于说要找到曹操墓葬,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样一来,爹就更加疑惑了。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展翅金雁,难道还比整座秦始皇陵的宝藏更为重要?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爹骑虎难下,最终只得答应端王爷寻找秦始皇陵。 但他对这只展翅金雁也充满了好奇心。 后来,爹暗中查阅了很多秦始皇陵的资料,终于得知一个关于展翅金雁的传说。 据《三辅故事》记载,楚霸王项羽入关后,曾以三十万人盗掘秦陵。在他们挖掘过程中,突然有一只金雁从墓中飞出,一直朝南飞去。斗转星移过了几百年,有一位三国太守张善还见到了这只金雁。 爹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但哪怕只是传说,也非空穴来风。 又翻阅史书,爹又发现了司马迁和班固等人都曾提起过秦始皇陵里有“黄金为凫雁”的说法。 由此可见,这展翅金雁显然也是真的。 只是爹不明白,这端王爷放着秦始皇陵里无数的珍宝不要,却独独要这只展翅金雁做什么? 爹一面展开对秦始皇陵的寻找,一面暗中继续留意关于展翅金雁的消息。 后来,爹终究没能找到秦始皇陵的实际点,但却得到了关于展翅金雁的消息。 原来,当年张善看到的那只金雁,他之所以能判断出金雁是出自秦始皇陵,便是因为金雁背上镌刻的文字。 但实际上,除了这些文字外,金雁背上还有一段奇怪的符咒。 这段符咒后来被张善拓印下来,以备后续研究。 又若干年,这张拓印不知如何传到了唐朝的一位游僧手里。 这位游僧经典妙传,居然鬼使神差的解读出了这段符咒。 原来这段符咒是一种召唤术,能用来召唤秦始皇陵里的百万阴灵。 此时爹终于明白,端王爷为何不惜一切要寻找秦始皇陵,企图得到展翅金雁,无非是想召唤秦始皇陵里的阴灵,以助自己谋夺皇位。 不过世事无常,后来前皇太子被废,最终端王爷被定位太子,以继承大统。 端王爷既然已为太子,这登基皇位是迟早的事,便对苦苦寻求不得的展翅金雁放弃了寻找。 只是他事前企图借助秦始皇陵的阴灵谋反篡位的事被爹获悉,他犹如鱼刺梗喉,针芒在背,坐卧不安。 于是他为了杀人灭口,便给爹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最终将颜家秘密满门抄斩。 颜家除了我早年离家出走,再无其他后人,以致爹娘和颜家所有人的尸体都最被丢弃在野葬岗无人收拾。 后来还是靖王爷派人来将爹娘和哥哥姐姐以及小妹等几个人收了尸身。 爹的冤魂不散,盘桓数日,终于有了尸身,奈何尸身已被刀斩,非全尸,爹娘他们无法安身。 爹拼着要报仇雪恨,便跑去找到靖王爷,将端王爷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奈何爹只是一个鬼魂,所说的事固然是事实,却根本不足为信,更无法呈堂听证。 因此靖王爷也无法去扳倒身为太子的端王爷。 但此时的靖王爷对于那只展翅金雁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最后,靖王爷和爹一拍即合。 靖王爷秘密请来高深法力的奇人异士帮助爹娘和哥哥姐姐他们缝合了尸身,并顺利固体安魂,使得爹娘和家人的尸体能保存完好至今。 然后又给了爹惊人的法力。 而靖王爷的条件便是要爹帮助他继续寻找秦始皇陵。 因为各种野史传说,那只飞出来的金雁最后又飞回了秦始皇陵。 而要找到展翅金雁,就必须找到秦始皇陵。 只有进入秦始皇陵才得到展翅金雁,可以召唤秦始皇陵里的百万阴灵大军。 靖王爷无法扳倒太子,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依然不肯放过。 爹想着要找太子报仇,就必须借助靖王爷之力。 于是爹答应一定要助靖王爷寻找到秦始皇陵。 但爹最后又增加了个条件,那就是要靖王爷不断提供各种载体,以助爹和家人们提升自身法力,以图能够在白天行走。 但这鬼神终究是阴气极盛,而且肉身已死,要想借着本身在白天行走,自然得有过于常人的坚持毅力。 最后经过各种方法修炼提升,爹终于能够借尸还魂,行走于白天。 而娘和哥哥姐姐以及小妹也仅仅只能在每天的某个时候才能出现。 倒是颜管家,爹也没抛弃他,让他跟着修炼,终于成了个厉鬼。 爹和全家受了靖王爷的如此大恩,自然得全心全意助靖王爷寻找展翅金雁。 娘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我这才明白爹难怪不顾一切,想要从我身上探听到师傅墓神的情况,原是要助靖王爷极力扳倒太子。 未央哭着说:“如此深仇大恨,爹如今已有法力,又为何不直接去找太子报仇呢?” 娘叹气说:“又哪有如此轻易,这端王爷成了太子,身边先不说守卫众多,就是那些能人异士也是不少,这些人个个法力高强,又有捉鬼除妖的本事,你爹也冒险去了几次,都险些被灭了魂魄。” 未央惊卓不已,又望着我说:“二姐,咱们得助爹一臂之力!” 我明白未央的话中意思,她是要我帮助爹寻找到秦始皇陵,好为家人报仇雪恨。 我一时未决,也没吱声。 爹为了寻找秦始皇陵,可谓是不择手段,也不知岳云清从哪里听得消息,居然利用爹的天道行杀了未央主家满门。 如此行径,令人发指,又与太子所为有何区别? 更何况,要真的助靖王爷找到金雁,固然除去了太子,谁能保证靖王爷不会成为下一个端王爷? 若然是行为端正,光明磊落,又何必以这种手段来谋夺上位? 只怕也不见得是个好的君王。 我想。 到时真要是寻找到了展翅金雁,靖王爷万一召唤出了秦始皇陵里的百万阴灵,只怕人间便是万劫不复,生灵涂炭。 而我,沦为罪人。 又于心何安? 未央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心有不悦,连忙跟我道歉。 我当然是不怪她的。 这血海深仇,我也想报。 我不是救世主,却不容奸邪之人逍遥法外。 但以太子之身,我又能怎样? 岳云清,我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身为太子的端王爷,我几乎没有任何寻找他报仇雪恨的资本。 除非跟爹一样,力图找到秦始皇陵,找到展翅金雁。 纷扰间,我只觉头痛欲裂。 我随后怕未央见了爹,因恨生仇,就说:“妹妹,爹也不容易,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未央不待我说完,说:“二姐放心吧。未央的仇人岳云清已死,未央也知足了。如今未央已成为小妹,便是爹的小妹。” 我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算是对她的肯定。 未央又说:“姐姐,我努力了,并没有能找到小妹生前的印记,唯一的就是你教她唱的那首歌!” 未央轻声唱了起来,一字一寰转: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我心如刀绞,转过身去,泪已滴落。 我的小妹,你为我灰飞烟灭,而留下的却只有这首歌了。 第三十二章 白衣 这首歌是我教小妹的,但却是为杜三娘写的。 未央忽然唱来,果然跟小妹唱得一样的音色。 我听得心中酸楚。 在家里住了两天,爹终于肯来见我了。 未央见到他时,竟然出奇般平静,还乖巧的唤了一声爹。 爹满心欢喜,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总算没事,否则爹会内疚的。” 看来她还不知道小妹已经不在了。 我和娘也不多说,善意的欺骗有时也充满着温馨。 但娘偷偷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在哭。 只是,她隐忍了这锥心的痛。 爹又丢下面子跟我道歉,说是当时陡然看到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我只是淡然以对。 爹又恳求我帮助他找到秦始皇陵。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欺骗我的意味。 我考虑再三,尚不敢应答,依然以当年项羽发动三十万人尚无果的理由推脱。 但爹不信。 我也无可奈何。 将当时在牢房里遇到墓神所发生的情况说了出来。 爹愣了一愣,似乎好生失望。 其实我也知道,单凭墓神教我的“四字诀”,没有足够的盗墓经验支撑,若是找些一般的墓葬还可以,但是要想找到秦始皇陵的最终进出口所在,还是大有难度。 据说秦始皇陵在骊山之侧,可纵观历几百年来,又有谁能真正找到? 爹又何尝不知,一时神色愁展,甚是懊恼。 娘也忧心不已。 我知道他们担心对靖王爷无法交差,怕靖王爷变成当日的端王爷,那整个颜家又将是一场浩劫。 虽然爹娘都是鬼魂之身,可一旦灰飞烟灭,那对鬼魂来说也是如同人之将死。 何况人死了,若是一念执着,或许还能留着这一缕幽魂,若是鬼魂灭了,那就再也没有了。 当然,爹还有另外一个担心。 那就是活着的我,也是颜家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要是靖王爷知道的话,说不得会以我的生命来要挟爹。 我瞧着爹满脸愁苦,娘不住的唉声叹气,心中愈发难过。 这世道原本如此,弱者似乎永远无法主张自己的命运,似乎永远只是历史的悲剧。 从前世到今生,莫不如是。 我对爹说:“要不这样吧,爹。我有机会去骊山看看,若能寻得秦始皇陵的真正所在也算幸运,若是寻不得我也没有办法。” 未央怕我为难,连忙说:“姐姐,我好累了,你陪我去睡觉好不好!” 她不由分说拉了我就走。 爹也无可奈何。 娘又说:“不要逼玉儿,我们颜家就她一个人了,又何必将她也拉扯进来。” 爹一时神色惊变,直捶着自己的脑袋,悔恨交加,说:“看我只是想着借助靖王爷报仇,倒忘了这一点。 他跺了跺脚,全然一副悔不当初,刚一走出门口,又转回来说:“你还是不要住在家里了,这些日怕是有些不太平。” 我问爹说:“可是那骷髅人文种?” 爹神色惊变,显然对文种有些敬畏。 爹说:“也不知这文种怎地对我们颜家斩尽杀绝?我还正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我只得将放出文种的事跟爹说了。 爹沉思片刻,说:“看来果然有蹊跷。我们与文种无怨无仇,他为什么会找上门来要灭了我们颜家?” 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问爹怎么知道文种要来。 爹说是受了别人的警讯,又猜着是靖王爷派人传来的讯息。 我不禁生出一丝疑问。 这靖王爷又怎么知道文种要来灭我们家人的魂魄? 要是这样的话,怕是有人利用了文种来对付我们家。 我想着这段时间文种毫无踪迹,就连血红衣都没有找到,这并非是文种隐藏了起来,而极有可能是文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如今看来,我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文种若再出现,必然将以一种更为暴戾的姿态出现。 只是我不明白,文种会去见谁了呢? 难道是爹的仇人? 我问爹,爹也不明白。 要说仇人,天道行的敌人在江湖上可谓大有人在,爹也无法知道是哪一个人。 何况以文种的身份,何人又为其所利用? 看来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爹便不再留我,要我赶紧离开家。 我心中难受。 娘也劝着我,并要未央跟我一起走。 爹还不知道小妹已非小妹,便说:“人鬼殊途,还是不必同行的好。万一惹上什么,反而还害了玉儿。” 未央也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爹娘。只是你一人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不好多说。 我与未央挥泪而别。 娘转过身去独自垂泪。 我知道娘定然是想起了小妹。 只有爹,又恢复了那面冷漠的姿态。 但我知道,他的心是热的。 我终于离开了家。 一如当年一样,孑然一身。 但情景感受却截然不同。 这时,未央又开始唱起我教给小妹的那首歌。 她依着小妹的生前印记唱来,歌声中又平添了一分沧桑和伤感。 直到走出很远,我再回头时,还可以看到娘和未央在遥遥挥手。 我终于抹了一把眼泪,掉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只是此时我该何去何从,这令我非常困惑。 我急于要寻找到杜三娘,今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已是不多了。 可家里正是危机重重的时候,我却一个人独自躲得远远的,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惭愧。 小妹为了我,明知道眼前是多么的危险,她却执意要留下来等我回来。 她的勇敢,让我更加无颜以对。 她死了,却为我付出了最后一缕幽魂。 而我呢,长这么大,我却又何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 如果我真的就这么走了,必将愧责一生。 小妹因我而灭,我得为她而生。 她希望我好好活着,但我却为她不能不管。 想到这里,我转身又往家里跑去。 哪知,就在这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男人。 他一身轻松,手执长剑,就这么觑着我。 我不由想起来一个人。 夜哭。 他说他是一个刺客。 我感觉到这个人似乎也是一个刺客。 刺客的身上,无疑都有一种锋芒的剑气。 若是杀气,便逊色了一些。 只有这样的刺客,往往最可怕。 我暗暗惊心,但还是装得互不相干似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此时,我忽然觉得我好比一只老鼠,而他就是一只猫。 他就是用一种猫看老鼠的眼光望着我,等我走出十三步,他忽然很客气的问:“你就是幺哥?” 我知道躲不过,只得说:“是!” 黑衣人说了一个“好”,然后长剑出鞘,吁的一声轻响。 他又说:“我是一个刺客,别人叫我十三步!” 我明白了。 走出十三步,必死! 果然,他长剑,滴出。 我听到了水滴的声音,长剑便已迫近眉睫。 他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欲图一剑毙命! 我大惊失色。 此时我已没了未央的身法,根本连躲都无法躲,只有闭目等死。 但我喊了一声:“且慢!” 十三步停住手势,剑尖已抵在我的额间。 他戏虐的望着我,说:“你怕了?” 我说:“怕,但我得知道,是谁要你来杀我?” 我根本无法想到,居然会有刺客要来杀我。 我与刺客无怨无仇,他杀我,必有原因。 十三步说:“因为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所在你必死!” 我一愣。 我还真想不出来我惹了哪个不该惹的人。 十三步说:“所在你不能怪我!” 他还没有动手,只见一个人从旁边的树上掉了下来。 他掉得像一片叶子,落地的一刹那,身子一个飘忽,姿势说不出有多好看。 这个人一身白衣,望着十三步说:“他不怪你,但我要怪你。” 十三步不觉笑了。 他知道杀我轻而易举,便也不急,望着白衣说:“为何?” 白衣说:“因为我讨厌看到杀人!” 十三步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杀人的确不好看,不过你可以转过身去,这样就看不到了。” 白衣人说:“这个主意好,我怎么就忘了呢!” 他说着话,居然真的转过身去。 但就这一刹那,他的手忽然拉住了我。 我连看都没看清楚,整个人就被他拉着飞了起来。 十三步怒叫着追了上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白衣人转过身去,居然还能伸手拉我。 因为这个姿势,一般人是无法做到拉人的。 但偏偏这白衣人做到了。 他拉着我跑的速度快得吓人。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耳畔全是风叫。 十三步在后面奋力追赶,起先还追的极快,但最后距离却越追越大。 等到看不见十三步的时候,白衣人才停了下来。 他跑得这么快,这一停下来,居然刹不住势子。 立时一头撞在一棵树上,然后兔子般晕了过去。 我被他带着也摔了一跤,在地上滚了几滚,直摔得过身疼痛。 这一摔,将我头上的发丝都摔乱了出来。 幸好白衣人晕了过去,否则让他见了,必然疑我之身。 我顾不得痛,连忙理好衣带束发。 再去看他时,这白衣人也苏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被摔痛的地方,又气又笑,说:“这跑得太快了,都撞晕了好几次!” 我差点笑了出来。 居然这样的人还有。 我忍住好笑,说:“没摔着吧,谢谢兄台救了我!” 白衣人说:“这有什么。我救的人很多了。什么猫啊兔子啊,我都救过。” 我瞧他说的一本正经,不觉莞尔。 他又好一顿埋怨,说那十三步哪里去杀人不好,偏偏要跑到树下杀人,还啰哩啰嗦的吵得他从树上掉了下来。 我望着他真是又呆又愣。 我说:“兄台这功夫可是了不得呢!” 他嘿嘿笑着,抓了抓脑勺说:“也没什么,就是逃跑的功夫还行吧。他吵了我睡觉,我当然得让他杀不了人。” 我心里一阵猛揪,要是真没能吵到他睡觉,只怕这会我早已是死了。 我想着都觉得后怕,又要谢他。 他连连摆手,说:“得了得了,我可不要你谢我。倒是这一句一句兄台的叫得好不生份,你要是瞧得起,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喜欢这种爽快,说:“好啊!” 他便告诉我他叫白衣。 姓白的白,白衣的衣。 我忍俊不禁,这人说话果然有趣得紧。 我随后也告诉他我的名字,名字当然也是假的,只是这幺哥的称呼可是叫了好多年。 也习惯了。 白衣奇奇怪怪的笑着说:“这幺哥幺哥,还不如叫哥哥。” 我们正说说笑笑间,气氛也十分的好,忽然白衣喝了一声:“谁?” 我吃了一惊。 只见地上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随后,一个人从不远处走了出来。 同样是一身黑衣。 俊朗而飘逸的男子。 他居然是夜哭。 白衣拉了我又要跑。 我说:“是识得的。” 夜哭走了过来,淡然无比的说:“我远远的就看到了你,这人要杀你,奈何隔得太远,幸好你没事。等我赶来时,你不见了,我可不能让别人伤害你,所以就杀了他!” 他说得有些奇怪。 我听着也是奇怪。 白衣望望我,又望望他,神色显得很是不濆。 我望着地上还没瞑目的十三步的人头,暗暗叹息。 又说了会话,我顾虑家里,便起身告辞。 夜哭说:“这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白衣赶紧凑了过来,说:“我跟他情如兄弟,有我就行。” 他说着,拉了我就走。 夜哭也没追来,只是站在那里奇怪的笑着。 等走出很远,白衣才拍拍胸口,说:“这个人好大的杀气。” 我说:“他跟十三步一样,就是一个刺客!” 白衣说:“可我感觉到他有强大的妖气!” 我说:“不会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妖气。” 白衣说:“骗你干什么,我的感觉是最灵敏的。” 说话间,颜家已遥遥在望。 我顾虑到家里非同一般的情形,便有心让白衣离开。 哪知找了诸多借口,这白衣却是死缠着我不放。 末了,还可怜巴巴的说:“我只是一个孤儿,已无家可归了。” 他这话跟没说完似的。 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又说:“放心吧。我很会做事的。比如盗墓啊什么的,每次没钱了,我就去墓里取得几件宝贝,要什么有什么。” 我听着一愣。 他说起来随口无意,但我听来却暗暗惊心。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靖王爷派到我身边来的。 因为一个盗墓者,面对陌生人,完全不知底细的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这些隐蔽行当的。 但他就说了出来。 我瞧他神色,也没见得有什么异样。 没奈何,我只得带着他来到家里。 此时家里一片哀寂。 昔日煌赫的庭院里,如今冷清得令人心酸。 爹娘和小妹未央早已不在了。 但我却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令我“悔不当初”的惠当初。 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三天两头在我眼前出现,虽然我这不是讨厌他,可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是两路人。 他看到我时,很担心的松了口气,说:“你总算回来了,否则我可担心死了。” 我说:“如何?” 惠当初说:“我刚得到消息,怕是太子要派人来对付你了。” 我微微一惊。 惠当初只以为我还不明白,又说:“据说是请了刺客。” 他有六扇门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 我不禁冷笑,说:“来得倒是真快。” 惠当初一愣。 我说:“不久之前已经有一个刺客来了。” 惠当初“哦”了一声,狐疑的望望我,又望望白衣。 我知道他怀疑,就说:“是他救了我。” 白衣还上来搂着我的肩膀,朝惠当初咧嘴一笑,说:“我们可是好哥们!”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如此并肩近距离接触,我居然闻到了一丝奇妙的香味。 惠当初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问他来的时候可否看到我的家人。 他明显地一惊,神色都怪异起来,半天才摇了摇头。 我自知失言,便也不解释。 毕竟这白日见鬼的事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看到的。 我知道爹娘肯定是离开了,便也不敢逗留。 惠当初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你。” 我朝他望去,见他神色过于严肃,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严重。 惠当初说:“文种潜伏这么多天,这次出来似乎更为暴戾,已杀了不少人,包括朝中某些官员。” 我又一惊。 惠当初说:“据我们调查,发现一个奇妙的现象,这次死的官员,居然都是当朝太子的反对派。” 我不禁“啊”的一声,轻唤了出来。 靖王爷自然也是太子的反对派之一,而爹目前来说,显然也是靖王爷的人。 如今,文种“无缘无故”的来灭我颜家,这说明什么。 说明了文种已成为了太子的屠刀。 难怪这些时日,文种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暗中与太子勾结在一起。 这么一想来,太子派刺客来杀我自然也就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个盗墓的人,又接触过墓神,更又是颜家唯一幸存的人。 哪怕我势单力薄,但太子还是担心我帮助靖王爷寻找到秦始皇陵和展翅金雁,为一劳永逸,自然不容于我。 这样一来,说明我和我家的情况,太子已暗中调查得清清楚楚。 我不禁吸了口冷气。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岂止是复杂起来,简直是要斩草除根。 难怪爹娘急着要赶我离开家,无疑是他们也意识到的事情的严重性。 但他们肯定没想到,事情居然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也就是说,太子派文种来杀我和这样家人的灵魂时,他就同时派了十三步来杀我。 结果,小妹落得灰飞烟灭。 而我,也险些成为刀下冤魂。 我一时气极。 本来家里人都因太子而含冤而死,如今他居然还不放过,又要对家人挫骨扬灰,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我暗暗咬牙。 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又岂会坐以待毙? 第三十三章 谋划 等到惠当初离去,我也离开了家。 此时我还不敢确定白衣的身份,但他执意要跟我一起游历江湖。 说什么反正也无家可归,还不如和哥哥结伴而行,若能建功立业固然好,就算不能也当快意人生。 他说得何其意气风发! 只是他这一声哥哥二字,似乎带着一丝暧昧的味道,我觉得好生别扭。 他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又说:“我从小是个孤儿,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与孤独为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哥哥,甚是觉得投缘,这再也不想一个人了,你可知道,一个人的日子那才是没趣呢!” 听他这话,就好像他从小就在深山老林里一个人长大似的。 我拿他没法,也就任由他了。 心想,不管他来历如何,我防着些就是了。 白衣见我也不赶他走,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围着我又唱又跳,好不欢悦。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也难怪他自己跑着都能被树撞晕,这世间的兔子也有,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有。 经得他这一闹,我烦躁不安的心情也轻松不少。 我带着他离开颜家,茫然间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事实上,我此时真是有些茫无头绪。 眼看离七夕越来越近,我若是再没找到杜三娘,那就又得再等下一个七夕。 七夕年年都有,可杜三娘在哪里,我却根本不知道。 这年复一年的寻找,这年复一年的期待,这又年复一年的失望,让我在大海捞针似的寻找中,忍受着巨大的煎熬。 这一切,若非拜该死的蛇妖所赐,我又岂会受这般苦难? 我越想越气。 这才轻松了片刻的心情又充满了愤恨和焦虑。 白衣见我愁眉紧锁,不禁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只是想让你轻松一下心情,没想到这才片刻,你又烦躁不安起来。” 我也叹了口气,心说你不是我,自然不知我的苦处。 只是我不便与他说。 哪知,他却又说:“其实我知道你在防着我,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长这么大却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你若是信我,有什么跟我说,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分忧。要是不信我,便不说也行,你做什么,我帮你做就是,也算是咱们认识一场,彼此互相搭个帮手。” 他说得甚为无奈,但我听着暗暗惊讶。 这人,看起来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儿傻气,如今看来,倒也是心细的。 我无可奈何,只得说:“这世间人心险恶,我也是身不由己。” 白衣叹了口气,说:“你这句话算是对的,这世间人的确坏的很,而且又很好吃……” 他说着忽然顿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我有些错愕。 他这样子,就好像是我说错了话,让他无比惊讶。 我忍俊不禁。 这世间人坏的很,又跟好吃有什么关系? 我一时未能明白,只是以为他说错了话,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没说错的。 世间人坏,与吃大有关联! 白衣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干笑着,问我:“我是不是说错了。” 我笑而不答,起身往前走去。 