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征途》 正文 第一章,绝境 三月原本应该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不过最近的十来年,天气一直冷得不太对劲,即使到了所谓的阳春三月,却依旧冷得厉害。水边向阳的高岸上的柳树才刚刚吐出半粒米大小的新芽,而蛇山上的那些树木,却还是和冬天时一样光秃秃的,就好像春天永远都不会来了一样。 “军师,你说这春天是不是真的不会来了。”大晋皇帝黄自得站在龟山上,俯视着滔滔东流的长江,叹了一口气,这样向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说道。 “皇上,冬去春来,乃是天道轮回的必然,眼下虽然北风颇劲,但春天还是一定会来的。我大晋朝虽然暂时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一定有复兴的时候。”那个道士含笑答道。 “也不知道皇后和一功他们怎么样了,能不能及时赶过来。”黄自得依旧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如今,大晋的局面实在是太过凶险。说起来,仅仅一年之前,还是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局面,如今却变成了这样子。 “皇上,我大晋天命所归,自有上天庇佑,皇后英明果决,她和尚将军一定能带着大军及时赶到的。”黄自得的军师玄逸道人回答道。 “唉,上次在潼关,也是皇后带兵吸引追兵,帮我突围,希望这次也能像上次那样。”黄自得又叹了口气,金军水陆并进已经追过来了。虽然事实上,敌军的人数要远远的少于自己,但是因为从去年那一战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败过,所以士气极为高涨;相反,而黄自得这边的军队却不断地被敌军击败,如今士气低落,几乎毫无战斗意志,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用交战,只要看到对方的军旗,军队就会自行溃散。潼关一战后,黄自得的军队主力便被敌军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由皇后和大将尚一功带着,撤往巴蜀;另一部分黄自得自己带着,一路从襄阳退到武昌。当时黄自得打算从武昌东下,夺取还在大昭朝控制下的江南。若是夺取了江南,天下之事或者还大有可为。然而,金军的行动速度却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初他离开襄阳的时候,在襄阳留下了一些部队断后。他原以为,这支军队还算是比较能打的,又依靠着襄阳这样的天下雄城,最少也能拖住敌军十天的时间,不想……如今敌军已经直追过来了,东进彻底成为了泡影。而且随着敌军的不断进逼,大晋从上到下,都到了土崩瓦解的状态。很多的文官武将,都在从潼关一路南下的过程中失踪了。这里面的一部分是在和金军的交战中战死或者是被俘了,还有一部分,恐怕就是见势不妙,就抛弃了大晋,自己跑路了。 为了鼓舞起士气,玄逸道人人为的制造了一些所谓的“祥瑞”献上去;大将军刘杰轩也宣称,和一直以来都失去了联系的皇后以及尚一功获得了联系,皇后他们带着十万大军,正在赶来的途中。一旦这支军队加入目前的战场,战场上的整个局势便完全不同了。 这两个消息一开始的确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将士们的脸上似乎又有了笑容。然而今天一早,一个消息却给了黄自得玄逸以及刘杰轩当头一棒——大晋丞相牛巨明突然带着他的儿子不辞而别。消息传开后,军心动荡,整个军队差一点就直接崩溃了。 黄自得向四面望望,见身边除了玄逸道人,其他的人都隔着有些远,便压低声音道:“军师,说起来,当初我要是听了你的劝告,控制甘陕之后,先巩固一下,不要急于进取,要是当初在京师,我……如今,我大晋怕已经是大势已去了,牛巨明是个聪明人……军师,如今,我们真的只能指望皇后明天能带着大军赶过来了,若是明天还没有皇后的消息,我们就只能继续跑了。东进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往西南退,先退进湖南……军师,你知道敌前退兵,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事情,真要这样,如今这剩下的十来万人,真的到了湖南,怕是能剩下一万人都不容易。除非……道长,要是到了后天,还没有皇后的消息,那就是老天真的要亡我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自己逃生去吧。呵呵……”说了这里黄自得苦笑了起来:“道长你忠心耿耿的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却没什么可以报答道长的。如今只能这样劝道长一句了。” 一听到这话,玄逸顿时全身都冒出冷汗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黄自得叫他逃命是在试探他。他知道,黄自得这个人毛病很多,但他并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说这话,肯定是真心真意的。但正是这真心真意才让玄逸越发的觉得不寒而栗。他也清楚的做出了判断:大晋大概的确是要完了。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全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地失败。而是因为如今黄自得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当年黄自得不是没有吃过败仗,甚至还有过败得更惨的时候,最惨的时候,身边甚至只剩下十七个人,当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得像今天这样垂头丧气,他也依旧意气洋洋,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也正是因为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黄自得还能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那跟着他的十七个人才会一直忠心耿耿,毫不动摇。但是如今,黄自得在精神上却已经垮了。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玄逸道人跪下落泪道,“想当初,皇上在商洛山的时候,只有十七骑,不也过来了吗?如今的形式虽差,却也强过那时候,皇上……” 黄自得也流下泪来,他伸手将玄逸道人扶了起来道:“道长的忠心和情谊,我都知道,只是运去英雄不自由……今时不同往日了。过去我一直觉得,天命在我,如今天命何在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说完这话,黄自得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和玄逸道人谈话的意思,直接便转身向着山下走去,将玄逸一个人留在蛇山上。 “若是能走,走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事到如今,哪里还走得了呢?”望着黄自得萧瑟的背影,玄逸忍不住想道。 如果玄逸道人是个和牛巨明一样的凡人,那离开的确是一条保全自己的办法。然而他却是一个修道者。他加入到黄自得的阵营中,乃是走入世扶龙,借助新朝龙气来成就仙道的路子。相对于一般的,需要一世又一世积累才能略有所成的修法,入世扶龙是一种捷径,一旦成功,便可以成就仙道。但是正如做买卖一样,一件生意,如果收益很高,往往也就意味着要么门槛很高,要么风险很大。入世扶龙,就属于后面的一种。 自从自己入世扶龙,当上了黄自得的军师之后,玄逸自己的气运,还有他整个师门的气运,便都和黄自得连在一起了。若是黄自得真的成了天子,那无论是玄逸,还是他背后的师门,便都可以借助于新朝的气运,获得很多好处。他可以立刻成就仙业,而他的师门也能得到新朝龙气的庇护,师门中的其他人,无论是还在修行的人,还是已经死去,托庇于师门在冥土的福地的前辈,甚至是已经成就仙业,出入青冥的那些祖师,也能从中获得很多的好处。但是一旦失败,他们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作为从贼的主犯的玄逸,自然是要被打落九幽,万世不得超生的;而他所在的师门,当然也会受到牵连,弄得不好,就像汉末的太平道一样,会被定性为邪教组织,并遭到严厉的打击。冥土中的福地会崩溃,在那里的那些前辈都会被贬落九幽,就连已经成就了仙业的祖师,也不一定能脱得了干系。 他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靠着师门秘传的法术,他可以清楚地望见如今大晋军队的气运,这气运依旧能凝聚成一条黄龙,只是这黄龙的形态却已经很模糊了——玄逸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意味着气运一直在逸散,甚至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了。不过,只要这龙形还在,好歹还有些希望。也许,也许明天一早,皇后真的就带着大军回来了呢? 然而,这终于只是美好的期望而已。黄自得和他的大晋并没有等到皇后和她麾下的十万大军,相反倒是等到了敌人的追兵。 第二天才刚刚辰时,江面上的雾气也才刚刚散去,从江对面的汉阳城里,就传来了一片喧哗声。接着就有人来报,说是金军已经逼近了汉阳。 黄自得赶忙带着剩下的一些文武官员登上蛇山,眺望江北边的汉阳城。在汉阳城外,果然可以看到有一队骑兵正在靠近。 黄自得在汉阳城中还留下了五千人的军队。汉阳城的城墙虽然不能和京师比,但却也相当完整。一队什么攻城器械都没带的骑兵是不可能威胁这样的一座城市的,他们只不过是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而已。不过黄自得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因为这支骑兵的出现也标志着金军的主力不远了。 正文 第二章,地府 “军师,看来我们不能再等了,今天我们就要往湖南去。”黄自得转过头来对玄逸说道,玄逸见黄自得的脸色发白,声音颤抖,不由得心中一苦。显然,便是黄自得自己,也没有斗志了,其他人又如何能打得起精神来?但此时他却也没有什么可以回天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上,汉阳城两面临水,城墙也很完整,城里面兵也不少,至少能支撑个三五天。拿不下汉阳,敌人就不能渡江,若是有这几天时间,我们就可以退到通山一带的山里面,然后再往湖南去。他们一路追了我们上千里,也一定人困马乏了,山里面不比平地,不容易征到粮草,要追我们就不容易了。只要躲过了这一波,将来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大将军刘杰轩道。 “老刘呀,你真觉得汉阳能守住三五天?当初襄阳我们还以为能守十天呢……”黄自得摇了摇头道,“若是一年前,汉阳别说守三五天,就是守两三个月都不是问题,但如今,谁还肯拼命守城?” “皇上,就让我来守吧!只要我老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鞑子渡过长江!”大将军刘杰轩半跪下去,双手抱拳道。 在如今的局面下,留下来守汉阳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刘杰轩如今是大晋的第二号人物,他主动提出由自己来守汉阳,实际上就是下决心要死在这里了。当然,若是他留下来镇守汉阳,说不定真的能多支撑几天。 但是黄自得却立刻拒绝了他的提议:“大晋不能没有你,我身边不能没有你!你不能留在汉阳。” “皇上……”刘杰轩似乎还想要再争辩一下,但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大家赶忙往江北望过去,却见汉阳城那边四门大开,无数的人乱哄哄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四散而逃。那些守城的大晋军竟然在仅仅只是看到了一队金军的斥候的情况下,便自己溃散了! “这……”黄自得瞪大了眼睛,望着江北,一口气上不来,竟然直接晕了过去。刘杰轩赶忙扶住他,大家也赶忙围拢了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黄自得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他便问道:“我刚才晕过去了多久?” “皇上,没多久,还不到一刻钟。”刘杰轩赶忙道,“皇上,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保重呀!” 黄自得又张开嘴,像是想要问什么,但终于没有问,只是叹了口气道:“汉阳丢了,我们不能等到明天,必须马上就走,要不然……让全军准备起来,马上就走!” 不过数万人的大军,想要动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所以直到下午,大军才开始离开武昌。 黄自得等人知道事态紧急,便催促着军队快速前进。大晋军一路败退到武昌,已经是疲敝之极,这时候又这样催促,军队中大批的士兵便跟不上了,一些人开始掉队,另一些人则干脆找个机会就自己开溜了。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大晋军退到了江夏安营。各路将领点了点人数,发现离开武昌时的六万多人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万人了。不过这时候,大家都疲惫极了,胡乱的搭好了营帐,匆匆的安排了一下值夜的事情,便都休息了。就连玄逸道人也是一样,一躺下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里,恍恍惚惚之间,玄逸道人突然看到有人走进了自己的帐篷,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自己的师妹颜羽。只见她依旧是旧时的打扮,带着一顶芙蓉玄冠,穿着一身的黄裙,走上前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师妹,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玄逸赶忙问道。 颜羽开口似乎是说了些什么,但玄逸却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师妹,你到底要说什么?”玄逸问道, 颜羽脸上焦急的神色越来越浓,以至于她的脸都扭曲变形了。她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突然从衣袖里一把掏出一件什么东西,一下子塞到玄逸的手里。 玄逸接过那东西,还来不及细细看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这东西似乎被颜羽握在手里了很久,所以暖暖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师妹……”玄逸刚想再问问,却见颜羽向着他凄然一笑,接着几股黑气便从他的身上一下子冒了出来,如一条毒蟒一样一下子缠到了颜羽身上,接着一股青黑色的火焰顿时就从颜羽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冒了出来。玄逸道人吃了一惊,一下子便醒了过来,却原来是一场梦。 但是玄逸知道,这事情可不是做了一场梦这样简单。以玄逸道人的修为,是不会做这样的梦的。更何况这梦是这样的真实,以至于他的手中似乎还有着从梦中带出来的那股温暖。他低下头,张开右手的手掌——手上什么都没有。 “师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玄逸立刻撩开帐篷的帷幕,走了出去,向着天空望去…… 天空中,代表着大晋朝的气运的龙形越发的淡薄了,不过大体的形态还在,似乎还能够勉强维持一阵,玄逸不觉松了口气,但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巨龙却突然冒了出来,一口就咬在了那条黄龙的脖颈上!黄龙猛烈地挣扎着,一股股的淡黄色的云气就像血一样流了出来,向着四方逸散。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是大凶之兆。这条黑龙,玄逸已经很熟悉了,那就是北方金人的龙气,相比在山海关外第一次见到这股龙气的时候,它已经壮大了很多,已经不是极度衰弱的大晋朝的龙气能够抵御的了。 与此同时,四周突然杀声四起,黑暗中,一只只火箭也如雨点一般的坠落了下来,整个营地顿时乱成一团。 “军师,你可看到皇上没有?”混乱中,突然有人一把拉住玄逸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玄逸扭过头来,借助周围的火光,他认出那人正是大将军刘杰轩。他注意到刘杰轩印堂晦暗,黑气罩顶,便知道刘杰轩的气运已经衰弱之极,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大将军,我没看到皇上,应该还在那边吧。”玄逸答道。 “那军师你自己小心。”说完这话,刘杰轩便上了马,要往御营那边去。 “大将军,今晚要小心呀!”玄逸又赶忙提醒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这一句多半也没什么用。一个人气运尽了,要倒霉了,却不是靠小心就能躲得过的。 刘杰轩听了却回过头来,两眼直直的望着玄逸,他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 “也许,也许大将军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了?”玄逸想。 刘杰轩突然笑了起来道:“军师是看出什么了?老子我这辈子,杀过大官,睡过美女,便是大昭皇帝的龙椅,也上去坐过一坐,便是死了,也不亏了,还要小心什么!要死niao朝天,小心个啥!倒是军师,连媳妇都没有娶过,还真是要小心点。” 说完这话,刘杰轩便拨转马头,抖一抖身上的披风,手扶着腰刀,头也不回的去了。 刘杰轩刚走,金军便杀到了玄逸所在的营帐近旁。士兵们纷纷逃窜,玄逸也使了个法术,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变得不起眼,然后也跟着这些士兵一起乱跑,正混乱间,玄逸忽然看到天上有一颗赤色大星拉着长长的轨迹从天空中坠下。 “大将军!”玄逸心中一紧,回过头去又看了看天空中的云气。却见随着那大星的坠落,那条黄龙悲鸣一声,顿时化作无数流星四散而去,一时间天空中星陨如雨! “完了,大晋完了!”玄逸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浑身变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手脚都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原本施展出的法术顿时便失效了。 玄逸知道,这是入世扶龙失败之后的反噬来了。虽然玄逸从小精研道法,说一句法力精深是毫不夸张。但是在此时,一股黑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顿时化作锁链,将玄逸层层缠绕了起来,玄逸道人一身的法力,顿时便施展不出来了。便在此时,好几只箭飞了过来…… …… 在不可见的冥土中,玄逸全身枷锁站在那里,在他的身边是一群同样被枷锁捆绑着的魂灵。这些魂灵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跌跌撞撞的沿着一条灰白色的路向前移动。不一会儿,一座高大而阴森的殿堂便出现在玄逸等一干幽魂的面前。 随着轰的一声雷鸣,大殿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这大门一打开,便如一头巨鲸张开了嘴巴一样,一股巨大的吸力便拉扯着那些魂灵,将它们吸入其中,吞没掉了。 玄逸也一样被吸入其中,等这吸力消失,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大堂之上,在他的周围还跪着一群魂灵。 “罪人陈玄逸,还不跪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堂上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凭空压了下来,将玄逸压得双膝跪地,甚至他的双手,还有额头都被死死的压在地上。 玄逸被这股力量压得双膝,乃至双手都落在了地上,就连头也被压得抬不起来。就听得上面有声音道:“赵通幽,汝身为太清观掌门,不思清修,却利欲熏心,反而派遣弟子入世,祸乱天下,可谓罪大滔天,本神依律判汝入裂如大红莲地狱万年,以清汝心中利欲之火!万年之后,再判十世入畜生道,当牛做马,以赎汝罪!” 随着话音,殿上突然吹来了一阵寒风。按说此时的玄逸已经是魂魄,不应该再有寒冷的感觉,但是这阵风一扫而过,却也冻得他浑身刺痛,便如同有人生生的将他的皮从身上扒下来了一样。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惨呼,那声音被这阵寒风卷着,一眨眼就消失了。 玄逸听得出这惨呼声正是掌门师伯通幽道人发出的。也知道这风一定是将他卷入到裂如大红莲地狱中去了。 掌门师伯通幽道人虽然不是玄逸的授业师父,但是他对于玄逸也一向关怀备至,而且作为掌门人,他处事极为公平,玄逸对他也一向是格外钦佩的。如今见他受到自己入世扶龙失败的牵连,坠入地狱,心中是凄苦。而且他知道通幽道人心性坚定,一般的苦痛,决不能让他出声惨叫。再想想那阵寒风是针对这通幽道人过去的,只是微微的波及到自己,便已经让人这般苦痛,直接被这风吹到的通幽道人所受到的苦痛怕是要百倍于自己。而这风还只是裂如大红莲地狱露出的一点气息而已。想来真正的裂如大红莲地狱之中的寒风又不是这风能比的。 正想着,又听到上面那个声音道:“李通冥,汝身为修士,不修道德,反而教唆弟子助纣为虐,祸乱天下,本神依律判汝入火山地狱两万年,两万年后,再判入饿鬼道,以正天道!” 话音一落,殿上忽的泛起了一片红光,玄逸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了烤箱中烘烤一样,浑身都要烧起来了。这红光其实转瞬即逝,但玄逸却觉得在这红光之下,便如过了一整年一般。同时他的耳边也传来了自己的师父通幽道人的惨叫声。 玄逸紧紧地咬住牙,若是这时候的牙齿还是真的有实体的,只怕这牙齿都要崩裂了。 堂上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一个又一个的魂魄,被一个接一个的打入到各种变着花样折腾人(鬼)的地狱之中。每一个魂魄被打入地狱的时候,那些地狱中渗透出来的气息都让其他的魂魄痛苦不已。 “我是主犯,轮到我,大概会是无间地狱吧。”玄逸这样想着。 “颜羽!”堂上又传来了那个可怕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玄逸努力的想要将头抬起来,再看颜羽一眼,只是那股压力便如一座大山一样牢牢地压住了他。他只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汝身为女冠,不思清修,却妄动春心,一味胡作妄为,悖逆天意……” 所谓的“胡作妄为,悖逆天意”,玄逸知道那是指的一年前,玄逸和黄自得入京师,大晋正是巅峰的时候,颜羽忽然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师,带来师门关于金人行动的消息,后来她又和自己一起和投靠金人的术士斗法,掩护黄自得大军作战。 “本神依律罚汝入尸粪泥地狱五千年,五千年后,入人间道,十世为娼,以……” 玄逸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抬起头来,这时候他的右手上突然冒出万道赤红色的光芒,那股压在他身上的力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光芒所照耀之处,一切的存在,包括玄逸自己的神魂似乎都在消融,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听到堂上的传来了惊恐的声音:“他身上怎么会有……你们竟然是祂的……” 紧接着,玄逸便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三章,重生 “我这是在哪里?”玄逸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扇小窗,窗上糊着窗纸,所以看不到外面,只能看到有阳光照在上面,将那扇窗户照得透亮。 玄逸定了定神,渐渐地辨认出来了,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他在太清观里的起居室,自从成为真传弟子之后,一直到入世扶龙之前,有整整五年他都是住在这里,在前面对着窗户的桌子上,摆着几本道藏,摆在最上面的应该是一部《南华经》,这是他研究得最多,也最有心得的一部道藏,《南华经》的下面,应该是一部《黄庭经》,然后再下面应该是一部《云芨》。道藏的旁边还放着朱笔、符纸之类的东西,一边还有几张已经画好了的符箓。窗子右边是一个香案,他的桃木剑便摆在上面——如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格外的亲切。 “我不是在冥土?不是在冥王殿中受审判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是某位大能用一枕黄粱术弄出来的?”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玄逸忍不住这样想道。 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猜想,因为他回想了一下,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入世扶龙这桩事儿的无数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便不可能是黄粱梦了,因为即使是大能神仙弄出来的黄粱梦,也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细节的。 当年汉钟离点化吕洞宾的时候,以黄粱一梦的方式,让吕洞宾历经世态炎凉,最终幡然大悟。在这一梦之中,吕洞宾过完了漫长的一生,醒来却发现,旁边煮着的黄粱米饭还都没有熟。但玄逸知道,这所谓的“过完了漫长的一生”,所谓“历经世态炎凉”,都只是影子和感受,若是要中了这法术的吕洞宾像如今的玄逸那样,细细的将梦中的一生中的各种重大事情一一的回想一下,他立刻就会发现,他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就像我们有时候做了一个很伤心的梦,在做梦的时候流出的眼泪甚至都打湿了枕头,然而等梦醒之后,却往往是除了伤心本身,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不是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该不会如今才是梦吧?这真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了。 玄逸还记得在昏迷前,他的右手上爆发出的光芒。他把右手抬了起来,认真的观察着右手的手掌。右手的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东西爆发出来的时候的灼热感,但是看过去却普普通通的,什么异常都没有。 不过现在还不是细细的追究这个的时候,这时候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自己是真的又回到了山门之中吗? 玄逸从床上起来,从床头上习惯的位置拿起衣衫穿好,然后走到香案边,将桃木剑拿在了手里。还细细地看了看,的确是自己一直用的那把里面藏了一柄细细的刺剑的桃木剑。 将桃木剑挂在腰间,玄逸又来到窗前的桌子边。桌面上的确有几张画好了的符箓。其中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却是一张用于宁神的符箓,下面几张以此是保平安、驱邪崇以及避疾疫的。看这画符的手法,却也的确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玄逸小心地用右手将第一张符箓拿了起来,依照通常的手法想要试试能不能使用它。念动咒语,天地间的灵气顿时便和正常时候一样汇聚了过来,然后向符箓上凝聚,然而,这些汇聚过来的灵气一道玄逸的右手附近,便突然离奇的消失了。就好像在玄逸的右手上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它们一口就吞没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玄逸赶忙将右手拿到眼前来又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却依旧看不出什么。他便将符箓交到左手,然后再次发动它。 符箓很正常的起作用了。看来自己的右手还真的有问题。 只是玄逸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耐心来细细的研究自己右手的问题。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弄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在哪里。 玄逸轻轻地将窗子上的栓子拔掉,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隙,小心地从这缝隙里向外面望去。 窗外是一望无边的云海,云海上还漂浮着几个黑色的岛屿,那是后山的几座山峰——这的确是在玄逸在太清观老君顶的小屋的窗口应该看到的景物。 玄逸细细的看了看,窗外的景物的确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便将窗户完全推开来,又细细地看了看,的确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收回目光准备去开门。但就在此时,对面的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七彩的光圈。 “宝光!难道……”玄逸的心头猛地一动。他还记得,当初他下山,入世扶龙前一天,就在自己的窗前,看到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团宝光。所谓宝光,是道门的叫法,若是在佛门,便叫做佛光。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当时看到宝光的玄逸还满心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吉兆,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如果,如果……我现在出门,会在大松树下遇到正走过来的玄嵩师弟,他会对我说:‘师兄,钱员外带着二公子上山来了,二公子正在找你呢。’”玄逸的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这是几乎紧接着看宝光之后发生的事情,加上他当初又从钱家二公子那里知道了很多重要的消息,所以玄逸对这个细节还记得很清楚。 这个念头一起,玄逸道人立刻就在屋子里呆不住了,推开门,便沿着小路向着祖师殿走去,走到松树下,却并没有看到玄嵩道人。 “唉,看来,是我想多了……”玄逸道人失望的想。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那就干脆再往祖师殿那边去,说不定也能看出一点什么来呢。 想到这里,玄逸便继续往祖师殿那边走去,走到进祖师殿的那个小门边上,正要迈步进去的时候,却听到后面有人喊:“玄逸师兄!” 玄逸转头一看,却见玄嵩道人正从那边走过来。 “啊,我出门比那天要略早一点,所以才没有在松树下遇到玄嵩师弟……”想到这里,玄嵩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甚至于都快站不稳了,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小门的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师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玄嵩见了,赶忙赶上了几步。 “没事,没事。”玄逸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缓缓道,“师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师兄,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玄嵩关切的道,“钱员外带着二公子上山来了,二公子正在找你呢。” “果然,果然是又回到从前了……”玄逸努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激动,过了一会儿才道:“钱二公子如今在哪里?” “在会客堂呢。师兄你真的没事?要不我去和钱二公子说一声,就说师兄病了……”玄嵩 前一世生死搏杀的经历还是让玄逸颇有收获,至少让他控制情绪应变的能力大大的上升了,所以此时在经历了刚才的震动之后,他已经能迅速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便微笑道:“我没事。钱二公子多半是要去江南了,师弟,麻烦你让他直接到我的斋房里来,我正好有件东西给他。” 玄嵩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走出了五六步,却又回头道:“师兄,你还是让师伯给你看看,师伯的医术很好的。” 玄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微微的笑了笑,便转身向着自己的小屋去了。 回到屋子里,玄逸将桌上的几张符箓整理了一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玄逸,你这牛鼻子住的地方倒是雅致得紧呀!” 玄逸往门外望去,就见一位年轻公子正远远的大步而来。 这年轻公子便是玄嵩口中的钱二公子。钱家是庐州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一位户部尚书,如今家里也有一位进士。而这位钱二公子,单名一个岱字,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只是科考不太顺,自进学之后,两次省考都名落孙山。最近,钱老爷给他捐了一个监生,这位钱二公子不久之后便要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去了。 钱岱和玄逸是朋友,如今要出远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了,便借着和父亲一起来上香的机会,特意上山来拜访。 玄逸赶忙迎了出去,道:“钱兄!昨晚贫道心血来潮,卜了一卦,便知道钱兄要来。如今果然来了。” 钱岱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牛鼻子,就喜欢故弄玄虚!你算到我要来,你说说,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玄逸也哈哈一笑道:“公子或将远游,故而来和贫道告别。贫道也正好给公子准备了一些路上有用的东西,公子里面请。” 钱岱听了却笑道:“你这牛鼻子,消息倒是灵通。我的确是要出一趟远门,却是要到南京国子监去读书。如何,你这牛鼻子可是给本公子准备下了在秦淮河里好用的东西?” “公子身体康健,哪里用得上这等损伐根源的东西?”玄逸笑道,“贫道这里,只有自己制作的几个符箓罢了。” 正文 第四章,大秘密(上) 送走了钱二公子,玄逸也要为自己下面的行动好好的构思一下了。如今天机混沌,看起来各方似乎都有机会,但是玄逸却知道,天意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归属,那就是榆关之外的大金。如今重新回到了当年下山之前,这时候,玄逸,乃至整个师门的气运还没有和黄自得连在一起,这也就是说,太清观其实还可以另选一个支持的对象。单纯从利益上来考虑,关外的大金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事情,玄逸不得不承认,如今统治则大金的洪台汗,在能力上的确是要远远的超过其他人。无论是如今大昭的崇祥皇帝,还是如今虽然还在陕西一带活动,但不久之后就该钻进商洛山里躲起来的黄自得,或者是刚刚投降了大昭,但是时刻准备反叛的张黄虎,在智慧和能力上,都和他相差甚远。回想一下重生前的经历,玄逸甚至觉得,自己乃至其他几方的奋力挣扎几乎都只是在为他作嫁衣裳。而在实力上,大金手中也有着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多年来,这支军队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后来大晋军和他们的交战中也是一胜难求。 不过,就玄逸所知,已经有某个门派的人物参与到他们当中了。现在再去,已经落后了,将来能够得到的东西自然就有限了。不过即使如此,能在这个过程中分到一点气运也是好的。但是,想想重生前的经历,现在却站到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的对立面,在情感上,实在是难以接受。而且,帮着鞑子占据中原,那便是变成汉奸了吗? “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将来很多事情的走势,如果善加运用的话,未必不能扭转局面。只是……只是天庭……实在是难以……若是要站到天庭的对立面……可是一旦失败……”玄逸这样想着,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不管你如何选择阵营,都必须站到天庭的对立面!”一个声音突然从玄逸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谁?是谁?”玄逸吓得差点喊出声了。 这个时候,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的举了起来,一直举到了和他的脸一样的高度上,那个声音接着又响了起来:“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才刚刚靠着我的力量从地狱挣脱,一眨眼功夫,就来问我是谁?我是蚩尤被藏在东极的脑袋,我是刑天被埋在常羊的首级,我是野庙中人语的狐狸,我是黄河故道里独眼的石人,我是被刻意遗忘的精魂;是让众神的夜不能寐的仇敌;是古往今来一切叛逆的意志,我就封张角为冲天大将军,许诺让黄巢当青帝的那个黄天!” “您……”玄逸数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早就该死了,该被关押在地狱的最深处,用九重罗网,九重刀剑围着,用无尽的世界的三十六层天,十八层地狱压着,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根本就应该是被压得什么都露不出来是不是?天庭,天帝他们都是这样希望的,可是呀,他们真的做不到呀,天庭,天帝他们并不真的是天呀。” “天庭,天帝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天?”玄逸又吃了一惊。 “当然,我问你,你觉得天是什么?”那个声音又在玄逸的脑子里问道。 “我……我不太清楚……我……”玄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笨蛋呀!你修得是什么道呀?连这个都想不想明白,你修个什么道!修你个猪头三呀!”那个声音怒道。玄逸觉得,若是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把戒尺,只怕他立刻就要抓起那个戒尺,照着自己的脑袋啪啪啪的乱打了吧。 “放心,有戒尺我也不会打你的头的。”那个声音突然又道,“打头容易把人打笨,你本来就已经够笨了,再打你的头,你就太让人同情了。你们的《道德经》上说:‘天法道,道法自然。’天是什么?是道!是自然!什么是自然?风是自然,水是自然,你是自然,我也是自然!但自然不是风,自然不是水,自然不是你也不是我,自然也不是天庭。一切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天庭的产生是自然,天庭有他的反抗者也是自然。‘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阳源于阴,阴根于阳’。所以天庭,所以天帝消灭不了我,天庭也不可能永远压制我。” “可是,可是按这个道理,你也消灭不了天帝和天庭呀?”玄逸想道。 “不错,的确是这样。但是我也可以压制他,把他压到地狱里去,让他变成我。这就叫‘重阴必阳,重阳必阴’,这就叫‘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更何况如今的天帝,倒行逆施,已经是亢龙有悔的格局了,呵呵,他也该下来清醒清醒了。” “天帝本不保佑我华夏,却垂青于鞑子,的确令人费解。”玄逸想道。 “费解个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那声音嗤笑道,“你可知道天道和天帝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 “还请前辈指点。”玄逸恭敬地想道。 “天道无我,但是天帝有我;天道无私,但是天帝有私。这就是其中最大的区别。你可明白?”那声音道。 玄逸听了,想了一想,道:“前辈,可是因为天帝有私,有所私便有所偏,有所偏便有所蔽。《大学》曰:‘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又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前辈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还算不错。”那个声音笑道,“只是还有一点你没说到,那就是天帝不是‘不知其子之恶,不知其苗之硕’,而是‘不知自身之恶,不知自奉之过’。天道无私,故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帝也好,众神也好,我也好,你也好,都是刍狗,这便是众生平等。众生有生有灭,有兴有衰,这便是天道。可是天帝呢,却想要永远保住自己的位置,永远保持最好的状态,呵呵,‘永保无疆之休’,谁又能不受这种玩意儿诱惑呢?便是我,到了将来,也不一定不这样。甚至是多半要这样。小子,天帝一位,在易道中便是乾卦,乾卦阳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进取为道,有华育万物之德。但是乾卦最后一爻却是怎么说的?” 《易经》在道门乃是三玄之一,真正作道士的,没有不熟悉这部经典的。玄逸便答道:“最后一爻却是‘上九,亢龙有悔’。象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文言》解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听了这话,那个声音呵呵的苦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说天帝已经是一条亢龙了吗?” 玄逸肃然道:“还请前辈指点。” “你也看过很多的道书,你觉得上古时候的神道,和如今的神道比,谁更强大?”那声音并不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玄逸想了想,道:“上古之时,各路神灵能翻江倒海,担山赶月,有翻天覆地之能。到了后来,成汤绝地天通,神灵就很少如此了,不过那时候的道人,却依旧有着翻江倒海之能,这才有封神之劫。封神之后,道士的道术的威能也日益衰退,到了本朝龙兴之时,诚意伯奉帝命斩天下龙脉,神灵也好,道人也好,威能都越发的衰退,所以应该是上古时候的神灵更为强大吧。” “哈哈哈哈,”那声音大笑了起来,不过在那笑声里,玄逸却隐隐听到了凄苦之意。 “前辈,难道晚辈说错了吗?”玄逸赶忙问道。 “当然错了,而且错出了十万八千里!”那声音道,“你看尧舜之时,六道之轮回,天庭地府之构建,与如今相比,差了多少?而精巧的神道架构,本身就是神力威能的表现。若是尧舜时候的天帝,遇到了祖龙那会儿的天帝,只怕祖龙那会儿的天帝,用一根手指头都能压倒他,若是遇到了如今的天帝,呵呵,吹口气,都能把他吹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压起来。这当中力量的差距怕是有百千万倍。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没错,尧舜时候的天帝,的确是可以移山倒海,但如今的天帝,却是真的没有这样的威能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指点。”玄逸道。 “这却是此世间最大的秘密,我今日对你说了,你不可传出去,否则,只要天帝愿意,杀了你还是易如反掌的。”那声音道。 “晚辈知道了。”玄逸郑重地道。 “其实这个秘密说穿了非常简单。比如说,你五六岁的时候,身高五尺;有一初生婴儿,身高不足一尺。你的身高是他的五倍。到了你弱冠的时候,你身长八尺;那孩儿如今也有七尺高了。你比他高得也有限了。难道是因为你这些年变矮了?不是,是因为你长得不如人家快。天帝,乃至神道的情况于此类似。不是神道变弱了,而是人道变强了。” 正文 第五章,大秘密(下) “不是神道变弱了,而是人道变强了!”这话便如一个雷霆在玄逸的耳边炸响。震得他的思维一时间都似乎停住了。 那个声音却不停息,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人道是神道的根基。‘天视自吾民视,天听自吾民听’,其实神道之力,也来自天下万民。为什么如今的天帝比当年的天帝更强?你可知道原因?” “可是因为如今天下的人更多?”玄逸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那声音赞许道,“尧舜之时,天下百姓不过百万,他们能够提供的力量自然也有限得很。而如今,天下户籍记录在案的都有六七千万,加上隐户,怕是要接近一亿了。是当年的近百倍,所以如今的天帝,自然比那时的天帝强大得多。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如今的人,也比当年的人要强。小子,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什么样的人是羊?什么样的人是狐狸?” 玄逸摇了摇头。 “聪明的人是狐狸,笨蛋是羊!”那声音道,“神灵的力量来自香火,或者说,来自人对祂的信奉,聪明人的信奉能提供的给神灵的力量要强大得多。上古的时候,人民质朴……呵呵……所谓质朴,其实说的更明白一些就是笨。所以同样数量的信徒,上古的信徒能给神灵提供的力量也要小很多。所以神道设教,教化苍生,其实都是为了让他们变聪明一点,那他们信奉的神明也就会跟着变强。不过,你也知道,那些蠢人,信奉神明的时候其实更虔诚,相形之下,聪明人可就不虔诚多了。结果就是人道的力量增长得比神道快得多,多得多。所以渐渐地,祂们便越来越难以干涉现实了。” “但是……”玄逸皱起了眉头,“但是前辈,就算天帝真的比上古时候强得多,但是如果干涉现实世界的力量反而下降了,这强又有什么用呢?而且,神灵若是干预现实的力量削弱了,那么凡人为什么还要信奉祂们呢?这样一来,最终不是一定会导致祂们的力量无可挽回的衰落吗?” “怎么没用?我问你,神灵最大的敌人是谁?是凡人吗?”那个声音冷冷地问道。 玄逸听了一愣,过了一会才道:“前辈,我想明白了,天帝也好,其他的神灵也好,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另外的一些神明或者是魔鬼。若是祂不推动人道,祂相对于其他神明就会变弱,然后就有可能被其他神明……” “说了这么半天,才明白这么点,真是够蠢的!”那声音道,“嘿嘿,当初祖龙在位的时候,让赵佗南征百越。百越之地,几乎每个山头上,都有一个神灵。这些神灵在百越之人的面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几乎无所不能。然而等赵佗带着人打上门来了,他们的那些法术,对赵佗的大军基本上什么用都没有,而天帝一系的神灵,消灭他们的神灵,轻松的便如用全身铠甲的重骑兵去践踏刚出生的,连走路都不会的婴儿一样。所以,赵佗的大军消灭他们,几乎就没有费什么力气。想当初,黄帝和蚩尤决战的时候,蚩尤那边也有百越的神灵助战,那时候,他们还给天庭带来了不少的威胁呢,可是到了祖龙那会儿,他们便已经不堪一击了。” “但那要是周围的其他神灵都被消灭或者是征服了,天庭是不是就会反过来,站到人道的对面,阻碍它呢?”玄逸又壮着胆子问道,毕竟,一个道人要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要点勇气。 那个声音道:“若是可以,在没有其他威胁的时候,祂只怕倒是真的希望下面的信徒都越蠢越好。说起来,天帝阻碍人道发展,也不是第一次了。天帝地位高,却越来越无力干预现实,这就叫‘贵而无位’;祂的需求祂的目标和天下之人不一致,这就叫‘高而无民’;他这样做,就是失去了君德。失去了君德,自然就无贤人之辅,这就叫‘贤人在下位而无辅’。若不是见祂这样倒行逆施,我又怎么舍得花费掉数千年积累下来的力量,帮你这一把?” “我明白了!”玄逸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难怪天帝会支持关外的鞑子!大昭灭亡乃是真正的天道运行的结果,便是天帝也改变不了,但是群雄并起的时候,天帝却可以有所青睐,有所选择,祂自然就愿意选一个能让人道的发展减慢的,反正如今在神道上,能够威胁到祂的已经很少了。无论是蒙古的长生天,还是关外的那些不成气候的萨满神灵,其实都不够祂一个小指头碾的,无法威胁祂,而那里的人又足够愚昧,若是让他们来征服华夏,他们原有的神明只会被天帝吸收,而他们的征服和执政都将拖慢甚至逆转人道的发展……这真好打算,好打算!” 说到后来,玄逸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赶忙问道:“前辈,天帝都已经没有多少能干涉现实的威能了,而前辈却有逆转乾坤的威能,为什么不直接去推翻天帝?” “呵呵,老夫不过残魂而已,哪有能和天帝对抗的威能?只不过人道的发展乃是天命,就算他是天帝,又怎么能这样阻挠天道?天道无知,但是天道无私,自然会有所反弹。若不是依靠了天道的反弹,就老夫这样的残魂,又怎么能使得出逆转乾坤的法术?所以这力量不是我的力量,你也不要想着能借用我的力量来和天帝抗衡。祂对我的气息可是敏感得很的,我只要稍有动作,祂就会察觉。祂干预现实的力量的确有限,但是要镇压我们还是不在话下的。你也不要想着投靠天帝,去帮关外的蛮夷,老夫和天帝势不两立,到时候老夫只要稍微露出点气息,天帝至多只能压制老夫,但是你……” 玄逸心中一凛,赶忙道:“先辈放心,晚辈也不想当汉奸。只是天帝虽然能干预现实的力量有限,但在现实的战争中,祂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要对抗天帝垂青的对手,怕是很难。” 那声音嗤笑道:“你觉得当初大昭太祖就真的是天帝垂青的吗?真要这样,他为什么要让诚意伯斩龙?还是那句话,天道大势,不是天帝一个神能随心所欲的,甚至也不是天庭的那群神能够随心所欲的。嗯,你应该知道每个朝代都有所谓的龙气是吧?” 玄逸道人点点头道:“这自然知道,我们道门的修士加入到争龙的事情之中,就是要借助龙气的帮助来成道。” “那什么是龙气?龙气的本质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那个声音不等玄逸回答便继续说道,“龙气的本质就是人的心气,是人的意志的力量,我把它称作心力,或者愿力。神灵的力量,就本质来说,也是这心力的凝聚。所以神灵一定要有香火,没有香火的神灵,无论祂当年曾经多么强大,也不过是空壳而已。朝廷或者是反王的龙气,其实也是人的心力的凝聚,而且随着人道的发展,神灵的力量越来越不能干预现实,朝廷就越发的能凝聚更多的心力。相对于凝聚了不少人的心力的神灵而言,每一个人的心力自然是微弱的,但是一群人的心力却是不可小视的。至于成建制的朝廷或是反王,他们所拥有的龙气更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便是天帝,最多也只能因势利导,不能强行打压。所以,若是你辅佐的反王举止得当,发展得好,就算是天帝,也难以强行压制你们。所以,你不是没有机会。若真的没有机会,呵呵,老夫才不会管你们呢。嗯,刚才老夫还细细的查阅了你的记忆——你不要瞪着眼——不想让老夫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得到龙气眷顾的时候,别说老夫,就是天帝也看不了。但你如今这样子,老夫想看就看,看了老夫不说你也不知道。其实,让老夫看看又有什么?老夫什么东西没看过?嗯,你上辈子帮人家造反的水平真是很差!说起来,就你这水平,你师父也敢放你下山,真是活该下地狱!还有你们掌门,也一样该下地狱!” “前辈,这事情完全是晚辈无能,怪不得我师父和掌门师伯的。”玄逸还是忍不住要给自己的师父和师伯辩解一下。 “哼,我难道说错了吗?你这么无能,难道不是他们教出来的?而且你们门派的跟脚是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他们也不知道?知道自己的跟脚所在,对业务还这样的缺乏研究,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弄明白,还造个啥子反!”那个声音很是不屑的反驳道。 “本门的跟脚?”玄逸一愣,然后道,“本门的跟脚是正一道的,主修的是太清系的道法呀。” “呵呵,那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当年你们也是天下最显赫的道派之一,比正一显赫多了!你们门派是太平道的传承!”那个声音道,“要不然,那个女娃娃给你的那件东西是哪里来的?” “那件东西?”玄逸一下子想起了在前世的梦中,颜羽塞给他的那件东西。当时他还没看到那是什么,梦就醒了,然后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什么法宝?”玄逸赶忙问道。 “也就是一方印而已——一方天公将军印!”那个声音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 “天公将军印!”玄逸的瞳孔都一下子缩了起来。 印是道门常见的法宝,往往承载着巨大的力量。传说中的番天印就不说了,就是现存的正一道的阳平治都功印,茅山上清宗的九老仙都印,也都是了不得的法宝。这是因为印信便是体制的依据,自然就凝聚着服从于这一体制的人的愿力。至于“天公将军印”,那便是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自建体制的时候用的印信。张角败亡之后,这印信便不知所踪,不想居然是藏在这太清观中。 “太平道自建体制,伐山破庙不说,还要立黄天。他们的道法的根本就是要造反。结果造反的水平不高,被苍天镇压了。徒子徒孙们躲了这么多年,按说也研究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不长进!”那个声音嗤笑道,“好在你运气好,遇到了我。我虽然没法用法术帮助你,但是老夫却可以教你如何打天下。” 正文 第六章,造反宝典 在上一世,玄逸道人虽然是一天后就下山云游的,但他并不是一下山就立刻去找黄自得的。当时黄自得虽然已经进入了太清观的视线,但他并不是太清观的第一人选。至少在这时候,损兵折将,连同自己在内,只剩下十八个人的黄自得,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潜龙。同样也在太清观的视线中的张炳忠、罗孟德在当时都比他更像是未来的天子,而且当时太清观也都有外门弟子跟在他们身边。在那时候,罗孟德才是太清观的第一目标。玄逸道人一开始也是试图辅佐罗孟德的。只是在发现罗孟德不堪造就之后,玄逸道人才转投了黄自得。而那已经是黄自得二打开封府时候的事情了。玄逸道人下山这么早,加入黄自得的阵营却要晚得多。这也导致玄逸道人虽然成为了黄自得的军师,但受信赖的的程度并不高,至少是远远不能和丞相牛巨明,大将军刘杰轩相比。所以虽然一开始,黄自得也接受了他的“深耕固本,徐图发展”的战略,但是一旦出现了可乘之机的诱惑,再加上牛巨明和刘杰轩的鼓动,黄自得便改变了策略,急于求成的攻向了京师,结果,虽然攻占了京师,却在和突然入关的金军的大战中一败涂地,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一些精锐几乎损失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就被人家一路追着打,丢了京师,丢了山西陕西,丢了襄阳,最后彻底失败。 “嗯,上辈子你一开始辅佐罗孟德,罗孟德是个聪明人,比黄自得还有张黄虎都聪明,但是他根本就是胸无大志。这种人是聚不起气运的。你白白的在他那里浪费了一年的时间。说实话,辅佐他,还不如辅佐张黄虎呢!你们太清观的眼光真是……”那个声音又说了起来,玄逸觉得,这位前辈,也许是长时间没和人说话了,所以显得很有点话痨。 “嗯,如今你有什么打算?”那个声音问道。 玄逸想了想道:“前辈,晚辈想,此时下山,就不要去罗孟德那里了,而是直接入商洛山,去找黄自得。相形之下,还是黄自得最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如今黄自得躲在商洛山中,还在商南县的富水关旁边山上躲避,这时候也正是他最为失意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找上门去,只需要稍许出点力,便能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只是先要找个理由说服掌门师伯,放弃罗孟德。” “说服那个老道士放弃罗孟德只是细节问题。”那个声音带着些不满的语气道,“正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做大事的时候,首先应该把大局方面的事情通盘考虑清楚,而不是过快的进入细节。虽然细节也很重要,但是过快的进入细节,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我看来,上辈子你们之所以失败,这也是一大原因。你要记住一句话:‘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因为胜利而正确。’若是战略上错了,战术上越成功,往往后果越不好。” 玄逸皱起了眉头道:“前辈,你说的战略还有战术是什么意思。” “真是笨蛋!”那个声音道,“战略嘛,就是大的方略;战术嘛,就是具体的小手段。你先说说你的战略上的考虑吧。” 玄逸想了想道:“我觉得先是整顿队伍,进行训练,然后再等明年,鞑子入寇,朝廷军队调动。就从商洛山杀出,然后还是先拿下洛阳,一来造出声势,二来也获得物资和军队。然后再南下夺取湖广。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是天下的粮仓。控制了湖广,就有了养军养民的根本,然后再向北夺取陕西和山西,并在这个过程中打掉朝廷的主力。使得朝廷无力再大规模攻击我们。然后三年教训,积累起足够的力量,便可以席卷天下了。在此之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能忍。自身基础没有打好,便是有再好的机会,也要忍住,绝不急于求成。鞑子能占据天下,取巧之处甚多。其实他们自身是有很大的漏洞的。他们的军队虽然非常精锐,但是人数毕竟太少,若是在关外,战场狭隘,这倒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是用来争夺天下,这点兵力洒进来,根本就没法照顾多个方向。很多时候,其实只能依靠降军来作战。这些降军,他们的将领的地位完全在于手中的军队,他们打打顺风仗还行,若是真到了要打硬仗的时候,他们哪里靠得住?只要稳固了自身,打败他们便不是难事。” 那个声音听了,嘿嘿一笑道:“作为一般的谋士,你这想法不错。但是,你想想,天庭会让你这样顺利吗?这当中,天庭能插进来捣乱的地方多的是。想当年天外天世界粗成,天外天的屏障还没有如今这样严密。也不知怎么回事,却从一个人道大兴的世界里,跑过来了一个普通人的魂灵。按说就是没有天外天屏障,一个普通人的魂灵也是无法渡过无尽的虚空,到达我们这个世界的,那时候很多虚空神魔常常能往来于各个世界,但是也仅仅限于人道还没有兴起的世界。人道大兴的世界屏障坚固,绝不是神魔能够穿透的。所以这个魂灵自然也不可能是祂们携带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世界还乱着呢,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魂灵。后来我们的世界上了正轨,甚至有了轮回,这个魂灵也就跟着在轮回里面打转,不知道转世了多少代,总之,谁都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直到到了西汉末年,这魂灵转世到了一个富贵人家,呵呵,你也知道,地府中送人转世,是要用孟婆汤洗去他上一世的记忆的。只是这魂灵最早的那些记忆来自人道大兴的世界,孟婆汤只能压制,却不能从根本上洗掉它,结果,转世到了富贵人家,受了气运激发,这人竟然将当初异世界的记忆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也就罢了,这人便便觉得那个世界的规矩才是对的,便想要依着那样子改造世界——嗯,你知道我说的那人是谁吗?” “是王莽。”根本就不用多想,玄逸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因为在那段时间,甚至在整个的历史上,也只有这位谋朝篡位的王莽推行了一大堆的看起来好像是好有道理,但却和这个世界的习惯格格不入的政策。 那个声音赞许道:“你说的不错,便是这个王莽。一开始直到篡位成功,天帝都没有发现他的跟脚和意图。若是他篡位之后,只是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司马炎,乃至于赵匡胤这样的篡位之君,那也罢了。可他却想要让整个人道大大的迈进一大步。这样做,天帝如何能容得下他?于是天帝稍微动动手脚,趁着他弄那一套.弄到关键的时候,气运都压上去了的时候,突然弄出水旱蝗灾,又加上黄河改道,再因势利导,天下便有龙蛇四起。王莽动兵镇压,要说一开始还是有些优势的。只是那时候的天帝相比现在,对现实的干预能力却是要更强一些,结果……” “结果昆阳一战,天降大雾、陨石、洪水,将新军数十万人一举荡平。呵呵,这就是天帝呀!要不然,就凭这光武那八千人,能干个啥?”那个声音接口道,“等王莽败了,光武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用石灰腌制起来,藏于太庙。你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 玄逸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对于天帝来说,王莽最危险的是什么吗?”那个声音又问道。 “王莽已经被镇压了,而且他的举措也都失败了,还有什么……对了,可是他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玄逸问道。 “不错,孺子可教也!”那个声音高兴的说,“就是这个,王莽的种种记忆才是最危险的。所以祂让光武将他的头腌制起来,而祂则运用秘法将他的魂魄照样封印在已经死了的头颅中。这样他记得的那些东西就不至于外泄了。其实王莽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天帝是他最大的敌人。呵呵,那个王莽也是个笨蛋,他的记忆中有一篇文章,虽然他记得不全,但却很有意思,第一句就非常有意思。王莽还还记得这一句,可以他却没有按着一句做好。要不然,天帝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他。” “前辈,不知道这是一句什么话?”玄逸忍不住问道。 那个声音也不卖关子,回答道:“这一句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九鼎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老夫见了这么多年的兴衰更替,看过各种造反成功造反失败,对照着这一句,真是感慨良多!王莽那个蠢货,连这样的东西都学过,却还是犯这样的错,真是该死!好在就算是天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后来王莽的那个脑袋还是坏了,那魂魄还是逃出来了,然后贬入地狱,严加看管,结果呢,老夫还是找到了他,呵呵,这说明什么?说明真正的天意已经不在天帝那边了!老夫花了些时间,从他那里很是弄了些东西出来。嘿嘿,那简直就是一套造反宝典呀,可惜那个笨蛋居然不老老实实的造反,却贪图方便去搞篡位,真是笨蛋!” 正文 第七章,商洛山 十月的山间,天总是黑得格外早,一转眼功夫,太阳就落到了山背后,然后周围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迅速降临的夜色暂时救了黄自得一命,三天前他在潼关附近,落入了陕西总督孙白孤设下的包围圈。几次突围,都没能突出去,反而损兵折将,损失惨重。昨天他不得下令分路突围。他的妻子尚桂英和妻弟尚一功带着老营一路,他和刘杰轩带着较为精锐的一队骑兵是另一路。今天一早,尚桂英和尚一功首先打出他的大旗突围;而他和刘杰轩则趁着官军都被突围的老营吸引住了的时候,找了个空缺,猛地冲了出去。 一开始靠着老营的老弱残兵吸引官军,黄自得的确找到了一个空隙,突出去了一段。但是官军的反应也格外的迅速,他们很快就识破了黄自得的分兵突围之计,看出了黄自得的所在,迅速的追了上来。黄自得且战且走,跟着他的士兵大多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要么自己逃散了。慌乱之中,黄自得也顾不得辨认方向,一阵乱撞,撞进了这么一处山谷,又正好太阳落下去了,靠着黑暗的掩护,黄自得才算是暂时摆脱了追兵。不过黄自得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若是不能趁着夜色的掩护,跑得更远一些,天亮之后,官兵四集,那就真的死定了。 不过这时候黄自得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了。他的战马跑了一天,早就没有力气了,他自己,以及还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战士也是一样。他必须停下来,让战马,也让自己休息一下,恢复一点力气。 黄自得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后面的骑兵也都下了马。 “还有多少兄弟?”黄自得问道。 紧跟在他后面的刘杰轩回过头来,数了数人数,用低沉的声音道:“大王,连你在内,只有十八个人了。” 黄自得点点头道:“今天一整天,官军都全力在追我们,桂英那边的压力倒是小了不少,说不定,她已经带着老营冲出去了。” 这些战士的家人老小,都跟着尚桂英。原本黄自得是打算用他们做诱饵,来掩护自己突围。跟着他突围的战士们也都知道这一点,那会儿,大家都觉得老营的那些老弱都被自己送进了死地,心里还很有些不舒服。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成了他们的掩护。不过此时想到他们可能已经突围出去了,大家心里倒是觉得要舒坦了一些。 “大家坐下来歇歇,赶紧吃点东西,让马也吃点东西。我们还要连夜走。”黄自得道。 战士们都不说话,只是一屁股坐了下来,从身边摸出面饼之类的东西啃了起来。一时吃完了饭,他们便又起身,都从马鞍上拿下一个口袋——那里面装着给战马吃的黄豆。他们将口袋挂到马嘴上,那些马便也吃了起来。他们便又坐下来喝水休息。只有刘杰轩还站着,警惕地伸长了脖子,向着四周张望。 天色越发的黑了,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亮了起来,不一会儿,满天便都布满了星斗。这时候是下半月,所以月亮还没有出来。这对于黄自得倒是非常的有利,因为上半夜他和敌军之间的距离肯定更近一些,需要更多的黑暗的掩护;而到了下半夜,他应该已经和敌军有一段距离了,那时候有了月亮,便更有助于他跑路。 站在那边望风的刘杰轩突然蹲下了身子,同时用手向下一个劲的压。大家立刻便警觉了起来,知道肯定是有官军的夜不收,便都屏住了呼吸,伏低了身子。黄自得也伸手握住了剑柄。 一行人躲在低处,借着星空这个相对亮一点的背 景,他们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骑着马的黑影从那边过去了——那些骑兵并没有发现他们,事实上,他们也不敢在漆黑的夜晚进到山谷中来。 那队骑兵很快便去得远了,黄自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狗日的追得还真紧!兄弟们,看来这些官兵是不想让大家好好休息了,怎么样,还走得动不?” 跟着他的那些战士们也都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走得动,早就休息好了!” “那好,那我们就继续往南走。”黄自得低声道,同时站起来,牵着自己的战马走在前面。其他的人也都牵着自己的战马跟在后面。 山谷里很黑,大家也不敢打起火把来照明,也不敢上到更明亮一点的山脊上去走,只能摸索着前进,自然走得很慢。摸索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半轮月亮渐渐地升起来了,让山谷中稍微明亮了一点,一行人走得也更方便了一些。只是天空中还有一层薄薄的云,所以这月光还是不够明亮 走着走着,一行人走到了一个略微空旷一点的地方,黄自得突然站住了。大家立刻便紧张起来,很多人都握住了刀柄。 “怎么了,有动静?”刘杰轩低声问道。 黄自得摇了摇头道:“老刘,你看看这处地方咱们刚才是不是走到过?” 他们在山谷中行走,头顶上不时有树木遮挡,不太看得到星空,所以判断方向并不容易。若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却真的有些麻烦。 刘杰轩往四面望望,然后道:“这地方好像真的有点像……我们好像刚刚真的从这里走过。” 黄自得从腰间拔出宝剑,一剑将旁边一棵树的树皮消掉了一块,露出了白色的木质。然后也不说话,只将剑还入剑鞘,便牵着马,接着向前走。众人也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大家又走了一阵子,前面又出现了一处略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而且此时月亮已经升得更高了,月光也能照进这山谷了。黄自得睁大眼睛,向着周围张望:那边有一棵树,树干上明晃晃的又一处白色的痕迹。 黄自得又走进前去细细一看,果然是刚才自己削了皮的那棵树,便不觉有些气馁,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露出这样的情绪,便道:“狗日的,居然真在这里打转。好在月亮上来了,老子就不信走不出去。” 说完这话,黄自得便又带头向着前面走去,众人也还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大家又走了一段,前面又出现了一处稍微空旷点的地方。黄自得赶忙向着右前方望去,然后他只觉得心中一冷——那棵露出了一块白色的木质的树又出现在了那里。 “难道真的走不出去了吗?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便是黄自得,这时候也不能不产生出这样的想法了。 就在这时候,却见前面树林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人,这人远远地道:“可是有人在这里迷路了?” 黄自得借着月光,看到那人一身纳衣,倒像是个游方的道士,便又上前几步,在细细一看,却果然是一个道士。 黄自得便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剑柄,走上前去,借着淡淡的月光,细细的打量了那个道士一番,却原来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道士。黄自得便抱拳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可能领着我等走出这个山谷。我等自有重谢。” 那道人自然便是玄逸,他见黄自得向他拱手行礼,便也稽首道:“贫道玄逸稽首了。” 行完这一礼,玄逸又笑道:“贫道游方至此,昨日夜观星象,知有真龙,当困于此,故来相救。大王可是走不出这山谷了?不用惊慌,但随贫道来,便能出去,摆脱此难,从此困龙入海,又是一番天地了。” 这话一出口,却让黄自得,乃至黄自得身边跟随着的那些战士们都是精神一震。这时候距离黄自得起兵造反也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中,虽然也有过起落,但是败得像这一次这样惨,却是从未有过的。数万人的军队,转眼之间就只剩下这么点人,而且看看其他的那些反王,不是战死了,就是投降了,就连黄自得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突然有这么一个道士走出来,称自己为真龙,并说今日之败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折,度过了这一难,便是“困龙入海”,先不说这道士说的是不是真的,有这几句话,至少对于此时低迷的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黄自得听了这话,赶忙抱拳一礼道:“如此,便有劳仙师了。” 玄逸微微一笑道:“大王且随贫道来。”便转过身在前面引路。黄自得却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那些战士望去,却见那些战士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是各个的眼睛里却都放出光彩来了,便道:“你们都跟紧点。”然后便牵着马,跟在了玄逸后面。 这时候,天空中的云突然就散开了,月光朗照下来,道路也越走越亮了。不过走在最前面的玄逸道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知道这月光的突然的变化,多半是天庭的干预。天庭此时的确是不会让黄自得等人完蛋的,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天庭的目光依旧注视着他们,对玄逸而言却未必完全是好事。不多时,一群人便走出了这山谷。 玄逸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向黄自得问道:“大王如今脱了困,却不知有些什么打算?” 黄自得想了想道:“如今虽然跳出了官军的包围,但是孙白孤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定然会继续搜捕我们。况且数万大军,虽然一朝溃败,但其中能跑出来的,应该也不止我们这么几个人。我还想在这商洛山中躲一阵子,一来是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把逃出来的兄弟们再聚一些起来,二来也是要避一避风头。” 玄逸掐着手指头,口里念念有词的计算了一会儿,便点点头道:“大王考虑得是。如今大王正是‘潜龙勿用’之时,当深藏身名,以待时变。贫道知道一个去处,却是很适合暂时容身,大王不如先去那里暂避,待时局有变,必有飞龙在天之时。” 黄自得听了,鞠躬行礼道:“黄某唯仙师之命是从。” 正文 第八章,蛰伏 玄逸所说的地方,就是上一世黄自得潜藏在商洛山的时候落脚的生龙寨。当然这时候,这生龙寨还没有建起来,寨子的原址上此时还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小山包而已。小山包下面还有一个无人的荒村,(这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情况,很多时候,一村子的人都逃荒或是逃税做了流民;又或者遇到写作起义军,读作流寇的队伍,全村的人都被裹挟而去;又或者运气实在太差,遇到了追剿反王的官军,然后全村老少都被借走人头去领了军功。于是整个村子就都荒废了)但这个位置和地理条件确实是让黄自得非常的满意。首先这处小山包距离官道其实并不远,沿着一条小路,走上五里路,便能上官道,然后往南再走四十里,便是富水县了。对于需要暂时蛰伏的黄自得而言,交通相对的便利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此时他的力量肯定不是不足以像往常一样出去打家劫舍的。他们突围的时候,能够带的粮食又是有限的,肯定是支撑不了多久。好在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有一定的准备,随身带了一些金银细软,可以靠着交易来获得一些粮食,而这便需要一定的交通条件。而交通太过便利又不利于潜藏,这座小山包的位置倒是正好。而且通往这里的道路狭窄,大军难以通行,小山包后面便是绵延的山脉,真的有官兵过来了,往山沟里一钻,官兵们也很难抓到他们。 其次这座小山包的前面还有一条居然还有水的小河,而且河边还有一片抛荒了的田地。将来把逃出来的人马渐渐的收拢来之后,也还可以在这里屯田自给。说起来如今这商洛山中,还真有不少的占山为王,带着一群喽啰自己种田自力更生的山大王。(其实虽然天时大旱,但是有些地方依旧是能种得出庄稼的,只是朝廷税收太重,近几年,每亩农田上摊到的税收甚至超过了田地的产出数倍,官吏逼迫又太严苛,弄得不少农民不得不抛弃可以耕种的土地逃亡。还有一些偏远一点的地方的农民,干脆就建立山寨,占山为王,暴力抗税,然后自己种田过日子。其实在另一个时空的赤兔国,刚刚建国的时候,仅仅是湘西一带,便有多达数十万的土匪。这些土匪中,很多其实也都是自己种田的。要不然,就湘西那块穷乡僻壤,几十万土匪真的要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只怕早就要饿死了。)所以黄自得暂时待在这里,只要不打出原来的“顺天王”的旗号,还真不见得有谁会注意到他。 所以三天之后,当玄逸带着黄自得他们来到这座小山包下面的时候,黄自得纵马上山,四面望了望,又冲下山来,跳下马,对玄逸拱手道:“仙师真是好眼光,这真是一个好去处!” 这三天中,黄自得又陆陆续续的遇到了一些逃出来的旧部,如今他身边加起来也有了五十多人。大家便一起动手,开始兴建山寨。正好山下有个荒村,那里面的房子虽然大多都已经坍塌了,但是能用的部件却还是不少的,很多柱子、椽子什么的还都是能用的。不过今天一天时间,想要搭建起房子来却也不现实,大家勉强搭了些棚子,便已经是快要入暮了。黄自得安排了人手守夜,又亲自点起了一个火堆。火堆烧了大概一刻钟之后,黄自得便将这火堆移开,露出了被火堆烤热了的地面,然后又将从旁边收集来的茅草铺在地上,在这寒夜里,这便宛然有了一个热炕。 “玄逸道长,今晚便委屈你在这里睡一觉了。明天大概咱们就有能够用的屋子了。嗯,道长躺下去试试舒服不?”望着刚刚铺好的地铺,黄自得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这样对玄逸道。 “多谢大王。”玄逸试着睡了下去,然后微笑道,“软软的,暖暖的,很是舒服,想不到大王还会这个。” “这算什么。”黄自得一边把火堆再移个位置,好再铺一张床,让自己睡到玄逸的旁边,一边回答道,“我出身很差,爹爹是给人种地的,家里一年忙到头,都吃不饱肚子。我三岁的时候,我娘病死了。我爹带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为了填饱肚子,我学过很多东西。我和人家学过打猎——我射箭的功夫还是那时候学会的——我还和人家学过打铁,学过捕鱼……啊,我还偷偷地学过算卦呢。” 说到这里,黄自得露出了又是自得,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当然,我学的算卦,全然都是骗人的,和道长是没法比的。” “大王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大王刚才的话,倒让贫道想起了孔圣人的故事了。”玄逸也爬起来,帮着黄自得将茅草铺在地上。 “孔圣人的什么故事?道长也给我们讲讲看?”黄自得听了,却是来了兴趣。 “孔圣人多才多艺,天下的各种学问,无一不会,无一不精。那时候鲁国太宰问孔圣人的学生子贡说:‘孔子是圣人吧?为什么会这么多的东西呢?’子贡便回答说:‘老师本来就是圣人,所以老天爷让他有这么多的本领。’后来,孔圣人听说这件事情了,便对学生们说:‘太宰并不了解我的情况呀,我小的时候生活艰难,所以要干各种活来养活自己,这才有了很多的本领。那些一生下来就吃喝不愁的贵族会有这么多的技能吗?不会有的。’大王如今也是多才多艺,解释这事情的话,也和孔圣人不谋而合。可见大王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圣君!而且孟子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意思是说……”玄逸便细细的讲了起来。 黄自得也停下动作,抱着一捆茅草站在那里静静地听,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停下来听玄逸讲故事。听了玄逸讲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刘杰轩便大声道:“这话说得好呀!天底下成大事的人,都要经历磨难,吃不少苦头的。我老刘听人家讲唐三藏西天取经,便是有齐天大圣保护着,也还要过九九八十一难呢。如今老天安排我们吃点苦头,肯定是要磨炼我们将来好派上大用场呀!” 其他的人听了,也都连连点头。黄自得知道玄逸是在借这个机会帮自己鼓舞士气,心中对他也颇为感激。更多的人都围了过来,一个粗壮汉子道:“道长,这夜里也没啥事情,左右,要不您给大家讲个古吧?” 玄逸认得这人姓贺,是黄自得帐下的将领,因为刚起事的时候,他负责管理军旗,大家便叫他贺掌旗,真名反而是没人知道了。 玄逸望了望大家,道:“掌旗兄弟今天还没累着吗?大家都不累吗?” 贺掌旗摇摇头道:“今天这算啥?想当初在凤阳,我们一日一夜奔行几百里都没觉得累,今天这算啥?毛毛雨都不算!大伙说是不是?” 旁边的战士们也都轰然应和。玄逸便笑笑道:“要是大伙儿不累,贫道便和大家讲讲秦汉时候,汉高祖起兵反秦,最终建立大汉的故事吧……” 玄逸讲这些,并不真的只是给大家消遣消遣,而是打算借这个机会,给大家补补课。在复盘上辈子的得失的时候,那个自称黄天的家伙认为,黄自得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见识不够。而这个见识不足,一方面是因为黄自得自己出身低微,虽然认得字,但却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身边也缺乏有学问有见识的人的教导。 以前的那些从底层起家革命,最终一统天下的人物,比如汉高祖刘邦,比如如今的大昭太祖,刚刚开始造反的时候,其实也没读过什么书,也缺乏见识;但是在他们起事的时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当时的朝廷没有科举,所以他们的身边,能集中起一些非常有见识,有气运的,不出世的人才辅佐。比如汉高祖身边的萧何、张良、陈平,比如大昭太祖身边的李柏士、刘诚意等人。有这些人辅佐他们,才让他们避免了很多错误。而本身就非常聪明的汉高祖、大昭太祖也能在他们的辅助下迅速成长,迅速的达到一个上一世的黄自得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 但是如今大昭朝的科举制度却是自从有华夏以来最为系统的,它把那些萧何张良一类的人物都吸引过去了,所以在上一世中,黄自得一直到差不多席卷了半个天下,才有那么几个士人来投奔他,而且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反复小人而已。而玄逸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研究道法上,对于政治经济,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研究,也担任不了萧何张良这样的角色。 但是如今,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在他的右手中,藏着一个目睹了数千年的风云变幻,研究了几千年的屠龙术的神明。 正文 第九章,消息 第二天,花了一天的功夫,大家在那个小山包上搭建起了几座茅屋,算是勉强的有了个住的地方,至于后面建立寨墙,平出校场,建起仓库什么,那就只能慢慢来了。如今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去弄一些粮食,并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老营那一路队伍的消息。另外,还要派一些人出去,到附近的山里走走,一来是熟悉一下周围的地形,这样万一有官军打来了,也便于撤退;二来也是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从官军的包围圈中侥幸逃出来的人。 弄粮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借”,也就是让人带上些兄弟,骑上马,拿上刀剑,到附近的村寨里去“借”。这“借”并不是抢,说起来其实更接近于卖艺或者是化缘。如今陕西一带,还能生存的村寨,大多都有自己的围墙和民壮,他们的手中也都有家伙。要抢他们,不留下一些性命是不可能的。而一般来说,一座寨子,里面的粮食也是有限的,更何况,真的绝望的时候,保不住守卫者还会放火烧掉它,付出死掉不少人的代价,最后却抢不到多少东西,这显然是不合算的。所以土匪们是很少会真正动手抢这样的寨子的(其实就连大群的‘流寇’都不太愿意去抢这样的目标),通常的方式就是“借”。也就是向寨子里的人展示武力,然后寨子里便送一点粮食出来,表示对山大王们的友好姿态,然后山大王们便去别的寨子再展示一下,再“借”一点粮食……一般来说,多走几家,总能凑到挨过春夏的粮食——这也是一些山大王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常常采用的做法。 只是如今还只是秋末,虽然这时候人家的寨子里多半有粮食,可是山大王们自己的粮仓里面这时候一般也都有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所以一般来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借”粮食。