白衣随后而行,问我去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 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茫然无知的走了五年多,但我却连杜三娘的影子都没找到。 我更不知道,前世那该死的蛇妖,将杜三娘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但不管怎样,哪怕海枯石烂,哪怕沧海桑田,只要我在,我就绝不会放弃。 前世不会,今生更不会。 白衣见我神色悲伤,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啦,哥哥。是不是我问得不对,让你想到了伤心之事?” 我抬头望着天边的浮云,没有回答。 白衣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便跟你,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霍然转身,说:“可你知道,这是如何的一种苦?” 白衣茫然的望着我,却毫不犹豫的回答说:“知道。” 我吃惊而错愕,随即又笑又哭:“你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白衣望着我呆了一呆。 随后他坚定的说:“世上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我自知失态,便不再说。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决定重新开始。 我要寻找杜三娘,注定了是一个艰苦卓绝的漫长历程。 蛇妖为了得到我,他会不择手段的折磨我,让我在痛苦不堪的煎熬中后悔。 只要我后悔,他便对我有机可乘。 但我绝不会后悔。 白衣说:“既然如此,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说:“秦始皇陵!” 我想好了。 无论我从哪里开始盗墓,都是为了寻找杜三娘。 我选择从秦始皇陵下手,虽然不好断定蛇妖会不会将杜三娘藏在秦始皇陵,但展翅金雁,对于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我相信,如果杜三娘知道,她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 既然决定好了目标,我就得组织人手。 这一次我不需要人多,就只要两个下手。 一个白衣,再找够一个人就可以了。 很快,我从繁荣的街市里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流浪汉。 我问他,为什么会流浪。 他说:“有时候,一个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无法选择的。” 我没有再问。 我说:“跟着我吧,我不能给你光辉之城,但绝对可以让你衣食无忧。” 他犹豫着,终于同意了。 于是我给他取了一个我们之间方便称呼的名字: 何在。 我没有解释。 他却自己说了出来:“何在?从来就存在!” 我说:“这就够了。” 我带着白衣和何在,又买了三匹马。 有了马,不求日行千里,但也去哪里都行。 只是奇怪的是,这一路去往长安骊山,途中居然再也没遇到类似于十三步的追杀。 要说太子对我的追杀,刚一开始就代表着结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又为何这一路如此风平浪静呢? 难道他会让我就这么去骊山寻找秦始皇陵? 我微一思索,不禁怵然一惊。 而白衣的想法,也与我不谋而合。 他说:“这是因为太子改变了策略,就好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之所以不再追杀我,就是因为他改变了想法。 他当初利用和逼迫爹的天道行不惜一切为他去寻找展翅金雁,虽然最终无果,但他也顺利的晋升为太子,于是他暂时放弃了寻找展翅金雁。 并随之卸磨杀驴,将爹和颜家灭口。 只是他没想到,他费尽心机没有找到的展翅金雁,如今又有靖王爷在暗中寻找。 只要靖王爷一旦找到展翅金雁,势必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坐卧不安。 于是他暗中调查,知道爹和颜家的亡魂并没有往生,而是成为了孤魂野鬼,再一次在为靖王爷寻找展翅金雁。 而在这些消息里面,当然包括我与师傅墓神的关系。 太子自然更加害怕。 于是他欲杀我以断爹的后路。 但他第一次就失败了。 他的刺客遇到了白衣,他的刺客遇到了夜哭。 他的刺客无论遇到哪一个,最终结果都是失败。 太子也许愤恨,但更不甘心。 于是他必然重新部署。 现在他知道我去了骊山寻找秦始皇陵,肯定会知道我是为了去寻找展翅金雁。 于是,他就会再一次对展翅金雁产生了据吞夺取之心。 因为拥有展翅金雁,可以召唤秦始皇陵里的百万阴灵。 这比拥有一支强大的人间军队更能发挥极致而可怕的效用。 太子扬言:“我得不到的,别人莫想得到,别人想得到的,我更要得到。” 所以,太子不杀我了。 他就等着我找到展翅金雁。 然后他趁机下手,坐享渔翁之利。 这倒是一步绝妙好棋。 但坐享其成,谁都会。 我想着一声冷笑。 看来我的身前身后,已然危机四伏。 白衣能想到我之所想,可见其心智不凡。 亦或大智若愚。 我对他不由得暗暗刮目相看。 于是,我便问他:“我们是否进退两难?” 白衣毫无悬念,说:“是!” 我说:“该怎么办?” 白衣说:“以假乱真!” 我不觉一怔。 白衣知我所惑,笑说:“世人都没见过真的展翅金雁,只要有一只,别人又怎么会知道真假。” 我想想也是。 不过这假的金雁能造出来,又怎么能够飞起来呢? 白衣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望着他心有成竹的样子,没有再问。 我既然相信了他,便是信了。 但此刻我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丝怀疑。 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如此热心帮助我,到底图得什么? 现在剩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找到秦始皇陵的确切所在。 当年项羽以三十万人挖掘秦陵,也只不过摧毁了秦陵的地面建筑而已,而实际墓葬却根本没有找到。 又历经几百年,就是一世枭雄曹操,据说是盗墓一族的始祖,却也没有寻找到秦始皇陵的真正所在。 曹操为之震撼。 他联想到自己所盗掘的无数古墓,担心自己死后也像这些人一样不得安宁,便决定百年之后一切从简。 从简了不说,他又搞了个七十二疑冢。 这样一来,原本简单了的东西,反而因此更加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于是,江湖传闻,只要找到秦始皇陵和曹操墓葬,其宝藏足以富可敌国。 再几百年,又无数盗墓者都为之奋斗,仍是一无所获。 如今,我要想找到秦始皇陵的真正所在,显然也是困难重重。 我忽然想到了师傅墓神。 墓神当年又有没有去寻找过秦始皇陵呢? 如果寻找了,又有没有找到? 这些问题,我估计没有人知道。 但几乎在所有人的认为中,都觉得墓神一定能够找到。 而我是与墓神死前唯一接触过的人。 就因为这样,靖王爷和爹才会找到我。 如今太子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欲坐享其成。 他们都对我“寄予厚望”,我没理由辜负了他们。 我在心底发出一丝冷笑。 又行走一个月,终于顺利的到达骊山。 这途中,白衣说不足以急行。 他让我一边沿途盗墓,继续寻找杜三娘。 而他悄悄的去找人打造假的展翅金雁。 后来,假的展翅金雁打造成功。 他藏着却又不让我看。 说是为免对方暗中发现。 我自然不好再追问。 但心中越发的好奇。 他打造的到底是一只什么样子的展翅金雁呢? 这一日,终于到达骊山。 第三十四章 秦陵 关于骊山,据《古迹志》记载: 骊山“崇峻不如太华,绵亘不如终南,幽异不如太白,奇险不如龙门,然而三皇传为旧居,娲圣既其出冶,周、秦、汉、唐以来,多游幸离宫别馆,绣岭温汤皆成佳境。” 由此可见,骊山不如名山圣地,但却独享异客。 我盘桓于骊山麓。 最终,定格于北侧。 因为此地,已见于风水。 南面背靠骊山,东西两侧有鱼池水和温泉水,北面临渭河,形成三面环水之势。 立冢安坟,须籍来山去水。 我已是情不自禁的赞了一声:“果然好地方!” 白衣游目远眺,说:“可确定了从何处下手?” 我沉思着,不语。 到了晚上,我吩咐何在准备好工具。 白衣见我神色疑重,问我:“是觉得可有难度?” 我说:“我无法勘破这里的点,显然这秦陵非同一般。” 白衣说:“那有什么,成不成咱们也只做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固然应对太子之流,成不成的确无所谓,只需做出个样子。 但我此刻的心情,却已无法掩饰。 秦始皇陵,多少人梦怀向往的地方。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又岂会如此轻言放弃? 我不是个真正的盗墓者,但为了杜三娘,我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哪怕秦陵并不是一个积满怨气的陵墓。 这是我与未央当初的共同判断。 ————觉得蛇妖定然会将杜三娘藏在充满怨气的陵墓内。 如今,我依然坚持这这种推断。 虽然,秦陵不在推断之范围内,但若能够突破,无疑也是一种挑战和进步。 我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一个穴点。 何在向来话不多,做事却很踏实。 他不声不响的开始挖掘。 白衣有时去帮他运土,有时又跑来和我说话。 我只能无语。 白衣便觉得老大没趣,又只好去找何在。 挖掘进展得不算快,但也不慢。 经历了好几天,终于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难题。 原来在挖掘盗洞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积沙。 沙没有凝聚性,因此在积沙里是根本挖不出盗洞的。 何在又往其他斜向挖掘,但不出多远,同样都是积沙。 我盘算着,可能这是秦始皇陵的一种设计防御。 否则在这里的土壤里,怎么可能会有积沙。 何在有些急了,说:“看来是挖不成了。” 白衣倒无所谓,说:“不能挖了正好,省得费力。” 我望了他一眼,说:“这样怕是骗不过他们的。” 白衣说:“那怎么办?” 我一时也没有办法。 挖掘被迫暂停下来。 我与白衣研究着突破沙层的办法。 以我目前的力量,要想在沙层里突破,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通过充分考虑,打算扩充人手。 当然还得准备许多坚硬的宽木板。 木板用来在流沙里支撑盗洞。 只要将木板构造得当,然后搭成稳固的三角形,三角形顶上尖端便可以使得流沙往两边分流,而不至于压垮木板。 当然,若是碰到流沙里有积石,我这“构造得当”的木板完全可以扛得住积石,再经过流沙移动,便可以避开重压。 白衣惊讶于我的构想。 但我也无法保证此种方法能否顺利进行,毕竟无可预料的东西总是无时不在的。 白衣最终还是否定了我的办法。 他说:“这个方法过于繁复浩大,对于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是不可取的。而且非常危险!” 我说:“秦始皇陵非比一般陵墓,没有浩大的工程根本无法挖掘。” 白衣说:“首先不说我们有没有这个耐心,就是怕官府发现了就麻烦了。” 我笑说:“这不还有太子党和靖王爷在为我们保驾护航吗?” 白衣望着我,也笑了笑。 这些天来,连六扇门的影子都没看到,想来是被靖王爷和爹的天道行调虎离山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惠当初前段时间总是若有若无的出现在我面前,怕是想通过我来找到天道行。 但这些天,惠当初再也没有出现,这让我颇有些意外。 白衣听我这么一说,也没有办法。 他悻悻地走开了。 那一天我都没看到他。 直到我雇了人手,买回两大马车厚木板,然后偷偷的运到骊山。 白衣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见到我,说:“哥哥,我想好了。我既然愿意帮助你,就一定帮到底吧!” 我很是感激他。 白衣将我拉到一边,又说:“在你没有动工前,由我来作一次法,我可以通过作法让我先进入秦陵里。” 我知道他这是关心我的安危。 不过对于他会作法,我倒有些意外。 他不以为然,说:“老实说吧,哥哥,我是学法之人,没什么奇怪的。” 我想也是。 京末云是天师,他也有法场,甚至有时候能撒豆成兵,能呼风唤雨。 但我不知道白衣能作什么法。 白衣说:“这些东西是不能说的。” 我见他说的过于认真,只得叹口气。 白衣望着我,笑了笑,说:“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会遇到危险,但你大可放心,我会法力,自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他越说的不以为然,我越不放心。 秦始皇陵是非同一般的墓葬,里面到底有多危险,没有人会知道。 但几百年上千年来,却没有人能够进去,足以证明它的防御性强大得无可击破。 我见他去意已决,只好说:“我何德何能受你如此诚心相待,既然你执意要去,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但你得答应我,若是一遇到危险就得退回来,千万不可强行施法。” 白衣眼光闪烁,说:“我是心甘情愿帮助你的。你放心吧,我还是知道爱惜自己的。何况……”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夹杂着一丝暧昧的味道。 我从他眼神,从他的脸色里看得出来。 他居然还有一丝羞怯之色。 我望着他不觉一怔。 难道他已看出了我的女儿身? 这是我和任何人相处得最忐忑不安的。 只是我更加奇怪。 按理说羞涩的人是我,反而他却先见羞色。 这时,白衣拿来两截很粗的竹竿,内空圆的直径几乎有大海碗那么大。 他很快将两根竹竿紧紧的捆绑在一起,然后又将其中一根竹竿顶端用早已准备好了的羊皮封口。 我不曾见过这般大的竹子,不知道他拿来干什么。 白衣却说:“哥哥,我作法的时候,非常危险,你和何在都退避三舍。” 我和何在依言退开。 白衣拿了竹竿进入盗洞。 过了一会,忽然风起云涌。 整个骊山原本好好的天,陡然刮起了黑风。 紧随着黑风弥漫,又见盗洞里“呼”的一声,一股强劲的沙雾猛然汹涌而出。 这情形看着,就仿佛在秦陵里面也刮起了大风,而我们挖的盗洞刚好成为了出风口。 我和何在惊诧莫名。 我的心一阵揪紧。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白衣靠两截竹子又怎样进入秦陵。 沙雾持续了很久,还没有停下来。 可见秦陵外的流沙层有多厚。 我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我执意从流沙层穿过,我所用的木板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么多流沙的压力。 这种后果不堪设想。 我莫名的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骊山上的黑风也越来越大,使得四周难以辩物。 再过不久,黑风停,沙雾止。 一切风平浪静。 盗洞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何在说:“要不我去看看。” 我制止了他,说:“先看看再说吧?” 就这样过了很久,天终于在煎熬的等待中黑了下来。 我和何在等的心焦。 当夜空布满星光的时候,一颗流星在我头顶划过。 我怵然一惊。 我问何在,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其实不用问,我知道距离七夕越来越近了。 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我想着不久前,白衣说,我们不能在这耗费更多的时间。 我过于对报复太子的执着,一时疏忽了他话中的意思。 现在我终于明白。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在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好去寻找杜三娘。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白衣,我的兄弟,你与我非亲非故,却如此待我,叫我何以为报? 就在这时,何在喊了一声:“白衣兄弟出来了!” 我抬头望去,借着月色,果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盗洞里钻了出来。 我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但白衣却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晃悠着瘫倒在地。 我吃了一惊。 我跑过去,扶着他,说:“白衣兄弟,你……你怎么啦?” 白衣勉强展露出一丝笑容,说:“我终于拿到了。” 他说着话,忽然一口鲜血脱口而出,喷了我一身。 我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血迹,又慌又乱,说:“兄弟,你可别吓我!” 白衣气息短促,说:“哥哥,别怕,没事!” 他很吃力的从怀里拿出一只金灿灿的展翅金雁,想递给我,却垂手无力。 金雁终于掉在了地上。 白衣说:“快……快拿起来!” 何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展翅金雁。 金雁在他手中居然还抖动着翅膀。 白衣说完话,便已晕了过去。 我只以为他要死了,慌得手足无措。 何在探了他的鼻息,说:“很弱,看来得尽快医治。” 我急着说:“这里荒山野岭的,又去哪里医治。” 何在说:“来,让我抱着他,我们快走吧。” 此时我也别无他法。 何在将金雁给了我,然后抱起白衣就往山下走去。 行不了多远,我们身前身后的树林里,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只见无数捕快举着火把冲上前来,将我们围在了核心。 我看得出,这些捕快并不是六扇门的人。 而应该是早已潜伏在侧的太子党的人。 我不禁一声冷笑:“来得真是时候。” 其中一个捕头大声喊着:“我们接到举报,说是这里有人盗墓,原来果然如此。你们这些盗墓贼,还不束手就擒!” 我冷然以对。 束手就擒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要想从这些人手中逃脱出去,同样是不可能。 场面立时陷入僵局。 那捕头又说:“我劝你们不要不自量力,若作无畏抵抗,那连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在有些焦急,问我:“怎么办?” 我思忖着,最终决定捅破这层纸。 我说:“我们好不容易得到一只展翅金雁,就算死也不会给你们。” 我故意露出手中的展翅金雁。 火光中,一片金光闪烁。 果然,我这么一说,对方顿时僵住。 我趁势逼进,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最好让一个能说话的上来。否则我放了金雁,谁也得不到。” 那捕头哈哈大笑,说:“你们能捉到展翅金雁,难道我们就捉不到吗?” 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他们直到我们下了山麓才出现,显然就是为了占据我们挖好了的盗洞。 坐享其成,莫过如此。 我不觉失笑。 那捕头愣了一下,问我:“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说话间,一个小捕快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 捕头脸色在火光下明显地一变,然后锐利的目光朝我望了过来。 我知道,他们定然是派了人进入盗洞,只以为能顺利进入秦陵,但显然没想到,只到达流沙层就没了路可走。 捕头恼羞成怒。 我倒懒得看他脸色,说:“找个能说话的人来吧!” 捕头犹豫不决,还不时回头往密林里张望。 我静然以待。 终于,几个人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却是文种。 另外几个,我不识得。 他们走到近前,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说:“我能说话。” 我故意说:“你们是靖王爷的人?” 那人说:“是!” 我说:“看来还是没能瞒过你们。” 那人冷笑,说:“少说无用的话,交出展翅金雁!” 我说:“交出金雁可以,但你们谁能保证我的安全?” 那人说:“你觉得你们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举着展翅金雁,不卑不亢,说:“有没有,咱们可以试试看。只要我的手一松,这只金雁就会展翅高飞。至于日后落入谁的手里,那就看谁的造化了。” 那人果然有些忌惮。 他们可能考虑到,就算一瞬间杀死我,但估计没有人能在我一松手的刹那间捉住展翅金雁。 于是,那人犹疑了一会之后,终于答应我们可以安全离开。 何在悄声提醒我,怕他们反复无常。 但我自有计议。 我说:“我对于你们的话,毫无信心。要得到展翅金雁,就得拿出足够的信任。” 那人说:“那你认为怎样?” 我说:“不是我认为怎样,而应该是你认为怎样。” 他们身后的人,都一脸愤恨之色。 那人说:“好,果然有胆色!文种,还是你来吧!” 文种大步而出,他一身发黑的骨头在火光中看来,让人毛发悚然。 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惊怖感。 文种说:“我以文种的名义,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想起小妹的死,对他充满了恨。 但此时此刻,为了全身而退,我只能忍了。 何况,白衣身受重伤,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 对文种,我还是信任的。 于是我说:“好!让文种跟我下山。其他人都留在山上。等安全了,我自会将金雁交给文种。” 文种也不等那人发话,就说:“成!” 那人面有愠色,惧于文种,只得允了。 我取了一支火把,让何在抱着白衣跟着往山下走去。 文种随后跟行。 我担心白衣的伤势,也顾不得山道危险,匆忙下行。 文种说:“我有法力,让我助他疗伤!” 我心中一动,便让何在停了下来。 何在却不放心。 我说:“无妨!” 我对文种的信任,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何在只好将白衣放在地上。 文种上前,也没去看白衣的伤势,便伸出他的枯骨手掌,置于白衣上端。 他以法力施为。 我都可以听到一种细微的呼呼声。 何在紧张的盯着文种,生怕他突然加害白衣。 而我虽然信任了文种,但内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过得良久,文种行功完毕。 白衣果然苏醒过来。 他体内的内伤已然全好了。 我又惊又喜。 文种用那双幽深的瞳孔望着白衣,说:“难得你有这般修为,怕是不易。” 白衣说:“多谢!” 文种又面对我,说:“可以给我展翅金雁了吧!” 我说:“可以!” 只要白衣好了,我更不足以畏惧。 我将金雁交给了文种。 文种接了就走。 我说:“文种,若再继续助纣为虐,不怕自讨灭亡?” 文种哈哈大笑,说:“何人灭我?” 我说:“你杀我小妹,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文种霍然回头,漆黑的瞳孔里忽然闪着幽芒,说:“我以鬼中之王,来度他们鬼魂。你不说我还忘了,叫你爹娘等着,不日我定然会来灭他!” 他说着,狂妄着又是一声大笑。 纵掠间,便去得远了。 我恨得咬牙切齿。 白衣却忽然拉了我,说:“咱们快些走吧,他们得了展翅金雁金雁,定然会再来灭口。” 第三十五章 飞绝 白衣说的丝毫不假。 天亮的时候,我们还没出临潼,就遇到了杀手。 这些杀手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对我们展开疯狂的厮杀。 他们要灭口,自然不能给我任何脱逃,甚至留下任何后患的机会。 我和何在没有武功,只能拼命的躲避。 白衣一面抵抗,一面还得要保护我们。 但终究以他一人之力,无法顾得三人的安危。 何在心急如焚,说:“白衣兄弟,快带幺哥去吧,别管我了!” 就这份义气,我自然不能弃他不顾。 白衣无可奈何,只得死命护着我们。 庆幸他轻功卓绝,拉着我和何在不住地躲闪。 但这些杀手个个身手不凡,配合起来,宛如一张网一般,将我们紧密的网住。 等到网不断收缩的时候,我们已再无可避。 白衣停住了手,他忽然转过身来,拉着我的手,用一种让我费解得充满暧昧的眼神望着我。 我心头一颤。 白衣问我:“哥哥,你怕不怕?” 我望了一眼渐渐围拢上来的杀手,一股凶残的气息不断的冲击着我们唯一的希望,渐至破灭。 我知道再无生望,不觉叹了口气,说:“本来你不必为我如此……” 白衣也不等我说完,净白的脸上展出一丝笑容,说:“为你,我心甘情愿!” 他的笑容里,分明充满着一股少女的羞涩! 我是女人,我感觉得到。 我心头惊颤,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只可惜,还没等我问出口,一片碧寒的刀光汹涌而至! 眼看就要毙命之时,忽然闪起一道青光! 青光击破了刀光的攻击。 是爹来了。 爹带着他天道行的诸多高手来了。 爹的出现,扭转了败局。 杀手落荒而逃。 爹也没赶尽杀绝。 我问爹如何来了。 爹说是专门为了寻找我而来。 原来他的天道行的成员遍布大江南北。 我前往骊山,盗掘秦陵,他们的探子早已得了我的行踪。 于是,火速派人报与爹知道。 当时爹正在天道行总舵与靖王爷的人商议挖掘秦陵的事情,一得到我去了骊山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只是途中他们又遭到了太子党的埋伏。 爹折了些人手,避开太子党的追杀,然后曲道迂回,总算赶来了。 虽然是迟到了,但迟到得恰到好处。 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爹有些怪我。 怪我不听话,还是参与了进来。 任爹数说,想到家里的悲惨,情到深处,我已是泪水涟涟。 我跟爹说:“我要报仇!” 爹说:“连靖王爷都非太子之对手,你又如何报仇?” 我说:“你不是说了吗,只要得到展翅金雁,就能扳倒太子!” 爹默然不语,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展翅金雁又岂是好容易得的。如今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你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了,一切由爹来吧。” 我嗫嚅着说:“已经迟了!” 爹一愣,望着我不明所以。 我只得跟爹说了:“展翅金雁我得到了,但可惜被太子的人抢去了。” 爹大惊失色,颓废着半天无语。 我从他的神色里,看到了一丝绝望。 我心里好生难受。 权衡再三,我终于跟爹说了关于我和白衣“以假乱真”的计划。 爹觉得难以置信,随后又有些怀疑。 当然,他的怀疑是不无道理的。 其实连我在计划中,都无法肯定,太子会不会相信我得到的是真的展翅金雁。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而白衣为了让假象更逼真,便冒险动用了作法施为。 他以天地异象,蛊惑人心。 由不得太子党的人不信。 因为有文种在。 一般人是无法看出这些异象施为,但文种能。 文种通过异象,知道了我身边可能有能人。 所以文种才会许诺保护我们全身而退。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确定白衣的存在。 但后来,他又何故为白衣疗伤,我却不知道。 当然,关于白衣施法的事我没有跟爹说。 爹想了想,说:“你这盗掘流沙的方法虽然有效,但展翅金雁真假怕是太子不会全信。” 这一点我也不能肯定。 白衣却说:“放心吧,这金雁在手,他不会不信!” 爹望着他,满眼狐疑。 白衣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 爹看着暗暗惊色。 我却没有看见。 爹便问我计划后续。 我说:“只要太子信了展翅金雁,就必然会按照刻在金雁背上的召唤咒语来召唤秦始皇陵里的百万阴灵大军。到时只需让皇上知晓,来抓太子现行,由此太子必亡!” 爹沉默半晌,也没再提出异议。 随后,爹问我,可否让靖王爷来帮助我。 毕竟有靖王爷参与,要扳倒太子的胜算可就大得多。 我对靖王爷也没什么好感,便否决了。 爹还顾着我的安危,又想让颜管家来保护我。 我立马拒绝。 一想到颜管家那阴阳怪气的脸,还有那密不透风的轿子,我就浑身不自在。 爹无可奈何。 我劝爹说:“我有高手在侧,保万事无忧!” 这高手当然指的是白衣。 爹神色微变,望了一眼白衣,拉我走到一旁,悄声说:“你觉得他可靠吗?” 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都已生死与共,这便是患难之交。 我没来由不信白衣。 再说,就算白衣真有所图,我想不明白,他为帮助我寻找展翅金雁,都险些付出生命,那他还图我什么? 这个问题我起先也疑惑过,但渐渐随着这些天来的交往深入,也慢慢的模糊下来。 我便是信他了。 爹摇了摇头,说:“你可知道他是……” 爹一句话还没说完,何在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说:“不好了!不好了!” 我微微一惊,说:“怎么不好?” 白衣也走过来,望着爹时,已见神色惊变。 何在说:“我去买马车的时候,看到街市里到处都张贴着捉拿盗墓贼的画像,我去看了一眼,原来通缉的是我们。” 白衣也不惊卓,反而笑说:“这太子也忒是小心眼儿了,如此难成大器!” 我说:“他杀不了我们,自然得全面撒网。看来我们不死他是不放心了。” 爹更加不放心,说要派天地行的高手来。 我仍是不要。 爹急得直搓手。 我劝爹说:“爹,不用担心,不出数日,我们便安全了!” 爹哪会信,说:“就你那以假乱真,怕是骗不了太子。” 我说:“只要太子是贪的,就不足为虑!” 这世间人,只要贪得,便多有所误。 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又问我:“你又不要靖王爷相助,就算太子前往秦陵召唤百万阴灵,以你目前的处境又如何能让皇上知晓?” 我从不曾见爹遇事如此婆婆妈妈过,此刻他不去除任何疑问,便自不罢休,无疑是太过关心我的缘故。 我心中感激。 想到这几年来,我过于自私,导致与爹之间生出隔阂,淡了这份亲情。 如今重温,已是倍感温暖。 我知道不跟爹明说,他是一万个不放心。 于是,我只得说:“爹大可放心,没有靖王爷,我自然还有人为我知会皇上。” 爹更加好奇,问:“谁?” 我说:“六扇门!” 爹吃了一惊,说:“六扇门抓你还来不及,岂会帮你?再说六扇门远在京城,你又如何去找他们?” 我笑而不语。 爹郁闷得紧,最终哭笑不得,故意板着脸说:“你倒没大没小,敢来寻你爹的开心了!” 我说:“哪敢呢!” 说这话时,想到与爹阴阳两隔,便是一半心涩,但面上丝毫不与表露。 爹说:“那你还不说?” 我只得跟爹说了:“爹要想知道怎么找到六扇门不难,只需与我们公然面世,不出三日,六扇门必到!” 爹大惊! 俄而明白我话中之意。 但他还是不信,说:“我来这里,已是隐秘而行,他们怎么知道?” 我说:“他们不是找你,而是找我!” 找到了我,自然也等于找到了爹。 爹恍然大悟。 果然,行之三日。 六扇门的人就来了。 来的只有两人。 一为悔不当初的惠当初。 二为别把血红衣的血红衣。 但“去年雪山柳飞绝”的柳飞绝始终不现。 这让我对他愈发好奇,不知道柳飞绝是何等一个人物。 既然能位居四大名捕之首,又以“去年雪山柳飞绝”据称,想必自有不凡! 我不禁为之动容,甚至生出一丝仰慕! 我是女子之身,免不脱那份俗气,对这些名人多于渴慕。 我心思翩予,惠当初和血红衣已近身前来。 惠当初见到爹时,瞬间眼色已见血红。 他手执长剑,说:“颜五,今日你休想逃脱。 爹一声冷笑,睥睨着说:“就凭你两个?” 惠当初说:“足以!” 血红衣屹立于枝端,一身红衣飘展。 她的美貌,已失颜色:“你杀了恨连城?” 爹说:“是我杀了他。” 血红衣杀机烈盛:“当血报血偿!” 忽然一人长笑,说:“他已是死鬼,哪来血偿?” 爹勃然大怒。 这人扛着青锋邪剑,正是少年天师京末云。 他看到我时,还不忘友好的打声招呼:“咦!小色鬼,看起来这神色可是好多了。” 早惯了他这般大舌头,我都懒得理他。 倒是白衣满是好奇,还挨近来问我:“你怎么成了小色鬼?” 我白了他一眼。 白衣脸露羞涩,自言自语的说:“哥哥,色就色吧,这有什么?男人不色,女人不爱?” 我一时没听清楚,问他:“你说什么?” 白衣早已闪开一边,嘿嘿笑着。 我见他躲躲闪闪的,不觉有些好笑。 爹面对三大高手,丝毫无惧。 京末云走上前来,说:“惠当初,血红衣,我说咱们也别以多胜少,还是让我来灭了他,省得他阴魂不散,祸害人间!” 惠当初说:“你尚且只是捉鬼,而我上奉皇命,铲除天道行。下见血海深仇,理当得报。我看还是我先来吧?” 爹气得不行。 他们这般理论,就好像爹只是一只待宰羔羊而已。 爹怒不可遏,鬼脸已隐隐闪现,说:“废话少说,要上三个一起上。” 京末云冷笑:“瞧你这口气还蛮大的嘛!你这老鬼,竟然能出现在青天白日,想来有些本事。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恭敬不如。惠当初,血红衣,咱们也别客气了,一起上灭了他,省得大费周章!” 爹神色一变。 爹固然口气狂妄,目的却是想激化他们分开而上。 以爹的功力,哪怕不能个个击破,但起码也能分儿化之,化而脱之。 如今倒好,这京末云跛子下坡,就地一拐,干脆来个以三敌一,说得毫不心虚。 爹却是得不偿失,暗暗叫苦。 毕竟以一敌三,爹毫无胜算。 就算不敌,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京末云哈哈大笑,执剑居于中锋。 惠当初在左侧,以成犄角。 血红衣居高临下,随时都可以迫势进击。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形式无疑对爹是不利的。 我只得挺身而出,拦住了京末云的攻势。 京末云一脸戏虐,说:“小色鬼,你想干什么?” 我说:“京末云,你是天师,捉鬼除妖,原是本职所在。可你黑白不分,忠奸不辩,这便是人间恶鬼!” 京末云一愣,望着我半天无语。 我说:“我颜家蒙冤,满门俱灭,这等冤屈你说该不该报?” 京末云说:“当然该报!” 我说:“我爹死不瞑目,不去投胎,甘为野鬼,无非就是为了寻找仇人报仇雪恨。” 京末云脸色都白了,心虚的说:“又是这等事?” 他用了个又,我知道他指的是未央。 也正因如此,才被他老是说我小色鬼。 未央也是含冤不报,终为鬼魂,锲而不舍。 而爹也同样如此。 难怪京末云一时难以置信。 我心如刀割,说:“只待爹报了大仇,难道他还愿做这孤魂野鬼?” 京末云叹了口气,终于摇了摇头,说:“也罢,我今日首次破例,但愿你爹报了大仇,便投胎去吧。毕竟这人间大道,容不得鬼魂邪祟。就算不是我京末云,总还得有别的天师!” 我松了口气,连忙向他道谢。 京末云已然去了。 过了片刻,他又折了回来,问我:“你家的仇人是谁?” 我涎然欲泪,说:“当今太子爷!” 京末云赫然大惊,转头往惠当初望去。 惠当初叹了口气。 我突然想起正事,说:“京天师,你且留下来。” 京末云说:“还有什么事吗?” 我说:“大事。” 京末云说:“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事!” 我又走到惠当初面前,说:“我知道你对我爹充满恨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在这件事之前,我希望你听我说一件事。” 惠当初说:“你说吧!” 我说:“太子已得到展翅金雁。” 惠当初大吃一惊。 血红衣站在枝头,也不由得微微一晃。 京末云问我:“什么展翅金雁?” 看来他对展翅金雁似乎不为所知。 我说:“展翅金雁,是秦陵里的宝物,据说通过展翅金雁,可以召唤出秦始皇的百万阴灵!” 京末云脸色瞬变,已然惊声:“啥?能召唤百万阴灵?惠当初,这可是真的。” 惠当初点了点头,说:“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传说中的确如此!” 京末云吸了口冷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说:“我的乖乖,这要是百万阴灵破土而出,这还不得把我累死?” 白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京末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事。” 京末云额头冒汗,说:“太子难道要召唤百万阴灵?” 我不用回答他,又对惠当初说:“我只希望你知道,若是百万阴灵万一破土而出,到时整个天下妖孽横行,人间灭亡之日便已不远了。” 我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 惠当初自然也明白事情轻重。 这时,爹走了过来,说:“惠当初,在你找我报仇之前,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惠当初冷冷道:“什么事?” 爹说:“其实恨连城是太子的人。” 惠当初吃了一惊。 血红衣飘然而下,红衣一闪便已到了爹的眼前。 她神色哀绝,声音也无比尖锐:“你胡说!” 爹说:“我用不着胡说。太子派他打入六扇门,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后来他毛遂自荐前往钱知府身边做一个捕快,名义上他是为了调查钱知府与我天道行的关系,但实际上他是为了调查墓神而去的。” 惠当初嘴角蠕动,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血红衣神色逶迤,想来对爹的话,也是信了。 我惊讶万分,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中间原来还有这般曲折。 爹又说:“而太子这么做,实际上就是为了寻找展翅金雁。” 惠当初叹了口气,神色哀绝。 血红衣已是泪光闪烁。 我甚感诧异。 爹说:“想必二位也明白了一件事!” 京末云见惠当初和血红衣的反应很是惊讶,问道:“还有什么事?” 爹说:“就是柳飞绝的死!” 京末云吃了一惊。 血红衣大声说:“别说了!” 爹只好不说。 我却惊心不已。 原来柳飞绝早已死了。 听爹话中的意思,想必柳飞绝的死,与爹的天道行大有关联。 而真正的因由,实际上在恨连城身上。 爹的这一番话,终于揭开了一个人的阴谋。 第三十六章 金雁 这个人当然是恨连城,也际上就是身为太子的端王爷。 只是柳飞绝是怎么死的呢? 到底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固然惊奇,但也不能问。 或许,这将会成为六扇门最为隐秘的一件事。 从此不为人知道。 惠当初毅然转身,大步往前方走去。 走了七步,他才说:“六扇门,当以守卫太平,责无旁贷!” 京末云哈哈大笑,跟了上去,说:“这除魔卫道,当然也不能少了我京末云!” 二人并肩而行。 血红衣掠上枝头,幻影如风。 我目送他们远去。 黯然叹息。 我轻轻吟诵着那首关于他们的歌谣: 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直到此时,我忽然发现,正是这首歌谣,却仿佛成了他们永恒的宿命。 以致后来,有人对此做出解释: 去年雪山上,关于柳飞绝的死,我悔不当初,更恨连城,只希望从此以后不再血染红衣。 寥寥数语,却包含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惨烈往事。 本来我还打算问问爹,“去年雪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爹像是满心疲惫,不想说。 他只嘱咐我万事小心。 末了,他犹豫再三,才回身又说:“若待来日九月鹰飞之时,若然天高地远,你当言道三人行。切记莫要忘了!” 我望着爹不觉一怔,还未明白过来。 爹却不再说,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一刹那间,我觉得好伤感。 我不知道,爹这一去,我们还能不能相见。 若太子伏法,大仇得报,爹娘和哥哥姐姐便要投胎去了。 从此,我们,生如陌路。 这让我深刻的体会到,趁着拥有,当好好珍惜。 夜色又再一次降临。 华灯已上。 白衣将真正的展翅金雁拿出来给我。 只一眼,我看得出来,白衣打造的金雁与这只真的金雁相比,已见形色不同。 真正的展翅金雁,更为精巧。 这是白衣险些用命换来的金雁。 他作法穿过流沙,又经历无数凶险的机关,终于到达秦陵的地宫。 地宫非常庞大,亦如天地白昼。 里面驻扎着数以万计的秦军士兵,也有数不清的绝世宝物。 当然还有会飞的展翅金雁。 但金雁却只有一只。 白衣将金雁抓到后,已无法再忍受地宫里的暗毒。 他只得耗尽功力,拼命逃了出来。 他说完,似乎言犹未尽。 但我未有所觉,以致不久之后,险些酿成大祸。 展翅金雁在灯光下,闪耀着金色灿灿的光芒。 白衣关闭了金雁的开关,使得它无法再飞起来。 我由衷的说:“白衣兄弟,真的谢谢你!” 白衣一笑媚生,说:“哥哥,我早说了,帮助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每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中都难以掩饰一种暧昧之色,这让我很是心惊肉跳。 这是一种什么眼神? 我当然明白。 只是我是一个“男子”,而他也是男人,难道他也有着殊桃之好? 这让我不由想起了我和杜三娘,我们彼此扶持,互相关爱,却被世人视为妖孽。 我的心一阵刺痛。 白衣见我有些失神,便问了一声:“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有些慌乱,说:“没想什么。我只是觉得秦陵里有这么多宝物,要是真的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生出祸乱。” 说这话,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低头仔细的看起金雁来。 白衣说:“这个哥哥可放心,秦始皇陵,只要墓不开,人根本是没有办法进去的。” 他似心有余悸,又说:“里面实在可怕得不行!” 我说:“人进不去,你不是进去了么?” 白衣呵呵笑着,又指着金雁背上的奇怪文字,问我:“哥哥,可认得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我仔细看了看。 虽然展翅金雁已久,但却丝毫没有绣迹,几乎跟新打造出来的一样。 金雁背上刻的字大多过于繁复,很是难认。 但有四个字我却是识得的,这四个字正是: 驱灭怨灵! 我不觉心头一动。 未必这上面还有驱灭怨灵的咒语? 白衣见我神色惊动,问我:“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没什么不对。这上面可能有驱灭怨灵的法咒,可惜好多字都不认识。” 白衣笑说:“这有何难。” 我惊讶着说:“怎么,你认得?” 白衣说:“我不认得,但自有人认得。” 我说:“谁?” 白衣说:“这个我可没办法说。但我总有办法去找。” 说着,他收了金雁,一溜烟没入了黑暗当中。 我甚是苦笑不得。 这白衣什么都好,但就是过于急躁。 哪知,他这一去,可是好几天不见踪迹。 这让我好生担忧。 毕竟展翅金雁,非同凡物。 若是露了踪迹,难免多生事端。 虽然他有武功,又有法力,但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事又不是没有。 更何况,我最怕他犯了那撞晕的毛病。 要是他真冒冒失失的撞晕了,说不得叫人家守株待兔,可就得不偿失了。 又候了两日,白衣仍是没回。 眼看离七夕又越来越近,我不免好生忧心。 这寻找杜三娘,怕是又要错过了一年。 想到杜三娘,我心中酸苦。 这些天来,被一连串的事给耽误了不少时日,对于寻找杜三娘就荒芜不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就算不怪,我自己都安心不得。 而原本在我计划中的展翅金雁,太子自从得去了后,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我当时还以为太子得了展翅金雁,定然会迫不及待的去秦陵召唤百万阴灵。 哪怕他目前尚不需要阴灵大军,但本着好奇之心,总也应该去尝试一下这召唤术的新奇吧? 如今看来,我终究是算错了。 而太子的沉稳无疑也出于我意料之外。 更让我担心的是,若是待得时日,太子一旦发觉展翅金雁是个赝品,那真就一切功亏一篑。 我想着好生懊恼,又患得患失,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终无所定。 想着想着,我又惊出一身冷汗。 意识到一个巨大的危险或许在悄悄形成。 那就是欺君之罪。 因为要想抓现太子召唤阴灵的事,惠当初他们必然得事先禀报给皇上知道。 而皇上一旦知道了,但事情又没有发生,这必然就是欺君之罪。 而对太子来说,又是诬陷。 这罪上加罪,惠当初和血红衣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便是我害了他们。 我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冷。 若然真是这样,我可是害了不少人。 我越想越怕。 这时,何在跑来问我,可否要转移地方? 因为我们目前还是官府的通缉犯,为了安全,我得狡兔三窟。 而何在这些天来也是时刻提高警惕,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他如今这么说,显然是意识到了周围的不安全因素。 我毫不犹豫,说:“走!” 我也不能再等白衣了。 我相信,他要是回来,自然会有办法找到我。 这一路下去,我都是盘桓于山野之间。 目的当然是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捕。 再则当然还可以继续相机盗墓,寻找杜三娘。 每次挖掘一座墓,得到的宝物我都是毫不在乎的给了何在。 我仍然给他说了关于“得有所得,失有所失”的道理。 人贵于不贪,知足尚好。 何在本分,就这一点好。 他知道,行善积德,是人之本性。 只是对我的所作所为,颇为惊异。 以前为着展翅金雁,根本无暇去盗墓,我不要钱财的“怪异”行为他还不觉得。 如今这一心于盗墓寻人,他总算看出了问题。 他忍不住好奇,便小心翼翼的来问我。 我也不跟他说。 只是含糊以对。 何在自知多言,便再不相问。 自我将他招揽过来,这是他说得最多话的一次。 以致日后沉默寡言,只做自己本份之事。 我也不以为然。 又一日晚,白衣总算寻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他。 他说:“闻,我闻得到你的气味。” 我甚是窘迫。 幸好这是晚上,否则叫他看到我的窘态,还不知他又是什么表情。 白衣又将金雁拿出给我,同时取出一方白绫。 白绫上写有曲曲折折的文字。 我仍是不识得。 白衣说:“这便是驱灭怨灵的法咒。” 我又惊又喜,问他如何得来。 白衣才“骄傲”的说了。 原来他拿了展翅金雁,一口气跑到县府衙的师爷那里,将早已拓印好的文字让师爷认。 还说认得一字一两黄金。 师爷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他作为师爷,最有本事的事就是识字。 如今这识得一字便得一两黄金,他做一辈子师爷都得不了这等好处。 师爷当时还以为是做梦。 白衣便扯掉他一根胡子,说:“痛是不痛?” 师爷哪还顾得痛,一把抓了个放大镜照着文字就认了起来。 哪知认了半天,他才堪堪认得五六个字。 我不觉笑了出来:“这还好,总算比我多一两个字。” 白衣也是大笑,笑得像是比我还有意思。 我倒不敢笑了。 白衣说:“怎么不笑了,你笑得可是真好看!”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别说的那么肉麻好不好?” 以前大雄宝殿这样说我时,我都是尴尬非常。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越是扭捏,越易惹人猜疑。 所谓君子之行,在于坦坦荡荡。 他们说什么,我便应对什么。 女扮男装,便要装得。 随后,白衣又说起后续。 他见那师爷也不识得文字,便干脆又一口气跑去了京城。 他在京城里不朝别处,直奔翰林院。 这翰林院里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识文断字的人。 白衣偷偷潜入翰林院,将备好的拓印置于案桌,然后便躲在屋顶暗角,感同身受的也来个守株待兔。 等到有翰林学士来时,见了这平白来的白绫拓印,起始不以为意,待瞥了一眼拓印,立时被上面的奇怪文字给吸引了过去。 这些学士都是胸藏沟壑,举手文墨的饱学之士。 不大一会,数人联诀,总算将这些文字给读了出来。 只是这文字内容一旦成型,这些翰林学士见是什么驱灭怨灵的法咒,都惊讶不已,纷纷询问白绫从何而来。 白衣知道大功告成,于是趁着大伙儿愣神的工夫,将白绫偷了溜出翰林院,又出京城。 这一来一去,着实花费了好些时日。 他还洋洋自得,这一回可是一纹银两都没浪费。 我瞧他得瑟,只觉好笑。 亏他想得这个法子。 只是这金雁背上的文字,依他说来,似乎只是驱灭怨灵,却没有什么召唤百万阴灵的法咒。 我这么一说,白衣也惊觉过来。 半晌才说:“会不会搞错了?” 我沉思着,说:“这不可能。既然传说能召唤阴灵,如今有驱灭之术,这足以说明传说中的可能就是真的。” 白衣却是糊涂了,说:“既然是真的,又怎么没有?” 我想起展翅金雁的传说,不觉心中一动,便问白衣:“你在秦始皇陵里到底看到几只金雁?” 白衣神色逶迤,说:“其实只有一只。” 我瞪了他一眼,当时他可是说好多呢。 白衣也不好意思了,连忙说:“那我只是说着玩的,实际上真的就这么一只。现在我都觉得奇怪呢!” 我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也许秦始皇打造的也就两只展翅金雁,这两只金雁,一只可用召唤阴灵,另一种则可驱灭怨灵。这说明什么?” 白衣思维甚为敏捷,立时说:“他是害怕万一谁召唤出百万阴灵大军,难以控制,便再造了一只驱灭。” 我说:“正是这个道理。当然,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也得试了才知道。” 白衣说:“那另一只金雁怎么没看到?秦陵地宫虽然大,但这样飞来飞去的我不可能看不到的” 我说:“早在秦始皇死后三年,被项羽挖墓的时候,放跑了一只。” 白衣说:“项羽是谁?” 我望着他一愣。 白衣呵呵笑着:“我一时忘了。那只金雁飞哪儿去了?” 我说:“谁知道?反正飞了几百年,直到三国时,日南太守张善才见到一回。不过也就那一回,才让世人知道了展翅金雁的秘密。” 白衣惊讶不已,说:“这也太神了吧?飞了几百年,还不得翅膀飞掉啊!我倒要瞧瞧,这金雁是怎么造成的?” 他将金雁捧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这金雁制造得极其精密,实属罕见。 我又问白衣:“在京城,可听说太子的动静?” 白衣头也不抬,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倒是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我忧心忡忡,说:“到现在太子也没消息,怕是他识破了展翅金雁。” 白衣说:“不会吧?我可是找了能人巧匠做的,虽然不一样,但起码也是微妙微俏吧?” 我一时也无法解答。 白衣又说:“会不会是太子觉得不急呢?” 我说:“我也这么想过,但太子不急,对我们却是越发不利。” 白衣望了望我,说:“照你这么一说,我这大老远的跑去皇宫找人认字,会不会将真的金雁给透露出去了呢?” 我不禁一怔,神色也疑重起来。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宫里,各皇子勾心斗角,为挫败对手,难免都想尽办法在皇宫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翰林院历来是一朝一政的重要所在,说不得太子早已安插了耳目。 白衣声音也软弱了些,说:“哥哥,我可不是故意的。” 我怕他多想,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果然,世间事总是逆料得出。 白衣在翰林院的拓印内容很快被写成一封密函被人秘密送到了太子的桌前。 太子见之,大为惊卓。 他仔细询问当日情形,自然不知道是白衣所为。 但他很快联想到了我。 而文种又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联想。 文种说:“我试过那白衣少年的力量,他的修为很特别,似乎非人类所长。” 太子更加惊讶,说:“也就是说他非人类?” 文种说:“我也不敢确定,但他能穿过流沙层进入秦陵倒有可能。” 太子想到那两截竹竿扎成的东西,疑惑不解,说:“他就凭这样两截竹竿能穿过流沙层,确实是匪夷所思。而且他还能在布满暗毒机关的秦陵里活着出来,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文种说:“但他已耗尽功力!” 太子冷笑:“这就叫死撑。” 但他并不知道文种最终救了白衣一命。 太子的目光落在案头的密函上,又说:“如此看来,他们难道得到的是两只金雁?” 这个问题,模棱两可,自然没有人能回答。 但他的幕僚却又提出质疑:“会不会我们得到的是假的?” 太子疑神疑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金雁或许还真是假的。 这回还是文种站出来说话了:“要想知道真假,拿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太子一想也是。 真金不怕火炼,假的东西一拆就穿。 太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此刻对文种真是相见恨晚。 他还在心底暗暗的骂越王勾践,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愚蠢到将这么好的臣子给赐死了。 若不是文种一副骨头腐烂得吓人,太子真恨不得上前抓了文种的手说:“你真乃良臣也!” 文种呵呵的笑着,一副白牙森森,吓得太子心惊肉跳。 他忽然问文种:“如今有两只金雁,一为召唤,一位驱灭,这驱灭的可是怨灵,你不怕?” 文种不答反问:“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到?” 太子说:“我已帮助你在查了,只需查到勾践后人,立马告诉你。” 原来太子与文种的唯一交易就是帮助文种寻找到越王勾践的后人。 文种冤死,这心头满恨,欲寻勾践后人偿问。 或许他生前为勾践臣时,秉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尚无可悔。 等到他拿了越王勾践赐给他的属镂剑,以为君王尽忠自刎而亡时,那一刻他才幡然悔悟。 于是他悔不当初,积怨千年而不灭。 他后悔已晚。 而事隔千余年后的某朝端王太子,为他相见恨晚,数日后也是悔之莫及。 原来太子为试金雁真假,真的偷偷赶去秦始皇陵,企图以召唤术召唤秦陵里的百万阴灵。 这一来,又是歪打正着,正好又入了我的算计。 当然,这也得多亏文种献策。 而在暗中,此事早已被血红衣得知秉奏皇上,言道太子召唤世间亡灵,以图逼宫。 皇上震怒,问:“可有证据?” 血红衣说:“请皇上微服出巡!” 就这一日,皇上和太子先后秘密出宫。 