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位需要“借”粮食的山大王,很容易让人想到刚刚从官兵的包围圈中逃走的黄自得的,若是因此引来了官府的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弄到粮食的第二个办法就是去买。突围的时候,黄自得等人都随身带了不少的金银,黄自得盘算了一下,手中的金银,用来收购粮食,然后再吃得节省一点,大概也能支撑到第二年春天,到那时候,说不定时局就有了变化,就不用再躲在这商洛山里了。 要买粮食,最方便的去处便是去附近的商南县。商南县在从陕西到山西的必经之路上,是远近闻名的旱码头。过往的客商一直都很多,即使如今天下大乱,这商路却也没有完全断绝。上路的商队总是要买些粮食来吃的,所以在商南县,却是有粮食卖的。 商南县的那些粮商,他们的粮食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贩运过来了,还有一部分则是在民间购买来的。如今正是秋收之后不久,正是那些粮商收购粮食的时候。扮作粮食贩子,到乡间去收购粮食,也是一条路子。 黄自得安排好这些事情,然后对玄逸拱手道:“道长,某有一件事情,却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一下道长。” 玄逸便拱手道:“大王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便是。” 黄自得便道:“道长,我的婆姨还有其他的一些兄弟,当初是从另一个方向突围的。如今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如何。”黄自得叹道,“如今官府肯定在绘影图形的抓捕我们,我们的兄弟去打探消息,其中多有不便,还要烦劳道长去帮我们打听一下。” 玄逸点头应下这这事情,便告别了黄自得,回到自己的茅屋里,略做准备,便骑上一头毛驴,出了寨子,往北边的富水县去了。 商南县距离黄自得的寨子有四十多里地,玄逸从天不亮便出发,到了快正午才望见了商南县城的城楼。商南县是陕西到山西的必经之地,有名的旱码头,在军事上的地位也相当重要,所以它的城池虽然不算大,但是城墙却很高大,几乎不亚于像太原这样的重镇。 走到跟前,却见城门前站着几个拿着长矛的士兵,还有几个挂着腰刀的皂隶,正在盘查出入的人群,而在他们旁边的城墙上,则贴着好多张画像。 玄逸的视力不错,只是瞟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些画像上画的都是黄自得那帮子人。其中最靠近城门的一幅上面画了一个带着白色的毡帽的汉子,和黄自得的相貌颇有些相似,看来这画画的还用了些心思。在画像的下面,还有一首《西江月》,道是: 此是黄虎逆贼, 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 四下天兵赶上。 撒下天罗地网, 量他无处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 玉带锦衣升赏。 黄自得在三十六路反王中,以骁勇著称,有猛虎之名,所以官军每每称之为黄老虎。而这首《西江月》后面,则是黄自得的籍贯、年龄、相貌特点,以及捉住他之后的各种赏格。 在黄自得的画像旁边,并列着的便是尚秀英的画像,只是这幅画像就完全不像了。玄逸估计若是尚秀英本人走到这幅画像下面来,说:“我就是尚秀英。”只怕别人看着这画之后,也会说:“哪里来的婆姨,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跑这里来发什么疯病?”。 在尚秀英的画像边上便是刘杰轩的画像了,同样不太像,不过画像下面提到的一些相貌特点倒是不错。 这时候一个皂隶将一个要进城的客商拖到一幅画像前细细的比对,一边比还一边说:“好像有点像,说,你是不是田秀成?!” 田秀成却也是黄自得手下重要的战将,只是田秀成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大块头,这人块头小小的,脸上也只有两根老鼠胡子,和田秀成完全是两幅样子。 “我……我不是呀!官爷,我真不是呀!”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 “呸!哪有贼人肯承认自己是贼的!”另一个皂隶骂道,“自古有错抓的,没错放的!嗯,我看着也像!先抓起来,关到牢里面再细细理会不迟!”一边说,这皂隶一边把铁链子掏出来,做出一副想要把那人锁上的样子。 旁边的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客商都凑过来求情道:“官爷,他真的不是呀……我们自小就认得他,他真的不是……您看他的路条……” 另一个客商挤过来,一手拉着一个皂隶,将一点碎银子塞进那个皂隶的手道:“官爷辛苦了,可我们这个伙计,他真的不是田秀成呀。您瞧他这样,也能当得了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官爷们拿去喝个茶。” 那个皂隶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一下,便将另一只手里的链子收了起来,朝着另一个皂隶笑道:“老吴,我看这人和那个田秀成是不太像,我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 那个老吴便也放开那个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人道:“算你运气!” “多谢二位官爷,多谢二位官爷!”那个拿了银子出来的客商向着两个皂隶连连拱手道谢,然后便扯着那人走了。 玄逸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这在这些皂隶而言,其实也只是常事。如今朝廷根本发不出饷,这些皂隶的饷银也不知道被拖了多少时日了,若是不用这样的办法弄一点油水,只怕一家老小便都早就要饿死了。 不一会儿,玄逸便到了城门口,那两个皂隶看了看玄逸的度牒,有看了看玄逸,倒是没有留难他,玄逸道人便很顺利的进了城。 玄逸先去寻了一个酒肆,将毛驴交给小二,自己便去店里面坐下,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一边慢慢的吃,一遍就听周围的食客聊天。富水是旱码头,来往的客商颇多,从他们的口中,能听到不少的消息。 “张大哥,听说鞑子又杀进关来了?”旁边的桌子上,一个客商模样的人正对着另一个同样做客商打扮的人问道。 “可不是吗?这一次北直隶的人可吃大苦头了!”那个张大哥回答道,“我听人说,鞑子在北直隶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东西就抢,如今北直隶一直到山东都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那朝廷的官军就不管吗?”又一个人也加入了进来。 “管?怎么管?就靠着朝廷的那些官军?”那个张大哥瞥了一下嘴,“他们哪里敢和鞑子打?只要鞑子不去打他们,他们就要在家里给菩萨上柱高香了!” 听了这话,大家便一起摇头。 近几十年来,原本归顺于朝廷的辽东女真人突然起兵造反,不但占据了整个辽东,这些年来还屡屡越过长城攻击关内。而朝廷官军这些年来和他们交战几乎每战必败,从无胜绩。为了对抗他们,朝廷不断地加税加赋,结果辽东的战事还是越来越不利。 “其实,朝廷官军也不是都不敢和鞑子打。”又一个人开口了,“鞑子这次入关,卢天雄大人率领大军抗击,结果,其他各路官军不但不上去帮忙,反而趁着卢大人和鞑子拼命的空当,加紧逃跑。结果卢大人孤军奋战,全军覆没。卢大人一死,就更是没有人敢和鞑子打了。听说如今就连京师都危急了。” 大家听了又是一片叹息。 这时候又有人道:“我听说,孙总督已经带着大军,赶到京师去勤王了。孙总督打仗是一把好手,说不定……” “卢大人打仗就不是一把好手吗?”刚才那个人开口反驳道,“还不是给那些家伙活活坑死了!孙总督是能打,可要是他身边都是那些家伙,遇到鞑子,一样也讨不到好的。如今也只能指望鞑子自己抢够了,自己回去了。” 正文 第十章,收拢 其实这些消息,玄逸早就知道了。这情况和上辈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证实了如今的局面还没有什么变化而已。虽然玄逸对此早有预判,但是这些消息,关系到将来的发展战略,所以还是要加以证实才行。 玄逸匆匆的吃完了酒菜,便叫来小二,算了账,然后牵着驴子出了门,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富水县衙门前面。古语有“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的说法,商南县的县衙门自然也不例外。县衙正门上的椽木因为年久失修,很多都朽烂折断了。瓦片什么的自然也放不牢靠,参差不齐了。对开的大门上的朱漆也都剥落了,露出了下面的木料,然后又因为暴露的时间长了,这些木料也都开始腐朽,以至于门上到处都是烂穿了的窟窿。 门的两边,挂着两块对联。这对联原本是刻在黑漆的木板上,然后上朱漆的,如今,不管是作为底色的黑漆,还是作为字的颜色的朱漆都剥落了,不过隐隐的还能看得出上联的一些文字,道是:“刑赏本(缺)私,是(缺)(缺)非敢(缺)(缺)违民志。”至于下联,却完全看不清楚了。 破旧的衙门门口,却排着两长排的新制的站笼,这也算是给这衙门带来了一点新意吧。这些站笼自然是照例站满了的,笼子旁边还挂着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这些被关入站笼的“不法分子”的罪名。大多都是什么拖欠税款,或者是欠了别人的债务,却不能归还之类的事情,所以被县令关在这里,等着家人拿出钱来,才能放出去。 玄逸知道这站笼最是凶恶,论起伤人,远在打板子之上。这笼子要比人高一些,犯人脖子上上了木枷,放到这里面,脚是够不到地的。若是直接这样吊着,不消小半个时辰,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能被吊死。“好心”的衙役们会在里面加几块砖,让那犯人的脚能勉强够到一点,这样便可以在笼子里踮着脚站着。当然这砖头也是要算钱的。身体再好的人,若是放在这笼子里站上一日,便要落下残疾,若是站到三五日,便没有不死的。 玄逸稍微数了数这站笼的数目,足足有五十个之多。他知道这样大面积的酷刑,自然会大大的折损朝廷的气运。眯起眼睛,运起法力来一看,果然见一丝丝黑气从这些站笼中升起,混入到县衙中带有的还有些威严的那股气运之中。而那气运黑白相间,已然是黑多白少。 朝廷的龙气或者说朝廷的气运,非是凭空产生,而是从各个地方汇聚起来的。县的气运汇集到州,州的气运汇集到省,再由省汇集到朝廷,犹如百川汇海。若是一个县政治清明,汇集起来的气运便大多是白色,若是相反,聚集起的气运便是黑色。这黑色的气运不但不能增加朝廷龙气的力量,反而会让朝廷内外离心,让朝廷的力量自行损耗。一个朝代,若是到了从地方上汇聚起的气运黑多白少的时候,自然就是政治崩坏,便是居上位者天资绝世,受着这样的气运的影响,也肯定会昏招迭出,一举一动都是悖逆天意的倒行逆施。这时候便是草野之间不出龙蛇,朝廷之中,也必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之事,必要教这一朝土崩瓦解而后止。 虽然知道朝廷乃是自己的敌人,但是看到这情景,玄逸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不在这里停留,依旧牵着驴子向前去,又走了一段,便到了本县的坊市。玄逸先去米店里问了问粮食的价钱,这米价也差不多要到四两银子一石了。玄逸便问起米价为何又高了一截,那店主便回答说: “孙大人入京勤王,刚刚又征了一批粮食走了,这么一来,米价不涨才怪?道长,你要是要买,需要赶紧,要不到明日,说不得又不是这个价了。” 玄逸便拿出些碎银子,买了两斗米,装在袋子里,让毛驴驮着,又去药铺中买了些常用的药物,然后依旧原路转回去,直接出了城,便沿着官道往回赶。一直到金乌西坠,繁星满天的时候,才回到寨子。 黄自得在山寨外面安排了明暗哨,但这些人都认得玄逸道人,暗哨没有动,明哨则迎来上来,领头的是黄自得的亲兵黄牛儿。一见到玄逸道人,黄牛儿忙迎上来道:“道长可回来了,刚才寨主还在念叨道长呢。” 玄逸点点头道:“玄逸见过寨主。贫道顺路还买了两斗米,又耗了点时间。”便进了寨子,便往聚义厅过去,黄牛儿则一个劲的喊:“道长回来了,道长回来了!” 黄自得在这里立下寨子躲避,为了避免暴露,依照玄逸的提议,他便让别人不再称他为“顺天王”,而是称他为“寨主”。这一来是要尽可能的瞒过一些将来和他们打交道的人,(毕竟山寨也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另一方面,也是要让黄自得的气运潜藏起来,免得被站在朝廷那边的修道者发觉。 才道门口,却见黄自得、刘杰轩,贺掌旗,几乎是还在这里的义军将领都站到门外迎接了。一见玄逸,黄自得便迎上几步,一把拉住玄逸道:“道长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却让黄某担惊受怕得紧,本来说让牛儿跟你去,道长却不肯。道长不知道,今天掌旗出去收粮食,遇到了土匪,虽然没吃亏,但我一想到道长是一个人出去的,就真是放心不下。” 玄逸笑道:“贫道这一路走的是官道,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掌旗遇到土匪,怕是那土匪吃了不少亏吧!” “几个土匪而已,要不是寨主有吩咐,他们一个都走不了!”贺掌旗撇了撇嘴,带着不屑一顾的语气道。 “道长也别站在外面说话了,进来先喝点热水,吃些东西。”黄自得又将玄逸往屋里让。 进了聚义厅,黄自得便坐了中间寨主的位置,让刘杰轩坐在左边,让玄逸坐在了他右边,然后又亲自给玄逸倒上了一杯茶,又拿过一张烧饼道:“道长先喝些水。道长回得晚些,先喝水吃饼,兄弟们也趁这时间,给道长说说今天的情况。道长呢,就一边吃,一边听。就从我开始吧。” 黄自得便接着道:“我今日带着几个弟兄,往寨子后面的山里去转了转,后面那山,虽然不高,但是沟沟岔岔的,转了一天,都没太转明白。道长找的这地方真不错,狗日的官军要是来了,咱们带着他们往后山里一钻,大几千人一时半会儿都别想弄明白。今天一天功夫还不够,我觉得要把后面的地形弄清楚,没有个五六天,是想也不要想。嗯,老刘,该你说了。” 刘杰轩便道:“我和掌旗今天带着兄弟们往北边去,一来是收粮食,二来也是打听情况。今天我路过了张家沟、王家庄,老宋庄,收了四十五石谷子。另外还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大嫂他们被打散了,有人说大嫂往西边的山里去了,还有人说有一队女眷被官军围住了,出不来,便都自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外我还人说在八字沟那边看见有逃散出来的弟兄。我就让掌旗兄弟带着其他人继续收粮食,自己带了五个兄弟往八字沟那边去,结果白跑一趟,啥都没有。倒是掌旗兄弟那边反而……嗯,这事情,掌旗你自己说。” 贺掌旗正在喝水,听到这话,便放下杯子道:“刘哥走了之后,我瞧瞧买到的粮食也差不多了,便转头回来,谁知道走到黑松林那边,突然遇到了一群出来收谷子的土匪,拦住了咱们。咱就和那土匪头子攀起了交情。那伙土匪是东边黑风寨的,为头的姓谢,外号叫钻山豹。咱说咱们也是绿林道上的,天下绿林是一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见面便是有缘,也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就打算给他们十两银子,算是交个朋友。谁知道那个钻山豹不肯,说是这一片全是他们的地盘,不能容我们在这边收粮食。我们要是一定要收粮食,也只能他来收,收了再卖给我们。咱就问他,要从他这里买,多少钱一石。他娘的,那个姓谢的牙齿好深,一开口,要五两银子一石,凭空翻了几倍。那怎么行?话说不下去了,便只能拳脚上面见个高低。那个姓谢的倒也爽利,他说,我们两边各自挑出五个人来,一对一打五场,要是我们赢到了五场,收粮食什么的,他就全当没这个事,还送我们五石谷子;要是赢了四场,咱们每次来这边收粮食,不论多少,都给他五两银子,算是个买路钱;要是只赢了三场,那这买路钱就变成一石谷子一两银子;要是让他们赢了三场,那就只能按着他们的规矩,从他们那里买粮食。 咱一听,这主意好呀!便答应了。第一场便是咱和那个钻山豹。要说那家伙还真有把子力气,武艺也不错。不过还是和人打得少,空有力气,没啥经验。他用出一招虎扑,嗯,就是二虎子最喜欢用的那招的时候,被咱们抓住破绽,底下用脚一绊,上面又是一拿一带,摔了个四仰八叉,半天爬不起来。后面的几个弟兄也都不错,硬是一场都没输。那个钻山豹也是个讲信用的好汉,输了就认,立刻就让人去拿了五石谷子过来。接着又问咱是不是跟着顺天王和官军打仗,打散了逃到这山里来的。还说前两日他也遇到了一群逃散到山里的好汉,在野马沟那边立起了一个寨子当山大王,为头的是个青白面皮的大个子,也不知道我们认得不认得。他被我打翻的那招,就是和那人学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听他说的那样子,盘算着那人应该就是二虎子,只是野马沟离这里还有六七十里的路程,今天是来不及去了,咱就和他约好,明天一早,我就去他们山寨,然后他就带咱去找二虎子。” 正文 第十一章,子房 听说得到了其他突围出来的人的消息,大家也都很高兴。贺掌旗说完,也就轮到玄逸了,此时玄逸已经将手里的饼子吃完了,又喝了两口水道: “贫道今日进了富水县城,知道了这么几个好消息。首先是夫人应该没有出事,因为县城门口还在绘影图形的悬赏她。” “哈哈!我就说大嫂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嘛!”黄自得还没什么反应,刘杰轩倒是首先大笑了起来,“可惜没有酒,要不真该庆祝一下。”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黄自得也笑了,“还有什么好消息?” “东胬入寇,京师糜烂,卢天雄率军两万抵抗,一日之内全军覆没,卢天雄战死。皇帝令天下兵马勤王。孙白孤带着大军入京勤王去了,留下的军队数量有限,估计也只能守守城池,暂时是拿不出兵力来搜捕我们了。”玄逸继续说道。 “嗯,这下是好了,我们也能慢慢的缓过劲来了。呵呵,卢阎王这次可真的去见了阎王了!”贺掌旗也颇为高兴的道。只有黄自得,反倒是皱起了眉头。 “卢天雄是条好汉子,他手下的兵也很能打。”黄自得用低沉的声音道,“老实说,在各路官军当中,他是最难对付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个‘阎王’的外号。咱们和‘卢阎王’打,败的时候多,胜的时候少。嘿嘿,‘卢阎王’的兵……老刘,要是卢阎王带着两万人,你觉得咱们得多少人才能在一天之内吃掉‘卢阎王’两万人?” “‘卢阎王’带着两万人?别说两万,就是两千。只要他摆开了营阵,咱们就是有四五万人,没个两三天也吃不下来!要是两万人,咱们还是走的远一点的好。”刘杰轩摇了摇头,“‘卢阎王’和朝廷中其他的官不一样。人家都拿着朝廷给的军饷给自己娶小老婆什么的,只有‘卢阎王’,那是一板一眼的都用在了练兵上!人家那兵,那真是……道长,你刚才说卢天雄两万人就撑了一天?那鞑子有多少人?” 玄逸道:“卢天雄说是有两万人,不过我觉得这数字未必是实数。大概也就一万多人吧。不过鞑子那边有多少人却不清楚。我听说鞑子全军,也不过十余万人,这次入寇,总不能真的全都派出来吧?然后鞑子每次入寇,重在劫掠人口。入寇的鞑子往往兵分多路,所以我觉得,鞑子最多也就四五万人,不可能更多了。” “卢天雄当宣大总督的时候,正儿八经的能打的本部人马也就八九千人,再加上其他的一些,道长说一万多人应该是差不多的。鞑子就算有五万人,一天功夫,就能吃掉卢天雄,那他们的精锐程度,只怕还在卢家军之上。”黄自得皱着眉头道,“难怪这些年,朝廷在辽东一胜难求。要是鞑子真的有十万这样的军队,朝廷怎么可能打得过!将来说不定我们也会对上这些鞑子。对这些鞑子,我们也要有些准备。”黄自得沉吟道。“不过眼下,孙白孤带着大军走了,从这里到京师,一去一来,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确实对我们是件好事情。道长,你觉得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玄逸听了便回答道:“寨主,虽然朝廷的大军走了,但是我们如今的力量还是太弱,短时间内我们也只能在此潜伏,一方面等着时局进一步变化,一边也借这个时间,强化自己。寨主,鞑子也是人,我们也是人,鞑子又不是三头六臂,为什么鞑子能打,我们就不能打?贫道觉得,这其实就是个练兵的问题,我这几天也和寨主还有其他的一些兄弟谈论过我们以前打仗的事情。发现我们以前打仗,一开始其实和乡间械斗相似,都是靠着一股子血勇,一脑门子撞上去便是。后来虽然也会了些埋伏呀,相互掩护呀什么的,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太粗糙。” 说完这话,玄逸停了下来,看了看其他的人。 “道长,接着讲呀!”刘杰轩赶忙道。 “各位兄弟可知道当年戚大帅灭倭寇的故事?”玄逸却这样问道。 “我听说过一点,但是并不详尽,很多传说一听就不靠谱。还是道长你来讲讲吧。”黄自得道。 “就是,就是!道长不要卖关子了!”贺掌旗也嚷嚷道。 “说起来,当年倭寇祸乱江南的事情,真是有点好笑。”玄逸道,“话说有一次,一伙倭寇,大概五六十人,从浙江登陆,然后一路烧杀劫掠,一直杀到南京,一路上杀死军民三四千人,真是如入无人之地。当时朝廷的那些军队,误信了倭寇要来的传言便跑的,算是下勇;得到确切的消息才跑的,算是中勇;见到倭寇才跑的,算是上勇……” “大昭朝廷,专门养废物!”刘杰轩忍不住插嘴道,“尤其是内地的军户,完全就是农民,哪里能打呀。” 玄逸笑了笑道:“老刘说的是。军户什么的已经沦为军官们的奴隶了,哪里还能打仗?后来戚大帅受命募兵抗倭,戚大帅说:‘自古以来,只有良家子从军,才有战力。’于是就一概不用军户,只是在浙江山野间,招募矿工、农民。一共招募了四千多人,然后加以训练,接着就和那些倭寇对上了。首战在台州花街,戚家军与数千倭寇相遇,大战一场,你们猜猜,结果如何?倭寇死了多少?戚家军死了多少?” “戚大帅是杀倭寇出名的。这一仗应该是赢了吧?不过倭寇那时候士气应该很高,戚大帅的戚家军第一次上战场,应该双方死伤相当吧?”刘杰轩迟疑的道。 “呵呵……”玄逸摇摇头笑道,“这一仗的结果,戚大帅自己都没想到。戚家军斩首三百,自己阵亡三人!” “啥?”刘杰轩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玄逸道,“道长,你再说说?斩首多少?自己死了多少?真的假的?” 玄逸微微一笑,用很平缓的声音又把花街之战的结果说了一遍。 “这……这该不是戚大帅他谎报军情,杀良冒功了吧?倭寇怎么可能这么烂?倭寇要是这么烂,那朝廷的其他军队……” “戚大帅接着又在白水洋击败数千倭寇,斩首三百五十,自己阵亡三人。接着戚大帅又跨海攻击倭寇盘踞的横屿岛,倭寇依寨而守,戚家军杀将进去,斩首三百余,自己战死十三。这几战之后,倭寇闻戚家军之名心胆俱碎。后来倭寇万人围攻牛田,戚大帅率兵往救,万余倭寇望戚大帅的大旗不战而逃,戚家军乘势追击,斩首近七百,自己无一损失。再然后,倭寇在林墩占据地形固守,戚家军仰攻倭寇,斩首九百有余,自身战死九十余人。这也是戚家军死伤最惨重的一次。此后戚大帅连战连胜,将倭寇一举荡平。从此之后,江南再无倭寇之患。每次作战,倭寇和戚家军的死伤相比,都是百不换一。”玄逸并不理会刘杰轩的疑问,而是继续以很平静的语气叙述戚家军那吓死人的战绩。 “这……这戚大帅真的不是人呀!这一定是武曲星下凡吧?他这些神仙仗,都是怎么打出来的?”刘杰轩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怎么打出来的?当然是靠阵法了。”玄逸道。其实戚大帅的战法真不算是什么秘密,他将自己的阵法老老实实,毫无保留的写在了自己的书中,这书,玄逸认认真真的看过。 “戚大帅的阵法是这样的……”玄逸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沾了茶杯里面的水,就在桌子上画起了鸳鸯阵的阵图,“你们看,这是一个基本的鸳鸯阵,这是大盾,这是……这样的鸳鸯阵只是一个基础单位,若是地方平坦,容得下大军,很多个鸳鸯阵便可以组成这样的一个鸳鸯大阵,若是地方狭小,鸳鸯阵摆不开,每个鸳鸯阵又可以这样拆开,变成两个小三才阵……” “这个阵型倒是有些意思,的确不太好对付。只是,为什么我们和官军打得时候,从来没见过官军用这个?难道是戚大帅没把这个传给他们?”刘杰轩又皱起了眉头。 “戚大帅把这些都写在了他的兵书里,一点都没有藏私。他的书,在市面上也买得到。贫道便是这样知道这阵法的。”玄逸道,“至于其他的官军为什么不用。刘将军,你想想,是什么人都能结得成这阵,让这阵像想象中这样运转的吗?别的不说,就是我们的弟兄,今日有了这阵图,就能用得了吗?” “我们的弟兄眼下真用不了。”黄自得开口了,“要把这阵法操练得像道长画的这样,那可不容易。而且,这甚至还不是操练的问题。这每一个小队的队长,都得是一个小将军。每一个小队,打起仗来都是既要能奋勇直前,不畏生死;又不能单凭血勇,乱打乱撞。而是要能完全服从军令,这哪里是容易的事情。道长讲这些,大概是为了说,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弟兄们都学会服从军令,列阵而战吧?” 正文 第十二章,子房(2) 听了黄自得的话,玄逸点点头道:“寨主说的是。这战阵最为核心的,其实是每个队的队长。这些队长要能有效的管理整个队,在战场上要能率领整个队有组织的作战。这样的人可不好找。不过寨主,如今却是有一个轻松的能选出这样的人选的机会。寨主,贫道想,如今每一个能够从官军的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兄弟,都是够勇敢,够机智的,却正是将来作为队长的好人选。贫道以为,在这段时间里,对内,就是要让这些兄弟们熟悉这鸳鸯阵,学会指挥一个小鸳鸯阵。将来有一天,天下有变,我们出了山,就可以立刻以这些兄弟为骨干,迅速的扩大出一支敢战能战的队伍。” 黄自得听了,想了一想,道:“老刘,掌旗,还有阿过,你们觉得道长说得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意思。”刘杰轩首先开口道,“不过小的地方还可以改一下。” “你说说怎么改?”黄自得问道。 刘杰轩便道:“要把阵势练好可不容易,我们先不必让所有弟兄都练,先让一部分兄弟练。等练好了,就让其他弟兄和他们对练一下,看看效果。有了效果,就便于让大伙儿提起精神练习了。” 玄逸知道刘杰轩对于这一阵法的效果其实还有疑虑,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刘杰轩的这一做法其实也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于是他便开口道:“寨主,刘将军,贫道是个方外之人,这带兵打仗的事情,本来就不懂,只不过是偶尔看到了一点书,随口说说而已。具体该怎么做,自然是寨主和刘将军这样的内行来斟酌了。” 黄自得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道长说这是对内要做的事情,那么对外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玄逸笑道:“对外嘛,最关键的就是要让张炳忠、罗孟德他们重新起兵。当初他们两个投降朝廷,不过是逼于兵势,并不是真的想要朝廷的那个荣华富贵。因为他们的手中还控制着大军,这些军队都是只听他们的,是他们的私军,不是朝廷的军队。所以他们随时都能造反,朝廷对他们自然不会不放心,只是暂时拿不出力量来收拾他们而已。他们也不放心朝廷,所以手抓着军队,是死也不肯放松的。况且张炳忠他挖过如今大昭皇帝的祖坟,他真的能安心的做大昭朝的官?在他看来,朝廷不收拾他,恐怕只是因为寨主还在,所以朝廷一时间顾不得他而已。寨主如今没了消息,他张炳忠只怕比谁都着急。若是寨主一直.销声匿迹,他的日子就真是难过。 如今朝廷将大军调到京师一带,张炳忠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若是他什么都不做,等鞑子退出边墙之后,朝廷腾出手来了,那时候朝廷若是要收拾他,他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所以我估计张炳忠如今这心里面肯定有很多的想法。只是他如今还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寨主你的情况。若是寨主你不在了,张炳忠会觉得独力难支,说不定就不敢再起兵了。至于罗孟德,这个人论聪明,不在张炳忠之下,但是这人胸无大志,论魄力,便远不如寨主和张炳忠了。若是张炳忠不带个头,除非朝廷的刀子砍到他的脖子上,他是不会带头重新起兵造反的。但是如果张炳忠起兵造反了,他肯定会跟着造反的。所以如今对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联络张炳忠和罗孟德,让他们重新起兵。若是他们重新起兵,整盘棋就都活了。” 黄得功听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道:“道长说的对!张炳忠他们的确是如今的关键!” 接着他又顿了顿道:“道长觉得我们要如何才能让张炳忠再次起兵呢?” “寨主。”玄逸抱拳道,“要说服张炳忠起兵其实不难。这第一是因为张炳忠自己本身便有反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第二也是因为朝廷中怕也有人巴不得张炳忠再次造反。” 黄得功听了,吃了一惊道:“这却是为什么?朝廷就算要收拾张炳忠,如今也不是时候,怎么会还巴不得张炳忠造反呢?” “寨主,朝廷并不是一块铁板,那里面歪歪道道多着呢。杨肥主持对义军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老实说,也还是很有些成绩的。皇帝对他也很是满意,一路加官进爵。呵呵,这样一来,自然有人看他不顺眼,如今这朝廷中争权夺利也是常态了。现在东胬入寇,自然就有人会站出来指责杨肥调空了京师的兵力,给了鞑子可乘之机。但若是仅仅如此,他有着大体讨平了我们这些‘流寇’的功劳。另外,张炳忠挖了皇陵,可他一表露出要投降的意思,负责追剿他的熊山火就立刻愿意既往不咎的接受他投降。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刘杰轩问道。 玄逸微微一笑,解释道:“熊山火是杨肥的人,杨肥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做法当然很管用,但是也很费钱。朝廷当初用这个法子对付我们,其实是在打两个赌。其中的第一个就是赌他们能够在花光钱之前把我们都平了。如果张炳忠愿意投降,哪怕杨肥知道这家伙投降只是权宜之计,他也可以节省出钱和军队来灭了我们。等我们灭了,张炳忠又拿什么来反叛?所以熊山火愿意招降张炳忠,肯定是出于杨肥的意思。若是现在张炳忠又起兵造反了,那自然就是杨肥的罪责。那些一心想要扳倒杨肥的人,自然巴不得张炳忠造反。只要我们在和张炳忠的联系中,流出一点什么消息去,那些人肯定会努力促成张炳忠起兵的。” “这,这样做,从根本上,对大昭朝廷其实是不好的呀,那些人难道都是只顾自己眼前,不顾朝廷的奸佞吗?”黄自得还是有点无法相信。 “他们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他们不是这样?朝廷每年几百万近千万的银子投到辽东,为什么总是打不过鞑子?为什么穷乡僻壤的鞑子甲坚兵利,身强体壮,而朝廷的官军却兵甲钝弊,身体瘦弱?朝廷每年收了那么多的税,把天下百姓都逼得没饭吃,都逼得造反了,为什么还没钱用?钱都到哪里去了?”玄逸冷笑着反问道。 黄自得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沉重的叹了口气道:“的确如此!如若不然,我们还造反干什么?造反,就是为了杀这些贪官奸佞呀!嗯,对了,道长,你刚才说,朝廷用杨肥的策略,是在打两个赌,这第一个赌你说了,不知道这第二个赌,赌的是什么?” 玄逸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拂尘轻轻的摆动了一下道:“寨主,这第二个赌,他们已经输了。这个赌就是赌他们能稳住鞑子。杨肥的计划需要大量调动边军,这边防自然就空虚了,若是鞑子乘虚而入,他的这套‘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出来的就只能是一张破网。可是边防空虚是瞒不住鞑子的,鞑子凭什么不来呢?所以杨肥就让朝廷和鞑子议和,想用这议和作为缓兵之计。可惜的是,他以为天下只有他聪明,却不知道鞑子的大汗洪台汗比他聪明得多。他的那点小心思,洪台汗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一边假装同意议和,一边却厉兵秣马的准备。等朝廷和我们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他再杀进来破局。” “奶奶的,这个鞑子真不是个东西,我们打生打死,好处都被他弄去了!”一边的贺掌旗愤愤不平的嚷嚷道。 “我们打生打死,好处都让他弄去了!”这话一下子又让玄逸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了。 “他想要的好处可不止这么点。”玄逸想道,“他知道自己的弱点,那就是他手里的军队虽然精锐,但是人数太少。单靠他的部族的军队,是不足以争夺天下的。所以他先让起义军和朝廷反复厮杀,让双方都损失惨重。然后当时局变化,朝廷倒下之后,他又立刻打着给大昭朝报仇的旗号,招降了镇守榆关的昭军将领,挥军入关,击败了黄自得的军队,然后不断的招降纳叛,席卷天下……”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玄逸知道,洪台汗便是天庭选中的人,在现在,黄自得的气运还有限,即使玄逸施展法术,也无法屏蔽天庭的关注。直接就揭穿洪台汗的计划,只怕会让天庭产生警惕。 “鞑子的事情,暂时让朝廷去头疼吧。”玄逸说,“其实鞑子也不过是人,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又不是真的三头六臂。我们只要自己练好了兵,一样不怕他们。” 黄自得点了点头,将手一扬道:“道长说得有道理!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自己做好了,便不怕鞑子。” 接着他又顿了顿,然后道:“在遇到道长之前,黄某虽然每每喜欢自夸,说自己纵横天下。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是没头苍蝇,撞到哪里算哪里罢了。如今见到了道长,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多的道道。前日里,我听道长给我们讲当年汉高祖的故事,讲到留侯‘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还在心中感叹如何能有这样的人才。今日才知道,道长便是如今的张子房呀!” 正文 第十三章,消息 第二天一早,贺掌旗便带着十多个人出了寨子,往黑风寨那边去了。剩下的人,一部分黄自得亲自带着,到那边的山上伐木,用来建造更多的房子;其余的几个人就跟着刘杰轩,和玄逸学鸳鸯阵图。 在刘杰轩看来,玄逸道人虽然拿出了阵图,但是真的运用方面,他未必弄得很明白。因为打仗这事情,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哪怕再聪明,也总是有缺漏的。 然而玄逸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了刘杰轩的预料,在进行阵型的演练的时候,玄逸道人显得对战阵,尤其是对大昭官军的战法格外的熟悉。很多时候他甚至还能指出大家在演练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再加上如今还跟着黄自得的,都是久经沙场了老兵,本身素质都不错。而如今被选出来首先演练这鸳鸯阵的,又是从这些人中优选出来的。黄自得在潼关之战前,号称有十五万大军,当然事实上不可能有这么多,不过真实的数字也有接近五万,其中除去老弱妇幼,能上战场的大概有两万多人。潼关一战,黄自得几乎全军覆没,但是能跟着他跑出来的人,也都可以说是千里挑一的好汉了。所以他们在演练中表现很不错,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们的鸳鸯阵,就已经有了些基本的模样了。 “道长,这样再练个几天,就可以下校场,和其他人比试比试了。”午饭的时候,刘杰轩拿着一个饼子,走到玄逸身边来道。 “嗯,刘将军,这边坐。”玄逸赶帮将口里的饼子咽下去道。 “嗯,”刘杰轩坐了下来,张开口狠狠的咬了一口饼子,两下咽了下去,然后道,“道长不必这样客气,直接叫我老刘就是了,这样亲热些。嗯,道长你以前在军中干过?我看你对战阵的事情很是熟悉呀,很多很精细的地方,我老刘都没注意到的,道长你都注意到了。” 玄逸当然不可能说“我是重生的,上辈子跟着你们打过仗”,更不能说“在我的右手中,藏着一个有着几千年的战争经验的怪物”,所以他想了想,这样回答道:“我的师门当年响应胡总督的号召,组织过人员参与过抗倭之战。包括我师父在内的一些前辈曾经和戚大帅一起上过战场,杀过倭寇。他们回到山门之后,还将一些军中的武艺带回来,传授给我们这些晚辈。他们平时无事的时候,也常常和我们这些后辈讲起战场打仗的事情。我从小喜欢听他们讲这些,所以还记得一些。” 刘杰轩定定的望着玄逸,过了一会儿才道:“道长,你的那些长辈很实在,他们居然都讲真的!道长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当兵的——包括我老刘在内——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乱吹牛。他们嘴巴里说出来的东西,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不靠谱的,你的那些长辈居然不这样,这可太不容易了。” 玄逸听了这话,便忍不住想起前天刘杰轩和自己讲丘头镇伏击战的时候,藏在自己右手中的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老兵的嘴,大海的水。” “刘将军,贫道的那些长辈都是出家人,有戒律,不能乱说假话的。”玄逸回答道。 “嗯,原来是这样呀。”刘杰轩笑道,“道长,你们是真道人,不像张敬轩那边的那个了空和尚,那货就是一个满嘴花花的酒肉和尚,比老子还能吹!” 了空和尚这个人玄逸是知道的,上辈子玄逸和他也打过一些交道。这人表面上是和尚,其实却是白莲教的跟脚,一身魔功倒也很是不错,在张敬轩那里倒也颇受看重。这人修行的是魔道的功法,要练功便需要大开杀戒,张敬轩好杀,其中便颇有了空和尚的影响。如今张敬轩受了招安,暂时也不杀人了,这人多半是不太满意的。若是要让张敬轩重新起兵,这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下午没有安排演练。原因也简单,因为军事训练对于营养的要求颇高。若要保证一整天的演练,哪怕只是强度并不算特别高的阵型的演练,也需要保证大量的热量和蛋白质供应。说得更明白些,就是不但要能吃饱饭,还要有肉吃。如今溃败之余,剩下的人不多,带出来的银子却不少,粮食的供给短时间内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要吃肉却不容易。这穷乡僻壤中,便是有钱,也没处买肉去。这也是民间有“穷学文,富学武”的俗话的缘由,因为一个贫穷的家庭是无法提供习武所需的蛋白质的。 不过不进行军事训练,并不等于没有事情。下午其他的人也要么到河滩边开荒,要么在修建山寨。玄逸本来并没有被安排什么,不过他却知道,在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一个人如果太清闲,就很容易被群体排斥,所以他便也跟着黄自得忙着盖房子,看风水。 这样忙到傍晚,快到吃晚饭的功夫。大家都收拾了东西,离开河滩,回到了寨子里。才刚刚坐下来,便有人来报告,说看到有一大队人往这边过来了。 “大……寨主,一定是掌旗带着二虎他们来了!”刘杰轩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老刘去接接他们!” 黄自得也站起身来道:“我们都去看看!”说完便带头走了出去。玄逸也跟在他们的后面迎了出去。 走到山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哨兵跑了过来,望见黄自得等人,他们远远地便伸出手向后面指着,兴奋的便喊道:“大王,是刘将军他们,贺将军带着他们回来了!” 黄自得往那边望过去,却见一队人马正从谷口那边缓缓而来。虽然隔着很远,但是黄自得还是从动作上一眼就认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是贺掌旗,一个是刘二虎。 “双喜,备马!”黄自得高兴地喊道。 “大王,我马上去备鞍。”马夫王双喜应了一声,便往后面跑。 “快点!快点!”黄自得焦急的催促道。 “让小五也把我的马牵过来!”刘杰轩在后面也跟着喊道。 “哎!”王双喜一边跑一边应道。 不一会儿,王双喜和另外一个马夫便牵着两匹马过来了。黄自得和刘杰轩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就朝着山下跑去。 玄逸站在寨门边,远远的望见黄自得和刘杰轩迎上那队人马,然后几个人似乎说笑了几句,黄自得还伸手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接着一行人便向着山寨这边过来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寨门口。黄自得率先跳下马来,哈哈大笑着,拉着一条大汉走到玄逸面前道:“道长,这家伙便是我经常和你提到的刘二虎。这家伙,是个福将,福大命大,多少次了,我就说别人也罢了,二虎他肯定没事儿!” 接着他又掉过头对刘二虎道:“二虎,这就是玄逸道长!道长是一位高人,我觉得有诸葛亮那么高!” 刘二虎赶紧上前来,抱拳向玄逸行礼道:“小将见过道长。” 两人相互见礼之后,黄自得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虎还没吃法吧?我们进去边吃边谈!” 一行人进了大厅,依次坐下,刘二虎见玄逸道人坐在了刘杰轩的下首,位置还在贺掌旗之上,心中便暗暗地吃了一惊,却隐隐的又有些不太服气。只是他知道此时却不是露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一时间酒菜都上来了,黄自得便首先给自己到了一碗酒,端在手里站起身来道:“自从潼关一战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这酒呀,首先是要敬给道长,若不是道长,我等被困在那个山谷中,如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玄逸也赶忙站起身来道:“这是大王洪福齐天,非是小道之功。” 刘杰轩也端着酒碗站起来道:“道长不必过谦,你的功劳也不止是把我们从那个山谷中带了出来。你还给大伙儿指出了今后能走的路,大王这第一碗酒,确实是该敬给你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刘杰轩这样说了之后,其他的人便也都纷纷站起来,向玄逸敬酒。刘二虎原以为这碗酒应该是敬给自己的,如今见大家都如此拥戴玄逸,心中纳罕道:“这妖道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本事,大家居然都还服他!”不过见大家都站起来敬酒,便也跟着起身来,同样举起酒碗道:“道长请!” 玄逸见了,便也不再谦让,端起酒碗,左右转了一圈,道:“多谢大王,多谢各位兄弟抬爱。”便一口将酒喝干了,然后亮了个碗底给大家看。大家哄然叫好,纷纷也喝了自己碗里的酒,然后先后坐了下来。 见大家都坐定了,黄自得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站起来笑道:“这第二碗,别要给我们二虎兄弟了。我们二虎兄弟自己能突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不容易的是,二虎还带着五十多个兄弟突出来了!二虎你这是立下大功劳了,我们一起敬二虎一碗!” 大家都哈哈笑着站起身来,纷纷端着酒碗向着刘二虎叫好。贺掌旗站在刘二虎身边,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拍着刘二虎的肩膀笑道:“二虎要得,硬是要得呀!”刘二虎也咧开嘴大笑,将手里的酒碗举起来一口喝干道:“众位兄弟请!”其他人也一起叫好,一并干了这碗酒。刘二虎眯着眼睛,瞥见玄逸也是一口便将碗里的酒喝干了,然后脸上顿时就红了一片,便知道他其实并不太能喝酒,心中道:“却还算是个爽利的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本事。” 等大家喝完了这碗酒,刘杰轩便问道:“二虎,你是怎么突出来的?可知道大嫂他们的消息?” 正文 第十四章,对抗 听到这个问题,刘二虎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当时,我跟着大嫂他们往西边走,大嫂打着大旗,敌军一群一群的围上来,贺大龙那厮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冲了过来,兄弟们抵挡不住,被冲散了队列。当时队伍被冲成了好几段,我和大嫂他们也被官军隔开了。大嫂他们依旧打着大旗,所以贺大龙他都朝着大嫂那边去了,我想要带着兄弟们再杀过去,但是被敌军挡住了,杀不过去。再后来,曹虬也杀过来了,大嫂他们顶不住,便转头向着北边,进了北边的林子里面,然后我就不知道了。贺大龙和曹虬都往那边去了,没什么人盯着我,我就继续向西去,然后又遇到一对官军,一阵砍杀之后,兄弟我带着人冲了出来。他们还在后面追。我慌不择路的就进了一条山沟,跑了好一阵子,然后总算是把他们甩脱了。我想起大王在突围前吩咐的,让我们突出来了之后,便往商洛山中去,就往商洛山里来了,路上又遇到了一些被打散了的兄弟。我就带上他们进了山。再后来,我在山里也没打听到大王在哪里,便在黑虎山那边临时建了个寨子,住了下来。然后掌旗哥哥便找过来了。” 黄自得听了,颇有点失望,叹了口气道:“可惜还是没有老营的消息。” 刘二虎听了便道:“大王,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玄逸也道:“寨主,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寨主您想,若是朝廷真的抓到了谁,还不早就昭告天下,来震慑其他人吗?既然没有这些消息,那夫人还有尚将军他们肯定没有落到朝廷的手中。” “对对对!”刘二虎也赶忙道,“道长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肯定就是这样。” 黄自得点点头道:“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都这么久了,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担心。” 玄逸却知道他们都没出事,而且手中的部队还不少,而且,如果重生之后的历史没有大的变化,那么八九天后,他们的人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于是他便道:“贫道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夫人还有尚将军身边的人还不少,如今虽然突围出去了,但一时间却还没办法转移到商洛山中来。不过夫人肯定也派出了人手,到商洛山中来找寨主,贫道夜观星象,估计最多再有个十几天,他们说不定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呢。” 黄自得听了,笑道:“多谢道长吉言。今日是二虎兄弟回来的好日子,我们先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刘二虎也端起酒碗道:“对对对,喝酒,喝酒。” …… 虽然昨晚喝多了点,但是刘二虎还是一早就起来了。他随意的洗了把脸,便拿上自己的雁翎刀出了门。昨天过来得时候,他路过了一个平整的空场地,虽然没有专门问,但是凭着经验,刘二虎也知道,那一定是用来演习武艺的演武场。所以他依照习惯还是一大早就来这里了。 到了演武场,却见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了。刘杰轩光着上身正在那里练石锁,一阵阵的白气正从他饱满的肌肉上升腾起来:黄自得也到了演武场上,正拿着一柄长枪呼呼呼的挥舞着;还有玄逸道人也在一边练习剑术。 刘杰轩,还有黄自得的功夫,刘二虎见得多了,只是这位玄逸道人,他却还不太熟悉,此时见他正在练习剑术,便忍不住细细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刘二虎便吃了一惊:玄逸的剑术看起了格外的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花招,步法也以直进直退为主,但是出剑的速度快得吓人。刘二虎盘算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就只拿着一把雁翎刀,多半打不过这个道士,若是对他的剑法特点事先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怕一动手就会被刺上一剑。不过,玄逸猛地刺了几剑之后,便突然停了下来,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是这样。”刘二虎一下想起了当年在江湖上听到过的一些传说。 “看来,这位玄逸道长的剑术就是属于那种特别损耗体力的爆发之术,我说这剑怎么能这么快呢。若是能躲过最开始的那几下子,后面就好对付了。”刘二虎这样想,不过他也明白,要做到这一点却并不容易。 这时候黄自得已经舞完了一路枪法,见刘二虎来了,便道:“二虎兄弟,昨晚喝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来来来,过来陪我练练。” 刘二虎一笑道:“昨晚才多一点呢……”便走过去,将腰间的雁翎刀解下来,放到了一边,然后去旁边的武器架上面取了一杆用于练习的长枪(这种长枪的枪头实际上是个包着石灰的布包),拿在手里抖了抖,试了试手感,然后提着这枪,大踏步的走到黄自得面前,双脚一前一后站好,将长枪向前伸出,摆了个起手式道:“寨主,小心了。” 黄自得也摆好架势,枪尖斜指着刘二虎道:“放马过来吧!” 刘二虎将手里的长枪一抖,枪头上的红缨顿时张了开来,便如好斗的公鸡猛地张开了脖子上的羽毛一般。接着他右脚向前跨出半步,手中的长枪顿时如毒蛇吐信一般向着黄自得的胸前刺去。 黄自得大喝一声:“好!”同时左脚向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长枪向斜下方一摆,枪杆便正好敲在刘二虎直刺过来的长枪的侧面,将刘二虎的这一枪拨到了一边。然后他的左脚又上前半步,手中的长枪便向着刘二虎刺过去。刘二虎的长枪被格到了一边,一时间收不回来,不过他并不慌乱,两脚发力,向后猛地一跳,竟然跳出了八尺多远,却正好躲过了黄自得的这一枪。 “好!”黄自得又叫了声好,却不追赶,只是侧身平枪,枪尖遥指刘二虎道,“二虎兄弟,再来,再来!” 这时候,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停了下来,围过来看两人对练。刘杰轩双手抱在胸前,向玄逸笑道:“二虎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全靠着腿力好,跳得远,要不然,刚才寨主的那一枪就扎在他大腿上了。” 玄逸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在一旁的贺掌旗也跟着道:“所以他也就能步战了,要是上了马,没处可跳,再碰上的向曹虬那样的用枪的行家……”说到这里,贺掌旗便摇起头来。 “马战遇到曹虬?你老贺也够呛,我也够呛。”刘杰轩也跟着笑道,“不过今后,就算是步战,二虎的这套也未必管用了。” “怎么?”贺掌旗问道。 “以后咱们都要阵而后战了。”刘杰轩道,“战阵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要站住自己的位置,勇者不可冒进,怯者不能独退,不能乱了阵法。二虎这样一跳好几步远的,还不用别人打,自己就把队列带歪了。” 贺掌旗听了,哈哈的笑了起来,接着又止住笑声道:“老刘,那套阵法真的很厉害?” 刘杰轩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才演练了半日,还要再等过十几日,你们就能见识到这阵法了。”虽然一开始对鸳鸯阵的效果,刘杰轩是颇为怀疑的,但是研究了一整天之后,刘杰轩凭着自己的经验,确定这阵法肯定是管用的。 “好呀,就等着过些日子,见识见识了。”贺掌旗笑道,“不过那阵法怕是只有精锐的老兵才行吧?” 刘杰轩点了点头笑道:“的确,只有精锐才能用这个阵法。所以不用这阵法的队伍也是多的。不过若是二虎还是这种打法,他这辈子就都当不成先锋官了。” 在刘杰轩看来这阵法还是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的,那就是对士兵的要求太高,不过刘杰轩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他的经验判断,在不久前的潼关之战中,若是自家有这样一支精锐的,能熟练使用鸳鸯阵的选锋,哪怕只有一两千人,也足以撕开官军的阵线,然后再将其他队伍投入到这个缺口中,立刻就能将对面的官军打崩溃,哪怕孙白孤手中的军队要比自己这边多不少。 “其实,官军打仗,真正能冲在前头的人也不多。贺大龙大概有两百个敢拼命的家丁,曹虬多一点,但最多也就有四百来个家丁。我们只要有个一两千人精锐,也足以打垮他们了。其他的人嘛,看见他们垮了,自然也就丧了胆,只有跑的了。”当时刘杰轩就是这样和玄逸说的。当然,玄逸道人并不认同这一点,他还是希望全军最好都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因为他总觉得若是只有这么点精锐,怕是不足以对抗关外的鞑子。 对玄逸对鞑子的警觉,黄自得倒是表示了赞同,不过就具体的做法,黄自得却认为,等到夺取了中原之后,采用选取精锐的方式也能保证有足够数量的军队用来对付那些鞑子。 这时候,黄自得已经和刘二虎又打了几个回合了,这几个回合几乎都是刘二虎主动攻击,然后被黄自得守中带攻的一枪逼回去。又打了一阵子,黄自得又是一枪将刘二虎逼退,然后哈哈大笑道:“二虎,不错,有长进!不错!就是还是毛糙了一点。” 正文 第十五章,齐聚 因为逃出来的人不多,带出来的值钱东西到不少,所以如今士兵们反倒能保证三餐吃饱了。在这样的条件下,玄逸和刘杰轩倒是能拖着那些选出来的士兵每天都练上一上午的阵法。一转眼,七八天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天上午,玄逸和刘杰轩正在山下的校场上继续督促士兵们练习,突然黄自得的亲卫黄牛儿骑着马跑了过来,马刚刚停住,他便从马上一跃而下道:“刘将军,道长,寨主请你们到聚义厅有事情商量。” “出什么事了?”刘杰轩见黄牛儿的脸涨得通红的,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赶忙问道。 “有夫人的消息了。”黄牛儿喘着气道。 这时候,刘杰轩的马夫已经帮他和玄逸将马带过来了。刘杰轩上了马,道:“边走边说。”又吩咐副手张思杰道:“思杰,你看着他们继续练完。”然后就挥动马鞭,和黄牛儿、玄逸一起向着山寨的方向驰去。 “党将军找过来了。”黄牛儿道,“他说夫人,还有尚将军,还有其他好多人都在。不过他还听说,贺大龙又回来了,还准备要……” 说话间,三个人便已经到了聚义厅的门口。几个人从马上跳下来,黄牛儿便把马牵到了一边,刘杰轩便和玄逸一起走了进去。 “寨主,有大嫂的消息了?还有,贺大龙是……”刘杰轩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道,同时眼睛一扫,看到党守杰正站在那边,赶忙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党小子,嗯,还不错,就是瘦了点!大嫂他们怎么样,什么时候过这边来?” “刘哥……”党守杰道,“夫人他们还都好,本来夫人带着大伙儿在往商洛这边走了,就是走到路上,突然军中有了疾疫,尚将军、黄过都病了,如今还没好,勉强能起床,却上不得马,行不得路。老营里面病了不少人,缺医少药的,情形不太好。很多人如今也没法移动。前些日子风声稍微松了点,夫人就派了些人,往这边来找大王,结果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党守义是大将,他都被派出来干这样的事情了,可见老营中的这场病的严重。 “老营中不是有老神仙在吗?”刘杰轩一听老营中疫病流行,便着急起来。因为疾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敌人都可怕。敌人若是打不过,至少还可以躲,但疾病一旦找上你了,躲都没法躲。好在黄自得以前四处流窜的时候,也招揽了一些医生,而这其中最出色的便是一直跟在老营中的姜类素,因为医术高超,黄自得他们便称之为“老神仙”。 “老神仙突围的时候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当天晚上就死了。”党守义摇摇头道,“要是老神仙还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什么?老神仙死了!”刘杰轩吃了一惊,差点就要挑起来了。 其实在这聚义厅中,有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甚至比刘杰轩还要吃惊,甚至不仅仅是吃惊,甚至都颇有些恐惧了。这个人便是玄逸。因为他记得,在上辈子,老神仙并没有死,甚至一直到黄自得打进京师,老神仙还在,还被任命为太医院院使,主管太医院呢。如今怎么就死了呢?难道是天帝有所察觉,因而抢先动手了?如今黄自得的气运正在低谷,若是天帝真的要动手,黄自得,以及自己肯定无法与之对抗。想到这里,玄逸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都要窒息了。 “瞎想些什么呢!”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担心,除了你,别人听不见。亏你还是道人,我问你,气运气运,气运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平稳的,还带这些讽刺的腔调的声音,玄逸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心中问道:“前辈,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再说别的。”那声音却毫不客气的道。 “嗯,”玄逸细细的想了想,“气运中的气,指的是气数;运指的是命运。气运应该就是气数和命运吧。” “气数是什么?”那声音又问道。 “气数,好像也是命运吧?”玄逸小心翼翼的在心里问道,他估计自己的这个回答,多半是要被骂了。 “笨蛋呀!你们修的什么狗屁道呀!”那个声音果然破口大骂了起来。狠狠的骂了一会儿之后,那声音才道:“气是天地之根本,运是天地之根本如何运转。气运是整个世界,整个天地的运转。你回答的都是些什么狗屁!” “可是,前辈……” “可是个什么?我知道你这笨蛋又想要说些什么傻话,我告诉你,天下的气运,便是整个世界的运转,每个团体,每个人的气运,便是天地规律在他们身上的运转。一个人活到了一百来岁,就算没病,也会死掉,这自然,是道的运转;一个人被喉咙断了,血流光了也要死,不论他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到了这一步就要死,这也是自然,是道的运转!至于怎么弄到了这一步,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命运,什么‘一啄一饮’之类的狗屁?要是真的‘一啄一饮皆前定’,那你还修个什么道?这种鬼话,都是那些堕落的天竺蛮夷放的臭狗屁!命运是什么?是世界的限制而已。乾卦初九的时候,无论你如何跳,都没法‘飞龙在天’,这是限制;生成了鱼,无论怎么游,都不能长期离开水,这是限制;生成了鸟,无论怎么飞,也飞不到天外面去,这是限制。而这样的限制,就是命运。生而为人,天下大势,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的限制。但是这限制之中的人,便如海里的鱼,天上的鸟,怎么游,怎么飞,那是你自己的事。所以荀子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天帝并不是天,他才管不了每个人怎么在这天地间蹦跶呢!” “您的意思是说,这些变化,其实没什么,和天帝,和我们都不相干?”玄逸问道。 “那当然!这都不明白。”那声音又讽刺了几句,然后便不再作声了。 玄逸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黄自得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上,只听党守杰道:“昨天我听人说,贺大龙因为手下的兵走到路上没饭吃,发生了哗变,一家伙散了大半。贺大龙本身就害怕鞑子,便也趁机不去勤王了,又回来了。王恩义这贼便被贺大龙的人抓到了,这狗贼立刻就把夫人和老营的位置给卖了。贺大龙想要带兵去抓夫人,只是他的兵剩下的不多了,不敢就这么打过去,所以正在搜罗人马。我本来打算立刻回去回报夫人,但偏偏此时又知道了寨主的消息。我就让李吉祥他们几个回去给夫人报信,自己就到这里来了。寨主,老营里如今已经没有能打的人了,您得赶紧想个办法。” 黄自得听了,皱起了眉头,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道:“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如今黄自得这里的人数也有限,能够派出去支援老营的兵力并不多。而贺大龙那里,虽然经历了哗变,士卒逃散的事情,但是逃走的都是普通的,不值钱的兵,贺大龙的那些家丁亲兵却是肯定不会逃走的。所以认真说,贺大龙的实力损失其实很有限。若是贺大龙立刻调兵打过去,就算黄自得吧如今身边这两百来号人都带过去,多半也打不过贺大龙。 “夫人如今在哪里?”玄逸问道。 “在黄龙庙,离这里还有三百多里的山路。”党守义回答道。 “那贺大龙如今在哪里?”玄逸又问道。 “贺大龙如今在洛南,距离老营只有不到一百里的山路。”党守义回答道。 玄逸便转身向黄自得道:“寨主,如今情势危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贫道觉得我们可以这样,寨主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去商洛转转,打出大王的旗号来,但是不要做什么大事,也算是给贺大龙一个干扰。让他疑神疑鬼一下也好。我和刘将军带着兄弟们连夜赶过去。这山里面道路狭隘,可以设伏的地方多。贺大龙人数又有限,不可能四面八方照顾到。再加上他也未必就一定相信王恩义,所以他的行动肯定会比较迟缓。我们只要动作快一下,多半能赶在他之前找到夫人他们。然后我们以精兵带着他们在这山里多打打转,掩护老营转移,应该还是有把握的。另外贫道多少通一点歧黄之术,这些时,我们也买了些药材。贫道带上这些药材赶过去,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然后道:“只是又要劳烦道长了。情况紧急,我们立刻准备。” 然后黄自得开始分派出击的人手,安排人准备路上的干粮,到了下午,算是做好了准备,刘杰轩和玄逸首先带着跟着他们练习了鸳鸯阵的五十多个战士,以及二十多匹马,十多头骡子,在党守义的带领下,首先出发了。 正文 第十六章,赶到 商洛山方圆数百里,山高谷深,便是太平年月,这山中也有很多的占山为王的强盗。官府也因为道路崎岖,地形复杂,去的人少了,容易被贼人伏击,去的人多了,贼人也会跑掉,最终,多半是劳而无功,甚至不但劳而无功,反而折损人手钱财。所以官府很少,甚至根本就会主动进山讨伐这些贼人。 不过这一次,贺大龙还是准备要带兵进山。这并不是因为他完全相信那个叫做王恩义的家伙的话,而是因为,他实在是不得不去。从朝廷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总督孙白孤因为剿匪不力,刚刚被皇帝下了狱。据说,他被下狱的原因就是“放跑了贼首黄自得”。而贺大龙在勤王途中,约束下属不力,军中发生哗变,以至于根本就没能去勤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贺大龙自然很担心朝廷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若是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抓到一两个“贼首”,那么,将功折罪,应该就足以保住自己的富贵了吧。 只是那个王恩义说的事情实在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贼军的老营里面发生了疫病,管事的,能打的一个接一个的病倒了,士兵也病倒了一大堆。如今是既不能打,又不能跑。他只要带兵杀过去,立刻就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的好事情?而且此时他手中的兵力少了很多,能派出的斥候什么的自然也少,进了山里,很容易遭到伏击,若是那个王恩义是贼人的死间,那他出兵进山,那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所以,即使要进山,贺大龙觉得自己也还是需要做更多的准备。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冒冒险,因为他知道,黄自得上次大败之后,能剩下来的兵力肯定很有限,只要自己稍微小心一点,就算有埋伏,黄自得也吃不下他。只是,兵还是越多越好。他亲自去求见洛南知府俞正言,希望俞正言能暂时将洛南的四千守卫军调给他指挥。不过俞正言对此却并不是特别热心,因为虽然他也渴望立功,但毕竟不像贺大龙那样有着戴罪的压力。和贺大龙一样,他也觉得那个王恩义说的事情未免太顺意了,说不定便是流寇的死间。这一战成功了,他自然有功劳,但是若是败了,他岂不是白白的给自己弄了个罪过?直到后来,贺大龙拿出了十足的诚(yin)意(zi),俞正言才同意借三千人马给他。 然而,就在要出兵的前一天,俞正言却又反悔了,因为他听说,就在南边有人打出了黄自得的旗号。所以,他要留下这三千军队来确保城池万无一失。 贺大龙只好再次去求见俞正言,向他保证,黄自得已经元气大伤,绝对没有力量来攻打洛南,好说歹说,甚至又拿出了一些诚意,才算是让俞正言同意调兵,只不过人数却减少了一半,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再加上贺大龙自己这些时收拢的军队,总兵力达到了四千。然后贺大龙便带着他们进山了。 …… “道长,你会算卦吧?”赶去增援的队伍在路上稍作休息的时候,跟着一起来的刘二虎突然问道。 “略懂。”玄逸微笑着回答道。 “那你给算算,我们能不能抢到贺大龙的前头?”刘二虎笑道,微微翘起的眉毛上还带着些隐隐的不服气。 “二虎,瞎捣什么乱呢!”坐在一旁喝水的刘杰轩放下手里的水壶骂道。 “这个事情不用算,我们肯定能抢在贺大龙的前头。”玄逸微笑道。 “为啥?贺大龙要走的路比我们可近多了。”一直在担心这事情的党守义赶忙问道。 玄逸一笑,道:“党将军,这很容易想明白的。你想,要是你是贺大龙,突然有这么一个人跑来,和你说他知道夫人他们在哪里,还说他们军中疫病流行,战也不能战,走也走不了,你会怎么想?” “他娘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要是贺大龙,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家伙是个想要骗我进山的奸细!他们肯定想在山里打我的埋伏。”还不等党守义想明白,刘杰轩便抢先开口道。 “那刘将军,要是你,你会怎么做?”玄逸却又问道。 玄逸知道,刘二虎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确有考校的意思,但这也正合乎他的心意,正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一下,确定下自己智者的形象。 “我,我多半一刀把王恩义宰了,根本就不会进山。”刘杰轩道。 玄逸笑了笑道:“刘将军说的也是一种好办法。不过如今贺大龙是戴罪之身,怕是也急着要些功劳。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怕贺大龙也不甘心。贺大龙觉得我军新败,剩下的人不会太多,所以他可能还是敢进山的。不过他肯定不敢就带着几百个家丁进山。所以贫道估计他肯定会去找洛南知府,借一些兵马。若是能聚集起三四千人马,他大概就敢进山了。当然,就算如此,他进了山,行动也一定会非常小心,非常慢,免得上了当中了埋伏。所以他虽然更近,但是我们肯定能抢在他前面赶到。” “可是,他要是这样慢慢的行动,不怕我们跑了吗?”党守义问道。 “当然不怕。王恩德说的话,要么全是真的,要么全是假的。如果那话是真的,他们拖延一点,你们也跑不掉。如果说的是假的,他小心一点更是没错。”玄逸回答道。 “他就不担心我们过来了?”刘二虎又问道。 “他不担心,甚至可能还希望这样。他估计对付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有个四五千人,而且还有几百的家丁,就已经足够了。我们都来了,他的功劳就更大一些。”玄逸解释道。 “呸!他想得美!”刘二虎道。 “好了,休息够了,出发了,出发了!”刘杰轩站起身来道。 …… 事实也就向玄逸推断的那样,虽然他们要走的路要比贺大龙长了将近一倍,但是他们还是抢先找到尚秀英所部。 尚秀英在此之前已经得到了警报,因此她此时也已经拔营向南转移。正好和玄逸等人迎头遇上。即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尚秀英也没有抛下那些病号,她让人制作了一些担架,架在马上,将那些重兵号放在上面,其他的病情好一点的病号,则在别人的搀扶下勉强的跟着。 “大嫂,你,你也病了?”刘杰轩一看到尚秀英便吃了一惊,尚秀英明显瘦了一圈,只是脸却红得不正常。 “有点发烧,不过不碍事。”尚秀英答道,不过她的声音中的疲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这其实也正常,潼关一战,她打着黄自得的旗帜,掩护黄自得突围。官军自然是将她带着的老营当做第一目标。老营多是老弱病残,战斗力本来就有限,要不是官军后来发觉他们不过是诱饵而已,尚秀英他们肯定没法从包围圈中跑出来的。但即使如此,老营依旧是损失惨重。最终跟着尚秀英他们突围出来的,也只剩下百来人,而且大多数人身上都有伤。此后他们也没能安顿下来,而是到处躲藏,这其中的压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如今营中又流行起了疫病,尚秀英其实也染上了病,虽然她还是强撑着,但还能撑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道长,道长,你过去给大嫂,还有其他兄弟看看病。”刘杰轩赶忙回过头来招呼玄逸。接着他又转头向尚秀英介绍道:“这位是玄逸道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玄逸道长也通晓医术,听说营中出现了疫病,便跟着过来了。” 玄逸上前和尚秀英见礼,然后道:“请夫人将手伸出来一下。” 尚秀英知道玄逸是要给自己诊脉,便道:“拙夫多劳道长相助了。我没什么,道长还是先去看看其他人吧。道长请跟我来。”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给他带路。 刘杰轩走过来,对玄逸道:“到了这里,你就听大嫂的。大嫂这人就这样的。我和二虎去安排防御。” “嗯。”玄逸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玄逸给几个将军先号过了脉,然后站起身来,对跟在一旁的党守义道:“党将军,这病我大致知道是什么回事了。我估计其他的将士应该也差不多。我这里先写个大概的方子。后面的骡子背上背了些药材,上面都写有名目,你们让人先按这个单子,把药材准备好,我接着给其他人看,若有不同,再另外开方子。” 然后他又对跟在一边的尚秀英道:“夫人,您也去稍微歇息一下,一会儿煎好了药,大家喝了,还要赶路呢。” 尚秀英和党守义赶忙应了,玄逸先写了一个单子,党守义便去安排取药,准备煎药。尚秀英见这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歇息。玄逸则继续为每一个病号号脉,并在原有的单子上面略加修正。然后交给旁边跟着的士兵。很快在临时的休息地,一股药香就飘了起来。 …… 贺大龙带着四千人马小心翼翼的在山间前进。前面有任何山谷或者密林,他都要先派出侦察兵确定那里并没有敌军的埋伏才穿过去。终于他带着人到了王恩德所说的那个位置。此时这里当然已经没有人了,不过还是能找到他们曾经待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正文 第十七章,初战 病号们正在喝药,临时休息点上颇为忙乱。这时候,一个年轻军官走到了尚秀英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尚秀英听了,便立刻站了起来,道:“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走——狗日的贺大龙追过来了。” 大家立刻就忙了起来,有些人忙着将重病号重新固定到担架上,有些人忙着把药喝完,还有人开始收拾各种器具,扑灭煎药的灶火。尚秀英则走到玄逸跟前道:“道长不用担心,贺大龙抓不住我们的。” 玄逸知道,尚秀英是将自己看成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了,所以才特意过来安慰他。的确,就这辈子来说,他是第一次这样靠近战场;但是在上辈子,他也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最不可思议的胜利,最惊心动魄的惨败他都经历过。如今这样的几千人的小场面,对玄逸道人来说,真还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哪怕是上辈子第一次面对战场的时候,好像我也没有太紧张。”玄逸心里想道。于是便向尚秀英笑道:“夫人,贫道略有道术,知道这次肯定是无惊无险,所以并不担心。而且来的路上,刘将军和贫道已经就如何对付追兵的问题商讨出了一些办法。如今的情况完全在刘将军和贫道的预料之内,若是贺大龙追得慢一些倒也罢了,若是他贪攻,追快了些,定然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尚秀英看玄逸面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惊乱或是兴奋的神气,便笑道:“要是这样,我们倒是要替贺大龙担心了。” 旁边有士兵跟着笑道:“贺大龙这家伙乘人之危,最不是东西!刘将军这次可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旁边的士兵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玄逸见了,心中便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京师之战失败后,大晋军队的士气低迷得一塌糊涂,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看到留着辫子的金兵,便不战自溃的地步。而此时,虽然经历了同样巨大的挫败,但黄自得手下的军队的士气却依旧高昂,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两种失败是不一样的。”黄天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大昭官军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差距,即使吃了败仗,他们也还有击败大昭官军的信心;但是和那些拖着猪尾巴的金兵比,他们就差的太多,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战胜对手的希望。这样一来,士气当然就不一样。” “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军队的训练搞好,让他们的战斗力至少也要接近金军,这样才能避免出现那样的局面对不对?”玄逸在心中问道。 “废话!”黄天这样应了一声,便不做声了。倒是站在一旁的尚秀英又开口了。 “道长是第一次接近战场吗?”尚秀英问道。 “是,贫道以前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战场上的事情。”玄逸回答道。 尚秀英听了,便赞叹道:“道长,我见过很多人第一次靠近战场的时候,紧张慌乱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比如我,第一次接近战场的时候,就紧张得口干舌燥。我也见过一些天生的勇士,面对战场,他们毫无畏惧,甚至还特别的来劲,就像孩子遇到了过年一样,比如说老刘和自得就是这样。像道长这样第一次面对战场,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既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高兴的人,秀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道长真是神勇之人!” 玄逸知道,自己上辈子第一次接近战争的时候,和尚秀英一样,紧张得嘴巴里面一点唾沫都没有。尚秀英如今对他的评价可以说是有些过誉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这个错误,这不仅仅是因为默认了这个评价,有利于提高他在黄自得的起义军中的威望,也还因为他自己的性格。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爱虚荣,而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这是上辈子颜羽师妹对他的评价。玄逸到现在还记得颜羽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重生之后,虽然上辈子很多的东西,玄逸都打算让它们发生改变,但是颜羽说的这两点,玄逸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改变的。 “刘将军会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夫人,我们也要尽快出发。”玄逸回答道。 …… 和玄逸说的一样,贺大龙的人马被刘杰轩制造的各种迹象吸引,走上了另一条岔道,并没能威胁到尚秀英等人。尚秀英带着老营,在崇山峻岭间继续向南,到了第四天的中午,刘杰轩带着他麾下的五十来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刘哥,情况怎么样?”吃了几天的药之后,尚秀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如今见刘杰轩带人回来了赶忙过来问道。 “哈哈……”听了尚秀英的话,刘杰轩先是很得意的大笑起来,笑得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笑了一会儿才道:“还能如何?就凭贺大龙?我们先是带着他在山沟里转了一整天,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在一处隘口,堵住他……” 依照玄逸和刘杰轩商定的计划,刘杰轩先是在一处岔道上故意的留下了一些痕迹,将贺大龙的队伍带向了另一个方向。本来单看脚力,刘杰轩手下的那帮人带着贺大龙转个几天都没问题。只是他们此时在扮演的是一支带着很多的病号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无论如何是走不快的。所以若是只这样走,贺大龙追上一段就会明白,自己追赶的肯定只是一只诱饵部队。那他就会掉头而去。所以刘杰轩他们必须在地形有利的地方停下来,阻击对手,这样才能让贺大龙相信,他正在追击的是极为重要的目标。 “嫂子,贺大龙在战场上见过我,他认得我。所以当我带着这五十来个弟兄挡住他的时候,那家伙的眼睛都亮了……” 贺大龙知道刘杰轩是黄自得手下最能打的将领,单单就朝廷的悬赏而言,他比尚秀英还要更值钱一些。更重要的是,依照王恩义的说法,刘杰轩并不在尚秀英的老营中,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这只意味着突围出去的尚秀英所部已经和黄自得所部会和了。在他的前面,不但有尚秀英,甚至还有黄自得。如今他们正在奔逃,因为跑不快,他们不得不让刘杰轩带着还能打的人来阻击他们,好为黄自得他们争取脱逃的时间。而他们用于阻击的队伍的人数才五十多人,这便更说明,即使是黄自得和尚秀英已经汇合了,他们手中也没有多少能打的人。 想到这些,贺大龙的心顿时就热了起来。在贺大龙看来,自己手中的近四千人马应该是能够轻易的消灭对手的,哪怕对手如今堵在一处隘口,这处隘口相当狭窄,双方在这里作战,无论哪一方,正面最多也就能排开十来个人。这当然使得自己这边的人数优势难以完全发挥,而且,贺大龙知道,如今黄自得手下剩下的人,多半都是精锐,但是刘杰轩那边毕竟只有区区五十人,对着消耗起来,他们那点人,又能消耗多久呢?贺大龙觉得,最多小半个时辰他就能消灭刘杰轩的这区区五十人。 那五十人在隘口摆出了一个阵势,最前面是六面大盾,大盾后面是狼筅和长枪,再后面,是弓箭手。贺大龙认得,这是当年戚大帅威震天下的鸳鸯阵的变形,在这个变形中,火枪被替换成了弓箭。戚大帅并没有对这阵法搞什么传男不传女之类的保密措施,他甚至将这中阵法公开的写在兵书中,任何人,都可以从这些书中学到这种阵法。但是当年,除了戚家军,无论是和戚大帅并肩战斗的其他将领,还是作为他们的对手的倭寇,从没有人能成功的山寨这一阵法。这是因为这种阵法,对于士兵的要求很高,尤其是对于小队长之类的要求极高。训练出这样的士兵,需要很大的投入。倭寇自然不用说,就是其他的昭军将领,他们也不愿意像戚大帅那样把钱都老老实实的投入到军事训练中去。所以除了戚大帅,谁都无法训练出这么多的,能担任小队长的职务的战士。这一阵法也就随着戚大帅去世,以及当年跟着戚大帅的老兵们的渐渐老去,这一阵法几乎就被人遗忘了。就连贺大龙,也只是在兵书中见过这样的阵法了。但如今这一阵法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就这些流寇,也想要玩阵法?多半是捡到了一本兵书,就依葫芦画瓢,摆出这个架势来吓唬人吧。”贺大龙忍不住这样想道。 为了尽快的击退他们,追上去,抓住黄自得,贺大龙便将自己的义子贺昌叫了过来:“昌儿,你带上一百个家丁,去把路冲开!没问题吧?” “父亲大人放心!”贺昌半跪下来大声道,他身上的铠甲的叶片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铿锵之声,“一群流寇而已,岂堪一击?孩儿一定能打垮他们!” 说完这话,贺昌便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一群家丁便被组织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排藤牌手,接着是三排长枪兵,然后是弓箭手。这些人排成密密的阵势向着那些堵住了隘口的“流寇”逼了过去。 正文 第十八章,初战(2) 刘杰轩站在阵列后面的一小土堆上,越过前面的鸳鸯阵,望着正在渐渐逼近的官军。双方的距离很快就接近到了百步左右。对面的官兵都站住了,刘杰轩知道,这是官兵们打算使用弓箭发起攻击了。 “举盾!”刘杰轩喊道。 在鸳鸯阵的正前方是一排大方盾,这些盾牌有大半个人高,盾牌后面的人只要一缩脖子,就能把整个身体都躲到方盾后面,所以弓箭直射对于鸳鸯阵的威胁有限。不过看对手在百步之外就停了下来,刘杰轩就知道,对手准备采用的是轻箭抛射的战术。抛射的轻箭以很大的弧度从空中坠落下来,便能够越过前面的大盾而杀伤后面的人员。 轻箭射程远,能越过正面的障碍杀伤后面的目标,不过使用轻箭抛射也有弊端,那就是轻箭的杀伤力相当有限,只适合用来对付无甲的目标。若是用来对付披甲目标,几乎就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反王们的义军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的。所以官军一直都习惯于在对义军作战的时候,使用这样的轻箭。 如今刘杰轩带着的这些战士的披甲状况同样算不上好。虽然他们已经是黄自得军中的精锐了,但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披有所谓的“棉甲”,也就是在两层压实的棉花之间夹着铁片和皮革的一种铠甲。 这些棉甲都来自于此前黄自得义军和官军战斗的缴获。理论上,这样的棉甲,用来防御轻箭的抛射,应该是毫无问题的。其防御力并不亚于那些铁甲。但是,大昭朝所装备的棉甲,偷工减料得相当厉害。依照规矩,在一些要害部位棉甲的两片棉花之间,夹着的应该是有一定厚度的,经过至少五次折叠锻打的熟铁片。但在事实上,大部分的棉甲,其中的熟铁片都被换成了荒铁片(未经锻打,满是气孔的海绵铁),很多该用铁片的地方,也变成了用皮革,而该用皮革的地方,干脆什么都没有夹。事实上,大昭朝工部的官员们如此的喜欢棉甲,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棉甲更容易偷工减料。 这使得即使是有披甲的士兵,也不一定能无视轻箭的抛射,至于那些干脆就连这样的棉甲都没有的士兵,面对这样的抛射,处境自然就更危险。为此,在这段时间里,刘杰轩又给鸳鸯阵中其他的士兵都装备上了小盾牌。这种小盾牌和斗笠差不多大小,完全用木板制成,木板也并不算厚实,若是对上金军的重箭直射,这样的盾牌多半没什么大用。但是用来防御抛射过来的轻箭,倒也是够用了。 随着刘杰轩的号令,士兵们纷纷蹲了下来,将斗笠一样的圆盾举到了头顶。几乎也就是与此同时,从敌军那边传来了一阵嗡嗡声,刘杰轩知道,那是敌军弓弦振动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些蝗虫般的小黑点向上慢慢的升了起来,一直升到某个位置,然后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就一头栽了下来。 笃、笃、笃……轻箭就像雨点一样落在那些圆盾上。这些薄弱的圆盾,成功的挡住了同样缺乏威力的轻箭。不过也还是有一些箭从圆盾没能遮挡严实的地方射了进来,射伤了两个士兵。 对面的敌军又连续进行了三轮抛射。不过这三轮抛射,就再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了。对面的官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抛射停了下来,他们又开始继续向前逼近。 刘杰轩的视线被走在前面的官军的长枪兵挡住了,看不到后面的弓箭手又没有跟上来。所以此时他并没有下达放下盾牌,准备迎战的命令。敌军的弓箭手可能还留在原地,准备继续抛射,若是此时便放下了盾牌,说不定就会蒙受损失。 不过刘杰轩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贺昌并没有让弓箭手待在原地准备下一轮的抛射,而是让他们也拿上刀盾,跟着前进。在贺昌看来,一百家丁,正面击溃区区五十来个贼兵,根本就毫无难度。一旦击溃他们的抵抗,就需要进行追击。