第三十七章 灭灵 此时的太子做梦都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悄然的尾随而至。 于是就在那一刻,当太子站在秦始皇陵前激越昂扬的念诵着展翅金雁背上的召唤咒语时,整个骊山立时黑云翻滚,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咻咻声不绝,那声音听起来真是宛如百万妖魔出世。 余众尽皆惶然! 独见太子大喜若狂:“哈哈,果然是真的。从此天下唯我独尊!”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上站在骊山端峰,已是龙颜大怒,说:“真的要召唤百万阴灵,企图逼宫?” 太子见到皇上,大惊失色。 而悔不当初的惠当初,根本不给太子喘息的机会。 他早已一声大喝:“奉皇上令,今太子煽动亡灵,以违天理,企图谋反,是为死罪!” 太子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没了主意。 他的幕僚知道横竖都是一个死,于是跟太子说:“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能凭着百万阴灵得登大宝。” 太子早已乱了分寸,自认为有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急忙念咒召唤阴灵。 哪知他念了半天,这秦陵里毫无动静,就是骊山上的风起云涌也忽然变成了风平浪静。 太子立时呆了。 不明白刚才还变异的天象怎么忽然间没了动静。 他怕是念咒不够,便又加紧念了一遍。 但仍是无济于事。 太子的脸一刹那间变得惨白! 这时,只见两只白尾老狐狸在山头上昂首鸣叫两声,双双离去。 至此太子伏法! 皇上素来喜猎,只是此时心情烦躁,对两只老狐狸的突然出现亦是视而不见。 但文种却看得明白。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声大呼:“原来是你这畜牲误我!” 皇上勃然大怒,以为文种骂他,更以为这骷髅也是太子早已召唤出来的怪物。 便一声令下,众官兵鱼倾而出。 但奈何文种已成妖孽,非人力可灭,众官兵顿时被打得抱头鼠窜。 惠当初急忙舍身救驾。 少年天师京末云早已按捺不住,一声“妖孽”,挥了青锋邪剑加入战团。 以文种的法力,已如势不可挡。 惠当初和京末云拼死力战,又加上护卫皇上的高人联手,总算势均力敌。 一时场上风云色变。 等到血红衣姗姗来迟,文种不敌这才逃走。 血红衣望着一地狼藉,懊悔不跌,说:“又错过了一场好战!” 京末云笑她说:“你向来是慢人一步,等到将来与君约会,错过的可不是一场好战了!” 血红衣拿眼直瞪他,若不是碍于皇上,只怕早已扑了过去。 至此,皇上愤而回宫,立即废除太子,并下诏举国追捕文种。 又诏曰:灭文种者,当以驸马予之。 一时间,天下男儿尽皆沸腾,势要与文种不共戴天。 听到这些消息时,已是七夕前第十天。 我不禁长吁一口气,数日来紧绷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我仍是疑惑,那展翅金雁既然是假的,那刻背上的召唤咒文自然也是假的,那为何太子念咒时,骊山上又如何黑云翻滚,天道异变呢? 白衣却说:“这或许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他说着话,两只眼睛笑得跟狐狸似的。 我便也不深想,笑说:“灭文种,皇上以驸马予之。我看你少年壮志,这驸马怕是非你莫属!” 白衣白了我一眼,拼命的摇手说:“我才不做驸马。我这一辈子就跟着哥哥你算了!” 我哑然失笑,说:“跟着我莫误了你的终身,到时你的爹娘说不得把我一顿好怨!” 说到爹娘,我心头忽然一阵窒息。 当日对着京末云言道,只待报了大仇,爹娘他们自会投胎为人去了。 如今太子伏法,也算是大仇得报。 爹娘心愿已了,自然得去投胎做人。 只是这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爹娘从此再也记不得我了。 一世恩情,终要形同陌路。 我只觉万般伤感。 白衣也不住叹息,说:“既然如此,当见最后一面!” 我想也是。 于是半道折转,准备赶回颜家。 恰好这时文种寻来。 何在赶了马车要走。 文种挥舞属镂剑,血雨飞溅,那马顿成两截。 马车翻到,将我摔了出来。 文种见了白衣,那黑洞洞的瞳孔里仿佛喷出火来。 他一顿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狐狸精,我好心救你……” 白衣哪还忍得住,早已攻将上去,杀成一团。 相处这些时日,我从不曾见白衣如此杀着,似乎恨不得将文种碎尸万段。 难道是因为文种骂了他狐狸精,以致怒不可遏? 我想着也是可笑。 这文种一代贤臣良相,如今顾不得形象骂起人来,居然骂一个男人狐狸精。 难怪白衣动怒。 何在将我拉了起来,问我:“可伤着没有?” 我说:“还好!” 此刻,场上搏斗愈发激烈。 文种以属镂剑攻伐,但见剑光忽闪,剑风到处,土石木叶,尽皆摧毁。 我受着剑风割裂,忍不住后退几步,心中已是骇然。 不明白文种如何带着这般大的怨气来杀白衣。 何况数日前,盗秦陵时,白衣伤危,还是文种救了他一命。 这一忽间,白衣被文种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还手之力。 若非白衣仗着灵敏的身法,只怕早已败落。 若然如此,但这败局已定。 只是文种杀得性起,白衣已退无可退。 这时,追踪文种的惠当初和京末云赶了过来。 京末云一如既往的大呼:“文种妖孽,休要猖狂!” 言毕,挥剑攻上。 惠当初二话不说,也加入战团。 这样一来,以三敌一。 起始,合三人之力,还可压制文种。 但文种仗着属镂剑的千年威力,始终难以败落。 我瞧得焦心。 又激战百余回合,三人毕竟是人,渐渐显了疲势。 而文种只是怨灵,这骷髅身又没有血肉,不痛不痒,这便占了本身之利。 他自是越战越勇。 惠当初是武家高手,与这妖孽法力比拼,自是失了态势。 而白衣也有法力,但起先力战,已近强弩之末。 只有京末云,是天师之身,还能放手一搏。 他使出浑身解数,念及天师符咒,化剑为雨,撒豆成兵,等种种法门,都全力施展出来。 奈何文种积怨太重,法力又强大无比,激战之下,竟以此长彼消,总能扳转逆势。 久战之下,三人已见颓废。 文种忽然一声大吼,聚法力于灵剑,剑气飞展,宛如排山倒海,立时将三人震飞。 三人跌落在地,已然口吐鲜血! 文种身随势进,直取白衣。 我哪还等得,急忙高举展翅金雁,说:“文种,还不赶快住手!” 文种扭头过来,见到金雁,顿时哈哈大笑,说:“小小的展翅金雁,能奈我何?” 我也不知道这金雁到底能不能驱灭怨灵,但此时此刻,为救白衣,我已无选择。 更何况,他灭了小妹灵魂,我自容他不得。 我说:“文种,当年你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终致自取灭亡。如今你又执迷不悟,终要重蹈覆辙。” 文种毫无惧色,又往白衣杀去。 我只得念驱灭咒。 咒声一起,天地动玄。 展翅金雁忽然自动开了机括,从我手中飞了出去。 只见天旋地转之间,从金雁嘴里吐出一片飞沙。 飞沙落入文种身上,文种一声嗷呜。 转瞬,一具枯骨骷髅化尘扬沙。 文种终灭。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倒让我们都始料不及。 我们面面相觑。 半晌,才宛如回归现实,知道文种是灭了。 再去看展翅金雁时,只见金雁已远飞。 我长吁一口气。 白衣还不忘金雁,连呼:“我的金雁!我的金雁!” 京末云瘫倒在地,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擦,苦笑着说:“这死妖孽,倒是厉害得紧!” 惠当初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金雁,咱们今日可是死了?” 正说话间,一袭红衣忽闪。 血红衣又姗姗来迟。 京末云撇了撇嘴,说:“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血红衣愣了愣,说:“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京末云声音都颤抖着:“还这么快,我们可是斗了好半天好不好?” 血红衣“哦”了一声,四下张望。 她又弱弱的问:“那恶心死了的妖怪呢?去哪儿了?” 惠当初说:“灭了?” 血红衣惊讶的“啊”了一声:“这么快灭了?谁干的?” 三个人一齐朝我望了过来。 我都不知道望谁,只好望着血红衣。 血红衣的美,的确让人羡慕。 血影红衣,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京末云还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血红衣走到我跟前,将我望了一遍又一遍,很是不相信的问我:“真的是你灭了文种?” 我很老实的说:“不是我,是金雁!”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但金雁是从我手上飞出去的。 可是我再老实,这时候也是无济于事。 惠当初又有意无意的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我赖都赖不掉。 血红衣望着我,满眼放光的说:“这就好,这样我也好跟皇上交差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京末云还在吃力的笑。 白衣忍不住悄悄问他:“你到底笑什么?搞得跟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京末云说:“你还不知道吧,据说那位公主是个丑八怪呢!” 白衣一喜,像是很放心了似的,说:“这很好啊!” 京末云白了他一眼,说:“你还是不是他哥们儿,人家都要取丑姑娘了,你还说很好!” 惠当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的说:“皇上说,只要一发现驸马,就要我们务必带回京城!” 血红衣悄悄说:“你放心吧!公主丑不丑只有我知道。我可以保证,她绝对美如天仙!” 我都欲哭无泪了。 我当然是不可能做驸马的,可又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京末云还在幸灾乐祸:“小色鬼,这回你可有福了!” 我气恼他,却又无可奈何。 白衣朝我眨着眼睛。 我顿时心中一动。 我知道白衣这意思,是要带我逃跑。 他逃跑的本事我可是见识了的,相信惠当初和血红衣也不一定能追得上。 但这次可比不得上次。 上次他带着我跑,那是因为十三步被夜哭杀了,白衣撞晕了怎么都不要紧。 而这次可不同,他要是再撞晕了,那肯定会被惠当初和血红衣追上。 我对白衣这个毛病头痛得不行。 何况要真逃跑,说不得还要落得个欺君之罪。 我一时心乱无措,只得说:“我还得回去见我爹娘最后一面,要不等我先回去,日后我自当去京城得了!” 京末云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说:“谁信,这肯定是借口逃婚!” 我恨不得马上揣他一脚。 想到他一口一个“小色狼”,我就牙痒痒。 对于我家里的事,惠当初和血红衣都是知道的,自然无法阻拦。 于是,血红衣便说:“这样也行,我们一起去你家里,然后再回京城也可以。” 我知道这回实在是跑不掉了。 我求助的望着白衣,说:“兄弟,你做做好事,你也知道我的事情,要不你去当个驸马可好!” 白衣脸都黑了,咬着牙说:“哥哥,我情愿死在你跟前也不去。” 我急得不行,一咬牙拉着血红衣说:“你跟我来!” 幸好血红衣是江湖儿女,对这男女授受不亲倒也没有介意。 我将她拉倒一边隐秘处,如实的跟血红衣说了我的女儿身。 血红衣惊讶之余,有些不信。 我情急之下,只得将血红衣的手按了一下我的胸口。 触手一道浅显的温柔。 血红衣红着脸惊得险些跳了起来。 我连忙恳求她说:“这事着实为难,我的身份千万不可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知道,还请姐姐保密!” 其实,惠当初是知道的。 血红衣自然一力应允。 她调整了一下惊讶的表情,便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京末云凑了过来,问血红衣:“他跟你说了什么?” 血红衣说:“他说想要将驸马之位让出,你知道让谁不?” 京末云好奇起来,问:“让给谁啊?” 惠当初望着我,仍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白衣却脸色变了。 血红衣笑眯眯的望着京末云,说:“天师,你少年英俊,这驸马之位当然是非你莫属了!” 京末云吓得跳了起来,说:“血红衣,你莫胡说八道!” 血红衣说:“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其实说来皇上对你早已满意得很,你要是做了这驸马,可是前途无量呢!” 京末云连连后退,说:“又不是我灭了文种!” 我瞧他怕得见鬼似的,不觉好笑。 京末云望着我怒目圆睁,说:“小色鬼,是不是你刚才跟血红衣说了什么?” 我笑了笑,说:“我可没说什么,本来天师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这驱灭怨灵文种自然非你莫属。惠当初,你说你能灭了文种吗?” 惠当初抓了抓头,糊里糊涂的说:“好像也是。要灭当然也是天师灭!” 白衣马上落井下石,说:“还真是的耶,我就看到天师奋勇除妖!” 京末云脸都白了,望着我和惠当初血红衣他们,气得说不出话来。 血红衣笑个不停。 京末云一声怪叫,转身就跑。 血红衣连忙追了过去。 惠当初半天都没明白过来,望望我想要问什么又没问,只好跺跺脚,也追了上去。 这事情变化的让人始料不及,我好不容易摆脱这个尴尬的麻烦,不由长吁了口气。 白衣更加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凑上来问我:“你刚才跟血红衣说了什么?” 我哪还能承认,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白衣自知问不出来,虽然满心好奇,但也只得忍住。 我可不敢再呆,连忙让何在备好马车赶路。 可马早已被文种砍为两截,马车也摔坏了。 好在何在踏实,他费了好大劲去别处又买了一辆回来。 虽然小了一点,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这一路下去,我满心焦急和忐忑,根本无心于盗墓。 不两日,终于回到了家。 我这是第三次回家,每一次心境都各不相同。 到得家门口,我这心都慌得不行,生怕迟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爹娘。 家里还是冷无声息的。 我一边喊着爹娘,一边迫不及待的就往后山跑去。 由于心急,我都摔了几跤。 但我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跑。 白衣看着我跟发疯似的,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等我匆忙跑到地下暗室,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爹娘和哥哥姐姐他们都不见了。 就是未央也没了踪迹。 只有他们的尸身冰冷的躺在棺材里。 他们的尸身没有了灵力支撑,早已经变成了腐朽。 我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白衣在外面听到我的哭声,也不敢进来相劝。 我只顾哭得天昏地暗。 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觉得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我在暗室里呆了很久,出去的时候,天已黑了下来。 白衣还坐在外面等我。 白衣说:“他们终于可以投胎为人,你也应该放心了。若是你过于伤心,反而让他们走得都不安。” 我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但心里的那种遗憾便成终生。 我想到了可怜的小妹。 只有她为了我,才遭受那灰飞烟灭之苦。 结果,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心头一阵刺痛。 如今,家里真的就剩下我一个人。 空荡荡的家里,到处都是浮尘。 我触景伤情,心里更如哀伤。 在家里呆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再一次离开了家。 走出家门,我一步三回头。 虽然明知道爹和娘他们他们不会再出现,但我还是多么渴望看到他们从屋里走出了,更如往昔的对我说:“玉儿,我的玉儿回来了!” 我走着又哭。 走了很远,我终于擦干了眼泪。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歌声。 歌声唱的正是我教小妹唱的那首歌: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这是小妹的声音,也是未央的声音。 我回头望去,远远的似乎还看到阁楼的窗户里有个白色的影子闪动。 我又惊又喜,不顾一切往家里跑去。 我一边喊着:“小妹!” 第三十八章 聚散 可是我找遍所有的屋子,都没有找到小妹。 只是不久之前还覆满尘埃的屋子里,但现在却已焕然一新。 我一边流泪,一边拼命的叫喊着小妹! 白衣担心我精神出现错觉,劝我说:“他们都走了,都不在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但我明明是听到了,也看到了,怎么可能不在了呢? 我哭着喊:“小妹!小妹,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白衣只得摇头叹息。 他抬头望着天边。 那一刻,分明有晶莹的泪光在他眼眶里闪烁。 他忍着不让泪流,轻轻说:“哥哥,小妹或许早已投胎了!” 我不觉一愕。 心里头陡然一阵刺痛! 白衣说的是。 小妹灰飞烟灭不能投胎,但未央却可以。 我虽然多么希望小妹能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我更希望她是真的投胎去了。 一如再世人,希望她能投胎到好人家。 可是我却忽然想了起来。 记得未央曾经说过,鬼界和人界没有什么区别,永远不会有公平,不会有大同。 她宁愿为鬼,也不愿为人。 我浑身都在颤栗。 我跟白衣说,让他在外面等我。 我只想在走前,再在家里静静的坐一坐。 哪怕只是片刻,我试图寻求着那份渐渐遗失的慰怀。 白衣望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 来到那座颜家最高的阁楼窗前,我终于在窗前的桌上,看到了一曳纸笺。 上头一笔娟秀的字迹迎面展现: 二姐,不要找我。 你一心去寻找杜姐姐吧。 她需要我们。 多待一刻,她便多受一份苦。 家里,你不要担心。 我永远为你守候。 哪怕苦候轮回,我都会为你存在。 我最爱的二姐! 看到这里,我心如刀割。 字迹秀丽,宛如小妹娇颜。 字里行间,一如哀伤。 小妹曾说,我宁愿化着家门前那池子里的一叶荷花,哪怕你回来迷路了,只要看到了荷花就像是看到了家。 这就是我的小妹,她宁为魂飞魄散,也要为我甘守源泉。 而如今的未央,她承载着小妹的身体,却同样以小妹的信念为我苦苦守候。 亦如我迷茫在这混沌的世界里,而不至于偏离了家的踪迹,同样给予我永世的温暖,从此不再孤独! 捧着那曳纸笺,我却哭不出来。 但朱颜已如血艳。 我悲伤逆流成河,叹息! 未央,我的小妹,你又何苦如此?! 天色不知不觉中暗淡了下来。 一阵风起,雨丝飘落。 白衣站在雨中,痴痴的等待着。 他的目光远眺着天边,不知道是否在想着什么。 我这是第二次看到他以这样的一幅姿态呈现出一种脱世的孤独。 但我心中更见于温馨。 情如兄弟,莫出如此。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待我,但我只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若然他知道,会否介怀? 我望着他已被雨淋湿的背影,心中生出一丝忐忑和歉意。 沉默了良久,我终于走了出去。 离别,终究割裂了我的视线。 我不再回头,只对白衣轻轻的说:“走吧!” 白衣在我后面,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雨中,马车缓缓而行。 车轮的辙印,在雨雾中绵延。 白衣在后,一马蹄花。 我早已习惯了坐马车。 白衣还曾为此笑我,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坐着个马车成什么样子?搞得跟见不得阳光的娘们儿似的。我看你还不如跟兄弟我,策马扬鞭,一去千里共……” 千里共什么,他却没有说完。 那时,我臆想悱恻。 千里一去,共婵娟。 他却对我说这样的话,这让我心头一痛。 诚如当年的我和杜三娘。 又是何其的相似。 难道,他与我一般,偏激于一心? 但我又觉得不是。 而此时,心已乱。 这时,白衣忽然在外面问我:“这是要去哪里?” 我挑起帘子一角,瞥见他的白衣已被雨淋透。 我说:“兄弟,淋着雨不好,还是进来坐坐吧!” 白衣摇头,笑说:“好久没有这么淋雨了。怀想当年,打马扬鞭,一去千里,那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我不禁嗤然一笑。 他这话过于江湖正道,多了老成,而他却比我还小。 这便是少年心性,总会忆想当年。 我只得由他,便说:“就这么走吧。过了今天,便以四海为家!” 白衣神色一喜,说:“这正是我当年看到的你!” 我一时没听得明白。 白衣瞥了瞥我,见我不曾留意,便轻轻吁了口气。 这一夜,终于就在我的生命中平缓的过了。 一切风平浪静。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遥望东方,说:“三娘,你等着我,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寻找到你!” 而这一天,距离今年的七夕,愈发的近在眼前。 我带着白衣和何在辗转于山野之间,但见着风水墓地,便起夜挖掘。 做着这盗墓的事,我多于愧责。 但我也没有办法。 该死的蛇妖用桃花咒,将杜三娘变成一个活死人,藏在世间任何一个墓里。 他一心不让我找到。 他一心要我后悔。 但我知道,纵是刀山火海的葬送,我也不会后悔。 我想。 该死的蛇妖,你想让我后悔,那是自欺欺人。 我咬了咬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哪怕今年的七夕仍然没能找到杜三娘,我会再坚持到下一个,甚至是下下一个七夕。 哪怕,更多于一辈子。 这一日,来到一个集镇。 何在拿着盗墓来的金银去做慈善事去了。 我始终坚持着这这份师傅墓神传承的大爱,这让我在盗墓的时候,便少了一份罪恶感。 哪怕在别人眼里,这么做会成为一种自我安慰的可笑之处,但至少让我觉得心安。 更有一种愉悦感。 何在也说,做着善事,这心也感动了不少。 他流浪的时候,见得多了这世间冷暖,也连同自己的心变得宛如麻木不仁。 可自从让他做多了善事,这人心感化,终究让他又回到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出如。 可见,世间多恶,唯善心可在,才成就人间爱! 等到何在回来,他却带回一个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这便是关于皇帝新招驸马的事情。 我不觉想起天师京末云。 他终究要成为了驸马,并决定于七夕之日与公主举行婚礼。 这是多大的好事,皇帝下诏举国同庆! 只是我记得,京末云曾笑话我说,公主相貌极为丑陋。 如今,他若面对,该是如何感觉。 我想着不觉好笑。 血红衣要带着他回京时,他吓得落荒而逃,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 那一刻,他怕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只是,他绝对不会想到,公主不丑。 因为血红衣也说过,公主不但不丑,反而还有着出脱的美貌。 她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只是想到京末云等到揭开公主的红盖头的时候,会是一个如何惊讶的表情,怕是有些玩味了。 白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长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当时逃避公主的是他一样。 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这一忽间,我的心情异常的沉重和矛盾。 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但我更不想让他为此受到伤害。 天又再一次黑了下来。 坐在窗前,我想起杜三娘,不知不觉又唱起了那首贯穿着我前世今生的歌。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歌声透过窗子,透过窗外洁白得有些幽冷的月色,沉没在茫茫无边的天地间。 荒草丛里的鸣虫渐渐停止了嚣叫,窗外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推开窗子,看见白衣正站在屋檐下的转角。 月色洒落在他身上,一身白衣如雪! 我说:“夜深了,你还没睡?” 白衣说:“夜深的时候,总有睡不着的人!” 我笑了笑,有些苦涩。 他又说:“每当你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烦躁不安的心似乎总会变得无比的安静!” 我不觉一愣。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后面是不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这句话如果用在一对恋人身上,那就是“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 但我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管白衣是否知道了我的身份,哪怕我也有着些许的怀疑。 虽然我与杜三娘的情义,在世人眼里,无异于妖孽。 可白衣与我,存留着的,也只能是彼此间这些天生死与共所拥有的那一份情谊,再无其他! 或许,在白衣的心中,似乎早已逾越了这份情感。 但我知道,人生路上,执子之手,却非他存留。 所以为了避免我们之间处于尴尬,也为了保留这份难得的情谊,我思虑再三,决定等过了今晚,我就会与他分道扬镳。 哪知,我还没有说出来。 白衣却忽然说:“离七夕只有几天了!” 我心头一痛! 这种寻求中的等待,等待中的煎熬,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七夕,结果都在痛苦不堪的结局中轮回。 哪怕一次又一次,但我始终执着如一,绝不会放弃。 白衣回过身来,望着我。 他的脸在月色的阴影中,我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哀伤。 但我只能装得一无所知,甚至一丝丝的愧疚和不安都不能表露出来。 他望着我,终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过了今晚,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你我从此各奔东西。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无法去正视他的眼神,只得说:“你说吧!” 白衣说:“让我帮你最后一次,找到杜姐姐!可好?” 我终究是感动的,抬起头来,说:“谢谢你!” 除了这三个字,我已无法表达我对他的谢意。 就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不明不白的给予我最大的帮助。 就这份情,足以让我感念一生。 也许,这就是别人说的那种江湖邂逅的缘分吧! 直到此刻,我才深深的体会到,这人生最刻骨铭心的温馨。 但我依然不着痕迹。 白衣却轻巧的笑了笑。 然后,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转角。 他去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了他在轻轻的唱着一首歌。 唱的居然就是我教给小妹的歌: …………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我不觉一阵惊颤,甚至有些后悔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一心与我,可对我来说,却成了一种负累。 而最终,给予他的又是一种最无辜的伤害! 只是,他难道真的知道了我的女儿身份吗? 那一夜,我昏昏沉沉的,终于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总在风雨后,愈发显得更加灿烂。 我起来的时候,白衣已经不在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何在说,他离开的时候说了,会在天黑之前回来。 我思虑再三,咬了咬牙,还是狠心的吩咐何在驾车赶路。 何在望着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我也没有多于解释。 马车一路前行,也不知道驶向何方。 沿途的风色美景,我丝毫无心去领略。 倒是经过一片栀子花林时候,正见那花开得繁茂。 我暗暗惊异。 一般枙子花多于五月开放,倒是七月却是不常见。 而我又突然想起了前世,杜三娘最爱的就是这种花。 如今花开两世,但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她还说,她小时候的家里,屋前屋后,就是长满了枙子花,而且还都是七月开。 我触景伤情,也不知如何来由,忽然想着要去杜三娘的家乡看看。 于是,我让何在转道而行。 何在终究没能忍住,问我:“我们就这么走了,白公子回来怕找不到我们了?” 我眯着眼睛,佯装睡着了。 结果这一睡,还真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是傍晚的时候。 我暗暗惊异,也不晓得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居然睡了大半天。 我正要问何在到了哪里,却听一个声音由外头传了进来:“这一路睡得可好?” 我听着不觉一愣。 这不是白衣还能是谁? 只是我觉得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难道真的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是因为闻到了我的气息? 或者是说,他根本没有离开,而只不过是尾随而行。 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睡了这么一天,显然是他对我使用了一分小小的法力。 恍惚间,白衣已掀开车厢门帘坐了进来,递于我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烧鸡腿,若无其事的说:“饿了吧,先吃饱了,待会我有话与你说。” 我望着他,在他眉神间,丝毫捕捉不到任何一丝端倪。 于是,我犹疑参半的吃了那只饱存温情的烤鸡腿。 第三十九章 入梦 我吃着烤鸡腿。 白衣看着我吃。 我很不习惯这种方式,但我又怕他疑心我的身份,于是就装得大快朵颐。 末了,还抹了抹嘴角的满圈油污,说:“要是有一碗烈酒就好了!” 白衣呵呵的笑着,有些含糊其辞,说:“酒就不能喝了,他们都说喝酒容易露馅。” 我愣了愣,不觉哑然失笑。 白衣窘得一脸绯红,反倒跟女儿家似的多了份忸怩。 我觉着好笑,怕她窘得拘谨,便敛了笑,问他:“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说吗?” 白衣掩饰着轻咳了一声,说:“哦,是这样的。哥哥你不是要寻找杜姐姐吗?我想着,单靠这种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太艰难。” 我心中一阵黯然。 何止是艰难,蛇妖为的不就是要让我知难而退,让我后悔吗? 想起这些年所受的苦难,我只觉整个人都是酸涩着。 我怕我又忍不住流下泪来,故意转身打开车厢旁边的窗户。 这样我堪堪动容的情绪在凉风中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白衣说:“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思索着一个问题,那就是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助你快点找到杜姐姐。终于……” 他顿了一下,又说:“直到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忽然想,要寻找到杜姐姐,我们可不可以通过梦境来实现呢?” 我不觉眼光一亮。 但很快又一片黯然。 以杜三娘的处境,他只不过是一个被下了桃花咒的活死人,又怎么会有梦呢? 再说就算她有梦,但我又怎么可能进入她的梦想? 我想着失望的摇了摇头。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但很快一片淡淡的月色透过窗子洒落了进来。 白衣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你不要灰心,我有法力,可以帮助你进入杜姐姐的梦境!” 他的法力,非同一般,那是有目共睹的。 我为之一喜。 但手上传来他灼热的体温,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我不觉怵然一惊,有些慌乱的连忙抽回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识破了我的女儿身份,他只是一个男子,却用这样一种方式,无疑是暗示着他对我的另一种情意。 如此,显然他是知道了我的女儿身份。 我一时心慌意乱,不知道该不该去接受他的好意。 白衣轻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这份微妙微俏的尴尬,说:“只要进入她的梦境,能够知道她在哪里,哪怕一个大致范围,也就可以了。” 我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方法,也更不知道这种方法有没有效。 但此时此刻,有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 更何况,白衣的这番好意,我也不忍拂袖。 于是,便允了。 当夜晚最黑的时候,我终于睡了过去。 隐约间,我仿佛听见了一阵阵狐狸的叫唤声。 这种叫唤声听起来,像是有一种远方的母亲在呼唤外出的游子回家的感觉。 我觉得有些惊奇。 于是走出车厢,走入了一片黑暗的树林。 树林里弥漫着无边的白雾。 在雾气最深处,我终于看见了两只苍老的白狐。 它们老了,互相扶持着,眺望着远方,不住地发出一声声悲凉的呼唤。 渐至最后,这种呼唤又变成了一种杜鹃啼血的哀泣声。 宛如人间疾苦,我几欲不忍悴听。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惨叫。 我吃了一惊,霍然转身。 结果一股腥热的血喷了我一脸。 我一惊而醒。 原来这不过只是南柯一梦。 我还是坐在车厢里,只是又不见了白衣。 我想着梦中的情形,简单而深切,却又充满哀伤。 这是一种什么寓意。 我不自觉的摸了摸脸,居然真的摸到了一脸湿漉漉的鲜血。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唤。 何在在外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有,但心里已是砰砰的跳个不停。 我又问他白衣去了哪里。 何在说:“我还正觉得奇怪,刚看到他忽然窜了出去,好像出了什么事似的,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我想着梦中的情形,有种不安的感觉。 何在又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白衣越发觉得奇奇怪怪的了。” 直到天亮,我等何在去问路的时候,连忙找了个水塘将脸上的血迹洗去。 然后回到车厢里,结果白衣正坐在车厢前面,望着我轻轻的笑着。 他的笑容居然闪现出一种灿美,让我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人。 一缕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我分明看到了他的衣角上有几枚血红色的斑点。 我记得,他一身白衣,从来一尘不染。 可这几枚血色斑点从哪里来的,难道我脸上的血迹是他的? 我虽然惊动,但也没有问。 因为我或许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 以法力支撑,强行让我进入一个人的梦中,那得耗费多大的精气神。 也许白衣终究承受不起,便脱口吐了我一脸的鲜血。 只是他害怕我看到,便不顾一切的窜了出去。 他装得若无其事,我想得心痛。 这一瞬间,我只觉为之感动得无以复加。 很快,何在打听好了地方回来,看到白衣时,他也憨厚的咧嘴笑着。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因为这些天的相处,彼此间的情谊,也足以让他们的人生之路多一份温馨。 我也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白衣却说:“由于我法力尚浅,我在你的梦境里没有找到杜三娘的确切地址,但我却看到了一幅画!” 我不觉一愣。 甚至有些错愕。 他若进入我的梦境,缘何看到的却是一幅画? 何在奇怪的望着我们,虽然不明白我们说着什么,但他从不会多问。 我便问白衣:“是一幅什么画?” 白衣说:“是一幅画着一个红衣女人的画。” 我心头一颤! 但可惜的是白衣并不认得画中人,而且也不知道那幅画在什么地方。 我不禁有些失望。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可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自己的梦我不知道,但我明明是做了一个梦的,而且在梦中看到了两只吐血的白尾老狐狸。 我犹豫着,正要问白衣是怎么回事。 白衣却又说:“虽然不知道画在哪里。但我可以肯定,在画的周围,都是开着的枙子花。这就有点奇怪了。” 我吃了一惊。 枙子花,这不正是杜三娘前生最喜欢的花吗? 我有些激动起来,说:“我知道!” 白衣一喜,说:“你知道什么?” 我说:“这是杜三娘的家!” 我又迫不及待的催促何在赶着马车,往杜三娘的家进发。 就这样马不停蹄赶了两天半路程,终于在七夕前一天赶到了杜三娘的家乡。 本来在前世的时候,我也只不过跟杜三娘来过一回。 这如今隔了一世今生,早已物是人非。 杜三娘的村子虽然存在,但由于岁月久远,村子里的一切都变了。 村子里不但破败不堪,而且人们都非常的贫穷。 原本杜三娘的家,也不复存在。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记忆中的那一片枙子花居然还开的很茂盛。 村民们对于我的到来,都充满了惊异和好奇。 我望着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心里禁不住一阵心酸。 我知道我不是救世主,但我也有一颗同情的心。 更何况他们都是杜三娘的“家乡人”,这在我心底仿佛亲近了不少。 村里的里正是个慈祥的老者,它颤巍巍的上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不知如何启齿。 毕竟这事要真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于是我随便说了个谎。 然后,我又吩咐何在拿出盗墓得来的银钱分了些给村里人。 我跟大家说:“钱虽不多,但起码有了资本,你们可以拿去做些小生意,或者买些庄稼种子,耕田劳作,只要我们肯做,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们听我说完,一个个欢天喜地,对着我又哭又拜。 我也忍不住哭。 白衣和何在都哭了起来。 到了天黑的时候,村里人不时的送来吃食,又邀我去他们家里入住。 我都婉言谢绝。 后来里正也来了。 他对我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我委婉处之。 随后闲聊几句,我便随意问他关于那几株枙子花的由来。 因为毕竟是年代久远,当年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但这几株枙子花没有来由还存留得如此完好。 果然我这一问,里正便道出一个惊奇之事。 原来他幼年之时,也听大人说过这些枙子花,说是从祖辈传来就有的。 后来到得他年轻时,他曾亲眼目睹,这几株枙子花经历过数次毁坏,可从不见死,从来都是活得盛开。 甚至有一次,有人将枙子花树砍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在上面盖房子。 可没曾想,这几株枙子花又长了起来。 那家人眼看屋里都长出树来,于是又砍又挖,可那枙子花总是过不得一段时间就又从土里长了出来。 这家人害怕起来,只好将屋子拆了去别处另起。 至于这几株枙子花,大家都觉得诡异,就谁也不敢去惹它。 我和白衣听完,也都是惊奇不已。 但我心里却又一阵伤感。 因为我知道,或许这是杜三娘心里的一念长存,才保得这几株枙子花如此生生不息。 又或者说,难道她是知道我要来寻找她的踪迹,便留下了这个指引? 我只觉心头一阵窒息。 白衣便问我:“哥哥,你觉着那幅画是在那几株枙子花下?” 我说:“只要有那幅画,我想就是这里了?” 白衣仍是将信将疑。 待到月牙挂影,薄雾清疏。 我以盗墓经验勘察,结合天色地气,越发觉得地底下变藏异数。 我不免暗暗惊骇。 但又不敢确定是属于哪方异数,在权衡再三后,还是决定挖掘。 于是对着堪舆,又选了方位,方才让何在挖掘。 可挖了大半会,却是一无所获。 白衣和何在都疑惑的望着我。 我也生怕是错了,但我自觉坚信不移,说:“继续往下挖掘。” 又挖了大约半个时辰,加上白衣以法力转移土运,这样使得挖掘盗洞的进程加快了不少。 过不得多时,何在说:“有了!” 我和白衣不觉一喜。 沿着盗洞下去,地下真的有个墓室。 从墓室结构,我识得是唐时的墓。 只是我起先感觉到的异数反而因为进入墓内变得弱了不少。 这让我甚是诧异。 最起码在我的猜测中,要进入墓内,就算没有强煞,但也不至于如此轻易举吧? 此时,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具半新不旧的棺材。 何在望着我,说:“要不要开?” 他任何时候,从不自作主张,每时都会征询我的意见再作行动。 正因为如此,我对他也是处之赤诚和多于尊敬。 于是,我说:“开了吧!” 待打开棺盖,里面并没有什么死尸骨骸,却倒真有一幅画。 白衣迫不及待的取来一看,便忍不住一声惊呼:“正是我在你梦中看到的。” 我走上前只看了一眼,眼泪不觉就漱漱的流了下来。 白衣惊讶不已,说:“她……就是杜三娘姐姐?” 我捧着画已是浑身发抖,哭着说:“三娘,我的三娘,你到底在哪里?我找你找得好苦!” 第四十章 画心 我情难自禁,一边哭着,这眼泪就滴落在了画上。 岂知就在这一瞬间,只见眼泪滴落的画中,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我听得出,这是杜三娘在叫我。 我不觉吃了一惊! 再看那画时,只见画中杜三娘的身子在不住地扭曲,就好像她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我大惊失色,捧着画已是惊慌失措。 我只顾叫着:“三娘!三娘!” 但画中的三娘,已在渐渐的消失,就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我又惊又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如同我眼睁睁的看着杜三娘在我眼前变成灰飞烟灭,而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以致无能为力。 我发疯似的叫唤着,又央求白衣用法力将杜三娘从画里面救出来。 白衣有些害怕了,拉着我说:“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涕泪交加,说:“我听到三娘在叫着我。你看,你看,三娘她她没了,她离开我了!” 白衣一把将画扯了过去,冲我喊着:“哥哥,你清醒些好不好,你仔细看看,三娘还好好的在画里!” 任他怎么说,但我眼中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幅空画。 我哭得撕心裂肺! 白衣真的吓坏了,也跟着我哭。 就在这时候,何在忽然一下子将我打晕了过去。 白衣是聪明着的,只因为跟着我乱了心。 他一见何在打晕了我,就急忙让何在扶我上去。 然后,他迟疑着是否要将画像撕毁。 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杜三娘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关于她的一切,我又岂会弃之不顾? 于是,他只好将画像卷着收了起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马车里。 白衣见我醒来,声音也倍感亲柔,说:“可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说:“我这是怎么了?” 白衣说:“你刚才在墓内,好像受了魔障。” 我微微一怔。 白衣说:“现在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你就不要多想了。” 但由不得我不多想。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幅画就让我入了魔障。 那么这幅画又是从何而来? 以白衣的话说,是从我的梦中看到。 于是就真的有了这幅画。 只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杜三娘何时有这么一幅画? 我越想越觉得惊疑。 白衣见我若有所思,拉着我的手,轻轻的唤了一声:“哥哥……” 我抬起头望着她,片刻才说:“你能告诉我,你在我梦中看到的,为什么我在梦中见到的却又不一样呢?” 白衣一愣。 我毫不迟疑,将那日梦中看到的跟他说了。 白衣听完,整个人仿佛一震。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马车里又是一片黑暗,但我从他颤动的手中,已感觉到了他内心剧烈的变化。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衣只得说:“哥哥,那是因为我法力不够,虽然我能进入你的梦中,但同时你却也能进去我的梦中。” 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的梦。 那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是一幅这样的悲伤情景? 白衣却不再说。 但黑暗中,我却没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我此时所想的,仍然是那幅杜三娘的画。 按理说,我梦中见到的,应该是杜三娘的人,而不应该是一幅画。 但为什么却偏偏是一幅画!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我不觉赫然一惊。 白衣似有所觉,说:“哥哥,怎么了?” 我心头一阵惊慌,已是无暇应他,急忙让何在掉头,再返回那个村子。 何在不明所以,似乎有些犹豫。 我心急如焚,说:“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 何在这才惊慌的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白衣莫名其妙,又隐隐不安。 他想问我,但又怕惹我不悦,便只好不问。 他的神色显得很是失意,让我看了倒是好生歉责。 我说:“白衣,你梦中梦到的,是真的,但这幅画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 白衣抬起头来,神色一动。 只微一思索,他便吸了口冷气,说:“你是说蛇妖?” 我说:“一定是的!” 我虽然不能解释清楚。 但我也许能猜想得到。 白衣在我梦中见到的,一定是杜三娘。 只是因为蛇妖害怕我万一哪朝一日寻找到了杜三娘,就会破了他的桃花咒。 于是,他早就在杜三娘藏身的上面放了这么一幅画。 其目的当然就是为了迷惑我。 因为只要我迷了心智,势必会放弃了继续寻找。 而他放置这幅画的目的,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可以通过画像,随时都可以掌握到墓室里的动静。 若是我一旦寻找到了杜三娘,他就会第一时间通过画像知道。 因为那时我正受画像魔障困扰,他就会有时机再一次将杜三娘转移。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一幅画心的画。 画的当然就是杜三娘的心。 白衣听得惊心动魄,几乎难以置信。 我说:“我与杜三娘心心相印,就算她成为了活死人,但只要她一息尚存,我们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感觉得到对方。” 但就因为这幅画,让我与杜三娘自前世开始的时候,就从此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这种困苦和折磨,让我生不如死! 白衣恨恨的说:“那该死的蛇妖实在太可怕了!” 我叹了口气,说:“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断想猜测,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很快,我们又赶回了那个墓室。 此时,已是凌晨夜最黑的时候,村庄里仍然静得怕人。 墓室内没有任何变动,一切还是原样。 我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慢慢的在吞噬着我。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对不对,但若是真的,要是错过了杜三娘,我就会悔恨一辈子。 所以,哪怕以我的死,换得她的生,我也愿意。 白衣和何在在墓室内到处寻找,看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出处。 但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我有些慌了。 何在又用盗墓的器具在各个方位仔细勘探,想判断出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 但终究一无所获。 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白衣小心翼翼的说:“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我没有回答,无法回答。 我忽然想起那幅画。 那幅画才是关键。 只有通过那幅画,才能寻找答案。 我颤抖着说:“那画呢?” 白衣将画拿了出来。 灯光下,那幅画再度触动着我的心弦。 画中,是我前世今生最爱的人。 我为了寻找她,历尽千辛万苦。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我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白衣一阵惊慌,生怕我的泪滴落在画上而生出魔障。 我咬了咬牙,说:“帮我烧了它吧!” 白衣和何在都是一愣。 很快,白衣明白了过来。 他说:“一切魔障,只有烧了,就什么也不会存在了!” 我说:“就是了。该死的蛇妖知道我对杜三娘的一番情意,自然只以为我舍不得毁了画中的杜三娘。” 正如白衣说的,没有了画,魔障也就没有了。 白衣再无迟疑,取来油灯将画点燃烧了。 一缕青烟飘落。 我的心一阵刺痛。 忽然,又传来一声杜三娘的叫声。 就好像烧着的画,连同她的心也烧着了。 这一次,哪怕只是一声叫唤,白衣也听到了。 我们惊骇着,同时将目光落在那具棺材之上。 何在也说:“好像是从这棺材里发出来的。” 我说:“就在这下面!” 说着话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推动着棺材。 但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 在白衣和何在的帮助下,终于推开了棺材。 于是,棺材底下又露出了一具棺材。 一具如血鲜红的棺材。 何在惊讶着说:“难怪在旁边勘探不到,原来是藏在棺材底下,若非去动,谁又会发现得到。” 白衣说:“关键是就算有人来盗墓,谁又会多此一举去挪动那棺材干什么?” 这正是蛇妖的狡猾之处。 只是他的聪明,反被自己的聪明误。 我望着那具棺材,整个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那一刻内心里充满着无比的激动。 可是我又好害怕杜三娘不在棺材内。 又更怕就在打开棺材的时候,杜三娘就像在画中一样突然离我而去。 但此时,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哪怕眼前的只是一种错觉,但我深切的相信,我历尽前世今生所苦苦寻求的执着,总会有一天会出现在眼前。 哪怕姗姗来迟,但我仍然会予以风姿绰约。 我一咬牙,让何在撬开棺盖。 没有任何我无法承受的悬念,顿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呈现在我眼前。 我走了过去,一下子呆了。 我看到了棺材里躺着一个宛如睡着的红衣女子。 她正是我历尽艰辛苦苦寻找的杜三娘! 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着杜三娘放声大哭。 何在吃惊的望着我,甚至结巴着说:“幺哥,你…你怎么啦?” 他并不知道我与杜三娘的关系,我也从没有与他说过。 毫不相干,不足以与。 白衣看着这一切,叹息着什么也没有说。 我只顾宣泄着我内心深处的苦涩和酸楚,心里已再无其他。 整个墓室内,充满着惊天动地的哀伤和喜悦。 终于,白衣走过来,慢慢的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 动作细腻得充满柔情。 他的手很白,也很柔软和温暖。 我望着棺内的杜三娘,身子已在随着泪珠的滑落而颤抖。 我也慢慢的伸出手去,象白衣摸我的脸一样轻抚着杜三娘的脸,悲伤的说:“三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何在更糊涂了,说:“幺哥,你说什么?什么三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记得这个红衣女子的名字,就叫杜三娘,我也记得在我前世的时候,她是“醉香楼”的一个歌女。” 