这时候,没有披挂重甲,因而也能跑得更快的弓箭手们,就会成为追击时的主力。如果把他们留在百步之外,那追击的时候,就太不方便了。 敌军越走越近。由百步而五十步,由五十步而三十步,由三十步而二十步。刘杰轩知道,敌军的突击就在眼前了,此时也已经不需要再担心敌人的抛射了。便下令道:“起身!突击!” 战士们抛掉手中的圆盾,举着各自的武器站起身来。然后依着阵型,向着对面的敌军迎了上去。 双方靠近的速度一开始很快,但到了真正接近到武器的攻击范围内的时候,大家都放慢了步伐。官军的长枪手们站在最前面。他们面对着的是鸳鸯阵的那几面大盾牌。这些盾牌如果竖在地上,高度已经接近士兵的肩部了。又宽又大的盾牌,将那后面的士兵遮得很严实,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这时候,官军的长枪手已经可以向这些双手举着大盾的士兵发起攻击了,而义军的长枪手却布置在大盾的后面,他们手中的长枪还够不到官军的长枪手,而且他们手中的长枪也明显要更短一些。 官军的长枪兵开始将长枪向上举起,让长枪越过盾牌,从上面刺向对面的盾牌手的头部。然而,就在几柄长枪一起从上面刺过去的时候,对面的那个盾牌手却猛地往下一蹲,同时大吼一声,双手发力将盾牌向上举起,同时向前迈出一大步。V字型的盾牌顶部,顿时便将这几柄长枪都顶向了上方。因为盾牌手猛地向前迈进了一步,这些长枪也就被推得更高,而且一时间还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候,从大盾牌的后面,义军的长枪兵也跟着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如今他们的短了一截的长枪已经能够够到敌人了,而敌人的长枪还被盾牌架在空中,没能收回来。在他们的面前,官军的那几个长枪手完全可以说是空门大开,毫无防御。几支长枪闪电般侧刺出,轻松地刺穿了对手身上的棉甲,直刺入他们的胸膛,然后又闪电般的向后一缩,带出一大篷鲜血。一瞬间,官兵正面第一排的长枪兵就被一扫而空。 如果打头阵的不是贺大龙的家丁,而是一般的官军。这雷霆般的一击就应该已经足以让他们的士气归零了。只要接着再施加一点压力,就能形成如同倒卷珠帘一般的局面,迫使正面的敌军慌不择路的向后溃散,然后利用溃散的敌军,不断地冲散后面的敌军,将他们卷入到溃败之中——就像关外的金军和大昭官军作战的时候那样。 但羔羊美酒养出来的家丁毕竟和一般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官军不一样。他们的士气要高得多,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也要强得多,至少,十多人的伤亡,还不足以让他们的士气归零,甚至,也许还激起了他们的怒火,靠着倒下去的第一排的长枪手的尸体的阻挡,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长枪兵此时已经从对手的大盾上面将长枪抽了回来。此时对手依旧举着盾牌在逼近,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枪手们知道不能再从盾牌上面攻击了,但是对手在逼近的过程中,也让他后面的枪兵从左右两边露出来了一些。于是这些长枪兵便怒吼着,将手中的长枪从盾牌的左右两侧刺了过去。 在鸳鸯阵中,最前面的是大盾,大盾的后面是两个长枪兵,在长枪兵的后面是两个使用一种奇特的武器的战士。这种奇特的武器就是狼筅。 戚大帅当年用的这种武器,其实就是一根带着不少枝丫的毛竹,最多不过是在主干的顶端加上了一个二两重的枪头。因为枝丫都在,这东西分量不轻,而且前重后轻,单独作为武器,用起来很不方便。当然,地处北方的商洛山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大毛竹,所以士兵们手中的狼筅,其实就是被砍倒的小树做成的。只是这些小树比空心的毛竹密度更大,为了能够使用得动,玄逸他们不得不将狼筅的长度又缩短了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在鸳鸯阵中,它还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作用便是人为的制造“推矛”。 在两支同样装备着长枪或者超长枪的方阵的对抗中,非常容易出现一种被称之为“推矛”的现象。双方密集的长矛互相拨打,大家都想把对方的长矛拨到上方去,同时,双方的队列又都不断向前,结果大家手里的长矛都被搅着指向天空,然后长枪兵们就面对面的撞到了一起,而此时他们的长矛已经像旗杆一样指向天空,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了,这时候,长枪兵们便只能抛下长枪,拔出匕首来战斗了。 显然,“推矛”对于长枪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当两个长枪兵方阵相互靠近的时候,他们的接近率都会变得非常低,这里面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推矛”的现象。但在鸳鸯阵中,情况却不一样了。狼筅有很多枝丫,每一个枝丫都能架住一柄长枪,使用狼筅的士兵,用狼筅迎上对手的长枪,然后向上撩起。同时整个鸳鸯阵迅速向前逼近,一支狼筅便能让好几只长矛因为“推矛”而失去威胁,而这时候,使用较短一些的长枪的义军士兵便能用手中的长枪迅速的刺杀对面的那些长枪兵。 正文 第十九章,初战(3) 两把狼筅,从大盾的左右分别伸出,等着的就是从这两边刺过来的长枪。只见几把狼筅向上一扬,顿时便将好多把长枪都带了起来,直刺向天空。而与此同时,鸳鸯阵中的两杆长枪再次连环刺出,顿时又倒下了十多人。 贺昌的长枪同样被狼筅带着指向了天空,贺昌知道不好,也知道来不及收回长枪,便将手中的长枪抛掉,同时往后急退。就在这时,一支枪尖上缀着红缨的长枪照着他的胸口猛扎过来。贺昌大喝一声,身子向左边一闪,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那杆长枪的枪杆,手上一发力,便要将这杆长枪抢过来。然而就在此时,他只觉得腰间一痛,浑身的力气顿时就消失了,他的身子晃了一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而在他旁边另一个义军长枪兵正将沾满了血的长枪缩了回去。 这一轮攻击之后,官军前面三排的长枪兵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了。他们要么已经死掉了,要么倒在地上,手捂着伤口,或是大声惨叫,或是小声的呻吟着。而在他们后面的那些收起了弓箭,拿着刀盾准备干追击的活的弓箭手们一下子就暴露在了鸳鸯阵前。 古语云:“一寸长,一寸强。”刀盾在对抗包括各种长柄兵器的阵列的时候,是非常的不方便的。鸳鸯阵的正面是大盾,大盾是双手持握的,和单手盾对撞,防御范围有限的单手盾肯定会被撞得露出空隙,而大盾后面的长枪、狼筅什么的趁着这个机会都能给攻击距离有限的刀盾兵狠狠的一家伙。 这一点,那些拿着刀盾的弓箭手其实也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在前面的三排长枪兵都已经被消灭了之后,只是前面三排的长枪兵被消灭的过程太快,以至于他们在做出是否要转头就跑的决定的时候慢了一点。然后对面的大盾就撞了过来…… …… “这……这……这……”刘杰轩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一百个敌军,就在这么一瞬间,就被自己手下的那五十个人一波推了,跑回去的还不到一半?而且自己这边,一个人都没有死,甚至,连受伤的也都是在肉搏开始前被敌军的轻箭射伤的,在按理来说应该是最激烈,最凶险,损失也最大的肉搏战中,居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这没道理!打仗怎么能变成这样子?”刘杰轩不是没打过胜仗,和黄自得一起造反的这几年里,他打的胜仗可不少,比这大的胜仗不止一个,甚至于阵斩朝廷总兵的大胜仗他也打过。相比之下,伤亡几十人的仗,无论胜败,实在都是算不得什么的。然而这样的交换比却才是第一次遇到。 “要是咱们的士兵,全都会用鸳鸯阵了,那岂不是……”刘杰轩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面摇了出去。全部士兵都用鸳鸯阵,这谈何容易?鸳鸯阵中,使用巨盾的队长,必须是一个大力士,才能用得了这样的盾。而且必要的时候,他还要能使用其他武器,甚至用单手暂时操作巨盾而用另一只手使用战刀。这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要能听得懂命令,并能依照命令,指挥着整个小队完成各种战术动作。除此之外,那两个狼筅手也是不好找的大力士。不要说他和黄自得,便是朝廷,如今也弄不出几千几万的能用鸳鸯阵的士兵。 在另一边,贺大龙也同样目瞪口呆,第一次未必冲得下来,也许会被人家打退,这倒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但是这样快的被击退,不,这不是被击退,而是被轻松地击溃了,而且伤亡还大的吓人。好在敌军似乎也对这样的速胜毫无准备,以至于甚至都没有发起追击。要不然的话,说不准就会形成倒卷珠帘的局面。 “好在贼兵没有跟着追过来。”贺大龙抹了抹脸上的冷汗想道。他并不知道,刘杰轩的兵,演练鸳鸯阵的时间并不长,在防御状态下使用这一阵法倒是问题不大,但是要是用来追击,只怕立刻就会乱了队列。到时候万一被人家打个反击,那说不定就要出大笑话了。 “真没想到,这鸳鸯阵竟然这么厉害!以后要让家丁们也好好练练这个。”贺大龙又想道。 这时候刘杰轩还是让士兵们占据了隘口,堵住贺大龙的进军路线。挨了刚才那一家伙,贺大龙决定更换新的战术试试。 “贺茂,贺茂!”贺大龙喊道。 贺茂和贺昌一样是贺大龙的义子,刚才他便在不远处看着贺昌被贼兵的长枪刺翻在地。此时听到贺大龙喊他的名字,他的脸色一白,但还是立刻就走了出来半跪下去抱拳道:“父帅!” “敌军很是精锐。”贺大龙沉着脸道。 “父帅,让孩儿再冲一次,孩儿一定能……”贺茂大声道。 贺大龙微笑着伸出手拍了拍贺茂的肩膀,显然他对他的勇敢精神非常满意。 “我不需要你去冲。刚才是为父小看了他们,让阿昌冲上去,结果反倒害了他。敌军的阵势相当坚固,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冲得动的。”贺大龙指着另一些兵小声道,“先让他们去消耗一下他们的气力。你带上一些弓箭手,射箭支持他们……先射两轮,就让他们冲,等他们杀到一起了,就再射两轮。” “父帅,孩儿明白了。”贺茂点点头,便接了令,转身去了。 …… 在高远幽深而不可见的某处,金光红霓之中,瑞气紫雾之内,隐隐有一座宫殿。这宫殿通体由碧绿的琉璃造就,缀以金珠宝饰,楼宇重重,庭院深深,竟不知到底有几千万落。此时这宫殿的正门大开,无数的七彩祥云纷纷飘到这门口,就看见无数的神灵从祥云上下来,徒步肃然踏上这正门的台阶,如流水般向着宫内走去。 这宫门的宽度也不过九扇,但千千万万的神灵鱼贯而入,却也不显得狭窄。一时间与会的神仙便都进了这宫殿,紧接着九重宫门缓缓的合上,然后整个的宫殿便又隐没在飘渺虚无之中。 这座宫殿,便是位于大罗天的弥罗宫。这是执掌诸天的天帝的宫殿。此时宫门已经关闭,众多神仙都聚集到最中心的凌霄宝殿参拜天帝。这众多神灵,依着他们的位业,各自就位。祂们身上都闪耀着各色的光芒,由外而内,最外一圈是赤红,然后是金黄、青色、青紫。赤红色的最多,到金黄便已经少了很多,到青色又少,而到了青紫,便已经只剩下五位了,再往上,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全身笼罩着一层纯正的紫气的神灵,这便是天庭之主——天帝。 像这样的群神大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了,一般来说,世间万事,都有相关的神明查看,若有需要上报给天帝的,神明们也都会各自上表。一般的事情,不过是天帝和其他的几位帝君稍作商量,便可以下达谕旨,让底层的神灵遵照奉行便是了。只有出了真正的,涉及到整个天庭的安危的大事,天帝才会召集这么多的神灵到弥罗宫来。上一次天庭举行这样的朝会还是唐朝武宗皇帝时候的事情了。那一次大朝之后,紧接着,天庭便与天竺梵神教全面开战,一度将汉地的梵神教消灭殆尽。说起来,当初汉明帝的时候,梵神托梦与明帝之前,天庭也举行过这样的朝会。否则,若是没有天庭的默许甚至是协助,一个外邦神灵,甚至是在他的本土都不能占据压倒地位的神灵,何德何能,而能在大汉气运正盛之时侵入百神呵护的大汉天子的梦境? 见各路神灵都来齐了,坐在至高的位置上的天帝略略的点了点头,于是一位身上闪耀着青紫色的光芒的神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时一股紫气从至高的宝座上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形象变得更加的高大威严。大家也知道,这也意味着他如今受命主持这次朝会。 这位神灵开口道:“这次天帝召见我等,实在是有一件关系到天庭盛衰存亡的大事,必须将大家召集到这凌霄宝殿中才能商议此事。” “什么样的大事,竟然必须在凌霄宝殿中才能讨论?”几乎所有的神灵,听了那位神灵的话,都忍不住这样想。 “此次朝会,要讨论的是有关十字教的事情。”那位神灵说道。 “就是当年武宗皇帝灭梵神教的时候顺手灭掉的那个从波斯传来的十字教,又叫景教的那个?当年的景教好像也不怎么样,如今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一位金黄色的神明开口问道。 “当年的景教其实只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分支而已,而且还是早就被罚绝了的异端。所以根本得不到多少支持。如今的十字教却是十字教正宗,从他们的修士身上带着的气息来看,他们的那位雅威神,位在纯紫,却不是当年被罚绝了的景教可比,甚至也不是当年的梵神能比的。大家不可小视。”那位青紫色的神灵开口告诫道。 “雅威位在纯紫?”这个消息让下面所有的神灵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业位,已经不在天帝之下了。这也是天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一位异神。 “看来以前对付梵神的手段,未必能用了。”很多神灵都这样想。 “最近,十字教的修士在翻译他们的经书的时候,将雅威的名字翻译为‘上帝’……”那位神灵又说道。 正文 第二十章,初战(4) 天庭的朝会花去的时间其实很短,因为该如何应对其实天帝和几位帝君早就有了想法,朝会只是将这些想法安排给各路相关的神灵而已。那些低等的,只有赤红色的光晕的神明,在那位弥漫着青紫色的光晕的帝君开口说话的时候,其实是什么都听不到的,他们同样也没有开口发言提问质疑的权利。朝会的任何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的决定,或者需要他们执行的事务。那些真的需要由他们来执行的事务其实都要靠那些有着金黄色的光晕的神明向他们传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神明参不参加朝会,似乎意义都不大,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这次朝会,讨论的是如何对付一位位业不在天帝之下的异神,任何位业达到了金黄的神灵,对于涉及到自己的事情总是非常的敏感的。若是有谁对祂有了些什么谋划,祂便会自然地产生出一些感应。这种本领,在华夏,便被称之为“心血来潮”。 当然,若是雅威的位业只有金黄,那么天帝也好,几位帝君也好,都能轻而易举地瞒过祂的这种灵觉;但若是位业已经到了青紫,要想瞒过祂的灵觉便不容易了;要是祂的位业已经到了纯紫,那就只有集合整个天庭的神灵的力量,然后借助弥罗宫凌霄宝殿的各种禁制,才有一定可能能够瞒过祂的灵觉。事实上,在商议如何对付那些位业很高的异神的时候,采用这种方式也是天庭的惯例了。 因为在朝会之前,天帝和几位帝君都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所以他们很快便将各种布置安排了下去。接着便解散了朝会——毕竟,整个天庭之中,各位神灵都有所司职,都很忙碌的。 方圆数百里的商洛山中位在赤红的山神有二十余位,此时朝会已散,这些神明都领了天帝旨意,回归本处。天帝给他们的任务很是简单,那就是尽可能的干扰朝廷军队对潜藏在商洛山中的黄自得所部的追剿,至少,要保住黄自得的性命。 常延是黑虎山的山神,昨日出发去参加天庭朝会之前,祂就已经注意到正在祂的辖区内躲避官军的尚秀英所部,也清楚尚秀英所部困于疾病,而贺大龙也带兵进山来了。甚至于,贺大龙在进山前,还专门给祂上供了一份少牢(一头猪,一只羊),以祈求祂的协助。常延对这份祭品相当满意,但祂知道,这种事情关系到天下走向,这不是他一个区区的山神能够随意插手的,所以祂并没敢参与进去。不过如今的情况可不一样了,他得到了西岳大帝转来的天帝谕旨,如今自然不能让贺大龙就此得手。 “贺大龙他们如今如何了?”常延一回到自己的庙宇中,便向庙宇中值守的鬼卒问道。 “禀告尊上,”那鬼卒赶紧回答道,“不久前贺大龙和黄自得所部发生战斗,然后黄自得所部往东边退了,贺大龙在追赶。” 这鬼卒的回答不是很细致,但常延知道,这并不是这鬼卒做事情不用心。而是因为大军所在之处,自然有冲天的煞气。一个鬼卒,贸然靠近,肯定会被这煞气所伤。不过听这鬼卒的说法,至少如今黄自得所部还没有溃散,那么一切就还有插足的余地。 “战场在哪里?你带我去!”常延道。 …… 刘杰轩在这条山路上已经堵了贺大龙快两个时辰了。在上个隘口的战斗中,刘杰轩利用鸳鸯镇给贺大龙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是贺大龙很快就搬回了一城。他驱使那些借来士兵冲锋,然后在双方交战后,立刻用弓箭覆盖战场。披甲不够好的义军立刻就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足足有四十多人中箭负伤。虽然多数都是不会立刻致命的轻伤,但还是有十个战士失去了战斗力,其中两人还被射中了要害,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当然,和他们短兵相接的官军的情况更惨,这一批冲上来的百来人,几乎死了一半。但是如今贺大龙那边最不缺的就是人。贺大龙只要再如法炮制个两次,刘杰轩手下估计就没有还能战斗的人了。 于是刘杰轩只能恨恨地朝着贺大龙那边吐了两口口水,然后骂了句“狗日的不得好死”,便将重伤员放上马背,带着队伍往后撤了。 贺大龙带着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刘杰轩其实对当地的地形也不熟悉。不过他知道尚秀英他们去的方向,所以他只需要带着贺大龙不往那个方向上跑就是了。刘杰轩带着贺大龙往东边跑了一段,又遇到了一处隘口。一看到这处隘口,刘杰轩便是大喜。因为这隘口边上还长着好些高大的松树,浓密的树冠像大伞一样遮住了天空。 “这真是个好地方!哈哈哈!” 刘杰轩带着人跑到树下,又摆出了鸳鸯阵挡住路,然后朝着后面追过来的贺大龙大声喊道:“贺大龙,你老子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再放箭呀!老子倒要看你有多少人上来送死!” 贺大龙也站住了,他望了望那边的那些松树,知道自己的老办法不行了——抛射的轻箭会被松树那茂密的枝叶挡住的。而要是不用这一招,只是派人上去硬冲,对面刘杰轩的那套鸳鸯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真要用蛮力冲开,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当然,他贺大龙是不怕死人的,反正死的不是他。但是他不怕,他手下的兵不会不怕,毕竟死的是他们自己!真的死人多了,剩下的人肯定会哗变,会一哄而散的,到那时候,就不是他追刘杰轩,而是刘杰轩来追他了。 但是就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事情,在这里多对峙一刻钟,那尚秀英便多了一刻钟的时间跑路,如今已经是下午了,若是再多拖一阵子,天就要黑了。在这个时代,天一黑,大部分的军队便都因为组织度不够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手上的这支军队也不例外。考虑到敌军的精锐,也许倒是他更应该担心人家会不会趁着晚上来袭击自己。 “贺茂!”贺大龙喊道。 “父帅!”贺茂站了出来。 “茂儿,你先盯着那些州兵,让他们冲几次,别让他们太耍奸,也不要逼得太紧,多冲几次,消耗一下他们那边的体力。”贺大龙道。 之所以先用州兵,那是因为州兵不是自己人,死了也就死了。而且死他们也不太容易引起自己队伍中的士兵哗变。当然,最好也不要死得太多,因为这会让自己这边的士兵越发的没有斗志的。 贺大龙又叫来自己的亲儿子:“承祖,你带上几个人往那边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可以绕过去的路,我看呀,这地方一时半会儿,我们拿不下来。” 贺承祖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斥候走了。贺大龙便又眯着眼睛看州兵们的冲击。州兵们果然冲到半路上便开始减速,到了跟前,几个拿着长枪的士兵便一边吼得震天响,一边将长枪往义军的大盾上刺——显然他们看过前面的战斗,知道任何试图越过盾牌攻击对手的做法,都会招致可怕的反击,而如果他们只攻击盾牌的正面,那些“贼兵”的长枪手却也够不到他们。所以,在他们看来,只攻击盾牌虽然效率很低,但是安全性却要高很多。贺大龙急需抓住尚秀英甚至是黄自得的大功,但是这大功对于他们来说却没有什么意义。功劳是人家的,命却是自己的,傻了才真的往上扑呢。 其实他们若是真的能一直这样不断地用长枪捅人家的盾牌,贺大龙肯定也会很满意。反正贺大龙就没指望过他们能突破那些精锐“贼兵”的防御。他们能用力的敲打人家的盾牌,至少也能消耗掉那个盾牌手的一些气力不是。贺大龙如今也看出来了,那正面的大盾牌才是整个鸳鸯阵的核心,而那面盾牌要运转得好,操作盾牌的人便必须有一把子好力气,若是力气耗尽了,盾牌用起来便不会太灵活,然后说不得便有机可乘了。 然而,事情并不向他想象的那么好。盾牌手双手持盾,突然蹲下了身子,在他后面,一支箭猛地射了出来,一下子就没入了最前面的那个州兵的胸口——鸳鸯阵中也是有远程攻击的。 当年戚大帅的鸳鸯阵中,还有一到两位火枪手。他们使用的鸟铳,能够非常有效的击穿各种铠甲,如果能命中,杀伤力相当不错,几乎不亚于长枪的刺杀。当年清剿倭寇的时候,这些鸟铳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倭寇。但如今,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如今大昭的官军中,鸟铳也是常见的武器,只是这些年来我大昭工部做的东西一贯偷工减料,这鸟铳自然也不例外。一般来说,大昭官军拿到的鸟铳,若是认真的装上足量的火药,那一开火,肯定会炸膛。甚至于哪怕只装上一半的火药,也不能保证不会炸膛。所以一般在使用的时候,士兵们都只会给鸟铳装上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分量的火药。这样一来,炸膛倒是不会炸膛了,但是鸟铳的杀伤力自然也是大大的降低了。用来对付基本无甲的义军还勉强能用,但用来对付关外的金军的时候,威力连弓箭都不如。另外,当初戚大帅的火枪,往往都是近人而发,射击的时候,火枪手和敌军之间的距离往往不过十步。在这样的距离上射击,命中率自然高得出奇,几乎是每一声枪响,就会有一个倭寇倒下。然而如今的大昭官军,哪怕是家丁也未见得有把敌人放到十步以内再开火射击的勇气。在面对敌军,尤其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和敌军相距百步左右的时候,就开火射击。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打不到,甚至于还会因为不断开火,最后把枪管都打红了,然后这时候敌军再冲上来,他们却已经无法射击了。 义军没有鸟铳,只能用弓箭来代替。不过,依据玄逸的建议,这些弓箭手采用了当年戚大帅的对手,那些倭寇们的战法。 两更献上,今后改成起床更一次,吃午饭前更一次吧。 正文 第二十一章,夜雾 戚大帅在他的兵书中曾详细的描绘过倭寇的弓术。因为扶桑岛上物资匮乏,倭寇们是没有使用多种材料,精心制作出来的角弓用的。再加上他们往来于海上,海上潮湿,角弓受潮,便容易炸裂,所以他们用的大多是竹木复合甚至是单体的竹弓。为了保证威力,他们不得不将这些弓做得很大,有的甚至都有六七尺长。这样长的弓体,自然也带来了巨大的拉距,所以他们用的箭也长。这种弓箭的初速不快,射程也近,但是在有效射程内的杀伤力却相当可怕。所以他们的战术,用戚大帅的说法,便是“长弓巨矢,近人而发,中之立仆”。 关外的金军所用的弓在技术上要比倭寇更好,当然,这里面的一个原因是关外空气干燥,不太用考虑角弓受潮的问题。但在使用怎样的箭上,他们的选择和倭寇也很类似,那就是用射程短,但是威力更大的重箭,以期一箭便杀死或是重创对手。 黄自得的义军没有鸟铳,所以玄逸便提议,采用倭寇的打法,用硬弓配重箭,在近距离代替鸟铳。所以如今义军这边射出的,全都是这类重箭。 在这样不到十步的距离上,重箭的杀伤力是相当大的,而那些州兵,同样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他们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所谓的鸳鸯战袄。那东西就是一件棉衣,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御力。重箭射来,轻易的便将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射了个对穿。其他的士兵们一看,便都发一声吼,抛下手中的武器,转身便跑。 刘杰轩见敌军溃逃了,颇有些想要乘胜追击,不过看看敌人摆在百步之外的弓箭手,便叹了口气,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看着溃逃回来的州兵,贺大龙也叹了口气。不过他立刻就又做出了调整,给最前面一排的士兵穿上铠甲,然后再次把他们赶了上去。 “我们的好弓少,重箭的威力也就有限。要射穿铠甲并不容易。要自己制作更强的弓箭也不容易,至少,不是这么几天时间能弄得好的。”几天前玄逸提出近距离用重箭攻击的建议的时候,刘杰轩曾表示过这样的疑虑。 “我听说关外的鞑子,就喜欢近距离永重箭,直接照着门面射。那地方可没有铠甲保护。我们的鸳鸯阵,前面用大盾挡住,后面弓箭手和敌军的距离便只有不到十步了。在这个距离上,射击门面,虽然不见得发发都能射中,但是也是个办法不是。”当时玄逸便是这样回答的。此后,鸳鸯阵中的弓箭手在训练的时候,最重要的训练内容便是在十步的距离上射击一个人脸大小的目标。 所以,贺大龙的这次行动自然又失败了,而且还在阵地上抛下了好几套铠甲。这对于此时的义军来说,也可以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贺大龙抬起头开了看天,这山里天黑得早,如今距离天黑已经不远了。看样子除非贺承祖找到了一条新的路,自己是难以突破这些贼人的防御了。 …… 常延在这里观战已经有一阵子了。当然,这周围没有人能感到祂的存在。和鬼卒不同,祂的品级虽然不高,但也是有着天庭和朝廷册封的正神,所以战场的煞气却也威胁不到祂。当贺大龙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探路的时候,常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知道,这附近是真的有一条路可以让他们绕过去前后夹击刘杰轩的。不过既然祂已经在这里了,自然不会让贺承祖找到那条路。 “阿英,你去带着他们多打几个转,不要让他们找到那条路了。”常延转身对身边的那个鬼卒道。 一般的阴鬼在白天便是对付那些身体状况还算正常的人都困难,更不要说对付杀过人的,带着煞气的军汉了,怕是靠近都难。不过常延身边的鬼卒却不一样,他本来就远比一般的阴鬼强大。贺承祖只带着七八个斥候,远离战场,而且这里是深山,少有人气,又是在常延的管辖范围内,能得到祂的神力的帮助,所以他虽然不能像数百年前的那些传奇故事中的山间厉鬼那样把这些人都吃了。但是却也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这些人的注意力,再考虑到这些人其实对于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要把他们引到歧路上去,对于阿英来说,倒也不难。于是站在山顶上的常延很快就看到贺承祖带着几个斥候开始在几条山沟中原地转圈圈了。 这一次州兵又败退下来之后,便是贺大龙一时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了。总不能自己亲自拿着刀上去拼命吧?当然,自己拿刀亲自冲锋砍人的事情,贺大龙也干过很多次,但那都是在敌人有机可乘的时候,如今这种局面,贺大龙觉得,就算自己拿着刀冲上去,多半也未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了,一转眼,太阳就已经偏西了。这仗自然也没法再打了,甚至于继续追踪敌军都变得困难了。 刘杰轩自然是要趁夜转移的,贺大龙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若是让刘杰轩这样脱离一晚上,再要抓到他就难了。而且如今军中士气低迷,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们搜索敌军,只怕他们阳奉阴违之下,什么都找不到的。 贺大龙一边安排扎营防御,一边也派出夜不收,让他们盯住刘杰轩,跟住他。只可惜最好的一些斥候都被他儿子带走了,如今却还没回来。剩下的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住刘杰轩。 太阳很快就落了下去,紧接着却起了大雾。这雾气一起来,贺大龙便知道,今晚上除了老老实实的守住营盘,其他的事情怕是都顾不上了。 “好在这样的大雾,那刘杰轩要是带着人连夜撤退,这路上至少要走丢一半人吧。而且这么大的雾,他们也走不快。说不定天亮了还能追上他们。”贺大龙此时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而在另一边,刘杰轩正带着那几十个战士连夜向南撤退。明亮的月光朗照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 …… “要说呀,道长教的那个鸳鸯阵真是厉害,真是厉害。这一仗,咱们五十对四千,结果呢,伤了三十个人,死了一个。至少杀了他们一百多个。还抢到了二十多套棉甲,还有刀枪什么也不少。痛快呀!”在尚秀英的军营里,刚刚回来的刘杰轩,一边大笑,一边伸出巴掌,像打铁一样的往玄逸的肩膀上拍。 “还是刘大哥厉害。对上四千人,还能把这些缴获都带回来。”玄逸往后面退了半步,“受伤的兄弟如何?贫道先去看看。” “除了张彪兄弟,伤得太重,第二日便死了之外,其他人用了道长事先备好的伤药,这时候,都还行。不过道长去看看也好。”刘杰轩道。 玄逸向着刘杰轩拱了拱手,便往伤兵那边去了。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后面刘杰轩又喊道:“对了,道长,您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帮了我们一把呀?” 玄逸停下步子,就听刘杰轩道:“就是那场雾,真是奇怪得紧呢。” 玄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尚秀英却是来了兴趣,她眉毛一扬道:“老刘,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给我说说看。” “也没啥,就是我们堵住贺大龙的那天。我们一直和他相持到了傍晚,等天黑了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撤,当时我估摸着贺大龙肯定会派一些夜不收跟着我们。可不想,我们正准备撤的时候,贺大龙他们那边突然起雾了。贺大龙的营地距离我们守着的那个隘口也不过两百来步,他们那边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这边呢,月亮老高老高的,亮得都有点晃眼睛了。于是他们的夜不收当然也派不出来了。大嫂,你说这有意思不,就隔着这么点远,我们这边敞亮敞亮的,他们那边大雾……” “在山里,这也没啥呀。”尚秀英笑道,“我还见过一个院子,东边下雨,西边一滴雨都没有大太阳的呢。不过,这也是老天保佑。” “这还不算稀奇,大嫂,你不知道,后来我们撤退的时候,那雾气就跟着扩散开来,始终在我们后面一百步,我们往前走,那雾气就往前,我们停下休息,那雾气就停下。这真是……我老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刘杰轩道。 “这倒真是邪乎了……”尚秀英也道,“道长,想不到你法力这么高深……” 后来玄逸努力解释,说这真不是自己的功劳。但刘杰轩只是不信,到后来甚至将黄自得和他突围时迷路,遇上玄逸的事情也拿出来说:“当初我和大王突围的时候,也是在夜晚遇到了大雾,没法走了,结果道长就来了。道长只是挥了挥手,那雾就散开了,然后我们就走出来了。道长能够让雾气散开,也一定能弄出大雾来不是?” “刘将军,你记错了吧?那天那里有雾了?”玄逸奇怪道。 “那天没雾,我们怎么会原地打转?嗯,你说,那天有雾没有?”刘杰轩一把拉住一个盾牌手问道。 “那天好像没有雾吧?”那个盾牌手摇摇头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记事情的?这才多久之前的事儿,你都能记错!”刘杰轩埋怨道。接着他又拉着一个狼筅手问:“老五,你记得有雾没有?” “好像有吧?嗯,是有雾!”狼筅手点点头道。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记错了?”刘杰轩得意的道。 “我记得真的有雾的。” “可我记得真的是没有雾的呀!” 当初和黄自得一起突围出来的那些士兵们争论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吃大户 看着他们的争论,玄逸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黄天和他闲聊的时候提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的记忆是会变化的。很多时候,对于同一件事情,同样经历了的人,他们讲出来的故事却可能会有很大差距。而且他们中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说了真话。如今就看刘杰轩手下的这几十人,为了不到一个月之前的晚上有没有起雾而争论,玄逸觉得黄天说的那话倒真的很有道理。 不过玄逸此时最关心的事情其实还是刚才他们提到的诡异的迷雾。这迷雾不太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多半是有谁在做法的结果。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做法,这是涉及到两支正在交战的军队的法术。其中的一支军队还是大昭朝廷的官军,他们是能得到大昭龙气的庇护的。若是在大昭朝还如日中天的时候,便是位在金黄的神灵,怕也难以施展出针对他们的法术。即使是如今,大昭朝廷极度衰微,龙气也萎靡不振,而且这里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偏师,但要施展针对他们的法术,还是极难的。所以能施展这样的法术的,玄逸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天庭的神灵。 天庭在这个举动中,表现出的好像是明显的善意。但玄逸知道,这只是假象。而此时,天庭的眼光就注视到了这里,对于自己而言,未必是好事情。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而且天庭为了达成他们的目标,必须让黄自得的力量成长起来。力量是最不能弄虚作假的东西,一份力量,便有一份气运。等到黄自得的气运成长起来了,天庭要影响他,难度就会上升。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获得了黄自得的信任,而又对天庭有着防范的情况下,他们就未见得能让黄自得如祂们期待的那样踏入陷阱。 因为受到大雾的影响,贺大龙最终也没能跟上刘杰轩,但这趟行动他也不能就这样空手回去。很快,玄逸就得到消息,说是贺大龙进山剿匪,大获全胜,斩首百余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六七十岁的积年老匪。看到这种消息,玄逸哪怕用后脚跟想一想就明白,这一定是贺大龙在玩“老乡,借你的人头领个军功”的游戏了。黄自得知道后,也痛骂了两句,然后对玄逸道:“只是如今,咱们还真拿这种家伙没办法。” 的确,此时的黄自得手中的力量还是非常有限的,的确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如今他还要在这山里面躲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人员的收拢和扩充。如今黄自得手中,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就五百来个。这样的人数还是太少,所以黄自得必须考虑一下招兵买马的事情。 但是随着招兵买马而来的便是财政问题了。突围出来的时候,黄自得带了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用来支撑最初突围出来的那不过十多人是不成问题的。甚至支持尚秀带回来的那些人也是充足的。但是随着人员的渐渐收拢,新人的加入,这点钱就不太够用了。而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如今还远远没有到收获的时候。 “如今只能出去吃大户了。”黄自得叹道。 商洛山一带,自古以来土匪就多。这些土匪,大多躲在没什么良田的穷乡僻壤中。虽然没有赋税的压力,但是光靠种田,却也是养不活自己的。所以到了饥荒的时刻,他们就需要出去“吃大户”,也就是找一个有粮食的庄子,向庄主展示一下武力,然后表示大家都是守望相助的邻里,如今寨中困难,希望能“借”一点粮食。 当然,这个“借”只是客气的说法,是有借无还的借。不过,一般来说,如果某位大王真的展示出了足以打破村子,或是给村子带来巨大的损失的武力,那他往往就能和平的从庄子里得到一些粮食。当然,索取的度非常重要。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太多。否则,就可能带来麻烦。这麻烦有两个,一个是可能迫使土财主们将更多的钱投入到加强庄子的防御能力,比如建造更坚固的围墙,雇佣训练更多的庄丁,和“大王”们的山寨搞军备竞赛。到后来,庄子就会变得过于坚固,以至于“大王”们即使费力地把他们打下来,多半也会因为战斗损失过大而得不偿失。另一个麻烦就是会把朝廷的军队惹过来。 理论上,朝廷的军队有着剿灭土匪的责任。但是,动用军队却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这里面涉及到很大一笔钱。要知道,军队的开拔,战斗都是要钱的。而这笔钱,多半要由那些遭到土匪危害的士绅们凑出来。而且如今我大昭军队的军纪又普遍的不太好,甚至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真的把朝廷官兵请来了,他们抢起东西来,只有比“大王”们更厉害的。他们唯一比“大王”强的就是不会每年都来。所以士绅们只有在认定某支土匪太过贪婪凶恶,给他们带来的损失超过了朝廷官兵可能给他们带来的损失的预期的时候,才会向官府上报,请求官府派出官军,剿灭土匪。 所以要去“吃大户”,最关键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要让那些“大户”相信你有能力抢了他;第二就是能开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钱。这两样对于黄自得来说都不是问题。要展示武力,虽然黄自得如今手下的人比起以前来是少多了,但要是以一个山大王的标准来看,却又很是不少了。再加上这些人中,很多都有过上战场杀人的经历,战斗力也不是那些山大王下面的小喽啰能比的。而且他的手下的那些将领们打得仗多了,身手也都不错。应该能够比较顺利的让那些土财主们相信如果不拿点东西出来,他们的庄子真的可能被攻破。至于第二点,就更不是问题了,在跟随黄自得造反的之前,刘二虎就有过当山大王的经历,干这种事情,他可不止是一次两次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黄自得手下的几个将领都太有名了,以至于都被人绘影图形的通缉。虽说朝廷的通缉令上的画工实在是不怎么好,除了黄自得和刘杰轩之外,其他的人都画得不是特别的像,但是他们在画像下面附加的对他们的相貌的文字描述却不错。虽然老百姓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但是各个庄子的庄主却还是能认得字的。他们也知道黄自得如今藏在这商洛山里面,只是商洛山太大,不知道他具体躲在哪里。但若是出去吃大户的将领被人认出来了,那朝廷需要搜索的范围就小多了。弄得不好,这处寨子便呆不住了。 好在如今队伍中有了个不在通缉名单上的玄逸道人。他倒是可以带队出去干这个事情。只是玄逸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先让刘二虎教教他一些基本的套路,和他演练一下,然后让党守义把大胡子剃了,跟在旁边做个副手。而且党守义的箭射的不错,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炫耀一下武力。 在这一段时间里,玄逸道人几乎成了所有人的老师,而如今刘二虎却成了玄逸的老师。这让刘二虎格外的得意,每日里说话的时候,声调都高了不少。 寨子附近最近的的庄子是高家庄,不过依着刘二虎的经验,这个庄子倒是不应该去“吃”,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离着近,打交道的时候自然就多,若是有了对立的情绪,难保不会带来麻烦。所以他们将目标定成了距离更远一些的刘家湾。 选中刘家湾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刘家湾的田地更好,水浇地更多,他们那里肯定有更多的粮食。另外,刘家湾有着更多的人口,已经较好的防御。如果能够迫使刘家湾拿出点东西来,那向其他大户借粮食便会更加的方便。 “周围的几个山寨我都去打听过了,他们要吃大户,基本上也是先去刘家湾,然后在刘家湾露上一手,让刘家湾看他这一手值不值,值几成粮食。只要刘家湾肯借粮食了,其他的庄子,或多或少都会借一些。然后嘛,刘家湾借到的粮食原数奉还,其他庄子借到的粮食按商量好了的数字分账。”出发前,刘二虎向玄逸介绍起了他打听到的一些和刘家湾有关的消息。 “什么?”玄逸吃了一惊,“这是我们去吃大户,还是他们吃大户?怎么会这样?” 在一边听的黄自得呵呵一笑,插话道:“刘家出过一位知州,官面上有门路。而且庄子大,人多。又经营着一些生意,据说买卖做的很大,很有钱。庄子里养着不少庄丁,其中有两个教师爷,手里面据说很有功夫。庄子的围墙也是又高又结实。嗯,倒是很像《水浒传》中的那个祝家庄。加上庄主刘成栋交游广阔,手段灵活,在这一片,黑白两道上,没有不给他们面子的。这一次,道长带队过去,主要也不是要真的和他们打,而是借他们的嘴,传一些名声出去,将来方便吃别的大户。” “道长,您呢,到时候就装成是山寨的老大,反正如今,做了山大王的道长,也不止您一个。”刘二虎又道,“党大哥便是二当家的。要露一手的时候,就让党大哥上,党大哥的箭术,在整个军中都是有名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吃大户(2) 刘家湾的刘家说起来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在庄主刘成栋的祖父考取过进士。然而名次并不靠前,不是进士及第,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个同进士出身,甚至在同进士出身中,所处的位置也仅仅只比孙山好那么一丁点。在讲究不是庶吉士,就没有入内阁的可能的大昭,他后面的仕途也就有限了。好在他一直也没有什么过失,到致仕之前,也算是弄到了一个直隶州的知州。 然而自从刘成栋的祖父之后,家中的文气似乎就被耗尽了。此后刘家不要说同进士,便是秀才都少了,到了刘成栋这一代,家中竟然是一个秀才都考不出来了,到后来,靠着出钱,刘成栋才算是给自己和弟弟刘成梁各自捐了一个监生,勉强也算是保住了斯文一脉。至于继续科考,无论是刘成栋,还是他的弟弟刘成梁,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早就断了那个想法了。 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在科举上倒是又有了点起色,刘成栋的二儿子刘敏学十六岁那年便考取了秀才,但是此后两次参加乡试,却都名落孙山。不过他年纪还不大,如今还在认真读书,准备下次的乡试。至于其他的子弟,却都不是读书的料。刘成栋见天下渐乱,便也不逼着他们读书,而是让他们学经商,甚至是学武艺。这些弟子,学文没什么起色,但是学这些却不错。如今刘家已经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头面人家。 这天早晨,刘成栋刚刚吃过了早饭,正和几个晚辈谈些家里生意的事情。却见管家刘贵拿着一张拜帖进来,对刘成栋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好汉,说是最近在金钟山落草的。如今听说老爷的大名,特地递上拜帖前来拜访。” 刘成栋接过拜帖,打开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金钟山生龙寨寨主陈玄逸拜”,便笑着将拜帖递给坐在下首的侄儿刘敏直道,“这人一笔字倒是不错,便是你二哥也不如他。却不知怎的落草当了强梁。你看这名字,却怎么像是个道士呢。” 管家刘贵陪在一旁笑道:“老爷明见,这人的确是道士打扮。” 刘敏直此时已经接过拜帖,看了道:“伯父说的是,这人的字颇得柳体三昧。如今世道不好,出家人守不住寺庙的也多。其实自古以来,强梁之中,就不乏这些出家人。不知道伯父打算……” 刘成栋道:“这金钟山距离我们也不算远。如今人家客客气气的上门来,敏直你就和敏中一起……刘贵,他们来了多少人?” 刘贵在一边躬身答道:“回庄主的话,连那个陈道士在内,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人,都有马匹。” 刘成栋点点头道:“那敏直你就和敏中也带上二十个团丁,出去见见他,问问他有什么打算。” 刘敏直听了,便站起身来道:“伯父,侄儿这就去了。侄儿估计这人肯定是来借粮食的,若是他真的开口借粮食,侄儿如何回答呢?” 刘成栋挥挥手道:“照老样子处理就是了。你看着办吧。” 刘敏直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他出了屋门,便让外面候着的仆人去叫他的兄弟刘敏中。等刘敏中到了,他便简单的和刘敏中说了说情况,便往庄子大门的方向去。到了大门,果然见两个教头,并几十个庄丁都上了寨墙。刘敏直便上前去,先往外望了望,果然见一群人等在一射之外。这些人都带着马,不过如今都从马上下来了,站在那里等着。刘敏直看了看,便叫上那个名叫王挺枪棒教头,以及十多个庄丁,交代了两句,便都拿着武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刘敏直带着手下的庄丁迎上去,向那些人拱手道:“鄙人是庄主的侄儿刘敏直,不知道哪一位是陈寨主。” 玄逸便走上前两步,稽首道:“少庄主,贫道便是陈玄逸。” 刘敏直打量了一下玄逸,便道:“不知寨主来鄙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贫道如今在金钟山建寨,算起来,和贵庄也是邻居。”玄逸笑道,“贫道一直听绿林道上的朋友说,刘庄主为人仗义疏财,庄子里也多是英雄好汉。贫道早就想要来登门拜访,只是山寨新建,事情杂乱。直到今日,才有空前来,还望贵庄不要怪罪贫道,以为贫道傲慢无礼。前些日子,我二弟张彪在山上射到了一头花豹,一箭从眼睛射进去,倒是留下了一张完完整整的好皮。贫道寻思,也只有刘庄主这样的英雄好汉才配得上这花豹皮,便带着这豹皮来了。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望贵庄笑纳。” 说罢,玄逸挥了挥手,便有人捧上来一领豹皮。 “古人说,无功不受禄。这却如何使得?”刘敏直推却道。 玄逸笑道:“贫道和贵庄乃是邻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是点意思,聊表寸心而已。此外,贫道的寨子刚建成,粮食上有些紧张,贫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贵庄求助了。贵庄若是能借一点粮食给鄙寨,鄙寨上下,都感激不尽。等鄙寨手头上宽裕了一点,愿意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所谓的等宽裕了,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其实就是将来生龙寨弄到了钱粮之后会和刘家湾分赃的委婉的说法了。 刘敏直听了,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瞟了瞟他的兄弟。那刘敏中便大叫起来道:“空口白牙的,便问我们要粮食。我们的粮食却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借用的。若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直忙打断他的话道:“敏中你说的什么话!这二寨主能射杀花豹,而且箭从眼睛射进去,不损豹皮,这等武艺,如何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道:“我却不信,射那豹子说不得就是碰巧而已,哪有那么神的箭术!” 刘敏直赶忙打断道:“敏中,不可胡说!”然后转头向玄逸笑道:“陈寨主,我这兄弟,读书不行,学了几日的武艺,便目中无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家最是钦佩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如今遇到了陈寨主和张寨主这样的好汉,真是万千之喜。不知道张寨主能不能露一手功夫,也好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兄弟知道一下天高地厚。” 这倒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玄逸便回头向着党守义笑道:“老二,人家要称量你一下呢。露一手给人家看看吧。” 党守义也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从背上取下雕弓,四面望望,见大概五六十步外,有一棵大树,便指着那棵树道:“你们看那棵树最东边的那个小枝。” 众人都往那边望去。党守义搭上一支箭,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便钉在那根小枝上。 在这样的距离上,一箭射中这样的目标,虽然和传说中的百步穿杨还有差距,(事实上,百步穿杨只是传说,考虑到空气状况对箭矢的扰动,这样的命中精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依旧是非常难的。射出了这样的一箭,党守义也很是自得。 “如何?还能入得眼不?”玄逸微笑着问道。 “东边的小枝那么多,谁知道你要射的是哪一根?”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其实党守义前面已经说了是“最东边的那个小枝”,而不是“东边的小枝”,而且射中的也的确是“最东边的”,所以刘敏中的话,多少就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了。 “这简单。”党守义毫不在意地道,“那就再射一箭,依旧是那根小枝。” 说完,他便拉开弓,搭上箭,瞄了瞄,“嗖”的一声,又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却是不同寻常,竟然直接射到了刚才扎在树枝上的那根箭的尾部,箭头将那支箭的箭杆一劈两半,然后牢牢地钉在了树枝上。 这一箭顿时将周围的人全都镇住了。从六十步外,一箭击中这样小的,而且还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目标,这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便是古代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似乎也比不上这一箭了。 刘敏中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刘敏直的眼睛都直了,脸色也变得苍白;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教师爷的手都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概都得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刘敏直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喝彩道:“二寨主好神射呀!李广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刘敏直这一喊,其他人便也都清醒了过来。刘敏中咋舌道:“这样都能射中,难怪能一箭射中豹子的眼睛!真是神射!” 其他人便也都跟着称赞了起来。 等他们都称道过了,玄逸才慢悠悠的走上前道:“诸位,不知道我兄弟的这手艺可还看得?” “要得,要得,我等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神射!”刘敏直赶忙说道。 “不知道我们可有资格从贵庄借一点粮食?”玄逸又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自然不是问题。我们最佩服寨主和二寨主这样的英雄好汉了。便是自己少吃点,也不能亏待了各位好汉。”刘敏直赶忙说道,接着他又很有点迟疑的问道:“不知道陈寨主需要借多少粮食?” 玄逸笑道:“鄙寨的粮食是有些不足,不过缺得也不多。若是贵庄能借我们个四五十石,我们再到其他地方去借一点,今年便也够了。等我们自己的粮食收上来了,我们可以翻倍的还给贵庄。” 玄逸说的内容其实是刘家湾和周围实力最强的山寨达成的君子协定。它的意思是刘家湾允许陈玄逸的生龙寨在这一带,向其他庄子每个“借”四五十石的粮食,然后将“借”到的粮食和刘家湾对半分成。一般的山寨,到刘家湾“借”粮食,条件可要苛刻得多,一般都是要将在其他庄子借到的粮食的六成到七成交给刘家湾才行的。 若是没有党守义那神乎其神的一箭,玄逸提出的要求,估计刘敏直肯定不会同意,最后多半也就能弄个和其他人差不多的,每个庄子可以去借十来石粮食,借到的粮食分六七成给刘家湾的协议。但如今有了这一箭,刘敏直居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双方就这一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之后,玄逸等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玄逸赞叹道:“党将军神射,真是天下无双。” 党守义却摇了摇头道:“要说射中那树枝,我还是有八九成的把握的,但是这一箭,完全就是蒙的,说实话,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呢。” 正文 第二十四章,吃大户(3) “党将军,若是让你再重新射,要射多少次才能再射出刚才那样的一箭?”玄逸皱着眉头又问道。 “射多少次?呵呵,射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见得再有这样的一箭了。”党守义摇着脑袋说,“这完全就是碰巧的罢了。” “哦。”玄逸点头道。他知道,这一箭其实并不像党守义所认为的那样完全是碰巧。这一箭后面肯定有天庭的神明的因素。自从神明直接干预人世越来越困难之后,利用“巧合”,便是那些神灵们干预人世的常用手法了。就像当初在关外,大昭朝廷动用十万大军,进攻刚刚起兵不久的天命汗。当时大昭朝的力量远远超过大金,但是大昭朝的主帅却作出了分进合击这样的错误而且没道理的决定。接着在西路的战斗中,总兵杜柏更是在战场上被一箭秒杀,以至于西线一败涂地。我大昭的总兵,身上是有最好的铁甲的,可是杜柏将军的头盔却有点问题。当时他的头盔上的一块甲片坏了,却还没来得及更换。结果,黑夜之中,那一箭便正好从这块缺失的甲片处射了进去…… 若是上一世的时候,玄逸面对天庭的这种干预,肯定是欣喜不已的,因为这种干预似乎就预示着“天命所归”。但是如今的玄逸,在已经知道了天庭的态度的前提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天庭在看着你!你身边的一切,甚至包括你的战友,都是天庭的眼睛。”这是黄天对玄逸说过的一句话。在这样的环境下,玄逸的举动只要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至少在黄自得义军的气运化蛟之前,都是如此。 “好在至少在现在,天庭的目标应该和我们还是一致的。”玄逸目前也只能这样想了。只是天庭这种貌似的帮忙,只会让起义军崛起得太快,气运看起来很高,但其实根基不牢,并没有多少实实在在的力量。等到他们突然变脸的时候,起义军的这样的虚浮的气运,自己都难以维持,更不要说是和敌人对抗了。 “所以,今后我要努力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引导义军,注意扎实基础。不过,这样做,肯定会引发他们的注意,然后他们会不会干脆制造一个意外,把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给抹杀掉呢?”想到这里,玄逸身上顿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给你一个提醒。”黄天的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不过玄逸对他突然开口已经很习惯了。 “天庭并不等于天道,甚至于,天庭如今的做法其实是在和天道背道而驰。虽然天道无知,但是,正如王莽告诉我的那个什么‘牛顿第三定律’,嗯,就是那个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定律所说的那样,他们企图干扰天道,天道又怎么会没有一个对他们的反作用力呢?所以只要你安排得巧妙一点,他们就会觉得你的行为是天道的反弹,自然就不敢轻易的动你。” “那如何才能让他们觉得我的举动是天道的反弹呢?”玄逸又在心中问道。 “反弹必须反弹到他们身上才算。”黄天道,“简单一点说,就是当天庭开始注意你,对你有了疑虑的时候,肯定会安排鬼神来试探你。如果他们只是一般的窥察,那就不管,若是他们有些须危害你的举动,便找个机会,安排一个巧合,让来试探你的鬼神吃些亏,甚至是陨落掉。这样多半能让他们做出这样的联想。” “但是,但是天道无私。理论上来说,它既不会安排我如何做,也不会特意的庇护我。所以即使第一次对我的试探中,碰巧遇到了反弹,但第二次就未见得会了呀。”事关自身的安危,所以玄逸还是非常的谨慎的。 “你说的是,不过反弹总是反弹在他试图推移的地方。而且,活得越长,活得越好的家伙越是怕死……呵呵……”黄天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明显的怨气。 玄逸便不再问,天庭的恶意是清清楚楚的,但是黄天的说法也未见得就可信。若是有机会让天庭遭遇一个大的挫败,只要这个挫败大于黄天在玄逸身上的投资,那黄天说不定就愿意让玄逸去死。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还可以慢慢考虑,慢慢准备。 “我们先回去。我们拜访过刘家湾的事情还要一两天才能传到其他庄子那里。等过个一两天,我们再去拜访其他庄子。”玄逸对党守义道。 一行人回到山寨,玄逸便和党守义一起去向黄自得交了令,又和黄自得谈起党守义那神奇的一箭。黄自得和刘杰轩尤其高兴,刘杰轩联系到前次的大雾,更是认定,这是上天庇佑,说明黄自得是天命所归,虽然目下处境不利,但是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业。 这个说法让整个山寨中的士气都大大的上升了。就连道士出身,而且被大家认定乃是精通道术的神仙的玄逸,也被人拿来当做黄自得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的证据——要不然,这样的活神仙怎么会在这最困难的时候,来到黄自得的军中呢? 到了晚上,吃过了饭,山寨中也没什么多的娱乐,所以这个时间照例是大家围着玄逸,听他讲古时候的事情。 这晚上,玄逸给大家讲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讲着讲着,便讲到了留侯张良: “说起来,留侯其实也是我们道门的始祖之一。”玄逸说道,“后来创立道门的张天师,便是留侯的八代孙。道门是从张天师开始的,不过道门的修行之法,却要早得多,在当年春秋时候,太上老君出函谷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其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留侯,也同样是修道之人。” 尚秀英听了,便问道:“这么说,这位留侯却也是神仙了?” 玄逸点点头道:“正是,其实留侯辅佐汉高祖,正是成就仙业的一种法门。当年留侯从一座桥上经过,遇到一位老人……这便是‘圯上三进履’的故事。那老人便是神仙黄石公,他传授给留侯的便是道门的《黄帝阴符经》。后来留侯辅佐汉高祖,成就帝业,自己也成就仙业,从古时神仙赤松子而游。而且遗德荫蔽,至于八世而又有张天师匡定道门,福德无穷,真是令人羡慕。” 尚秀英听了便笑道:“玄逸道长如今到了我们这里,可也是要效法留侯?” 玄逸听了,正色道:“自然也是如此,不然贫道不在深山中采茯苓,诵黄庭,却到这里来做什么?贫道也不瞒着诸位,修道之人,要想成道,何其艰难。你看佛经中提到的那些古佛,每每都是要修行几千几万劫才能成佛的。其实我道门也是如此,单凭自力,成道何其艰难!后来,到了黄帝之时,有道人广成子,辅佐黄帝,匡正天下,得大功德而立地成道。从此之后,道门之中,就多了扶龙庭成道的法门。如今天下大坏,辅佐新圣,平定天下,乃是世间最高的功德。贫道若是能如先辈仙人一般,辅佐大王平定天下,便也能借此成就仙道。” 刘杰轩听了,便双目炯炯地盯着玄逸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们大王便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了?” 玄逸听了,却站起身来,向黄自得下拜道:“大王是,但如今还不全是。至少如今,世上还没有真正的真龙天子。要不然这‘扶龙庭’之法,也就不叫‘争龙’了。大王,诸位将军。一般来说,一个朝代失德,因而失去天眷,龙气便散于四方。四方之人,便多有得龙气而生,生而不凡的。这些人长大之后,便都是英雄豪杰,受天命要覆灭旧朝的。比如秦汉之际,汉高祖、楚霸王乃至于天下各路起兵的诸侯,都是秉龙气而生的英雄。只是这些英雄中,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子,却是需要自己去争的。争赢了的,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如今天下,也是群雄并起,大王同样是争龙的群雄之一。贫道之所以投奔大王,却是因为大王相比他人,更有仁德,也更有大志,更有机会成为真命天子。如今看来,天意也更倾向于大王。但大王却也要警惕,须知天命无常,不可以自以为是天命之人,便无所顾忌。” 黄自得听了,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扶起玄逸道:“道长良言,黄某铭记于心。定要戒骄戒躁,不辜负道长和兄弟们的期待。” 玄逸听了,便又道:“贫道还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 黄自得赶忙道:“道长请讲。” 玄逸便道:“大王,你看楚霸王项羽,巨鹿一战,以五万楚军,击败秦军四十万;又在彭城之战中,以三万人大破汉军五十万,何等骁勇善战!然后最后却还是败在了垓下,只是一败便身死国灭。相形之下,汉高祖经历了彭城这样的大败,却最终能夺取天下,大王以及诸位将军可知这是为什么?” 黄自得听了这一问题,顿时便想起了自己刚刚经历的潼关惨败。他想了想,却不急着开口,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刘杰轩。 刘杰轩一看黄自得的眼光,便知道黄自得有了些想法,只是不知道对错,怕说错了有损形象,所以希望他先开口,探探玄逸的意思。便开口道:“道长,俺觉得这是因为上天更喜欢刘邦一些,所以刘邦有上天庇佑,就算败了,也能爬起来。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正文 第二十五章,生龙对 玄逸听了却反问道:“上天难道就不喜欢项羽吗?巨鹿之战,五万对四十万,项羽带头冲锋陷阵。战阵之上,刀剑无眼。项王自然是武艺高强,所谓‘王不过项’嘛。但是战阵上武艺好就一定能不死吗?若是没有上天庇佑,也许只要一个马失前蹄,项王就危险了。彭城之战,项王率兵偷袭,而汉军毫无防备。若没有上天庇佑,项王偷袭的过程中稍微出点乱子,整个战局也许就完全不同。甚至到了广武涧,还给了他一个一箭射死汉高祖的机会。再看看高祖,他又有多少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呢?上天对项羽还不够好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刘杰轩摇摇头道。 “道长。”黄自得开口道,“我听道长以前讲汉高祖列序功臣,将萧何排在第一。汉高祖又称赞萧何的功绩说:‘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萧何的厉害,不在战场的厮杀,也不在奇谋,却在于能让高祖有兵用,有粮吃。我听道长讲楚汉相持的时候,总是项羽先粮草人员不足,无法坚持下去。这便是萧何的厉害之处。有了萧何这样的人才,汉高祖和项羽对抗的时候,才能够采用不冒险的方式,慢慢的磨死项羽。所以汉高祖能胜利,第一是能用人,能建设地方。不知道道长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玄逸听了,便向黄自得行礼道:“大王圣明,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贫道是道士,从道人这个角度还有另外的一种说法。” “道长请讲。”黄自得赶忙道。 玄逸听了便道:“贫道是道士,道门自然讲的是气运。这气便是万物之根本,聚合而成万物;这运便是运转变化,世间百态,都是气的运转。气运要高,一是气要多,而是运转要得力。气运这东西,并不能凭空产生。每一份气运都对应着一份力量,来不得半点虚假。大王可知这气运从何而来?” 黄自得赶忙拱手道:“还请道长教诲。” 玄逸便道:“气运的产生,无非这样几条途径。一个是得人。汉高祖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字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这话说的便是得人。凡人皆有气运,英雄豪杰本领出众,处理事情,一份力量在他们手中运转便能当人家的两分力量,三分力量用,所以他们的气运尤高。汉高祖能收拢豪杰,以我道门的眼光看,一来是聚集这些豪杰的气运为之所用。如此自然更增加了汉的气运。二来也是用他们运转之能,使得整个的汉的每一分气都能高效的运用,从而大大增加大汉的气运。因此,大王要效法先王,也当以得贤为重。” 黄自得听了,肃容道:“道长教诲得是,某记住了。” 玄逸便继续道:“除此之外,战场上的胜负,也能使气运大变。项羽在巨鹿,一战而破强秦,便使得气运大涨。这大涨的气运从何而来?第一是士气。项羽以少胜多,大破秦军之后,天下诸侯,无不恐惧。项羽召见诸侯将,彼等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于是天下诸侯之军若与项羽对阵,则自然士气低迷,而项羽之军,对上谁都觉得自己能打胜,士气自然高涨。这样一来,气运自然增长。第二便是大胜之后,豪杰来归。项羽巨鹿一战之前,有兵不过五万;大胜之后,诸侯之军皆归附之,至鸿门宴时,遂有兵四十万。军队,将领的增加,自然也增加了气运。相反,若是大败,如高祖在彭城大败,军队覆灭,气运大损,于是诸侯皆背,甚至父母亦不能保。这是大胜大败的变化。其实除了这大胜大败,还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负。这种战场,便几乎纯粹是对气运的损耗。项羽后来败给汉高祖,基本上也就是先这样耗尽了气运。但若是双方都很谨慎,本领也都很高强,这样的消耗,便是常态。其实就算是某一方稍微差一点,若是一心不求大功,只想消耗,对手往往也不得不和他对着比拼消耗。比如楚汉时候,高祖对付项羽,又比如三国时候,司马懿对抗诸葛武侯,他们都是这样的做法。靠着本钱大,气运多,耗死对手。这一招虽然有些无赖,但却是非常有力的手段。” 黄自得点头道:“道长说的是。只是不知道这气运的本钱从何而来?” 玄逸听了,便赞叹道:“大王问得好呀!大王,贫道刚刚说过,气运不能凭空产生,要有气运,先就要有气,而气之聚便是物。所以能得物,也便能得气,也便有了气运。大王,若是一群人,没有官府,自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另一群人,有得力的官府领导。假设他们人数,土地都相当,数年之后,贫富如何?” 黄自得听了,想了一会儿道:“自然是有得力的官府的富有。官府要消耗财力,但有了得力的官府,却能集中众人的力量,兴利除害。而很多事情,比如兴修水利,比如有了灾荒要救灾,若是没有官府,单靠自己,如何做得了?这些事情都做不了,那自己养活自己便已经不容易了,又如何能和有得力的官府领着的比?” “那若是这官府,是如今大昭这样的官府呢?”玄逸又问道。 “那?那还不如没有呢!”黄自得断然道,“大昭的那个官府,除了死要钱,欺负良善,还能做什么?嘴巴上说要钱打鞑子,结果钱拿得多,却被鞑子打了;表面上说要钱修河,结果呢,钱都收去了,河却几十年没修……他们都是些只拿钱,不干事的,要他们要个屁用!” 玄逸道:“大王说的是。这便是大昭朝廷失德了。老君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晋书》曰:‘天道无亲,唯德是授。’一个朝廷,若是能让百姓日子过得比没有朝廷好,便是有德,便能凝聚更多的气运;若是让天下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没有朝廷,便是失德,气运便要流失。如今大昭朝廷为天道所弃,也便是因此缘故。大王,我们再回到楚汉之争。当时萧何辅助汉高祖,治理关中,能兴利除害,使关中之地无有饥馑,岁岁丰登,于是‘给饷馈,不绝粮道’。于气运来说,便萧何治理关中,是能不断产生可用的气运,使得汉高祖与项羽相持之时,消耗得起。相反,项羽却没有这样的能人,自己的后方,还不断被彭越骚扰,土地产出,远远低于高祖。所以高祖与项羽相持,纵然总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对着消耗起来,支撑不下去的,却还是项羽呀。而且这样来的气运绵绵不绝,便是高祖和诸将在前线偶尔有所败北,有所损耗,也伤不了国家的根本元气。” 黄自得听了,拍手道:“今日听了道长的话,我才真的明白了,为什么萧何是汉朝第一功臣!这‘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的本事,那才是最厉害的本事,因为它巩固了国家的根本呀!嗯,大昭朝兴起的时候,以李柏士为功臣第一,也是这个道理呀。前次道长提到大昭太祖皇帝,取天下的时候,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个字为大计,也便是要巩固根本了。回想起来,我们前些年,一味流窜,没有根基。所以就算一时间强了,一旦打了一个败仗,就像潼关那样的一仗,立刻就到了今日的地步。日后我们出了这山,便要改变这种做法。只是不知道应该取何处以为根基,以及该如何进取。” 玄逸听了,四面看看,然后道:“大王,如今天下,最缺的是什么?” “是粮食!”黄自得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说出了这样的答案。 “不错,是粮食。”玄逸道,“可是什么地方有粮食呢?” “很么地方?”刘杰轩问道。 “应该是湖广,湖广熟,天下足。”黄自得回答道。 “不错,湖广有粮食。”玄逸道,“如今天下大旱,这是天时之变。甘陕之地干旱由其厉害。比如说我们寨子前面那条小溪,你看小溪上石桥桥墩上的水印,最高的地方比如今的水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按那个水印子,以前这溪里面可是能淹得死人的,如今,深的地方还没不过膝盖。当年靠着这溪水,能浇灌的土地,比如今可要多不少。这要有粮食,首先就要有水!湖广一带,有长江和汉江两条大江,又有洞庭湖这样的大湖,便是天旱无雨,靠着这两条大河一个大湖,便已经能有不少的水浇地了。有水便有粮食,有粮食便有气运呀!再加上湖广北有襄阳。襄阳是天下坚城。大宋的时候,宋军依靠襄阳抵抗蒙元大军数十年。往东则是顺长江而下,自有地利。将来大王若能夺取此地,便可使一员大将,向西夺取四川。四川有都江堰,成都平原乃是水旱从人的天府之国。此外江油有硝石,可以为火药;自贡有盐。有粮食,有火药,有盐,便可从容经营,进取甘陕,然后天下可图。” 正文 第二十六章,榆木炮 这一晚上的对答,在后来便被称之为“生龙对”。它为后来黄自得集团的发展指出了一个基本的战略方向。虽然此后变故颇多,这个战略构想并没有完全实现,但是它的影响,却是不可否认的。 不过这都是长期的计划了,当下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此后的一些天里,玄逸带着党守义又去把附近其他的庄子都拜访了一趟,陆陆续续的带回来了五百多石的粮食。加上以前购入的一些粮食,勉强也能支撑到下一年的秋收了。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山寨表面上相当的平静,每日里除了种田,便是进一步的完善鸳鸯阵。因为在阻击战中的出色表现,如今黄自得军中已经没有人再对这种阵法的威力表示怀疑了。不过如今黄自得军中的鸳鸯阵却还不是真正正宗的鸳鸯阵,因为他们的鸳鸯阵中还缺少两种至关重要的武器。这武器一种是鸟铳,一种是火炮。 在戚大帅的鸳鸯大阵中,还配属了一种被称之为“虎蹲炮”的武器。这是一种用生铁铸造的重量大约只有四五十斤小炮。这种炮能发射霰弹,杀伤密集的敌军,而且移动方便。当初戚大帅发明这个,为的是便于在江南水网丘陵地区使用。当然,这东西的射程就相当的捉急了。我大昭的兵书上说这东西能打五百步。但实际上,这估计是所谓的最大射程,也就是它发射的弹丸最大能够飞到的距离。但在这个距离上,根本就毫无威力可言了。上辈子的时候,玄逸也见识过这种轻型火炮,知道这东西真正有效的射程也就百步左右。若是敌军披挂重甲,或是持有盾牌,这有效射程还要下降到五十步甚至是更近。不过戚大帅是用它来对付倭寇的,倭寇可没有野战火炮,这个射程倒也够用了。只是戚大帅之后,这东西便渐渐地成了我大昭官军的标准武器,而工部又习惯性的偷工减料,导致士兵们为了避免炸膛,不敢装足火.药,如今这东西的威力便进一步的下降了,以至于在关外和金军作战的时候,这东西几乎就成了大号爆竹,除了听个响声壮壮胆之外,几乎就没什么用了。 但是,若是做工精良的虎蹲炮,在训练有素的炮手手中,仍然是一种非常有威胁的武器。对于作战依旧有非常的的帮助。在以前和官军的交战中,黄自得的义军也从官军那里缴获过几门虎蹲炮。不过因为缺乏火药,这几门虎蹲炮很快就被抛弃了。 显然无论是鸟铳,还是虎蹲炮,如今的生龙寨都是不可能自行制造的。生龙寨中只有一位铁匠,(再加上刘杰轩,也才两个)他修补一下兵器农具,都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更没时间去卷枪管,或者是琢磨虎蹲炮什么的。 鸟铳嘛,依照玄逸的建议,暂时是用弓箭手来代替的。在玄逸看来,最好是用强弓重箭或者是强弩来顶替鸟铳,然而义军中的弓箭都是从官军那里缴获的。多年来大昭朝廷的官军最常见的作战对手都是缺乏铠甲的“盗匪”或者是“蛮夷”,所以他们用的箭,更多的都是针对这样的对手的轻箭,而他们使用的弓,也都是更适合发射轻箭的小稍弓。重箭倒还能自己制造,但是适合发射重箭的强弓和弩却都不是容易自制的。所以目前也只能凑活着用。 相反,倒是虎蹲炮这东西,反而有了替代品。 这种替代品叫做“榆木炮”,据黄天说,这也是王莽提供的思路: “王莽说,找一棵大榆树,把树干一剖两半。中间掏空。然后再合拢起来,用熟铁箍住。里面塞上火药,石子,插上药引,就成了一门榆木炮。只是这炮不太安全,装药多了容易炸膛。而且也不能反复使用,基本上是一次性的。” 玄逸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某支游击队就曾经广泛地使用这种原始的火器,对抗入侵的日本侵略军,并取得了一些战果。所以他对这种思路是不是可行还颇为怀疑。不过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将来,义军总会装备火炮的,如今用榆木炮来练习一下也不错。 榆树山上也有的是,火药呢,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弄到。当然,这办法并不是按照王莽提供的办法建造什么硝田。那种搞法,对技术的要求太高,而且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一块硝田从建造到开始稳定产出火硝,大概需要近一年的时间。玄逸知道,黄自得可不会在这深山里蹲上这么久。弄到火药,主要的办法是花钱购买。理论上来说,大昭朝对火药的管制还是相当的严格的。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买卖的。但是我大昭朝民间对火药的需求量也很大。(比如做爆竹,烟花之类的)而大昭朝的军队中,火器很是不少,各地都有为此存放的火药。很多时候,管理火药的官员们都会以“训练损耗”,“自然损耗”之类的理由,将火药库中还好端端的火药报废掉,然后拿到市场上去卖掉。有些官员,甚至会觉得这样都不够,还把剩下的火药再取一些出来,然后将同等分量的木炭粉加回去搅拌均匀。这样上面来查看的时候,火药的数量还是一点没少。当然,这样的火药,威力自然进一步的下降了。不过其实军队对这样的火药并不反感,因为它有效的降低了发生炸膛的几率。 因此,只要有钱,在市面上,就能够毫不费力的买到火药,而且质量比大昭官军用的都好。 玄逸便将这一思路和黄自得他们谈了谈。黄自得对此非常的感兴趣。当年他带着义军到处流窜的时候,就吃过火炮的亏,也见过朝廷的大炮的开山裂石的威力。所以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也能有大炮用用。 “反正如今天也渐渐的冷了,地也都差不多翻好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趁着这时间,试试这玩意儿吧。”黄自得最后拍了版。 于是玄逸便又忙了起来,首先是选大树。要找木质紧密,疤结较少,而且比较直的榆树,最好还是已经砍下来,放着阴干了一两年的。义军中也有些木匠出身的人,玄逸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县城,买了些木头回来。然后便是制造大炮了。 玄逸本人对木工并不太熟悉,黄天对此同样所知不多。好在他们的要求并不复杂,对于木工们来说,实现他们的目标并不困难。 木工们很快就掏好了第一门榆木炮,并将它的外层用刨子细细的刨成后面粗前面细的锥台形。接着便是铁匠们的事情了,他们要给这门炮装上几道铁箍。这也同样简单,先用熟铁打造出铁箍,让后将它套在锥台形的炮身上,再用锤子敲紧,就像是为木桶上箍一样。 很快,第一批榆木炮便造好了。玄逸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试炮。 榆木炮被固定好了,火药被装了进去,然后用通条压实,接着一个布包被塞了进去,布包里面包的都是碎石子。然后,长长的火绳被插了进去。这火绳长得出奇,足足有四尺多长。这自然是为了给点火的人一个快速跑远的时间。 在炮口前面一百步远的地方竖起了一些木头做的靶子,它们将用来测试这榆木炮的威力。 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负责点火的那个士兵,所有的人都退到了百步之外。在那里有一道壕沟,所有的观众此时都已经躲到了壕沟里,只露出一个个的脑袋。那个负责点火的士兵,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火绳,然后便抛下火把,头也不回的向着后面跑去。 在炮位后面二十多步的地方有一个挖好了的大坑。负责点火的战士,在点燃了火绳之后,猛跑几步便冲到了大坑边,一下子就跳了下去。接着他又小心翼翼的伸出头来,向着榆木炮那边张望。 这时候火绳其实才少了一尺左右,距离炮响,还有一会儿呢。 刘杰轩看着那个士兵跳进了坑里,又等了等,然而炮却还没响。 “该不是火绳受了潮,熄了吧?”刘杰轩道,“要不让人过去看看?” “还没熄。”党守义道,“还有烟升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声炮响,同时长长的火舌从炮口中喷了出来。 “打响了!真响!”刘杰轩从壕沟中一下子跳到了地面上,“我去看看靶子怎么样了!” “我也去看看!”刘二虎跟在刘杰轩后面,便朝着靶子那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刘大哥,等兄弟一哈……” 黄自得望着朝着那边狂奔的刘杰轩和刘二虎,嘴角上勾出了一丝笑意。他转过头,对站在他身边的玄逸道:“那年在宁州那边,我们打了一个胜仗,缴获了官军的一门大炮。嗯,正宗的将军炮。老刘喜欢得跟个宝贝似的,要不是怕被它压死了,他恨不得抱着它上床睡觉。只不过后来我们要去别的地方,那炮太重,根本没法带,就把那门炮砸了做铁料,老刘心疼的好几天都没吃好饭。嗯,道长,我们也去看看吧。” 玄逸听了,便道:“敢不从命。” 两人便一起往那边走过去,不一会儿,便走了正在查看靶子的刘杰轩身边。 “老刘,怎么样?”黄自得问道。 “不怎么样。”刘杰轩满脸沮丧的道,“你看这威力,比虎蹲炮都不如 正文 第二十七章,榆木炮(2) 玄逸看了看那些靶子,那些靶子上面嵌着一些碎石,但是嵌入得都不深,最多也不过是深入半寸而已。这样的威力,的确远远不如虎蹲炮,即使对手完全没有铠甲,这样的打击也只能致伤,甚至只能致轻伤,而不能致命。这样的打击力度甚至还不如弓箭,然而在鸳鸯阵的构想中,像虎蹲炮这样的轻型火炮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压制对手的弓箭手。就如今榆木炮的表现来看,显然完不成这样的战术任务,难怪刘杰轩会感到非常的失望了。 不过这却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第一次试射,装药量相对保守,装的火.药比虎蹲炮还要少一点,虽然榆木炮的炮管明显要比虎蹲炮更长,但是木质的炮管内壁也更粗糙,摩擦力也更大,所以玄逸估计即使装药相当,它射出去的碎石的速度也低于虎蹲炮。 “还不错,至少没炸膛。”黄自得却并不沮丧,“我们再多加点火.药试试,说不定能强一些。嗯,对了,那门炮还能用吗?” 玄逸在和黄自得谈到榆木炮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榆木炮是一种最多只能用一两次的火炮,所以他才有这样的一问。 “寨主,这次装药不多,应该还能用一次。”玄逸道,“不过这炮要冷下来,还要过一阵子。不过我们还有其他的几门炮,这一门我们多加点火药,看看效果如何。” “也好。”黄自得点点头,然后朝着还在那边看靶子的刘杰轩喊道:“老刘,别看了,马上有要试炮了。” 刘杰轩便在靶子上踹了一脚,然后便走过来道:“这一次火药装多一点。” 几个人便又退回到壕沟里,这时候第二门榆木炮也已经被摆到了炮位上。 “这门炮相对大一些,有三百斤重。”玄逸向黄自得介绍道,“比虎蹲炮很要重一些,所以装药也多。这次我们在里面装了两倍于虎蹲炮的火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看着这么大,总该厉害些吧。”刘杰轩道。 若是三百斤的铜炮或者是铁炮,看起来也许没有一点大。不过三百斤的木头炮,那看起来就很是不小了。看起来,块头上和上千斤的将军炮都有的一比了。 “可惜没轮子,看起来还是没有将军炮威风。”刘杰轩又说。 “这个炮总能比得上虎蹲炮了吧?”黄自得也说道。 这时候,那些士兵们也已经完成了榆木炮的装填,做好了开炮的准备了。除了点火的炮手,其他人便都退走了。炮手先是向这边摇了摇火把,示意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边很快也做出了回应。 于是炮手点燃了长长的火绳,然后安全的撤退到了大坑中。又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榆木炮的炮口突然喷出一股浓烟,几乎同时,闷雷般的炮声传进了大家的耳朵。 “不错,也没有炸膛!”黄自得点点头道,相比刘杰轩,他对榆木炮的要求似乎要低很多。 “我们过去看看靶子。”刘杰轩道。 不过这一次倒是不用一直走到靶子跟前才能看清这炮的威力了。因为这一次,这门炮打出的碎石根本就没有打中靶子,倒是将靶子左边十多步外的一棵树打得一阵乱晃。 “这搞个啥呀!怎么打偏了这么多?”刘杰轩嘟囔道。 “老刘,老实说,就是虎蹲炮,也打不准的。要打人,至少要排上一排才行。”黄自得却这样道。 刘杰轩也知道黄自得说得有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大炮,哪怕是发射霰弹,精度也一向是很糟糕的。于是道:“反正打中了那棵树,我们去看看那棵树也好。” 几个人便朝着那棵树走过去,走到十多步外,远远的便看见那棵树的树干上满是洞洞,便如一张麻子脸。 “老刘,你看这一炮,倒是给这棵树出了个天花。”黄自得突然指着这树,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个人便一起笑了起来。刘杰轩两步便到了大树旁边,细细一旦,见碎石都已经深深的嵌入到树干里面去了,他便又用手指头往里面探了探,差不多有半根食指深。 “不错,不错。这威力,一般的铠甲可扛不住了。这要是官军的弓箭手,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刘杰轩很满意的赞叹道。 这时候黄自得也走了过来,他和刘杰轩一样,也把手指头伸到碎石打出来的洞里面探了探,接着刘杰轩的话道:“什么脱层皮,这东西打在身上,便是有一身的铁甲都顶不住吧?还脱什么皮呀,这要不死,呵呵,那他肯定是妖怪变的吧?嗯,道长,你说咱们再给这东西配个结实点的铁架子,可以拖着跑,然后每打完了一根,就可以换一根的行不行?” “寨主,如今我们还只在考虑这东西打不打得响,打不打得死人,会不会炸膛。这如何搬运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去讲究呢。另外,我们还在试一种新的火药,若是成了,威力还会更大一些。”玄逸抱拳道。 黄自得听了,哈哈一笑道:“这事情,确实是我太心急了。嗯,道长,老刘,应该还有不少的榆木炮要试炮吧?” “寨主,这两次,第一次试的是最小的,第二次是最大的,然后还有分量在这中间的几款,一个一个的试过去,看能不能找出一个重量,大小和威力都合适的。此外,等这一轮试过之后,就把选出来的那门炮再多试几轮,一直到炸膛为止,看这炮到底能用几次。”玄逸回答道。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道:“还是道长办事情有条理。”然后又转头对刘杰轩道:“老刘呀,咱们以前做事情,总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如今道长来了,这做事情便有条有理多了。只是如今咱们人少,事情少,道长一个人还忙得过来。将来咱们的局面大了,那事情可就海的去了,要都让道长一个人劳累,道长便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你们呀,平时有空,要多和道长学一下。以前咱们听《三国》,说‘扶不起的刘阿斗’,只觉得这刘阿斗最没用的地方就是怂,邓艾那才几个人,就把他吓得投降了。如今想来,刘阿斗最让人扶不起来的地方还不是这个,而是不能帮诸葛丞相承担哪怕一点事情,活生生的,把诸葛丞相给累死了。好不容易,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玄逸道长,我们可不能把道长给累坏了。” “大哥说得有道理。”刘杰轩回答道,“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我就去和道长学东西,然后大嫂就骂我,说我打扰道长休息……” …… 后面的试炮还算顺利,最终选出来的是一门重量大概在一百五十斤左右的榆木炮。这东西比正宗的虎蹲炮还是重了很多。不过四个人用两扁担抬着已经很轻松了,至于威力嘛,已经和正规的虎蹲炮差不太多了。按照玄逸的说法,一旦他完成了新的火.药,这种炮的威力甚至能略微的超过朝廷的虎蹲炮。当然,和朝廷的那些将军炮,还有大将军炮还是没法比的。 所谓的新火.药,指的其实是栗色火.药。这也是来自“王莽”的知识。不过“王莽”也只知道个大概,黄天所知的自然就更有限了。他只知道,如果用碳化得不够充分的木炭来替代正常的木炭,造出来的火.药就会变成栗色。而这种火.药的燃烧速度更慢,更适合作为枪炮的发射.药。 很多时候,人们对于火.药的威力有一种看法,那就是火药的燃烧速度越快,威力就越大。这个看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如果这种火.药是用制造爆炸,那么的确是燃烧速度越快,爆炸的威力就越大。后世的炸.药在合适的起爆条件下,燃烧甚至可以以超音速的爆轰方式进行,它所产生的爆炸威力更是远远地超出了黑火.药。 但是若是用作发.射.药,燃烧速度太快却不是好事情。这是因为在作为发射.药使用的时候,若是火.药燃速太快,短时间内产生的气体太多,炮膛或者枪膛内的膛压就会迅速的升高,很容易导致炸膛;另一方面,若是减少装药来避免炸膛,那就会出现在弹丸还没来得及飞出炮管或者枪管之前,燃速太快的火药就烧完了的情况,于是在弹丸还没来得及飞出身管的时候,身管内的压力就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这样一来弹丸的加速度也就会跟着急剧下降,从而导致身管的长度得不到有效的应用,而弹丸的初速也不够高的后果。 相反,若是使用一种燃烧得更慢一些的火药,在装药量相当的时候,当它被点燃的时候,因为燃烧慢,产生火药气体更慢,造成的膛压的极值自然也要低很多。换句话说,就是在保证不炸膛的前提下,使用颗粒状火药,能增加装药量。更多的装药,更长的燃烧时间,又保证了弹丸在枪管或是炮管中飞行的时候,能够得到更为均匀的,更接近炮管或是枪管的承受能力的压力的推动,从而能更有效的利用炮管或是枪管的长度,让弹丸获得更高的速度,这也便让它获得了更大的威力。因此,在大多数时候,身管越长,所需要的发.射.药的燃速就需要越慢。使用栗色火药,替代普通火药,为的就是降低燃速。 正文 第二十八章,朝政 除了栗色火药,“王莽”还提供了一条降低火药燃速的思路,那就是火药颗粒化。据黄天转述的王莽的看法,粉末状的火药的三种基本成分的密度不一致,在运输的过程中受到颠簸,很容易出现重的成分沉到最下面,轻的成分浮在最上面的情况,而这就会使得火药的效力下降。若是将火药用水浸湿,然后再晾干,让它结成块,再把块砸碎,用筛子将大小合适的选出来,就是颗粒火药了。依据不同的需要,可以人为地控制火药颗粒的大小,颗粒越大,燃烧速度越慢。 不过要研究出到底多大的颗粒最为合适,却并不容易还需要反复的试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情,毕竟,在依照计划占据江油之前,义军不可能有足够的火药,因此火药武器也不会是义军的主流的武器,现在的这些试验,不过是为将来做一些准备罢了。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训练和学习,对于黄自得集团来说,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和张炳忠罗孟德的联系。这两个人原本也是有名的反王,尤其是张炳忠,更是有过火烧皇陵的经历。后来在义军低潮的时候,投降了朝廷。但是他们虽然投降了朝廷,手中的军队却还是自己的,朝廷根本指挥不动。当初朝廷也给张黄虎下过要他带兵配合朝廷官军围剿黄自得,结果张炳忠立刻就狮子大开口,向朝廷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什么要粮食呀,要铠甲武器呀,要军饷呀,要价比出了名的要钱不要脸的关宁军还要高。再考虑到,如果真的要给他这些钱粮,这些钱粮在走那些雁过拔毛的官僚程序的时候的损耗,只怕还要消耗几倍于张炳忠求的数字。说起来,当初朝廷之所以愿意招降张炳忠,为的就是省钱。若是真有这么多的钱,哪里需要招安一个烧了皇陵的反贼?说老实话,若不是那时候黄自得还在,朝廷早准备要一步步的遣散张炳忠的军队,最后再找个理由,把张炳忠一把火烧给大昭皇朝的列祖列宗了。只是如今,朝廷刚刚经历了金军入寇的惨败,一时间也没有力量来整治张炳忠他们,张炳忠他们也不知道朝廷如今还有多少力量,一时间也不太敢就立刻举旗造反罢了。而对于黄自得来说,破局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张炳忠什么时候再次举起义旗了。 一开始,玄逸提出,他可以作为黄自得的使者去见张炳忠。但黄自得想都没想,就否决了玄逸的这个提议。 “我知道道长是想起了当年诸葛丞相出使东吴的事情,只是张炳忠那厮最不是东西,最是他妈的翻脸不认人的货。那家伙当然想要坑朝廷,但他只要有机会,一样的想要坑我!当初如果不是他给我写的那信,我也不会一头撞到潼关的那个包围里面。这家伙造反是肯定要造的,要不然,就凭他烧了皇陵的事情,朝廷也不会真的放过他。只是我估计这家伙要举旗造反,怕是也要等到明年秋收之后。那时候他造反,才容易抢到东西嘛!派人和他联络可以,但是绝不能派像道长这样重要的人去。要不然,他肯定会先把道长杀了的。再说,他造反是肯定的,派不派人去,他都是要造反的,随便派个人去就是了,怎么能让道长冒这个风险。这事情么,信由道长来写,人嘛就由我来派好了。而且,要张炳忠造反,也不一定要把信送到他手上是不是?嗯,我觉得胡一刀就不错,武艺不用说,人也机灵,就派他带几个人去好了,等年过完了,我们就让他们去跑一趟……” …… 就在黄自得躲在生龙寨过年的时候,大昭朝廷也正在为政事发愁。 前些日子,朝廷刚刚遭受了一系列的大败,先是卢天雄带着朝廷最精锐,也最听话的一支大军落入了金军的包围,一日之内,全军尽墨。在消灭了京畿一带最有战斗力,也最敢于战斗的军队之后,金军再次分兵,一部分金军在从北直隶直到淮河一带四处劫掠。各地的官军此时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和金军野战的胆量,要么躲在城墙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金军带着大批被俘获的百姓,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驻守的城市旁边经过,要么干脆弃城而走,闻风而逃。另一路金军则沿着运河直入山东,去增援围攻济南的金军。 济南城中有大昭朝亲王德王的府邸,也是山东布政使的驻地,地位非常重要。金军入寇之后,第一次分兵的时候,便将一只偏师派往山东劫掠。当时山东的官军敌不过他们,纷纷败退,金军便包围了济南。只是济南城高池深,包围济南的金军人数也有限,短时间内也打不下来。如今,围城的金军得到了增援之后,济南立刻就岌岌可危了。 失陷亲藩,在政治上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容不得朝廷不重视。只是各地勤王的军队虽然陆陆续续的到了京师附近,但面对百战百胜的金军,却没有谁真的敢去救济南。大家都以补给不足为借口,逡巡不前。只盼着金军自己抢劫抢够了然后自行退走。 而济南虽然城高池深,但守军人数却相当少。这一方面是因为在我大昭军队中吃空饷的现象相当普遍,平时看花名册,军队人数不少,但要认真核实,能有花名册上面三分之一的人数,就已经说明带兵的将领清廉了。结果偌大的济南,真正能上城抗敌的军队甚至都不到一千人,若不是巡抚亲冒矢石登城督战,加上济南百姓纷纷组织义勇上城助战,济南城只怕早就丢了。另一个原因则是此前朝廷一直希望用和金国讲和来麻痹金国,同时将主力部队都调去镇压流寇去了。所以整个山东极度空虚,也根本没什么能打的军队。此前对上人数不足的金军偏师,还能靠着城防坚固,勉力支持,如今金军得到了增援之后,济南城便再也难以支撑了。 正月初五,按道理还在年节之中,但是因为如今的局面,紫禁城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过节的喜气。这天天还没亮,年轻的崇德皇帝便如以前一样早早的起了床。周皇后服侍他洗了个脸,又穿好了朝服,见皇帝满脸愁容,便道:“陛下也不要太担忧,说不定今日就有了鞑子撤军的消息呢。” 崇德皇帝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后是个老实人,其实不太会安慰人的。此时这样和自己说话,想来是真的很担心自己了。便苦笑道:“朕如何不想开心点,只是……唉,算了,希望能像你说的那样吧。”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出了门,几个太监已经打着灯笼候在那里了。最前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他见崇德皇帝出来了,便赶忙带着其他太监跪下磕头。 “好了,不必多礼了。”崇德皇帝摆了摆手。他略停了一下,便又问道:“曹伴伴,可有济南那边的消息。” 被称作“曹伴伴”的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此人在如今的崇德皇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跟随他,很受信赖。此时他听到崇德皇帝的这一问,却居然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回答。 崇德皇帝看到曹化淳的反应,知道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只是皇后还在旁边,崇德皇帝也不想让皇后太过担忧,便道:“也罢,先去乾清宫再说吧。” “是。”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起身来,拿着灯笼,带着几个太监,围着皇帝,往乾清宫去了。 进了乾清宫,崇德皇帝在书房里坐了下来,又转头再次向曹化淳问道:“曹伴伴,可有济南那边的消息。” 只听扑通一声,曹化淳便跪了下来,道:“万岁,锦衣卫今日凌晨有消息传来,说是……” 说到这里他偷偷的抬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崇德皇帝的脸色,见崇德皇帝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喜怒,便又接着道,“说是济南城已经破了,巡抚宋学朱、布政使张秉文、知府苟好善、知县韩承宣殉国,德王殿下……德王殿下被俘……鞑子在济南屠城,死者不计其数……” “把消息给朕看看。”崇德皇帝的声音很平静。 “陛下……”曹化淳抬起头来望着崇德皇帝。 “朕没事。拿来。”崇德皇帝道。 曹化淳便从袖子里拿了一张帖子递了上去。 崇德皇帝接过帖子,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过了半天才说:“宋巡抚他们也不容易。” 若是刚刚登基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崇德皇帝只怕就要暴跳如雷了。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各种不如意的事情多了,他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了,就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陛下……”曹化淳低着头道。 过了好一会儿,崇德皇帝才道:“只是,失陷亲藩,毕竟是一件大事,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唉!……杨阁部知道这事情了吗?” “皇上,杨阁部已经知道了,如今正在宫外候着。”曹化淳赶忙回答道。 “嗯,”崇德皇帝点点头道,“那便让他进这里来。有些事情,也只有杨阁部还能替朕分担一点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圣母 当天杨肥在乾清宫中和皇帝都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皇帝在见过杨肥之后,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下的事情,都坏在了那帮书生的嘴里。”接着便下旨意,撤去了杨肥礼部尚书的职务,并罚俸一年,但同时,却又令他落职带冠视事,并依旧保留了他东阁大学士的身份。 当日午后,崇德皇帝又去奉先殿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便去了奉先殿侧殿——那里供奉着崇德皇帝的生母刘太后的牌位。 崇德皇帝四岁的时候,那时还是一位淑女的刘太后便已经去世了。关于刘太后的死,其实很不寻常。按照一般的说法,刘太后是暴病而死的。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那时候刘淑女其实是因为不小心触怒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泰顺皇帝,而被逼自尽的。只是当时泰顺皇帝的太子的位置不稳,怕逼死侍妾的事情传出去动摇了自己的地位,才对外说她是病死的。 也因为如此,刘淑女死后只以宫女的身份草草的埋葬在西山。直到崇德皇帝登基之后,才被追封为孝纯皇太后,并迁葬到皇陵之中。 刘氏死的时候,崇德皇帝还小,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并不多。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自小失去了母亲的崇德皇帝心中,刘氏的形象却越来越变得高大光辉。尤其是近些年来,国事日非,作为皇帝的他身上的压力自然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每每有了什么事情,便会到奉先殿来,进到供奉母亲刘氏的偏殿,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关上门默默流泪。 过年前,一位翰林院待招的画师终于完成了刘太后的画像,据说精妙绝伦,栩栩如生。不过崇德皇帝还没有最后看过这幅画像。然而这位画师以前也为刘太后画过好几幅画像,别人也都说画得像,画的好看,然而崇德皇帝亲自看过之后,却总说:“不像,刘太后不是这样的。”虽然皇帝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第二日一早,崇德皇帝便到了外朝的武英殿,观看刘太后的新的画像。 进了文华殿,早就有几个身穿绿色官服的低级官员等在那里了。见了皇帝,参拜完毕之后,崇德皇帝道:“不要多礼,太后的画像在哪里?” 一个画师便将皇帝引到一面墙边上,拉开挂在墙上的帘子,一副画像便挂在了那里。 画像上,一个女子正坐在那里,仪态端庄,神情慈祥。那画像极度的逼真,看上去竟然和真人无异,似乎每一根头发,每一件配饰都能随风摆动一样。更妙的是画上的刘太后的眼睛,竟然如能转动一般,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微笑着用满是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你。 崇德皇帝站在画像前,注视着画像,一言不发,只是两行清泪却沿着面庞滚落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崇德皇帝才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跟在旁边的曹化淳赶忙将一张手帕递了上来。 崇德皇帝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问道:“曹伴伴,你以前也是见过太后的。你说这次画得可像?” 这一问其实已经显出皇帝对这一幅画的态度了。在此之前,画工们先后花了五幅画,但每次皇帝看了,都是直接摇摇头道:“不像。”然后才转过头问曹化淳说:“曹伴伴,你说这画像太后吗?”曹化淳当然也就跟着摇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皇上,”曹化淳赶忙跪下道,“像,真像!奴婢看到这画,只觉得好像娘娘就要活过来了,就要从画上面走下来了一样。”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朕也觉得像!虽然朕才五岁的时候,太后便薨了。朕也记不太清楚太后的样子。但是太后的目光朕一直没忘记,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那时候,太后抱着朕,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朕的,朕记得,做梦的时候都经常梦到。” 说到这里,崇德皇帝便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曹化淳赶忙用藏在袖子里面的生姜抹了抹眼睛,陪在一旁落泪。 崇德皇帝又盯着画像看了好一阵子,才转头道:“张爱卿,这画和你往日的不太一样呀。” 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赶忙跪下来道:“禀告皇上,这幅画并不是微臣画的,而是微臣的朋友黄元礼所画。”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难怪,嗯,这黄元礼却是哪里人,他这画法别出心裁,朕见过的自古及今的名画也不少了,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画法,却也算得上是自成一家了。” 那个张姓官员赶忙回答道:“陛下,这人并不是我大昭子民,而是泰西人。他的画法,却是泰西的画法。” 崇德皇帝点点头,他知道他的祖父神宗皇帝的时候,有泰西人直海外而来,叩见神宗皇帝。因为擅长天文历法,能帮助内阁大学士徐子轩矫正历法,被获准在京师居住。此后这些泰西人便一直住在京师。崇德皇帝也知道他们其实是一群泰西僧侣,信奉一种叫做“天主教”的宗教。这种宗教其实在大唐的时候,便已经传入过华夏,当时叫做景教。崇德皇帝知道自己手下的大臣中,就有一些人如今在信奉这个什么天主教。崇德皇帝自己也抽空略微的看过一些这个宗教的一些经书,似乎也都是些劝人为善的东西。另外,他们也敬拜上帝,虽然他们将祂称之为“天主”,但是那些教士们都普遍认为,他们的“天主”就是中国的“三坟五典”中提到的“上帝”。所以他们甚至不太愿意别人称他们为泰西僧侣,而更愿意自称是泰西儒生,甚至还穿起了儒生的服饰。 从前,崇德皇帝觉得,这些泰西人虽然无害,而且心慕大道,但是他们对大道的理解领会还是穿凿的居多。不过这时候,看了那泰西画师画的刘太后相,他又觉得这些泰西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于是崇德皇帝便问道:“那黄元礼也没有见过李太后,如何能画得这样神似?” 那张姓官员忙磕头谢罪道:“微臣有罪!那日微臣所画太后像被圣上否定,微臣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不知道该如何画才好。正好黄元礼来访。他见微臣愁容见于颜色,便问微臣何事。微臣具以告之。他也被圣上的纯孝感动,便要微臣将此前所画都与他看看。微臣本来知道,太后容颜,便是画的不像,也不该给外人看。只是微臣知道他为人方正,看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念头,又想他精通绘画,说不定能指出些什么,让微臣画的更好。便将那些废稿都一一让他看过了。后来过了数日,他又来找微臣。告诉微臣说,他回去之后,深深为陛下的纯孝感动,便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的指引。恍惚之中,便看到一双眼睛。然后他便赶紧将这画了出来,然后拿给微臣看。原本依着他的意思,微臣打算重新画一幅,只是眼睛依照着他的画上的画。却不想微臣的技艺太差,无论如何,竟然也画不出这眼睛。便只好将这一幅画拿来,呈献给陛下。” 崇德皇帝听了,思索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情你确实考虑不周,不过你也是忧心王事,这次朕就不追究你了。这幅画不错,你可以加上文字了。” 那张姓官员赶忙磕头谢恩。崇德皇帝等他谢过了恩,便道:“你的那朋友的画技的确不凡,也可以让他来武英殿做供奉。嗯,曹伴伴,你可以帮着安排一下。”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摆驾去了乾清宫,他还有不少的奏折需要处理。一边往回走,他一边想到这些年来天时不顺,他虽然屡屡向上天祷告,却没什么结果。而佛道众神那里,他也派人去祈过福,但也毫无应验。如今,那个天主教的天主,似乎倒是有些灵验的样子。 其实,若是刘太后的这幅画像被那个穿越来的王莽看到,他一定会觉得这幅画上的人物的表情和目光酷似拉斐尔的《椅中圣母》。而若是玄逸看到这幅画,他的想法肯定就是那个“天主”试图向朝廷伸手,希望借助朝廷的龙气,传播祂的宗教。而且他也一定会意识到,这位自称是“三坟五典”中的那个“上帝”,试图要吞噬天帝的权柄的天主将祂的力量向着皇宫渗透,这样的做法也一定会引起天庭方面的反弹。无论情形如何发展,这反弹对于朝廷来说,都不会是好事情。当然,已经把天庭视为第一敌人的玄逸也会意识到,作为敌人的敌人的天主教或许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力量。 …… 在九天之上,在不可见,不可知的幽冥之中,天帝正在和一位身边围绕着九色神光的中年神仙对弈。 “陛下,你看那异神的力量已经深入到皇宫之中了。”那位神仙手里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徐徐放下道。那枚棋子却是深深的打入了黑棋的模样之中。 “朕知道了。”天帝拈起一颗黑色的棋子,却不落子,只是望着棋盘沉吟。 “太乙,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天帝又问道。 原来那位神仙却是鼎鼎大名的太乙天尊,如今他听到天帝动问,便道:“陛下对此不是早有预料了吗?如今又为何踌躇了?” 天帝听了,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随即手中的棋子落下,却是一步镇神头…… 正文 第三十章,背锅 太后的画像虽然已经确定了,但是要将画像迎入宫中供奉却是一件大事,还有很多的仪式,不能草率行事。如今金军还在京师附近出没,更不是举行这样的大典的时候。 这些日子里,大昭朝的勤王军渐渐地聚集到了京师附近,洪演和孙白孤带着的十多万大军的到来让京师安全了不少,如今京师的戒严虽然还没有解除,但是驻扎在京师城墙外面的这些军队也还是让城中的人安心了不少。而且,如今从京师的城楼上往外面望,也不太看得见因为金军放火而产生的浓烟了。 自从去年年底入关以来,金军在关内已经横行了三个月了。如今他们已经劫掠到了至少五十万的人口,和数量一时间难以统计的财物。这些东西暂时填饱了这头饕餮的肚子,如今金军主动求战的欲望在明显的消退,各旗的人都急着带着这些收获回家。于是肆虐了三个月的金军开始缓缓地后撤。(他们带着太多的战利品,所以也走不快) 这时候大昭朝也已经集中起了二十多万的勤王军。但是这些军队,在面对着不到十万的金军的时候,都表现得格外的谨慎。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和金军保持着一天的路程以及相同的速度,几乎是一路护送着金军出了边墙。 金军退出了边墙之后,大昭官军也便停止了追击(护送)行动。这一轮的军事对抗算是告一段落了。 金军的这次入寇,掠走了五十万人口,而他们造成的平民的死亡,却是数倍于这个数字。京畿为之一空,出了京城,数百里内,几乎都成了荒无人烟的鬼域。整个的直隶、山东,以及河南,安徽,江苏的一部分地区都成了废墟,大昭皇朝原本的入不敷出的财政上,又少了一大块收入,又多了一个根本就填不满的大坑。 金军撤出长城之后,礼部依照钦天监择定的吉日,用皇太后的銮驾和仪仗把黄绫装婊的圣母皇太后(刘太后)画像从正阳门送进宫来。礼部尚书杨肥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德皇帝率领太子和两个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周皇后率领公主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然后一起将这画像迎入奉先殿侧室之内。 第二日一早,崇德皇帝又去奉先殿叩拜,上好了香,他便将所有宫人太监全都从大殿中赶了出去,一概不允许他们入内打扰,有传言说有人听到殿内隐隐有哭泣之声。过了许久,崇德皇帝才从偏殿中出来,一出来便传令要在乾清宫召见洪演和孙白孤。 洪演在杨肥这两年组织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流寇的作战中表现出色,在他的统帅下,大昭官军多次击败流寇。此次金军入寇后,朝廷之中普遍以为只有他才能担当起在辽东抵御住金军的重任。内阁已经提出了,由洪演担任蓟辽总督,总理对金的军政事务的票拟,司礼监也已经加了披红,如今就等着陛见过崇德皇帝,就要去辽东上任了。 如果说大昭官军在和关内的流寇作战的时候,还是胜多负少的话,这数十年来,在关外,对上金军,却绝对是胜少负多。而且对金军的胜利,最多不过是战术性质的胜利,一次能有几十个首级,便已经可以称之为大捷了。而且,即使是这样的“大捷”,朝廷的损失往往也是要远远大于金国的。至于败了的时候,却基本上都是大败,每一次大败,都伴随着一支,乃至于数支精锐全军覆没,一个乃至多个城堡沦陷,大量人口物资被掠走。因此,多年来担任蓟辽总督的官员总是会因此获罪。 洪演自然知道这个官实在是不好当。不过困难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决心到关外整顿军务,替皇上稍解东顾之忧。前次他向崇德皇帝上书,指出辽东局势艰难,又暗示辽东将门颇有尾大不掉的问题,表示若是用他担任蓟辽总督,便只能先镇之以静,先勉力维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崇德皇帝本来是个颇有些喜好功利之人,一直以来最为讨厌的便是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作风。若是他刚登基的时候,谁敢向他说这种话,那肯定是要倒霉的。但如今他也知道,辽东的事情,如今沉珂难愈,能够“无过”,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了。若是要强行“有功”,要“五年平辽”,怕是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而且崇德皇帝还记得杨肥对如今天下局势给他做的分析。杨肥认为,大昭朝廷如今已经无力同时应付关外的金军和关内的流寇了。要想中兴大昭,便只能先解决其中的一个。杨肥认为,东胬强而流寇弱,然而流寇在关内流动,破坏之大,却远过东胬,所以应该首先集中力量消灭流寇。这便是“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洪演提出的“不求用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却也和这“攘外必先安内”的思路很一致,所以崇德皇帝倒是觉得这次用他做蓟辽总督,总算是选对了人。 洪演和孙白孤在乾清宫叩见了崇德皇帝。皇帝首先向洪演问了几句话。这些话无非是关于起程时间和一切准备如何等等,也算是慰劳勉励之意。至于具体的方略,其实此前的奏折上面都已经说明白了,这时候却也不用再多说了。 等和洪演说完了这些,让他平身之后,崇德皇帝便收起了脸色温和的神色,沉下脸来道:“孙白孤!” “臣在。”孙白孤听皇帝的声音不对,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恭候皇帝问话。 然而崇德皇帝却并不开口,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顿时让整个的大殿都似乎变得阴森了起来。 去年冬天,孙白孤同洪演一起率师勤王,来到京师近郊。那时卢天雄已经战死,朝廷便升他为总督,挂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代替卢天雄总督诸路援军,并赐尚方剑。看起来是要大用他的意思。然而孙白孤却跟着别人上书,指责杨肥部署失误,导致金军入寇。一下子便将杨肥得罪了。接着他又上书说卢天雄被金军围攻的时候,监军太监高起潜顿兵不战,坐视卢天雄全军覆没,罪不容诛。于是又得罪了御马监太监高起潜。 紧接着,当朝廷打算让洪演出任蓟辽总督的时候,洪演提出,希望能将一部分勤王的秦军调给他,带过去防备金军。孙白孤又上书反对,他在奏章中说,这一部分秦军决不可转入辽东,倘若他们去了辽东,陕西的“贼寇”就会重新滋蔓,结果无益于蓟、辽边防,只是替陕西的“贼寇”清除了官军。又说这些秦军的家人和财产都在陕西,若是让他们久留辽东,只怕这些人“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这完全就是在拆他的老上级洪演的台嘛。 老实说,孙白孤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崇德皇帝却拿着他的想法去问杨肥和洪演。洪演知道,孙白孤说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但辽东的关宁军尾大不掉已经很久了。自己去做这个蓟辽总督,手里面要是一自己的兵都没有,却让他这个蓟辽总督却怎么当?自然不会赞同他的看法。于是他指出,此前秦军调动到其他地方围剿流寇,也不是没有先例。便是关宁军,也多有入关围剿流寇的。难道这便不是调动。而且远在四川的白杆兵,都能远行近万里到辽东戍边,偏偏秦军就一定要哗变溃逃,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杨肥,他回答得就更加的诛心一些。他说孙白孤说这个话,多半是出于私心。孙白孤见洪演去担任蓟辽总督,便自以为自己肯定会接任洪演的三边总督的位子,所以他自然希望把这些能战之军留在自己身边。“孙总督的想法不是完全没道理,只是多少有些因私废公了。”最后杨肥淡淡的给了他这样一个评价。 当然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最为致命的是,这时候贺大龙突然给朝廷的上书。贺大龙首先请罪说,此前勤王的路上,士兵误听人言,以为要从此改戍辽东,因为挂念妻子家产,所以纷纷哗变潜逃。以至于他没能依照圣旨进京勤王。接着又自己表功说,陕西的黄自得余部听说朝廷大军去勤王去了,便又出来劫掠。幸好他回去了,带兵痛剿,一战而胜,斩首五百余级。 贺大龙一直在孙白孤的麾下,如今他的这份上书,在皇帝看来,就完全变成了他和孙白孤勾结,为了一己之私,而破坏朝廷大计的铁证。 然而这些事情,孙白孤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他这次来陛见,还以为皇帝要听他的方略,所以为了防备一时忘了什么要点,他还用蝇头小楷将这些要点细细的都写在了手中的象牙朝笏上。如今虽然听到皇帝语气严厉,但他也只以为这是要在让他担任三边总督这样的重任之前,要敲打敲打他,免得他骄傲自满。接下来,想来皇帝还是要细细的问问他的剿匪方略的。于是他虽然跪在地上低着头,却也还抽空看了看自己写在象牙朝笏上的要点。 这时候,他的耳边却突然传来皇帝的这样一句话:“孙白孤,你可知罪!” 正文 第三十一章,安抚 孙白孤被崇德皇帝的那句“你可知罪”吓了个哆嗦,但是他还是很快稳定下情绪道:“微臣不知。” “你还不知!”皇帝越发的愤怒了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几步走了过来喝道,“朕问你,是你给朕上书,说黄自得主力已被击破是不是?是你说黄自得‘仅以身免’是不是?是你说黄自得跑不了多久,不用多久你就能把他们一网成擒是不是?” 这连续的三个“是不是”就像一个接一个的炸雷一样砸在了孙白孤的头上,孙白孤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稳定下情绪,他意识到,可能在陕西那边出了问题了。 “微臣的确是据实上报的。若不是东胬入寇……”孙白孤还试图要解释一下。 “哼!你是据实上报的!”皇帝啪的一声,将一份奏章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孙白孤捡起这份奏章,用发抖的手翻了开来,只一看他立刻就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这是他手下大将贺大龙上的捷报。贺大龙在捷报中说,黄自得亲率大军近万人,杀出商洛山,直逼洛南。贺大龙亲自率领本部三千余人于之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贺大龙自己亲自上阵,身披六创,最终击败黄自得,斩杀贼军不计其数,又以大炮击中一贼酋,但见贼人以红布裹其尸,哭泣而去。贺大龙本来打算乘胜追击,只是天色以晚,自己人少,加上损失也很大,又怕中了敌军埋伏,便放弃了追击。如今流寇再次逃入深山,不知所踪。这一战,贺大龙斩首五百余级,战死二百余人,其他人人带伤。 显然,若是黄自得当初真的被孙白孤打得仅以身免,如今在深山中,怎么可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裹挟出这么多的军队?当然,若是仅仅只是贺大龙的战报,那还可能是贺大龙自己知道自己军队哗变有罪,所以编造出来给自己脱罪的。但是除了贺大龙这一张战报,附在一起的还有洛南知府俞正言的奏报,上面的说法也和贺大龙的说法基本一致。这就越发的麻烦了。 崇德皇帝见孙白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越发的气恼,便又道:“孙白孤,朕前者命你巡抚陕西,协助洪演剿办流贼,三年来虽然不无微劳,但巨贼黄自得及刘杰轩等并未拿获,遗患无穷。去冬潼关南原之战,汝连疏告捷,均言黄逆全军覆灭,尸积如山。欺饰战绩,殊属可恨!朕今问汝:黄逆现在何处?” 孙白孤顿首道:“微臣前奏黄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有总督臣洪演可证。” “你还要强辩!”崇德皇帝气得声音都发抖了,“那朕问你!既然黄贼已经全军覆没,如今如何能这么快就弄出这么多的人马?难道黄贼能撒豆为兵吗!况且,你说黄贼全军覆没,但你不惟没有将黄贼拿获,连其重要党羽如刘杰轩,田秀成、尚一动、贺掌旗等均一并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哪里有全歼了贼军,却连一个贼将都没抓到的道理!” 孙白孤努力的保持着镇定,回答道:“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强辩。去冬十月,臣与督臣亲赴潼关,麾兵围剿,设三伏以待贼。经一日一夜奋战,确实将逆贼全军击溃,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黄贼虽然脱逃,但其麾下贼将,应该死于乱军中者不在少数。后因臣星夜率师勤王,不暇找获巨贼死尸,献首阙下,上慰君父之忧,下释京师臣民之疑,实为一大恨事。这一战,从头到尾,督臣均亲眼目睹。皇上只要问问洪督,便知微臣绝无欺骗皇上之心。” 洪演见事情扯到了他的身上,而且,潼关大捷也是他主导的,主要的功劳自然也是他的。若是这一战的功劳被否定,那他不但没了功劳,甚至也要有罪责了。因此洪演便也赶忙下跪道:“万岁,此战微臣的确亲临战场。亲眼看到黄贼在潼关全军瓦解,抚臣说的这一点并无浮夸,愿陛下明察。” 崇德皇帝冷笑一下,说:“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总督,亲临潼关督战,竟使元凶漏网,论法也不能辞其责。但朕念你功大过小,不予深究,反将东边重任交卿去办。望卿今后实心任事,不要像孙白孤一样,辜负朕之厚望。” 洪演见这火居然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忙磕头道:“微臣受命剿贼,未能铲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黄贼有死灰复燃之忧,实在罪该万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谴,又使臣督师蓟辽,拱卫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然目前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孙白孤素娴韬略,亦习战阵,于疆吏中尚属有用之材。伏乞圣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暂缓严罚,使其戴罪图功,不惟孙白孤将畏威怀德,力赎前愆,即三军将士亦必闻而感奋。”说毕,便叩头不止。 崇德皇帝虽然恨孙白孤欺骗自己,但也明白,如今朝中,没有几个大臣是完全不欺君的。相比那些大臣,孙白孤至少还是个能办事情的有用之材。不像有些人,高调子喊得震天响,真要让他做什么事情,却什么都做不好。于是他沉默了一下,转头对孙白孤道: “孙白孤,既然有督臣为你说话,朕也姑念你平日尚肯实心任事,便饶了你这次作战不力之罪,仍着你总督河北、山东军务,以观后效。” 孙白孤赶紧叩首谢恩。 “下去吧。”崇德皇帝轻声道。 孙白孤又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低着头,倒退了出去。孙白孤的年纪不算大,刚刚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是在步下丹墀时,却像老人一样,步履蹒跚,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孙白孤下去之后,崇德皇帝便又和洪演说了几句话。却见曹化淳从外面过来,候在了门外。便知道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上报。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接见洪演和孙白孤的时候来打扰自己。于是便让洪演退了下去。 等洪演走了,崇德皇帝便道:“进来吧,又出了什么事情?” 曹化淳进来跪下磕头道:“万岁,巡按御史林铭球谷城县令阮之钿上书,言张炳忠所部横行不法,又言张炳忠狼子野心,肯定要造反了。” 崇德皇帝吃了一惊,赶忙道:“快,快把奏章给朕看看!” 张炳忠投降只是缓兵之计,久后必反。这几乎是朝廷中人的共识了。不过朝廷招降他们,其实也一样是缓兵之计。当时朝廷的财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若是不接受他们的投降,财力上便难以继续支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了。直到如今,崇德皇帝依旧觉得,若不是金军突然入寇,朝廷便能彻底剿灭黄自得。一旦黄自得被彻底剿灭,朝廷便可以再击中力量消灭张炳忠等诈降的贼寇。只可惜那些腐儒,一味的干扰朝廷和东胬的和议,以至于招致东胬入寇。大好的局面一朝成空。 如今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了,朝廷如今虚弱之极。若是这个时候,张炳忠再举旗造反,整个天下的局面就简直是不堪想象了。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哪怕是缓兵之计,也要想办法暂时把张炳忠安抚住。 曹化淳将两分奏章递给崇德皇帝。崇德皇帝接过来,但是手却抖得厉害,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将奏章翻开来。 皇帝默默地看着奏章,他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狰狞,脸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起。突然,崇德皇帝大喝一声:“混账东西!”便将两份奏章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吓得曹化淳也赶忙跪了下去。 崇德皇帝却没有注意到曹化淳,而是破口大骂起来:“这该死的贼子!他怎么敢……还有这两个蠢货!蠢货!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难道以为张炳忠是个傻子?!他们怎么敢……” 这两分奏章,曹化淳在拿过来之前已经看过了,他也知道,皇帝为什么生气。这首先就是因为张炳忠飞扬跋扈,横行不法。阮之钿的奏章中提到,张炳忠在谷城不但派遣手下的将领,化妆成盗贼四处劫掠。甚至还公然闯入退职的搢绅家中强抢人家的小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谷城县令阮之钿抓住了冒充盗贼劫掠的张炳忠的士兵,将他们钉上木枷,放在县衙门门口示众,却被张炳忠派人直接抢走。 阮之钿便赶到张炳忠的军营中,斥责张炳忠横行不法,要求张炳忠立刻严惩肇事的士卒。不料张炳忠却反过来痛骂阮之钿,说他们把朝廷原本要给他的军饷全都贪污了。并且说:“当兵的没有军饷,没有饭吃,不出去抢,难道自己关着门把自己饿死?”还说:“老子的兵出去抢,还要装成盗贼,这已经是给了你们这些狗官面子了!你们这些不识抬举的狗官,还把老子的人抓起来,真是给脸不要脸!而且老子废了好大力气,才管着他们,出去抢尽量不杀人,你这不是好歹的狗官,不来感谢老子,却还来骂老子!若是以前,老子便把你这狗官吊起来点天灯!”可以说,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正文 第三十二章,安抚(2) 不过如果只是上报张炳忠胡作非为,有不臣之心,那崇德皇帝倒也不会太生气。因为这在朝廷中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于,张炳忠迟早要再次造反,也已经早就是朝廷的共识了。当初招抚张炳忠之前,杨肥便和崇德皇帝分析过张炳忠,并认为他多半“贼心不死,贼性难改”。只不过迫于财政压力,崇德皇帝和杨肥才不得不接受了张炳忠的投降。甚至于,朝廷安排熊山火去主管追剿张炳忠,其实也不是看重他的军事能力,而是因为他擅长招安。但就是熊山火,也曾经写信给杨肥,说张炳忠并不可信。事实上,如果一切顺利,如今只怕是朝廷要想办法对付张炳忠了。 另一方面,杨肥如今太过受宠,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敌人。去年詹事府少詹事黄友平在御前和杨肥争论,指责杨肥不忠不孝,并因为他主持了和金国的和议而将他比作宋朝时候卖国求荣的秦桧。虽然崇德皇帝坚定的站到了杨肥的一边,将黄友平一口气贬了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但便是如此,也没能堵住这些人对杨肥,以及他所主持的剿匪和议和的攻击。兵部尚书卢天雄便指责杨肥与金人议和,把京畿附近的军队都调遣一空,只怕是中了金人调虎离山之计。并且预言金人肯定会趁机入寇,到时候杨肥鸡飞蛋打,天下肯定不可收拾。并说杨肥是“误天下之贼臣”。更要命的是,后来的局面,竟然真的和他预见的一样。卢天雄在与金人的交战中殉国之后,朝野上下对杨肥的指责便更多了。崇德皇帝也不得不免去了杨肥礼部尚书的官职,但这些人并不满足,他们攻击起杨肥来反而更起劲了。不但那些专门管骂人的御史们如此,就连一些地方官都加入进来了,比如刚才的那个孙白孤。 在崇德皇帝看来,这些对杨肥的攻击,实际上便是对他的攻击。在他看来,杨肥的策划的确受到了一些挫败,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杨肥无能,而是因为他以及大昭朝如今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再加上一群家伙老在那里拖他们的后腿。 “若不是他们一起反对和谈,怎么会有金军入寇之事?”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即使他们再反对,崇德皇帝还是能维护杨肥在内阁中的地位,这是因为,杨肥虽然有失误,但是也有不可否认的功绩,那便是在这几年中,在他的主持下,基本上已经把肆虐一时的流寇都讨平了。 但是,如果张炳忠在这个时候造反了,那这几年来,朝廷剿灭流寇的努力,就几乎毁之一旦了。张炳忠的确迟早会反,但是若是能再推迟几个月,朝廷也能从刚刚的,对金军的大败中缓过一点劲来,也能将如今聚集在京师一带的军队,调一些回去,这样便是张炳忠真的要造反,朝廷也来得及镇压他们。 然而巡按御史林铭球谷城县令阮之钿这两个人,后面的举动却让崇德皇帝冷汗都下来了。阮之钿在张炳忠的军营中居然大骂张炳忠就是个贼种,并且威胁张炳忠,若是不加收敛,不赶紧将劫掠的财物还回去,朝廷必有雷霆之诛。 至于林铭球,则命令谷城周围的几个县城加紧加固城墙,储备防御器械,以备不测。 在如今的局面下,这种做法,很容易让张炳忠觉得朝廷立刻就要对他动手了。说不定因此他立刻就要起兵造反了。 “若是他这个时候真的造反了,谁最高兴?”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怕是就连黄自得那贼子,都比不上朝中的某些人高兴吧?” 于是崇德皇帝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些人看杨肥居然还没有倒台,所以急着逼张炳忠造反。 “张炳忠如果在这个时候造反了,朝廷在湖广只有左梁宇一支人马。兵力有限,只怕短时间内无法镇压,肯定会让地方溃烂。然后黄自得也肯定会从山中杀出来……若是再有几个月,孙白孤便能带着大军回到陕西,黄自得便是杀出来,危害也有限了。而湖广一带,能够动用的军队也能多不少。张炳忠便是造反,危害也能减少不少。呵呵,有些人是生怕朝廷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呀!” 想到这里,崇德皇帝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满胸的杀意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国贼,个个都该杀!总有一天,朕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看了他们的脑袋,诛了他们的九族!” 只是,这样想虽然很痛快,但是却是于事无补的。如今崇德皇帝觉得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安抚张炳忠,至少,要让他的晚一些造反。 “曹伴伴。”崇德皇帝道。 “奴婢在。”曹化淳赶忙应道。 “你去宣杨先生入宫,朕有事情和他商议。”崇德皇帝道。 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崇德皇帝便又在御案后面坐下来,翻看其他的奏章。这些奏章,大多是要钱的。一般来说,直隶,还有山东的,都在上报金军入关之后的破坏和困难,要求朝廷减免税收,甚至要求朝廷拨款拨钱救灾的。然后便是辽东以及各地勤王军的军报,大多也都是要钱的。说来说去,大致上都是因为军饷不足,士兵们吃不饱肚子,以至于有哗变的危险。 “就连关宁军,也说吃不饱肚子要哗变,这真是岂有此理!”崇德皇帝忍不住想,“关宁军的本色从来都是足额的,不足的也就是折色而已。他们怎么会没饭吃?他们也好意思没饭吃!” 我大昭朝的军饷一向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被称为“本色”的粮食和被称为“折色”的饷银。辽西的那些家伙,手里面有数以十万亩计算的土地,又得到了足额的“本色”,而即使是崇德皇帝也知道,他们手里的兵都是不足额的。他们怎么会没饭吃要哗变?这分明便是在敲诈朝廷。但是如今朝廷能打的军队越来越少,朝廷对于这些辽西将门的依赖也越来越重,虽然明知道这里面有毛病,但是便是崇德皇帝,也不敢真的和他们翻脸。 只是朝廷如今真的没钱了。 “钱从哪里来呢?”崇德皇帝想,“难道又要加税?” 神宗皇帝的时候,因为辽东金国的反叛,于正赋之外,每亩地增加税收九厘,名曰辽晌;到崇德四年的时候,便因为钱不够用,不得不在下令每亩地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征三厘,然而这一举动,除了弄得流寇日增之外,竟然只给朝廷多带来十多万两收入,(原先愿意缴税的农民都抛弃土地逃亡了)而朝廷剿匪的开支却猛地增加了。去年为了彻底消灭流寇,由杨肥提议,朝廷又加收了两百八十万两的剿饷,据说民间已经难以支撑了。如今难道还能再增加一笔吗?若是这样,怕是更多的农民要弃地逃亡,甚至铤而走险的去当流寇了。 “继续加征,便是饮鸩止渴呀。只是不这样,眼下就无法支撑了!朕到底该怎么办?”崇德皇帝满心焦虑,恨不得赶紧赶到奉先殿去,在自己生母刘太后的画像前再痛哭一场。 崇德皇帝和杨肥一起商量了些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皇帝下令,加封张炳忠为副将,加封他的妻子王氏为“夫人”。只是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安抚得住张炳忠,却是谁都拿不准。 第二日,皇帝又召见内阁阁员,商量军饷的事情。内阁的阁员们也个个钳口不言,拿不出办法来。最后,还是杨肥提出,在剿饷的基础上,每亩田再加上一分银子的税,用以训练边军,便称之为“练饷”。 这一想法一提出,立刻就招致一片反对。不久之后,这事情又传到了其他朝廷大臣的耳中。于是反对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一时间表示反对的奏章堆满了崇德皇帝的御案。 工部左侍郎刘启东更是上书,直言皇帝敲剥小民,乃是“为渊驱鱼者,为丛驱爵(通假字,雀)”。这两句话出自孟子,整个的原文是:“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意思是说,替深池把鱼赶来的是吃鱼的水獭;替森林把乌雀赶来的是吃鸟雀的鹞鹰;替商汤王、周武王把老百姓赶来的是残害老百姓的夏桀和商纣。这就是清清楚楚的在将崇德皇帝比作将百姓驱赶到商汤周武那边去的亡国之君桀纣了。 崇德皇帝看了自然是勃然大怒,据说他在看到这份奏章的时候,直接便将这奏章砸在地上,又用脚踩在上面使劲地碾,咬着牙对当时在一旁服侍的太监王德化说:“这厮居然说朕是桀纣,那汤武是谁?难不成黄自得,张炳忠他们便是汤武吗?他到底是谁家的官,吃的是谁家的俸禄?这样的丧心病狂的贼子,朕决不能饶他!” 于是下旨将刘启东关入诏狱,后来考虑到刘启东的名望,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贬斥为民。但是,再增一个练饷的想法,却也落了空。 也就在此时,黄自得的亲卫胡一刀带着两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商洛山。 正文 第三十三章,安抚(3) 胡一刀原本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有一手很不错的刀法。后来在汝州,却遇到了一位叫做汤沛的“牛二爷”,欺负他是外乡人,硬说他到汝州卖艺,却不先去拜码头是坏了规矩,不但要他将卖艺所得的钱财全部交上来赔罪。胡一刀本来不想生事,步步退让。那汤沛却仗着自己是知州的小妾的妹夫的地位,以及人多势众的优势紧逼不放,结果双方冲突了起来。胡一刀杀了汤沛手下五六个泼皮,逃出了汝州。也因此被官府追捕,正好黄自得所部杀到了河南,走投无路的胡一刀便去投奔了黄自得。因为武艺不错,作战也勇敢,便成了黄自得的亲卫。他走过江湖,去过好多地方,人情练达。所以黄自得有什么送信之类的事情,往往都让他去办。 跟着他的两个人一个叫黄滚,一个叫范安。这两人都是米脂人,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三个人离开了商洛山,一路往南。走了一个月,到了谷城西边的石花镇。 这石花镇也是陆上商路的必经之地,乃是远近闻名的旱码头。张炳忠被招安之后,这里暂时安定了下来,不过一年,便又有了些繁华的气息。 三个人走路也走累了,看到旁边有一个酒店,两层的小楼,楼上向外面斜斜的挑出一面青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胡一刀便对黄滚和范安道:“走的累了,正好进去歇歇,吃点东西。” 张炳忠在被招安之后,将自己手下的部队分成四个部分,分别由他的四个义子:张可旺,张云志,张如靖,张文秀统领。自己则带着两千多人,住在谷城之中。而这石花镇,便是张可旺的驻地。只不过张可旺并不驻扎在镇子里面,而是将十里外的一处地势险要的废村改成了军营,驻扎在那里。 三个人走进了酒店,便有一个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的小二迎了上来,问道:“三位客爷,可是要吃饭?” 胡一刀往店里扫了一眼,见这店里满满的,却有不少人,便皱了皱眉毛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安静点的所在?” 那小二便道:“有的有的,三位客爷跟小人到楼上来。” 三个人便跟着这店小二上了楼,去窗户边上选了一处坐下。 店小二麻利地将三人坐的桌子擦了擦,又问道:“三位客爷要吃点什么?可要喝酒?” 胡一刀笑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可吃的?牛肉可有没有?若是有,便切个一斤来。” 那店小二便陪笑道:“客爷,小店做的是本分生意,如何敢有牛肉?不过小店卤的猪头肉又红又香,却也是一绝,来往的客爷吃了,都是赞不绝口的。” 胡一刀便道:“即使如此,便切两斤猪头肉,再拿十八个面饼来。还有些小菜什么的,也上一点来,酒却不要,只给我们兄弟几个倒些茶水来。” 小二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不一时便上了茶水,将两斤猪头肉,并十八个面饼,还有几碟子酱黄瓜、腌萝卜之类的摆了上来。 胡一刀便问了价,去身上摸了点碎银子与他,又吩咐道:“我们兄弟要商量些事情,不叫你,便不要过来。” 那小二应了一声,便将茶壶放在桌上,下楼去了。 胡一刀一口将茶碗中的茶水喝干,然后低声对两人道:“二位兄弟。若是一般的送信。咱们便不需要进谷城,只需要将这信交给这里的张可旺。后面便好处理了。只是寨主的意思……” 正说着话,却见那个小二又上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衣帽周全的,做小厮打扮的人,这些人当中,又有一个华冠丽服的胖矮子。在这个胖矮子后面还跟着一个老汉和一个小女子,那老汉手中拿着一把三弦儿。看来这一老一小是以卖唱为生的。 那矮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便伸出手来,指着胡一刀等人道:“你们让开,本公子要那个位置!” 说完这话,便转过脸,朝着那个卖唱的小娘子道:“你这小娘子,在外面奔波,何其劳累?不如跟了本公子,本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你陪本公子玩玩,你也快活,本公子也快活,岂不美哉?”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去,要捏那卖唱的小娘子的脸。 那小娘子往后面退了半步,避开了矮胖子的手道:“公子请自重。” 这边那个店小二满脸歉意的过来道:“客爷,曾公子想要您们的这个位置。小店小本经营……还请三位客爷行个好,小店再给三位客爷加上几个菜,算是赔罪,还请三位客爷换个位置可好。” 黄滚听了,便想要站起身来理论,却被胡一刀伸手拦住。胡一刀笑眯眯的问道:“小二,不知道这位曾公子是什么来路?”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到那边那位曾公子哈哈大笑道:“自重?小娘子,本公子自然是很重的了,哈哈哈……至于本公子有多重,等到今天晚上,本公子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那个小娘子吓得脸都白了,直向后躲,那个拿着三弦儿的小老头拦过来道:“公子,公子,小老儿的女儿是许了人家的……” “啪!”一声脆响,却是那个曾公子一巴掌便抽在那个小老头的脸上,将那老头直接抽倒在地上。那曾公子便指着那老头骂道:“你这杀千刀的贱货!你知道本公子是谁?本公子的哥哥是这谷城县的县丞!本公子看上了你的女儿,要和她玩玩,那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这老贱货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叽叽歪歪……你们几个看着干什么?给老子打,打死这老东西!……还有你们几个,还不给本公子让开!” 胡一刀看了看那个矮冬瓜,伸手将放在一边的包裹拿了过来。大家都以为他是要换个地方,却听他哈哈笑道:“老子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小小的县丞的小弟弟。是个小弟弟就该缩在裤裆里,蹦出来到处乱晃,也不怕被人家劁了?” 那个曾公子的几个手下正要去打那老人,突然听到胡一刀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是那个曾公子首先反应了过来,他指着胡一刀喝道:“你怎么敢骂我?我爸爸都没骂过我!你们还不上去,打死他!打死他!” 几个小厮便撸起袖子,朝着胡一刀冲过来。胡一刀只坐在长凳上不动,一直到一个小厮一拳头向他打过来了,才顺着长凳往后一滑,避开了这一拳,同时压得那条长凳翻了起来,登子头向上一扬,却正好打在那个小厮的下巴上,顿时便将他打晕了过去。同时胡一刀手一扬,便从包袱中抽出了宝刀,顺手一送,便将他刺入了扑过来的另一个小厮的胸口。 这时候,那位曾公子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的小厮冲上去打人,嘴里面还不停的念叨着:“打,打,使劲打……”却见一个小厮突然便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小厮猛地停在了那里,只是他的后背那里,一截明晃晃的东西冒了出来,然后他的红色的上衣一下子就湿了一块。曾公子一愣,正要再细细的看看,那明晃晃的东西嗖的一下便缩了进去。然后那个小厮便倒在了地上,地上顿时便流了一大滩血。 “啊!”曾公子惊劾得大喊了起来。他在这里一向横行霸道,从来都只有他的人打得人家喋血满地的,什么时候见过人家把他的人打成这样,而且,那几个人,都拿着杀人的凶器,便是他横行霸道的时候,也没用过这些东西呀。 “啊,杀人啦!杀人啦!”曾公子扯着鸭公嗓子大喊道。同时向后退去,却不料自己脚下拌蒜,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黄滚和范安也都从自己的包袱抽出了武器。黄滚的手中是一把宝剑,而范安的手中却是一柄金瓜骨朵。他们两个哈哈大笑着跃上前来,黄滚手一抖,便一剑刺入了一个小厮的心窝。范安则一骨朵就朝着一个小厮的天灵盖砸了过去。那个小厮惨叫着往后躲,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这一骨朵便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额头上。 “砰!”骨朵打中头颅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很沉的一声闷响罢了。据说头盖骨是人体中最为坚固的部件,但是直落而下的钝器,本来就是用来对付坚固的防御的最有力的武器。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道,它就能一击而破铁甲,将敌人砸得骨断筋伤,更何况只是皮包骨头的头盖骨? 这骨朵砸在那个小厮的脑袋上,就像大木棒砸在一个西瓜上一样。那小厮的头盖骨整个的碎裂开来,一块骨头带着猩红的血和乳白的脑浆飞了出去,一直飞到倒在地上的曾公子的脸上。 “啊!”曾公子惨叫起来。他想要逃,只是分泌得过多了的肾上腺激素反而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只能用完全变得不像人类了的声音哭喊着,看着那三个人一下子一个的几乎只用一瞬间便将他身边的那些小厮杀了个精光。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拿着刀的人走到他跟前,朝他笑了一笑,还说了句什么,只是他完全听不明白,接着寒光一闪,他的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安抚(4) 孙白孤从乾清宫中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公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家里人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既不出去吃饭,也不和任何人交谈。只是一个人闷坐着,将他写在象牙朝笏上的那些小字看了又看,时不时的还小声的说些什么。 第二天,孙白孤离开京师,返回保定的驻节地。但他的耳鸣却越来越严重了,听力也越来越差。在保定呆了一些天之后,耳朵的问题却越发的严重了,不久之后,他的耳朵就完全聋了。 这时候,朝廷又传来旨意,调他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这自然是为了能对张炳忠造反有所防备。但孙白孤此时耳朵完全聋了,处理事情颇不方便。于是孙白孤便上书皇帝,以病重为由,请求辞去官职,回乡养病。 …… “啪!”崇德皇帝将一本奏章狠狠的摔在地上,骂道:“这个该死的东西,真以为天下没有他就不行了吗?真以为朕就一定要靠他了吗?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和朕玩这一套,他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了他吗!” 王德化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崇德皇帝骂完了之后,四面望望,却看到了王德化,便问道:“王德化,你说朕该不该杀了这个老匹夫!” 王德化听了,赶忙跪下道:“万岁,处置大臣,乃是朝廷大事,奴婢不过是一个太监,不敢乱说,唯陛下明断。” 崇德皇帝听了,倒是笑了,道:“你倒是谨慎。”随即又道:“先派个人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在装病!” …… 谷城县,张炳忠府邸。 “张炳忠,有人亲眼看到,那些盗匪进了你手下张可旺的军营。那些盗匪当街杀人,罪大恶极,你竟敢包庇这样的盗匪,你是想要造反吗?”谷城县令阮之钿指着张炳忠大骂。 “造反?”张炳忠睁大了铜铃一样的眼睛盯着阮之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阮县令,你是不是忘了,张某以前是干啥的?把老子惹毛了,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别说是你,就是熊山火,就是杨肥,老子都没怕过。你在老子这里装什么装!老子告诉你,如今天下不太平,大街上杀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老子的军营里,就没有一个没在大街上杀过人的。几个人在大街上被人家杀了,算个什么?谁让他们没本事还要上街的?再说了,人家凭本事杀的人,你有本事凭本事去抓呀,抓到了算你狠!你说他们跑进了老子的军营,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说他们进了老子的军营,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们看到他们跑进去的,你们怎么不捉住他们?奶奶的,空口白牙的,就来栽老子的赃!” “张炳忠,你简直是目无朝廷!你说他们不在你的军营里面,你可敢让我搜一下?”阮之钿又道。 “呸!”张炳忠大怒,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阮之钿的脸上,“你他妈的还翻了天了?老子的军营,那是要防备黄自得的,你找个借口要搜查老子的军营,你是不是黄自得的探子,想要来偷窥老子的军阵?” 这一倒打一耙的一句话,把阮之钿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差点想要一拳头打到张炳忠的鼻子上去。不过他也知道,真的打起架来,他无论如何是打不过这个贼寇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个衙役跑了进来,附在阮之钿耳边说了些什么,阮之钿立刻变了脸色,道:“本县还有事。今日先放过你!但这事情没完!” 张炳忠也冷笑道:“快滚!” 阮之钿便甩了甩袖子去了。 等阮之钿走了,张炳忠转过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张可旺道:“可旺,这次过来的是胡一刀那个狗杂碎吧?” “父帅,是胡一刀。”张可旺道,“父帅,那封信上说了些啥?” “胡一刀还在吗?”张炳忠没有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信一送到就走了。”张可旺说,“他们还说,怕被人家发现我们之间有联系,拖累了父帅。” “屁!”张炳忠骂道,“黄自得这狗日的最奸猾,最不是东西了。他的信上面除了要老子重新起兵造反之外,屁都没有。胡一刀这狗日的,先到街上杀了人,还是杀了个有钱人,然后往你那里跑,故意把眼光引过来,好让朝廷知道咱们和他们有来往。黄自得这是要有意逼我们造反嘛。你就这么让胡一刀他们走了?狗日的,把他们留下来,让老子给他们松松骨头也好呀!” “父帅,我们本来就是要造反的。”张可旺笑道,“就算他们不玩这花样,朝廷也信不过我们的。儿子听说,如今鞑子已经退出了长城,朝廷腾出手来,迟早要来对付我们。咱们真的造反了,说不得还要和黄自得配合配合的。现在为了这么一口气,就折辱他的使者,儿子觉得没什么必要。要儿子说,要出气,也不用在这等小事上出气。咱们只要记得这事情,等以后要找个机会再坑回来,还不容易?那黄自得再奸猾,又怎么能和父帅相比呢?” “哈哈哈……”张炳忠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可旺,你说的不错!就是这样。要出气,咱们就得找个机会直接坑黄自得,哪里能和他手下的几条狗斗气呢?那也太丢份了不是。嗯,你说得对!嗯,对了,你安排些人,到京城里走走门路,看看那边有些什么动静。明白吗?” “明白,儿子马上就去安排。”张可旺说完,就准备出去。但就在这时,张炳忠又突然叫住了他: “慢着慢着!刚才你说啥来着?你说那黄自得再奸猾,又怎么能和我比?你的意思是老子很奸猾?” …… 胡一刀等三人离开了张可旺的军营,便立刻转头向北。走了大概七八里地,黄滚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道:“狗日的没跟上来。” 从张可旺的军营住了一夜,出来的时候,胡一刀他们就注意到了,有几个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张望。胡一刀知道,这些人要么是谷城县的衙役,要么就是昨天杀的那个什么曾公子家里的人。这曾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胡一刀还是没太弄清楚,不过这类人他也见得多了,多半是地头蛇之类的。这类人家,家里总会养着一些打手,如今吃了这样的亏,若是不报复,只怕低了威风,以后在地方上好多事就不好办了,所以派人在这里偷偷盯着,也正常。 这种情况,其实张可旺也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张可旺还送了六匹马给他们,那意思是让他们一人双马轮流跑,好甩掉那些人。 如今马匹对于人数不多的黄自得还是很重要的,所以胡一刀他们就要了。当然,他们也因此答应了张可旺,出了门就尽快跑,不和那些家伙打。结果一出门没多久,那些人便跟上来了,数量也不少,足足有二十多个,各个都带了刀枪,还有两个人还带着弓箭。 胡一刀也不和他们纠缠,只是放开马就跑,两匹马轮流骑乘,不多久,便将这些人甩开了。 “那就让马歇一歇。”胡一刀道。 “胡大哥,”范安开口道,“咱们真的就不闹事了?” 依着胡一刀原本和他们商量好的,他们应该多闹些事出来,让朝廷那边都注意到“顺天王”黄自得和“八大王”张炳忠有联系。如今那些人虽然人多,但在范安看来,他们仨个,又有战马,直接动手,也不会吃亏。 “我们出来打天下的,做事情要讲信用,拿了张可旺的马,说了不在他的地盘闹事,就不在他的地盘闹事。”胡一刀道,“不过,不在他的地盘闹事,不等于不闹事呀。前面再走一段便是光化县,咱们再到光化县弄些事情出来,留下名号,还怕朝廷查不明白?” …… 自从传来张炳忠不稳的消息后,崇德皇帝便将有关张炳忠的事情列为第一要务,命令一有任何与张炳忠相关的消息,便立刻送来给他看。 这天崇德皇帝刚刚从奉先殿出来,(这些日子,他只要有空,便会去奉先殿侧殿瞻仰圣母皇太后(这个封号一般给皇帝的亲生母亲)的画像。这幅画法独特的画像,总能在他觉得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给他带来一点安慰。)便看到曹化淳拿着几分奏章等在外面。 “曹伴伴,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谷城县令上报,张炳忠反形已显,请朝廷早做准备。”曹化淳赶忙回答道,并且将奏章递给崇德皇帝。 崇德皇帝接过奏章,一边走,一般翻开来看。刚看了前面一点的时候,他还只以为是张炳忠在那边又鱼肉搢绅了,但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啪”,崇德皇帝将奏章合了起来,道:“我们走快些,马上回乾清宫。” 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乾清宫,崇德皇帝便道:“曹伴伴,你快去把杨先生请来。” 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过了一阵子,杨肥就和曹化淳一起赶了过来,这时候崇德皇帝已经很平静了。杨肥见过了礼,崇德皇帝照例先是赐座,然后便将一份奏章递给了杨肥。杨肥便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谷城县令上报黄自得手下悍匪胡一刀先后在谷城和光化县杀人。他怀疑黄自得和张炳忠勾结。”杨肥轻声道。 “杨先生,你看这消息可不可靠?”崇德皇帝问道。 “应该是真的。不过张炳忠应该还没有答应立刻造反。”杨肥回答道。 正文 第三十五章,复叛(1) 杨肥的回答让崇德皇帝喜忧参半,他忙问道:“先生是说张炳忠暂时还不打算造反?” “陛下,”杨肥道,“张炳忠狼子野心,要造反是肯定的。”杨肥道,“但是如果他真的和黄自得已经勾结好了,黄自得派出的使者又怎么会弄出这些事情来?陛下您看,无论是在谷城还是在光化,他们都是主动地惹事杀人,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历。呵呵,当街杀人,然后高呼‘杀人者“顺天王”麾下胡一刀’,这不就是明着要让朝廷把他们和张炳忠联系起来吗?若是张炳忠真的已经打算立刻造反,黄自得的手下又怎么会这样做?” 崇德皇帝想了想,又问道:“先生觉得那张炳忠还要多久才会造反?” 杨肥摇摇头道:“这就不是微臣能知道的了。不过微臣想,前些日子,贺大龙上报,他和黄自得打了一仗。贺大龙说,黄自得手中已经有上万人的队伍了。上次微臣和陛下谈及此事,曾经认为这是贺大龙夸大了敌人。因为商洛山中并没有办法养活那么多的人马。不过如今看黄自得这样急着让张炳忠造反,只怕黄自得手中的力量还真不小。” 崇德皇帝点了点头,他明白杨肥的意思。商洛山中贫瘠,黄自得如果力量很小,躲在里面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果他手中的人马真的多了,那除非他们突然良心发现,愿意在商洛山中饿死自己,(话说那些造反的家伙为什么就这么没良心,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自己饿死呢?)否则,他们就一定要从商洛山中出来。而如果张炳忠不造反,那他冒冒失失的冲出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会非常危险。上一次他被贺大龙击败就说明了这一点。 “孙白孤还说黄自得仅以身免,看来仅以身免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崇德皇帝咬着牙道,“商洛山中人口不多,黄自得哪里会一下子人就多得饭都不够吃了?这些人多半都是孙白孤说的,“仅以身免”贼人。可见孙白孤当初……杨先生,如今黄自得弄出这样一手,张炳忠本来就心怀异志,被这一激,只怕很快就要造反了。如今朝廷该如何处置?” 杨肥想了想道:“陛下,如今张炳忠和黄自得为患。考虑到商洛山中养不活多少人,黄自得的力量最多不过是数千党羽,而且都是新败的乌合之众。而张炳忠则要更强不少。所以,微臣觉得,首先要防备的就是张炳忠。距离张炳忠最近的,一个是熊山火麾下的左梁宇所部,还有便是朝廷如今在保定、山东、河南等地的勤王军。这些兵马有本由督臣洪演节制如今洪演去了辽东,陛下还是要再派一位强干的大臣节制诸军才是。” “杨先生可有人选?”崇德皇帝问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如今朝中大臣不少,但是大多都只会唱唱高调,能够带兵打仗的大臣实在是太少了。 “臣以为,非孙白孤不可。”杨肥回答得格外干脆。 “孙白孤?”崇德皇帝道,“若非此人……” “陛下。”杨肥正色道,“孙白孤却有夸大军功之事。但孙白孤在潼关大破黄自得却也是真的大破。要不然,黄自得哪里会跑到商洛山里面去?群臣之中,要说带兵剿匪的经验和能力,实在是没有谁能比得过孙白孤的了。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时,微臣愿陛下能不念小怨,亲之用之。”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望着杨肥道:“先生可知道前些日子孙白孤是如何议论先生的?” 杨肥道:“微臣略有耳闻。陛下,孙白孤性子不太好,说话是不太好听。他对微臣的一些指责,也多有偏颇之处,但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人确实有才干,愿陛下大用之。” 崇德皇帝听了感叹道:“外举不避仇,先生果然有古大臣之风。只是那孙白孤上书,说他耳朵出了毛病,要辞官养病。”说到后面,声音便冷了下来。 其实杨肥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真正的能“外举不避仇”的人,只不过他知道,一个做臣子的,要想能稳稳的站在朝堂上,没有功劳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只有功劳,也是不行的。甚至很多时候,功劳越大,距离死亡也就越近。要想站稳朝堂上的位置,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圣眷”。 孙白孤的各种做法已经让皇帝对他产生了恶感,在这样的基础上,无论祂做什么,都只会加深这种恶感,甚至于为国立功也是一样。功劳越大,皇帝对他的猜忌越厉害。所以杨肥根本不需要出来当恶人,他要对付孙白孤,只需要做好人,只需要不断地给他提供立功的机会就够了。 “朕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朕不过是轻轻地敲打了他两下,他就给朕装病!朕知道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有些恃才放旷嘛。朕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昏庸之主,所以朕已经派杨俊去探望他了,杨俊和他是同年,他说的话,孙白孤应该能听进去。我还让他告诉孙白孤,如今局面危急,让他以大局为重。只是如今杨俊的奏章还没有上来。希望孙白孤能够识大体……” …… 第二天,保定巡抚杨俊的奏章便上来了。杨俊汇报说,孙白孤是真的耳朵聋了,并不是在装假,他也的确无法再为国家效力了。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崇德皇帝的愤怒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在他看来,孙白孤这就是在故意向他示威,而杨俊便是在和他狼狈为奸。愤怒之下,崇德皇帝立刻就下令派出锦衣卫,将孙白孤和杨俊逮捕入狱。 “真以为没了你们,朕就灭不了流寇,中兴不了大昭!”崇德皇帝恨恨的想。 逮捕了孙白孤之后,崇德皇帝便任命丁鑫如为陕西巡抚,并吩咐他加紧对黄自得的剿灭;又任命郑大章为三边总督,总督三边军马,准备应对张炳忠和黄自得。 郑大章此前还有过一些督师和蒙古人交战的经历,但在此前的镇压流寇的战争中表现并不突出,而丁鑫如则几乎没有军事经验。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第一是缺钱,第二是缺钱,第三还是缺钱。从去年起,崇德皇帝加征了剿饷,原本说这剿饷只加一年,如今再加练饷的计划被否定了,但是这剿饷该停了的事情自然也没人提了。去年鞑子横扫了直隶和山东,按道理,这些地方不但都该免税,而且还应该拨钱粮赈济。但是朝廷也只免除了受害最严重,几乎成了无人区的几个地方的税收,至于赈济,更是想也别想。就这样,军费依旧不算充足。崇德皇帝在翻阅大昭朝以前的一些历史记录,尤其是大昭开国的时候的记录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太祖皇帝在发动那些规模比现在的剿匪大得多的军事行动的时候,花费的钱粮似乎都要比如今少得多。 “太祖皇帝当年也不过只有江淮之地,真不知道他当年是如何支撑起常年累月的南征北战的。”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太祖皇帝的时候,大昭朝的官僚系统要比如今的清廉得多,也高效得多。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之后,崇德皇帝并不能休息。他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几天之后,在南宫的罗天大醮,他还要看看为此准备的青词写得怎么样…… 这天一早,崇德皇帝便要去南宫建醮,为国家社稷祈福了。为此之前他特意下旨,召龙虎山张真人前来主持这一仪式。其实张真人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只是罗天大醮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而这当中,要皇帝亲临的时候并不多。此外,因为太忙,直到现在都没能抽空接见一下这位大真人。 “希望大真人能明白朕的苦衷了。”崇德皇帝也只能这样想了。 其实在刚登基的时候,崇德皇帝并不太相信这类的东西。甚至就连“天人感应”他都不太相信。当年曾经有官员上书,说如今天灾这么多,是上天示警,天子应该反省自身,修习德业。而那时候的崇德皇帝当即反驳说:“朕听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况且尧有九年之涝,汤有七年之旱,却并不闻尧与汤有何失德!”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一次次的挫败让他的心气下降了很多,他开始越来越相信,甚至依赖于神仙之类的东西了。 “唉,也不知道张真人这次的大醮能不能挽回国运。”崇德皇帝想道,“若是不能,也许……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呢……” 前两日,那位画了圣母皇太后像的黄元礼在拜见崇德皇帝的时候提到过,十字教也有祈求上帝赐予好运的仪式,似乎叫做“弥撒”,有时间的话,崇德皇帝觉得,似乎也可以做一个。 “希望能有用吧。” 崇德皇帝这样想道。这时候崇德皇帝、周皇后、田贵妃以及袁妃的小辇正缓缓的经过文华殿西夹道,出了东华门,顺着护城河东边的青石御道向南走去。自从立春之后,京师的风沙就格外的大,一个月里几乎都找不到一两个没有风沙的温和的日子。不过今天的天气倒是很好,阳光明媚,微微的南风也格外的醉人。护城河边的杨柳也都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两只黄鹏在柳枝间穿来穿去,发出婉转柔和的叫声。 崇德皇帝已经好多天没有出过紫禁城,这时不由得心情一爽,眼睛里露出来一丝笑意,好像种种苦恼,都暂时从他的心上离开了。 “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吧。”崇德皇帝想道。 正文 第三十六章,复叛(2) 皇帝、皇后以及妃子们的小辇沿着护城河继续向南,走了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南宫的正门外。南宫大门内外都有许多高大的白皮松,长得蓊蓊郁郁的。虽然还没进到宫内,但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宫中传来的钟磐的声音。龙虎山张真人主持的大醮规模不小,要持续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所以这大醮也早就开始了,只是今日乃是高潮,举行是需要由天子主祀的普天大醮。 皇帝和后妃们乘坐的黄色小辇在白皮松中间的汉白玉甬道上停住。此时张真人已经带着一大群道人在那里跪迎了。 崇德皇帝带着皇后和两位妃子缓步走上雕龙玉阶,进了宫门。张真人引着皇帝一行人先进了正中央的龙德殿,皇帝和后妃们先要在这里接受那些道士们的朝拜,然后再休息一下,喝点茶什么的,接着便在张真人的引导下向后面走去。 这龙虎山张真人,其实便是民间所说的张天师。这天师,原本倒是正宗的封号,只是大昭开国后,太祖皇帝说:“天岂有师?”便将天师这个尊号废去,而改为正一嗣教大真人。不过民间倒是依旧称之为“天师”,朝廷实际上也并不干涉。 如今引着崇德皇帝向后走去的张真人名叫张显祖,自从初代天师伐山破庙建立天师体系,到他这里已经有五十一代了。 崇德皇帝带着后妃们,在张真人的引导下穿过高耸的飞虹桥,又依次穿过乾运殿、佳丽门、永明殿,到了永明殿后面的一片小广场。这里便是举行大醮的地点了。 此时大批的道士都已经依照三千六百星斗方位站好了。钟声、鼓声、磐声、木鱼声、云板声、铜笛声以及诵经声混成一片音响的浓云,让人熏熏欲醉。 距离主持仪式的时辰还有大约一刻钟。崇德皇帝便在龙椅上坐好。皇后和两位妃子陪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掌印太监王德化上前跪下禀告道:“皇爷,开醮了。” 皇帝没做声,立刻从龙椅上站起来,怀着虔敬的心情向外走去,周后、两位妃子、宫女们和太监们,肃静地跟在他的背后。皇帝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中间的祭坛上。而皇后妃子以及那些宫女太监们便都在祭坛下面站定了。那祭坛上摆着昊天上帝的牌位,牌位前面摆着香炉蜡烛。 崇德皇帝,先是拿起线香,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又摆了一摆,煽灭了明火,幽蓝色的香烟便袅袅地升了起来。皇帝先是上了香,又焚了青词,便跪下默祷了一番,求上天大发慈悲,帮助他消灭各地“流贼”,降罚东胬,并且不要再降水、旱、蝗、疫诸灾,保佑他的国运昌隆。当默祷结束时他觉得还不够,又特别祝祷几句,求上天感化张炳忠等洗心革面,实心投诚,并且使官军将漏网的黄自得早日擒获,除掉朝廷后患。他求神心诚,禳灾情切,虽没出声,却禁不住喉咙哽塞,热泪满眶。 但就在此时,南宫外面,一个太监正骑着马飞奔而来。这太监在宫门前跳下马,便有镇守的侍卫上前来,那太监说了两句什么,侍卫便带着他急匆匆地进了南宫…… 崇德皇帝在向昊天上帝祷告的时候,掌印太监王德化则静静地站在祭坛外面很远的地方。虽然他是掌印太监,是所谓的“内相”,但毕竟是个残缺之人,是没有资格靠近祭祀昊天上帝和诸天神灵的祭坛的,只能站在这里恭候着。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悄悄地上前来,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宗主爷,王秉笔有事面禀。” 王德化吃了一惊,他知道王承恩是一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如果不是出了大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他。他回过头去一看,就看见王承恩神色不安地立在永明殿后,他赶忙向王承恩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上前,便自己赶快踮着脚尖儿走了过去,悄声问:“有什么紧急大事?”王承恩行了礼,从袖中掏出一些文书递给他,小声说:“请宗主爷的示,这些十万火急的文书是否现在就奏明皇上?”王德化把几封文书匆匆一看,大惊失色。想了一下,他把文书交给王承恩,俏声吩咐说:“拿回宫去,此刻万不能让万岁知道。纵然天塌下来,也要等皇爷烧过香回到宫中,咱们再向他启奏。” 王承恩不敢说什么,悄悄走了。 崇德皇帝完成了祷告,从祭坛上下来,他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他想,上天无论如何还是会眷顾着大昭的。而他登基以来,夙兴夜寐,也自问没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上天又怎么会不眷顾他呢?而且,这次主持大醮的是龙虎山的张大真人,而他的心态也格外虔诚,上天一定能感受到他的虔诚,一定会眷顾他的,一定会的。 不过,若是大昭太祖皇帝的英灵在场的话,多半会嘲笑自己的这个不肖子孙病急乱投医了。当初他借着皇朝初建,如日初升的龙气,使刘诚意斩绝天下龙脉,其实便是斩断了昊天上帝控制人间的许多触手。昊天上帝又怎么会眷顾他的子孙? 