何在脸都白了,吃惊的望着我,说:“幺哥,你…你…你糊涂了,她是个死人,你……你怎么可能认识她?”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伏在棺材上,望着杜三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何在害怕了起来,说:“幺哥,你可别吓我!” 他只以为我疯了。 白衣无奈的摇摇头,对何在说:“他说的全是真的!” 我现在的心情,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全身仿佛已虚脱得没有了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感觉。 倚在棺材上轻轻喘息了一下,我问白衣:“白衣,离七夕还有几天?” 白衣说:“明天就是七夕了。哥哥,你别这样,你得冷清下来。” 我感觉到了他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对我的关心。 我痴痴的望着杜三娘,缓缓的说:“如今找到了三娘,你们去吧,我不会再走了。我要陪她一生一世!” 白衣嘴角蠕动着,说:“哥哥,你…你不走,我…我也不走了!你留下来,我也留下来陪你一生一世!” 何在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衣,不住地说:“疯了,你们都疯了!” 我摇了摇头,望着杜三娘,说:“我没疯,我当盗墓贼,就是为了要寻找她。你们都不懂的…” 我忽然又竭斯底里的朝他们吼了起来:“还不快走,我找到了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你们跟着我了。” 在他们面前,我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何在拉起白衣就走,说:“走吧,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幺哥他疯了!” 白衣还要坚持着,说:“哥哥……” 但我知道,我与他,亦只能是去年今日。 从此再无桃花! 此时当断不断,否则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他。 我无心,亦不忍。 就算错了,便也罢了! 于是,我发疯般朝他吼出了一个字:“滚!” 白衣呆了一呆,脸色一刹那间变成灰白! 他望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一脸的绝世痛伤! 何在摇着头,没有再说,但他的眼神里已充满了失望! 他愤怒的拉了白衣就走,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阵刺痛! 但我只能在心底对白衣说:“白衣,对不起!” 可这又能弥补我对他的伤害么? 我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一丝血迹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血,正滴落在怀中杜三娘的脸上! 那一抹凄艳,更让我心如刀割! 我原也不过只是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平凡女子。 哪怕梅娇万枝,一如溺水三千,终究也只能择一瓢饮。 哪怕一世回眸,也不过修得一时遇见。 从此在于一花一草,在于一程一心。 奈何我与杜三娘,也不过携手相扶,共生到老,却被世人所不耻,视为妖孽。 但我一如当初。 至死不渝! 我抚摸着杜三娘的脸,说:“三娘,纵然我寻得你好苦。但我不怕,也不会后悔,从今以后,没有谁再能分开我们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响。 只是我还没回过头去,便已晕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无果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是夜哭。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 夜哭淡淡的说:“是我救了你!” 我微微诧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夜哭说:“昨天何在和白衣走后,何在怕你泄露他们的踪迹,然后怂恿着白衣返回来想杀你灭口,刚好我无意中碰上,就救了你! 我吃惊不已,说:“不可能的,他们怎么可能要杀我?” 夜哭说:你可别忘了光头阿三,这人一旦自私起来,那是比什么都可怕! 我吃了一惊,暗想着,这些事夜哭又怎么知道? 只是他说何在怂恿白衣想要杀我灭口,我自然不会相信。 虽然我的做法,最终让何在失望了。 但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白衣自然更不是! 我望了望窗外,看到一轮浅月西斜,陡然想到夜哭说是昨夜救了我,那么今夜就是七夕了。 我xs心急如焚,央求着夜哭,说:“夜哭,快带我回昨天的那个古墓!” 夜哭显得很惊讶的望着我,说:“你还要回去干什么?” 我说:“我要救杜三娘,要解除她身上的桃花咒,我不能再错过这个七夕了。” 夜哭的脸色都变了,说:“你说什么啊?我看天色都不早了,再说我们都离开古墓很远了,要不明天再回去吧?” 我还哪顾得,好不容易寻找到杜三娘,我不能再失去了。 我挣扎着要起来,他按着不让。 我忽然看到他的手腕上也有一枚血红的桃花。 我吓得脸都白了! 恰好就在这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老二,你带几个人堵住后门,我在前门,咱们前后夹击,这次可不能让他再跑脱了。” 夜哭拍了拍我的手,望着窗外说:“不要怕,你等我一会,我去赶他们走!” 他只以为我怕,怕的是窗外的人。 因为我听得出来,外面说话的人正是尖头阿三。 但我真正怕的,是夜哭手腕上的那枚血红的桃花。 当初前世的时候,我也曾经在蛇妖的手腕上看到过。 就是这枚桃花,这该死的桃花咒,让我和杜三娘历受两世的苦难。 夜哭的轻功似乎很好,只一晃就不见了。 外面的黑暗中很快传来兵器的交击声和人的吆喝声。 随后,夜哭说:“阿三,你这是过河拆桥,我帮你杀了墓神,你还要来杀我灭口?” 阿三说:“没办法,我不能留你活在世上!” 又是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 我又惊又怕。 原来杀死师傅墓神的刺客,居然就是夜哭。 而幕后主使的人却是阿三。 三十年前,阿三没能杀死墓神。 三十年后,他还是不能放过墓神。 我的心头,一瞬间充满了仇恨。 这个世界,已失去了王法,但却存留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杀人者死! 窗子忽然开了,随着一阵夜风飘忽,白衣掠了进来,拉了我的手,悄声说:“哥哥,快跟我走?” 我微微一惊,说:“白衣,你怎么来了。” 白衣有些惶急,说:“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不容分说,拉着我转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我被他拉着在林间飞快的奔跑,一切惘然无顾,脑海中始终只是一片混乱,乱得我都忘记了丛林中棘刺划破肌肤的疼痛。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来了呢? 难道他也会在前生里投胎来到了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在一处竹林里的溪流旁停留了下来。 月光更加明朗,映在流水中生出一片粼光。 白衣看着我,说:“哥哥,你…怎么啦?脸色白得吓人。是刚才我拉你跑得太快了吗?” 我回过神来,望着他没有回答。 此刻,我的脑海里全是杜三娘的影子。 我望了一下夜空的明月,也顾不上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焦急的说:“白衣,我们这是在哪儿了?快带我去那个古墓?” 白衣抬头望着夜月,说:“哥哥,怕是来不及了。” 我心急如焚,想跑又不知道东南西北,慌乱中我急得哭了起来。 白衣一把抱住我,说:“哥哥,你不要这样,任何时候,哪怕海枯石烂,你还有我!” 我挣扎着不停的摇头说:“白衣…你…你不懂的……” 白衣捧着我的脸,深情的望着我,说:“哥哥,我懂。因为我懂得,我才喜欢你! 我的脑袋嗡的一一响,猛然挣开他的怀抱。 我有些慌了。 白衣说:“哥哥,从五年前,第…第一眼看到你,我…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怵然惊色。 原来他从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女子了? 难怪他对我的好,就是因为喜欢我。 虽然明知道他对我的情意,但我还是显得惊愕。 我几乎不敢正视他,只得说:“白衣,原来…你…都…知道了? 白衣说:“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男人…” 我呆了一呆。 白衣有些羞涩的说:“就冲你对杜姐姐的那份情义,真的让我好感动。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错愕不已,说:“难道你…你…喜欢男人?” 白衣说:“我…喜欢,就…只喜欢你…” 我只觉一阵晕眩。 这样看来,他并没有发现我是女人,却说喜欢我。 可是他是个男人,又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我惊慌失措,说:“白衣,这…这只怕…只怕不可以。” 白衣说:“怎么不可以,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衣象是想起了什么,娇羞一笑,忽然拉着我的手往他xiong口按去,说:“你…一定以为…以为我是…,其实我…我…” 我的手一挨近他的胸口,竟然触到的是一团柔软得令人陶醉的东西。 不用再看,我已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几乎难以置信的说:“你…是…女人?” 白衣娇羞无限,点着头说:“嗯,我是女人。” 她摘去伪装,顿时显露出了一个女子应有的美艳。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跟我一样,只不过是女扮男装而已。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却以为我是一个男子,而喜欢上了我。 我一瞬间心乱如麻。 白衣说:“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听着这一声哥哥,暧昧中透着一丝深情,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原来,由始至终,她从来都是用一种女儿家的语气在跟我说话。 而我竟然不自知。 我有些羞愧难当,几乎更不敢去面对她了。 我说:“原来你是一个女子,我却从来不知道,可是你又怎么会有法力呢?” 这时,夜哭慢慢的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夜哭手里提着一颗狰狞的人头,慢慢的走近我。 借着月色,我认得出那是阿三的头。 我抬头看了一下夜色,心里忽然作了一个决定。 夜哭说:“她有法力,那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一只狐妖!” 我吃了一惊,望着白衣,说:“白衣,你……你真的是妖吗?” 白衣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说:“是!但我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明月可鉴!” 我感觉到一阵害怕。 她喜欢我,那是她把我当成了一个男子。 如果她知道了我也是一个女子,那又该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了她的那个梦,原来便是这个缘故。 只是梦中的情境,让我于心不安。 白衣又说:“哥哥,你跟阿三盗墓的时候,我就在山野间认识了你,只那一回眸,我就知道我这一世是离不开你了!” 我叹了口气,说:“所以,你后来找到了我,这才从十三步的手里救了我?” 白衣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不顾一切!”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为了我,真的舍弃了一切。 当初太子在骊山秦始皇陵前召唤阴灵的时候,才得力于她的父母,也就是两只白尾老狐。 但,最终伤了他们的根本。 于是,他们双双吐血而亡。 白衣梦到了,我也看到了。 我的心再一次痛得鲜血淋漓! 我不再说,转过身去,对夜哭说:“送我回你救我出来的那个古墓,好吗?” 我从没对哪个男人用这般哀求的语气,但今天,我已别无选择。 因为如果他真是蛇妖,我相信他听得出来。 白衣呆了一呆,神色一瞬间变得灰败。 夜哭不觉一喜,说:“好!” 他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脸上带着一种俊男独有的迷人的微笑,说:“无论到哪里,我都愿意陪你去。” 我说:“谢谢你!” 一边走,我一边又故意问他:“夜哭,阿三为什么要杀你呢?” 夜哭说:“因为他想杀我。” 我笑了笑。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我又问他:“那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取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吗?” 夜哭说:“因为我喜欢黑夜。” 我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喜欢黑夜?” 忽然,只听见白衣大在后面声叫着:“哥哥,你不能跟他走。” 我回过身,看见白衣飘了过来。 白衣望着夜哭,厉声说:“我感觉到了,你不是人,你也是一个邪恶的妖。” 夜哭的手一紧,我感觉到痛。 我装得若无其事,说:“白衣,你不要乱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根本是不可能的…” 白衣很是失望,说:“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只是一只狐妖?” 我说:“你不知道的,我的心,早已给了杜三娘。我生,只为她生!” 白衣很是伤心,说:“不管怎样,我的心也可以给你,我也可以为你一人而生……” 我忍着心痛,说:“白衣。不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你,可是我…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白衣不觉一喜,说:“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拉了夜哭的手就走。 白衣尖叫着,说:“幺哥,不能走,他真的是妖。” 我没有理会。 我抬头再望月的时候,月亮已搁在了我的左肩上。 我的心已开始抽紧。 可是,白衣还是跟了上来。 我没有回头。 我能从夜哭手中握紧的剑光里看到,她跟在我后面哭。 她的痴情,让我真的很感动。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发怒了。 她尖叫一声,向夜哭攻击了过来。 夜哭却毫不在意,只是反手一剑,化解了小号的攻势。 小号飘身一荡,已闪到了我们身前。 夜哭冷冷的望着白衣,眼里透着一股杀气,说:“你让开!” 白衣毫不退让,说:“我不让,你到底是什么妖,是不是想害幺哥?” 夜哭冷笑着说:“我要伤害她,就不会牵她的手了。 是啊!说好了执子之手,又怎么舍得去伤害呢? 我不觉心中一声冷笑。 白衣说:“你虚伪的面具骗得了别人,却绝对骗不了我!” 她说着话,她的人就已扑了过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枚发簪,发簪变长,刺出。 妖有超人的能力,我本应该早就知道。 但我忽然感觉到了害怕。 夜哭淡然,出剑。 发簪刺空。 白衣变换身势,再上。 夜哭拉着我,傲然一啸,手中长剑舞起一片剑光。 白衣始终无法破入,不禁有些急了。 她一急,法力更劲,宛似江水泛滥。 过度的消耗,伤害敌人的同时,却也伤害了自己。 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白衣感觉出夜哭是一只“要伤害”我的妖,只是她法力不够,感觉不到他是一只什么妖,所以她不顾一切的要救我。 场中的气劲越来越大,我的呼吸越来越紧迫。 白衣的身影已不见了,变成了一道旋转的巨风。 夜哭罩着我,施展了他的力量。 然后,他执着长剑,伺机而出。 衣袂飘飘之中,白衣的发簪再度从旋风中疾刺而出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极小得一闪即逝的破绽。 夜哭看得很准,突然一剑,刺出。 然后掌随剑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突击。 于此同时,待机而发的我也突然一剑刺出。 我用的是类似匕首的短剑。 盗墓的时候,我都会在身上藏有这么一把既可用于挖掘,又可便于防身的短剑。 无论哪一件事情,总有熟能生巧的时候。 我盗墓,也练就了出手的精准度。 我这一剑刺出,就很准确的刺入了夜哭的心脏。 夜哭惊骇之下,掌势下滑,掌风立时将我震得摔了出去。 短剑还cha在他xiong口上,不停的颤动。 白衣一声惨叫。 夜哭的剑已刺穿了她的左肩。 如果不是我这一剑,使得夜哭吃痛,手势失了准头,他的剑就一定会刺入白衣的心口。 夜哭的眼里发出一种淡绿色的光芒,可以看得出他心中蕴含了无限的悲哀。 我体内翻江倒海的痛,一口血溢了出来。 夜哭望了一眼xiong口的短剑,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冷笑着,说:“我要杀的本来就是你!” 夜哭面上的肌肉已扭曲,说:“为什么?” 我咬了咬牙,恨恨的说:“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我前世里遇到的那个万恶不赦的蛇妖。如果不是你,三娘又怎么会受尽你那该死的`桃花咒“之苦而万劫不复?” 夜哭惊卓不已,说:“你…你怎么认出的?” 我说:“阿三来杀你之前,在那间屋子里,我就发现了你手腕上的桃花烙印!” 夜哭忽然狰狞的笑了笑,说:“原来你还记得我!” 他说着话,慢慢伸出左手。 拊开衣袖,他的手腕处,果然烙有一朵血红的桃花。 就是这个桃花印,才有可怕的“桃花咒”。 夜哭的喉内忽然发出“咕”的一响,然后,倒了下去。 我望着他渐渐冻结的脸,在月色下一片狰狞,只有嘴角的一丝狡笑,让我惊寒。 我不由叹息,望了他最后一眼,轻轻说:“我也知道,从你第一眼见到我,你便一定知道我是谁了。” 我转过身去,看见白衣正吃惊的望着我。 鲜血已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一点点的红,就好像一朵朵盛灿的梅花。 她的眼神之中,此时除了惊异之外,渐渐被一种悲凉所代替。 一阵夜风吹过,轻轻舞起我蓬乱的发丝。 夜哭的那一掌,不但击伤了我,而且也将我头上的发髻震散,一头如水的长发顿时飘散开来。 我除了在面对我自己以外,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过我的女儿面容。 现在,白衣看到了。 她的心忽然一揪。 我说:“白衣,对不起!” 白衣伤心不已,说:“我原本早就应该看出来你是女人的。可惜我好傻,竟然一直没有看出来。” 我走近她,轻轻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说:“你的伤怎么样?” 白衣说:“没事,小伤!”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叫了我一声:“姐!” 我说:“白衣!” 白衣吁了口气,说:“也罢,你既然是女子,我们便做不了夫妻,但我喜欢你却是事实,那么我这个狐妹妹,可以叫你一声姐吗?” 我心头一震。 我想起了我称杜三娘叫姐的时候,心中不由bo澜起伏。 可是瞬即我忽然又生出一丝害怕的感觉。 她虽然是一只妖,没有人类世俗的禁锢,但我依然不希望我的故事在她身上重演。 白衣又嘻嘻一笑,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说:“恭喜姐收了我这么个可爱的狐妹妹!” 我望着她静白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白衣又说:“姐,你原来早就知道他是蛇妖了?可惜我法力浅,竟然感觉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前世的罪恶,早已让我刻骨铭心。 白衣感慨万千,说:“姐,当初我听到你说和三娘姐姐的时候,这真象一个凄美的传说。 我悲伤的笑着。 她又抬头望了一下夜空,不由惊叫了一声:唉呀,月过中天了。姐,我们得快去找到三娘解了她身上的桃花咒! 我无奈而悲伤的叹了口气,说:“没有用的了。” 白衣惊愕不已,说:“姐,怎么啦?” 我心如刀割,没有再说。 因为我知道,就算回到那个古墓,也是找不到杜三娘了。 白衣毕竟是聪明的,她很快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但她还是不相信。 我说:“从夜哭的说的话里我就已知道,他从一开始认出我的时候,就已做了这个让我前世恨他后世恨他永远也恨他的决定。” 白衣眼泪也流了出来,说:“所以你要我走,要他带你去找三娘,是不想我受到伤害,就是为了要自己一个人杀他,为你们的前世今生报仇?” 我的心一阵刺痛,忍不住想哭,可我不能哭。 白衣望着夜哭的尸体,跺脚恨恨的“啐”了一口,说:“你这个坏蛋,修炼得还真可以啊,竟然死了还人模人样不现出原形,只可惜你心术不正,也是白修炼了!” 我转过身去,眼泪终于滴落。 而身上的伤突然翻涌,一丝血迹又从口角溢出。 我悄悄拭去,我不想让白衣看到。 白衣望着我凄凉的背影,走了上来,说:“姐,你不要难过,我陪你一起去找三娘,好不好?” 我向前走去。 走出竹林,满天星光闪耀,月光更见明朗。 我忽然仿佛听到了一阵喜鹊的欢叫声,渐往浩瀚的银河中远去。 传说中,现在正是天上牛郎织女鹊相会的时候。 可是我和杜三娘,也许将再也无缘相见了。 我说:“妹妹,你出来得很久了,应该回去啦?” 白衣说:“我不回去,我就陪着姐。” 顿了一下,她又满含情意的说:“就算真是一个传说,我也要一生一世陪着姐去找到三娘!” 她的声音很柔和,很动听。 但在我听来,却象惊雷一样,震得我的身子一颤。 我知道。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1 源起 从前世,到今生。 为了找到被蛇妖施以桃花咒,从而成为“活死人”的杜三娘,我不顾一切成为了一个可耻的盗墓贼。 因为只有盗墓,才能让我找到杜三娘。 只是当我历尽千辛,尝遍万苦,终于从蛇妖的画心中,找到了杜三娘。 岂料成也画心,败也画心。 最终功亏一篑,让我又一次与杜三娘失之交臂。 而蛇妖的死,直接促成了杜三娘的彻底消失。 只是我还并不知道。 此刻的我,已是心如哀竭! 我不知道该怎样再去继续寻找我的杜三娘。 曾经最美,更如执着。 我只以为我是如何的坚强。 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竟也是如此的脆弱。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孤独和痛苦。 我都会在内心里呐喊: 三娘,我的杜姐姐,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样才能找到你! 难道真的因为我对你的爱,就要受尽如此煎熬? 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白衣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我,同样也是悲心如苦。 她自从修炼为人,只因一个回眸,便从此为我所累。 她流着泪,走过来,说:“姐!都怪我,如果当初我不离开你,该死的蛇妖就不会再一次将杜姐姐带走了!”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悲声说:“妹妹,这不怪你!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是啊! 两个女人的爱情,算得了什么? 在世人眼中,无异于妖孽。 但我执着一心,从不后悔! 放眼古今,殊桃断袖,哪一桩不是成人所好! 难道放在我身上,就为天地所不容? 我一声悲哞,夜色惊空,丛林中的夜鸟呱噪而去。 我抹了把泪,暗暗发誓,就算粉身碎骨,此心至死不渝! 白衣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 她转过身去,一点朱唇已是鲜血淋漓! 自那以后,我继续走上了寻找杜三娘的漫漫历程。 但这之前,我决定先去看一看白衣的父母! 他们以狐之身,修炼成精! 却最终为了成全白衣对我的一片痴心,而付出了最后的生命。 这是我在白衣的梦中见到的。 我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他们,假若他们知道我是女儿身,又何以想! 白衣握着我的手,说:“姐!” 一个姐字,让我再无顾虑! 在白衣父母的坟前,我磕着头,唤了一声爹娘! 我说:“从此以后,我与白衣不能结为夫妻,但情如姐妹!” 白衣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知道,这一切,是委屈了她! 我也哭了起来。 我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颜家满门俱灭,爹娘和兄妹们含冤而死! 特别是我的小妹,为了我,从此灰飞烟灭,竟是连投胎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她执于一心,无怨无悔! 我记得,我曾问她:“小妹,姐为一己之私从小便离家出走。可谓薄情寡义,然你何苦如此待我?!” 小妹回答说:“因为你是我姐姐!” 小妹的回答至情至性,让我感动得泪如雨下! 可如今……, 一切都不在了! 这混沌天下,从此唯我孤身一人! 只是,所幸如今我有了白衣,但却又让我忧心不已。 因为她的执着,亦如我的执着。 我怕! 怕她成为昔日的我! 但一切显然都晚了! 这一路走来,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只是当我扭头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 这让我更加忧心。 于是,我问她。 白衣一惊回神,显得失措,说:“姐,没事,我很好!” 是么? 我在心里轻轻问。 毋庸置疑,我看的出来。 白衣不是很好,而是心中有事。 只是我并不知道。 这一日,得遇一集市。 我和白衣仍以一袭女扮男装! 她以白衣之身,冠玉盈弱。 而我,偏予浊世。 进入集市,便见人人争相欢庆:“抓到了!抓到了!” 我心怀诧异。 白衣拉住一匆促年胖女子,问曰:“姐姐可是好面善,只是何以如此匆急?” 年胖女子似乎对这一声姐姐极为受用,回头望了一眼白衣,顿时一改面善如花:“这不抓到了,又抓到一个了!!” 白衣说:“可是抓到谁了?” 年胖女子一把抓住白衣的手,说:“抓到盗墓贼呗!” 白衣一咯噔,这手可比自己白衣的白还白,便从她手中滑落下来。 