完成了大醮之后,崇德皇帝便带着后妃们回到永明殿中稍事休息,用了一点点心,然后便起驾回紫禁城。 回到乾清宫,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盏茶。崇德皇帝便看起了放在桌上的一些奏章。看完了一份要钱的奏章,皇帝抬起头来,伸手拿起朱笔,正要在上面批语,却看到王承恩拿着几份奏章,怯怯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崇德皇帝皱起了眉头,看着王承恩的样子,他隐隐的预感到,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万岁爷……”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颤抖,“……张炳忠,张炳忠又反了。” 崇德皇帝的手一抖,朱笔落在了奏章上,染红了一大片文字。 不过张炳忠再次造反,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了。虽然刚刚祭祀过天帝,便得到这消息,让人的心情很不好,但,对这个消息,崇德皇帝毕竟是有心理准备的。就像那些买了彩票的,在开奖前还做了个中大奖的美梦的人,在开奖的时候,扫一眼自己的彩票上的数字,又盯着屏幕上的小球,满心希望跳出的小球和自己彩票上的一模一样,然而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小球……都跳了出来,却没有一个和自己彩票上的相同的时候,买彩票的人的心态一样。虽然很失望,但也并不惊慌失措。 崇德皇帝正要问问详细的情况,却听王承恩又道:“还有陕西,据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飞奏,陕西,陕西也出事了。” “张炳忠去了陕西?”崇德皇帝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不是,是黄自得又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了。”王承恩回答说。 …… 在上一辈子,黄自得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之后,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情况并不算好,他先是想要南下和张炳忠会和,结果在山阳县一带被官军主力咬住,实力不足的黄自得差点又被围歼。要不是那边张炳忠大胜熊火山,迫使官军主力转向南方,黄自得差点就又只落到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境地了。即便如此,等到最后突出重围的时候,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但是这一次,黄自得从商洛山中杀出来的时候,情况却有了变化。首先,和上一世相比,黄自得手下的人数虽然没有增加,依旧是两千多人,但是军队的战斗力却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两千多人中,除去不到三百人的骑兵之外,剩下的近两千人中,有五百多人能掌握鸳鸯阵。按照刘杰轩的看法,这五百人足以对抗四五千的官军。即使是对上朝廷的那些总兵的家丁,一对二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算是攻城的能力,相比以前,黄自得所部也有大的进步,他们有了火炮,哪怕只是榆木炮,只能发射霰弹,而不能像红夷大炮那样直接轰垮城墙,但是相比以前,好歹也算是有进步了。 不过,玄逸依旧不赞成黄自得直接南下。因为靠近张炳忠虽然能和张炳忠相互配合,但是这同样也让官军都集中到了这一片。反而让大家的活动余地都变小了。所以,玄逸主张,应该先做出南下的样子,然后转向北方,往嵩县方向去,然后看情况进逼洛阳,或是转向河南。 “河南四战之地,不能以为根本,但是河南饥民颇多,而且兵力空虚。大王只需要攻下几处粮仓,开仓放粮,便可以聚集起人马,然后便可南下夺取湖广,西进夺取洛阳、西安。如此,取天下的根本就可以确立了。”玄逸向黄自得建议道。 “道长说的,你们觉得如何?”黄自得向其他人问道。 “我觉得道长说的有道理。”刘杰轩首先开口道,“而且,从我们遇到道长之后,我们谁见过道长犯错?”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们也觉得道长说的是。” 尚秀英也开口道:“老实说,胡一刀他们这次去,是坑了张炳忠一下子的,张炳忠这人我熟悉,他的心胸可不宽,若是有机会坑回来,他肯定会坑我们一把的。我们如今人少,还真经不住他坑一把。”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们就先往商南,然后再往嵩县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仇恨教育 我们把时间再往回拨一点,拨回到黄自得还带着人在商洛山中过年的时候。在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玄逸都在给黄自得和黄自得麾下的将领们讲历史,实际上也就是在给他们上课。但是每天都会有一段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玄逸都会雷打不动的在自己的屋子里打坐练气。其实,这时间里,玄逸并不一定真的在练气,更多的时候,他也在听“黄天”给他上课。 按“黄天”的说法,一支军队,第一重要的能力倒不是战斗能力,而是行军的能力。因为各种谋略,很多时候都是建立在超出对手一截的行军能力的基础上的。 “这就像是和人比武。”黄天说,“当你出招攻击别人的时候,理论上肯定会露出破绽。但是只要你的动作比人加快,那你的哪些破绽便不是破绽,因为你的对手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抓住你的那些破绽。相反,如果他强行要抓你的破绽,那他在这个反击的过程中,反而会露出自己的破绽,而如果你比他快很多,那你一定能抓住这个破绽。所以,他不反击还好,越是反击,死得越快。作战也是一样。如果你的行军速度远远的超过敌军,那敌军在面对你的时候,就会束手束脚。他们想要和你打的时候,追不上你,不想和你打的时候,躲不开你。任何一个学过哪怕一点点兵法的人,都知道‘避实击虚’这个词,但是如果你行军速度没人家快,想要避实击虚那里避得开,那里击得上?尤其是总体上出于劣势的军队,更需要将行军速度放到第一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据黄天转述的王莽所来自的那个世界的红朝太祖带着不过数万军队,突破百万敌军的围追堵截,从江西一直转战到陕北的故事。某次战役中,红朝太祖带着数万军队,利用运动速度上的优势,四次渡过赤水河,不断调动敌军,终于使得敌军的包围圈出现漏洞,从而顺利突围,并给敌军以沉重打击。而在另一次关键的战役中,他麾下的军队,在大雨当中,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昼夜奔袭二百四十里,神兵天将一般的夺取了关键目标,一下子扭转战局,让敌军的整个战役策划彻底泡汤。 对于黄天的这个说法,玄逸觉得是相当有道理的。他在和黄自得等人讨论战术的时候,也提出了这个观点,并得到了黄自得他们的赞同。 不过要怎么样才能让军队跑得比人家快,才是最重要的问题。黄天认为,要做到这一点,主要要靠两样:第一是士兵能吃饱,第二是能保证士兵的士气,第三就是技术上的小手段。 黄自得的军队至少目前,还相对清廉,所以虽然是“流寇”,整体上比大昭朝廷的官军要穷不少。但是因为不存在大规模的喝兵血的现象,所以真正能落到每个士兵的嘴里的粮食反而比朝廷官军要更多。因此,在让士兵吃饱这一点上,反而比朝廷的大多数官军更强。说起来,朝廷的官军中,大概只有那些将领的“家丁”能比黄自得的士兵吃得更饱了。但是这些“家丁”的数量太少,很难脱离大部队作战。 至于技术上的手段,指的是王莽提供的打绑腿的技术。在长途徒步行军的时候,因为血液沉积,下肢容易出现静.脉.曲张等问题,从而增加疲劳,降低军人行军的能力。打绑腿,可以减少下肢的血液沉积和血管压力,减少小腿的肌肉酸痛,同时便于行军时的对小腿的保护,不被树林或者山坡上的树枝和其他东西划伤,因而也能有效的提高行军能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提高士兵的士气。 王莽提到过一种叫做“大能的政委”的制度,据说可以大幅度的提升士气。但是在听了王莽提供的这种方法的具体解说之后,玄逸发现,这一方法实在是很难实施,因为它在人才方面的门槛,甚至比鸳鸯阵还要高很多。能和士兵谈心,能鼓舞士兵的士气的大能的政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不过,玄逸觉得这种制度依旧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的。那就是一支军队要注重对内的宣传教育。社会主义理想教育什么的当然门槛太高,但是有一招却是门槛不高,很容易学的。那就是仇恨教育。就是所谓的“诉苦会”。 会成为义军成员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有一肚子的苦水的呢?这些苦水,平时没人提,都被遗忘在“潜意识”(这个词也是从黄天那里来的)的深处。但只要有效的加以引导,便能将这些痛苦变成对朝廷的痛恨。而这种仇恨很容易就可以加以利用。 “单单宣扬仇恨是不够的。仇恨是有力量的,但是却也是有限的。”黄天对玄逸的看法却不是完全赞同,“况且,过去了的事情带来的仇恨再大,也不是最大的仇恨。你知道最大的仇恨是什么吗?” 玄逸摇了摇头。 “最大的仇恨,是让一个人此后过不了好日子的仇恨。”黄天带着讽刺的语气道,“一个人很容易就会忘了是谁杀了他爹,抢了他老婆,但是却很难忘记是谁拿走了他爹的钱。因为那些钱是能让他过好日子的。汉武帝的时候,想要打匈奴。听说西域有个叫‘大月氏’的大国和匈奴有仇,便派出使者,想要和他们联合出兵攻打匈奴。这‘大月氏’的故土被匈奴人占了,先王被匈奴人杀了,甚至脑袋都被匈奴人当做酒器。但是他们如今另外占据了一块土地,日子过得不错。所以当汉使者找到他们,说明来意之后,他们却表示,我们如今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不想再打回去了。所以,只有让士兵们觉得大昭朝是挡在他们过好日子的路上的绕不过的阻碍,他们才会真正的痛恨大昭朝廷。这些恨才能真正表现为战斗力。” 玄逸听了,便又问道:“如何才能让士兵们觉得大昭朝是挡在他们过好日子的路上的绕不过的阻碍呢?” “笨蛋呀!真是笨蛋!”黄天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不会画一个大饼,然后把他放在大昭朝廷的后面,然后告诉他们,不踩着大昭朝廷的尸体,就吃不到那张大饼吗!我怎么会遇到你们这一群笨蛋,要是是当初大昭太祖那一帮子,这种简单事情还用说……” 然后黄天就絮絮叨叨地把玄逸鄙薄了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中,黄天用各种玄逸熟悉的动物,比如说大师兄和二师兄,或者是玄逸不了解的动物,比如说什么草履虫来和玄逸作比较,雄辩的证明了——玄逸的智力处在二师兄和草履虫之间。当然,挨了小半个时辰的骂,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在这小半个时辰里,黄天还是通过骂人的方式,提供了不少的具体的可行的办法的。 挨完了骂,玄逸便起身去找黄自得。 这时候黄自得正举着一张大弓,眯着一只眼睛在试射。这是一张非常简陋的大弓,弓身足足有七尺多长,黄自得平举着它的时候,下端已经快要着地了。黄自得慢慢的将弓拉开,一箭射向二十步外的一棵大树,只听扑的一声,箭矢便深深的没入了树干中。 黄自得放下手中的弓,转过身来笑道:“道长,按你说的弄出来的这弓近距离还真不错,可惜就是射不远,而且箭也要重新做。另外,用这个东西,真是要有一把子力气。” 黄自得如今用的这张大弓,其实就是直接用一根长枪的枪杆直接做成的。这种单体弓的弹性和储能能力都是远远不如复合的角弓的。所以要想能射出高能量的箭矢,这类弓就必须做得非常大。甚至于竖起来,比人都长一大截。而另一方面这种弓也有一个优点,便是制作简单。只要将合适的木料切削成合适的样子,然后一点点的加力弯曲它,让它渐渐适应弯曲的状态。(这一过程称之为驯弓)最后便制成了一张拉力很大的单体长弓。这种弓拉力很大,但弹速并不太快,所以只能用来发射较重的箭矢,而不适合用来发射追求更远射程的轻箭。而黄自得军中的箭矢,多半也源自于和官军交战的时候的缴获,基本上都是轻箭,因此它所用的箭也要新制。 玄逸点点头道:“寨主,贫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和寨主商量一下。” 黄自得听了,走近来,对玄逸笑道:“道长,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要不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说。” 玄逸便跟着黄自得,往下面校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就一边将这些想法对黄自得讲了。 黄自得听了,只是不做声。过了一阵子才道:“道长,我刚才想起了大昭太祖时候的一些事情。当初大昭太祖皇帝举旗造反的时候,指责大元朝廷贪暴害民,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便是道长说的将一个大饼放在朝廷后面,让朝廷变成一个挡路的东西呀。嗯,我们以前只是带着大家到处跑,想的也只是如何弄到一些吃的。士兵们跟着我们,也只是一时间没别的选择,真要遇到了难打的官军,他们确实没什么斗志。道长的想法,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正文 第三十八章,仇恨教育(2) 黄自得这个人做事情的效率一向很高。当天晚上,他便将一些主要的将领都集中了起来,讨论起玄逸所说的仇恨教育的事情。大家听了,纷纷表示,这事情虽然没太听说过,但是想想应该不会太差,于是一伙人又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了不少的内容,黄自得让玄逸细细的用笔把这些都记了下来,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整理一套东西出来试一试。 玄逸将大家提到的东西记了下来,第二天整理了一个初步方案,交给黄自得看。黄自得便叫来尚秀英,一起认真的看了一遍。尚秀英便对黄自得道:“当家的,我觉得挺不错的。我们先把这东西交给各个鸳鸯阵的队长和副队长学,然后就让每一个鸳鸯阵都搞起来。如果效果好,便再推广到全军。你看怎么样?” 黄自得却道:“我倒觉得不能这么急。这个事情关系到全军的士气。我觉得最好先让自己的老兄弟,比如老刘呀,掌旗呀,二虎呀,还有我的那些亲卫,比如胡一刀呀他们,让他们先试着讲讲,要是效果好,再推广也不迟。” 尚秀英笑了笑道:“那就按当家的你说的做。” 当晚,黄自得又将手下的将领们召到了一起,还将胡一刀等几个亲卫,都叫了过来。接着便道:“今晚呢,咱们就按照道长说的法子试试,看看如何组织这个诉苦会。嗯,道长,就交给你了。” 玄逸站起身来,先向大家转着圈稽首行礼,然后道:“贫道不才,蒙寨主和各位兄弟抬爱,将这事情交给贫道,贫道勉力为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见笑。” 大家便都笑道:“道长不必谦虚,若是道长都弄不好,我们这里还有谁能弄得好的?” 玄逸便道:“说起来,其实我们这里的兄弟,大家都是普通人出身吧,不知道大家以前都是干啥的,是因了什么事情,才造起了反的?” 大家互相看看,黄自得便道:“道长问呢,要不,老刘,你就先说说吧。” 刘杰轩却伸出手抓抓脑袋道:“寨主,俺那点破事,这里谁不知道?用得着说吗?换个人先说吧!” 黄自得便将眼睛一瞪道:“道长就未必知道,就那点破事,难道你还要藏着掖着?” 刘杰轩便道:“那俺说,你们不许笑!俺啊,以前是个铁匠,俺们家世代都是铁匠,要说俺以前呀,也没想到过说自己会跟着寨主扯旗造反。只想着俺当铁匠,到时候娶个媳妇,再生个娃儿,也让他当铁匠……要是当初俺还在当铁匠那会儿,有人给俺算命说俺要当个‘匪首’,俺非……其实呀,那个时候,就算有人这样说,俺也不敢打他,最多骂两句罢了,那时候,俺可本分了。只是这年月,本分人活不下去呀……” 刘杰轩大致上讲了一下他的经历,无非就是遭了灾害,日子艰难,便借了阎王债。利滚利的还不起,刘杰轩便跑出去躲债。结果躲过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被讨债的人打死了。于是当晚刘杰轩便摸进仇人家里,杀了仇家满门,然后逃到边疆,当了个小兵,然后呢,又因为欠饷,没饭吃,军队发生哗变,上面又要镇压,结果刘杰轩便跟着别人一起造反了。总的来说,刘杰轩的身世中虽然有一些悲惨的地方,但是刘杰轩讲得并不细致,相反,杀全家呀,砍人造反呀,倒是讲得很起劲儿。结果呢,讲完了之后,大家一点悲痛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只觉得过瘾得很。 “老刘,你这讲法不对。”尚秀英摇着头说,“道长的意思是要讲出来让大家恨朝廷,你这讲得,大家都当听水浒了。” 刘杰轩摸了摸头道:“嫂子,俺前面就说了,这事情俺讲不好。嗯,要不,要不胡一刀,胡一刀,你以前走过江湖,嘴皮子利落,你来讲。” 胡一刀听了,却不说话,只是抬眼望了望黄自得。 黄自得便道:“一刀,老刘叫你讲,你就讲讲吧。” 胡一刀便站起来,向着众人抱拳道:“寨主,夫人,刘将军,道长,诸位将军,那小人便讲了。 “小人家里原本是个军户。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说是将主要带兵去辽东。我哥哥便跟着将主去了,然后便没回来。听说是死在辽东了。哥哥死了之后,嫂子过不下去了,便改嫁走了,留下一个侄儿和我还有我爹娘一起过。我家也没有田地,只能租则人家的田地种植,日子便越发的难了。” “一刀兄弟,按照太祖时候的规矩,军户不是有军田吗?”玄逸插嘴问道。 周围的人便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玄逸,只有黄自得眼光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道长,你说的那是哪一辈子的事情了。”胡一刀回答道,“我听我爹说,我爷爷的爷爷那会儿,或许还有点地,但是后来,那地早就变成了将主的地了。其他的军户听说也都是这样,他们的地,早几辈子就被人家吞没了。如今这做军户的,哪里还能有土地的?” “都是些什么人吞的?难道朝廷就不管吗?”玄逸又问道。 胡一刀这时候也多多少少知道玄逸这是在明知故问了,便答道:“都是朝廷的贵人吞的,这些人能把太祖爷爷发给我们的土地吞过去,不就是靠着朝廷撑腰吗?朝廷怎么会管?土地没有了,可是各种跟着土地一起的东西却都留在了我们的头上。各种军粮,徭役,各种税捐,一点都不能少,甚至越来越多。我们也不是不干活,租着人家的地,天这么干旱,我们起早摸黑的自己去河里挑水浇地,从河里到田地,一去一来三四里路,一天都挑不了几个来回。浇不了多少田地。有时候,日头都下山了,我还要挑上一两担子水。结果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出来挑水的旱魃呢。(当时民间传说,僵尸变成旱魃之后,会在夜间到河里去挑水。它将水挑走了,就会发生旱灾)这样拼命的干,结果呢?老实说,收成其实还不错。不过,先要交地主租子,一下子交掉了八成,然后还要我们缴军粮,我们哪里交得出来?交不出来,便被抓到县里面去打。可是,没有就是没有,那哪里是打得出来的?俺爹让俺跑到外面去躲躲,然后他就被抓去了。可怜俺爹年纪本来就大了,身子也不好。被抓到县里打了一顿,回来没多久就去了。俺没有刘将军的本事,报不了仇……” 说到这里,胡一刀惨笑了一下道:“再加上俺娘还在,俺侄儿还在。俺是军户,大家都知道军户要娶媳妇可不容易。俺哥哥不在了,俺那时候想,俺这辈子多半是娶不了媳妇了,无论如何,俺也要把侄儿养大,不能让俺们家里断了香火。所以,俺那时候也真的不敢去报仇。 这军粮交不上,日子就没法过。所以俺就和俺娘商量着逃走。俺带着俺娘还有我侄儿,就逃了,反正如今军户逃亡的多的就是,朝廷也抓不过来。俺会点刀法,便到处卖艺为生。卖艺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管是水旱码头,都有地头蛇。这些人都和官府有关,辛辛苦苦卖艺的几个钱,一大半都要落在他们的手里,剩下的,塞牙缝都不够。俺娘……俺娘觉得她拖累了俺们,她觉得要是她不在了,俺和俺侄儿便能多吃一口饭。结果,有一天早晨……” 说到这里,胡一刀再也忍不住了,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胡一刀才止住哭泣,继续道:“从此,就只有我和我侄儿了。我带着他走南闯北,结果没想到,四年前,在沧州,他突然就病了。俺没用,赚到的钱根本就不够给他看病,结果,没过两个月,侄儿也没了。从此时候,俺就到处流浪,有时候俺想,哪一天说不定就轮到俺了。死了就好了。后来,俺到了汝州,又遇到一个叫汤沛的地头蛇。那天他不但要俺把得的钱上供给他一大半,还说什么俺到了汝州,卖艺之前,居然不先去给他送礼,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要我把身上所有的钱,还有卖艺用的家伙全给他。那不是要饿死我吗?俺当时刚刚死了侄儿没多久。俺就想,这天底下坏人怎么就这么多呢?一个人只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当时俺把心一横,就想:‘你们不让老子活了,老子就跟你们拼了,让你们也活不成!’俺当时就说:‘你们等等,小人去包袱里面拿钱。’那些狗日的东西还真以为我是要拿钱,一个狗腿子还走过来说:‘翻什么包袱?连包袱一起给我们不就得了吗?’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来拿我的包袱。我把手伸到包袱里,抓住刀柄,一把抽出刀来,一刀便插进了他的胸口。其他的几个狗腿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我一脚踹翻了那个挨了一刀的,顺手一刀,又搠倒一个。剩下的那几个狗腿子这才反应过来,有的想跑,有的抄了家伙就想上来。结果又被我一刀砍翻了一个,便都跑了。俺见街上都乱成了一团,俺也顾不得太多,便收起刀,赶紧跑出了城。再后来,俺就跟着寨主了。俺就觉得,这世界上坏人太多,不杀光了他们,俺们大家走到哪里都没好日子过。” 正文 第三十九章,仇恨教育(3) 胡一刀的声音刚落,刘杰轩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道:“一刀兄弟说的是!这世上狗日的坏东西太多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咱们怎么会干起这刀头舔血的买卖?说起来,俺老刘,还有寨主,还有其他兄弟,哪一个原本不是想要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全是一帮子狗日的东西不想让我们活呀!” “就是,就是,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砍了他们!”其他人便跟着附和道。 黄自得看了玄逸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胡一刀讲的很满意。 胡一刀的确讲得很动人,但这只是诉苦会的第一步而已。依照黄天提供的模式,诉苦会有三个重要的步骤。胡一刀等人的发言其实只是第一个步骤——倒苦水而已。接下来却还有两个步骤,那就是“算苦账”和“挖苦根”。 这三个环环相扣的步骤,据黄天说,同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验。那个世界里的红朝太祖,就用这一手,只用几个月时间,便将那些被俘虏过来的,投降过来的敌军,变成了极为可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 当然,这三招也不能完全照搬。别的不说,在红朝太祖那里,这第二第三步,用的都是所谓的“阶级分析”法。但是这套方法,便又需要大量的“大能的政委”了。以黄自得的义军的人员水平,还真找不出这么多能担任“大能的政委”的人。但是这两步又极为关键,若是没有这两步,单独靠第一步,根本就达不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所以,这两步依旧保留着,只是“算苦账”,算的从整个地主阶级从他们身上剥削了多少,变成了更简单的,朝廷从他们身上弄走了多少钱粮,若是没有这些,大家都能过上怎样的日子。 而“挖苦根”自然就变成了是谁害得我们这样惨,我们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答案嘛,自然是要引导到朝廷身上去的。 “一刀兄弟。”玄逸开口道,“若是你们家还有军田,而且朝廷真的能按照太祖时候的规矩,不但不再加征,而且还在灾区免除一切的捐税,那你觉得你和你的爹娘还有侄儿能活得下去不?” “这些年大旱,没法和丰年比,但是不收税,还有救济,那活下去肯定是没问题的。绝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家破人亡。”说到这里,胡一刀的眼睛又红了。 “若是地没了,但朝廷按太祖的规矩,灾年不收税,还有救济,那又如何?”玄逸又问道。 胡一刀想了想道:“一家人少吃点,饿着点,应该也能支撑住。” “若是没有地,也没有救济,还照样征税,只是不加税,那又如何?”玄逸接着问道。 胡一刀道:“那也不会全家死得只有我一个。” 玄逸点点头道:“其实大昭太祖皇帝也是穷苦人出身,也知道穷苦人的难处。当初太祖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遇到了天灾。按道理,朝廷应该免税,放粮救济。可是那时候的朝廷却也没有放粮救济,也没有减免税收,结果,短短半个月之内,太祖皇帝的爹娘,哥哥嫂嫂,弟弟,还有侄儿,全家十口人,饿死得只剩下太祖一个。最后大昭太祖推翻了元朝朝廷,建起了大昭朝,才知道,当年大元的朝廷下令放粮了,结果当地的贪官却把粮食都贪了;下令免税了,结果当地的贪官不告诉大家,照样收税。” “啊?这种狗官,该千刀万剐呀!”刘杰轩道。 “所以,大昭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就特别担心,手下也会出这样的狗官。所以就定下了一大堆的规矩,来约束那些狗官。他规定若是当官的贪污银子超过十两,便要扒皮实草。还规定民间要是有了灾荒,朝廷一定要免税,要救济,皇帝要是不这样做,便不是他的子孙。”玄逸又说道。 “太祖皇帝真是好人,”周围的人都说,“如今这些当官的,落到太祖皇帝手里,个个都该扒皮。就是如今的皇帝,依着太祖皇帝的性子,怕也是要大嘴巴抽上去不认他的了。” “那你们可知道,朝廷为什么不按照太祖皇帝的规矩,还要不停的加税,加税呢?”玄逸又问道。 “最开始好像说是要对付辽东的鞑子,后来嘛,说是要对付我们。呵呵……”黄自得冷笑了起来。 “那为什么这鞑子一打几十年,就是打不平,而且还越打越强了呢?”玄逸又问道。 “听说‘女真不满万……’。”有人小声说。 “狗屁。”刘杰轩道,“大家都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听他妈的瞎吹!” “无非就是上面克扣军资,虚报兵数,真的打起来了的时候,说是有一万人,其实未必有五千,然后便是这五千中,真正兵甲周全,吃得饱饭,能打的说不准也就一两百而已。而鞑子那边,却没有这么玩儿的,说是五千人,就真的是五千人,说是五千兵马,就真的是能打的五千兵马。这样对上,朝廷的那些官军如何能打得过?”玄逸也道,“说起来,东胬才多点人,能有多点钱?为什么他们能养这么多兵,还能让士兵都吃饱,都有好的刀枪铠甲?” 刘二虎忙问道:“为什么?” 黄自得听了却冷笑道:“因为他们每人贪污。我听说朝廷每年的辽饷高达五百余万两,这么多的银子,要是给我们,老子立刻可以让大家都穿上最好的铁甲,拿上最好的武器,天天都吃得饱饱的,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艺。到了战场上,一个能打十几个朝廷官军。朝廷的那些辽饷,要是真的都用到了当兵的身上,还能打不过鞑子?这要是还打不过鞑子,我老黄自己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给你们看。” “朝廷官军打不过鞑子,其实是因为朝廷中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想打赢鞑子。”玄逸又冷冷的加上一句,“朝廷要是真的灭了鞑子,那辽饷还征不征?你们想想,每年五百多万两银子的辽饷,朝廷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们每年要从当中拿到多少?怕是一大半都要进他们的口袋。若是真的停了辽饷,他们每年要少得多少银子?所以你们说,这些家伙愿不愿意打赢鞑子?有他们在,朝廷打得过鞑子吗?” “这些家伙怎么这么坏,他们还是人吗?”刘二虎骂道。 “二虎将军,”玄逸道,“孟圣人说过,当官的人,家里养着有肥马,厨房里有肥肉,可是老百姓脸上却有挨饿的颜色,路边却有饿死的人的尸骨,那这个当官的就不是人,不但不是人,还是还是带着野兽吃人的野兽头子!当初大王和侯恂交战,一些兄弟不幸落入了侯恂的手中。侯恂便将这些兄弟全都斩首了去领功劳。临杀他们之前,这狗官还骂他们说:‘汝辈黔墨,自当安居乡里。既无以食,唯坐死而已,勿为朝廷拖赘。今竟起而为祸,掠富户以就食,岂无人心哉?’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这些老百姓,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乡间。没饭吃了就自己老老实实地自己饿死,不要成为朝廷的拖累。现在你们却不肯老老实实饿死,还要起来造反,去抢那些有钱人的东西吃,你们还有良心吗?’二虎将军,各位兄弟,你们说,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还是人吗?” “狗贪官,个个都该扒皮!”胡一刀忍不住咬着牙骂道,“要不是这些狗贪官,俺爹,俺娘,俺哥哥、侄儿就都不会死!狗贪官,狗朝廷,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 说到这里,他猛地转身向黄自得跪下道:“大王,如今只有您能带着我们杀那些狗官,给天下百姓报仇了!” 旁边的人也便一起喊道:“杀狗官,为天下百姓报仇!” 黄自得听了,便站起身来道:“我老黄其实原本也是本分百姓,也是被这些贪官害得不得不造反的。如今这天下,谁家没有父母兄弟被这些狗官害死的?只要大家信得过我,我便带着大家,杀尽这世上的贪官,给大家,给天下的百姓报这血海深仇。” …… 这次试验结束后,黄自得和尚秀英便走到玄逸身边来,黄自得向玄逸躬身行礼道:“道长这一招,真是胜过了十万雄兵!如今只要将这‘诉苦会’推广开去,将来和官军作战的时候,我军人人都觉得自己上战场便是在为父母兄弟报不共戴天之仇。这士气,就真是不用发愁了。以前打仗,我们都要管着,不让他们乱逃。今后怕是要管着不让他们乱冲,免得乱了行列了。道长真是我的老师呀!” 玄逸便回答道:“大王,如今这一套已经可以在全军推开了。不过这诉苦之外,还要再加上‘思甜’,才有长久的作用。” 黄自得忙问道:“不知道什么是‘思甜’?” 玄逸道:“便是大家在一起,谈如今我们军中万众一心,上下齐同,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有仇大家一起报的‘甜’。如此,我军才能真正成为一个上下一心的整体。此外,大王还应该将我们‘诉苦会’中的内容,尤其是‘算苦账’和‘挖苦根’的东西整理成文字,发给全军,让每一个小队长都要能说明白才好。将来出了商洛山,便将这东西稍作改动,作为檄文,传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军不是反贼,而是在吊民伐罪。” 黄自得想了想,道:“道长说的很是,只是咱们军中可没几个认得字的人。便是弄出文字来了,也没那么多的人能看明白呀。” 正文 第四十章,吊民伐罪 依照黄自得和张炳忠的约定,在张炳忠举旗造反之后,黄自得必须立刻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以相互策应。所以当张炳忠重新起兵造反之后,立刻就派出使者,去督促黄自得行动。不过黄自得在信用问题上,表现得倒是不错。派出的使者才走到淅川附近,便听到了黄自得进攻商南的消息。 张炳忠派出的使者也有三个,带头的叫柯去邪,身边两人,一个叫马宝,一个叫黄金贵。三人扮成走江湖游医,便往商洛山这边去。当时三人正走累了,在一处茶摊喝点水。旁边也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也在那里歇脚,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话儿。柯去邪一向细致,便有意听他们说些什么,却听到这么一句:“说是原本逃在商洛山里的‘顺天王’也从山里面杀出来了。如今正在围攻商南呢。” “哎呀,幸好我们走得快,要不然还真就被围到商南城里面了。”另一个行商模样的人说道,“从前不是说黄自得在潼关被官军杀得大败,全军覆没了吗?怎么又能出来围了商南。” “朝廷的那些官儿说的话,有几句能信的?”先前那人嗤笑道,“我听说‘顺天王’这次从山里带着十万大军杀了出来,将商南围得水泄不通……” 听到这里。便是柯去邪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黄自得依约杀出来了,看来不假。不过什么“十万大军”什么的,那就假得没有边了。跟着张炳忠转战了数年的他自然知道,商洛山的大山里面,别说十万人,便是五千人都难得养得活。 又听了几句,却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三个人便起身来,给了茶钱,从茶摊里走了出去,沿着官道走了一段,周围渐渐地没了什么人。柯去邪便站住道:“看来黄自得真的杀出来了。黄兄弟,你赶回去给八大王报个信,我和马兄弟继续往商南那边去。” 那黄金贵听了,便抱拳道:“如此也好,只是柯大哥,马兄弟,一路小心。”三人便在这里分道扬镳,柯去邪和马宝继续向北,而黄金贵则折了回去。 柯去邪两人一路向北,紧赶慢赶,走了两日,赶到了商南。却见商南城下并没有什么军队,只是城门紧闭,城头上到处都是兵丁,依旧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城墙下面还可以看到一些射下去的箭矢插在那里,显然,这里应该有过战斗。只是此时攻城的一方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黄自得多半是攻不动这城的。”柯去邪想道,“他从山里出来,能有一两千人便已经不错了。多半是带着一部分人堵着城门,然后分派士兵去乡间抢那些大户人家。不过这商南县肯定也多有防备,只怕有钱人家早就跑进城里去了,他多半也抢不到什么。看这情形,多半是看抢不到什么东西,便走了。看着城门还不敢开的样子,多半他才走没多久。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了。” 只是商南周围荒落,此时也找不到人来问。柯去邪便只能和自己身边的马宝商量道:“马兄弟,你说如今,这黄自得去哪里了呢?” “黄顺子人少,肯定要朝着我们大王靠拢,他往我们大王那里去的话,无非两条路。一条是走淅川南下,我们便是从这路上过来的,断断没有遇不到他们的道理。而且朝廷调兵过去打八大王,多半也要走这条路,他们那么点人,不怕整好遇到朝廷的大军?所以我觉得他们便只能走郧西、白河了。”马宝回答道。 柯去邪点点头道:“马兄弟说的是。我们先到四下乡间看看,若是真的走远了,我们便往郧西那边追过去。” 两人定下了主意,便不转向南边,在那边远远地似乎有一个村子。 …… 此时黄自得的军队的确在往郧西方向行进。从商南往郧西,有一条狭窄的官道。穿行在大山之中。距离这道路不远的地方,却有一个王家庄。这王家庄的庄主的儿子在县里当着押司。黄自得也知道这王家庄和官府有关系,经过的时候便顺手将这庄子打了下来。 说起来王家庄也有庄墙,也有庄丁,人数也有一百来人。不过黄自得此时却有了榆木炮,加上军中刚刚进行了仇恨教育,如今只对军中说,这王家乃是污吏,借着这些年的灾害,不知道夺占了多少田地,便成功地将士兵们对王家的仇恨调动起来了。然后几门榆木炮一轰,士兵们抬着新赶制出来的云梯一冲,便将这庄子打了下来。 说起来这庄子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了。庄主一家人在黄自得挑出旗帜的时候,便躲进了城里,值钱的细软自然也带进了城里。不过在这庄子里面还是搜出了不少的粮食——这些东西却不失金银,能轻易带进城里的。这些粮食若是依照黄自得旧时的习惯,自然是直接自己带走的。然而这一次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之前,黄自得已经决定自己不能再做一个“流寇”,而要做一个“吊民伐罪”的新圣。既然如此,那便处处要表现出爱民之意。所以他让人将王家庄里的那些佃户都找来,然后先是当着他们的面,先将自己“吊民伐罪”的意思讲了一番,又当众一把火,将这些佃户欠了王家的钱的欠条烧了,然后又给每人分了一斗粮食。那些佃户都推谢着不敢要,但黄自得却不理会,硬是将这些粮食塞给了他们,然后才让军队带上剩下的粮食继续向南。 黄自得所部继续向南在山里走了十来里,官道右边便出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能够绕过商南向北而去。黄自得自杀出商洛山,便不打算南下,而是打算先作出南下的样子,将朝廷的兵马都调到南边,然后再绕到河南,从背后给朝廷一刀。他此前攻打商南县,攻打王家庄,其实都是要做出南下的样子罢了。而这条路,却是一个多月之前,就派人勘探出来的。 黄自得带着人马上了小路,便开始加快行军的速度,向北急进。玄逸估计,张炳忠重新造反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朝廷之中,朝廷的反应也要出来了。上辈子的时候,朝廷先是让熊山火带着左梁宇进剿张炳忠,却不想,这两人急于求成,反而被张炳忠打了一个埋伏,吃了一个大败仗。接着朝廷便将熊山火收监,让杨肥代替熊山火,总督各路兵马围攻张炳忠,张炳忠连吃败仗,退往四川。接着在玛瑙山被官军追上,险些全军覆没。但是这辈子,玄逸估计,这些故事多半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最多在杨肥亲自督师,围攻张炳忠,迫使他逃向四川的时候,黄自得便应该可以带着军队突然从河南杀出来了。到那个时候,天下的局势便和他上辈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 武昌,总督府。 香案上的香烟还在冉冉上升,不过钦差却已经念完了圣旨。总督熊山火叩头道:“臣熊山火领旨谢恩。”磕完了头,熊山火站起身来,那个传旨的官员走上前,将圣旨递给熊山火道:“熊翁,张贼复叛,圣上大为惊怒。杨阁老也让我带句话来,说是要尽快消灭张贼,不要让他和黄贼相互呼应起来了。如今朝中议论纷纷,熊翁这里若是没有一点可看的东西,便是圣上,怕也压不住物议了。” 熊山火点点头道:“还请李公回复杨阁老,熊某这次一定会拿下张贼的首级。” …… 送走了钦差,熊山火立刻派人叫来了总兵左梁宇。先将圣旨与他看了,然后道:“左总兵,张贼作乱,天子不安。好在张贼叛乱之前,朝廷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当初老夫接受张贼投降的时候,将他安置在谷城,在南边有左总兵,在西边有王总兵,还有北边的贺总兵,数十万大军其实已经对他构成了一个大包围。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便能一句打垮张贼。左总兵,不知道你麾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动。” 左梁宇却皱着眉头道:“总督大人,国家有事,本来正是儿郎们以身报国的时候,只是,总督也知道,这段时间,末将的军中一直缺乏军饷,如今,儿郎们都吃不饱饭,便是想要为国效力,也是力不从心。” 如今的情形和十几年前已经不一样了。那时候,武将在文官面前几乎毫无地位。在当总督的文臣面前,哪怕是一品的武将,地位也低得如奴仆一般。做总督的几乎一言便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但如今,情况变了。朝廷越来越发不出军饷,这就使得各个总兵麾下的军队的补给越来越依靠总兵自己解决。在大多数时代,若是一个将领,不但管着手下的军队如何作战,甚至还管着这支军队的一切后勤补给。那这支军队就会毫无疑问的变成他的私人军队,而他也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军阀。这些军阀手里有兵,朝廷根本管不了他们。他们不服从调遣,朝廷也最多不过是免去他们的官职,但还是要让他们继续带着原有的军队“将功赎罪”。过不了多久,还得给他们官复原职。所以,如今即使是熊山火这样的总督,面对左梁宇这样的军阀,其实也没什么多的办法。 正文 第四十一章,清单 如今大昭朝的总兵,虽然都叫做总兵,但其实地位上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而这差别,主要还不是看战功,而是看手里面有多少兵。若是朝廷运行正常,一般来说,战功越多的将领,能得到的赏赐自然越多,他所统帅的军队也自然越多。但是在如今的大昭朝,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因为财政困难,大昭朝的军饷都经常拖欠,至于赏赐,除了官爵名号之外,实打实的银子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这些本来就少了的赏赐还都兑现不了。到了如今,将领手里能有多少兵,首先要看的就是将领保存实力的本事,其次便是将领自己弄钱的本事。 在这两个方面,左梁宇都堪称“一时之选”,左梁宇出身自辽西将门,打仗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但他更擅长的,还是及时转进。这也是辽西将门的传统了。当初无论是浙兵,还是秦军,还是四川的白杆兵,到了辽西,跟着辽西的关宁军一起去和金军作战,吃了败仗的时候,总是这些客军全军覆没,而辽西的关宁军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顺利转进。出身于辽西的左梁宇自然也精通这门绝技,和流寇作战,有便宜的时候,他总是上的最快,有危险的时候,他总是离得最远。所以这些年来,左梁宇虽然也打了不少的败仗,但是受到的损失却并不大,相比其他的一些总兵,比如贺大龙,比如胡大为等人,他手上的兵力自然便要更雄厚一些。 除此之外,论到弄钱,左梁宇也是一把好手。他弄钱的手段颇多,首先是杀良冒功,用当地老百姓的人头,换朝廷的赏赐。当然,随着朝廷越来越没钱,左梁宇这一招能弄来的钱也越来越少了。不过他还有第二招,便是纵兵劫掠。民间有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用在左梁宇身上确是最合适不过了。当然,我大昭的军头们,基本上也都会这一招,因为不会这一招的,早就因为没钱养军队,死在军队哗变,或者是和“流寇”作战的战场上了。不过劫掠却也是大学问,劫掠的时候,能迅速判断什么样的能抢什么样的不能抢;知道先到哪里抢再到哪里抢效率最高;知道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哪里,能高效率地把它们找出来。这都是本事。左梁宇在这方面的本事,便是张炳忠,也是佩服的。按张炳忠的说法,就是:“左梁宇去过的地方,就没有再去的必要了。你就是到那里去挖老鼠洞,都挖不出东西了。” 如今左梁宇一开口,熊山火便知道,这事情不好办了。左梁宇是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要他老老实实出兵打仗可不容易。不过,熊山火手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以打动他的东西。于是熊山火便道:“左总兵,此次若是能够建功,依据消灭张贼,本官愿意保举左总兵为‘平贼将军’。” 左梁宇听了,眼光一闪,便道:“剿灭贼寇乃是末将的本职,虽然军中有些困难,但是末将绝不会拖了总督大人的后腿。” “平贼将军”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封号,这里面并没有更多的银子。但是总兵加上“某某将军”的封号之后,地位便高于一般总兵了,而且,他的部将,便也可以加总兵衔了。这也就意味着,他手中的编制扩大了。依照大昭朝的规矩,一个总兵,能够带的兵的数量是相当有限的。但若是有了封号,便相当于有了更多编制,可以掌握更多的军队,在这乱世中,更多的军队,便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见到左梁宇同意了,熊山火也是颇为高兴。熊山火知道,虽然从官职上来说,自己要比左梁宇高很多,但是论处境,自己比左梁宇可就危险多了。左梁宇手中有兵,便是有错,朝廷轻易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自己,当初招降张炳忠的是自己,如今张炳忠复叛,责任最大的自然是自己,朝廷拿那些军头办法不多,但是砍了自己却是非常容易的。如今,他最能依仗的也只有左梁宇了。 在熊山火的麾下,除了左梁宇之外,还有总兵王挺。不过王挺弄钱和保存实力的本事都不如左梁宇,打仗的本事也有限,在此前和流寇的战斗中,功劳不多,损失却不少。后来张炳忠投降后,他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多多少少的也得到了一点军饷和赏赐,如今麾下也算有了一万多人,不过老兵不多,其实战斗力相当有限。若是左梁宇不出兵,那王挺是说什么也不敢主动去和张炳忠打的。 …… 得到了左梁宇的支持,熊山火立刻便组织两位总兵,带着五六万军队往谷城杀了过去。此时,张炳忠已经将谷城以及谷城附近的大户抢了个精光,又裹挟了大队的百姓,往郧西方向去了,只将一座空空的谷城留给追兵。 左梁宇一旦行动起来,动作总是格外的快。这天上午,他的军队又是第一个进了谷城。一进城,左梁宇便让人将谷城的几座城门控制住,然后便在城中大肆搜捕“乱贼同党”。张炳忠在退出谷城的时候走得相当的从容,不光是在县里大抢了一把,甚至还有余闲弄了些石灰,在满城的屋子上面写满了各种嘲笑熊山火和左梁宇的话语。 “大帅,张贼走得从容,抢得很是干净,便是儿郎们再搜了一遍,也没找出多少东西来。”左梁宇全身披挂,手执马鞭,走在谷城的街道上,一个部将正在向他汇报情况。 “妈的巴子,这张炳忠长进了不少呀。以前他干活总是太糙,总能剩下不少东西,这次他居然弄得这么干净?”左梁宇骂道,同时他抬起头来,看到前面屋子的墙上用白石灰写着长长的一行字。左梁宇不太识字,但是前面那行字中,开头的那三个字他却正好都认识,因为那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左梁宇”,只是后面的那些字,左梁宇便都一个都不认得了。他便向那个部将问道:“罗岱,那上面写这些啥呢?” 罗岱摸着头盔道:“大帅,我不认得。” “啥?老子不认得,你也不认得?”左梁宇大笑了起来,“狗日的……柳先生,柳先生……” 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走上前来抱拳道:“大帅。”这人叫柳敬亭,原本是个说书的艺人,说书说的极好,左梁宇尤其喜欢听他说水浒,便将他请到自己的幕中,当了一个师爷。 “柳先生,你帮我看看,张炳忠这孙子在这墙上写了些啥?”左梁宇指着那行字问道。 柳敬亭其实早就看到那行字了,便道:“无非是张炳忠那贼在辱骂大帅。” “老子知道张炳忠嘴里没好话。不过他到底说的啥?”左梁宇又问道。 “大帅,张贼写的是:‘左总兵,这谷城老子已经细细的扫过了,你要是还能从谷城找得出一吊钱来,老子就跟你个孙子姓!’” “他妈的!张炳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老子怎么会有这么不孝的孙子!”左梁宇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左梁宇又道:“罗岱,你们在城里也搜了一会儿了,搜到一吊钱没有?” 罗岱听了,也笑道:“大帅,张炳忠是长进了不少,留下的东西比以前少多了。不过也不至于一吊钱都没有。属下稍微搜索了一下,已经找到一处埋着的银子,大概有四五十两的样子。只是比以往还是少多了。” “妈的!就你手快!”左梁宇用马鞭在罗岱的头盔上轻轻的敲了一下,笑骂道,“这下好了,狗日的张炳忠,不,是左炳忠就变成老子的孙子了。狗日的才学了多点本事,就来……那个什么弄斧来着?” “大帅,是班门弄斧。”柳敬亭补充道。 “对,就是班门弄斧!哈哈……”但紧接着,左梁宇又满脸忧色地道,“哎呀,坏了,坏了!左炳忠这孙子,真不是东西!他如今是我孙子,他又造反。这造反是要诛九族的呀,这不是要坑他爷爷吗?老子却该怎么办呀!” 说道这里,左梁宇也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一起笑了起来,只有柳敬亭却一本正经地道:“大帅勿忧,只要明日大帅带兵赶上去,大义灭亲,斩了左炳忠这逆孙。朝廷看大帅大义灭亲,一定不会再追究的。” “哈哈哈哈……”左梁宇用手指着柳敬亭,大笑道,“老柳,还是你说得对,大义灭亲……大义灭亲……” 众人正在大笑,却见前面跑来了一个探马。 左梁宇便止住笑,问那个探马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探马立刻半跪下来回答道:“禀告大帅,那张炳忠在县衙中贴了一份告示和一份账单。” “蛤?张炳忠这孙子又在搞什么名堂?我们都过去看看。”左梁宇道。 一行人便沿着大街往前走去,走了大概四百多步,便到了县衙。这谷城的县衙照例也是破败得不成样子。县衙前面的的照壁上贴着两张告示,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第二张告示最后又用朱笔写了一行大字在那里。那朱笔的大字色泽鲜红,便如同鲜血一般。 正文 第四十二章,伏击 “张炳忠这孙子又说啥了?”左梁宇望着那告示笑道。 “大帅,右边的是张炳忠上次投降之后,给大昭官员送礼的清单……”柳敬亭道。 “哈哈哈哈,张炳忠有意思,有意思!”左梁宇又大笑起来,“你们小心点把这东西揭下来,不要弄坏了。嗯嗯,先不忙,先找些笔墨来,把这些东西先抄一份下来。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有点用呢……啊,柳先生,那个左边的写的是啥?” 柳敬亭道:“这边却也是一张清单,不过是张炳忠走的时候,从谷城一带劫掠到的财物的清单。密密麻麻的,写得倒是很细致,最后总数,仅是白银,就有四万五千多两,另外绫罗之类又有三十多车。至于最后面……最后面张贼说:‘拿老子的钱,是要给利息的!’” 说到这里,柳敬亭又摇了摇头道:“这贼子,真是恬不知耻。” “啥,柳先生,你再把那个数字给俺说一遍?”左梁宇瞪大了眼睛道。 柳敬亭便又说了一遍。左梁宇听了,拍手道:“狗日的张炳忠,这孙子居然抢了这么多!真是该死!这孙子抢了这么多东西,肯定走不快,传我的将令,不要再在城里浪费时间了,赶紧准备吃饭,然后赶上去,灭了这个叛逆!” 身边的亲兵赶忙跪下,接过了令牌,便去了。 左梁宇又对柳敬亭道:“柳先生,我们看来不能在城里过夜了。先生也去准备一下,说不得今日又要住在野外了。” 柳敬亭长揖道:“住在野外,本来就是军中常事。大帅,我先去了。” 左梁宇点点头,柳敬亭便转身去了。 见柳敬亭也走了,罗岱便道:“大帅,这城里面还没搜完呢。” “这城中还能有多少东西?”左梁宇把眼睛一瞪道,“就这城,应该有多少东西,老子看一眼就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狗日的张炳忠,一口气.抢走了四万五千两,这城里最多还能剩下不到一千两银子,说不定五百两都没有。还搜个屁呀!狗东西,抢劫抢得这等赶紧,完全就是不讲规矩嘛!不给他个教训,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这几年来,“流寇”和官军打来打去的,也打出了一些默契了。比如“流寇”们抢劫,一般不会抢得太干净,这样官军一般也就不会追他们追得太紧。再比如“流寇”们总会裹挟一大堆的老百姓,要跑路的时候,就把他们留在后面给官兵砍;官兵们也会把主要精力放在砍那些留在后面的“流寇”身上,除非上面压力大,一般也不会真的和那些流寇的真本钱拼命。反正都是按首级算功劳的,谁的首级还不是个首级呢? 然而如今张炳忠的做法,那就完全是在坏规矩了。再说他手上还有好几万两银子,和好几十车的绫罗呢。若是追得慢了,这些东西可就没了! 当然,要把已经散开了的军队再集中起来,然后再去追赶,总还是要消耗时间的。所以过了中午,军队才重新收拢起来,左梁宇带着大军继续向西北方向去追击张炳忠。 到了第二天,左梁宇的探马在路上发现了张炳忠所部留下的一些痕迹——几辆损坏的马车。不多一会儿,左梁宇和罗岱便到了这马车旁边。 “大帅,您看,这辆马车是车轴断了,应该是装的东西太多,路上一颠簸就出问题了。”罗岱从马上跳了下来,细细的查看了一下马车道。 左梁宇也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先看了看马车,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了看车辙,又看了看路上其他的车辙印,便道:“这车上装的东西不轻。”他又朝着周围看了看,突然看到那边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那便是什么?”左梁宇指着那边问道。 一个亲兵跑了过去,弯下腰,捡起那东西道:“大帅,是一支珠釵。” 那亲兵一边说,一边走回来,将耳环递给左梁宇。左梁宇接过来,细细一看,却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凤钗,钗头上一支凤凰,活灵活现,凤凰嘴上,还叼着两根金丝编成的长短不一的细索,细索下面又各自嵌着两颗珍珠。 “这应该是翻车的时候掉下来的。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可真不小心,这金钗可值不少钱呢。”左梁宇道。 “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要不然,这东西怕是早就被捡走了。”罗岱道。 左梁宇却摇摇头道:“如今这路上哪里还能有人走?没人走,自然没人捡。看着车辙的样子,这车应该翻在这里超过一天了。不过这样的载重的车,无论如何也跑不快。我们肯定能在他们逃进山里之前追上他们。” 从谷城往西北方向去,便是郧西的山区。这些装着金珠的车子自然没法在山路上跑。不过在山里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把那些金珠藏起来。所以最好还是要在张炳忠他们进入山区之前赶上他们。 …… “如靖。”张炳忠和他的义子张如靖道,“左梁宇这家伙我熟悉,他最是贪财了。我们以前和他打的时候,只要前面有可以抢劫的城池,他就会减慢追赶我们的速度,好给我们破城留下时间。一旦我们真的把城给破了,他立刻就上来了,这样他趁火打劫,抢东西的名声是老子的,但其实他抢到的东西比老子还多。这次在谷城,他没抢到东西,肯定会追上来。咱们也不能让他老跟在后面。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再往前就是罗猴山了。我们在那边设个埋伏,狠狠的给他一家伙。嗯如靖,这引他们进套子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做得像一点,明白吗?” “孩儿明白!”张如靖大声的回答道。 “可旺,”张炳忠又道,“要说左梁宇的兵,其实还是能打的。咱们一次也吃不下多少官军。能干掉他的前锋就不错了。左梁宇为了追上咱们的那些财宝,到明天肯定会让他的骑兵甩下步兵先追过来。到时候你埋伏在前面这座山上,等前面打响之后,你带着文秀和云志一起冲下来断了他的前锋的后路……” “孩儿明白!”张可旺也大声的回答道。 …… “报告大帅!我军侦骑和贼军后卫接战了。”一个侦骑从战马上跳下来,一下子跪倒在左梁宇的马前,大声道,他的马脖子上还挂着两个人头。 “情况如何,说详细点!”左梁宇问道。 那个侦骑大声的回答道:“大帅,就在前面十五里,我们的侦骑追上了贼军的尾巴,大多都是些只有木棍的军功。兄弟们上去冲散了他们,再往前就看到了贼军的车队,结果张炳忠的干儿子张如靖带着六七百个骑兵冲了过来,我们见他们人多,便退了下来。” “你认得那是张如靖?”左梁宇骑在马上,低下头来问道。 “大帅,小人认得。”那个侦骑道。 “好,你们跟住他,但不要轻易和他打。”左梁宇道。 “得令!”那侦骑应了一声,便翻身上了战马,又向前奔去。 “大帅,如今已经要到房县了,房县山多,真让他们进了山。要追他们就更不容易了。”罗岱双手抱拳大声道,“末将愿意带上轻锐之士,追上去,拖住他们。” 左梁宇望着正在远去的侦骑,并没有说话。倒是跟在身边的柳敬亭却开口道:“大帅,张炳忠一向以奸猾著称,如今罗孟德又复叛响应,他手中能战之兵也不少了。房县山多,可以设下埋伏的地方也多。大帅要多加小心。” 左梁宇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说话。 “大帅,这一路上,敌军不但抛弃了不少车辆,甚至就连粮食布匹也有抛弃的。这说明他们已经在集中运力运送值钱的东西。”罗岱又道,“若是不赶紧追上去,让他们进了山,这些东西随便往哪里一藏,就不好找了。况且大帅带着的大军,人数,战力都要超过贼军。末将带着轻锐上去,大帅带着大军跟在后面。等我赶上敌军的时候,大帅距离末将最多不过三十里,一个时辰便能赶到。就算贼军有埋伏,也不可能一两个时辰便吃掉末将吃掉末将,到时候,大帅带着大军,和末将先后夹击,贼军必败!” 左梁宇听了,又想了想,心中一时是张炳忠手中的金银,一时是中埋伏的危险,不过最后,还是冒险的心思占了上风,他便道:“这样吧,罗岱,我给你一千骑兵,两千轻锐步兵,你追上去,看能夺下多少东西。不要轻易进山。明白吗?” “大帅,末将明白!”罗岱在马上抱拳道。 “自己多加小心。”左梁宇也道。 …… “你看,官军分出一队去追赶贼军了。”在云霓之上,一团青色的光晕中,一位金盔金甲的神明正俯视着大地。 “父王,”在他身边,一位穿着一身荷花战袄,手执火焰长枪,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金环的面目清秀,虎背熊腰的少年模样的神明道,“军合则气盛,难以下手。如今他们分散了兵力,孩儿却可以开始干扰他们了。” “还不忙,等他们追一阵子,体力下降,队伍拉长之后,动手更简单。”那位“父王”道,“干扰军事,消耗最大。刚才只是对他们的决断稍作引导,消耗便是不小。天庭气运虽盛大,但也有大敌,能少消耗一点,就少消耗一点。如今罗岱手中虽然只有三千人,他本人气运本来也不高,但要干扰他,最好还是到打起来了,两军气运相互抵消的时候。” “孩儿明白了。”那个少年模样的神明抱拳道。 正文 第四十三章,伏击(2) 罗岱带着骑兵,和张如靖的骑兵进行了一次对冲。这次对冲中双方多有些损失,但总的来说,张如靖的损失更小。这主要是因为张如靖的骑兵此前走得更慢,无论人马,体力都更好。不过张如靖也显然只想要拖住罗岱,而罗岱手中的兵更多一些,靠着人数优势他还是渐渐地将张如靖击退了。 击退了张如靖,罗岱继续追赶,这时候,张炳忠的部队显然已经有些慌乱了,他们抛下了不少的东西,什么装着铜钱呀,什么衣服呀,试图用这种方法来拖慢罗岱前进的速度。这也是“流寇”对付官军的惯用手段。很多时候都很管用,至于这次嘛,依旧很管用。追击的士兵们都停下来捡铜钱,捡衣服,甚至还有为了一件衣服归谁而撕扯起来的。若是这个时候,张如靖再掉头打个反击,怕是罗岱顿时便要吃亏。 “不要捡东西,不要捡东西!”罗岱很努力的想要制止手下士兵们的举动,但是却没什么人听他的。毕竟只有这时候捡到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至于前面可能的满箱子的金子银子,就算抢到了,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所以这时候,谁听他的? 结果,罗岱花了好大工夫,才把那些到处捡东西的家伙重新组织起来。然后等他们再追过去,张如靖又一次组织好了防御……然后罗岱A上去了,然后罗岱突破了,然后张如靖的人又掉东西了,然后罗岱的兵又停下来捡东西…… 罗岱急得拔出刀来砍了好几个人,才算是把队伍又整理好了,然后又追了上去。这时候,张如靖护着的车队已经退到了山口了。 罗岱带着人,追到了山口,是不是还要继续往里面追赶,他有些踌躇,毕竟山里面可能有埋伏。但就在这时候,那边的一辆马车颠簸了一下,一口箱子从车上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整个的碎开了,一大堆白花花,金灿灿的东西滚了一地。 看着那些黄的白的,罗岱的耳朵里翁的一响,眼睛一红,便大喊道:“儿郎们,冲上去呀!” 在半空中,面目清秀,虎背熊腰的少年微微一笑,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与此同时,在张炳忠的身边,一个胖大和尚抬起头来,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天空中望了望。 “永信和尚,你在看什么呢?”张炳忠问道。 “贫僧在望气。”那和尚回答道。 “可看到了什么?”张炳忠又问。 “敌军黑气笼罩,其军必覆。”那胖大和尚淡淡的道。 这一次,罗岱低头冲锋,张如靖顿时便抵挡不住了,只得将两辆车推倒在狭隘处,以阻挡道路。这两辆车翻倒后,黄的白的又滚了一地。罗岱这时候红着眼睛盯着前面的十多辆车,完全顾不得这两辆车了,见这两辆车一时移不开,便弃了战马,带着精锐的选锋,下了马,越过这两辆车追了过去。 前面那十多辆车使劲的跑,罗岱在后面起劲的追。如果他这时候稍微清醒一点的话,他就应该发现,那些车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完全不是装满了金银的车能跑到的速度。但是此时红了眼的他却根本不往那个方向去想了,满心只想着追上去,拦住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发力猛追了一段,前面的车队似乎是出了点什么问题,一下子停住了。上面的贼兵也都纷纷抛下车,割断了马缰绳,拖着那些马就跑。罗岱追了上去,十多辆车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罗岱跑到最前面,看看正在跑远的敌军,又回头看看这些车,对手下喊道:“快,把箱子拆开看看。” 一个士兵一刀砍断了绑着箱子的绳子,又用刀背一砸,砸掉了箱子上的锁,然后迫不及待的掀开了最上面的那个箱子的箱子盖…… “将军,是空的!” “将军,这个也是空的!” 罗岱的心中一冷,突然便觉得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就像是过年的时候…… “散开!有火.药……”罗岱的声音还没有落,十多辆车就先后炸了开来。 罗岱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他的脑子里面嗡嗡直响,身上却似乎并不太疼痛,只是全身都软软的,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个人走到了他跟前,揪住了他的头盔,把他的脸拉起来看了看。罗岱也睁开眼睛,认出了那是贼将张如靖。 “这家伙命还真大,这样都不死!”张如靖道,“你门把他拖回去,给大帅看了高兴高兴!”张如靖笑道。他接着向着山口的方向望过去,那边也已经响起了喊杀声,透过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硝烟,他看到那边官军的军旗都乱成了一团。 一开始罗岱和左梁宇说,即使中了埋伏,凭着他手中的兵力,也绝不是张炳忠能一下子吃下去的,而只要他能坚持一两个时辰,左梁宇的大军就能追上来,和他前后夹击贼军,而他便有机会玩出一个漂亮的中心开花。这个设想其实并不错,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还能有效的指挥部队,而他的身边,那些最精锐的选锋还能战斗的前提下的。可是如今,张炳忠仅仅只用了几辆装着空箱子和装满了火药的箱子的马车,就在一瞬间干掉了罗岱,以及他最精锐的一批选锋。如今官兵不但群龙无首,而且剩下的也都是些用黄天的说法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慌乱之下,又遭到张可旺带着的精锐“流寇”的冲杀顿时便散了架。 张如靖见了,便笑道:“可不能让老大,还有老三老四他们把功劳全抢走了。兄弟们,我们也杀上去。” …… 夜色深沉,已经是过了三更了,崇德皇帝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有整整三个时辰都在连续的批阅奏章了。这时候,最后的一份奏章也已经批阅过了。崇德皇帝便出来道院子里走走。太监王承恩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陪在皇帝旁边略微后面一点的地方,却将灯笼尽可能的往前面伸出去,好给皇帝照着亮。 从乾清宫的院子里面往外看,可以看到院墙外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这枣树的上面便是高得奇怪的天空。崇德皇帝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那些冷冷的眨着眼的繁星,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便找到了北极星。 北极星又叫做紫微星,自古以来便是帝王的象征。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北极星,以及它附近的星域出现的星象变化,都预示着国家,帝王的处境。刚登基的时候,崇德皇帝对这套说法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不过到现在,他却已经能够轻易的在漫天繁星中找出北极星,甚至还懂得了一大堆的天文学术语。 如今,崇德皇帝注视着北极星,他觉得北极星的亮度有些暗淡,而且星光闪烁得有点厉害,颇有点“帝星飘摇”的感觉,于是叹了口气,又想到近来钦天监那边并没有这样的报文,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呢。不过刚刚看到湖广奏报,熊山火在房县又吃了一个败仗。 “只怕保不住熊山火了。”崇德皇帝想,“不仅仅是保不住熊山火了,便是杨先生,怕也难保了。只怕杨先生此时也在起草自请替代熊山火督师湖广的奏章了吧。只是,只是自己这里如何少得了他?可是,不用杨先生去湖广督师,又能用谁呢?” 只是这样想想,崇德皇帝便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一只手扶住头,另一只手伸出去,扶在了王承恩的肩膀上。 “皇上……皇上还是进去歇歇吧。”王承恩有些慌乱地道。 “扶我进去。”崇德皇帝有气无力地说。 王承恩还有其他的几个小太监一起扶着皇帝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 “奴婢这就去传太医。”王承恩道。 “不用。”崇德皇帝抬起头来道,“朕就是有点累了。王伴伴,你让人去传一碗参汤来。” 王承恩应了一声,回头向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便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几个小太监进来了,最前面的一个捧着一碗参汤。王承恩便从他手里接过了,躬着腰,将参汤递上去道:“皇上,参汤来了。” 崇德皇帝这时候正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声音,便睁开眼,接过参汤,慢慢的喝了几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王承恩正躬着身子在一边满脸忧色地看着自己,便道:“朕觉得好多了。”于是又喝了几口,然后又对刚刚送参汤进来的那个小太监道:“参汤还有没有?有的话再拿一碗来给王伴伴。” 那小太监跪下磕了个头便出去了。王承恩也赶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对奴婢的恩宠,奴婢粉身难报。”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正想要再说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刚刚王承恩扶他进来的时候顺手便放在旁边的灯笼。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灯笼,不是用纸糊的,也不是明瓦的,而是用透明的玻璃做成的,玻璃上还精心的绘制了一些画片,看起来很是精巧。 崇德皇帝便皱起了眉头道:“这东西怕是值不少钱吧?如今朝廷正缺钱,如何还用这样的东西?” 王承恩便跪下道:“万岁,这不是花钱买的,却是那个刚刚当了画官的泰西人进奉的。” “哦,泰西人。”崇德皇帝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泰西十字教的弥撒祈福,便道:“王伴伴,朕听说那泰西十字教也有祈求上天赐福之法……” 正文 第四十四章,乐捐(1) 第二天,崇德皇帝便不出所料的接到了一大堆的弹劾熊山火和杨肥的奏折,一方面是顶不住群臣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也是的确对熊山火很是失望。于是崇德皇帝便下旨,让锦衣卫逮捕熊山火。 不过逮捕熊山火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立刻把张炳忠镇压下去,要不然……崇德皇帝也知道,他此前加了辽饷,又加了剿饷,这就等于是在又将一批老百姓逼到了死亡的边缘。虽然有人说,老百姓要是没饭吃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自己家里饿死,但是崇德皇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百姓真的要饿死了,那他们肯定会造反的。 “如今的天下,就是个大干柴堆,只要一个火星子冒出来,就是一场大火。而朕就是被站在柴堆上,挥舞着干柴去灭火的人呀,要是不能迅速的趁着火还没有蔓延开就灭了火头,整个天下就全完了。”崇德皇帝这样想着,他觉得此时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重新反叛的张炳忠镇压下去,否则这火一旦蔓延开来,天下就真的危险了。那么谁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呢?崇德皇帝以前觉得孙白孤应该是个好人选,可惜这孙白孤,只不过被斥责了两句,便心怀怨望,居然装病撂挑子。这种人,也是断断不能用的了。既然孙白孤不能用,那还能用谁呢?想来想去,崇德皇帝也觉得,朝廷中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杨肥了。 又翻了几本奏章,崇德皇帝便翻到了杨肥上的一份奏章。 “杨先生这一定是要自请督师湖广了吧?”崇德皇帝一边想,一边翻开了奏章。奏章中的内容果然是自请督师湖广。崇德皇帝点点头,心想:“到底还是杨先生敢于任事,不像朝中的其他大臣,引用圣人之言责备起别人来,口若悬河,但真的要他自己拿出个办法来,要不就是大而无当的‘圣上当修圣德’、‘圣上当以圣德化万物’之类的东西,要不就干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只有杨先生,才能主动承担事情。杨先生这些年的谋划,虽然不是都成功了,也办错了不少事情,但是,至少他还在做事情,就这一点,就比那些什么错都没有,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做的人强得太多了。” 这样想着,崇德皇帝便继续往下看,却又看到了新的内容。 杨肥在奏折里面提到,目前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经费不足。朝廷若是没有足够的军饷,便难以动员足够的军队,便难以迅速的将叛逆镇压下去。所以他出去督师之后,朝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如何弄出钱来了。为此,他向皇帝提出,最好是再次增加练饷。 “练饷……”崇德皇帝叹了口气,练饷要是还能征,上次也便征了。如今张炳忠、黄自得又造反了,这时候再加征练饷,那就真的是要“为渊驱鱼”了。 放下杨肥的奏折,崇德皇帝又拿起一本奏折,却是首辅薛冰庭的。崇德皇帝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以前崇德皇帝对薛冰庭的印象还不错,但是最近却听说他颇有贪贿之事,这却让他对这位首辅渐渐地不满起来。 说起来,这件事情其实是薛冰庭自己找出来的。去年有一次,薛冰庭在平台应对,皇帝问为什么官员贪污的这么多。薛冰庭脑子一抽,便回答说,要是厂卫工作卖力一点,怎么会管不住呢。 当时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便站在旁边,听到薛冰庭的话,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立刻便跪下向崇德皇帝请罪。好在崇德皇帝还念在他往昔的情分,没有惩处他。王德化自然是恨透了薛冰庭,回去之后,王德化便下令东厂,严查薛冰庭的贪贿,结果还真的查了不少出来。然后上报给皇帝,皇帝虽然并没有立刻因此降罪给薛冰庭,但是对他的印象却坏了很多。 虽然皱起了眉头,但是崇德皇帝还是将薛冰庭的奏折拿了起来。一翻开,粗粗的一读,却顿时睁大了眼睛:“这薛冰庭虽然贪贿,但是……但是还真是敢于任事呀!” 薛冰庭在这份奏章中,提出了解决目前财政困境的一个办法——发动官员勋贵捐款。 薛冰庭提出在外的群僚百官的借款,由他等承担;在内的皇亲国戚的借款,则由皇帝来承担。 “这或者也真是个办法。”崇德皇帝想道,“只是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做,还是要先和薛冰庭商量商量。”这样想着,崇德皇帝突然又觉得,那个贪贿的薛冰庭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 当天下午,崇德皇帝便在平台召见薛冰庭。 “爱卿,让大臣和勋贵乐捐,不知该从何入手?”崇德皇帝问道。 薛冰庭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还记不记得李国臣的事情?” 李国臣是武清侯李国瑞的庶出的哥哥,而李国瑞是孝定太后哥哥的孙子,皇帝祖母的家属,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当年李国瑞的父亲去世之后,以嫡长子身份袭了爵位的李国瑞对待自己庶出的哥哥很是苛刻。李国臣便闹起来要分家产,为了获得皇帝的支持,他还上书说自己的老爹在家中的银窖里留下了至少四十万两银子,如今应该分一半给他。他愿意将这一半奉献给皇帝作为军费。只是作为庶兄,和嫡长子争家产,却不是合乎礼法的事情,所以,李国臣自然没能如愿。而他们兄弟,也都因此,一度成了全城的笑话。 但是如今薛冰庭提起这件事情,可绝对不是为了说一个笑话。崇德皇帝立马也明白了薛冰庭的意思。首先,李国臣有钱,至少有四十万两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要说没钱,朝廷便可以说他欺君;而且李国臣虽然是皇亲国戚,但是李家的依靠——孝定太后,也就是崇德皇帝的奶奶,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所以从李国瑞这里开刀,相对来说,阻力也更小一些。 崇德皇帝点点头,又问道:“该问武清侯借多少呢?” “既然武清侯那里有四十万的闲钱,不如都借来。这样其他人便不好意思借得太少了。”薛冰庭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道:“爱卿说得是。希望朕的这些亲戚大臣,都能共体时艰。薛爱卿,若是此策能成,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从武清侯李国瑞家的后院里,悠扬的歌声正袅袅的飘了出来。却是武清侯的如夫人韩若水正在唱曲儿。 韩若水原本是扬州一带的名妓,后来嫁给李国瑞,成了他的第五位如夫人。李冰鉴不但人漂亮,唱昆曲更是一绝。李国瑞自己也很喜欢唱昆曲,所以时常会在家里和她一起唱上一段。 韩若水又唱了几句,便轮到李国瑞扮的柳梦梅上场了。家中养着的几位乐师一番吹奏,李国瑞抖抖衣袖,张开嘴,正要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见家人李其佸走了过来,跪下道:“东厂王公公来了。” 李国瑞吃了一惊,赶忙让众人散了,一边让韩若水服侍着他换了衣服,一边又让人开了正门。然后赶忙迎了出去,将王德化引了进来。 李国瑞惴惴不安地领着王德化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茶来。王德化也不做声,只是先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道:“人家都说武清侯会过享福,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呀。侯爷,你这茶叶是今年明前的龙井吧,便是宫中的贡品,都比不过这个。” 李国瑞很小心的道:“王公公,不知道您老人家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皇上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侯爷帮帮忙,不知道侯爷愿不愿意,所以先派老奴来问一问。”王德化端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 李国瑞赶忙道:“我们李家世受皇恩,便是全家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只是不知道皇上有什么用得到我们李家的地方?” 王德化端着茶杯,四面看看,点点头道:“听说令尊在银窖里,给侯爷留下了四十万两白银。如今朝廷剿匪,急需军费。皇上说,武清侯最是忠诚,知道国家困难,一定愿意鼎力相助。所以皇上便派老奴来向侯爷借点钱,等到天下太平了,依旧还给侯爷。话说侯爷的富贵,本来就是和大昭的国运紧密相连的,若是大昭朝日子好,侯爷的日子自然好,若是大昭朝的日子难过,侯爷的日子难道就能好过了?正所谓风雨同舟,侯爷,你说老奴这话可有点道理没有?” “不知道皇上要借多少银子?”李国瑞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的脸色白得便如见了鬼一样。 王德化皱了皱眉头,道:“侯爷的银窖中既然有四十万,不如便全部借给皇上如何?” “不行……”李国瑞立刻道,见王德化斜着眼睛看了过来,他又赶忙道,“王公公,小侯这里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呀,那都是人家造谣说的。” “那侯爷能借出多少银子?”王德化问道。 “一千两,最多一千两。王公公,小侯我家里真的没钱呀!”李国瑞的声音都带上哭腔。 “哼,侯爷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就侯爷府上的陈设,还有侯爷喝的茶,要说侯爷只有一千两,没人信吧?”王德化又道。 “公公,是真的没有,是真的没有呀。”李国瑞哭道,“便是一千两,小侯也还要去找亲戚借呢。” 王德化听了,便将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道:“如此,老奴便去回报圣上了。” 说完,他便向着外面走去。李国瑞赶紧追上去,拿出一锭银子,塞进王德化的手中道:“王公公可要替小侯美言几句。” 王德化将银子在手中颠了一下,沉着脸道:“侯爷日子过得这么紧,老奴怎么敢拿侯爷的银子。”便将那一锭银子抛在地上,直接出了门。 正文 第四十五章,乐捐(2) 王德化的这个举动,把李国瑞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王德化是东厂提督太监,这个位置当年可是九千岁李进忠的。当年李进忠在家里跺跺脚,整个京师,不应该是整个天下都要抖一抖。天下的官员,哪怕是贵为阁臣,听到李进忠的名字,那都是吓得睡不着觉的。如今的王德化,虽然再没有李进忠当年的威势,但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加上东厂提督太监的身份,真要找他的毛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真要像王德化说的那样,让他把四十万两银子都拿出来借给朝廷…… “便是抹了自己的脖子,也是万万不能呀!”冷静下来之后,李国瑞这样对自己说,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要保住自己的钱。 不过李国瑞也不会束手就毙,就是一条鱼,被鱼叉插上了,也要奋力挣扎一下子,更何况是一位皇亲国戚呢? 只是李国瑞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反抗。这时候便听到一个声音道:“夫君若是烦恼,何不去找周国丈商量一下?想来,这捐款的事情,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和周国丈商量一下,说不定就有办法呢。” 李国瑞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如夫人韩若水。却听韩若水道:“夫君,皇上若是从咱们家拿走了四十万,其他勋贵,要拿出多少才行呢?所以,他们为人为己,都肯定要帮我们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周奎……让他拿出哪怕一千两,都是艰难的……我倒要看看,天子他还能对自己的老丈人如何下手。若水,你真是女中诸葛!”李国瑞先夸了自己的小妾一句,然后便喊道:“来人,给我备轿,我要去嘉定伯府。” …… 只是这一天李国瑞却并没能立刻见到嘉定伯周奎,周奎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若是平常,李国瑞多半会留下一个拜帖,约定什么时候再来便是了。但是今天却不一样,李国瑞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可以拖延的时间。当即向嘉定伯府的人问清楚了周奎的所在,又从周奎那里借了一辆马车,就急匆匆的出了城。 一直到日头偏西,李国瑞才赶到了周奎在城西的那处庄子。到了门口,向门房说了声武清侯来访,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庄子的大门打开,嘉定伯周奎亲自到了门口来迎接。 嘉定伯周奎是个四十多岁的合中身材,略有点胖的中年人,一张脸颇为白净,若是没留胡子的话,乍一看倒像是个应考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举子。周奎见李国瑞居然跑出城来找他,便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便道:“武清侯,出了什么事情,如何这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国丈,若是没事,我怎么会跑这么远来找您?出大事了,国丈您一定要帮帮我呀!”李国瑞赶忙道。 “先不要在这里说。”周奎道,“武清侯,我们进去说话。” 两人便进了庄子,在厅堂里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香茶,周奎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了出去,然后问道:“武清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国瑞见旁边没人,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哭道:“国丈,您可要救救我呀!” 周奎慌忙将李国瑞扶起来,又问:“到底怎么了?难道还有谁敢欺负到老弟头上了?” 李国瑞便将事情一一和周奎讲了,又道:“国丈知道,我哪里有四十万呀!王公公来我家,我拿出珍藏的茶叶与他喝,他却道,我这茶叶比禁中的都贵。我说没钱,王公公也生气了,如今,我该如何是好呀!” 周奎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搂着自己的胡子,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圣上既然开了口,一点钱都不拿出来,也是不行的。不能让圣上太难堪。不过……这借钱的事情还是要量力而为。本来家里没那么多钱,却硬要给那么多,却从哪里来?难不成还要侯爷自己到外面去借印子钱?不过要说侯爷,你自己也是有错。不是老哥说你,你日常飞鹰走马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不知道你多有钱呢。所以如今,就算你把家里整个的都捐了,也还是有人觉得你出钱少的。所以你先得让大家知道你真的穷,然后我们才好帮你说话不是?” “可是,我已经和王公公说了……”李国瑞道。 见李国瑞如此的迟钝,周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想了想,觉得对他,必须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要不然,万一他听不明白,岂不是白教他这些了? “侯爷呀,你日子过得如此快活,却让王公公如何相信你没有钱?要我说,你马上回去,便在市面上叫卖房产,将家里的一些浮华东西——不能太好的,要半旧的、旧的——拿出去发卖,还有轿子、马车什么的,都拿出去发卖,便说这是为了凑足钱款,反正要怎么显得穷怎么搞,明白不?这样我们才好说话呀!” “明白了,明白了。”李国瑞赶忙回答道。 “好了,在我这里吃顿饭,明天早上回去,便按我说的做吧。”周奎道。 …… “你们十字教的主教就可以主持对上帝的祭祀?”崇德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是的,我的陛下。而且在人和上帝之间,只有教会才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桥梁,只有通过教会,人的愿望才能被上帝关注。”那个汉名叫黄元礼的泰西画师低着头,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脸色不对,便这样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崇德皇帝不太高兴。因为在大昭,祭祀天帝乃是被皇帝垄断了的权力。这一规矩是殷商时候,圣王成汤所确定的。后世称之为“绝地天通”,从此之后,中国的皇帝(当时称之为王)成为了昊天上帝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也正因如此,皇帝(三代时代的王)才成为了天子。除了皇帝,或者得到皇帝的授权,没有任何人有权去祭祀天帝。哪怕是太子,私自祭祀上帝,都是在谋反。所以在民间,各路神灵都有庙宇,都有香火祭祀,但是直接供奉昊天上帝的庙宇却非常少,而且全都在官方控制之下。比如道门,如果要举行的大醮中包括对昊天上帝的祭祀,那必须事先得到天子的授权,而且在祭祀昊天上帝的时候,必须由天子来主祭。如今十字教却说自己的主教可以祭祀上帝,甚至自称是上帝和人之间“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桥梁”,在崇德皇帝看来,这便是在僭越天子的权力,便是在否定天子的神圣性,进而实际上否定了天子的权力的合法性。仅仅听到这个,崇德皇帝便对举行一场十字教的祈福仪式失去了兴致。 不过崇德皇帝并没有立刻表示拒绝,因为除了祈福等事情,他还要打算通过十字教,招一批能熟练的使用大炮的雇佣军。因为在此之前,一些和泰西人交往比较多的大臣,不止一次的向他提到过泰西的大炮,而且还指出,要有效的使用这些大炮,还必须有训练有素的炮兵。好几年前,登莱巡抚孙初阳曾经通过十字教会,招募了一批泰西炮手,负责指导训练炮兵,、。只可惜后来登莱的驻军发生叛乱,席卷着那些新训练出来的炮兵和新造的大炮,都出关投了鞑子。结果弄得到了现在,鞑子的炮兵居然比大昭官军更为精锐,使用更为得法。 崇德皇帝一直想要重新建立一支这样的炮兵部队,但是,财政的紧张,却使得他的这个愿望始终无法实现。不过前天薛冰庭提出的那个办法,却让崇德皇帝突然有了一个来钱的方法。依照薛冰庭的计算,李国瑞能够拿出四十万,其他勋贵自然也不可能太少,这样勋贵们这里就可以弄出两三百万;然后官员们那边同样也应该能有个两三百万,这样加起来,一下子就多出了一份辽饷。 有了这笔钱,崇德皇帝觉得,自己一定能把流寇镇压下去,甚至镇压完了,这钱可能还能有些剩余。再加上内乱平息之后,国家财力也肯定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候,新建炮兵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甚至于,将来收复辽东也不是奢望。再加上,崇德皇帝如今多少还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虽然对十字教的一些规矩不太满意,但是,多少信一点似乎也没啥,反正暂时,十字教还不要钱。 “黄爱卿,这就是说,举行仪式的时候,朕可以不亲自参加了?”崇德皇帝问道。 “是的,陛下,您可以不参加。”黄元礼回答道。虽然皇帝不打算亲自参加很让人失望,但是皇帝允许他们在京城举行一次与皇室相关的宗教活动,哪怕是关着门的宗教活动,这已经是十字教在中国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了。他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向神祷告道:“感谢您,我的神。一切都阻挡不了您的光芒,主啊,您将拔掉龙的牙齿,您将傲然地将狮子踩在脚下。” “那么你们可以自己在自己的住处,举行这样的一个仪式。”崇德皇帝道,“朕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参加这样的事情,但是朕将派一位内侍前去观礼。” 正文 第四十六章,乐捐(3) “快来看呀!看来看呀!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只要一两银子,只要一两银子,每件都是一两,统统都是一两,都是正品,都是真货!朝廷乐捐,武清侯破家报国,所有物品,贱价处理,统统亏本价,统统跳楼价!统统亏本价,统统跳楼价!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一两银子,你买不了上当,统统只要一两银子……” 武清侯府前的大街上,武清侯府的人占据了整条街,一家伙将各式各样的破烂都摆在了街面上,什么破椅子垫呀,什么裂了一条大缝隙的花瓶,什么缺了一个角的镇纸,还有秃了的毛笔、虫蛀了封皮也掉了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传奇书(小说)…… 武清侯府的人讲这些东西胡乱分了下类别,一堆前面竖着一个牌子,上面用大字写着,统统一两,另一堆写着统统二两……如此类推的一直到一千两,摆满了整个大街。 牛巨明正从这条街道旁边走过,被叫卖声吸引过来了。牛巨明是举人出身,只是自从二十年前中举之后,在科举上便没能再进寸步了。举人的功名在大昭已经能被称一声老爷了,理论上也可以做官了,甚至也可能当上大官。比如本朝的海刚峰,便是举人出身,却一直做到了应天府巡抚的位置。只是举人要做官,却要排很长的队,不使钱,等一辈子,也未必能轮得上。要轮上,便要使钱,只是便是用了钱,得了官,也只有些又辛苦,级别又低,又没油水,却很容易出问题的小官当。要收回投资并不容易。牛巨明中举后,又参加过几次科举,结果却是次次都名落孙山,又看到了那些据说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中了进士的老爷们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不像自己这尖嘴猴腮的,就知道凭自己则不三不四的那点家当人脉,就想天鹅屁吃?还不如趁早收了心思,花点钱,去寻一个教谕之类的穷官当当,也算是混了个官,勉强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只是这门路却不太好找,牛巨明到了京城里,找到一位如今在吏部当主事的同乡,递了帖子上去,只是找那位主事的人不少,牛巨明当时自然是没能被接见的,不过人家见他是个老乡,好歹还是给了个面子,让他再等个两日,等有了空,便与他见面。 牛巨明便在京师里暂时住下来了。这时候,横竖没事,便在京师里面四处转转,也算是长长见识。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叫卖声。 牛巨明左右无事,便走了过去,却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正站在一堆东西旁边,扯着嗓子叫喊:“熊山火,该死的熊山火,他招降了叛贼张炳忠,花了朝廷几百万,花了朝廷几百万,如今张炳忠又造反了,如今张炳忠又造反了,朝廷的几百万都打了水漂,朝廷的几百万都打了水漂!武清侯毁家纾难,家里的东西全部便宜卖,全部便宜卖!原价都是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的东西,现在全部一两,统统一两!熊山火,你不是人!朝廷辛辛苦苦弄点钱,都被你拿去给了叛贼!熊山火,你还我们血汗钱!” 牛巨明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这武清侯倒是好胆子,这种话都敢说。” 一边想,牛巨明一边低下头,看了看武清侯府拿出来变卖的东西。要说那个仆人说的,这些东西原价要“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应该倒也不是太夸张,不过那应该是十年前,甚至是二十年前的原价了。如今这些东西都破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合用了。这样的东西哪里还能值一两银子? “武清侯这根本不是要‘毁家纾难’,而是要故意给朝廷难堪吧?”牛巨明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却见前面的东西倒是渐渐的值钱起来了,不过论价格,其实还是不低,明显是不想真的卖的样子。却听见有人对一个仆人道:“就这么个破笔筒,你要价五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便是新的,也没这个价的。” 那个仆人便鄙夷地道:“这笔筒,原是九莲菩萨小时候用过的,岂是一般的东西能比的?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五十两,五百两又怎么着?穷鬼一边去,不要打扰大爷卖东西。” “九莲菩萨”便是李太后。李太后去世也有快三十年了,牛巨明瞟了一眼那个笔筒,虽然是旧的,但最多也不过十来年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李太后还没有出嫁时用过的呢?那仆人显然只是在信口胡扯而已。 一边想着,一边又往前走,却见前面便有些真正值钱的东西了,比如一人高的花瓶什么的,而且造型优雅,胎质釉色也都非比寻常,一看就是官窑的精品。那卖这东西的仆人高喊着:“看一看了瞧一瞧,这都是当年慈圣皇太后赏赐下来的宝贝,非比寻常,如今都便宜发卖,一件五百两,一件五百两!” 要说这东西,五百两真的不算贵。不过这也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了,若是真买得起的人,谁又不知道这里面的套路,而且这是太后赐予的东西,又哪里是真的能随便买的? 这样想着,牛巨明再往前走了几步,便走到了武清侯府的大门边上,也看到这场跳楼吐血大甩卖中最为值钱的一样东西——“敕造武清侯府”。 是的,便是这武清侯府,都被标上了一个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发卖。这个价格说实话真不算高,但是和前面一样的道理,这府邸是“敕造”的,意思就是依照圣旨建造的。而且这还不是如今的崇德皇帝的圣旨,而是崇德皇帝的爷爷的圣旨。这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府邸是给武清侯的,一般人又怎么敢买呢? 牛巨明转了转,摇了摇头,想:“不想大昭朝,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觉得便是花钱跑个官出来的心思都跟着冷了半截。 …… 这一天难得有空,崇德皇帝便到承乾宫和田妃下棋。 田妃是皇宫中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是琴技,便是正宗的乐师,都远远比不上她。加上人长得又美,在崇德皇帝的几个妃子中,她几乎是最得宠的一个。如今崇德皇帝好不容易有了轻松一点的时刻,便往承乾宫中来了。 崇德皇帝先让田妃给自己抚琴一曲,然后便提出要和田妃下一盘棋。 田妃的围棋水平很是不错,虽然还没有达到国手的水平,但也是可以和那些国手们谈笑风生一下的。在和崇德皇帝下棋的时候,她能稳稳的控制住局面,让棋局激烈紧张,却又相持不下,直到最后,才有个一个子两个子的输赢。单就这个控制力而言,她的棋力,真是不知道比崇德皇帝高到哪里去了。 然而今天的棋局却很是不对劲,上来不过五六十手,田妃便通过弃子杀死了崇德皇帝一条十多个子的大龙,当然,为此田妃也弃掉了七八个子,所以单看子数,皇帝的局面虽然差,却也还能继续下。只是田妃却靠着弃子将皇帝的另一块孤子卷了进来,形成了依靠厚势,满盘追杀皇帝的这块孤棋的局面。且不说皇帝这块孤棋能不能活出来,便是能活,被田妃借着攻击,一路便宜下来,这子数便完全没法看了,怕是输个二三十个子都正常。 崇德皇帝将手伸到棋子篓中,拨弄着里面的棋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棋盘,眼前的棋局的不利,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破局的手段。 这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太监走近过来,小声地道:“皇爷,皇后和袁妃娘娘也来了。” 皇帝眼睛死死地盯着棋局,却不回头,只是微微的摆了摆手。在他心里,他已经有些将这棋局和如今的时局联系起来了。这局棋一开始,他的局面似乎也不错,一路追杀着田妃的那条龙,眼看就能把这条龙尽数吃下,一举奠定胜局了,却不想,一步棋下得不严谨,被田妃找了个破绽,一番腾挪转换之后,居然靠着弃子,不但反杀了皇帝一条龙,还将整个棋局倒向了对皇帝极为不利的方向。这就和他登基以来,天下的局面多么相似呀。 “难道,难道朕的这局棋真的要崩了吗?”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 这时候,周皇后和袁妃都进来了。田妃便要站起来向皇后施礼。皇后见皇帝正低着头沉思,便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多礼,不要打扰了皇帝的思路。田妃便只是欠了欠身子,并没有站起来。 周皇后带着袁妃在棋盘两边坐下来,也低下头来看棋局。她们两个的棋艺和田妃相差甚远,但是围棋却也是会下的。两人低下头来只是扫视了一下棋盘,便知道皇帝的局面已经是非常的差了。那处孤棋已经绵延了半个棋盘,却还只有一只眼。而田妃却靠着围攻这条大龙,赚到了不少便宜。袁妃粗略的数了数,盘面上田妃怕是已经要领先皇帝二十个子了。如今的局面,便是田妃想要放水给皇帝都不容易了——要放水,也得放得自然,总不能自己填掉自己一个眼吧。 周皇后和袁妃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虑:“田妃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便将棋下成了这样?” 正文 第四十七章,乐捐(4) 袁妃的手里抱着一只狸花猫,这只猫这回正懒洋洋的抬起头来,好让袁妃用她那修长的手指头挠它的下巴。这只猫是皇后听说皇帝和田妃下棋,局面不对了的时候,特意去叫上袁妃的时候,特别让袁妃抱过来的。万一棋局不可收拾了,那就让这只猫扑到棋盘上去,掀了棋盘,免得皇帝因为输棋而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当然,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皇帝肯定会非常生气,说不定,大家都会受到斥责。所以不到最后时刻,袁妃是不能这样做的。 崇德皇帝犹犹豫豫地落下了一颗子,他的手抖得厉害,似乎自己的整个的江山社稷就都在这颗子上了一样。但这颗子一落下去,看棋的袁妃的脸便又白了一分:这步棋看似凶狠,直接瞄着田妃的棋形的薄味,但是崇德皇帝自己的棋更薄,若是田妃反击的话,只要一个靠断,崇德皇帝的整条大龙立刻就没有了任何可能的眼位,而如果对杀的话,明显田妃的棋气要更长一些。也就是说,只要田妃下出那一手靠断,这局棋立刻就可以结束了。 袁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皇后,将手放到了花猫的屁股后面。周皇后也是满脸的犹豫。这时候田妃却抬起头来,对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袁妃便将手又抬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那只狸花猫的额头,狸花猫便舒服的打起了呼噜。 田妃从棋篓中拿起一枚棋子,似乎很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了一颗子,这颗子不是靠断,而是一步自补。这一步在棋理上说也是合适的,《棋经十三篇》中便有“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的说法。靠断固然能一举击溃对手,但是田妃的棋此时优势非常明显,自补一手,却也是平稳获胜的手段。 见田妃补了一手,崇德皇帝却是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在落下拿一子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手要是被田妃靠断,整个棋局立刻就要崩了,但他的大龙就是看不出第二只眼,只能先这样下一手,看能不能骗到一个先手,这样便还有机会做出一个打劫眼出来。如今田妃退让了,崇德皇帝便赶紧动手将这个打劫眼摆出来。田妃跟着应了一手,双方便打起了劫。 崇德皇帝这边的劫材并不少,但是田妃找劫的本事却远比崇德皇帝好,就在崇德皇帝用完了自己最后的一个劫材,并且也认定田妃手中没有任何更多的劫材的时候,田妃却在最初弃掉的那条大龙那里又走了一手。 这一手严格来说,根本就不是劫材,因为即使放着不理会,让田妃再在那里走一手那块棋也没有两个眼。但是皇帝却不敢轻视这一手,因为这一手如果不加理会,这块死棋虽然不能复活,但是田妃却有手段,将好几块棋子搅成一团大乱杀。若是这一通乱杀,皇帝败了,那他在棋盘上几乎都剩不下几个子了。 不过棋走到了这里,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崇德皇帝落子补活了大龙,田妃接着落子将崇德皇帝的另一处棋子冲断,然后便是一场混战,四五块棋相互分断,杀成一团。到最后,崇德皇帝非常幸运的快了一气,不但将田妃原来的弃子彻底杀死了,还将绞进来田妃的另一条大龙截下了一个十四个子的大尾巴。如今再看看盘面,崇德皇帝反而领先了十多个子。此时棋盘上已经只剩下一些小官子,最大的不过两子而已。已经没了可以一争胜负的地方了。田妃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失望的撅起嘴来道:“这局就算陛下赢了。本来我赢得多了去了的,要不是陛下运气这么好……” 侥幸的赢下了这一局,崇德皇帝的心情却是大好了起来。尤其是听到田妃用嗔怪的语气说自己就是运气好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更好了。如今他确实是太需要一些好运气了。 “其实这局棋主要还是爱妃你自己走差了。”崇德皇帝笑道,“古人说‘赢棋不闹’。爱妃你就算普普通通的放活了朕的大龙,估计最后算算,也是爱妃赢得多。结果爱妃偏偏贪得无厌,还要挑起乱战,结果反倒给了朕机会。” “可不就是这样吗!”田妃依旧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陛下,其实这局棋倒是很像现在的时局。”一旁的周皇后却突然道,“那张炳忠,皇上本来饶了他的死罪,还给了他官身。他也算是赢家了。可是他却贪得无厌,还要闹事情,这便是自己断送了自己的胜局呀。哎呀,陛下,臣妾有罪,却说起了政事了。” 依照规矩,后宫不得言政事。不过崇德皇帝却觉得周后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这话里面也没涉及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便笑笑道:“皇后,你呀,就是太认真。这也算是后宫干政,那长孙皇后因为魏征犯颜进谏,而向太宗皇帝贺,却算什么?况且你讲的也是正理,嗯,你倒是有点长孙皇后的风范了。” 长孙皇后乃是从前唐朝太宗皇帝的皇后,自古以来便被视为是有贤德的后妃的榜样。皇帝在此时将周皇后比作长孙皇后,自然也是称赞之意。 周皇后听了,便弯腰福了一福道:“陛下所言,臣妾如何敢当。” 崇德皇帝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王德化悄悄地在门外张望。便道:“王伴伴,有什么事情吗?” 王德化走了进来,先向皇帝、皇后和妃子们磕头行礼,然后站起身来,却不说话。 崇德皇帝知道,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情,便道:“王德化,你跟朕回乾清宫去。” 皇后和田妃袁妃便一起恭送皇帝。崇德皇帝出了承乾宫,便问道:“王伴伴,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王承恩道,“昨日皇上让奴婢去见武清侯……” 崇德皇帝一边走,一边听。当听到武清侯居然将家里的东西都拿到大街上来卖,还说什么“毁家纾难”的时候,他刚才的那点好心情已经全然不翼而飞了。等王德化说完了,两人便已经进了乾清宫。崇德皇帝便沉着脸厉声问道:“王德化,你这东厂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王德化赶忙跪倒请罪。 崇德皇帝道:“当年李进忠当厂督,太过严苛。这不对,但是这不是说你就可以当好好先生了!这李国瑞如此作为,这是故意要出朝廷的洋相,是对朕有怨望之意!朕让你管着东厂,是让你做木偶的吗?” 王德化赶忙磕头道:“武清侯的做法的确无礼,但处置他却要考虑慈圣皇太后。奴婢不敢自专,所以才来禀告皇上。” 听到“慈圣皇太后”,皇帝也楞了一下。他知道,当年如果不是慈圣皇太后坚持,争国本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怕是根本就当不上皇帝。所以慈圣皇太后算起来是对自己这一脉有恩的。李国瑞是慈圣皇太后的晚辈,王德化有这样的顾虑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向勋贵借贷的事情才刚刚开头,怎么能就因为他们闹一闹便停下来? “不狠狠的惩治一两个,朕就任何事情都办不好!”崇德荒的怒道,“王德化,当初李进忠当这个厂公的时候,也有人敢这样吗?!” 王德化便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这就去把他们抓起来。” “快去!快去!一定要让他把钱拿出来!”崇德皇帝怒道。 …… 襄阳,督师行辕。 自从杨肥代替熊山火住进了这督师行辕之后,这边的气氛便和往日不同了。杨肥在上任之后,这里哨,不许闲人逗留,也不许有叫卖声音,显得格外的整肃。今日更是杨肥召见诸将,商讨如何剿灭张炳忠的日子,这里更是从头天晚上起就开始净街,断绝行人往来。那些行辕附近的店铺全都关门了,附近的居民也都只能待在自己家里,不能出来。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来,襄阳城中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行辕门外,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官兵,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他们手中的刀枪寒光闪闪。 在辕门口,有两根高高的旗杆,上面各自挑着一面杏黄大旗,一面上写着“东阁大学士”,一面上写着“三军督司”。另外,辕门外还竖立着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边,而旗心是按照五方颜色。每一面旗中心绣一只飞虎,按照所谓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例如代表东方的旗帜是青色,而中间的飞虎则绣为红色,代表南方的则是红旗黄飞虎,如此类推。这十面旗帜名叫飞虎旗,是督师行辕的门旗。这一条街道已经断绝百姓通行,连文武官员的马匹也都得离辕门左右十丈以外的地方停下。 从辕门到大堂,是深深的两进大院,中间一道二门。二门外站着八个卫士;从二门里到大堂阶下,宽阔的道路两旁也站着两行侍卫。两进院子里插着许多面颜色不同、形式各别的军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神话绣着各色图案。二门外石阶下,紧靠着左边的一尊石狮子旁树了一面巨大的、用墨绿贡缎制成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形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的中心用红色绣出太极图,八卦围绕,外边是斗、牛、房、心等等星宿。大堂名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杆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种旗子,大小官员非有主将号令不许擅自人内,违者拿办。如今,主帅威令不行,军律废弛,成了普遍情形。所以杨肥今天特意指示僚属们认真做了一番布置,以显示督师辅臣的威重,使被召见的文官武将们感觉到这气象和熊山火在任时大不相同,知所畏惧。 正文 第四十八章,乐捐(5) 到了辰时二刻,一声号炮,杨肥便身穿二品文官仙鹤补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帽,带着一群幕僚,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他在白虎堂正中的檀木公案后面坐了下来,两个卫士一个捧着尚方宝剑,一个捧着总督大印分立两旁。而他的幕僚则跟着分立在左右。 承启官走到白虎堂门口一声传呼,外面顿时应声如雷。等候在二门外的文武大员由湖广巡抚方昭领头,后边跟着监军道、总兵、副将和参将等数十员,文东武西,分两行鱼贯而人。文官们按品级穿着补子公服,武将们盔甲整齐,带着弓箭和宝剑。文武大员按照品级,依次向杨肥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杨肥等这些官员们一个个行礼完毕,才吩咐他们坐下。等大家坐定了,杨肥便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所有的文武官员便也跟着站起身来,等候杨肥训话。 杨肥清一下喉咙,开始说话,他首先引述皇帝的口谕,痛斥大家剿匪不力,愧对皇恩。语气十分严厉,让下面的官员们都很有点害怕。 接着杨肥又道:“本督师深受皇上厚恩,界以重任,誓必灭贼。诸君或世受国恩,或为圣上所识拔,均应同心戮力,将功补过,以报圣上。今后剿贼首要在整肃军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督师有尚方剑在,五品以下先斩后奏,五品以上严劾治罪,决不宽贷!” 说完这话,本着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原则,又开始安抚大家,勉励大家整饬军纪,为国尽忠,救万民于水火,成国家中兴之伟业。关于今后作战方略,他便说为机密起见,随后再分别训示。 训话完毕之后,杨肥便吩咐大家退下,等候分别传见,然后离开座位,向大家略一拱手,在幕僚们的簇拥中退回内院。众文武大员躬身叉手相送,等他走了以后才从白虎堂中依次肃然退出。大家不敢离开督师行辕,等候传见。过了片刻,只见承启官走出白虎堂高声传呼: “请湖广镇总兵左大人!” 左梁宇赶忙站出来,跟着承启官走了进去。 那个承启官引着左梁宇穿过白虎堂,又穿过一座大院,来到一座小院前边。小院的月门外站着两个手执宝剑的侍卫,刚才插在白虎堂阶前的豹尾旗已经移到此处。 那个承启官带着他到了这里,便朝着里面通穿道:“左镇到!”随即,里面便传出一声:“阁部有请。” 一个侍从官从月门中出来,带着左梁宇进了院子,一直走到一间挂着“节堂”的匾额的房子前面。这里是总督办公的地方,左梁宇以前也经常来,但现在却觉得颇有点压力。毕竟杨肥的身份不是前任总督熊山火能比的。 侍从官掀起节堂的门帘,示意左梁宇可以进去了。左梁宇赶紧走进去,便看到杨肥正坐在节堂正中的交椅上。左梁宇赶忙跪下禀告道:“湖广总兵左梁宇叩见总督大人。” 早已决定要用“恩威兼施”的办法来驾驭像左梁宇这样的悍将,所以杨肥对他的行大礼并不谦让,只是站起来拱手还礼。等左梁宇行过礼以后,他却又赐座给他,然后便问了问近来作战情况,兵额和军饷的欠缺情况,接着便道: “左将军,你是非常之人……” 左梁宇听了赶紧站起来拱手道:“末将不敢当。” 杨肥只是一笑,却也不再叫他坐下去,而是继续道:“所以当年商丘侯先生拔将军于行伍之中,置之统兵大将之位。他也可谓是有识人之鉴了。不过自古为大将者常不免功多而骄,不能振作朝气,克保令名不坠。每览史书,我也常为之掩卷太息。今日正当国家用人之时,而将军亦正正当有为之年。日后或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或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在将军自己。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有罪必罚,有功必赏,想为将军也是知道的。房县大败,圣上震怒,姑念将军平日尚有战功,非其他怯懦惜死的将领可比,仅贬将军三级,不加严罚,以观后效。本督师拜命之后,面奏皇上,说你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恳皇上格外降恩,赦免前罪,恢复原级,并封你为平贼将军,已蒙圣上思准。想来不久之后平贼将军印即可发下。将军也要努力立功,方能报陛下天覆地载之恩,也不负本督师一片厚望。” 左梁宇赶紧跪下道:“圣上的天恩,并阁部的栽培,梁宇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末将今后一定奋勇杀敌,定要把那张炳忠生擒活捉,送到京师去千刀万剐……” …… 北镇抚司大狱,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天牢”了。此时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押着李国瑞往里走,李国瑞则不断心惊胆战地向着左右两边窥看。 有关北镇抚司大狱,有着很多可怕的传说,尤其是在十多年前,东厂提督太监还是李进忠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得罪了李进忠的官员死在了里面。人们都传说,这个监狱中,有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各种刑具,什么商纣王的炮烙,什么周兴来俊臣的火瓮,和这里面的东西一比,便都像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而在这座大牢中,还有整个天下最精通如何折磨人的狱卒,据说他们个个精通人体解刨学,知道如何才能给人们带来极致的痛苦。他们能将一个人全身的皮完整的扒下来,还能让这个人继续存活一整天;他们还能在你身上插上几根银针,便让你全身瘙痒,奇痒无比,如果他们不将银针拔出,就能让你在七天之内活活被痒死;他们还能……总之,依据传说,北镇抚司大狱中的各种手段,除了不能让受刑而死的人复活过来重新受刑之外,便已经完全不亚于《长阿含经》中描述的八大地狱了。 但事实上,北镇抚司大狱相比那个时代的其他监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道主义的典范。因为和一般的监狱不同,北镇抚司大狱是专门用来关押官员的。这些官员,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出去,然后重新得到重用。要是管理监狱的在他们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等人家出去了,谁知道会怎样报复回来。就像以前汉朝的时候,梁国中大夫韩安国被关进了梁国的大牢中。狱吏田甲肆意侮辱韩安国。韩安国便说:“你就不怕死灰复燃吗?”田甲便大笑道:“就算死灰复燃了,老子也能一泡尿浇灭它。”然而,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韩安国便被重新启用,并且还升为梁国内史。田甲便只能弃家逃亡。韩安国便扬言,若是田甲不老老实实回来,便灭了他全族。于是田甲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去领死。当然最后,韩安国还是很大度的饶了他的命。但是天牢中的狱卒真的能肯定自己将来遇到的人都会像韩安国一样宽厚? 即使是我大昭,也有不少的名臣,在北镇抚司大狱中待过,但后来却出去了,官还越当越大了,比如说著名的清官海刚峰。还有些犯官,哪怕最后被处死了,可是若干年之后,却又因为政局变化,平反昭雪了,他们的子弟门生重新又把持了朝政。然后,若是当年真的有哪些狱卒虐待过这些人,他们就不怕报复吗?所以,在绝大多时候,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对被关进来的犯人都总是恭恭敬敬的。而相形之下,普通的那些监狱就黑暗得多了,什么打不打杀威棒呀,戴不戴枷锁呀,各种各样的手段,总之就是一句,进去了,总有办法把你全家榨干。再加上监狱中环境不好,疾疫流行,只要有意,弄死一个人便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李国瑞是皇亲,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们更是不敢真的得罪他。人家毕竟和皇帝是一家的,别看如今被抓进来了,可人家将来肯定还是要放出去的。而且侮辱了他,便是侮辱了皇家,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是另一方面,皇帝也明确表态了,要把李国瑞抓进来,好好的吓吓他,让他赶紧把钱交出来。这如何吓他就成了一个让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头疼的问题了。不过官僚系统在面对这类问题的时候,总是有一个好办法的,那就是一层推一层,一层压一层。厂公将任务压到北镇抚司指挥使贾廷,贾廷便无论如何要拿出一个办法来。 但是贾廷却也没什么办法,能够不动真家伙便将钱从李国瑞手里吓出来。 不过后来听说贾廷做了梦,梦中狱神爷爷给他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先把北镇抚司大狱中其他的囚犯换个地方,将大狱空出一块地方来,好专门作为吓唬李国瑞的舞台。然后再到其他常规监狱去借一批犯人来放在李国瑞经过的路上做道具吓唬他。到了晚上,再用各种怪声音呀,惨叫呀,甚至装神弄鬼呀之类的手段来吓唬他,反正传说中,监狱里面总是有很多不怎么干净的东西的。 所以如今李国瑞看到的北镇抚司大狱那就真的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正文 第四十九章,乐捐(6) 在李国瑞走过的甬道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污渍,这些污渍,要么是一滩滩的,要么是喷射状的一滴一滴的,整个的甬道里面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李国瑞看着这些污渍,闻着这气味,便不由自主的想:“这些莫非都是血迹?” 这时候,一直走在他右边的一个锦衣卫却因为踩上了某块疑似血渍的东西,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这个锦衣卫便骂道:“路小川,你们这大牢里面也不经常打扫打扫,害得老子差点摔一跤。” 走在李国瑞左边的那个锦衣卫却不以为意的回答道:“曹添,别抱怨了。这大牢中,最多隔一天,就要冲洗一次,要不然,这血早就淤积起来,把房子都埋了。你自己练武的时候,下盘没练好,倒好意思来怪我们,你看我们,哪个会在这里摔着的?” 正说着,李国瑞的脚下却也是一滑,他没有练过功夫,自然也没有所谓的“下盘功夫”可言,这脚下一个不稳,人便整个的扑倒了下去,好在那个叫做路小川的锦衣卫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背心,将他提住了,他才没有直接一脸扎进一泊血迹中,但是惊恐之中,他的手往前一伸,却是沾了满手的污血。 “啊……啊……”李国瑞惊叫了起来。旁边的曹添皱了皱眉头,顺手掏出一方白色的抹布递向李国瑞道:“侯爷擦擦。” 惊魂未定的李国瑞顺手接过抹布来擦了一下,他的眼睛落在抹布上,却见自己擦过的抹布上明明显显的两个血手印,便又惊叫了起来,同时一把把抹布丢到了地上。 曹添摇摇头,弯腰把抹布捡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出去还要用来擦鞋子的呢。” 他站直了身子又向路小川道:“要说你们这些做狱卒出身的,手上的功夫都还只是一般般,但是下盘功夫,却没一个不好的。啧啧,都是这种地方出来,却也难怪。要说你们只里面,要死多少人呀?” 路小川正要回答,却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这叫声尖利得就像用铁器在玻璃上使劲刮一样。让人直想捂住耳朵。 不过无论是曹添还是路小川,对着声音都毫不在意,只有李国瑞听了,却是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以至于曹添只好提醒他道:“侯爷,您的牢房还在前面呢。” 李国瑞脸色惨白,迈不开步子。他哆哆嗦嗦地问道:“那……那……前面是在干什么?” “无非就是上刑罢了。”路小川毫不在意的道,“听这声音,倒像是‘披麻戴孝’。” “什么是‘披麻戴孝’?”曹添却来了兴趣。 “还不是常言笑那家伙想出来的。”路小川撇撇嘴道,“曹指挥有一次闲聊的时候,说起大家扒人皮的手艺都不如十几年前的那些前辈。也不记得是谁,说那时候我们扒人皮扒得多,差不多一两天就能扒一张人皮下来,不像现在,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有一张皮给人扒,这手艺自然就生了。后来常言笑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用麻布把人裹起来,然后再用针穿着丝线,把这些麻布细细地和那人的皮缝在一起。等到出的血都干了,这麻布便和那人的皮几乎连成一块了,然后再猛地把麻布扒下来,呵呵,就听那叫声,估计效果和直接扒皮也没多大差别,但是却可以反复的操练,一个人,‘披麻戴孝’一次,最多过上两三天,就能让他再来一次。不像扒皮,就只能扒一次。听说曹指挥对这一招很是满意,常言笑因此据说是要升官了,今后我们见着他,只怕是要下拜磕头了。” “妈的,老子怎么就想不出常言笑这么好的招数?”曹添羡慕地道,同时用眼睛扫了扫李国瑞,似乎是想要在李国瑞身上试试什么新花样一样。 “你慢慢想吧,”路小川摇摇头道,“想好了就来找我,反正兄弟我这里,别的不多,做试验用的材料多的就是。” 这时候,李国瑞的腿越发的软了,几乎完全要靠曹添和路小川一左一右架着才能向前移动了。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那个正在玩“披麻戴孝”的牢房门口,透过那个牢房的木栅栏,可以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固定着,他的身上被裹着一层被鲜血和已经陈旧了的血渍染得红黑红黑的麻布。一个狱卒一手抓着麻布的一头,死命的一拉,将紧紧地裹在那人身上的麻布扯下来一截,那个人便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 李国瑞低下头,几乎都不敢看。但是架着他的曹添和路小川,却偏偏在这里停了下来,好像是要欣赏一下这种新奇的花样。足足看着那里面的那个狱卒扯了好几次麻布才走。 这当中,那个犯人不止一次的喊他愿意招供,愿意认罪,但是那个行刑的狱卒却不为所动,继续行刑,只在行刑的空隙中才对那犯人说:“早干什么去了?这刑法一旦上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时间长了,孙总督你的皮就真的要和麻布长到一起去了。你还真想要扒次皮不成?” “孙总督?”李国瑞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只有一位“孙总督”最近被抓到北镇抚司大狱里面来了,那便是孙白孤。孙白孤虽然没有爵位,但是总督是二品的高官,要论地位,那是要远远的在自己之上。 “孙总督到了这里,也要……”李国瑞自语道。 “什么孙总督?”旁边的路小川冷笑道,“到了这里,哪有什么总督?任凭你原本是什么,到了这里,便只有‘钦犯’这两个字。呵呵,哪个钦犯到了这里,不被扒一两次皮的?” 这个正在“披麻戴孝”的囚犯自然不会是孙白孤,向他那样的朝廷重臣,虽然因为触怒了皇帝被抓进来了,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出去官复原职?所以这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巴结他都来不及,哪里敢给他上刑?这个“孙总督”不过是从刑部大牢那边借过来的一个囚犯罢了。反正李国瑞从来没见过孙白孤,正好拿他冒充孙白孤吓唬吓唬他。况且这囚犯浑身血污,便是李国瑞认得孙白孤,在这情形下,也认不出这是个西贝货。 带着李国瑞见识了一下“孙总督”在如何被用刑,李国瑞便被曹添和路小川带到了自己的囚室。这一路上,他又见识了皮鞭、老虎凳、烙铁等种种好东西,如今到了这囚室中,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这间囚室倒是相对干净。四面的墙壁都重新粉刷过,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点石灰水的味道。床铺也铺的很厚,床单、被子也都是新的,只是李国瑞这时候心神恍惚,还顾不上注意这些。 曹添和路小川将李国瑞带进这间囚室。曹添便道:“侯爷,如今公事很多,您过堂估计还要过一阵子。您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的这位兄弟。另外,这里条件有限,您也知道,在我们这种地方,要找个干净地方不容易。这处地方距离狱神爷爷的塑像也近,你往左边看看,那边便是狱神爷爷的神龛。所以相比其他的地方,这里还算是要干净一些,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比较少,侯爷您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 李国瑞这时候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冲击中清醒过来,曹添说的那些话,李国瑞全都听到了,但是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曹添和路小川两个对这种状态也很熟悉,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囚室,然后将囚室的门锁上,便走了。 李国瑞一个人坐在囚室里的小床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渐渐的清醒了过来,耳边满满的还是各种惨叫的声音。这惨叫声一直到晚饭时分才渐渐停止,没过多久,牢饭便送来了。这饭按照监狱标准其实还不错,但是在一直锦衣玉食的李国瑞的嘴巴里,这就和猪食没什么两样。而且他此时也没心思吃东西,所以只勉强地吃了两口,李国瑞便将饭碗丢在一旁,坐在床上想起了心思。 他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一些,他知道国丈周奎,还有其他的很多勋贵应该都在想办法救他,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要是,要是那些家伙真的给他上个“披麻戴孝”,李国瑞觉得,自己肯定是顶不住的。 周围很快就黑了下来,凡是监牢,为了保证安全性,减少越狱的可能,窗户什么的一向就是又少又小,通风采光什么的自然就没法提了。因此太阳只要稍微偏到西边去一点,监牢里面立刻就是一片漆黑。只有狱神爷爷的神龛前的两根蜡烛还在放着一点微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国瑞看到有狱卒们打着火把,从甬道中过来,将李国瑞隔壁的一间监牢打开,将一个人甩了进去。然后又向前一直走到狱神爷爷的神龛前,干了些什么,接着便原路出去,其中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狱卒转过脸来向着坐在黑暗中的李国瑞望过来。李国瑞看到这人的七窍中不断的又鲜血往下滴,而那人的嘴巴里,两根长长的獠牙直直地伸出来…… “啊……”李国瑞惊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正文 第五十章,乐捐(7) “哎呀!武清侯晕过去了!快来人,来看看!”几个狱卒立刻打开了门,举着火把冲了进来,那个高大的狱卒将武清侯平放在床上,一边用手掐着他的人中,一边喊着:“快去叫个医生来。”火把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既没有鲜血,也没有獠牙。 慌乱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淡淡的黑影一晃就消失了,只有狱卒们手中的火苗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啊,有鬼呀!”李国瑞醒了过来,他恐惧地望着众人,一下子缩到墙脚,将自己团成一团,不停地打着哆嗦,嘴里嘟囔着:“有鬼,有鬼……” 几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道:“不会真的有鬼吧?” “哪能呢?肯定是今天被吓着了。”另一个狱卒道。 “让一下,让一下,医生来了……”有人嚷嚷着。 众人忙了半晚上,给李国瑞灌下了一肚子安神的汤药,才让他安静下来。然而此后的几天里,他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太对劲,总是时不时的嚷嚷有鬼,所以也没办法逼迫他把钱掏出来。不过王德化觉得,只要皇帝态度坚决,从李国瑞这里弄出钱来,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 崇德皇帝没有等来李国瑞捐出了一大笔钱的好消息,倒是又等来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的五皇子突然病了。先是咳嗽,说是喉咙疼,接着便发起热来。太医来看了,说是外感风热,不过病情倒也没什么凶险,便开了一剂柴胡木香汤。太医院里把药煎好了,端了来,田妃看着孩子喝下去。 要说这药还真的有些效果,五皇子喝下这药,头上的热度便低了一些,也稍微能吃点东西了。田妃便依照医嘱,让人给五皇子炖了些荸荠雪梨粥,亲自喂着孩子吃了下去。五皇子吃了粥,热度又下去了一点,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孩子刚刚睡着了,田妃就看见一个宫女进来,对她道:“娘娘,皇上来了。” 田妃赶忙迎了出去,却见崇德皇帝带着曹化淳已经进了承乾宫,赶忙迎上去,福了一福道:“圣上如何这时候道臣妾这里来了?” 崇德皇帝便道:“爱妃,听说阿狸病了?如今怎么样了?” “阿狸”是五皇子的小名,孩子如今还不到五岁,正是逗人喜爱的时候。崇德皇帝也一直非常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就连“阿狸”这个乳名,也是崇德皇帝亲自给他取的。这时代,孩子容易夭折,便是皇家,也不例外。世俗间相信,给孩子取个动物乳名,那些害孩子的小鬼听了,便以为这孩子只是一只小动物,便不去害他了,于是孩子便容易养活。所以若是只听孩子的乳名,很多时候,你会觉得就像进了动物园一样。 “阿狸到下午突然有些咳嗽发热。李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外感风热,刚开了一剂药,阿狸喝下去,热降下来了一点,臣妾又喂他吃了点粥,如今刚刚睡安稳。”田妃赶忙回答道。 “太医说不要紧吧?”崇德皇帝又问道。 “说是并不凶险。”田妃很勉强的笑了笑。 “外感风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热感冒”,放在后代,“感冒”什么的,只要前面不加上“流行性”以及某种或者某类动物的名字做定语,基本上就是小事一桩。但在古代,感冒也是经常能死人的。尤其是儿童,夭折的几率就更高。有一些数字,提到古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这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儿童死亡率高。即使是皇家,也不能保证幼年的皇子能安全长大。 “那就好。”崇德皇帝点了点头道,“朕去看看他。” 田妃便带着崇德皇帝进了五皇子的房间,这时候,五皇子已经睡着了,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宫女守在旁边。 崇德皇帝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将手放回到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田妃跟在他的后面。出了房间,崇德皇帝转过身来对田妃说:“爱妃,阿狸似乎还是有些发烧,不过好在并不太烫。应该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又转头对跟在一边的曹化淳道:“今晚太医院是谁在值班?让他们多留心一点。” 交代完了这些事,崇德皇帝突然又想起来,今天上午,十字架的那些人似乎刚刚举行过为国家祈福的仪式,结果下午…… “看来这些外国和尚还是不顶事。”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道。 …… 黄自得的数千人马,一路翻山越岭,如今距离嵩县县城已经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到了这里,就出了山区,继续向北便是广阔的河洛平原。军队在靠近伊河河谷的一处叫做八斗沟的地方安下了营寨,准备在战前好好休息一下,同时还派出几个侦察人员前往嵩县。 嵩县是嵩山山脉起脉的地方,并因此而得名。整个县境之内,绝大部分的地区都是深山,只在汝河、白河、伊河这三条河流的河谷地带略微有一点耕地。自古以来便有“九山半陵半分川”的说法。因为缺乏耕地,人口、物产自然也都少,因而在河南,这个县也是个穷县。 侦察部队是在黄自得的亲卫队的基础上扩充出来的,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多人,但大多数人都有过行走江湖的经验。队长依旧是胡一刀,两个副队长分别是黄滚和范安。 这次嵩县之战,是出商洛山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虽然嵩县是个穷县,城墙也算不上高大,县里的兵力肯定也有限,但是作为初战,还是要谨慎一些才是。所以这一次的侦查,带队的并不是胡一刀,而是如今已经被黄自得任命为军师的玄逸道人。 玄逸换了一身衣服,装扮成商贩的样子,和胡一刀、范安、黄滚一起带着另外八个侦察兵,扮作收药材的客商,推着四五辆小车便往嵩县过去了。嵩县虽然没什么田地,几乎全境都是深山老林,但这样的环境却能出产各种药材。尤其是嵩县出产的柴胡,更是天下知名,被称之为嵩胡。 一行人从小路绕了个方向,绕到了县城的北面,才从那里往县城过去。到了县城门口,照例是要看路引的。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玄逸等人,身上有的是“正宗”的路引。当年黄自得纵横天下的时候,不知道打下过多少县城,抓到过多少县令,缴获过多少县令的大印。再加上那个时候,也没有拍照技术,路引上面也就只有对持有人相貌的一些非常简略的描述。要加以辨别,主要还是看上面的大印。而玄逸他们的路引上面的大印,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所以如今玄逸等人身上都有着“正宗”的路引。 只是便是有“正宗”的路引,入城的时候,看城门的士兵照例还是要找找这些外乡人的麻烦的。扮作玄逸的跟班胡一刀掏出了二十来文铜钱,一行人才算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在胡一刀和看城门的士兵们交涉的时候,玄逸便借机察看起这座小城的情况。嵩县是一个典型的穷县,这从城墙和城门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嵩县的城墙只有一丈多点的高度,玄逸觉得自己哪怕什么法术都不用,就可以轻松的徒手翻过这样的城墙;而像胡一刀这样的身手敏捷的家伙,翻过这座城墙,只怕是连手都用不上,直接一个助跑,用脚在城墙上蹬一下就上去了。城门那块儿稍微高点,不过也就一丈六尺的样子。 嵩县的城墙不仅仅太矮,而且也破败得厉害。大昭朝的城墙大多都是包了砖的,相比前代的夯土城墙,包了砖的城墙不但更加坚固,还能大大的减少日晒风吹雨淋对夯土城墙的风化。嵩县的城墙也有包砖,但因为年久失修,这些包砖很多都脱落了。城墙有些地方也出现了明显的崩垮。比如在城门右手边不过一百来步的地方,就明显有一个缺口,以至于那里的城墙高度,都只剩下七八尺高了。至于城墙上的女墙和箭垛,也损坏了一多半,有些地方很长的一段既没有女墙,也没有箭垛。 城门口站着的几个士兵,也都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他们身上的鸳鸯战袄破旧不堪,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棉絮。若不是站在城门口,手里还拿着武器,只怕都会被人看成是叫花子了。而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手上都只有最便宜的长枪,便是这些最便宜的长枪也养护得不太好,有些枪的枪尖都锈了,还有一些,连枪杆子都明显的弯了。 除了城门口这么五六个士兵,城墙上甚至都看不到有人,这就可见防备的松懈。进了城门洞,便看到打开的城门门板。这门板大概也很有些年头没有滚换了,上面的油漆什么的自然是没有了,从残留下来的一些钉子来看,这门以前也应该是包了铁皮的。不过如今,这铁皮也是一点都没有剩下了。 “就这种状态,这座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来。便是靠着如今这么十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发难,也能把城门抢下来。只可惜,后面的大部队还在修整,自己就算抢下了城门,也守不住它。”玄逸在心里对自己说。 正文 第五十一章,乐捐(8) 嘉定伯府,国丈周奎正在会见客人,这位客人便是武清侯长子李存善。 “世伯,家父被抓进去已经整整三天了。北镇抚司那边油盐不进,便是连探望都不许。也不知道家父在里面到底如何,有没有受刑。” “怎么会呢?”周奎摇摇头道,“你们家是皇亲,是李太后的娘家,是天子的亲戚。北镇抚司的那些家伙,虽然看起来凶恶,但是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天子的家奴而已。天子和你家闹了别扭,这是不假,可是主人家和亲戚闹点小别扭,做家奴的谁会真心跑进去搅和呢?北镇抚司的家伙可精明了,他们不会真的把你爹爹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爹爹,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李存善迟疑的道,“上次世伯教家父变卖物品装穷,家父担心这样会触怒皇上,世伯当时也是说没事的。结果……” “结果不是没事吗?无非就是被抓进北镇抚司大狱里去了嘛。也就在那里住些日子,又不会有什么的。这总比钱没了好吧。”周奎毫不在意的笑道。 李存善听了,抱拳道:“世伯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家母实在是非常担心家父,又担心家里大伯趁机捣乱。没有家父在家里,实在是很难。家母说,若是朝廷肯把家父放出来,便是接个朝廷十万二十万也不是不可……” “万万不可!”周奎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娘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武清侯已经回复皇上了,说根本没这个钱,如今你们突然拿出钱来,这不是明着告诉皇上,武清侯在欺君吗?” “便说是变卖了家产所得也不行吗?”李存善道。 “当然不行!”周奎斩钉截铁的说。 “世伯。”李存善站起来道,“若是能保住家业,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可是您也知道我家里的那位大伯。如今家父入狱了,家里面可没谁能完全压住他。他可是不在乎会不会败了家业的。如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皇上一向敬重皇后,若是皇后肯帮着说两句话,家父就肯定能放回来。要不然,为了不让家业落到大伯的手里,家母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奎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李国瑞和他庶出的哥哥争家产的事情,心想,若不是你爹自己太小气,把自己庶出的哥哥当仇人,一点钱都不肯给他,如何会闹到如今的地步?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还真不能让李家把钱给了皇帝。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皇亲国戚哪一个逃得过这个“乐捐”?况且武清侯带头捐了四十万,甚至不要说是四十万,就是只有二十万,甚至只有十万,那其他人该给多少?怎么着也要差不多吧?尤其是自己,自己是国丈呀!怎么着也不能比李国瑞少呀,那就是十万,二十万,甚至是四十万。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了吗?但是让女儿去和皇帝去吹吹枕边风?女儿会听他的才怪呢!女儿嫁给人家了,就是夫家的人了,关键的时候,只会帮着夫家。要不人家怎么说女生外向呢? “世侄,你不要急。”周奎道,“这种事情皇后很难主动开口提,不过若是别人先向圣上提起,皇后倒是能帮着说两句。贤侄还是去找那个最方便第一个开口的人吧。” “世伯,那么谁是哪个最适合首先开口的人呢?”李存善问道。 “如今后宫中谁最得宠呢?”周奎道。 “世伯,您说的可是田妃?” “田弘遇这个人最喜欢和我比。”周奎道,“你就说我帮不了忙,还觉得没人能帮得了你……” …… 玄逸和胡一刀等人进城已经有一天了,他们在距离嵩县西门不远的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城中的情况大致上也都弄明白了。这嵩县中有一位姓张的把总,手下大概有两百来个兵,(依照规矩,把总手中应该有四百多士兵,不过因为要吃空饷,所以张把总手下能有两百人,其实也还不错了。)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很低。而且从城中的情况来看,他们也毫无防备。 在大致摸清楚了这些情况之后,这天一早,玄逸和胡一刀便派了两个人回去。将城中的情况通报给黄自得,并和他约定,在第二天黎明时分袭取嵩县。 到了下午,派去的人回来了,带回了黄自得的回复。当天后半夜,十个人便都起身来,集中到了玄逸和胡一刀的房间里准备了起来。 几个人推来的小车上装着的箱子被拆开了,那些箱子都有夹层,里面不用说,装着的都是武器。除了刀剑之外,甚至还要两张弓和数十支箭。 胡一刀摸着黑小心地给弓挂上弓弦,又拿起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轻轻地将它插入刀鞘中。再将刀鞘挂在腰带上。其他的人也都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咚、咚、咚。”一下慢四下快,接着远远地传来了更夫的喊声:“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却已经是五更时分了。 这时候的习惯,人们普遍睡得早,起来的也早。五更左右,也就是后来的3点到5点,不少人就要起床,准备早饭或者其他的事情了。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黄自得的军队也应该到了距离城池不远的地方了。胡一刀轻轻的推开了朝着街道的那扇窗户,外面的光线便照了一些进来。胡一刀伸出头往城门那边看了看,黑黢黢的,看不太清楚。这时候正是下弦月,月光斜斜的照过来,将半边街道照亮了,另半边的街道却还隐藏在黑暗中。整条街上,这时候依旧静悄悄的,还看不到人。 胡一刀缩回脑袋,向大家点了点头。便有人轻轻地推开房门,几个人各自拿着武器,小心的走下楼梯,下到了楼下。 楼下一片漆黑,不过大家对这里的环境一直很留心,即使看不清楚,也知道方向。几个人慢慢的摸到了大门口,胡一刀轻轻的抽开门栓,将房门拉开了一个小缝,向外面望了望,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 月光是斜照过来的,胡一刀他们所在的客栈正好在背对月光的阴影里。胡一刀将大门慢慢的拉开来,几个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摸了出来。 胡一刀这时候已经将刀子拔了出来,他走在最前面,一个叫王长顺的战士拿着弓跟在后面。一行人慢慢的向着城门摸过去。 随着越走越近,城门附近的情况也渐渐的能看清楚了,两个门卒正靠着城门打盹儿,城墙上面还有几个兵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晃来晃去,时不时的向着城外张望。显然,他们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城内。 胡一刀悄悄地摸到了距离那两个正在打瞌睡的门卒大概十多步远的地方,再往前,便没有阴影可以遮盖他们了。他向后伸出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慢慢的蹲下了身子。范安也抽出骨朵,悄悄地走到了胡一刀旁边,也慢慢的蹲了下来。而在他后面一点,黄滚和王长顺也都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瞄准了城墙上的士兵。 胡一刀朝着范安点点头,然后两个人猛地向前一窜,一眨眼功夫便冲到了那两个门卒的跟前。两个门卒虽然在打盹,但其实并没有睡着,听到有脚步声,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两个人已经冲到了跟前。 胡一刀手中的刀横斩过去,一刀便劈断了一个门卒的咽喉。于此同时,范安的骨朵也狠狠的砸在另一个门卒的脑袋上,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那个门卒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 胡一刀伸手抓住了刚刚被他一刀断喉的门卒的前襟,轻轻的将他放倒在地上,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范安也是如法炮制,将那个被他打死的门卒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两人放好了尸体,互相望了一眼,便从梯子上向着城墙上面摸了过去。玄逸则和黄滚、王长顺一起蹲在黑暗处监视着城墙上的士兵的举动,看到那几个士兵都把脸转到了城外的方向,便挥了挥手,另外几个战士立刻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城门下面。几个人跟着胡一刀和范安往上,一直上到接近城墙顶部的地方停了下来。胡一刀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向着后面举起了手。 黄滚和王长顺便将手中的弓箭拉开来,然后只听弓弦嗡嗡的振响,两支箭便飞了出去。玄逸看到两个守城的士兵顿时应弦而倒。 就在箭射出的那一瞬间,胡一刀和其他的战士一起就像是一群老虎一样猛地扑了上去,战斗几乎在一瞬间便结束了,几个守城的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来不及做任何的抵抗便被砍翻在地。 就在胡一刀他们砍翻了那几个守城的官兵的时候,玄逸和黄滚、王长顺也一起冲了过去,他们并没有上城墙,而是直接冲到城门洞里。三个人一起抬起城门后面厚重的门栓,然后将城门拉了开来。 “长顺,发信号。”玄逸说。 王长顺抓起弓,冲出城门,搭上一支响箭,向着天空中射了过去。飞行的箭矢顿时便发出一声长长的笛声…… 正文 第五十二章,乐捐(9) 这天一早,就有四位勋贵请求入宫叩见皇帝。崇德皇帝知道,这都是来给李国瑞说情的。只是这四位皇亲中有两位算起来都是崇德皇帝的长辈,崇德皇帝就算不同意他的建议,但是直接拒而不见,却也似乎不大好。这些人当中最年长的是驸马都尉郭同欣,他是崇德皇帝父亲的姑姑的丈夫,如今已经年过八十了,也是现在还活着的最老的皇亲了,多年来,郭驸马一直都是百事不问的,想不到李国瑞的事情,居然把他也请动了。 接着便是他的嫂子,张皇后的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然后是崇德皇帝的表哥新乐侯刘文炳以及妹夫驸马都尉巩子固。 崇德皇帝又觉得,通过坚决的拒绝这些人的要求,也能表明自己的态度,让这些皇亲国戚们死了钻空子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把钱拿出。所以他便让这四位皇亲到文华殿后殿来见驾。 四位皇亲在文华殿后殿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崇德皇帝这才去了文华殿。 皇帝在宝座上坐定,几位皇亲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礼毕之后,皇帝本来有心要让他们多跪一会儿,但看到郭同欣满头的白发,突然心中一软,便让他们都平身了,还让太监给他们赐了座。 “几位爱卿进宫来有什么事情?”崇德皇帝问道,他的声音很冷。 依照四个人进宫前的商议,这事情应该由年纪最大的郭同欣首先开口,然后大家再跟着敲边鼓。谁知道,郭同欣一听皇帝的口气很冷,便闭上嘴,什么话都不说了。太康伯这人本来就有口吃的毛病,这事情便更轮不到他来开口。而新乐侯和李国瑞是连襟,似乎也不太好首先开口。结果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崇德皇帝的妹夫巩子固先开口了: “陛下,臣等进宫来不为别事,恳陛下看在慈圣皇太后的情分上,对李国瑞……” “李国瑞的事,朕自有主张,卿等不用多言。”崇德皇帝根本就不等他说完,直接便开口打断了他。 皇帝的态度让几个人吃了一惊,不过巩子固还是勉强开口道:“皇上圣明,此事既出自乾断,臣等自然不应多言。但想着慈圣皇太后……” “呵呵,”崇德皇帝冷笑了起来,“朕原以为尔等身为大昭皇亲,当此天下动荡之时,来到宫中见朕,必有利国利民的高见,却不想尔等竟然说出这等粗鄙之语!况且这江山,不仅仅是朕的江山,也是慈圣皇太后的江山,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难,朕的苦衷,纵然卿等不知,祖宗也会尽知。若非万不得已,朕何忍向卿等借助?” “陛下恕罪!”听崇德皇帝的话很是严厉,巩子固便吓得赶紧又跪倒在地上,“臣愚钝。” 刘文炳见巩子固没法说话了,便壮着胆子道:“陛下为国苦心,臣等知之甚悉。但今日朝廷困难,决非向几家戚畹借助可以解救。何况国家今日尚未到山穷水尽地步,皇上对李国瑞责之过甚,将使慈圣皇太后在天之灵……” 崇德皇帝摇头说:“卿等实不知道。这话不要对外人说,朝廷国库内库其实真的是差不多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望着四位皇亲,眼睛忽然潮湿,叹口长气,接着说:“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难道不知?又怎么忍心真的加害慈圣皇太后的娘家人?如非空藏如洗,军饷无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毁家纾难,史不绝书。李国瑞身为国戚,更应该拿出银子为臣民倡导才是,比古人为国毁家纾难还差得远呢!” “只是皇上……”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郭同欣总算开口了,“国家困难,臣等也很清楚。但今日戚畹,大非往年可比。遍地荒乱,庄田收人有限。既为皇亲国戚,用度又不能骤减。武清侯家虽然往年比较殷实,近几年实际上也剩个空架子了。” 崇德皇帝听了,冷笑道:“你们都是皇亲,自然都只会替皇亲方面着想。倘若天下太平,国家富有,每年多给皇亲们一些赏赐,大家就不会叫苦了。” 这话说的便很有些诛心的味道了,一时间大家便都不敢说话了。 崇德皇帝见几个人都不说话,便向他们问道: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几个人都站立起来,互相望望,却都依旧不敢做声。 崇德皇帝又道:“卿等受李家之托,前来讲情,朕虽不允,你们也算尽到了心。朕今日精神疲倦,有许多苦衷不能详细告诉卿等知悉。你们走吧。” 几个人默默地叩了头,鱼贯退出。 出了宫门,刘文炳便对其他三人道:“要不,我们就劝武清侯多多少少的给一点,给个十万,皇上也就有台阶下了。” “不可!”看起来已经有点老糊涂了的郭同欣立刻反对道,“他出得起十万,你我出得起十万不?断断不能开了这个先例。实在要用钱,宁可在几位公公那里用钱……” 崇德皇帝便也向着乾清宫去,曹化淳跟在后面。崇德皇帝便向曹化淳道:“朕今日让那些皇亲撞了个钉子,你说李国瑞会不会老实一些?” 曹化淳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崇德皇帝见了,摇了摇头,笑了笑,便往乾清宫去了。 又过了一日,崇德皇帝公务之余,想起还病着的老五,便决定再到承乾宫中去看看。 刚刚进了承乾宫,便看到田妃已经牵着五皇子带着二皇子和四皇子迎了出来。见了皇帝,田妃便下拜道:“臣妾恭迎皇上。”五皇子的奶妈也赶紧叫五皇子给崇德皇帝磕头。在崇德皇帝的几个儿子中,二皇子十岁,四皇子八岁,他们都已经懂得礼节,被宫廷教育弄得很呆板了。他们胆怯地跪下给父亲叩头,然后站在父亲的膝前默不做声。只有五皇子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君臣之礼,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跟在哥哥们的后边,一看见父亲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万岁!阿狸要……要抱抱……” 崇德皇帝听了,哈哈大笑,便一把把他抱在膝上,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看起来阿狸的病全然好了嘛。” 面对着美丽多才的妃子和爱子,崇德皇帝暂时将筹不到军饷的愁闷撂在一边。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亲借助几万银子,打破目前向戚畹借助的僵局。现在决定暂不提了,免得破坏了这一刻愉快相处。“叫田宏遇出钱的事,”他心里说,“放在第二步吧。” “李太医说,阿狸还没有全还,还要小心照料着。上午的时候,阿狸还略微有点发热,又喝了一碗药,如今才好些。”田妃微笑着回答道。 “父皇,药苦,阿狸不吃药了,阿狸不吃药了……”听到母亲说到“吃药”,正坐在崇德皇帝膝盖上,聚精会神的玩着崇德皇帝的胡子的老五却误以为是又要让自己吃药了,赶忙放下手里的胡子,望着自己的父亲,小嘴也一点一点的瘪了下去,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阿狸已经好了。”崇德皇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不用吃药了,不用吃药了。” “父皇最好了!”一听不要吃药,老五便高兴了起来。看着孩子的笑脸,崇德皇帝的心情也难得的好了起来,只是一转念,不知怎么的,他又想道:“真不知道,等阿狸长大了的时候,这大昭江山还能不能让他享尽荣华。” 想到这里,他便又没了兴致,此时看到儿子还好,便将老五抱起来,让他自己站好,然后站起身道:“看到阿狸这样,朕也就放心了。朕也该回乾清宫去了。” 按照一般的习惯,田妃这个时候便该带着人跪下道“恭送圣上”了,然而田妃的心中也有事情。她的父亲几次托人带话来,让她帮着李国瑞说两句话。田妃知道,崇德皇帝对于后宫干政,一向是很忌讳的。不过父亲反复带话来,她也不好一点举动都没有。于是便问道: “陛下方才那么圣心愉快,何以忽又烦恼起来?” 崇德皇帝不疑有他,便道:“近来帑藏空虚,筹饷不易,所以朕日夜忧愁。” 田妃听了,便问道:“听说不是叫戚畹借助么?” “呵呵……”说起这个,崇德皇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叫戚畹借助?首先就遇着李国瑞抗旨不出,别的皇亲谁肯出钱?而且他不但不肯出钱,还故意做出各种丑态,损害朝廷和朕的声誉,真是该死!” “李家世受国恩,应该做个榜样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进宫来,当面晓谕,他怎好一毛不拔?”田妃道。 “他顽固抗旨,朕已经将他下到狱里。” 田妃鼓足勇气说:“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慈圣皇太后。” 崇德皇帝不再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虽然他觉得田妃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他一向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连打听也不许,所以很失悔同田妃提起此事。于是就道:“这事情你不用担心,朕自有分寸。”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起身,往乾清宫去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乐捐(10) 刚刚回到乾清宫,便看到王德化等在那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在御案后面坐下来问道。 王德化叩了个头道:“奴婢有大事禀告,还请皇爷不要生气。” 崇德皇帝听了,心中便是一紧,以为是官军又吃了败仗,便赶紧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德化向着左右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太监和宫女们便都退了出去。王德华便道:“启奏皇爷,奴婢侦察确实,首辅薛冰庭深负圣眷,贪赃不法,证据确凿。” 听到不是前线战败,崇德皇帝反倒是松了口气。当年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曾以为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应该有着与之相应的高尚的品质,并对他们万分的信赖……不过如今,他已经知道,“千里为官,只为吃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臣子们弄点以权谋私的事情,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他贪了多少银子?”崇德皇帝问道。 “奴婢现有确实人证,薛冰庭单只吞没史菃的银子就有五万两。”王德化回答道。 这个回答却又将崇德皇帝吓了一跳,仅仅一笔银子,就多达五万,这个数字,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和容忍范围了。 “哪个史菃?”崇德皇帝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就是三年前因为贪贿被下狱的淮扬巡按史菃。”王德化回答道。 这么一说,崇德皇帝立刻就想起来了,三年前给事中张焜芳奏劾当时已经是太常寺少卿的史菃,在淮扬巡按任上曾经干没了赃罚银和盐课银三十余万两。因为数额巨大,当时曾经给崇德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个史菃不是已经死在狱中了么?”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圣明,将史菃革职下狱。案子未结,史菃瘐死狱中。史菃曾携来银子十余万两,除遍行贿赂用去数万两外,尚有五万两寄存在薛冰庭家,尽人首辅的腰包。”王德化回答道。 崇德皇帝沉着脸来来回回得走了几步,然后站定了问道:“有证据么?” 王德化赶忙回答道:“奴婢曾找到史菃家人,询问确实,现有史菃家人刘新可证。刘新已写了一张状子,首告薛冰庭干没其主人银子一事。”一边说还一边从怀中取出状子,呈给崇德皇帝,说:“刘新因是首告首辅,怕通政司不收他的状子,反将受害,所以将状子递到东厂,求奴婢送达御览。” 崇德皇帝将状子看过以后,忽然脸色铁青,将状子向御案上用力一摔,将脚一跺,咬牙切齿地说: “朕夙兴夜寐,志在中兴。不料用小臣小臣贪污,用大臣大臣贪污。满朝上下,贪污成风,纲纪废弛,竟至如此!王德化……” 王德化赶快跪下。 崇德皇帝吩咐道:“快去替朕拟旨,着将薛冰庭削职听勘!” “是,奴婢立刻拟旨。”王德化应道。 王德化立刻到值房中将严旨拟好,然后拿回去给崇德皇帝过目。只是在他起草这份圣旨的时候,崇德皇帝的心思却又发生了变化。崇德皇帝突然想到,问皇亲国戚以及大臣们“借”钱的事情,是自己和薛冰庭主持的。这个时候,东厂却突然将一件几年前的案子揪出来,这里面的用心却是非常的让人怀疑。若是这个时候,把首辅下狱了,这“乐捐”的事情到底还搞不搞了? 崇德皇帝并不怀疑东厂是在伪造证据陷害薛冰庭,只是这时候追究这事情却并不合适。当然,薛冰庭身为首辅,在国家如此艰难的时候,还如此贪腐,一味中饱私囊,却也的确该死。只是如今并不是严查这事情的时候。也许等“乐捐”完成之后,会是一个好的时机。 崇德皇帝知道,无论是大臣还是勋贵,都是一帮子死要钱的东西,硬是逼着他们掏钱出来,他们能没有怨言?能没有反弹? “等那个时候,便可以彻查此案了,也算是给那些官员勋贵们一点交代。”崇德皇帝这样想着,处理的方式自然也就变了。 他将王德化拟定的圣旨又细细的看了看,道:“此事还需查实。你重新拟旨,叫薛国观就这件事好生回话!哦,对了,那李国瑞如今如何呀?” 王德化赶紧回答道:“皇爷,李国瑞病了。” “病了?李国瑞怎么会病了?是什么病?”崇德皇帝问道。 “万岁,李国瑞年纪大了,身体本来也不算好,突然下到狱中……如今有点精神恍惚……”王德化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向王德化挥了挥手道:“你去找几个医生,给他看看,别让他死在狱中了。” “奴婢遵旨。”王德化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打发走了王德化,崇德皇帝便又坐下来翻阅奏章,翻了几分奏章,都没什么大事。但是崇德皇帝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还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种预感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便干脆停了下来,细细的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刚才王德化说李国瑞病了,朕说不要让他死在牢里……”突然,就像黑夜中闪过一道闪电一般,崇德皇帝猛地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慈圣皇太后。”于此同时,田妃的面庞也浮现在他的眼前。 “爱妃,竟然是你!”崇德皇帝咬牙切齿地自语道,“你竟然和外人串通一气,来算计朕!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想到这里,崇德皇帝的怒火便再也压不住了,他左右扫视了一下御案,一把抓起放在上面的一个笔筒,狠狠的砸在地上,同时大吼道:“来人!” 屋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监王承恩急匆匆的跑进来。 “奴婢在,皇上有什么吩咐?”王承恩跪下道。 “穿旨,将田妃……” 崇德皇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要将田妃赐死,但话还没说出来,眼前便飘过田妃清秀的脸庞,还有二皇子、四皇子以及五皇子的样子,甚至耳朵里还传来了阿狸“父皇父皇”的叫声。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如刀绞,“赐死”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承恩好长时间没听到下文,便偷偷的抬起眼睛向上望去。却见崇德皇帝无力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泪痕。 “皇上……”王承恩道。 “传旨,田妃估宠,不自约束,胆敢与宫外互通声气。姑念其平日尚无大过,不予严处,着即贬居启祥宫,痛自省愆。不奉圣旨,不准擅出启祥宫门!除五皇子年纪尚幼,皇上恩准带往启祥宫外,其余皇子均留在承乾宫,不得擅往启祥宫去。”崇德皇帝说道。说完了这句话,崇德皇帝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 …… 黄自得的军队冲进嵩县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城里的大多数人还都没有起床。就连知县和张把总也不例外。所以当黄自得义军杀进来的时候,他们不但来不及组织抵抗,甚至也来不及逃走,就陷入到了重围之中。县令王德义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带着义军冲过来的胡一刀当场生擒,至于那位张把总,义军冲入军营的时候,他总算是摸起了一把刀。据说他还想要反抗一下,但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之后,就很干脆的丢下武器,投了降。 义军进城的时候,动静不算大,但是毕竟是已经是五更时分了,做炊饼的张二喜,起得早,这时候已经和他的浑家一起把炊饼都做好装在了担子里。张二喜挑上了炊饼担子,开了门出去。刚出门,却迎头看到一群拿着刀矛的“贼人”沿着街道直冲过来。张二喜吓的哎呀一声,便抛了担子,一下子跳回屋里,一把将门关上,又顺手拿过门栓栓上,顶门桩顶上。他的浑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问道:“当家的,怎么了?” 张二喜一把捂住浑家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做声,贼人杀进城了!” 他的浑家吃了一惊,赶忙低声道:“当家的,怎么办?”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两个人悚然一惊,张二喜赶忙低声道:“快去灶台上弄些锅底灰抹在脸上。” 他的浑家应了一声便往后面去,张二喜又赶着交代一句:“还有二丫的脸上,也要抹上。” 张二喜听说过很多关于“流寇”的传说。传说他们都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魔星,是人间的混世魔王。据说他们到了什么地方,便要烧杀淫掠,男人便抓去,整个的放在一个大石臼里面就像捣蒜泥一样捣成肉泥做饼子,女人就先X后杀,再X再杀一百遍呀一百遍……在脸上摸锅底灰的招数多半没什么用。张二喜四下看看,旁边只有一把长凳。他便将长凳拿了起来,心想:“他们若要把我捣碎了吃,我倒不如和他们拼了,便是拼不过,也要咬掉他一块肉!” 黄滚一边敲门,一边让人将滚得满地都是的炊饼收了起来,都原样放回到担子里,又将担子提到张二喜门口。他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知道里面的人必是害怕,便朝着里面喊道:“买炊饼的那位兄弟,你的炊饼我都给你放在门口了。”说完便抬起腿来准备走。眼睛一扫,却看见担子里面的炊饼,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来。若是以前,打下了县城,那吃馆子都不要钱,更不要说吃他两个炊饼了。不过如今,如今军中经过“诉苦思甜”之后,讲究是不再是“打家劫舍”,而是要“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所以军中也制定了新的军规,叫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玄逸道长甚至还将这套军规编成了歌儿,教得全军上下都会唱了。这“三大纪律”中的第二条便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以黄滚看了看这炊饼,咽了口唾沫,然后还是直接转身就走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乐捐(11) 张二喜听到了外面的喊声,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将眼睛凑在门缝里向外面张望。外面的街面上已经没有人了,自己的担子好像就放在门边,只是门缝实在太小,而且视野很有限,越是靠近门板的东西反而越不容易看见。 张二喜不敢轻易开门,虽然他知道,那些“流寇”如果真的想进来,他家里的那道木头门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但是他依旧不太敢开门去拿那一担子炊饼。于是他又转到窗口边,用手指头将窗户纸通了个洞,然后从里面向外面又望了望——外面的确没有人。 这时候他的浑家也从后面摸了出来了,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当家的,怎么样了?” 张二喜向着浑家望过去,却见她的脸已经被涂得漆黑,简直赛过了戏里面的包龙图。 “那些贼人没进来。”张二喜压低声音道,“好像是走了。刚才有个贼人叫门,我没敢开,那贼人说,他们把我丢在外面的炊饼都捡起来放在我们门口了。让我们自己拿进去。” “啊……”张二喜浑家吃了一惊,“不是说贼人……” “谁知道。”张二喜道,“天知道他们在弄什么?炊饼还在外面,怎么办?” “唉呀,还要什么炊饼……外面没人了?”他的浑家问道。 “嗯,我把门开一点,把炊饼拿进来,你拿着顶门桩,我一进来,你就把门顶上。”张二喜说。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基本上都生活在饥饿线上。一担炊饼,却也不是张二喜轻易损失得起的。真要是丢了这担子炊饼,张二喜的资金链就有要断裂的危险。而资金链断裂,则会让以买炊饼为生的张二喜一家人都陷入到饥寒之中。所以,这担炊饼,还真的值得张二喜为它冒冒险。 “当家的……”他浑家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了嘴,因为她也知道,那担炊饼很重要,外面有没人,值得冒险。 张二喜让浑家到窗口来帮着望风,自己轻手轻脚的拿掉了顶门桩。他浑家便将顶门桩接过来,拿在手里。张二喜轻轻的取下门栓,拉开门,先将脑袋伸出去,就像一只刚刚出穴的小老鼠一样,往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一下子闪了出去,将那一担子炊饼挑起来就往家里跑。 一进门,他的浑家便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张二喜也立刻抛掉了担子,也不管炊饼都掉地上了,就回过头来按住门,将门栓上了上去,然后又和浑家一起把顶门桩顶上。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消耗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突然又有了响动,好像是一大群人,敲着锣往这边过来了。 “该不是,该不是贼人刚才没来得及抢劫,如今才抢到这里来吧?”张二喜的心里一下子冒出这么个想法。 “当家的……他们不会……”他的浑家的声音都在发抖。 “应该不会,咱们这么穷,谁抢咱们?”张二喜这话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其实自己都不一定信。 这时候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了,猛的一声锣响,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乡亲们,我们是中华革命军,不是流寇!我们是来解救大家的。大家想想,这些年来,为什么天下大乱?为什么大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那些自称是什么“中华革命军”的也没有闯进门来,只是在街道上大声的宣讲着各种大逆不道的话语,什么“大家之所以没饭吃,就是因为朝廷腐败,把大家的东西都贪污了”,什么“大昭天子违背太祖皇帝的祖训,实在是不孝,满朝官员贪赃枉法,实在是不忠”;什么“大昭朝的任何一个衙门里面的官全部杀光可能有冤枉的,若是杀一半,肯定有漏网的”。虽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二喜想道自己经常被衙役们敲诈的事情,竟然觉得他们说的好有道理。 