我闻之亦心惊肉跳。 盗墓贼! 三个字亦如把把尖刀! 曾经我心之如愧,只以为从此丢尽了颜家的脸。 哪知到头来,颜家做的就是这盗墓的营生。 这让我何其堪哀! 不过真正说起来,颜家做的不是盗墓,而是风水。 因为风水,颜家从此风生水起。 但也正是这风水,反而让颜家满门尽灭。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只是这盗墓贼的行当,也不过是爹的后来之事。 因为爹是江湖第一大派天道行的宗主。 而天道行干的就是盗墓。 后来爹冤死之后,天道行也逐渐支离破碎。 如今,这抓到了的盗墓者,又会是谁? 我和白衣跟着年胖女子匆忙来到菜市口。 远远的便见辕门头荡秋千似的吊着一个人。 我只看得一眼,便心弦颤动。 这个人居然是何在! 那日在找到杜三娘的古墓内,我故意发疯一般,将何在和白衣都赶走了。 后来白衣去而复还。 只是白衣找到我的时候,何在却已走了。 以蛇妖的说法,是何在和白衣见财起意,便想杀我灭口! 原因便正是因为跟着我从此走上了盗墓贼之路。 当然,蛇妖的话我不屑听。 但何在的盗墓贼之身,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天为盗墓贼,便是终生为盗墓贼。 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讽刺,而是悲哀! 而如今,何在因为盗墓贼,终于付出了有朝一日的必然代价! 我望着一动不动的何在,心中一阵悲鸣。 他的今日,可否就是我的明日? 没有人知道。 但我不会后悔! 从前世,到今生。 我执着于一心,绝不会后悔! 因为,我一定要救出杜三娘! 我终于一咬牙,问白衣:“可有法子?” 白衣凝视着守卫在旁边的衙役,便说了一句:“很简单!” 很简单! 她用的法子的确很简单。 只见她走过去,直接跟看起来像是衙役领头的一个汉子说:“我刚才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汉子歪着头望她,显然对她这件很可怕的事不感兴趣。 有兴趣的是其他衙役,都提着朴刀拢了过来。 然后狠狠的盯着白衣。 白衣说:“我只是一个即将考取功名的书生,之乎者也,可知道吧?只是刚才我在那边经过的时候,发现了一伙人,好像在讨论着什么?” 汉子这回才有了点兴趣,问她:“讨论什么?” 白衣望了一眼何在,说:“讨论怎么将这个盗墓贼救走!” 我立时明白过来,白衣这是要调虎离山。 只可惜汉子精神一振,却说:“那很好,老子便叫他有来无回!” 白衣眉头跳了跳:“那你还不如赶去一锅端!” 汉子狐疑的望了过来。 白衣一脸神秘,说:“夺得先机,似乎比等待时机的功劳要大得多,这你该懂得的。” 汉子真的懂得了。 立时一声吆喝,带着所有衙役顿时往白衣随便指点的方向以最佳状态扑了过去。 我不觉心头一惊。 这原本不过是守株待兔,却被白衣说成首当出击。 这说明了什么? 我暗暗惊心。 这说明何在被吊在这里,并不光是示众,而实际上是等待同党前来营救。 然后一网打尽! 我不知道官府到底知不知道何在是否有同党。 但最起码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用何在等鱼上钩。 而这条鱼就是我和白衣。 白衣趁着衙役离开的一瞬间,弹指一挥,何在应声落地。 然后,白衣顺手一勾,便将何在庞大的身躯勾了过来。 再然后,我们飞身而走。 等到衙役们醒悟过来的时候,鱼钩和鱼都没有了。 鱼现在就在锅里。 我买了一条红鲤鱼,煮了一锅鲜味可口的鱼汤。 我记得。 何在最爱的就是鲤鱼汤。 果然,他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锅里的鱼汤。 我和白衣面面相觑。 待喝完鱼汤,他这才望着我们,咧着嘴笑。 傻笑。 我说:“如何回事?” 何在说:“大事!” 他说的还真是大事。 自太子在秦陵企图召唤阴灵大军的阴谋败露之后,皇帝震怒之余,立时将太子废除。 并以立靖王爷为太子! 爹为了复仇,不惜一切助靖王爷夺得太子之位。 尔后,爹终于和娘,还有哥哥姐妹们先后投胎为人去了。 但爹显然没有料到,昔日的靖王爷,如今的太子,已开始在全面铲除盗墓贼。 官府在抓到何在的时候,亲自以画端详。 然后,说:“就是他!” 我听到这里,已怵然惊色。 白衣望着我,又望望何在,说:“靖王爷这么做,怕是重蹈太子覆辙。” 我没有回答。 但已毋庸置疑。 靖王爷以天道行的盗墓者费尽心机,扳倒了太子。 如今,他以太子之位,身同感受。 他害怕别的王爷效他之法来扳倒他,便大肆追捕天下盗墓者。 但我觉得事情还并不是如此。 既然官府在抓到何在的时候,何以以画端详? 而何在的画像又从何而来? 官府言道:“正是他!” 这说明什么? 白衣吸了口冷气,说:“你是说靖王爷,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想要杀我们灭口?” 我依然没有回答。 我沉思着。 良久,才说:“只怕不全是灭口?” 白衣和何在都望着我,一脸惊讶之色。 我说:“他想抓住我们,会不会是为了一件东西?” 白衣惊了一声:“展翅金雁!” 2 三人 只有展翅金雁才让现在的太子坐卧不安。 因为,他知道。 当初白衣从秦陵盗出展翅金雁的时候,便是以假乱真。 至于真的在哪里,这才是关键。 所以,他不放心,就一定要得到。 或者毁灭! 说到这里,我一阵不寒而栗。 如果太子真的想通过何在找到我们,又为何只派出如此几个普通的衙役? 而不是一招制敌的高手。 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 我想着不由望了望何在,何在正闭目养神。 而这两天,白衣似乎又不知去了哪里。 等到我想起来时,她回来了。 带着一脸的疲惫和苍白,若然满面桃花,我还不觉奇怪。 但她每隔半个月就离开我一两天,而每次回来都是一般的无力的感觉。 这让我不得不疑惑,她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我知道,问她自也不会说的。 于是,我给她倒了杯水,什么也没有问。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何在精神好了许多,白衣也恢复如常。 我跟何在说,打算让他远离江湖,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但何在却哪里也不去,一定要跟着我继续着这盗墓的生涯。 我苦叹着说:“明知是死路,又何必执着如此?” 何在说:“知遇之恩!” 白衣听在耳里,暗暗叹息。 何在与我,我不谓之知遇之恩。 如今想来,倒像是害他徒然。 只是白衣,我们的相遇,让我充满着无奈和不安。 我害怕,让她贻误终生。 虽然她只是一只狐狸精幻化的女子,但也有为人的权力。 我觉得。 可是她却选择了我,与我一样的执着。 我叹了口气,只好带着他们又走上了我的盗墓生涯。 这一路行山过水,我依然不断的挖坟盗墓,依然秉承着师傅墓神的教导。 师傅墓神曾说,这钱财乃是广有之物,而非人之私有。 因此,盗墓所得的钱财,除了自需所用,其余的仍是分发给需要的穷人。 这年头,大部分穷人并不是懒惰,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源,没有人脉。 任你多于劳碌,始终脱不了一个穷字。 我相信,我的赠予,会让他们有所改变。 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师傅墓神的最终含义。 他藏身牢狱三十载,已有着别人从不曾有的感悟! 只是这一路走来,我丝毫不以避违,反而多于张扬。 可奇怪的是,官府却好像视而不见,从不再来抓我们。 而更为奇怪的是,何在似乎一改常态,说的话也突然多了起来。 就是白衣也暗暗诧异,说:“比起往日,他可是爽朗多了!” 我笑了笑,并不多说。 只是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我以孤独无依,不由又想起了杜三娘。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可以找到她。 我只以为凭着我契而不舍的执着,或许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苍天无眼,让我从前世到今生,历尽千辛万苦,最终一无所获。 所幸白衣以法力助我入梦,总算寻得杜三娘的踪迹。 可惜一幅画心,最终功亏一篑。 我想着心如刀割,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该死的蛇妖又会将杜三娘藏在何处呢? 我忽然想起蛇妖临死前的一刹那,他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让我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白衣走了过来,说:“又想起了杜姐姐吗?” 我没有回答,无奈而哀伤的叹了口气。 白衣挨着我坐下,抬头望着寥落的天空,只见天空中两只夜鹰盘旋,并不时的发出两声鸣叫, 良久,白衣才说:“要不我再入梦一次,看能不能找到她?” 我摇了摇头,说:“只怕蛇妖已有警觉!” 既然有了第一次,相信以蛇妖的狡诈,就不会给我以第二次寻求的机会。 只是这一次,我将怎样才能找到杜三娘。 我没有任何可以寻求的方向感。 但正如白衣说的,如此盲目的寻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可我又能怎样? 这一日,何在忽然说:“我倒有个办法!” 我和白衣几乎同时问了出来:“什么办法?” 对于从来少语寡言的他,我倒好奇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只听何在不慌不忙的说:“我曾经知道一个人,是先知先觉!” 我不觉心头一动。 据说这世间是有一类人,他们拥有洞察神明的能力。 谓之占卜师。 他们能知古今,预见未来,或许也能知道杜三娘的所在。 我忽然间充满了希望。 我不了解占卜师,但我相信他们的能力。 就如同我相信白衣一样,只是这些天来她却又让我疑都丛生。 这一次,她又出去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忽然找到了我。 他趁着左右无人,幽灵般闪了出来,轻轻的说:“天高地远!” 我陡然一惊。 我忽然想起前太子伏法前,爹曾见我一面。 他说过:“倘若有朝一日有人来找你,说出天高地远,你便回答三人行!” 我虽不明其义,但我知道这定然是接洽暗语。 只是我早已忘了这事儿。 我不觉抬头望着他。 这是一张轻风拂柳般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青春的色彩。 我并不认得他。 说起来天道行,除了爹以外,我最多就认得一个人。 那就是以一手摧心掌闻名江湖的“摧心不摧”方摧心。 于是,我回答了一句:“三人行!” 这人忽然行以大礼:“属下易兰殊,受宗主之命,前来拜见少主!” 我恍然大惊,侧身避开,说:“你错会了,我并非少主!” 易兰殊说:“宗主说过,只须他逝去之后,一旦太子捕杀盗墓者,当在九月鹰飞之时,命我前来相见少主,以奉上锦囊!” 锦囊呈上,一个颜字触目惊心。 我不觉问他:“你是天道行的?” 易兰殊说:“不是天道行,是三人行!” 我不觉一愣。 易兰殊并不解释。 但我很快明白过来,他定然是爹除了天道行之外的秘密人手。 而显然,除了易兰殊,肯定还有一位。 但我也没有问。 至于锦囊一事,我却不曾听爹说起。 我望着他,终于接过锦囊。 易兰殊正要告退,我忽然唤住他。 远远的,正瞧见白衣又是一脸苍白的蹒跚而回。 何在正在不远的河边喂马,见了她便迎了上去。 我急忙对易兰殊说:“十五日后可否帮我暗中查探一下那白衣人的踪迹?” 易兰殊头也不回,一阵风般远去。 何在搀扶着白衣走了过来。 我将锦囊收了起来,只淡淡的看着白衣。 白衣的神色有些慌张,躲闪的目光让我更加起疑。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风色尚好! 我跟何在说:“你觉得我该去哪儿请一位占卜师问问?” 事实上,我的确是没有办法了。 何在说:“我可以去找,我曾记得在我的家乡有一位占卜师,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我说:“既然如此,就拜托了!” 何在去的时候,我坐在马车上静静地想着。 他什么都没问,就去了。 假若他真的找到了占卜师,就该带来见我。 只是他该如何找到我,这才是我拭目以待的。 白衣只是倚窗闭目养神。 她的神色萎靡而苍白,好像血色越来越遗失。 我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白衣忽然睁开眼睛,问我:“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说:“你的精神看起来不怎么好,还是算了吧?” 白衣笑了笑,说:“有吗?姐姐多虑了。还是说吧?” 我本来便是要跟她说的。 于是,掏出锦囊。 拆开! 我的手不由微微的颤栗。 这是爹要去投胎前留给我的,他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我的心一阵酸楚。 爹的良苦用心,从来如是。 当初,我为了要去寻找杜三娘,不惜从小就离家出走。 那时,我还曾怨过他,以致言辞冷漠。 曾经留在窗台的那一纸便曳,我还记忆犹新: 爹、娘,我带着前世而来,是注定要离开的。 原谅我,就当从来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娘看了之后,倚门放声大哭,然后呼喊着:“我的玉儿,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玉儿……” 可惜我没有听见。 暮色苍茫,我已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现在想来,我是如此的自私,是如此的幼稚,又是如此的一次又一次的伤着他们的心。 可是他们从不曾怨过我,任何时候,都以伟大的爱,包容着我。 这便是爹! 这便是娘! 我望着手中的锦囊,忍不住泪如雨下! 白衣有些慌了,说:“姐姐!姐姐!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我说:“白衣妹妹,你知道吗?这……这是我爹去投胎前,派人送来的。” 白衣有些惊讶,错愕的望着我。 我终于展开了纸曳。 只见上头写着: 若在九月鹰飞之时,一旦靖王爷立位太子,然以杀人灭口。 当往去年雪山! 我心头砰砰直跳。 白衣更是惊讶不已。 此时不难看出,爹在帮助靖王爷之时,似乎已料着今日之事。 难道这一切,便是因为狡兔尽,走狗烹? 但我认为不是。 关键是爹留言的最后一句! 当往去年雪山! 我心头一阵激动,不由想起了关于六扇门四大高手的那首歌谣: 去年雪山柳飞绝,悔不当初,恨连城,别把血红衣! 当初爹与惠当初和血红衣说起恨连城的真实身份,在得知恨连城实际上是前太子安插在六扇门的卧底后,他们都为此愤恨不已。 虽然没有说明,但似乎柳飞绝的死与恨连城大有关联。 据后来我的猜想,极有可能是恨连城直接害死了柳飞绝。 柳飞绝! 我曾一度为这个冠誉六扇门四大高手之首的柳飞绝,到底是如何一个人物而动颜。 如今他在爹的锦囊中再一次活跃起来,让我毫不迟疑的做出一个决定: 当往去年雪山! 3 丑女 雪山。 当时在我们的所知范围内,应当指的就是遥远的天山。 只是柳飞绝是不是死在了天山,我并不知道。 而此刻我更不知道,爹为什么留下锦囊,要我去雪山呢? 白衣对于我所作的决定,她从来都没反对。 她对我的好,让我很感动。 也更愧疚。 痴心终被所误。 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可我又无可奈何。 就像当初未央,为了我,她成就了我的小妹。 但她却放弃了再世为人,永世为鬼。 那一刻,风转流云, 遮挡了艳阳的晴天。 没落在竹林深处, 宛如那一壁轻烟, 舞动着岁月流连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远了, 我将终无止点的追随, 哪怕苦生无望, 看似繁华落尽, 也须教寻求永生的梦蝶。 我不由又唱起了这首我前世的歌。 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人为一世,苦于执着。 我可怜的小妹,为了我,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灰飞烟灭。 还有可怜的未央,为了我,她变成了小妹的魂,却毫无怨言的放弃了投胎为人。 想我又何德何能,受她们如此恩待。 小妹说:“姐,你以前世今生对杜三娘姐姐的情意,让我感动!” 多么简单而又纯善的语言,这就是我的小妹。 也正因为这份挚爱,让未央选择成为了我的小妹。 她们为了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就是为了成全我能够找到杜三娘。 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她们。 我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白衣抱着我,只是默默流泪。 马车缓缓而行。 三天后,何在真的找到了我。 他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自称能知古今的“先知”。 我望着何在,惋惜的叹了口气。 看来我猜的不错。 何在能去而复还的找到我,这果然是说明了他不是何在。 以真正的何在,他不可能在我们以两条平行线行走的路上与我再一次交集。 而这个何在,在离开三天后,就这样轻易的找到了我。 这情形就好像他知道我要去哪里一样。 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马车前。 我望着他,淡淡的说:“你真的找到了先知!” 何在咧着嘴笑,说:“为了你,我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 我说:“谢谢!” 何在说:“他说他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可是他占卜的价钱很特别!” 我轻笑一声,说:“必须以展翅金雁,我说的可对否?” 何在一时语结,好半天才一脸发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早知道了,你不是何在!” 我又说:“因为你们只以为杜三娘是我的全部,因此只以为我会抛弃一切。” 如果这样想,放在以前,或许就对了。 但现在,显然是错了。 何在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淡然无惊,说:“很简单!” 的确很简单。 当官府的人将何在吊在菜市口的时候,他们既然想要以何在为诱饵,企图抓捕何在的同党。 那么就该更多的埋伏人手,或者留下几个武功高的高手。 可奇怪的是白衣就随便一个调虎离山就将这几个衙役调走,这也实在太顺利了。 当然,就算这些也正常的话,那么用盗墓贼来做诱饵就完全不正常了。 试想一般盗墓者团伙都注重自身利益,彼此毫无情义可讲,就算抓住了一人,其余的同党就算不逃之夭夭,又岂会冒险救人? 而官府之所以这么做,显然是他们根本就知道何在是谁? 更知道他的同党是谁? 这也就是为什么官府抓到何在,会以图影端详,并说:“就是他!” 由此可见,抓住何在原本就是图谋。 何在忽地冷笑:“早就听说你聪明机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是我失误了!” 我也冷笑,说:“不是你失误,而是你根本不了解何在!” 因为何在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这个何在在冒充何在的时候,未免有点多嘴了。 白衣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此以后,你得记着这多嘴可不是一件好事!” 何在脸色发黑,最终恼羞成怒。 他伸手一抹,便从脸上撕下一块人皮面具。 而那位先知便也不是先知,恶狠狠的说:“识时务点,快告诉我们真的展翅金雁在哪里?” 看来我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是为真的展翅金雁而来。 只是他们急于求功心切,反而误了太子的大事。 若我没猜错的话,想必事后秉呈太子之时,免不得落下两个字: 愚蠢! 后来,果然太子为此暴跳如雷,大骂愚蠢! 只是眼下他们早已利令智昏,只见假何在忽地拔出一把刀来。 然后疾然往白衣砍了过去。 白衣足尖一点,便已荡开。 与此同时,先知出手如剑,来扣我脉门。 他知道我不会武功,因此以擒拿为主。 我急忙躲闪。 这些年早就历练了这临时应变,但还是慢了差池。 白衣一闪便知不妙,急忙来攻先知。 假何在早已横刀而上,立时封了白衣去路。 看来这假何在也是个高手。 先知以三指鼎力之势扣来,让我几乎闪无可避。 岂料就在这时,一道青芒暴闪。 先知已然先觉,缩手而退。 然后,他定目细看,只见一人端坐树梢,吊腿浪荡。 一柄青锋邪剑疾发而收! 先知勃然大怒,再攻。 这次他以长刃刺出,仍是不脱先知,来断那人后路。 那人哈哈一笑,手中青锋邪剑寰转。 便破了先知的长刃。 先知撤刃急避,喝问:“你到底是谁?” 这人笑说:“连我都不知道,何以为先知?” 白衣迫退何在,讶然而对:“咦,你倒来得是时候!” 假何在已识得来人,说:“京末云,难道不怕庙堂之高?” 这来人正是少年天师京末云。 我一见到他,便有些心虚。 京末云扭过头来,笑得我头皮发麻,说:“小色鬼,我们又见面了!” 他每时见我,便是以小色鬼之称,让我恨得牙痒。 当初未央见我以男儿之身,风流倜傥,便欲勾引。 正是恰逢京末云撞破,便从此视我为小色鬼! 我淬了他一口,正要应对。 但忽然心中一动。 上次见他之时,他以“杀灭”怨灵文种有功,而被皇帝赐婚公主,奈何听闻公主奇丑,他便逃之夭夭。 后来传闻公主为之动容,便亲自前来追赶。 于是,我不怒反笑,说:“看看那边可是欣宜公主?” 京末云大惊,箭一般掠去。 良久,方才返了回来,满口怨言:“你好没知趣,若非你这小色鬼害我,我又岂会被丑公主追着满天下跑?” 我乐不可支,笑说:“怎地是我害你?当初众人亲眼目睹,是你诛杀怨灵文种,有血红衣为证!” 京末云一时气结:“怎么是我?明明是你杀了文种那老妖怪,也不知血红衣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居然说是我!!” 我不觉洒然而笑。 天师本来就是除魔卫道,诛灭怨灵文种也就理所当然了。 想到除魔卫道,我怵然一惊。 那么京末云又如何出现在这里? 并这么巧的又救了我? 我从不相信天地那么小,小到我们相遇成了巧合。 除非他另有居心。 京末云抱臂支荑,冷笑着说:“怎么,小色鬼,不说了?是不是觉得冤枉了我?你还是趁早去跟丑公主说个清楚,免得……” 他说着,嘎然而止! 然后瞳孔睁大,像是看到了瞳孔中的暗杀者一般。 我诧异着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丑女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真的是一个丑女人,丑得令我怦然心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丑公主。 京末云一声大叫,早已掠行而去。 但丑公主并没有追赶,而是痴痴的走过来,痴痴的望着我。 良久,才舍不得移开目光的问我:“真的是你杀了文种?” 我当然不能承认是我杀了怨灵文种。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不但我死,就是血红衣也难逃一死。 我只得咬了咬牙,继续冤枉京末云:“不是我,是京末云!” 丑公主摇了摇头,说:“不会是他,如果是他,他就算逃避我的丑,但也不会不承认杀了文种!” 她似乎很了解京末云。 但我有点怕了。 她越了解京末云,就越相信是我杀了怨灵文种。 如果她认定了我,那是真的可怕了。 虽然血红衣曾经偷偷跟我说过,丑公主其实不丑。 但到底不丑到何种程度我并不知道。 我有些痴惊的望着公主,慌了神。 因为我从丑公主的眼神里看到了花痴! 我一阵胆颤心惊,终于在还没等公主喊出来前,我自己喊了出来: 白衣救我! 白衣痴然而笑。 同时出手。 我知道她笑什么,笑我女扮男装误了多少儿女痴。 可惜她的出手终究没有丑公主快,这让她惊愕不已。 同时意识到,原本早该意识到,丑公主既然能追着天师京末云满天下跑。 她凭的是什么? 凭的当然是快跑。 丑公主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一指轻拂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羞涩媚红。 她轻笑:“从此你便是我的夫君了!” 我欲哭无泪。 我说:“皇上已将京末云招为驸马,可不是我呢!” 丑公主笑说:“驸马还不得我选?我便选你了!再说是你杀了文种,理所当然!” 我急得不行,但又不能说出女儿家身份。 最后没奈何,我忽然想着还是觉得先搁着再说,待日后见着京末云,便告诉她公主实非丑女。 想必美人天下,他少年英雄只须气短,便说不定又来做这驸马呢! 我想着京末云错失美人的呕吐神情,忍不住差点失笑! 丑公主一脸魅惑:“相公笑的可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立时一阵呕吐,真是怕了这相公二字! 丑公主便上来相抚,我早防着便闪了开去,说:“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别坏了公主的名声!” 丑公主却说:“你坏都坏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我实在是怕了,敢情这丑公主还是个难缠。 只是原本早该知道的。 否则岂会追着京末云不到黄河不死心。 想来,京末云也着实可怜可见。 如今倒是轮着我了。 我长叹一声,只得让白衣驾了马车就走。 丑公主一跃而上,堪比穿林飞燕,姿势优美得都忘了她一脸的丑。 我又是神思恍惚,忽然指了外头的白衣,细声说:“我这兄弟长得可是一表人才,至今未娶,公主觉得……” 公主说:“这没问题,待回了皇宫,我便说上我十六妹妹嫁给他就好了!” 我又一阵狂吐! 虽然是假的,但也假得我哭笑不得。 只听白衣在外头说:“哥哥可是好坏,自己淌下水了,还非要拉我下去么?” 我更一阵心惊肉跳。 这说话间,马车已相去甚远,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 丑公主倒是不甘寂寞,又问我:“这是回皇宫成亲吗?” 我简直假吐也吐不出来了,冷冷的说:“不去皇宫!” 丑公主一脸茫然失措:“那是去婆家了!” 我恨不得一脚将她踢下去,相信这么久从来没有谁让我这么闹心过。 白衣在外头听着,不住吃吃的笑。 我冷冷的说:“去天山!” 4 黑影 丑公主吓得跳了起来,惊恐的望着我。 我真想她知难而退。 可她突然笑得花枝招展,兴奋得有点神经:“天山好啊!我可是早就想去天山了!” 我立时闭嘴。 好像在她面前,我只觉我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这一日,在我们驻地休息的时候,已是暮色苍茫,白衣又匆促出行。 临走,她对我千叮万嘱,方才去了。 我本来想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只是我知道以我的本事无论如何是跟不上她的。 去了也是枉然。 何况我相信易兰殊一定在附近,他肯定会跟去。 想到易兰殊的三人行,我又有些忐忑不安。 也不知爹留下的这第三个人又会是谁呢? 丑公主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吗?” 我望着她一愣!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难道她留下来,不是为了要我做驸马? 正在我疑惑和渴盼之时,丑公主并不回答,却忽然拉着我掠出马车之外。 然后,我被她带着腾空而起。 眼前的一切都在忽闪间被带往远去。 等到我停下来之时,便已身处一片昏暗的密林之中。 她朝我嘘的一声,又往林中指去。 