骂完了朝廷,那帮子逆贼们又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规矩。张二喜知道,一般的强盗,也会标榜自己有规矩,比如《水浒传》中的那些好汉爷,明明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也自己吹嘘自己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吗?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劫了富,但是“济贫”就算了,基本上都变成他们自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了。 不过这帮子贼人的规矩,相比梁山上的好汉爷的规矩,可是细密多了,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军法部”直属“宪兵”巡逻,反正就是花样不少,听上去却都很不错。 接着便是这帮子逆贼“替天行道”的规矩了。这帮子逆贼在这一点上特别的有意思,一开口,几乎每一句都要带出个“大昭太祖爷爷”,什么“依照着太祖爷爷时候的办法,把贪官都抓起来扒皮”,什么“按太祖爷爷说的,让老百姓可以自己抓贪官,审贪官”,什么“按太祖爷爷说的,要让老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什么“按太祖爷爷的吩咐,不能收那么多的税钱”……总之,听起来,倒是好像是这么回事。 接着是号召大家踊跃参军,当然,这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至少目前不会,除非采用裹挟的方式,这不过是先吆喝起来,也算是训练罢了。 然后就是有实际内容的东西了。这帮子贼人宣布,他们在县里的仓库中发现了不少粮食,这些粮食都是朝廷违背了太祖爷爷的祖训,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革命军决定将这些民脂民膏发还给全城的百姓。 随着喊话的声音,便有不少的胳膊上带着一块红布的贼兵走出来,将一个一个的口袋放在了每一家人的门口…… 最后,他们还宣布,因为从县衙后面县官的住处中搜出了不少的金银,可见县令王启年是个贪官,否则,以太祖爷爷定下的俸禄,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本来依照太祖爷爷的规定,应该将王启年剥皮实草,只是革命军中仁慈,所以便改成斩首。今日午时三刻,便在县衙门口,将这赃官斩首示众,欢迎县里的居民来做个见证。 革命军的确是从王启年的宅子里搜出了大概数百两的银子,这个数字,单靠朝廷的俸禄的确是不可能有的。但在这个时代,一个县官,有这么点钱,其实也很正常。不过谁让王启年运气不好呢? …… 嵩县被攻占的消息这时候还没有传出多远,所以朝廷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湖广方向上。张炳忠的义军虽然在房县获得了一场胜利,但是朝廷用杨肥督师之后,官军的表现的确是越来越好了。至少是行动上要积极了不少,而且彼此间也有了配合,什么“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之类的也少了一些。另外因为传言黄自得也南下了,所以原本准备用于对付黄自得的一些部队也被调往南方,用于对张炳忠,罗孟德等人的作战。结果,张炳忠就连续的吃了一些亏,损失了不少的部队。虽然损失的基本上都是他们裹挟来的老百姓,张炳忠最核心的部队损失并不算大,但是也算是让包括左梁宇在内的一帮子人弄到了不少人头功。 局面的这种变化,既让崇德皇帝欣喜,却也让他头疼。那是因为随着作战行动的展开,几乎每隔几天,杨肥就会给皇帝上一封奏章,这些奏章中除了汇报一片大好的剿匪局势,也都少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钱! “要钱,要钱!”崇德皇帝无力的叹了口气,将奏章丢到一边,只可恨那李国瑞,居然还不肯把钱交出来。而且他还把钱藏得严严实实的,锦衣卫上门搜查,居然什么都没搜到。 崇德皇帝知道,一个人藏的东西,一万个人也难找。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很怀疑,厂卫是不是也拿了李国瑞,或者是其他人的钱,故意找不到。崇德皇帝的怀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要不然,李国瑞病了的消息,怎么会都传到田妃那里去了?自己的臣子、嫔妃、奴仆,居然没有一个可信的,崇德皇帝只感到无比的孤独。 崇德皇帝如今很着急,但是他所咬牙痛恨的那帮子皇亲国戚们同样非常着急。因为皇上实在是太固执,太不通情理了。在他们看来,朝廷缺钱是不假,但是朝廷缺钱,自然应该采用正常的路数弄钱,比如说让那些泥腿子老百姓再多交点,怎么能动手抢高贵的皇亲国戚的钱呢?这不是颠倒了伦常吗?甚至于,就连最受宠的田妃,也仅仅只因为一句话的原因,就被打入冷宫,这…… 在这些着急的人当中,最为着急的还是田妃的父亲田弘遇。他知道,田家的富贵,完全是建立在田妃受宠的基础上的。这个基础如果不存在了,今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今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因为人家几句话的撩拨就跳出来当了出头鸟,还牵连了女儿。 “如今,周奎的嘴巴只怕都要笑歪了吧?”田弘遇愤怒的想,但是事到如今,他着急也没什么办法。如今田妃的事情发生后,那些以前和他来往密切的人,甚至都主动的躲着他了。这简直…… 田弘遇点上一炷香,插在了神龛前,然后真心诚意的拜了拜:“菩萨保佑,保佑田妃娘娘度过大难,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正文 第五十五章,乐捐(12) 崇德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太监王志兴在一旁伺候着。王志兴是掌印太监王德化的干儿子,很受王德化的提拔。崇德皇帝一直没有抬头,王志兴却看到王德化远远的过来了,到了门口,见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便停在那里,只是不断地伸出头向里面张望,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所以等到崇德皇帝批完了一份奏章之后,他便小声道:“皇爷,王公公在外面,好像有事情。” 崇德皇帝抬起头来,看到门外的王德化,便道:“进来吧,出了什么事情了?” 王德化走进来,突然跪下道:“皇上,奴婢有罪,李国瑞死在北镇抚司的大狱中了。” 崇德皇帝听了,顿时站了起来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会死呢?” “皇上,”王德化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道,“李国瑞年纪大了,身子本来就不好。北镇抚司大狱中又有点阴冷,结果就病了。是昨天晚上没了的。上次奴婢和皇上提到过的。皇上仁慈,还让让奴婢请太医去给他看了,太医开了药,但是……” 崇德皇帝楞了一下,的确,李国瑞病了的事情,王德化和他说过,当时他只认为李国瑞是在装病,甚至还因为田妃的事情,怀疑王德化也在和李国瑞他们勾结,却根本就没想过李国瑞是不是真的病了。 “皇上,李国瑞死了,这事情……”王德化又道。 崇德皇帝定了定神,他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半途而废,若是因为李国瑞死了,就不再提让皇亲国戚们“乐捐”的事情,那自己的威望,朝廷的威严何存? “这事情不能放松,要继续严查!”崇德皇帝道,“李国瑞死了,李家难道就没别人了?这钱一定要查出来!” 王德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崇德皇帝叹了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正要看下面的奏章,却又看到王承恩也站在屋子外面,便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王承恩便进来叩头道:“皇上,五皇子又发病了。” 崇德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病都好了吗?” 王承恩道:“原本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五皇子跟着到了启祥宫之后,太医说,大概是突然换了个地方,不习惯,再加上病本来就没有彻底好,就又发作了。” 崇德皇帝忙问:“太医还说了些什么?” “太医说,这病本来是好了的,如今有复发,却有些……” “有些什么!”崇德皇帝着急地问。 “万岁,太医说,有些凶险。如今几位太医一起参详着开了一副药,说是就看今晚如何,今晚上若是无事,应该就没事了。皇爷,五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有事的。” 崇德皇帝道:“王伴伴,和我一起去启祥宫。” …… 启祥宫是冷宫,向来都是那些失宠了的妃子们居住的地方。这紫禁城用了两百年了,本来很多地方就已经很旧了,近几十年来,因为朝廷财政缺乏,紫禁城也没有修缮的资金,便是一些正经的大殿,都有破败不堪的,作为冷宫的启祥宫自然更是没人去管,所以,这里的房子大多破败得不成样子。很多房间都漏风漏雨。 听到崇德皇帝来了,田妃赶忙出来迎接。她本来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女人,但是这几日突然被打入冷宫,加上儿子突然又病重,太医说很是凶险,刚才无人的时候,她又痛哭了一场,此时自然显得非常的憔悴。崇德皇帝见了田妃的样子,心中一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道:“阿狸怎么样了?” “皇上,臣妾刚刚喂阿狸吃了药,如今阿狸睡了,便在内间。”田妃赶忙跪下回答道。 崇德皇帝便道:“和朕进去看看。”然后便直接往里面走去,田妃也赶忙起身来跟在后面。 五皇子这时候正睡在床上,却还没有睡着。听见响动便往那边望过来,却见崇德皇帝走过来了,便道:“父皇,父皇,阿狸不舒服。”声音很是微弱。 崇德皇帝便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道:“阿狸吃了药,就会好的。”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五皇子似乎还想要和崇德再说些什么,但他的精力明显不济。崇德皇帝便让他好好睡着,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对田妃道:“你照看好阿狸,有什么事情,就让人来告诉朕。” 第二天天刚亮,崇德皇帝便不放心的又去了一趟启祥宫。 “阿狸怎么样了?”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阿狸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不过到后半夜烧就退下去了,如今才刚刚睡安稳。值夜的张太医来看过了,他说这烧退下去了,问题就不大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要好却还要些日子。”田妃红着眼睛回答道,显然这一晚上他都没睡。 “祖宗保佑。”崇德皇帝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又道:“带朕进去看看阿狸。” 田妃便带着崇德皇帝进了内间,见五皇子睡在床上,脸上也不复昨日看到的时候的潮红。他伸手摸了摸五皇子的额头,也没有昨日那么烫了。便满意的点点头道:“王承恩,你一会儿到太医院去,替朕感谢一下几位太医。”然后他又四面望望,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话,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启祥宫,崇德皇帝往乾清宫那边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坤宁宫那边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 “这是?”崇德皇帝问道。 “皇爷,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日了,坤宁宫那边必定是在准备吧。”王承恩赶忙回答道。 “嗯,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崇德皇帝道。 皇帝到了坤宁宫,周皇后赶忙迎接了出来。 “陛下今日怎么有兴趣来坤宁宫?”周后问道。 “朕刚刚到启祥宫看阿狸,出来想起近日便是你的生日了,所以便来看看。”崇德皇帝道。 “臣妾听说阿狸的病今日也好了不少,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周皇后道,“只是启祥宫太过破旧,阿狸待在那里养病,终究不好。皇上,田妃是有些恃宠而骄,不识大体,但是只要皇上持身端正,也不会有大害。不如还是让田妃和阿狸回承乾宫吧。” 崇德皇帝听了,想了想道:“你还真是贤惠,我还记得,上次田妃还和你闹过别扭呢。只是如今阿狸的病才刚有起色,贸然移动,也不见得好。而且田妃……还是要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 冥土,幽深难见之处,有一处巨大的宫殿。宫殿中赤红的光芒照射,将周围的一片冥土都照得通明。这时候,这宫殿的侧门打开了,一辆龙车正从宫殿中行驶出来。这龙车出了宫门,便要向上飞起,但就在此时,有一道青紫色的光芒从天空中照下来。那龙车顿时便落在地上。同时宫殿中钟声响起,几座大门也陆续打开。 这时候,一位带着青紫色光芒的帝君自天空中降落下来,落在了宫殿前。 这时候另一位身放射着夺目的如有实质一般的金黄色光芒,带着挂着十二珠帘的冕旒,身穿五爪龙袍的君王从宫殿中走了出来,平视着那位青紫色的帝君道:“泰山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这一问,一条浑身赤金色的巨龙隐隐在宫殿上空浮现,整个的冥土大地,都随着这一问震动了起来。 “陛下,”那泰山君却不动声色地拱手道,“陛下开创大昭,总管大昭龙运,自然知道如今大昭龙运低落。每数百年,天数便有变,神器便也要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陛下自然也知道,世上哪有万年不灭的朝代,为什么要强行悖逆天意?况且如今大昭龙运斑驳,带着的各种逆愿的诅咒,陛下也不是不知道,若是这样的龙运继续延续下去,对陛下只怕并不是补益,反而是损害。陛下若是就此收手,大昭天命终了之时,这赤金龙气散去之后,陛下还能有一个‘治隆唐汉’的评价,还能维系住纯青之位,其他天子也都能保住个金黄赤红。若是强行不肯放手,陛下难道就没看到晋宣帝强行拖延龙运,结果反而被龙运中的逆愿诅咒反噬,以至于如今晋朝的诸位天子,虽然还有天子的名号,但是其色不过淡红,不要说和陛下相比,便是和他当年的那些对手,比如诸葛武侯,甚至是当年的臣子比如王导、谢安相比,也要差得很远。陛下难道真的希望弄到这种地步吗?我受天帝之命,前来劝说陛下,希望陛下能好好想想。” 大昭太祖皇帝便道:“泰山君,你说的是有道理,若是天数有变,神器便更易,真的能归于有德之人,兴宗又怎么会这样?但是若是你们想要将神器送到鞑子手中……天帝便不怕那逆愿之力?还是真以为那逆愿之力能够永远被压在地狱里?” 泰山君拱手道:“陛下,天帝自然有他的想法,我只是个做臣子的。希望陛下不要让我难做。” 随着这话,四周的虚空中,隐隐的便有旌旗显现,和那巨龙对峙。 大昭太祖皇帝哼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宫殿,那辆龙车也被召了回去。宫殿的大门顿时紧闭了起来,空中的巨龙也渐渐隐去。泰山君站在宫殿前,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身影也越变越淡,终于消失不见,而那些旌旗,也都随之而隐没。 与此同时,在启祥宫的一间偏室内,一个太监正在给另三个女子交代事情。 正文 第五十六章,乐捐(13) “你是五皇子的乳母,但是那位难道不是五皇子的外祖么?他今后的富贵,难道就不要依靠五皇子么?况且自古‘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上对五皇子的确非常好,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妃子被打入冷宫之后,她的儿子还能长期这样受宠的。”那个太监道,“若是不趁着皇上对田妃娘娘和五皇子还没有忘怀,赶快消弭这件事情,将来时间久了,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们这也是要为五皇子好。你们做了这件事情,你们也得了好处,田妃娘娘,还有五皇子都得了好处,这是多好的事情,你们还犹豫什么!” “张公公说的有道理,容嬷嬷,您觉得呢?”另一个宫女也劝说道。 那位容嬷嬷想了想,她本来不想答应,但此时被这几个人一说,便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一般地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看,那我们就这样做。只是你们都知道,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那可是破家灭族的事情,你们的嘴巴都放紧点,便是做梦,也不能说出梦话来。” 几个人便一起道:“容嬷嬷放心,我们岂是那种不知道厉害的人?” …… 这天晚上,崇德皇帝又到启祥宫中看望五皇子。这时候五皇子的病情倒是又好了不少,烧也差不多都退了,还吃了一些雪梨粥,见到崇德皇帝,还能和他说两句话。崇德皇帝心情大好,又让王承恩传旨,嘉奖了太医院的太医。他还对田妃道:“朕以前听人说,太医院的医生们,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医,只会开一些‘包治百病’的甘草桔梗。真的有什么病,他们还不如那些走江湖的铃医。如今看来,这个说法却也是太过了。” 崇德皇帝在启祥宫中坐了一阵子,就离开了。 田妃在五皇子住的屋子里坐到二更时候,看着他的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自己又已经撑了好几天了,此时也难以支持,便回寝宫去休息了。又过了许久,玄武门正打三更。启祥宫中,除几个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之外,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十分寂静。 宫中的规矩极严。宫眷有病,太医是不能进入宫中向病人“望,闻,问,切”,只能在宫院的二门外听太监传说病情,然后处方。五皇子是男孩,可以由大医们直接切脉诊病。为着太医们不能进人启祥宫的二门,田妃从他患病开始就将他安置在二门外的西庑中,叫容嬷嬷和四个贴身服侍的宫女陪着他住在里边。其余服侍五皇子的宫女们都住在内院。东庑作为每日大医们商议处方和休息的地方,并在东庑中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从太医院请来的画轴,上面画着药王,腰挂药囊,坐在老虎背上,手执银针,斜望空中,而一条求医的巨龙从云端飞来,后半身隐藏在云朵里边。每日由容嬷嬷和宫女们向神像虔诚烧香。太监们多数留在承乾宫,少数白天来到启祥宫侍候,晚上仍回承乾宫去。 如今半夜子时,在这二门外的院落中,只有容嬷嬷和两个在病儿床边守夜的宫女未睡。容嬷嬷扔一个宫女蹑脚蹑手地走到院中,听听田妃所住的内院中有没有什么声音。那宫女很快回来报告说全宫中的人都睡得十分踏实了。于是容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同两个脸色灰白、心头乱跳的宫女向着五皇子住着的房间的侧房走去。 院中月光皎洁,黑黢黢的树影在窗上摇晃。从五皇子居住的房间的侧室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换衣服。过了一阵子,一位披着奇怪的袈裟的菩萨模样和两个装扮古怪的仙女便出现在五皇子的床前。 一个“仙女”便伸出手将五皇子摇醒。五皇子张开眼睛,却看到在一盏半明半暗的宫灯淡黄色的光亮下,站着三个装扮奇怪,样子恐怖的人,便要大哭。一个“仙女”便怒目威吓说:“不许哭!你哭一声我就咬你一口!”五皇子顿时吓得不敢哭了,只是睁着恐惧的眼睛望着她们。 这时候那个“菩萨”用奇怪的声调道:“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都死,个个都死。”她说得很慢,很重,希望每个字都深印在小孩的心上。本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原则,她连续说了三遍。说过三遍之后,她问:“你记住了么?”这声音是那么冷酷瘆人,使五皇子不觉打起了哆嗦,五皇子便带着哭声回答:“记……记住了。” “那你来说一遍。”那个“菩萨”依旧用那种奇怪的,恐怖的声调道,“若是说错了,我就用针扎死你!” 五皇子浑身发抖的学了一遍。另一个“仙女”又威吓道:“记清!九莲菩萨要叫你死,也叫皇子们都死!” 五皇子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个“仙女”将他身上的红罗被子一拉,蒙住了他的头。五皇子不敢探出头来,在被中怕得要死,大声哭叫。 过了一阵,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拉开了。他重新看见床边站着最疼爱他的容嬷嬷和两个最会服侍他的宫女。五皇子只是哭个不停,又不住打哆嗦。容嬷嬷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问他看见了什么。病儿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看见了九莲菩萨,并将九莲菩萨的话反反复复地述说出来。容嬷嬷和两个值班的宫女都露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一再叫五皇子说清楚。五皇子又连着重复几次。容嬷嬷赶快将另外几个年长的宫女都叫起来,大家都认为五皇子确实看见了慈圣皇太后太显灵,围着他没有主意。田妃被哭声惊醒,命一个宫女跑来询问。容嬷嬷慌忙跟着这个宫女进人田妃寝宫,奏明情况。田妃大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便随着容嬷嬷和宫女奔了出来。 不管田妃和嬷嬷们如何哄,如何向漫天神灵祈祷许愿,五皇子还是一直不停地哭,不断地重复着九莲菩萨的话,但愈来声音愈嘶哑,逐渐地变得衰弱,模糊,并且开始手脚悸动,随后又开始浑身抽搐。大家慌忙将解救小儿惊风的丸药给他灌下去,缺也不见效。值班的太医被叫过来,但同样也束手无策。折腾到天色黎明,五皇子的情况愈不济事了,便是神志都模糊了,连人都认不出来了。田妃坐在椅子上绝望地痛哭起来,趁着皇上上朝之前,命一个宫女往乾清宫向崇德皇帝奏明。 崇德皇帝刚刚吃了一碗莲子粥,以前,皇帝和后妃们的早餐,用的是燕窝粥,如今朝廷财富紧张,崇德皇帝便下令,将燕窝粥改成了莲子粥,也算是能节省一些经费。他又看了看放在御案上的一份上谕稿子,这是司礼监连夜帮他起草的,内容是叫在京的各家皇亲、勋旧为国乐捐的。这份稿子他还准备要再改动一下,将语气改得再严厉一些,以防皇亲们妄图顽抗,所以他暂时不叫文书房的太监拿去誊缮。他心中想道: “我看再不会有哪家皇亲敢违抗朕的严旨!” 当他步下丹墀,正要上辇时候,忽见启祥宫的一个宫女惊慌跑来,跪在他的面前说五皇子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转成惊风。崇德皇帝大惊失色,浑身发抖,他知道,小儿得病,若是变成了惊风,往往都是凶多吉少。他定了定神,才问道:“你说什么?昨晚不是已经大好了么?为什么突然转成惊风?” 跪在地上的宫女回答说:“五皇子殿下昨晚确实大好了,不料三更以后,突然大变。起初惊恐不安,乱说胡话,见神见鬼,随即发起烧来。如今已经转成惊风,十分不好。” 崇德皇帝骂道:“混蛋!五岁的小孩,知道什么见神见鬼!” 骂完这一句,崇德皇帝也顾不上等宫女回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了,便自己撒开腿,向着启祥宫飞跑过去。一群太监宫女只能跟在后面跑。 崇德皇帝跑的飞快,按规矩,旁边的太监应该先跑到启祥宫通禀,只是此时居然无论如何都跑不到皇帝前面。 到了启祥宫门口,他不等门前的太监向他行礼,便直接一步跳了进去,直冲到五皇子的病房中,一群人正围在那里,田妃头发乱蓬蓬的只是坐在一边垂泪。 崇德皇帝也顾不得和田妃说话,便朝着病床冲过去道:“让朕看看,阿狸,阿狸怎么样了?”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上,但崇德皇帝对他们理也不理,只是盯着躺在床上的五皇子看。却见他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已经是奄奄一息。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崇德皇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其中的怒意却让所有的人恐惧战栗。嬷嬷和宫女们都把头贴在地上,不敢作声,只有田妃哭着回答道: “陛下!太医们昨日黄昏曾说,再有一两剂药,阿狸就可痊愈。为何三更后突然变化,臣妾也很奇怪。臣妾到二更时候,见阿狸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宫休息。刚刚睡熟,忽被哭声惊醒,随即听都人们说阿狸半夜醒来,十分惊惧不安,如何说些怪话。臣妾赶快跑来,将阿狸抱在怀中,感到他头上身上发烧火烫,四肢梢发凉,神情十分异常,不断说些怪话。臣妾害怕他转成惊风,赶快命嬷嬷将婴儿镇惊安神回春丹调了一匙,灌了下去,又用针扎他的人中。谁知到四更天气,看着看着转成了惊风……” 正文 第五十七章,乐捐(14) 听了田妃的话,崇德皇帝反而更加的恼怒了,他立刻喝问道:“为什么不立刻奏朕知道?” 田妃听了,浑身颤抖地回答道:“臣妾……臣妾素知皇上每夜为国事操心,睡眠很晚,所以不敢惊驾,希望等到天明……” “你怎么这么糊涂!”崇德皇帝不等田妃说完,便跺着脚呵斥道,“这是何等的大事,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田妃赶快跪下,战栗地硬咽说:“臣妾死罪!依臣妾看来,这孩子久病虚弱,半夜里突然看见了鬼神,受惊不过,所以病情忽变,四肢发冷,口说怪话。” “看见了鬼神?胡说!这里是皇宫,什么鬼神能在这里作祟?”崇德皇帝怒喝道。 若是民间,小孩儿看见鬼神也是常事,但是自古皇宫乃是龙气汇聚之地,龙气至刚至烈,天然能够压制各种其他的诡异的力量,除非那鬼神与那龙气出自同源,或者是持有天帝诏令,否则,便是天庭正神也不能轻易在皇宫中用出法术来。况且皇子乃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自然有龙气护持,哪里是鬼神能轻易靠近的?自古以来,若是皇宫中出现鬼祟,那基本上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的龙气已经衰微至极,那就是“檿弧兴谣,龙漦作蠹”,就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基本上就是亡国的征兆。所以,听到这样的话语,却也容不得崇德皇帝不愤怒、不恐惧。 骂完了这一句,崇德皇帝又问道:“他说的什么怪话?” 田妃这时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便伏在地上抽泣道:“臣妾不敢奏闻。” “快说出来!”崇德皇帝喝道。 “他连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都死。’”田妃说完,伏地痛哭起来。 崇德皇帝顿时面如土色,他又是恐惧,又是悲伤地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田妃哭着说:“孩子说话不清,断断续续。臣妾听了几遍,听出来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崇德皇帝又转向其他的嬷嬷和宫女,道:“你们呢?你们也听到是这几句话?” 嬷嬷和宫女们也都颤抖着一边磕头,一边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崇德皇帝身子摇晃,几乎都站不稳了。 若是“九莲菩萨”,那这事情就真的可信了。“九莲菩萨”是慈圣皇太后的称号,慈圣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虔信佛教,在全国各地建造了不少的佛寺,所以死后有了这么个“九莲菩萨”的称号。当然,这个神号,并不是来自于慈圣皇太后的佛门修为,而是源自于龙气的加持。“九莲菩萨”乃是皇家自己的神灵,她的力量是与龙气同源的,所以她的确是不会受到龙气限制,是可以在皇宫中显圣的。 在崇德皇帝看来,“九莲菩萨”来上这么一家伙,肯定是为了李国瑞的事情,便流泪道:“爱妃,是我害了阿狸,是我对不起慈圣皇太后!只恨当初,我没有听爱妃的良言……” 说到这里,崇德皇帝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他猛地一转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一直向着乾清宫走去。 出启祥宫门的时候,他的头脑稍微清楚了一点,又想起此时马上便是早朝了,便叫来一个太监,让他去通知,说今日的早朝作罢。接着又让一个太监去给太医传旨,让他们用一切办法救活五皇子,否则,就自己给自己准备好棺材。 到了乾清宫,他立刻便找出昨晚司礼监帮他起草的那份文件,将它撕成碎片。然后在御案上摊了一张墨印龙边黄纸,提起朱笔,默思片刻,下了决心,写了这样的一道上谕: “朕以薄德,入承大统。敬天法祖,陨越是惧。黾勉苦撑,十有三载。天变造见,灾荒洊臻。内有流寇之患,外有胡虏之忧。百姓死亡流离,千里为墟。朕中夜仿惶,五内如焚;避殿省愆,未回天心。近以帑藏枯竭,罗掘术穷,不得已俯从间里之议,而有借助之举。原期将伯助我,稍纾时艰;孰意苦薄皇亲,弥增朕过。忆慈圣之音容,宁不悲痛?问表亲之薨逝,震悼何极!其武清侯世爵,即着由国瑞之子存善承袭,传之万代,与国同休。前所没官之家产,全数发还。于戏,国家不幸,事多乖张;皇天后土,实鉴朕衷! 这道圣谕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依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外戚所得的封爵,一般只能传承一代,便是特恩,也不能过三代。但是如今慌乱失措,只想要赶紧求得慈圣皇太后的容谅,好救下五皇子,却将武清侯的封爵弄出个“传之万代,与国同休”出来了。他将亲手写成的上谕重看一遍,命太监送往尚宝司,在上边正中间盖一颗“皇帝之宝”,立刻发出。 太监拿着上谕出去了,崇德皇帝便立刻起身往奉先殿去。一进入奉先殿,他便到慈圣皇太后的神主牌前跪下,哭泣祈祷了很久。这哭泣,不仅仅是因为他最喜爱的孩子阿狸已经命若悬丝,也是因为他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为了筹集军饷的事情,和皇亲国戚们的斗争如今全面失败,而他的威望也将遭到巨大的打击。 崇德皇帝哭了很久,才从奉先殿中出来。他进去的时候,还是辰时,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他上了辇,吩咐往启祥宫去。心中还抱着说不定慈圣皇太后被自己打动了,放过了阿狸的侥幸。 车驾才刚刚靠近启祥宫,崇德皇帝便听到那边传来了一片哭声。他知道,这一定是阿狸没有了。于是他让车驾停下来,只派了个太监去看看,自己却又是伤心,又是愧疚,以至于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那个太监便回来向崇德皇帝回报,说五皇子已经归天了。崇德皇帝悲叹了一声,又问起田妃,那太监回答说田妃正在痛哭,哭得很是伤心。崇德皇帝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辇车上。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了句:“去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崇德皇帝又叫来王承恩,对他道:“朕和田妃有些误会,所以将她贬到了启祥宫。如今朕已经明白自己误会了田妃,你明日一早便去传旨,让田妃回承乾宫去。” 下完了这道旨意,崇德皇帝便让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从房间里退出去,不得到他的召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他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却也没心思再看什么奏章,只是呆呆的坐着,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阿狸“父皇,父皇”的叫声…… …… 拿下嵩县之后,“中华革命军”在嵩县只停留了半天,便转东方,扑向了他们离开商洛山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大目标:汝州。 汝州是河南的重镇之一,如今朝廷在湖广用兵,汝州也是支持湖广作战的重要支点。玄逸和黄自得都估计,这座城池中一定囤积着不少的物资,包括军械,包括粮食,包括衣物。再加上河南如今又经历了一次旱灾,而朝廷依旧不但没有救济,也没有减免税收,甚至还增加了部分税收。再加上我大昭朝官场上如今的习惯,往往上面要收一钱银子,他们都能弄成加收一两,好借机塞满自己的腰包。所以如今的河南,自然又是遍地流民。这些流民也就为黄自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员,只要能打下汝州,便可以迅速的扩张自己的力量。 同时,考虑到汝州的位置,只要拿下汝州,整个中原都会震动起来。如果放任不管,不但黄自得的力量会迅速扩大,其他的,甚至是新的起义军都会随之兴起。所以朝廷就不得不立刻从正在湖广一带对张炳忠展开围攻的军队中调集一部分力量赶回来稳定局面。这样一来,对张炳忠的围攻肯定会出大问题,而张炳忠的存在,至少在现在,对于黄自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朝廷从和张炳忠作战的前线抽调军队,行军近千里回援河南。朝廷的命令一定非常急峻,军队的行军速度自然会较快,但正所谓“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意思是说,一支军队,如果急行军百里去争夺利益,就可能因为士卒疲惫,而使得主将遭遇挫败,急行军五十里,一般军队中就有一半的士兵会掉队。而几只军队远距离调动,在这个时代又不存在无线电沟通,这也就给了黄自得伏击他们,将朝廷的精锐部队各个击破的机会。 所以,只要拿下汝州,对于黄自得来说,就意味着整个的局面都打开了,而对于朝廷来说,几乎就是丧钟响起。 不过,从嵩县到汝州,有三百多里的山路。如果嵩县被攻占的消息传到了汝州,汝州肯定就会有所防范,如今的“中华革命军”的攻坚能力还相当的差,要硬攻汝州,多半是吃亏不讨好的。所以,要拿下汝州,最重要的就是要靠行动的突然性。黄自得的中华革命军必须跑得比消息快。因此,这个时候的中华革命军倒是必须进行一次“百里而趣利”的冒险。 正文 第五十八章,奔袭 在占领嵩县的同时,革命军的骑兵首先攻击了嵩县附近的驿站,确保了没有人能依靠驿马系统,迅速的将嵩县失陷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即使如此,要奔袭数百里外的目标对革命军依旧是一个考验。 黄自得将他麾下的两百多人的骑兵集中了起来,让其中一半的人下马步行,而将他们的马匹交给另一半人,让刘杰轩、贺掌旗和党守义带着这一批人首先赶往汝州。 刘杰轩带着这一百来人,昼夜兼程,仅仅用了两天时间便赶到了距离汝州城不过二十里一处森林。刘杰轩便将大部分的马匹都留下来,交给胡一刀他们看管。然后便和贺掌旗党守义分别带着这一百多人,让他们都穿着平民的衣服,化妆成客商往汝州城过去了。 让人混入城市,里应外合来夺取城市,这是大多数缺乏攻坚能力的军队最常用的招数,比如当初在辽东,鞑子就是依靠这一手,在短时间内攻占了诸如沈阳和辽阳这样的坚城。而农民军在和朝廷官军作战的时候,攻城什么的,也主要要靠使用内应。 汝州是南北交通的枢纽之一,往来的客商本来就多。刘杰轩将一百来人分成三股,每一股不过三十人,进城的时候更是依照小队的编制又将他们拆分成十个人左右的小队伍,再加上这些人都有“正规”的路引,而此时汝州周围又没有什么警报,所以汝州城的防守同样松懈。这些人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混进了汝州。 刘杰轩本人则化装成从嵩县购买了药品回来的药商,在城中的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住了一日,便又有人进了城,找到刘杰轩,告诉他,黄自得已经带着后续部队抵达了距离汝州二十里的地方。 “大王说,以骑兵的速度,二十里要不了半个时辰。明日一早,胡一刀那边首先发动。得手后,胡一刀会发出花炮为号。将军便发动起来,最好能趁着敌人混乱,夺取西门,并且守住半个时辰。” 刘杰轩点点头道:“好。明日就看胡一刀的了。” 第二天辰时,刘杰轩带着手下十多个人,都在衣服里藏好了尖刀骨朵之类的东西,往东门过去,到了东门附近,刘杰轩便注意到党守义也带着人来到了附近。几个人相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就看到几匹快马从城门外直冲过来,马上几个人都是顶盔挂甲,腰悬刀剑。最前面一个人手中高高的举着一个令牌,一边跑一边朝着城门这边高喊:“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几匹马到了城门口,那几个军官打扮的人从马上跳下来,几个看城门的兵,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迎了上去:“兄弟哪里来的,有什么事情?” “嵩县紧急军情,黄匪自得围攻嵩县,县令王大人派我们突围出来求救!”为首的拿着令箭的军官回答道。 那个小旗查看了一下令牌,的确没什么问题。便让开了路。那个军官带着几个兵又上了马,然后那个小旗还提醒了一句:“进了城,直走三百多步,到了一个十字街口,往北边一拐就是知府衙门。” 那个军官道了一声谢,便催动马匹向前冲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开。几匹马一眨眼功夫便到了知府衙门。那个军官跳下马来,走上前去,对带着人守在衙门口的衙役都头道:“某受嵩县知县王大人差遣,有紧急军情上报。黄匪自得围攻嵩县。”一边说,就一边将令牌、告身送了上去。 那个都头略看了一眼,见那告身上讲明送信的乃是一位总旗,又见这送信的军官,还有跟着他的几个士兵都是满身是汗,他们的战马也都是一身的汗水,知道事情紧急。赶忙道:“你们略等一等。小人这就进去通禀。”说完,他便拿着令牌和告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见这都头带着一个衙役出来,对那军官道:“大人让你进去。”接着又对跟着他出来的那个衙役道:“你速速去将林参将请来商议!”那个衙役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者前来送军情的军官,便是胡一刀假扮的。此时胡一刀听了,便让几个士兵等在外面,只带了范安一个人跟着那个都头走了进去。 到了大堂上,见那个刘知府已经坐在堂上了,便赶忙上前下拜道:“小人奉王知县之令,前来向知府大人求救。嵩县如今陷入重围,旦夕之间便要不保,望大人速速发兵营救呀!” 刘知府听了,便道:“你先不要急,先站起来回话,你说说,嵩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这黄自得怎么就不是往南边去了吗》怎么就突然从嵩县冒出来了?” 胡一刀站起身来道:“小人如何知道这个?小人只知道,那黄自得到这人马突然从山里面钻出来,一下子就冲到了城下,要是关城门稍微慢一点,只怕这城门就被抢下来了。王知县和张把总带着人马守着城,贼人们冲了两次都被打了一下去。小人冲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在城外伐木做云梯。大人,嵩县城墙矮小,兵力又少,若是不赶紧派兵援救,只怕是难以守住,大人请快快发兵呀……” 刘知府听了道:“你且不要急,细细说说,贼人有多少人马?装备如何?” 胡一刀正要回答,便听到碗面有脚步声传来,还有人喊道:“林参将到。” 接着便看到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带着老虎补子的官袍,另一个则做军汉打扮。那个随从便站在堂下,而那位武官则从堂下走了上来,他走到胡一刀身边靠前一点的地方,先抱拳向刘知府行礼道:“刘知府,末将来迟,还请恕罪……” 刘知府道:“林参将来的正好,这里……” 话音未落,意变化突生。一段刀尖突然从这林参将的胸前冒了出来,却原来是胡一刀趁着他向刘知府抱拳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一刀,便刺入了这林参将的背心。 刘知府惊愕的大喊起来,想要逃走,却是脚下一软,边摔倒在地上。胡一刀拔出刀向前一跳,便跳到了刘知府的跟前。刘知府慌乱之下,站不起身来,只得大喊:“好汉饶命……”周围的衙役都大喊起来,有人便举着棍子要向上抢,只是距离远了,如何来得及?胡一刀也不多话,手起刀落,将刘知府的首级斩了下来,回过头去,却才见两个衙役举着水火棍冲过来。两个衙役见胡一刀一手拿着满是鲜血的雁翎刀,一手提着刘知府满是血污的首级,怒目圆睁,便似地狱中冒出来的恶鬼一般,不由得心里一寒,脚下便慢了。胡一刀举起刀又朝着这两个衙役冲去,这两个衙役便发一声喊,丢了棍子,转头便跑。 也就是胡一刀动手刺杀林参将的时候,被他留在大堂外面的范安也立刻动手,掏出藏在袖子里的骨朵,一骨朵打死了林参将的那个跟班,正要冲进去帮忙,却见胡一刀已经将衙役们杀散了,一刀又将林参将的首级砍了下来,然后将两颗首级的头发绞在一起,用左手提着。从大堂中出来。 范安向胡一刀伸出大拇指,然后从腰间摸出火折子,摇一摇点燃了,又摸出一个炮仗点燃了,向空中猛的一抛…… 炮仗炸开的时候,刘杰轩正在城门旁边和一个卖胭脂香粉的小贩聊天,这炮仗一响,那个小贩抬头望着响炮仗的方向道:“今日真怪,那边是在干啥呢?”说完这话,突然听到旁边的动静似乎不太对,一转头,却看见刚才和自己聊天的那个大汉正拿着一把刀在砍人,而他的脚边已经倒下了两个看城门的士兵了。 而在那边,党守义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号弹弓,一弹子打过去,正打中城头上一个探出身子想要开弓射箭的弓箭手的脑门。那个弓箭手手一松,那支箭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从城头上翻倒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眼见的是不活了。 这时候刘杰轩已经用藏在身边的尖刀刺翻了三个守城门的小兵,又抢了一把长枪,带着人便顺着楼梯往上冲,几个士兵冲过来想要拦住他,却都被他一枪一个刺倒在地。 刘杰轩刚冲上城墙,便又有几只长枪刺了过来。刘杰轩将手里的长枪往外一拨,将这几支枪的枪尖都拨到外边,同时向前一冲,用肩膀狠狠的一撞,便将两三个官兵撞倒在地。他将手中的长枪收回来,正要顺势结果了他们,就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大喊:“吧闸门放下来,把闸门放下来。” 这闸门,便是很多评书中提到的“千斤闸”了。《说唐》中的“雄阔海力扛千斤闸”,就是这东西。这东西一旦被放下来,要再升起来就格外艰难,要花费不少时间。几个士兵在那个军官的吆喝下,便朝着放闸门的地方过去了。刘杰轩大喝一声,将手里的长枪当做标枪猛地投了出去,一下子便将那个军官钉在了地上。其他几个士兵顿时一愣。这时候,更多的人已经冲上来了。刘杰轩又拔出刀,带着那些人杀了过去,那几个士兵见刘杰轩凶狠异常,加上又没有军官管着,便都发一声喊,退了下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破城 刘杰轩站在城楼上,往城外望过去,见远远地有一股黄尘高高扬起,知道这是黄自得的骑兵正在靠近,再往城内望去,却见知府衙门方向上有浓烟升起。他知道这是胡一刀他们得手之后放的火,便高兴地道:“胡一刀这小子还真不错,干得漂亮!” 党守义也在旁边道:“如今敌军群龙无首,只要大军赶到,这座城肯定就打下来了。要说道长的这一招还真是……”他本来想说个“毒辣”,却又觉得这样评价自己人不太好,想要再找个别的词,一时间却也没想起来。 汝州城并不在前线,军队也不算多,不过四五千人,其中真正能打的战兵大约有千人。而刘杰轩身边也不过数十人,而且为了混入城中他们既没有铠甲,也没有长枪大盾。若不是胡一刀他们的斩首战术成功,刘杰轩就算拿下了城门,也很难坚持到黄自得赶来。不过如今看这局面,完成这个目标应该不算太难了。 但是刘杰轩很快就发现,自己也许太过乐观了一点,在城墙的右边,一队官兵开始集结了起来,数目大概有两三百,一个一身铁甲的大个子军官正对着那些士兵在喊着什么。大概是在做战前的动员吧。 “这家伙不错。”刘杰轩小声说,接着便大声喊道:“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对面的士兵比这边多,而且装备也更好,所以这一战的压力会非常大。不过刘杰轩也知道,只要能挡住这一轮的反击,大局也就能够确定了…… …… 胡一刀和范安从知府衙门往外面杀,他留在外面的几个人连同贺掌旗带着的三十来个人一起往里面杀,双方很快就杀散了府中的衙役,汇合在了一起。 “一刀!干得好!”贺掌旗看见胡一刀提着的两个人头,立刻大声的称赞道。 “贺将军,我们现在干什么?”胡一刀问。 “先放把火,然后往西门去。”贺掌旗道。 “好的!”大家应了一声,便有人找出了一些油灯纸张什么的放起火来。 看着大火烧了起来,贺掌旗道:“好了,我们往西门去。胡一刀你带着他们过去,老子用你们的马先走一步。”说完,他便带着几个人出了门,上了胡一刀他们的马,往西门方向赶了过去。 这时候,刘杰轩正指挥着大家将下面的一些门板呀,独轮车呀什么的抬了上来,架在城墙上当胸墙和大盾。对面的官军渐渐地逼近过来。他们有一些弓箭手,开始向着刘杰轩这边抛射箭雨。刘杰轩的人都没有铠甲,只能靠临时从街上拿过来的店铺的门板当盾牌。这些东西并不方便,所以不多时,便已经有十多人中箭受伤了。 好在刘杰轩这边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占据了城楼。党守义带着四五个士兵,拿着从刚才守城门的官军那里缴获来的弓箭,登上城楼,居高临下的攻击官军的弓箭手。城楼比城墙更高,这也就增加了弓箭的有效射程,再加上党守义本人箭术出众,登上城楼之后,连发三箭,就射杀了官军的三个弓箭手。其他的人赶忙躲到了各种障碍物后面。他射向刘杰轩等人的箭也变得又少又歪。官军的弓箭手虽然人数多一些,但这时候反而被城楼上的这么几个人压制住了。 那边的那个军官见自己的弓箭手都躲着不敢出来射箭,很是恼怒,但是他看看城外正在迅速接近的黄尘,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便将手下士兵分为两路,一部分人下了城墙,从城墙下面向着城门的方向杀去,他自己则带着另外的一百人举着长枪,沿着城墙的顶端向着城楼杀了过去。 刘杰轩人手有限,又缺少长武器,所以,虽然他们都是精锐,但是面对完整的军阵,却也只能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城楼附近。 城楼附近有不少柱子,这些柱子的存在使得长枪的使用颇受限制。靠着地形的变化,刘杰轩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城墙下面的局面却越来越麻烦了。城墙下的战场更为开阔,官军的人数优势更好用,而一旦他们突入了城门洞,关上了城门,后面的事情就困难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几个骑兵从东边冲了过来,直接从官军的背后杀了出来,这几个骑兵人数虽然不多这一番突袭杀死的人员也不过三四个,但是突如其来的打击却还是让下面的官军暂时陷入了混乱。 这几个骑兵冲过去之后,又立刻转过头来,做出要再次冲过来的样子。虽然没有真的再次冲上去,却也让官兵们一时间不敢冲上来。 但在城墙上,那个军官将刘杰轩等人都赶进了城楼之后,并没有冲进城楼和刘杰轩死磕,而是让二十多人拿着长枪堵住城楼的出口,便带着剩下的几十人从楼梯上杀了下去。几乎也在同时,胡一刀也带着三十多人从地面上的那些官军的背后杀了过来。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双方纠缠在一起,一层官军,一层革命军,又是一层官军,又是一层革命军,大家纠缠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种情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局面其实对双方都有有利的一面,对于官军来说,这种局面就增加了兵力的接触面,便于他们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对于革命军一方来说,这种混战使得大家的阵型都散乱不堪,这样的乱战对于他们这些优选出来的精锐更有利。 刘杰轩和党守义都被堵在城楼中冲不出去,党守义倒还好,他还能射箭,还能从城楼上支援下面的作战,但是刘杰轩的箭术相比党守义就很是一般了,甚至就是和一般的弓箭手比,除了能拉开更强的弓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偏偏这里却又没有什么需要他才拉得开的强弓。 刘杰轩想了想,便叫上了几个人,便走到城楼的另一边。他往下面探头看了看,下面好像没人,他便将刀子咬在嘴里,跳到檐角上,然后双手攀住檐角,向下一荡,便轻轻地跳到了地上。在他后面,几个士兵也如法炮制下到了城墙上。刘杰轩朝他们做个手势让他们从另一边摸过去,自己将刀拿在手里,便从城楼的右边绕了过去,突然从那些堵住门的长枪兵的左侧冲了过来,赶在那些长枪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一刀,便劈倒了一个,那些长枪兵的注意力顿时都被他吸引住了,几只长枪调转过来向他刺过来,刘杰轩向后一跳,躲过了这几枪。也就在这时候,那几个士兵却从这些长枪手的背后杀了出来。一下子又砍倒了好几个。这时候,党守义也带着其他人从城楼中冲了出来,那些堵门的长枪兵顿时乱作一团,阵型一乱,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就被杀了个精光。 刘杰轩带着人杀光了这些长枪兵,他也顾不得休息,便让手下的士兵都换上那些人的长枪,然后沿着楼梯,又朝着城下冲杀过去。 这时候,城下的局面对于革命军已经渐渐不太乐观了,毕竟官军人更多,装备也更好。贺掌旗已经被砍了一刀,只是躲得快,伤得不算太重,胡一刀的腿上也中了一箭。若是局面再僵持一小会儿,只怕革命军便要战败了。但就在这时候,刘杰轩却带着二十来人杀了下来,顿时又将局面扭转了回去,而这时候,城外的骑兵的马蹄声已经清楚的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那个官军的军官还不肯放弃,他带着几个人,猛地向着城门冲去。贺掌旗挥着大刀拦住他,这位军官大喝一声“杀贼!”不顾自身的防守,双手持刀用尽全身力气,拼死一刀向着贺掌旗劈过去。贺掌旗横刀挡住,却被他劈得向后倒退了一步。这军官逼近过来又是暴喝:“杀贼!”同时又是一刀,依旧是照头劈下。贺掌旗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托着刀背挡住,但又被他劈得倒退了一步。这个军官不断地大声呵斥着:“杀贼!杀贼!杀贼……”同时一刀又一刀的便如打铁一般砸在贺掌旗的刀上。他就像是抡着一柄大锤一样,将贺掌旗砸得步步后退。贺掌旗在此前的战斗中,左手肩膀上中了一刀,刚刚抽空用三角布带扎上了。但此时连续的发力格挡,却让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鲜血顿时染红了半只胳膊。在这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终于那个军官又是一刀劈来的时候,贺掌旗双手架住,脚却一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个军官又是一刀劈下来,贺掌旗就地一滚。那一刀就劈在他身边的地面上,劈得火星四溅。 那军官顺势一脚,踢在贺掌旗的肋部,踢得贺掌旗差点晕过去,然后他高高的举起刀,便要一刀劈下来。但就在此时,一匹战马从城门洞外面直冲过来,马上的骑兵将手中的长枪向着那个军官直刺过来。那军官一闪,躲开了这一刺,但却被另一匹直冲过来的战马撞上,一下子被撞飞出去好几丈远,手中的刀也飞出去好远。那个军官还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紧接着一匹马便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骑兵的出现顿时便让剩下的官军崩溃了,他们叫喊着四处奔逃。 贺掌旗爬了起来,走到那个军官跟前,刘杰轩也走了过来。他们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这个军官,看到他的胸口上有两个大大的马蹄印,那里明显的凹进去了一块——显然他的肋骨已经断了。那个军官还没有死,大口大口的血从那个军官的嘴里涌了出来,但他似乎还在说些什么。 “真是个好汉!掌旗,刚才你差点就完蛋了。”刘杰轩道,“也不知道他在说啥呢?” “我知道,”贺掌旗道,“他在说‘杀贼’。” 刘杰轩听了,摇了摇头道:“真是硬汉子!只可惜,也是个糊涂虫,他没弄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贼!” 正文 第六十章,收获 骑兵一旦进了城,汝州的抵抗就完全崩溃了。事实上,在一开始就被革命军斩首了知州和参将后,真正进行了有效的抵抗的,也就是那位被战马踏死的千总。从被俘的士兵那里,贺掌旗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林勇,据说原本是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后来被林参将——就是那个被胡一刀从背后一刀捅死了的林参将——收为义子,因为作战勇猛渐渐地被提拔为千总。这一次,城门失陷之后,失去了指挥的官军,大多都从其它城门逃走了。林参将麾下有五位千总,近两千战兵,但最后真正在战场上和革命军进行了持续的战斗的,却也只有这个林勇和他手下的人。 “这人虽然不明事理,而且差点就砍死了老子。但却也真的是条汉子呀。你们去给他找个好点的棺材,收敛了。”贺掌旗对一个部将吩咐道。那个部将听了,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可笑呀,那些世代当官,世代沾着朝廷的光的,一有事情就抢先跑了,倒是这种苦孩子出身的……不值得呀。”黄自得也叹息道。 不过黄自得并没有多少时间感叹这种事情,拿下了汝州,后面相关的事情不要太多。 首先第一件事情是控制关键位置。这主要指的就是各种仓库,汝州城破得突然,敌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没有顾得上烧毁各种仓库。黄自得必须立刻派人将这些仓库控制住,否则,战斗胜利的果实就可能会缺了那么一点点。 一般来说,在城中发生了战斗,据说“流寇”进了城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躲进自己家里,把门锁好,然后用锅底灰把自己的家里的女人的脸都抹黑。但任何时候,都是有胆子大,信奉“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富贵险中求”之类的信条的人的。所以如果不赶紧把这些要害控制住,只怕要不了多久,里面的东西就会被这些人搬走一大堆。 所以黄自得一进城,立刻就安排刘二虎、田秀成等人带兵去控制这些仓库。如今这些仓库已经在控制之中了,据田秀成的初步的汇报,仓库当中,东西不少。但是具体的数字却还要细细统计。在商洛山中的那段日子里,玄逸教给了大家不少的东西,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基本的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不过大家掌握的情况却不见得特别好,所以统计这个事情,还是要等玄逸道人去慢慢做了。不过仓库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这事情倒也不忙了。 接着的要事便是张榜安民了。这事情,黄自得他们还真的没什么经验。虽然以前他们也有攻破城池的记录,但是那个时候,黄自得他们可是根本就顾不上安什么民的,打进城来,把东西一抢,再裹挟上一帮子老百姓,临走的时候再放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裹挟的老百姓就不会自己偷偷往回跑了,跑回去也没有地方住了)不就得了,还用得上安个什么民?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说如今的“中华革命军”有了纪律,有了一大堆的“道理”和“规矩”,更重要的是,在这些“道理”和“规矩”后面,黄自得他们又多了两样相辅相成的东西。这两样东西,一样叫做“野心”,一样叫做“见识”。 所谓“野心”,便是包括黄自得在内,这些人第一次有了明确的,要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朝代的野望。在此之前,这些人造反基本上也就是因为不造反就没法活了,比如黄自得,原本好好的基层公务员(驿卒)当着,却遇到驿站撤编,不但丢了饭碗,还硬被人把驿站少了驿马的事情扣到头上,弄得被勒令赔偿,然后便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滚下来,还不上了,又被抓到县里面去作筏子,关在站笼里面示众,好震慑那些欠钱不还的……要不是有几个兄弟造反了,只怕黄自得便要在站笼里面变成肉干了。其他人,包括刘杰轩,包括贺掌旗,包括……几乎所有人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来,都只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在家饿死而已。所以,他们一开始造反的目标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他们的追求也很简单,那就是《水浒》中说过的那一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好不快活。” 虽然那时候,黄自得也会说说诸如“将来杀到京师,老子当个大昭皇帝,老刘当个小昭皇帝”之类的笑话,但那时候,便是黄自得自己也只是把它当做是一个笑话。至于自己的将来,按黄自得那时候的想法,大概就像其他的那些“流寇”,就像匪号叫什么“霸天虎”、什么“威震天”、什么“擎天柱”、什么“惊破天”,还有什么“闹翻天”、“惊天雷”……这些匪号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当初和他们称兄道弟的黄自得也记不太全了,不过他觉得,自己的下场,应该和他们差不多:不是死在战场上,被官兵砍下脑袋来挂在旗杆上;就是被抓住,然后送到京师里面去千刀万剐。总之,多半不得好死。不过“好歹老子也多活了这么些日子,还活得挺快活的”,这便是黄自得,以及黄自得手下的一帮人当初的想法了。 但是在遇到了玄逸道人之后,黄自得等人的野心就真的被点燃了。在商洛山中的那段时间里,玄逸道人每天都会和黄自得以及其他的一些人讲古时候的故事。正是在这些故事中,黄自得第一次真正的确定,大昭朝已经有两百多年快三百年了,自古以来,没有几个朝代能超过三百年的——大昭朝大概率的是气数已尽了。黄自得也第一次的意识到,其实包括大昭太祖皇帝在内,很多很多的开国皇帝其实都是造反起家的,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当然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当年造反的水平和大昭太祖,大汉高祖之类的前代英雄一比,实在是差得太远,就自己的那种搞法,将来只能是“为王者前驱”,“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命了。好在就像汉高祖打天下就有个张子房来辅佐,大昭太祖打天下就有……嗯,大昭太祖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老兄弟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今后肯定不能这样的刻薄。 认真的研究了前代造反成功的范例之后,黄自得认定,所有的造反成功的人,都注重爱护百姓,都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所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确是颠扑不破的造反法门。 既然要走这条路,既然不愿意再“为王者前驱”,便要“行王道”,学着前代的造反者的成功的经验。所以,即使是在一个临时占领的城市里,安民也是重要的事务。 之前革命军也临时占领过嵩县,并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嵩县是个小县城,地方小,人口少,派几个人在大街上喊喊话,满城的人都听得到。但是汝州要比嵩县大不少,而且革命军在汝州要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所以事情自然是要复杂得多。 依照习惯,第一件事情便是先把安民告示贴出来。在这个时代,一座城被攻破了,城里的百姓大多都会跟着倒霉。若是流寇破了城,那不必说,自然是抢上一把。若是官军,那就……一般来说,官军在攻城之前,往往会向士兵们许诺,破城之后,X天不封刀。也就是允许士兵自由抢劫若干日。考虑到流寇一般来说,在一座城市待着的时间不会太长,而官兵就不同了,所以论抢劫的持续时间,官兵普遍要长得多。再加上流寇抢劫,一般来说也就是劫个财,最多附带着再劫个色;但官军的抢劫范围就更大了,不但劫财劫色,甚至还要借人头领军功。只有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才会贴出“安民告示”出来,而一般来说,这东西一贴出来,还没有死的人就暂时安全了,直到下一次流寇和官军联袂而至。 如今,黄自得一进城便贴出“安民告示”,这就不仅仅是表明他把自己当成了官府,而且也是明确的表示不会玩什么洗城了。 安民告示嘛倒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要派人到各个路口贴好,让几个人看着,顺便讲解一下就是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护城内的治安,防止一些不法分子趁着混乱浑水摸鱼。事实上,这样干的人还真不少,负责维持治安的党守义在一天之内,就抓到了五十多人。黄自得决定,明天就把这些家伙统统拖到知州衙门外面,全都——打板子。 “我是仁君,不会乱杀人的。”黄自得对自己说。 等到这些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天都快黑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次破城后夺取的仓库中的物资的统计数字算是出来了。 “棉甲五百领,铁甲三百领,鸳鸯战袄两千领,大盾三百套,藤牌三百套,腰刀两百把,长枪一千五百支,弓五百张,箭矢一千余捆,虎蹲炮二十门……哈哈,发大财了!”看到从武器库传来的数字,黄自得兴奋得站起身来围着汝州衙门的大堂转了整整两圈,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能继续看其他的仓库的统计数字。 正文 第六十一章,应对 在向慈圣皇太后认错之后,向皇亲国戚们借钱的路自然是断了。既然皇帝都没法向皇亲国戚们借到钱,那首辅自然也没法向大臣们借钱。既然皇亲国戚都拿不出钱来,那大臣们怎么可能有钱呢?难道说大昭朝廷上的大臣都是贪赃枉法之辈?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如果他们真的拿出钱来了,那不是等于在向大家宣告,我有经济问题吗? 所以用“乐捐”的方式来度过财政危机的计划也就完全的破产了。如今只能撑一天算一天了。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崇德皇帝忍不住对几个人心生怨恨了。这几个人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薛冰庭,这不仅仅是因为王德化查出薛冰庭贪污,更是因为“乐捐”这件事情,是薛冰庭想出来的,甚至李国瑞这个目标都是薛冰庭确定的。结果,这一番操作,不但没能让他弄到钱,反而惹出了“九莲菩萨”的事情,让他白白的死了一个儿子,还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虽然他知道这“九莲菩萨”的事情,是薛冰庭也无法预料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崇德皇帝迁怒于他。 还有一个人也让崇德皇帝有些不满,那便是掌印太监王德化。一般来说,当一个太监已经在司礼监担任掌印太监了之后,皇帝是不会让他继续兼任东厂提督太监的。只是崇德皇帝对王德化很是信任,又加上他觉得作为可能的继任者的曹化淳虽然忠诚,但似乎有些太过朴实,只怕容易被那些奸人蒙骗,所以还一直让王德化兼任着东厂。如今看来王德化一个人是担不起这两挑担子——他若是当初出你的好一点,李国瑞又怎么会死在大牢里面了呢?如果李国瑞没有死,那想来“九莲菩萨”也不会,那说不定阿狸还有钱也都…… 不过王德化的忠诚还有能力他还是相信的。所以崇德皇帝决定,就让他把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让出来,交给曹化淳好了。 至于薛冰庭…… “贪官该死!”崇德皇帝对自己说。 崇德皇帝正要让太监去把王德化和曹化淳找来,却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说皇后和田贵妃一起来了。 崇德皇帝有些纳罕,一般来说,他在乾清宫处理政务的时候,后妃们是不会主动来打扰他的,如今皇后和田妃一起过来,这显然很不寻常。 “难道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崇德皇帝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皇后和田妃进来了,田妃对他叩了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皇后说: “皇上,承乾宫今日又出了两桩意外的事,贵妃特来向陛下奏明,请旨发落。” 崇德皇帝听了一惊,瞪着田妃问:“什么意外的事?” 田妃哽咽说:“臣妾罪孽深重,上天降罚,一些不祥之事都出在臣妾宫中。自从阿狸死后,他的乳母神志失常,经常哭泣,近日回家治病,没想到竟然会在今日五更自缢而死。她的家人将她自缢身死的事报人臣妾宫中不到半日,两个原来服侍慈焕的宫女便也跟着自缢死了。” 这件事很不平常,宫中像这样半日内三个人接连自尽的事从来没有,崇德皇帝怀疑此处必有蹊跷。打量田妃片刻,觉得不像与她有什么关系。变向皇后问道:“皇后,你是后宫之主,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皇后欠了欠身道:“皇上,臣妾觉得,乳母抚育阿狸五载,义属君臣,情犹母子。一旦阿狸夭殇,她悲痛绝望,为此而死,也是有的,而且应予优恤表彰。至于那两个宫女,想来也应该是这样。” 说到这里,周皇后顿了顿,又道:“毕竟,他们是阿狸的乳母和近侍,与阿狸休戚与共的,这事情应该没有别的道理了。” 崇德皇帝的心里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是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宜深究,便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就对他们加以表彰,这事情你去处理就是了。” 周皇后应了下来,便带着田妃退了下去。 等周后和田妃走了,崇德皇帝便将王德化和曹化淳都叫来,吩咐王德化以后专心司礼监的事情,将东厂的事情交给曹化淳,又勉励了他两句,便让王德化先下去了。然后他对曹化淳道:“曹伴伴,有人说薛冰庭贪赃枉法。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如今接过了东厂,便给朕查查这件案子,帮朕将这个蛀虫贪赃的钱财都挖出来!” 曹化淳跪下接旨,然后也去了。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他知道薛冰庭贪污的事情肯定是有的,说实话,崇德皇帝也知道,如今朝廷中真的清廉得像海刚峰那样的大臣怕是一个都没有的。真要查,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有问题。他固然痛恨贪官,但此时,他却莫名其妙的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要是薛冰庭是一个和严唯中一样的大贪官该多好!” 严唯中是几十年前的首辅,当年他倒台的时候,从他家里一共查抄出三万余两黄金,近三百万两白银。 “若是有这么多钱,那倒是能缓一缓了。” 不过崇德皇帝也知道,薛冰庭那里肯定不会有这么多钱,这倒不他相信薛冰庭比严唯中更有节操,而是因为,严唯中当年担任首辅十四年,而薛冰庭才当了三年的首辅,他到哪里能弄得出这么多钱? “只希望杨先生能尽快剿灭张炳忠了。”崇德皇帝只能这样想了。 崇德皇帝挥手让曹化淳离开,却见王德化居然又回来了。 “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王德化跪下,先汇报好消息,“杨总督送回捷报,官军在玛瑙山大破张炳忠,斩首两千余级。俘获张炳忠妻妾多人。杨总督正调动官军乘胜追击,务求全歼。” 崇德皇帝听了,喜形于色道:“朕就知道,还是杨先生可靠!还是杨先生可靠!” 低下头来,却见王德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喜色,便知道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皇上,”王德化的声音有些发抖,“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出来,并没有南下,他只是往南边虚晃一枪,然后……” “黄自得跑到哪里来了?”崇德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 “黄自得跑到河南来了。”王德化道,“黄自得先是偷袭了嵩县,嵩县毫无防备,被黄自得一鼓而下,县令等人全部失陷。黄自得这贼子又让人拿着嵩县的印信,装成求救的,骗下了汝州的城门,然后占据了汝州。” “黄自得占据了汝州?核实过了吗?”崇德皇帝问道,他知道,这消息要是真的,那就真的麻烦了。朝廷如今主要的军队一部分在辽东,那是动也动不了的;然后一部分在湖广,正在镇压张炳忠;还有一部分在陕西,防着黄自得。如今整个中原地区,都非常空虚。几乎没有立刻就能调动过来的部队。而今年河南又是旱灾,地方上报灾的奏章都要堆满了桌子了,河南如今遍地流民,黄自得哪怕人再少,只要进了河南,一转眼就能裹挟起数万甚至是十多万的人马。到时候,要花多少钱才能把他们镇压下去? “陛下,已经核实了。”王德化道,“黄贼占据了汝州,还向其他地方发出檄文,自称要‘吊民伐罪’,多有狂悖之言。” 崇德皇帝见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不由得双腿一软,便瘫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皇上……”王德化小声道。 “阁臣们都知道了吧?”崇德皇帝问道。 “范先生,张先生,陈先生,还有傅兵部都已经在了。”王德化回答道。 “立刻摆驾武英殿……” …… 武英殿中,几位大臣磕完了头,崇德皇帝给他们赐座。等他们坐下了,皇帝马上问道:“诸位爱卿,应该已经知道汝州的事情了吧?不知此事该如何应对?”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说话。 崇德皇帝知道,这些人是在担心多说多错。便直接点名道:“范先生,如今你是首辅,你觉得该怎么办?” 范复纯自从入阁一来,一向是采用佛系当官法的,也就是皇上说啥就赞同啥,大家说啥就同意啥,从来不做出头鸟,因而,江南的一些狂生甚至将他比作宋朝的王圭,称他为“三旨阁老”。 但是佛系当官法确实是有效,那些官比他大的,一个一个的因为办事不力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倒了台,只有他,虽然没什么功劳,但是一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而且也不招人讨厌,凭着资历慢慢升官。如今以前的首辅薛冰庭一出事,他居然就成了首辅了。如今皇帝提了问题,他依旧照着老习惯,打算看看大家怎么说,然后再看看皇帝怎么说,然后顺着大家的意思说就是了,没想到,皇帝居然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老臣……老臣……”范复纯慌忙道,“老臣以为应该严令各地加强防范,不要再给黄贼可乘之机……另外……另外还要赶紧调动军队镇压。” “调动哪里的军队镇压?调动军队的钱从哪里来?”崇德皇帝问道。 “臣……臣……”范复纯的额头上开始出汗了,“臣觉得可以从……从湖广调兵……要不从山东调刘泽清还有安徽的刘良佐……至于开拔银子,老臣觉得应该问户部……” 范复纯赶紧飞起一脚把球踢到了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陈发圣的脚下。 正文 第六十三章,借条 汝州城中的局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那些贼人进城的第一天便贴出了安民告示,告诉大家,他们是来吊民伐罪的,不是来抢劫的。第二天,他们又敲着锣,从城中每条巷子都拉了几个人去“开会”,说是要“传达精神”什么的。 虽然来拉人的贼人脸上都笑嘻嘻的,但是大家还是怕得要命。不过人在人家的刀子底下,还能不听人家的?结果,每条巷子都被硬拉走了一些人。当时很多人都猜想,这些人怕是回不来了,谁知道到了下午,这些人又都一个个的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些东西回来,而且脸上一律都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 旁边的人自然很好奇,那些去了的人就讲起了他们的经历: “他们把我们叫到了知府衙门前面,他们在那里搭起了一个台子,就像是唱戏的台子一样。等大家都到了,便有一个贼将上了台子。那贼将叫我们不要怕,说他们本来也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实在是被朝廷的税逼迫得活不下去了。那贼将还说,他们知道今年河南大灾。按着太祖爷爷的规矩,朝廷应该免税,还要加以赈济才对。可是……嗯,这贼将便大骂皇上不孝,不能按太祖爷爷的吩咐来,反而还要加税……” 说到这里,听的人便一起摇头道:“这贼将胡说八道,太祖爷爷当然好,皇上也不是不孝……那贼将就会骗人,真是险恶。”偶尔听众中有一两个书生模样的,还会冒出一句“其心可诛”之类的大家都听不懂,但是却觉得很厉害的东西出来。不过这表明立场的话一说完,基本上下一句就都变成了:“那贼将还说了些什么,你给大家说说。” 接着讲的人的脸色就越发的奇怪了:“那个贼将便让人拿了税册上来,听他说,因为官兵不顶事,不经打,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把城池拿下来了,那些当官的跑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便连官印和各种账册都丢给他们了。” “难道他们想要对着那册子收税?”一个人紧张的问道。 “呸!一群贼人而已,也敢学着天子收税!”还有人赶忙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不是,不是,”那讲的人道,“那贼将说,他们已经被这税单子逼得没活路了,不能看着我们也没活路,所以,他就让人当着大家的面,一把火把这税册都烧了。” “啊?”有听的人惊呼道。 “那贼将说,按着太祖的规矩,这遭灾的地方本来就不该收税,少了这税单,日后朝廷回来了,要再收,也没了凭证。大家便可以说已经交过了。朝廷总应该还是要脸的,总不能让大家再缴一次吧?他又说,按太祖爷爷时候的规矩,大家受了灾,也该有赈济。只是朝廷不讲规矩,所以如今他们来给朝廷立个规矩……” “哎呀呀,他们怎么敢这么说,这是不怕掉脑袋吗?”有人感叹道。 “他们都敢做贼了,你说怕不怕?”也有人在人群中回答道。 “他们还说啥了?”也有人接着问。 那讲的便说:“那贼将说,他们将城里的粮仓打开,准备要开仓放粮。只是这粮仓中,账面上的粮食很多,这仓库里却没多少粮食,想来是被那些贪官都趁机拿出去卖钱了。不过好歹还剩下一些。便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些带回来,还说明日让大家在家里都留着人,他们还派人来挨家挨户的发粮食。” “真的有粮食发?”有人问。 “这些贼人竟然拿朝廷的粮食来收买人心,真是其心可诛!”也有人赶紧表明态度。 “那些贼人还说了什么?”还有人问。 “那贼将还说,如今日子艰难,大家要相互帮助才能过得下去日子。这汝州城外,遍野流民,他们也不忍心便看着这些流民都饿死。所以需要向富民们借一些粮食,用来赈济灾民……” 底下顿时就有人出声:“你们看,这马脚还是露出来了吧?还说自己不是贼呢?这不一样是抢吗?” 但是立刻有声音道:“管他呢,反正又不是抢的我。” “就是就是,关我屁事!” …… 然而林深河老爷子却没法保持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因为作为汝州最大的粮商,他自然是在“革命军”的“借粮”名单上的。这天一早,“革命军”的人便将他们家团团围住了。然后一个“贼将”便过来敲门了。 “贼兵”围住宅子的时候,林家人便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如今还能跑到哪里去呢?于是女人们首先大哭了起来,紧接着林深河的儿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全家都哭成了一片。林深河的六十多岁的老婆李氏一边哭,一边找绳子,准备把自己挂起来,好保住青白。只是跑来跑去,就是没找到绳子。还有他的儿媳妇呀,孙女呀什么的一大家子,要么跑来跑去的找绳子,要么跑来跑去找剪刀,还有跑来跑去找水井的、找锅底灰的。整个屋子乱成一团。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仆人林之孝嘭嘭的跑过来喊道,“老爷,有个贼将在外面敲门,说是要拜访老爷。” “啊?”旁边的那些人又吃了一惊,然后各种声音都响了起来: “谁看到我的剪刀了?” “还有,谁知道哪里有绳子!” “水井里面的水冷不冷呀?” …… “都给我闭嘴!”林深河大喝道。于是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所有的人——找绳子的、找剪刀的,站在井栏杆边上找水井的,都眼巴巴的望着他,满脸上都写着我不想死。 “都给我到后面去!”林深河喝道。接着又对林之孝说:“去开门,我去迎接他们。” 大门在刘杰轩的面前缓缓的打开了,一个穿着一身绿色的夹袄的老头出现在刘杰轩面前。一见到刘杰轩,他便跪下去磕头道:“小老儿林深河拜见大王。” 刘杰轩带着几个人迈进大门,左右看看道:“起来吧,本将乃是革命军将官,不是什么大王!” “是是是是……”林深河赶紧磕头,然后慢慢爬起来道,“大——将军来小老儿这里,不知道有何——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小老儿?” “老人家。”刘杰轩和颜悦色地道,“本将军到你这里,确实是有事相求……” 看到这个“贼将”一脸的笑意,林深河的心里却猛地缩了起来,以他的经验,越是这样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家伙,一旦下口咬人,牙齿总是咬得最深。 “老先生,本将还有黄帅都从人家那里听说过您的大名。”刘杰轩道,“人家都说老先生一贯是大善人。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这些流民,也是爹娘所生,父母所养,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黄帅准备要发放粮食,救济他们,做一场大大的功德,本将奉黄元帅之命,前来为那些流民,向老先生请命。希望老先生能大发慈悲,借一些粮食,给我们用一用。” 林深河的心里猛地一缩,他用发颤的声音道:“不知道将军要多少?” “我们也知道,老先生是汝州最大的粮商,老先生可不要跟某说,你这里没有粮食。”刘杰轩又笑眯眯地说道。 “哎呀,将军大人呀,他们都是瞎说呀,小人这点生意,哪里算得上大?”林深河赶紧开始哭穷。 “这么说,林老先生是信不过我们革命军的信誉,不想借粮食给我们了?”刘杰轩猛地沉下脸,盯着林深河。 林深河顿时觉得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住了一样,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他赶忙又跪下道:“小人绝无此意!将军,小人只是担心自家粮食太少,不够将军用的。” “真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刘杰轩盯着林深河的眼睛说。 “小老儿怎敢欺骗将军,这是千真万确的呀。” 刘杰轩听了这话,便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不错。老先生是个明白人,你家的粮食帝爵不够,不过这‘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也不能叫你一家包圆了不是?哈哈哈哈,而且我们革命军,那是为民请命,吊民伐罪的,是要来解民倒悬的,也不能真的吧你们家的粮食都借空了,让你们家人自己饿肚子吧。嗯,老先生,你们家有多少粮食,借个七成给我们。” 林深河想了想,他知道,粮食这东西,不像金银什么的,价值高,体积小,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大坑,埋到里面,一个人藏的,一万个人都难得找出来。粮食什么的是没处可以藏着的,若是往少里说了…… “老先生好生想象,若是忘掉了哪一处粮仓,那那处粮仓中的粮食,我们可不会给老先生开借条的。”刘杰轩又补上一句。 “岂敢,岂敢!便一切按照将军说的做。”林深河赶忙表态说。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服从了,丢的只是粮食,这个时候不服从,这些贼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那好。”刘杰轩又笑道,“老先生知道,我军刚刚进城,这城里面的治安,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盗窃抢劫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老先生的粮库,也是这些贼人的目标之一。所以我军如今已经将这些仓库都保护了起来。如今得到了先生的应允,本将军感激万分。老先生,其实您也知道,我军不会在这里久留,说不定不久之后,那些奸臣的军队就会回到这里。那些官军是什么德行,老先生也清楚,等他们进了城,老先生怕是连借条都拿不到。本将军事务还多,就不在先生这里久留了。一会儿会有人送借条过来给老先生。将来我军成功之日,老先生让家人拿着这借条过来,便可以领回粮食。岂不比让那些官军白白取走了好?” 正文 第六十二章,应对(2) 陈发圣顿时苦着脸道:“皇上,户部入不敷出,皇上您是知道的……” 崇德皇帝瞪了陈发圣一眼,却依旧对范复纯道:“若是调动,湖广的军队,张炳忠怎么办?如今湖广那里和张炳忠的作战正是紧要的时候。张炳忠已经被官军打败了,但若是不能乘胜追击,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说不定就会死灰复燃。那湖广的剿匪就前功尽弃了!调动山东的刘泽清,安徽的刘良佐,调动刘良佐,到汝州的距离近两倍于湖广,调动刘泽清,路程几乎三倍于湖广,又如何来得及?” 范复纯听了,忙跪下道:“微臣考虑不周,死罪死罪!行军之事,陛下何不问问本兵?” 兵部尚书傅元宪赶忙跪下来禀告道:“皇上说的是,如今从山东或是安徽调兵,不但距离遥远,所需时间很长,缓不济急。而且长途调兵,消耗也更大。况且此前为了支持湖广作战,各种军资,都集中到了湖广,若是要调动安徽山东的军队,便又要先准备,调集物资。这又需要时间。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便如一大片的干柴,一个火星落在上面,便是焚天烈焰。 皇上,从湖广调兵,可能让张炳忠逃过一劫,将来可能死灰复燃。但张炳忠刚刚被重创,便是湖广减少一些兵力,暂时应该还可以维持。但是若是不从湖广调兵,黄自得便不是死灰复燃这么简单了,只怕立刻就难以控制。正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臣以为,如今只能先从湖广调兵了。” 崇德皇帝听了,长叹一声道:“数年之功,毁于一旦!一旦从湖广调兵,要剿灭这些流寇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年了。” “陛下。”傅元宪又磕了个头道,“如今天下扰乱,民生凋敝,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是贼寇四起的根本。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一味靠军队镇压,那便是扬汤止沸,抱薪救火。陛下这些年来,求治太急,每每喜好做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只恨不得今日定策,明日便能成功。一些大臣揣摩陛下的意思,便每每引诱陛下做一些侥幸之事,而不务根本,以图幸进。然而天下之事,欲速则不达。昔者,陛下欲五年平辽。而辽事崩坏;而后,陛下又加辽饷,而盗贼四起;陛下又加剿饷,而寄望于东胬不生事,结果京畿糜烂。陛下,如今天下已经虚弱得就像一个病重之人,陛下不想着固本培元,却只希望靠着一些伐坏根本的虎狼之药侥幸于一时,这与陛下求治之意岂不是南辕北辙? 陛下,昔者‘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圣贤之教,用力于根本。