我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林中一尊硕石凌悬,硕石周围环绕七方磷火,各自辉映。 而凌悬的硕石顶端,白衣十指莲结,盘腿而座。 在白衣头顶上空,又见一黑衣影子悬空倒挂,以食指般的触须连着白衣头顶百会。 这情形看起来极为诡异和无端。 我甚为诧愕。 若非丑公主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我都会忍不住呼出声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人破空而出,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竟敢现世害人?” 这人正是少年天师京末云。 他喝声之时,手中青锋邪剑早已掷射而出。 黑衣影子拂袖挥洒,便将京末云的青锋邪剑荡了开去。 但他倒挂的黑影子兀自不动,就是白衣也都一动不动。 借着磷火之光,我隐约可见白衣的脸上透出一丝淡绿之色。 我怵然惊色。 虽然我不懂武功,亦不会法术,但此时也看得出来,这黑影子是在汲取白衣的修炼源泉。 这源泉便是自身灵气,若被吸取,便会元气大伤。 重则丧命!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已然抢身而出。 此时京末云以指驱剑,化剑为风,为雷,为雨,为电,待四方泯灭,便听轰的一声,一团剑火直往黑影撞了过去。 黑影一声尖叫,终于移行换位,猛然朝京末云攻了过来。 京末云急忙指剑画符,以为封印。 岂料黑影全然无惧,夹杂着一股凛冽煞气,顿时将京末云卷入其中。 白衣颓废的瘫软在地。 我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她每次外出回来,都是一身虚弱之态,原来是被这个黑影汲取了自身源泉。 可是我不明白,自与白衣相识相知,终日形影不离,却从不曾听她说过有这么个黑影的东西。 而这黑影又是什么,我更是不得而知。 场中激战如火如荼,不时传来京末云一声叱咤。 黑影却始终不停地糅合,以各种各样的形状将京末云的攻势化解。 我连忙上前将白衣抱起,喊了一声:“白衣……” 白衣微弱的睁开双眼,待看到是我,显得极其恐慌。 我说:“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衣嘴角蠕动,声音极其微弱:“幺哥,快走!” 可此时此刻,我能走么? 当日,你能舍身为我挡剑,今日我又岂能见之不闻? 我轻轻放下白衣,趋步上前,朝着激斗不休的京末云和黑影大呼:“住手!” 京末云虽然斗得吃紧,但看到我时,仍不脱那一抹嗤笑:“小色鬼?” 我懒得理他,望着黑影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没有面目,只是一团黑影糅合。 我心虚的退了两步,但只不过片刻,便无惧色:“你是什么东面?对他做了什么?” 京末云诧愕的扭过头来望我:“小色鬼?你还不知道?” 我仍是不理,只是直视着黑影:“你说,到底想干什么?” 黑影突然发出一阵尖啸,跟着烟消云散,陡然又糅合成一个虚幻的黑袍巫女。 我心知不妙。 京末云早已横剑在前:“死妖婆,你又是从哪座墓里跑出来的?” 我心头砰砰直跳。 听京末云话中意思,难不成这黑影还是因为我盗墓释放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怨灵文种。 如果是,那这又是什么? 黑袍巫女朝我走了过来。 白衣忽然一跃而起,挡在我身前,朝着黑影喝了一声:“不是说了不伤害幺哥吗?” 我又是一愣。 京末云呸了一声:“果然是你这狐狸精勾结这老妖婆!” 我诧愕的望着白衣。 我这才明白,定然是京末云早已对黑影的出世已有警觉,于是一路追踪。 他救我,而并非巧合。 只不过是为了白衣身后的黑影。 可这黑影到底又是什么? 黑影从黑袍巫女又糅合成一个白发厉鬼,咆哮着说:“说好了你又招来这么多人干什么?今日我要吃了你的幺哥!” 她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一排森森白牙恐怖夺目。 我吓得脸都白了。 白衣奋力拉着我疾然而退。 京末云指剑中宫。 黑影一口咬来,京末云的青锋邪剑便一半没入她口中。 但剑并没被咬断,而咬着的那一半瞬即便变成虚幻。 也就是说那一半截剑可以看见形状,却无实质。 这是如何一个诡异的情形,我跟尖头阿三这么多么年,却从没见过。 也从没听说过。 黑影又咬。 京末云拔剑而出,又再刺入。 可一半虚灵的剑身透过黑影,就像透过空气一样。 京末云掷剑急射。 黑影又一口咬来,青锋邪剑透射黑影的大嘴而出,瞬即变成一柄虚灵邪剑。 丑公主吓得叫了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 京末云说:“女鬼!” 他的青锋邪剑变成虚灵剑,无法可用,只得又施以天师法器。 这是一枚五雷天师令,天师最具威力的法器! 他神色紧促,一声断喝。 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雷降灵,斩鬼灭邪,急急如律令! 天师令出,一霎那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白衣拉着我急忙往后再退。 丑公主说:“看来京末云是遇到劲敌了!” 非劲敌,他向来极少用五雷天师令。 可面对这天师最厉害之一的五雷轰顶,黑影依然毫无惧色,仍是以大嘴咬。 然后,四下里忽然一片死寂! 虽然雷声依旧,但没有声音,哪怕闪电炸裂,也没有电光。 一切五雷吞吐都成了虚灵,就好像一切实质的东西经她大嘴一咬,都会变得虚空,成为一种虚灵之境。 京末云呆了一呆! 黑影的大嘴已然咬到! 丑公主眼疾手快,纵身掠出,一把将京末云拉出。 京末云惊出一声冷汗,望着黑影,脸色一片灰败。 他相信自出师以来,还不曾遇到这么诡异而强劲的对手。 关键是这妖孽从何而来,他并不知道。 虽然某一日,夜观天象,知道有一只恶灵出世。 于是,他跟着天象异变,这才追踪到了白衣时,知道定然与我有关,这才一直在暗中尾随探查。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这只恶鬼时,居然连天师五雷轰顶都用上了,却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觉得太丢人了! 不光在我面前,而且更在公主面前。 这让他伤心又愤怒,无奈又痛苦。 虽然丑公主将他拉了开去,但他一惊回神,便又施以法咒。 可黑影一如既往的都是大嘴乱咬,瞬间一切成为虚灵之境。 这一次丑公主也吓坏了,还没来得及躲开,大嘴已然咬到。 二人立时变成虚灵之境。 我惶然惊色! 黑影已飘到近前,往我咬了过来。 所幸就在这时,易兰殊突然出现。 只见他挥手一把飞刀旋射而出。 这飞刀带着一道弧线,又被透过云层的月光映射,反射出一片水白光芒。 大嘴遇光微顿,但就这一瞬转移,白衣奋力拉着我便已脱身大嘴之外! 易兰殊已收回飞刀,说:“还不快走?” 白衣气色虚弱,但还是拉着我掠行而去。 待跑了也不知多远,不见黑影追来,我们才停了下来。 我惊魂未定,想着京末云和丑公主落入虚灵之境,不由有些担心。 易兰殊问我说:“你可没事吧?” 我心有余悸,说:“还好!只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这话后一句倒是问了白衣。 白衣也不敢面对我,垂着头只是不说。 我上前抓着她的手,声音也动之以情,说:“你我情如兄弟,有什么事情该共同面对,你如实告诉我,我们想办法解决,可好?” 易兰殊听到歪着头望了过来,神色里带着一丝疑惑不解。 我知道他是疑惑什么,爹留了三人行,想必他是知道了我的底细。 白衣沉思片刻,才抬头望着我,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她伤害你,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衣这才说了出来。 原来这黑影是从秦始皇陵中出来的。 当初白衣进入秦陵捉取展翅金雁时,黑影不知不觉附在竹筒中,才被白衣带出了秦陵。 5 阿房 可是黑影只是一个虚灵幻体,而非人形。 因此她急于寻求有实质的身体,可又无法像鬼魂般附体。 于是只有通过修炼成精。 而修炼成精最快的捷径无疑是汲取别的修炼者源泉。 白衣无疑成了首选。 我则成了她餐桌中的一道菜! 一道可以胁迫白衣的感情菜。 这一招对于白衣与我来说,显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白衣为了我,哪怕是死也绝无怨言。 这在她之前为帮助我寻找展翅金雁便已有所见。 而她的父母,为了她终致双双力竭而死! 这一次,黑影拿我来胁迫她,换取她修炼的源泉。 白衣为了顾全我,便允了。 可是一旦黑影成形,她的源泉枯竭,便是宛如大漠飞沙。 从此再无踪迹。 听到这里,情难自禁,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握着白衣的手,不住地颤栗着:“妹妹!妹妹!你怎么那么傻呢?我不值得你如此?” 白衣苦笑,说:“姐姐,你便是我今生的全部!哪怕来世再见,我也一如既往!” 我心头猛地一痛! 前世今生,我和杜三娘姐姐从此不相见。 但我一如既往的追随! 如今白衣便不正是前世的我么? 还有未央妹妹,为了我宁愿永为孤魂野鬼。 想我颜如玉两世孤苦,难得结识两位妹妹,如今反而是害了她们。 这让我于心何安? 白衣见我神色,便已所觉,说:“姐姐多虑了。得与姐姐相遇,实是白衣之幸!” 我凄然苦叹! 曾记得未央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与姐姐相遇,一如我之幸! 这是人间至情。 我抱着白衣又是寝然泪下! 良久,还是易兰殊打破沉寂,说:“现在绝非感叹之时。倒是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秦陵之内!” 白衣忆起当日秦陵里情形,兀自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但见那星河流海,日月齐辉,便是地下人间世界! 只是当她来到另一处地宫之时,便见到了一面流光铜镜。 铜镜里居然有一个美人在望。 她只看了一眼,也不禁为铜镜中的美人所动颜。 但就在这时,铜镜中的美人忽然望着她一笑。 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待白衣出了秦陵,这事原本也只以为添怀意境。 岂料,黑影的出现,终于又将那美人一笑重新勾勒了出来。 可是这神秘的镜中美人又会是谁呢? 这些年我跟随着阿三盗墓,倒是有不少道听途说。 微一思索,我便想起一人。 据古老相传,秦始皇生前幼居赵国,曾深爱过一位民间女子。 此女子便是传说中的阿房。 阿房与秦始皇嬴政幼时相识相爱,后来嬴政主政秦国,欲封阿房为皇后。 可惜最终遭到群臣反对,没奈何阿房为免秦始皇为难,逐顾全大局,自杀身亡! 后来据传,秦始皇为怀念阿房,曾下令铸造阿房铜像,置于秦陵。 如果依白衣所言,难道这镜中女子便是阿房? 可是传说中秦始皇是以铜像铸就阿房,缘何会有一面铜镜? 我想着心中一动。 往往道听途说,多于茶余饭后的取娱之道,难免混淆视听。 而若以秦始皇对阿房的爱慕和思念,岂可甘心于一尊毫无生命的铜像为姅? 以他的作风,定然突破生死,从而让阿房再现。 哪怕只是一面镜中人,但也比一尊铜像更加值得慰怀! 易兰殊听我这么一说,也极为赞同。 只是白衣有些不信:“那这镜中人又怎会笑!” 相信无论是谁,要是见了镜中美人一笑,定然也会毛发悚然! 可是,为何镜中人又会笑,我也无法解释。 只得叹说:“或许这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 白衣还是有些忧虑。 我知她为我忧心,甚为感动,说:“日后有什么事切不可一力而为,要知道,没有了你,我同样生不如死!” 白衣眼眶一红,哽咽了一声:“姐姐!” 易兰殊又怪异的望了我一眼,便走开了去。 我握着白衣的手,轻轻拍了拍,故意装得不以为意,笑说:“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是那黑影来了,我家白衣可是轻功卓绝,到时只是又要你带着我跑了!不过千万别一头撞晕就行!” 白衣面红耳赤,她本来一面书生意气,便显得更加娇人! 她嗔怪我说:“姐姐可是又取笑我了!” 我想着第一次见到白衣时,那时正被前太子追杀,她从树上掉下来,然后拉着我就跑,可是跑着一头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她说,她还老这样撞晕! 我当时笑说:“倒是听说有撞晕的兔子,可不曾听说有撞晕的人了?” 想到这里,我忍俊不禁! 白衣便要来挠我。 我最怕挠痒痒了,急忙起身嘻嘻哈哈的躲避。 白衣笑着追了上来。 我只得求饶! 白衣笑说:“日后可不许笑我!” 我说:“这才可见我家白衣可爱怜人,哪会是笑呢!” 这说说笑笑,完全忘了黑影的存在。 借着月色回到马车的所在,岂料马车居然没了踪迹,想是脱缰跑了去。 我甚自懊恼! 这天黑还没亮,没了马车可如何是好? 白衣说:“姐姐不要着急。待我去附近看有没有,便再弄上一辆!'” 我拉着她说:“且由他去吧!” 我将远远跟在身后的易兰殊招了过来,让他去帮我再买一辆马车! 易兰殊二话不说,便自去了! 白衣望着他远去,疑惑着说:“这人是谁?武功可是高着呢?” 我说:“便是我爹留给我的三人行?” 白衣轻轻“哦”了一声:“那锦囊便是他给你的?” 我点了点头:“是了!” 如今对于易兰殊,我已是信了。 那日我让他故意暗中跟踪白衣,固然一面是担心白衣安危,实际上也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忠诚。 最终,果如我所料! 直到天色朦亮之时,易兰殊赶了一辆马车回来。 这是辆双排马车,远比我起先那辆宽敞舒适多了! 我由衷的谢了易兰殊! 易兰殊并不多言,便自去了。 我暗自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我一错再错,可父母从来都是为儿女着想。 毫无怨言。 趁着天色尚早,我与未央在马车里小睡了一会儿。 毕竟昨晚这一闹腾,我们都已疲累不堪。 这一睡睡得甚欢,醒来之时,居然已近午时。 我与白衣面面相觑,俄而失笑。 要是旁人见了,知道是两个大姑娘家如此妆容不整,岂不笑掉大牙? 只是我们仍是女扮男装,言道之乎者也,不免意趣央然。 待一切收拾整当,又吃了点易兰殊带来的面点,这才继续前行。 此去前往天山,路途遥远,若有易兰殊相伴护行,原也不错。 他驾驭马车的本事也是稳当,这让我不觉想起何在。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样了。 想来今太子能以他的原型为诱饵偷梁换柱,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我想着叹了口气。 白衣望着驾驶马车的易兰殊,忽然问我:“姐姐可知那三人行的第三人是谁呢?”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 爹的三人行,排除在天道行之外。 爹为第一人行! 易兰殊显然是第二人行! 只是这第三人行,目前并不知晓。 但我有一种感觉,或许很快就会见到这个神秘的第三人了! 这一日,进入甘肃境内。 易兰殊忽然说是与我作别,要前往异地。 我甚为诧异。 爹为我,留下三人行,便是临危授命。 从易兰殊这几天的言行之中,我看得出他是个忠义之士。 他的忽然离去,必有因由。 我想着不动声色。 白衣却毫不在乎,说:“去了便去了,这不还有我呢!我定当保护姐姐一路平安!” 她,我当然是一百个放心。 于是,我笑,说:“贤弟言之差矣!为兄,而非姐姐以为!” 白衣讶然,失笑! 马车缓缓而行。 但行不多时,便听得后面马蹄声响! 只见两乘马腾云驾雾般飞驰而来。 我和白衣都吃了一惊。 起始我只道是太子派来的杀手追踪而来,可是转而一想,怕是未必。 因为太子既然想要从我们手中找到真的展翅金雁,就绝对不会选择追杀! 而是跟踪! 我忽然心中一动。 易兰殊的离开,怕是因此而起! 他自知一人力量有限,若有敌人袭击,他突然杀出,便可出其不意制敌先机! 这就是易兰殊! 在面对黑影之时,我便是见识了他的手段! 我想着便稍稍宽心。 哪怕敌人再强,就算易兰殊难以取胜,想必加上白衣,足以全身而退! 可如果不是太子的人,那又会是什么人? 只一刹那间,两匹马风卷残云般便已近在眼前。 但只有一骑马上坐着一人,另一骑则空着的。 我暗自诧异,只是看到那骑马的人,便即悟然。 来的居然是六扇门的四大高手之一。 悔不当初的惠当初! 而那空着坐骑的马,显然是血红衣的! 我抬头望去,果然可见那一袭红衣屹立于枝头! 无风不舞,袖手红衣! 我望着她,轻轻笑了笑! 惠当初波澜不惊,说:“我们又见面了!” 我说:“早已在意料之中!” 大凡妖孽出世,必以不凡姿态光临人间。 起先是怨灵文种出世,闹得天下皆惊,朝堂震动。 于是六扇门倾巢而出,他们找到了我。 如今黑影又现,他们定然闻风而动。 只是这一次,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少年天师京末云和丑公主都成了虚灵之境。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朝堂之中,哪怕能人辈出,亦是束手无策。 最终,六扇门只得重出江湖。 而他们第一个找的还是我。 这并不是说他们算无遗策,而是定然有人给他们提供线索。 这个人无疑就是当今的太子,只有他才知道黑影是与我有关。 惠当初听我娓娓述来,不免略微一怔,随即便是淡然而笑。 虽然他笑着,但笑声中仍是难掩一丝遥远的哀伤。 他望着我,说:“跟你说话,的确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苦笑着,说:“可更多的智慧,都会变成麻烦!” 惠当初说:“但不是你的麻烦,而是我们的!” 血红衣飘然而下,宛如那一曳西岭红叶。 她叹了口气,说:“你既然已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可否如实相告?” 6 雪山 我并不隐瞒,将黑影的来源和我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惠当初神色凝重! 血红衣诧愕不已! 这种事实在过于诡异,也无法让人作出解释。 最初官府在得到报案的时候,只是几个村民忽然间变成了“透明人”。 于是由里正呈报上来: 宛如透明,彼此相见,亦无视惘闻。 亦可穿透一切障碍。 形同虚灵! 这最后四个字传到惠当初手里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堪比当日怨灵文种。 只是那时他并未亲眼所见,尚不足以论。 直到数日后,某部官员偶遇变成虚灵之境的丑公主和京末云,才知道出了大事。 皇帝高处庙堂,接报已然龙颜大怒。 全堂皆惊! 六扇门便派出惠当初和血红衣前来彻查! 这一切与我的猜测大同小异。 只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该怎样让丑公主和京末云从虚灵之境中回到现实中来。 惠当初和血红衣后来也亲自去看过京末云和血红衣,但正如里正所说的那样,互相无视,又彼此从对方身体穿过。 这就是虚灵之境! 我说。 但对于如何从这种虚灵之境中将他们释放出来,则是一无所知。 惠当初和血红衣互视一眼,便没再说。 相信他们应该是不虚此行。 剩下来的事情便是想法弄清楚该怎样救出京末云和丑公主。 这些事已非我所能为力。 待到他们又一阵风般去的远了,易兰殊才现身出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依然驾驶着马车坦然而行,就好像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白衣怪憎的望了望他,才问我:“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去天山?” 我望着她,没有回答。 此次天山之行,是否关于柳飞绝,这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事情在不明朗之前,自然宁可不说。 因为我更知道,关于柳飞绝的死,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道永远都无法痊愈的伤痕。 而这一切,皆因恨连城而起。 想到恨连城,我的心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 虽然他是前太子的人,也算是我的仇人。 可是若非因为他,我又岂能与师傅墓神相遇。 这一路前去天山,地势愈发险峻。 我再没有去盗掘过任何一座墓。 这并不是因为我放弃了寻找杜三娘。 相反,我更执着于一心。 由于天气的逆差转变,我感染了风寒! 这一病,便是时来日久。 白衣焦急得不行,用各种方法为我治病,却不知为何,这病终是难好! 甚至在咳嗽的时候,我几乎都晕厥过去。 白衣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怕我这一睡去,便再也不会醒过来。 于是不停地叫唤我:“姐姐!姐姐!” 就在那夜深寒,我同样在心底呐喊叫唤着:“姐姐!姐姐!” 白衣叫的是我,而我叫的是杜三娘。 因为我发觉自己居然躺在杜三娘温暖的怀抱里。 她深情的望着我带着一丝微笑,用手轻轻婆娑着我的秀发青丝。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气息,还有那从不曾忘怀的感觉。 我喜极而泣。 我哭着说:“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从前世,到今生,花开十里。 而我执于一心,哪怕飞花湮灭。 杜三娘为我拭去眼泪,她也哭着,笑着,说:“好了!一切都好了!从此你我不离不弃!” 我说:“不离不弃!”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冷笑。 这是蛇妖的笑声,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我怵然一惊! 等我想要抱紧杜三娘的时候,却一下子抱了个空。 杜三娘从我怀里飘了起来,越飘越远。 我想要伸手去拉,可是明明很近的距离,明明可以拉着她的手,却不知为何,又始终无法搭着她的手。 我急得想哭,拼命的大叫着:“三娘!” 于是,一惊而醒。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醒来时,我的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白衣坐在旁边见我醒来,很是欣喜:“姐姐,你总算醒来了!” 我想着梦中情形,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自此后数日,我不医而愈。 白衣总算松了口气,情难自禁抱着我流泪说:“姐姐!可吓着我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这叫我怎么活啊!” 是啊! 如果我死了,杜三娘又怎么办? 难道真要让她永远成为一个活死人,被藏在这个世界的角落而不被人所知? 我想着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白衣的后背,笑说:“傻妹妹,你跟三娘姐姐一样,都是我的全部,我怎么舍得你离去?” 这时我才发现没看到易兰殊,白衣说我昏迷这些天,不时遇着盗匪流寇,幸亏有他相护。 我暗自庆幸。 而更感激爹。 是他,以伟大的父爱为我保全了这份深情! 当然,还有娘。 是她以更明了更温馨的爱,呵护着我的成长。 可惜,因为我的幼稚而执着,最终误了这份亲情。 珍惜眼前人,便为人间美好! 至此十余日,再无波澜! 途径草原,沿溪流而上,终于到达天山! 此时已是十二月,天山满目飞花,雪雾茫茫。 途中我与白衣早已备了衣物,越接近天山,气温越发寒冷。 一道道的山风卷得漫天的雪花飘舞! 白衣意兴央然,轻的笑着,跳着,不时以双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雪花落入掌中,那种轻柔,让她乐不可支。 我望着她孩子似的可人,不觉婉然轻笑。 易兰殊说:“越上山峰,山势愈发陡峭,冰雪滑得很,可是小心了!” 白衣朝他吐了吐舌头,完全一副女儿家神态。 自肯定了易兰殊的身份,在他面前我们也没再多于掩饰,他早已知道了我们是女扮男装。 因此,更是毕恭毕敬! 我曾问他,缘何会加入爹的三人行! 他只说:“以报大恩!” 想来爹生前定然有恩于他,故此以为报恩! 真正的江湖人物,向来一言九鼎。 他谨记爹的嘱托,自是以我为尊! 但我以兄长待之,他则诚惶诚恐。 此时山上白茫茫一片,又夹着寒风呼啸,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分清东南西北了。 白衣甚为忧虑:“这样毫无目标,天山又这么大,可上哪儿找去?” 这一点我原也想过。 只是爹所留锦囊并没有详细所指,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犹疑之时,易兰殊忽然往山下望去,说:“有人来了!” 我顺着望了下去,果然看到山下转角处有四个人沿着我们的足迹飘然而上。 之所以说飘然,那是因为他们在这险滑的雪山上行走敏捷,足以可见他们都是武学高人。 我蹙了蹙眉,说:“这回怕是太子的人了!” 虽然所料太子定然会派人一路跟随,但以易兰殊的武功,却从未发现。 只是到了天山,山道奇陡,又别无他途,他们为免走失,势必得沿着我们的足迹攀援,这才露了踪迹。 白衣说:“不就是四个人吗,待我去灭了他们!” 我拉住她,摇了摇头:“不必理他,我们先走上策!” 白衣只好作罢,又往山下瞧了瞧,忽地抓起雪团掷了下去。 下面四人听到响动,吓得赶紧躲闪,只是看到一只雪团,才抬头望来。 我和白衣早已转入峰后,沿着弯曲的雪道爬了上去。 哪知走不得多远,忽听得一声惨叫。 却是易兰殊突然杀出,对方措手不及,一人失足掉下山崖。 只是他悲惨的叫声太过刺耳,让我听着都一阵心惊肉跳。 这样一来,下面追踪的人担心有敌人伏击,行动不免有些迟缓。 他们或许想着,反正我们留下的足印一时三刻也不会消失,便也不会担心走丢。 因此行之谨慎。 易兰殊自知对方有所防备,便不再伏击。 我和白衣如履薄冰,又借着一条悬梁的山道,转入另一处山峰。 此时居高临下望去,山峰险象环生,但就那一片银装素裹,其纵横交错的广娆,不禁令人神往! 正值感怀之时,白衣忽然拉了我闪入一处暗角,轻声说:“前头好像有人!” 我心头直突! 这峰山绝顶,又怎么有人! 我探头望去,果然只见一人冒雪临崖眺望。 只是他背对着我们,尚瞧不清面目。 倒是他一身清奇的蓝色绣花衣衫,看出来似是一女子! 我更加惊奇! 白衣悄声说:“不会是山妖吧?” 我也不知道。 这时,听得那女子一声长叹,叹声幽怨,像是有绵长的愁怀无法倾诉。 我听着动容。 只见她忽然转过身来,这才让我一睹芳容。 看得出这是一个妙龄少女,其容貌清新而脱俗,而绝不会是什么山妖了。 我正要挺身走出,却忽地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瑶琴之声。 我和白衣面面相觑。 这一下峰回路转,倒不是柳暗花明,而是神往之讶异! 缘何来的琴曲之声,显见这雪峰之上还另有他人! 我拉着白衣的手不觉紧了一紧,可由于这一停顿,我仿佛觉着手都像是冻僵了似的。 白衣以灵气为我缓和了一下,我顿觉舒适不少。 我毕竟只是凡人,哪怕这些年走南闯北,体质远甚于一般常家女子,但置身于这寒冷的大雪山中,还是极为不适。 瑶琴声依旧悠远。 怀烈着一种难以述说的幽怨。 那少女却已然不见了踪迹。 我甚感诧异,再无迟疑,便毅然走了过去。 白衣谨心慎微,说:“我怎么觉着有些诡异,还是小心点好!” 毕竟这大雪山中,绝寒奇冷,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 而我若非白衣扶持,只怕早已掉落山崖。 我朝着白衣点了点头,慢慢走到那少女刚才站立的地方,才见左手旁边有一面冰崖峭壁。 而那道瑶琴之声正是从冰壁里面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