圣人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如今河南之危急,岂不是因为河南流民遍野吗?若是陛下能从长远考虑,不急于求成,河南何以至此?若是河南不是流民遍野,就算有十个一百个黄自得从商洛山里面钻出来,有能有什么能为?陛下这些年,求治心切,夙兴夜寐,臣子们都看到了。但是,若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陛下越是努力,天下崩坏得只怕越快。臣恳请陛下,改弦……” “够了!”崇德皇帝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呵斥道,“朕让你做的是兵部尚书,要你干的事情是整顿军务,不是这些!” 傅元宪听了,却又开口道:“陛下,自古德政为本,兵刑为末。陛下用臣为兵部尚书,臣知道陛下是看臣当年在贵州有过讨平叛乱的经历。但臣当年在贵州讨平叛乱,也并不仅仅只是靠……” “够了!”崇德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傅元宪道,“把这个狂徒给我拉出去!着实打!” 几个锦衣卫便上来将傅元宪从地上拖了起来,推了出去。 傅元宪已经被拿出去打庭杖了,崇德皇帝依旧余怒难消。但是傅元宪的,调湖广之军来平河南之乱的主张,却还是被接受了。因为,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了。 回到乾清宫,崇德皇帝依旧很不痛快。傅元宪的说法事实上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登基这十多年来的一切努力,甚至于,也许在傅元宪的眼里,他的努力都是在祸害国家,还不如和他哥哥一样一天到晚做木匠。这实在是让他难以容忍,更可恨的是,他说的似乎还都说中了! 恼羞之下,崇德皇帝完全看不下去奏章了,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感到懊悔,沉重地叹息一声,恨恨地说: “薛冰庭死有余辜!”停一停,又说:“要不是有张炳忠、黄自得这班流贼,朕何以会有今日艰难处境!” 不知什么时候,崇德皇帝在苦恼中蒙眬人睡。值夜的宫女小心地把他手中的和被子上的一些文书收拾一下,放在檀木几上,又替他把身上的黄缎盘龙绣被盖好。因为门窗关闭很严,屋里的空气很不新鲜,令人感到窒息。她不声不响地走到窗前,看看御案上宣德炉中的龙涎香已经熄灭,随即点了一盘内府所制黑色龙盘香。一股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屋里登时散满了沁人心脾的幽香。她正要走出,忽听崇德皇帝愤怒地大声说道:“剿抚两败,贻误封疆,将他从严惩处!”她吓了一跳,慌张回顾,看见皇上睡得正熟,才端着冰凉的宣德炉,跟着脚尖儿走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却刮起了风,打起了雷。 一个雷将睡梦中的崇德皇帝惊醒了,他睁开眼睛,远远的,一种奇怪的悲惨的生意传了过来,戚戚沥沥,却似鬼泣一般。崇德皇帝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又细细的听了一下,才听清楚,那是有宫女在打更的声音。 宫中为使用需要,为宫女设了一个内书堂,由司礼监选择年高有学问的太监教宫女读书,读书成绩好的宫女可以升为女秀才,再升女史;犯了错误的就得受罚,轻则用戒方打掌,重则罚跪孔子神主前。还有一种处罚办法是命受罚的宫女夜间提着铜铃打更,从乾清宫外的日精.门经过乾清门到月华门,来回巡逻,一边走一边摇铃,高唱“天下太平”。今夜风雨昏黑,悲惨的叫声伴着丁当丁当的铜铃声断续地传进养德斋。崇德皇帝静听一阵,叹口气说: “天下哪里还有太平!” 既然已经醒了,崇德皇帝干脆早早地起了床,几个小太监服侍他穿好衣服,点亮了蜡烛,他便在御案旁坐了下来,望着几上堆的一叠紧急文书,心思又转到国事上去,于是风声、雨声、雷声、铃声,混合着凄惨叫声,全在他的耳旁模糊了。他起初想着遍地荒乱局面,不知如何收拾;过了一阵,思想集中在对张炳忠和黄自得的军事对策上。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万全的办法。他的心情越发的沉重。正在想着要如何剿贼,却忽然又听见那个小宫女在乾清宫院外的风、雨、闪雷声中摇铃高唱: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十几年来他天天盼望着天下太平,可是今夜他却突然害怕听见这句颂词,只觉得这就像是有人狠狠的抡起巴掌在扇自己的脸。他忍不住在御案上狠狠地捶了一拳头,随即吩咐守在一旁的太监道: “传旨叫她睡觉去吧,别再摇铃喊‘天下太平’了!” …… 既然要“吊民伐罪”,自然不能再胡乱抢劫了,甚至于还真的要搞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比如说开仓放粮之类的。然而,黄自得如今却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缴获的粮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 当然,汝州的粮仓的账本上的粮食还是不少的,但是仓库里面的粮食,连账本上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虽然革命军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些胆子大的人从里面拿了一些走了,但是那么点时间,他们肯定没拿走多少。然而,粮仓里确实是没多少粮食。 对此,无论是黄自得,还是玄逸,都没觉得奇怪。这种情况在我大昭实在是太常见了。管粮仓的要是不会偷偷的把粮仓里面的粮食拿出去卖,那不是白当官了吗?什么?上面查怎么办?上面真要查,不是还有“火龙烧仓”的办法吗?以前黄自得也不在乎,反正官府的粮仓里若是没有粮食,那就到富人家里去抢就是了。如今“吊民伐罪”了,继续抢似乎不太合适吧? “当然不能抢了。我们是吊民伐罪,是维护正义,不是到处抢劫的流寇。”玄逸道人义正辞严地道,“我们当然不能抢。我们是借。” “怎么借?”刘杰轩问道。 “当然是带人到那些富户家里,把他们暂时用不上的粮食‘借’出来了。”玄逸道,“当然,既然是‘借’,我们便要留个‘借据’给人家。告诉人家,将来我们得了天下,他们就可以拿着这些借条来向我们要账。”玄逸笑嘻嘻的回答道。 刘二虎听了笑道:“道长,这不还是抢吗?” 玄逸听了,瞪大了眼睛道:“借粮不能算抢,借粮,吊民伐罪的事情,怎么能算抢呢?注意,我们是借,所以不要杀人,尽量不要打人,就算打坏了房门呀什么的,也要折在借条上。现在作用未必明显,但是到了将来,我们真的要得天下的时候,我们欠谁的债越多,他就会越支持我们。” 周围的人便都哄笑起来,大堂中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正文 第六十四章,调动 杨肥在左梁宇和贺大龙的陪同下,登上道边的一座小山包,眺望着行进中的部队,数万大军行走在向西的道路上,扬起的尘土随着微风几乎卷到了半天之上。 杨肥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远山,出了一会儿神,便回过头来,向跟着他的左梁宇向道:“张炳忠和罗孟德合流,如今他们突入了大宁、大昌,击破了当地守军,怕是正得意得紧。不过大宁、大昌往外只有几条有限的道路。我军此前自玛瑙山一战之后,追赶他们都追得不急,那张贼只以为我军行动迟缓,跟不上他们,还作出歌谣来说什么‘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他恐怕想不到,这大宁、大昌,本来就是我们让给他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进到里面去。我们好瓮中捉鳖!平贼将军、贺总兵……” “末将在!”左梁宇和贺大龙立刻双手抱拳道。 “传令,让士兵们兼程赶路,我们要赶过去,封锁住剩下的道路,到时候,那张贼便插翅难飞了!若是能在三日内赶到,本总督上书圣上,为二位将军请功。贺将军,左平贼屡立大功,如今封侯在望,贺将军也要努力呀。”说到最后,杨肥又特别的勉励了一下贺大龙。 贺大龙赶忙低头道:“末将必效死力,为国立功。”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光闪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贺大龙低着头,杨肥看不到他的眼神,前一段时间,他为左梁宇弄到了“平贼将军”的封号后,又因为左梁宇对他的一些调度不是特别服从而有些后悔,便对贺大龙说,若是在此后的作战中,他能处处都听自己的调遣,便将左梁宇的这个“平贼将军”的封号转给他。贺大龙自然很是高兴,一段时间内,也特别的听话,打起仗来也不怕吃亏。然而没想到的是,左梁宇虽然很多地方不太听调遣,拈轻怕重,但却在玛瑙山大败张炳忠,立了个大功。于是,杨肥只得对贺大龙说,把“平贼将军”的封号给他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贺大龙觉得,左梁宇之所以能在玛瑙山获得这样的胜利,完全是因为他此前和张炳忠的苦战耗尽了他的力量,这就像管桃园,种树、施肥、捉虫子的都是他,而左梁宇充其量就是个摘桃子的。左梁宇有功,难道他就没功劳?而杨肥呢,他就算不能把左梁宇的“平贼将军”的封号转给自己,但是也应该向朝廷进言,另外再给自己一个诸如“荡寇将军”之类的封号。却不应该只用一个“以后再说”来敷衍自己。所以就在前两天,他找到左梁宇,干脆把杨肥和他原先的约定都告诉左梁宇了。两个人一起喝了一顿酒,还一起痛骂杨肥阴险,不是东西。 杨肥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因而,他对贺大龙的这个表态很是满意,便搂着胡子说:“有二位将军,那张炳忠便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正这样说着,便远远地看到几个背上插着红色小旗的骑兵从远处向着这边飞驰而来。杨肥知道这是传送紧急消息的骑兵,他的心中不由得一沉:“难道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这几个骑兵很快就靠近了过来,杨肥的卫队在百来步外拦住了他们,不一会儿之后,他的亲卫队长田伯光便带着一个骑兵走了过来。 “总督大人,有兵部的加急。”田伯光道。 杨肥皱了皱眉头,最近他对兵部的工作很是不满。兵部拨给他的物资,不但数量不足,而且总是不能按时。为此他已经和兵部尚书傅元宪相互上书指责对方好多次了。这次兵部的行文中,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好事情”。 “给我看看。”杨肥道。 田伯光便赶忙将公文递了上来。 杨肥接过公文,展开来一看,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恨恨地道:“数年谋划,毁于一旦!” “总督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左梁宇问道。 “黄自得冒出来了,在河南……”杨肥叹了口气,将公文递给了左梁宇。贺大龙也凑过去一起看。 “黄自得从嵩县杀了出来?一日而下嵩县,接着又突袭攻占了汝州!黄自得这贼怎么做到的?当地的守臣都在干什么?”左梁宇惊讶的道。 “不是说黄自得南下了吗?”贺大龙道,“难怪这么多天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上次商南那边报告他的行踪是哪一天?好像距离他们攻克嵩县才九天,从商南到嵩县,足有八百里的山路。他们在发起攻击之前,总要先修整一天,这样算起来,他们只用八天时间,就走完了这八百里的山路!” 在这个时代中,军队的机动能力是相当的差的。一般来说,一支军队如果每天能够行军三十里,就已经算不错了——而这还是在平路上。而黄自得的军队竟然在八天时间内持续每天行军上百里,而且还是山路。 “黄自得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骡马?”左梁宇惊讶的道,“而且他也真是舍得!” 的确,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能够在山地这样环境中,以这样的速度持续行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全军都有骑乘的骡马,而且不止一头。即使这样,在山路上每天行军一百里,也会让不少牲口因此死亡的。所以左梁宇才说“他也真是舍得”。 不管黄自得是如何有了这么多的骡马的,总之,黄自得的贼军以惊人的速度走完了八百里的山路,出其不意的夺取了嵩县,接着以同样的惊人的速度袭击并攻占了汝州。他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当然和河南地区兵力空虚,以及嵩县和汝州缺少防备有关。但是即便考虑到这些,黄自得所部惊人的行军速度依旧让左梁宇和贺大龙都觉得压力颇大。 “督师,兵部是不是打算调动我们去河南?”贺大龙赶紧问道。他以前和黄自得也不止打过一两仗,总的来说,赢得多,输得少。但是如今,他却很不愿意掉头回去对付黄自得。首先,自然是因为这边已经基本上把张炳忠关进笼子里了,若是能留在这里,对上张炳忠,他怎么样也能捞到不少战功。而千里迢迢的跑到河南去和黄自得打,成败却难说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愿意去河南呢?除此之外,上次和刘杰轩的那一战也让贺大龙非常的忌惮,虽然他相信,黄自得手下,能用鸳鸯阵作战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但是,这一战至少说明了黄自得的军队的战斗力还是不能小看的。况且,黄自得的军队能以那样的速度行军,又能这样快的展开攻击行动,要说能做到这样的军队不能打,贺大龙是不信的,所以如今,贺大龙是非常不愿意去河南的。贺大龙当然知道黄自得手中能打的军队多半人数有限,但是,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就靠着这些流民,黄自得也能迅速的拉起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几十万人。虽然这些临时拉起来的兵战斗力肯定很差,但他们至少可以用来消耗一下官军的力气,等到官军消耗得疲惫不堪了,他的这些精锐突然再杀出来,那可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贺大龙能想明白的事情,左梁宇也不会想不明白。于是左梁宇立刻开口道:“督师,我们这个时候可不能退兵,我们继续进兵,做多只要再有一个月,就能彻底消灭张炳忠了,这个时候,我们分兵了的话,张炳忠多半就又能杀出来,然后我们难道又紧急回湖广?这样我们岂不是两头都靠不上了?末将觉得这时候,朝廷就应该咬咬牙,让我们先消灭了张炳忠再说。再说,兵部也可以调动刘泽清和刘良佐他们去对付黄自得呀,如今我们面前的这个机会,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了。” 杨肥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自己考虑,他也同样不愿意去河南。因为只要将这些军队调往河南,就意味着这些年来他的各种努力就都变成了无用功了。而且如果留在湖广和四川,他亲自督师便还算有成就,但是若是立刻往河南跑,想在那里抓住黄自得可就难多了。真要这样做,多半会劳而无功。于是他便道:“二位将军,本督立刻上书朝廷,让兵部从山东和安徽调兵,我们依旧按照计划,赶往大宁……” ……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大宁县的首富苏嘉树的宅院里,张炳忠正在和罗孟德一边吃饭,一边一起商量如今的局面。 “狗日的黄自得,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张炳忠将一个猪蹄子塞进嘴里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骂道。 “只怕老黄根本就没想着往我们这边来了。”罗孟德喝了一口酒,“以前没看出来,老黄他这么阴。他多半是靠着我们来吸住官军,然后自己抽冷子往河南去了。” “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张炳忠道,“他跑到河南,我听说河南大灾,如今河南那里肯定遍地都是流民,这就是兵呀!他让我们在这里吸住官军,自己却跑到河南去吃香的喝辣的,真不是东西!欸,要说,这家伙的这一手,比你更像曹操!” 今天出去吃饭,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明天请假休息一天。 正文 第六十五章,奸佞 两名将领的支持,让杨肥下定了暂时留在湖广四川,等彻底击败了张炳忠再回师的念头。他立刻起草给崇德皇帝的奏章,说明他暂时难以调兵回来的情况,并提议兵部立刻组织当地军队强化防御,守住重要城池,同时调集山东和安徽方向上的军队增援。 刚刚挨了一顿庭杖的傅元宪家里,正在养伤的傅元宪接见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便是刚刚被起复,担任吏部左侍郎的刘启东。 “宗正先生可知道杨总督给皇上上书,反对调动湖广之军的事情?”刚刚坐下,刘启东便直接问道。 傅元宪苦笑道:“如何能不知道。” 刘启东听了,便作色骂道:“杨肥误国!宗正先生当上书制止!” 这个时代的人论及旁人,一般都称人家的字,如今刘启东不称杨肥的字,而是直呼其名,这就可见他对杨肥的态度了。 傅元宪听了,又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自然上书了,只是皇上会不会听我的就难说了。” 刘启东便道:“杨肥这个计划,完全是拿着国家的命运前途,来赌博呀!而且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赢的机会的赌博!” 傅元宪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杨总督这个计划,私心颇重。不过这些年来,朝廷在他的计划上已经投入太多,难以回头了。” 刘启东听了,便冷笑道:“这便是挟持朝廷了!” “要不然还能如何?”傅元宪摇头道,“这么多年来,朝廷在那个四面张网上面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付出了多少代价?朝廷难道能看着前面几年投入进来的人力物力全部泡汤不成?皇上也会觉得,如果现在就将湖广的官军调回去,那就等于前面为了围剿那些流寇而付出的所有代价,什么涸泽而渔地增加税收带来的民怨沸腾,什么削弱边防带来的东胬入寇,所有的这一切付出,就全都变成了无用功。整个大昭朝,将自己消耗到了几乎要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却什么都没得到。皇上他怕也是骑虎难下了。” 刘启东听了道:“蝮蛇蜇人,壮士断腕!如今的局面,首先是朝廷财力枯竭,九边之兵,难以轻动,要调动山东、安徽之兵,便要投入更多的军费。军费从哪里来?难道继续加派?这不就是为渊驱鱼了吗?况且如今,单靠河南的军队,最多只能守住一些较大一点的,比如开封、洛阳这样的城市。其他的县城之类的城市,在黄自得攻占了汝州,并得到了汝州武库中的那些武器之后,根本就不可能挡住他的攻击。所以,地方糜烂几乎是一定的了。黄自得靠着占据这些县城而得到的粮食物资,在加上遍地流民的局面,只怕不出一个月,他的手中,就能聚集起十万以上的人马。虽然这十万人马基本上都是乌合之众,但是要镇压十万乌合之众,朝廷也必须动用数万大军,而若是朝廷短时间内镇压不下去,这十万乌合之众甚至会变成二十万三十万。真要是弄成了这样的局面,那大昭朝就真是要“亡无日矣”了。” 刘启东的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但傅元宪却不太敢接着这样说,只好道:“杨总督的意思是若是他这里能迅速的打垮张炳忠,而河南那里能稍微拖慢黄自得的发展,朝廷又能尽快地将山东,安徽的军队调到河南,压制住黄自得发展,然后等消灭了张炳忠之后,他带着湖广的军队再掉头回去,就有机会消灭黄自得。一举平定天下。” “那要是没能做到呢?”刘启东道,“杨肥如今的计划,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大昭朝的国运!若是一切都如他所想,那自然不错,但是若是他的这些条件当中的任何一个出了哪怕一点问题,朝廷就会白白的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朝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不再可能拥有主动进剿流寇的能力了,最多只能在流寇的攻击下捉襟见肘的勉强支撑。辅佐君王,不考虑清心治本,而只会鼓动君王行险侥幸,这不是奸佞是什么!况且这个赌博,朝廷有多少机会能赢呢?宗正先生知兵,天下皆知,您觉得朝廷按着这个计划赌博,能有几成赢的机会?” 听了这个问题,傅元宪道:“这就要看天意了,若是要我说,最多三成。” 刘启东望着傅元宪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宗正先生说的是上限吧?我虽然不懂如何打仗,但我知道,这么多的条件,每一个要实现都非常艰难,比如说河南当地的官军能保住不再丢失重地,还限制住黄自得的可能性能不能有七成?” 傅元宪摇了摇头道:“河南没什么兵力,高杰跟着人家一起和黄自得打还多少有点胆子,若是让他单独对上黄自得,用‘畏敌如虎’形容他都不错。这里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机会?五成的机会都未必有。” “那山东,安徽的官军及时赶来,而且控制住黄自得的机会有几成?”刘启东又问道。 “也不超过五成。”傅元宪回答道。 “杨肥短时间消灭张炳忠,然后能带着湖广之军回来打垮黄自得的机会呢?” “打垮张炳忠的机会大概有六七成吧。” “这样算下来,朝廷赌赢这一局的机会,连两成都没有!倒是杨肥他自己,倒是很有机会。难怪他会提出这样的一套计划。”刘启东最后说。 刘启东的这个话很有些诛心的味道,他的意思是,杨肥忽悠着崇德皇帝进行这样的赌博,这场赌博如果侥幸的赢了,那杨肥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功臣,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就算失败了,也多半不是败在杨肥负责的这一块上,他一样能说:“我做的已经够好了,都是你们拖了我的后腿!”责任也不是他的。一个做大臣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那他不是奸佞,还有谁能是奸佞呢? “就看圣上能不能醒悟了。”傅元宪叹道。 “圣上求治太急,不能务本。这才是杨肥会弄出这些事情的根本!”刘启东又道,“杨肥这人,才华本领,其实都是一流,倒是很像一个古人。” “哪位古人?”傅元宪问道 “裴矩!”刘启东回答道。 裴矩是隋唐时候著名的大臣,隋文帝时期,他在平定岭南,讨伐突厥的作战中都立下了大功。以才干为朝廷看重。到了隋炀帝的时候,他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最擅长欺上瞒下拍马屁的奸佞。而到了唐朝,他又当了唐朝的大臣,并且以有远见和敢于直言进谏而广为称道。宋代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此人道:“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前些年,某入朝之时,圣上问某治国之道。某告之曰:‘养德正身。’便是看皇上求治心切,侥幸之心重,而好走捷径。所以才有此答。夫子说过:‘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是皇上肯踏踏实实的做老老实实的事情,力所不能及,便退一步,与民修养,而不是一味的侥幸冒险,天下何至于此?须知这世上,看起来轻快容易的,其实大多都是歧途。人君若是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便容易走上这样的邪路,求侥幸于一时,最后反而祸害国家。屈子曰:‘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魏征曰:‘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所以当今天下混乱,在于圣上未能清心治本,便使得忠化为佞!”刘启东一激动,直接便将矛头指向了崇德皇帝。 刘启东的说法,傅元宪其实是很赞成的。在他看来,早些年的时候,就是崇德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天下其实还没有败坏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那时候若是皇帝能看到国力衰微的趋势,及早的做出收缩力量,修养生息的做法,而不是采用涸泽而渔的做法,天下未必会是如今的局面。只是到了此时,再要重新进行战略收缩又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后退比前进要困难得多,尤其是在如今的情况下。这就像是一支军队在强敌面前后撤,一个不小心,后撤就会变成败退甚至导致全面的崩溃。自古以来,有几个朝代在转向了全面的收缩之后,还能复振的? 所以越是局面不利,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便越是严重;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越是严重,就越会倾向于做冒险的赌博;越是做冒险的赌博的事情,遭遇到的损失就越大,局面就越是不利,然后崇德皇帝就……最后整个朝廷便都陷入到了这样的怪圈之中,越来越难以自拔。 正文 第六十六章,奸佞(2) 就在刘启东和傅元宪在讨论杨肥的策略和用心的时候。杨肥带着左梁宇和贺大龙却已经感到了川中,封闭了从大宁往湖广方向的道路,如今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如今张炳忠和罗孟德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大宁大昌一带的山中了。虽然山中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可能供采药人出没的羊肠小路什么的,但是已经不存在能让大军逃出的道路了。 当局面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之后,张炳忠和罗孟德自然也明白自己落入了官军的陷阱。 “他MM的,咱们好像又进了一个车厢峡了。”张炳忠对罗孟德道,“曹操,你一向诡计多端,你说说,咱们如今怎么办?” 罗孟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了想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两手,一招是贿赂,一招是等。” “贿赂我明白。”张献忠点点头道,“以前我们靠着一招逃出来过不少次数。但是等也能算是什么招数?等什么?” 罗孟德道:“当然是等狗曰的黄自得!他那我们当诱饵,吸引住杨肥他们这么多人,他自己去干什么去了?难道去修仙去了?自然是想要做一票大买卖的。等他这一票大买卖一做出来,官军那边多半是要乱的。那个时候就有机会了。所以,等和拖,也是一招。” 张炳忠听了,笑道:“曹操呀曹操,你丫的真聪明!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子想想狗曰的黄自得用我们做诱饵去占便宜,心里就是不舒服。以后咱们一定要再坑回去!” 罗孟德听了,只是一笑,却道:“八大王,今日王龙给我弄来了两个漂亮娘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陪着你了。” 张炳忠道:“你这杀才,如今还是未时,天还亮得很呢,就急着要干那个?如今这种时候,你还这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呵呵,如今这种时候,老子不这样,人家才犯嘀咕呢。”罗孟德说道。接着他突然诡异的一笑道:“再说,那种事情,你老张就不如我精通了。要是一定要晚上,是不是一定还要熄了灯?MM的,熄了灯啥都看不清,美女和丑鬼有个毛的区别?那还要美女.干啥?那不是浪费吗?哈哈哈哈……” 罗孟德一边笑,一边向张炳忠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张炳忠摇摇头道:“老子居然无话可说了!你别说,这家伙……为什么老子觉得他这话这么有道理,这么令人信服呢?啊?可旺,你说呢?这家伙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张可旺站起身来抱拳道,“父帅,这个,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和吃东西的口味一样,父帅加了多少茱萸都觉得不够辣,云志吃一点就受不了。曹操的话对他自己是有道理,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张炳忠点点头道:“老大,你这话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要说吃辣的,还是你最像我。嗯,你说咱们要行贿的话,找谁呢?” “父帅,我觉得还是找左梁宇。我们和他打交道多。况且左梁宇如今功劳已经够多了,他平时跋扈,得罪的人不少,他能有如今的地位,难道不是因为有我们存在?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他这个平贼将军还能有好日子过?”张可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刚刚出去了的罗孟德却满脸是笑的又跑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八大王,八大王,好消息呀!好消息!” 张炳忠便问道:“什么好消息?难道……难道黄自得那个狗东西杀出来了?” “虽然不直接是,但是却应该是!”罗孟德哈哈地笑道。 “狗曰的曹操,说人话!”张炳忠笑骂道。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罗孟德的表现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杨肥那厮又发出招降令了。混天星那小子投降杨肥了!”罗孟德很是高兴的道。 张炳忠先是一愣,然后破口骂道:“曹操,你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狗日的混天星投降了,你还高兴个啥子?” “八大王!你想,正常情况下,我们都被他们围在这里了,杨肥会同意我们投降吗?尤其是,熊山火刚刚被我们坑了一把之后。如今他居然又发出了招降令,你说这是为什么?”罗孟德被骂了却毫不在意,而是继续笑嘻嘻的解释道。 “曹操,你是说黄自得这狗东西在他们后面闹出事情来了?”张炳忠立刻明白过来了,他皱着眉毛开始盘算这事情,“多半是这样。要不然换了我是杨肥,这时候也肯定不会招降我们。只可能是黄自得这狗东西如今杀到河南了!如今天下能动的兵,一大半在我们这边,河南那边根本就没什么兵,就剩一个高杰。高杰那小子,根本就不敢和黄自得打!他也打不过黄自得。辽东那边的兵隔着远,而且东胬在那里,也没法动。除了咱们这边的这些兵,就只有山东的刘泽清,安徽的刘良佐能调动。可是他们隔着远,一时间也未必能调动得过去。河南刚刚遭了灾,遍地流民,距离京师也近,黄自得只要稍微闹一闹,朝廷那边就会让杨肥立刻班师回去救命。杨肥肯定舍不得立刻就走,但是朝廷的调令他也不能一直顶着,所以他就只好再次用招降的手段了。嗯,他在这里撑不了多久!呵呵,原本我们被杨肥这老狗围在这里,撑不了多久就要撑不住的,但如今看来,倒是这条老狗要首先撑不住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张炳忠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罗孟德又道:“不过八大王,如今既然那杨肥撑不了多久,那他肯定就会发兵猛攻我们,这却也不可不防。” 张炳忠道:“这个咱们肯定知道。况且,杨肥想要猛攻,就能猛攻得了?如果没有黄自得的事情,也许还行,但是有了黄自得这么一手,杨肥就是想要强攻,他手下的那几个人,不管是左梁宇,还是贺大龙,哪一个不是鬼精鬼精的,谁真的愿意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去和我们真的拼命?不过,这个时候该送钱的时候还是要送钱的。这时候派个人去找找左梁宇,多半能有用。” 罗孟德点了点头,又道:“派谁去呢?” …… 山间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太阳早早地就落到山后面去了,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四野里一片黑暗。只有天空中的星斗格外的明亮,这时候参宿三星的位置已经低了很多,光芒也暗淡了不少,倒是附近的天狼星,却是格外的明亮。 当着大路,是左梁宇的大营。左梁宇这时候正全身披挂,带着几个将领在大营中巡视。军营中并没有点着多少灯火。有些地方挂着一两个用于指示的灯笼,但他们同样也不算太亮。这实际上是一种防御手段。若是军营中灯火通明,人的眼睛习惯了这种亮度,便看不见军营外面的动静了。 转了一圈,左梁宇巡视了一圈,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回了自己的大帐,两个亲兵上来,帮着他除下了兜鍪,解下了铁甲,还有一个亲兵则端来了已经准备好了的洗脚水。左梁宇在床边坐了下来,将脚放进脚盆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洗脚水的温度略微有点烫,但是却正好烫得让人舒服。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左梁宇听得出,这是他的部将李国英在和他的亲兵说话。 “是国英吗?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左梁宇说道。 “末将进来了。”随着这句话,军帐的帷幕被掀开了,一个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他向正在泡脚的左梁宇半跪下来行礼道:“末将李国英叩见大帅。” “国英,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左梁宇问道。 “大帅,外面伏路军抓到一个贼人,他说他是张炳忠的使者,要见大帅。”李国英道。 “张炳忠的人?想要见我?”左梁宇想了想又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大帅,除了我们的人,没人知道。”李国英回答说。 “那就带他进来,听听他想说些啥。”左梁宇道。 “末将遵命。”李国英抱拳行礼之后,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被蒙上了眼睛的道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这时候左梁宇已经泡好了脚,换了一件轻软的丝绵袄子,在椅子上坐定了。李国英将那个使者带进来,解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条,却原来是个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岁的道人。那道人便向左梁宇长揖行礼道:“贫道玄音子,拜见总兵大人。” 左梁宇斜着眼睛望着那个道士,冷冷地道:“你这道士,如何不好好的修你的道,却也来跟着贼人学造反?” 旁边的李国英便跟着伸手握住悬挂在腰间的腰刀的刀柄,做出一副随时就要拔出刀来一刀砍了这道人的架势。 那道人却一笑道:“回禀总兵大人,贫道以前也不过是个算命卖卦混饭吃的,却是不修道的。至于为什么跟别人学着造反,那也是因为不造反便要饿死了而已。” 左梁宇呵呵一笑,却又突然沉下脸来问道:“你这牛鼻子,当初是算命的?那你可算过自己会怎么死么?” 正文 第六十七章,奸佞(3) 玄音子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帅,贫道刚刚说过,贫道算卦,不过是混饭吃的,说的明白些,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骗子而已。命这种东西要是真的是注定的,要是能算,贫道还去算什么命呀,直接躺在自己家里面,若是命中注定要发财,躺着不也是要发财吗?若是命中注定要饿死,那到处跑难道就不饿死?所以贫道是不信命的,只相信祸福无门,唯人所召。贫道既然自己不信,又怎么会给自己算命呢?花了气力,还能从贫道自己这里骗出钱来?便是骗出来了,那本来也是贫道自己的钱不是?所以回大帅的话,贫道只知道自己肯定有死的时候,但没算过自己会怎么死。” 左梁宇听了,瞪着眼睛望着玄音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道士,倒是真有些意思!嗯,你自己说的,你就是个骗子,那你如今跑到老子这里来,是想要怎么骗老子呀?” “大帅。”玄音子又道,“贫道此来,自然是为了求大帅放八大王和曹操一条生路。” 左梁宇哈哈大笑起来道:“本帅是朝廷的官军,为什么要放那贼人一条生路?” “大帅的富贵如果真的全都是从朝廷来的,贫道怎么敢到大帅这里来啰嗦。但是大帅的富贵真的都是从朝廷来的吗?”玄音子却这样反问道。 “胡说八道,本帅的富贵怎么就不是从朝廷来的了?”左梁宇似乎有点生气。 玄音子却不慌乱,缓缓地道:“大帅,什么叫做富贵都来自朝廷?比如宋朝时候的岳大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朝廷只要随便派一个出了一道圣旨之外,什么都不拿的人来,便可以剥夺他对军队的控制权,只需要一道旨意,便可以让他身首异处。他的一切都是朝廷的,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是朝廷的。朝廷什么时候想拿回去就能拿回去,想怎样拿回去,就能怎样拿回去。这才是富贵完全来自朝廷。但是大帅,您真的也是这样吗?” 左梁宇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玄音子便继续讲:“大帅这些年转战南北,得罪的人只怕不少。要说朝廷和大帅之间没有矛盾,大帅自己信吗?朝廷对大帅的种种做法都能容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世上还有流寇在吗?若是大帅真的把我们给灭了。大帅想想,朝廷会怎样对待您?别的不说,大帅是辽东人,朝廷如今的威胁一个是我们这些流寇,还有一个便是东胬,您说,这里的事情平定了,大帅又立功了,朝廷会不会让您再回辽东去和东胬打呢?大帅您是去还是不去呢?若是……”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左梁宇突然打断他道,“少说这些没用的。说实在一点的,张炳忠想要我放他一马,他愿意出多少钱!” 这次轮到玄音子一愣了。不过他立刻明白过来了道:“若是大帅愿意帮忙,八大王愿意拿出五万两银子……” “那就让张炳忠带着他的五万两银子去死吧!真把老子当成叫花子了!”左梁宇冷冷的说。 “那大帅的意思,应该是多少呢?”玄音子问道。 “你觉得你们八大王的脑袋值多少钱?”左梁宇道,“少于二十万两谈都不用谈。” “多谢大帅看得起我们八大王的脑袋。”玄音子笑嘻嘻地道,“只是这次八大王派了贫道来,要买的,却不是他自己的脑袋,而是我们这些手下人的脑袋而已。” 左梁宇听了,扬了扬眉毛道:“怎么,你们八大王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止这个价呢,还是说觉得本帅没办法砍下他的脑袋?” 玄音子嘿嘿一笑道:“大帅,如果我们没猜错,河南那边出事情了吧?” 左梁宇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河南那边闹灾荒了,是有一些小喽啰在那边乱跳。但要说事情,这也能算事情?” “大帅,黄自得这种巨寇怕是不太好算是小喽啰吧?”玄音子微笑着道…… 玄音子说出的这句话迅速的改变了会谈的局面,此后双方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会谈,增进了双方的友谊,会谈双方就一些共同关心的问题充分的交换了意见,并取得了不少的关键的共识,最终终于达成了符合双方利益的协议,事实将证明,这是一次双赢的会谈。 在完成了对左梁宇的大营的友好访问之后,玄音子回到张炳忠的大营中,向张炳忠和罗孟德汇报了会谈的成果。 “除了钱之外,左梁宇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只能往四川那边去,不能往湖广去。第二,不能从他的人马占据的方向上突出去。第三,他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来突围。”玄音子道。 “那他妈的干什么,难不成白白的拿我们的钱?”张炳忠问道。 “左梁宇将四川那边的官军的布置都卖给我们,而且他保证当我们向着四川方向突围的时候,他的兵,一个都不会动。”玄音子回答道。 “他娘的,左梁宇还真是啥都不干,直接就要拿钱。”张炳忠道。 “八大王,其实咱们要的,不就是左梁宇什么都不做吗?只要左梁宇什么都不做,咱们突破那些四川兵还是有把握的。”罗孟德道。 这话不假,四川兵其实也很能打,比如名震天下的白杆兵,就是四川的。只是这些年来,天下到处都乱成一团,四川的军队也并不断的被调动到其他地区作战。尤其是白杆兵,甚至不止一次的被调到遥远的辽东作战。结果呢,作为客军的川军到了外地往往会被队友们各种坑。比如在辽东作战的白杆兵,就曾经被战友们用“不动如山”大.法一次性坑掉了几千人。几乎把“白杆兵”一家伙给坑绝种了。结果弄到现在,四川境内不但兵力空虚,而且剩下的还都是些没怎么打过仗的新兵。如果没有其他的军队,尤其是跟在张炳忠和罗孟德后面的左梁宇、贺大龙的牵制,单靠他们,要想挡住张炳忠和罗孟德的联军可不容易。如今只要左梁宇真的愿意遵守协议,罗孟德觉得,突破四川军队的堵截,杀入四川还是不难做到的。 “哼!早晚让他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都吐出来!”张炳忠恶狠狠地说。 …… 看过杨肥的奏章之后,崇德皇帝又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犹豫之中。一开始他的确打算按照傅元宪的建议,召回湖广的军队,用于稳定河南的局面,但是杨肥在奏章中告诉他,自己已经率领大军,设下十面埋伏,将巨寇张炳忠和罗孟德包围在了大宁和大昌一带。如今各路官兵都已经到位了,张炳忠罗孟德这两个反贼已经是插翅难飞了。若是此时撤军,这么多时间的谋划和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以后要想再找到能够一举全歼张炳忠和罗孟德的机会就很难了。这的确让崇德皇帝感到不甘心。 此外,杨肥还表示,湖广之军,虽然从地理位置上看起来比起山东和安徽的军队要稍微近一点,但是它们如今正在和流寇的交战中,要想撤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撤出战斗后,又需要时间休整,然后才能到河南作战。这样一来他们到达河南的时间并不会比安徽山东的军队更快,甚至可能还要更慢。 崇德皇帝觉得,杨肥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兵部尚书傅元宪却坚决反对杨肥的策略,甚至称杨肥是在拿国家的前途赌博。这也罢了,他居然还教训起自己来,说杨肥之所以敢拿着国家的前途做赌注,就是因为居于君位上的自己也有这样的问题。还说什么要自己修身养德,正身黜恶。 “上次打他庭杖真是打的太轻了!”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道。 “王伴伴,你去司礼监说一声,让他们拟一道圣旨,调动山东和安徽军马去河南。”崇德皇帝道。 “皇上,这样做又要拨一笔钱。”王承恩在一边小声的提醒道。 “让兵部和户部想想办法,总能挤出一点的,实在不行,就再向京师的百姓借一年的房租吧。”崇德皇帝疲惫的说。 王承恩便不再说什么了,磕了头,便准备退出去。但就在这时候,他却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走了过来。 崇德皇帝也看了王德化,便问道:“你这时候怎么跑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王德化先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低着眉毛道:“皇上,辽东那边出事情了!” “什么?”崇德皇帝站起身来,一下子碰翻了椅子。 “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锦州总兵祖大福派人求救,说是鞑子尽起十万大军,将锦州团团包围。”王德化回答道。 “洪演可有奏章?”崇德皇帝问道。 “辽东督师洪演有奏章,证实了祖大福的说法。”王德化回答道,“鞑子倾国而来,已经将锦州团团围住。不过洪督师说,锦州城池坚固,鞑子硬攻是打不下来的。而且和大凌河不一样,锦州城中粮草充足,足足可以支撑一年半以上。所以皇上暂时不用太着急,还可以从长计议。” 正文 第六十八章,围城 虽然按时令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但是北方的春天总是要来得晚一些。而辽东的春天就要更晚一些了。所以此时你站在锦州城的城墙上向外面望过去,就会发现,在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还看得到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至于远处的那些绵绵的群山,更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 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大概是传说中“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史诗级武器——红夷大炮的射程外面一些的地方,一大群蚂蚁一样人,正在初春的寒风中忙碌。他们正努力的将刚刚开始化冻的泥土挖出来,挖成一道壕沟。 “东胬是又想要玩大凌河一战时候的招数吧?”锦州总兵祖大福斜靠在城墙的垛口上,远远地望着那群蚂蚁,一边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祖大乐道。 几年前,祖大福在更北边一些的大凌河修筑城池,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结果金军立刻出动,将还没有来得及修好的大凌河城团团包围。先是用壕沟土墙将大凌河城团团围住,然后又在野战中连续击败试图来为大凌河城解围的官军。大凌河城中的官军很快就吃光了粮食,靠着吃民夫又撑了一段时间,最终,一万多守军向金军投降。辽东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便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 “这次和大凌河可不一样。”祖大乐道,“大凌河那会儿,我们的城还没完全建好,城里面只有吃五六天的粮食。但是锦州可不一样,锦州比大凌河不知道坚固多少。更重要的是,我们城里有粮食,足够我们吃两年的。他们还能真的一口气围困我们两年?” 祖大福却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对面的天聪汗可不是简单人物,这些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成算的事情?前年他们修建了义州城,还在城外屯田,去年他们从关内回来后,还把从关内掠夺来的十多万人口都安置到那里开荒种地。义州距离我们才多点远?这些鞑子,他们是打算一边种地,一边围我们呀!这是笨办法,但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巧办法,而是实打实的笨办法。不过,这一围,至少要两年。两年功夫,他就真的不怕有什么变故?” “当初他们刚刚开始建义州城的时候,我还奇怪,说鞑子什么时候也学着修筑城池了呢。早知道……”祖大乐道。 “早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还能主动去打他们不成?”祖大福摇了摇头道,“要是我们在野战中能打得过他们,他们也包围不了我们。如今我们在野战中打不过他们,他们就是在那里修义州城,我们又能怎么样?我知道天聪汗打得什么主意,他围住我们,然后等朝廷派救兵来,他再在野战中干掉朝廷的救兵……” 说到这里,祖大福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祖大福对于朝廷,也说不上特别的忠诚。但如果不是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他肯定是不愿意投降鞑子的。因为如果他还是大昭朝廷的锦州总兵,锦州还在大昭朝的统治下,大昭朝廷每年就要在他这里花掉几百万两银子的辽饷。当然,这几百万两银子不可能全落到他的手上,这笔钱从户部拨出来之后,至少一半以上会留在京师,流入到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太监的手里。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钱,足以让祖大福和他的祖家军都过上不错的日子。更何况,经过一次次的战争,这锦州附近,也已经没什么太多的“和平居民”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祖大福家的军户,这锦州,乃至于整个辽东如今还在大昭皇朝控制下的土地,基本上也都是祖家的军田。但要是这地方被鞑子拿下来了,那一切就都变成鞑子的了。 “大哥,那该怎么办?”祖大乐道。 “还能怎么办?”祖大福道,“对付笨办法,也只能靠笨办法。如今我们只能尽可能长时间的守住,等朝廷的援军来解围。” “可是,天聪汗不就是等着朝廷的援军吗?”祖大乐道。 “那还能怎么办?抛下锦州,我们突围走?”祖大福反问道。 现在金军虽然已经合围了,但是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建造好,锦州城内有五六万的军队,都是祖大福的家底子,战斗力虽然比不上金军,但也不是不能打的。其中祖大福的几千家丁更是有着不亚于正宗的八旗金军的战斗力。虽然金军人数要略多一些,但是四面围着,任何一面的兵力和祖大福的全军相比,都是少的。如今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造好,如果祖大福全军突围的话,突出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祖家、以及追随祖家的整个关宁军的大部分家当都在锦州一带,这些东西又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呢? 祖大乐自然也知道,锦州是不可能放弃的,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突围的,野战又打不过,如今也就只能守着城,才能维持了生活这样子。就看朝廷的救兵给不给力了,若是朝廷实在打不过,那也真的只能投降了。再说了,投降了也不一定就特别不好。大凌河之战后,祖大福的儿子祖泽洪、祖可法他们被大金俘获了,如今还在大金那边。他们经常托人带信过来,据他们说,在大金那边感觉比在家里好多了,那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们超喜欢那边的! “希望朝廷的救兵能精锐一点,要不然……”祖大福又叹了口气。接着他又道,“就被他们这样围着也不行,咱们也要时常活动一下。大乐,你带上一队骑兵,到那边去骚扰一下,要是他们反应慢了,就砍几个人头回来,要是他们反映够快,你就自己估摸着处理,不要吃亏!” 祖大乐应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城墙,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了,祖大乐带着两百来个家丁冲了出去。 这些骑兵刚一出城,远远地一座坞堡上就想起了炮声。这种坞堡原本是锦州城的外围防御的一部分,在锦州的外围,有不少这样的坞堡,在防御战的时候,它们可以和锦州城相互呼应。是锦州城防重要的组成部分。若是在早些年,只要防御的一方态度坚决,这样的坞堡,对于金军来说,也是难以攻克的。不过到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金军也有了红夷大炮,所以攻坚的能力,大大的加强了。而大昭军却不可能给每一座坞堡都配上宝贵的红夷大炮,因而,坞堡的守军,在面对金军的红夷大炮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对抗的手段的。所以最近的一个月中,这些坞堡陆陆续续地都被金军攻克了。如今反倒成了金军监视昭军的据点。 随着炮声响起,便有一队金军的骑兵从坞堡里出来,向着祖大乐迎了上去。 祖大乐估计了一下,那些金军骑兵的人数要少于自己,大概只有一百来人。于是他便带着人马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不过那些金兵却也明白这队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又多于自己,对冲的话,并不见得有便宜可占,所以他们并没有选择和祖大乐对冲,而是转向了侧面,带着祖大乐跑。 就在这个功夫里,那些还在挖壕沟的人便在一些旗丁的监视和指挥下,撤向旁边的坞堡。祖大乐再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这队金军骑兵,发现他们都只穿着轻便的皮甲,便知道,这些金军并不是最正宗的八旗兵,而是跟随金国的蒙古人。老实说,即使他们的人数比自己多,面对面的对冲,他们也不是装备精良的祖家家丁们的对手。但是这些家伙们的马术却相当的好,而且身上轻,马跑得自然也更快。要追上他们不太可能。若是舍弃了他们去攻击那些挖壕沟的包衣和看守他们的旗丁,又要担心会在降低了速度,乱了阵型之后遭到那些蒙古骑兵的侧击。祖大乐看那些包衣已经撤了,又担心其他的金军会赶来增援,便不再追赶,拨转马头,便带着那些骑兵回了锦州…… …… 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尤其是为了采用杨肥的策略,崇德皇帝必须弄到更多的钱。向皇亲国戚们借助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动不了皇亲国戚,自然也动不了文武官员,如今也只能再向老百姓伸手了。崇德皇帝小时候读书的时候,也读到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类东西,也知道对老百姓盘剥过重是很多皇朝倾覆的原因。但是如今,除了进一步盘剥百姓,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了。虽然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崇德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的心中总有一些侥幸的想法,那就是,说不定拿出了这样的一笔钱之后,官军就真的能迅速的歼灭那些“流寇”,然后他就可以将这些增加的捐税再减免掉。到那时候,自然可以再行认证,自然就天下太平了。但他却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想一件事情,那就是万一做不到这些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也不愿意想,就算真的将那些流寇剿灭了,那些加上去的捐税就真的降得下来吗。 正所谓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自古以来,捐税这东西的比例一旦加上去了,直到这个朝代灭亡,基本上都很难再降低。因为每多征收一笔税收,就有人能从这笔税收中获利。而一旦这笔税收被废除,这些人的利益自然就要受损,因此。这些人自然就会想办法来保护这税收,让它无法被废除。而这些人,一般都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 不过这都是今后的事情了,如今最重要的,至少在崇德皇帝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将钱弄出来。以前杨肥曾经提出过要征收练饷,但是因为不少人反对而没有成功,这一次,崇德皇帝下定了决心,无论谁反对,他都要将这件事情推行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跨过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乱命 从大昌向西,进入四川的大道,归四川四川巡抚邵志远麾下的川军防御。四川军队力量不足,所以朝廷又特意从陕西调了总兵李国奇的军队过来帮助防御。不料就在几天前,李国奇的军队突然因为缺饷发生哗变,一万多军队一窝蜂的自己跑回去了。 这个变故一下子就让邵志远麻了爪子。他手下如今只有两万人左右的川军,还多是些老弱病残。最有战斗力的“石柱土司白杆兵”也被杨肥提前调到湖广那边去了。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要挡住张炳忠罗孟德,主要就要靠李国奇手下的这一万多人。很多重要的据点,也都是交给李国奇来防守的。如今,李国奇的部队的一番哗变,不但让他手中能用的军队一下子少了一大截,更要命的是,很多关键的位置,都没人把守了。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了邵志远的预料。李国奇手下的军队确实缺饷,但是如今天下,除了关宁军,还有谁不缺饷的?邵志远手下的川军一样也缺饷!当然,在物资的调拨上,邵志远承认,他手下川军得到的照顾要更多一些。但这也同样是天下的惯例,到外地作战的客军,在获得补给上的优先度从来都是比不上主军的。可是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哗变跑路呢?这又不是要他们去和鞑子打仗,哪有因为缺了点饷银便哗变跑路的道理? 但是邵志远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将来如果朝廷要追究责任,最吃亏的,估计还是他。李国奇只要手上还有兵,朝廷就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先把他降一级,从总兵降成副总兵,然后再让他“戴罪立功”,总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变成总兵。但是作为文臣的自己可就不一样了,弄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此时,他手下的四川总兵秦贞素和副总兵张林都不在身边,仓促之间,邵志远也找不到精通军事的人商议。便胡乱的下令,让川军接防备李国奇的军队抛弃的据点。结果自然是让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川军,越发的兵力分散。 此时依据邵志远的命令,四川总兵秦贞素正在重庆一带安排防御。在邵志远的计划中,他原本是将李国奇的军队顶在最前头来和张炳忠拼命,再将张林和秦贞素依次安排在后面,并将稍微精锐一些的秦贞素所部,作为机动力量使用的。 当李国奇所部哗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秦贞素正在重庆的宴春楼摆酒给卸任回乡的绵州知州陆逊践行。陆逊过去和秦贞素的丈夫是朋友,如今回乡路过重庆,秦贞素知道了,便在这里摆下酒席,并侄儿秦翼明一起过来作陪。 “老妇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算起来比先生还要老两岁呢,如今一样舞刀弄枪的上战场。先生才六十五岁,放在常人中也许能算老,但是在先生,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辞官回家了呢?”秦贞素举起酒杯向陆逊敬酒道。 “我怎么敢和将军比?”陆逊同样举起酒杯道,“我虽然比将军要小两岁,但如今,我们一起站到街上去,让外人看看,肯定都会觉得将军比我年轻,而且年轻得不止一点点。去年的时候,我在绵州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便将这把老骨头丢在了绵州。还好名医苏奇正好路过绵州,我才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病情好得差不多了之后,苏大夫却说,我这身子,如今已经经不起案牍之劳了。所以我就辞了官职,趁着还没死,及早赶回家乡去。却不想在重庆遇到了将军。” 秦贞素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侄儿秦佐明大步走了进来,便赶忙问道:“佐明,出了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今天秦贞素出来宴客,便将侄儿秦佐明留在军营中看守。如今他赶来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总兵大人,”秦佐明抱拳道,“有军情。”一边说,还一边看了陆逊一眼。 秦贞素道:“陆大人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直接说。” 秦佐明便道:“总兵大人,李国奇所部发生哗变,都自己往陕西跑了!” 秦贞素听了,吃了一惊,赶忙问道:“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总兵大人,邵巡抚已经下令让张副总兵分兵接管原本归李国奇镇守的据点。防止贼军突围,又传令让总兵大人即刻带兵东进增援。” “什么!”秦贞素吃了一惊,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便把酒桌都带翻了。 “张副总兵也是老将了,他如何肯听这样的乱命!”秦贞素忍不住道。 “这小将便不知道了。”秦佐明回答道。 秦贞素跺脚骂道:“这个邵志远,真是‘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弄得不好,我和张林都要陪着他一起死在贼军手里了!还有那个张林,打了多少年仗了,这种乱命也听!邵志远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抗一下命,难道邵志远还真敢拿尚方宝剑斩了他不成?” 骂完了这句,她便转身向陆逊抱拳道:“陆大人,老妇本来是要给大人践行的,不想发生了这等事情,如今老妇要立刻带兵去增援张副总兵……”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睛往东边望了望,似乎视线能越过万水千山直接看到那边的战场一样,她顿了顿,继续道:“希望还来得及——老妇不能再陪着大人了,就此告辞了。若是这次老妇侥幸,还能不死,希望还有能再见到大人的机会。” 陆迅也站起身来抱拳道:“将军勤于王事,也是应该的,我预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秦贞素听了,撇了撇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陆逊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回到军营中,秦贞素立刻安排军队做好拔营向东的准备。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便全军向着大昌方向急进。 一路行军,秦贞素便一路听到了更多的消息。而这些消息都让她越发的焦急起来。 邵志远将张林的军队分散,填到李国奇的留下的那些据点里,把水寨观音岩作为第一道关口防守,让部将邵仲光驻防,而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渔河洞、下涌等处,各派了三四百人把守。然后让张林带着剩下的军队守着黄泥洼。 “每一处放三百人,这能有什么用!”听到这个消息,秦贞素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做出这样奇葩的决定的邵志远的兵法了。 “他大概不知道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这些军队都会被张炳忠一口一口的吃掉吧!嗯,说不定邵志远这个笨蛋,还记得差看了一下地图,看看这几处之间好像都不太远,真要打起来了,还能成‘掎角之势’相互配合吧?可这里是大山,望都望得见的地方,真跑过去半天时间都不一定够!山势地形虽然能加强军队防御能力,但同时也是分散自己的兵力,将领指挥传达的速度,还有军队互相救援的速度都大打折扣,敌人只要一路重兵突破下去,邵志远放在其他险要的兵力就相当于全部闲置,结果肯定就是不断地被贼军以多打少,不断地溃败下来。老娘如何就碰到了这么笨的一个巡抚!”秦贞素对自己的儿子马祥麟说道。 “母亲大人,说不定张炳忠还没发现这个漏洞,我们赶过去,还来得及。”秦佐明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回答道。 “张炳忠要是这么笨,早死了一百回了。”秦贞素却这样说。 行军一天之后,秦贞素更是让军队减慢了行军的速度,她对侄儿解释道:“若是张炳忠发现我军的变故发现得及时,此时他便应该已经冲破我军的防御了,再往前,随时都可能和贼军遭遇,我军必须做好随时和贼军打打遭遇战的准备。” 到了这天中午左右,秦贞素的军队接近了张林驻守的黄泥洼,这里也是邵志远安排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刚刚接近,远远的就听到了一片喧哗声。 “母亲大人,我们赶上了!”秦佐明一边说,一边将得胜钩上的骑枪拿了起来,准备战斗。 “不对!这不是在战斗,这是在溃败的声音!”秦贞素却道,“快,大军立刻准备防御,不要让溃败的军队冲散了我们的队列。” 若是秦贞素的下属还是当年浑河血战的时候的白杆兵,那此时肯定能迅速的完成从行军状态向作战状态的转变。甚至于,如果是他儿子带到湖广去了的那支军队,也一样能做到这一点。但如今她麾下的部队却不再是那样的强军,而是一只征召起来并没有经历过多少训练,更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军队。 秦贞素的阵型还没有完全摆好,溃军便出现了。他们拼命地向西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败了!败了!”或是“张将军战死了,张将军战死了!” “张林战死了?”秦贞素又吃了一惊,虽然在来的路上,秦贞素不止一次的骂过张林,但是听到这样的叫喊,她还是非常的惊讶。 溃兵向着秦贞素的军阵冲了过来,后面更多的“贼军”也跟着杀了过来。虽然事实上秦贞素的士兵们还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但是整个的军阵都动摇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章,目标 “稳住!稳住!”秦贞素大喊道。 但是如今她身边都只是短时间招募起来的新兵,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这类兵,用前朝岳爷爷的话来说,口中还能有唾沫,手还抓得住枪杆,就已经是难得的高素质了。这还是在没有面对败局的时候。秦贞素虽然一向以善于练兵而出名,但在这方面也不会比前朝的岳爷爷更强。所以这些新兵,面对着这样的败局如何还稳得住?溃军只是一冲,秦贞素的军队便也卷入其中了,大批的士兵丢了武器跟着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跟着喊: “快逃命呀!” “不好了,不好了,咕咚来了!”(应该是张炳忠来了,但因为恐惧,声音都变了,以至于把“张炳忠”都喊得像“咕咚”了) 张如靖骑着马,带着军队,追赶着溃兵,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一箭射死了守将张林,然后敌军便整个的崩溃了,于是他就驱赶着敌军,一路追杀过来,然后就迎头遇到了秦贞素的部队。 此时秦贞素虽然还在努力的维持军阵,但事实上,她的军阵已经完全维持不住了。这时候张如靖带着本部的数千人冲杀上来,秦贞素的川军顿时就崩溃了。 秦贞素四面望望,见崩溃的大局已经形成,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便叹了口气对秦佐明道:“佐明,我们败了,逃吧!” 说完这话,她便拨转马头,向后面逃去。 张如靖一路追杀他们,将官军杀得尸横遍野。川军这一败,张炳忠和罗孟德进入四川的通到立刻便敞开了,到此时,杨肥想要在湖广和四川的边界上围歼张炳忠和罗孟德的计划可以说已经彻底的破产了。 在张炳忠整个的突围作战的过程中,虽然杨肥在得知李国奇的军队哗变之后,就立刻下令左梁宇和贺大龙发兵攻击“贼军”,好牵制张炳忠可能的突围,为川军重新部署赢得时间。但是左梁宇和贺大龙的动作却格外的迟缓,他们不断地上报说遭到“贼军”伏击,所以行动困难。但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和张炳忠罗孟德他们发生任何战斗。而等到了张如靖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之后,他们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几乎就是一路护送着“贼军”穿过山区,逼近了重庆。 在一路护送“贼军”逃出包围圈之后,左梁宇和贺大龙还一起向杨嗣昌报功,说他们一路追击贼军,斩首“贼兵”两千余级。而且他们还真的能拿出刚刚砍下来的新鲜人头。至于这些人头,是不是向四川老乡借的,那就真的是天知道了。反正大昌一带的人口的确是大幅的减少了,但是这些人肯定都是“贼军”杀的嘛。 秦贞素退回到重庆的时候,她手中剩下的军队已经不足千人。秦贞素知道,靠这么点人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守住重庆,于是她让军队略作休息,便准备放弃重庆,转回到她自己的地盘石柱。也就在这时候,同样一路逃亡而来的巡抚邵志远也跑到了重庆,找到了秦贞素。 “秦将军打算哪里去?”邵志远问道。 “莫将手中如今只有不到千人,如何守得住重庆?自然是先退回石柱去。”秦贞素虽然对邵志远瞎指挥导致的溃败很是不满,但是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这重庆真的没法守住了?”邵志远又问道。 秦贞素看看邵志远,见他脸色惨白,便如死人一般,虽然很他瞎指挥,断送了战局,但想到这位邵巡抚,在主持四川政务的时候还算得上是清正廉洁,是个好官。也知道这一败之后,别人倒也罢了,邵志远多半是保不住脑袋了。李国奇手中还有兵,朝廷最多把他降一级,再加上罚个俸就到顶了;至于总督杨肥,他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邵志远;而左梁宇和贺大龙等人,更是只有功劳,没有责任。这样一场大败下来,所有的罪责几乎都会落到邵志远的头上,若是不能立刻立下功劳,只怕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是秦贞素便道:“巡抚大人,这重庆真的是没法守的,我军新败,人数又少。贼军新胜,士气正高。这城肯定守不住。老妇回到石柱,尽起石柱蛮兵,大概能有两万人。老妇带着这两万人,大概还是能和这些贼人打一打的。只是动用这么多的兵,军费却是不少。老妇将自家几代人的积蓄都拿出来,大概能有一半,剩下的,就还要靠巡抚大人张罗了。若是巡抚大人能弄出这些钱粮来,或许还能将贼人对四川的破坏降到最小。” 邵志远听了,却摇了摇头道:“秦将军,我这里如今是一文钱都没有了。若是真的还有钱,又怎么会弄得李国奇手下哗变呢?这大概就是命吧!秦将军的高义,邵某心领了,只是这钱粮,却实在是变不出来。” “邵巡抚……” “秦将军若是要撤退,还请及早。”邵志远似乎从悲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了,“我也要转向成都……希望……”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便又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再打扰秦将军了。”说完便拱拱手,然后从军营中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在河南,局面也在越来越变得对朝廷不利。虽然直到如今,黄自得也没有再攻下什么别的州城,但是他却连续的攻下了五六个县城。每打下一处县城,黄自得便会开仓放粮,所以整个河南的灾民都在向着汝州汇集,黄自得在这些流民中选择精壮,迅速的扩大了自己的队伍。他的军队如今从刚刚离开商洛山的时候的不过两千多人,迅速地扩大到了五万余人。这甚至还是黄自得有意的控制了军队规模的结果。 当然,这些人还缺乏训练,短时间内让他们直接去面对朝廷的军队,恐怕还是很困难的。而且黄自得也缺乏足够的装备来武装他们。到目前,这支军队中大多数的人还是只有一杆长枪,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半个月的时间,也训练不出个什么来,最多只能让他们明白听到鼓声就往前冲,听到敲锣就往后退。放在以往,黄自得的军队中绝大部分的士兵也只有这样的水平。反正黄自得也只把他们当做消耗品使用。但是如今,野心更大了的黄自得,却不愿意再随便将投奔他的这些人当炮灰消耗了。因为这样做,用他从玄逸道人那里听来的说法就是:“实在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 此外,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带出来的这两千来人的装备情况却可以说是鸟枪换炮了。如今用于鸳鸯阵的大部分装备都到位了,大盾、长枪甚至是铠甲和鸟铳和火炮都有了。就是狼筅这东西,如今大昭官军没几个能用鸳鸯阵的了,所以这东西倒是没有。不过这东西要造也容易得很,找一处竹林,然后就都有了。所以如今黄自得嫡系的战斗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若是朝廷还用老眼光来看他的话,多半是要吃大亏的。 半个月的时间,用于将那些新归附的流民训练成战士是远远不够的,但是用于对老兵的换装训练倒是问题不大。其实,也只有炮兵的训练稍微复杂一点,好在此前他们用榆木炮也进行过一些训练,勉强也能上手。 所以,到了如今,黄自得的军队从总体上来说,战斗力可以说又上了一个台阶。如今也到了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依照玄逸的估计,朝廷不可能长时间的放任他们就在河南搞事情。朝廷多半会从湖广,或者是山东、安徽、甚至可能从九边调兵过来镇压他们。(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算太大)如今的问题就是朝廷调兵的速度会有多快。 “其实对我们来说,朝廷调兵的速度越快越好。”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玄逸对大家这样说道,“朝廷调兵越快,说明准备得越不充分,我们也就越有机会一举歼灭他们。一旦我们摧毁了他们的这一次进攻,我们和朝廷的力量对比就会开始逐步逆转,朝廷的进攻能力短时间内就会消失,我们就真正有了占据一块地盘,并逐步发展的空间。相反,若是朝廷沉住气,一点一点的准备好,再将军队一起调过来,对我们来说反而麻烦,河南这地方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作为夺取天下的根基所在。他们长时间不来,我们怎么办,难道还真的要在河南扎根不成?” 听了这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之后,黄自得开口道:“道长说的是呀,咱们得想个办法,让朝廷赶紧派兵过来。哈哈,话说造了这么多年的反了,这还是我老黄第一次盼着官兵快点来呢!大家说说,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让官军赶紧过来?” “要我说呀!”刘二虎立刻道,“咱们找一个大城打一下,最好是能让朝廷觉得肉疼的大城。这样一来朝廷便只能赶紧派兵过来了不是?” “二虎这法子好!”刘杰轩也大声的赞同道,“就是该打哪里呢?” “我觉得咱们该打开封!”贺掌旗喊道,“开封是大城,城里面还有个周王呢?那可是皇帝的亲戚。我就不信咱们去打开封,他们还不赶紧来救的。” “开封是大城,不好打吧?”田秀成道。 “嗨,秀成兄弟,咱们又不是真的要把开封打下来,咱们只要能催着朝廷立刻把兵派出来就行了不是?”贺掌旗道。 正文 第七十一章,北上 刘杰轩听了,点头道:“掌旗这话说在了点子上!咱们围住开封,也不是为了打下开封,而是为了那个,嗯,为了军师以前给我们讲古的时候的提到的那个‘围点打援’。” “不过‘围点打援’有一个先决的条件,掌旗兄弟是不是忘了?”尚秀英也开口道,她虽然是女人,但这些年也经常带兵打仗,对于军事也颇为熟悉,黄自得集团每次讨论军事行动的时候,她都会参与。 “大嫂说的是?”贺掌旗问道。 “围点打援要想成功,就一定要让援军相信,我们能把围住的这个点拔掉,而且最好是能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拔掉这个点。若是人家认定,我们没个两三年拔不掉这个点,那援军就可以步步为营的过来,围点打援,就变成了顿兵于坚城之下,就变成了自取灭亡了。”尚秀英回答道,“开封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好打的。若是我们不能给开封施加足够的压力,那我们的围点打援就真的可能搞成了顿兵于坚城之下。所以我倒是觉得开封未必是一个好的目标。” “那大嫂觉得我们该去打哪里?”刘杰轩又问道。 尚秀英皱起了眉头道:“具体打哪里,我还没想好。不知道军师有什么想法?” 玄逸听了,便站起来,向大家拱手道:“大王,夫人,诸位将军。刚才夫人说的很是,开封城高池深,硬要打其实并不好打。而且围点打援的话,谁都知道我军没有可靠的后方,这也就是说我军并没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因此肯定无法在开封城下呆很久。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心急火燎的赶来援救呢?在没有自己的根基之地之前,贫道觉得,大家就不要想在开封这样的坚城之下玩什么围点打援的事情了。不过如果援兵来得并不快,那我们在开封城下走走也就没什么大的危险。所以,我觉得打打也不是不行,借着打开封的机会练练兵也不错。开封虽然打不动,但是开封附近的那些县城却也可以打一打,多少也有些东西。另外,将声势弄大些,也可以也可以给朝廷增加一些紧迫感。我们要让朝廷着急,到也不见得一定要打下开封。另外,除了开封,其实还有一个目标,也可以考虑。那就是洛阳。” “洛阳?”黄自得道。 “洛阳是福王的封地,福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地位比周王要高不少。而且先帝最疼爱福王,给他的财富最多,也远不是其他藩王能比的。”玄逸道。 “但是道长,洛阳同样是坚城。”黄自得问道。 “洛阳虽然是坚城,但是守卫洛阳的人和守卫开封的人不一样。”玄逸回答到,“开封的周王,在大昭诸王中还算贤明,真要是大帅围攻开封,他多半肯拿出钱来犒军,而巡抚高中平也算是清廉,总兵陈永寿对手下士卒也算不错。所以我们真的去打开封,至少,开封城中的这几个人在我们的压力下,还是可以团结一致的。但是洛阳就不一样了。说起来真是物以类聚,福王富甲天下,但本人却极为吝啬,是个死要钱的铁鸡公。要他拿钱出来,怕是不容易。兵备道王允昌是出了名的死要钱,总兵官王绍禹,却也是个死要钱。这三个死要钱凑到一块儿了,能有什么好事?不但当地的老百姓日子没法过,便是洛阳的守军,也一样没好日子过。这样一来,军队又能有多少斗志呢?孟子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开封和洛阳的区别,最根本的也就是人和的区别。” 黄自得听了,点了点头道:“道长说得有理。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他的将领也纷纷发表意见,大多表示了赞同,还有人提出,洛阳城中的不少守军其实都是来自于陕西,而黄自得所部的重要人物基本上都是陕西人,所以可以借此在城中放出谣言,来激化矛盾。 大家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提出了不少的建议,玄逸将这些建议都记录了下来,交给了黄自得。最后黄自得决定,将下一个目标定为洛阳。 一旦做出了决定,整个革命军便忙碌了起来,两天之后,黄自得亲自率领着这五万大军,北上洛阳。如今他的军队人数多了很多,这使得他已经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高速奔袭了,当然在汝州之战之后,高速奔袭的做法也不太可能获得成功了。况且在到达洛阳城下之前,黄自得还需要扫清洛阳城附近的永宁、宜阳。所以,他的大军的行动,肯定是瞒不过朝廷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胡一刀他们就派不上用场了。想法,在大家决定要攻打洛阳之后,胡一刀便带着三四个会河南话的战士立刻便向着洛阳出发了。 在胡一刀出发的时候,玄逸把他叫到一边,拿出一柄匕首,递给胡一刀,然后低声道:“一刀兄弟,洛阳城东门外,沿着洛河往东五里,有一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山间有一座紫云观。观中的主持玄法道长,是我的师兄。他精通医道,闻名远近,所以在洛阳城里,很受尊敬。你们到了洛阳,先不要进城,先拿着我这件信物去紫云观,交给玄法道长,并把自己的身份目的都告诉他,然后听他的吩咐就是了。” 胡一刀点头答应,然后就带上那几个战士出发了。 胡一刀带着这几个战士装扮成流民的样子,草行露宿,花了三天的时间便赶到了洛阳城外。依着玄逸的吩咐,几个人也不进城,而是沿着洛河向东走了四五里地,便看到一座虽然不高,但是却长满了各色树木的小山包。这时候正是阳春三月,但这几年天气寒冷所以这山上的树木大多都还是光秃秃的,只有靠近洛水的一些柳树才算是冒出了一些嫩黄色的叶子。 不过这山相比附近的那些连一棵树都未必有的童山,也算是非常的显眼了。胡一刀细细的看了看,那小山的山腰上,果然有一座不算太大的道观。 胡一刀便对旁边的几个人道:“应该就是那里了。” 几个人沿着一条小路转了两个圈,便到了道观的跟前。胡一刀抬起头来,看到道观正门上挂着一道匾额,上面用弯弯曲曲的蚯蚓一样的篆书写着三个字。胡一刀本来是个文盲,后来玄逸道人来了之后,才在他的建议下,去学了如何认字。他的脑子灵光,到如今已经能认得快一千个字了。不过他认得的都是楷书的字,这蚯蚓一样的篆书,他可是半个字都不认得。 道观的门开着,里面却看不到人,胡一刀便用曲起手指,用指结在敞开的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问道:“有人吗?有人吗?” “有的,有的!”随着声音,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秀小道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胡一刀,然后皱了皱眉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情?” “小道长,这里可是紫云观?”胡一刀没有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是紫云观。”那道童道,“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胡一刀笑了笑道:“小道长,我们从南方来,受玄逸道长的指点,来这里找一位玄法道长。” 那个道童听了,立刻露出笑脸道:“你们是玄逸师兄派来的呀!玄逸师兄如今可好?他现在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胡一刀只含糊的回答道:“玄逸道长一切都好,不知道玄法道长……” 那道童听了便笑道:“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玄法。”说完便转身往里面走。他似乎很高兴,往里面走的时候还带着小跳步,一蹦一蹦的,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道观并不大,前后不过三进。这刀捅带着胡一刀几个去了左边的厢房里,那里有几把椅子,上面都铺着半旧的坐垫。那个小道童领着他们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叫玄法师兄。” 说完便掀开门帘,一蹦一蹦的出去了,隔着门帘,胡一刀还能听见那个小道童用银铃般的声音喊道:“清风,清风,有客人来了,还不去倒些茶水来……” 远远的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门帘子便被掀开了,一个大胡子的中年道士走了进来,一只手手里着一个大铜壶,另一只手托着一个盘子,一只手拿着一条白毛巾。这道士朝他们笑了笑,麻利地拿出几个杯子,放上茶叶,倒上水,给几个人端了上来,然后便退了下去。 胡一刀等这位“清风”退了出去,便低声和旁边的人道:“这人身上有功夫。” 清风出去了一会儿,便又有一个老道士走了进来。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但脸色看上去却很是红润。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很是不错。 胡一刀等人一见到这老道士身上穿着一件天仙洞衣,便知道这肯定是这紫云观的主持道人玄法了,便都站起身来。 那道人向大家稽首道:“列位,贫道玄法稽首了!” 胡一刀等人赶紧还礼。还礼毕,大家分宾主坐下,那玄法道人便问道:“几位说是受我玄逸师弟之托而来,不知可有信物?” 正文 第七十二章,扶乩(1) 胡一刀便将那柄匕首拿出来递给玄法道人。玄法接过匕首,细细地看了看道:“果然是玄逸师弟的。”便又道:“玄逸师弟让你们来找老道,是不是对这洛阳城有什么想法?” “道长说的是。”胡一刀回答道,“我们希望能够在洛阳的官兵之间制造矛盾,挑起叛乱。” 玄法听了,点点头道:“这也的确是个路子。不过要成功,还是要看你们的军队能给官军多大的压力。这件事情,老道去安排。你们今日先不要进城,明日一早,老道再带你们进城去。” 胡一刀听了,便站起来抱拳道:“一切都听道长吩咐。” 玄法点点头。又问了些革命军以及玄逸道人的事情,胡一刀也一一回答了。玄法便道:“胡兄弟请再略坐一坐,老道去安排一下晚饭,晚饭之后,再和几位细谈。” 胡一刀听了,便道:“道长请自便。” 玄法点点头,便走了出去。却不往厨房那边去,而是直接进了后院。刚刚进后院的大门,便见一开始的那个小道童等在那里。那小道童见玄法过来,便一把拉住他道:“他们说玄逸师兄现在如何?” 玄法笑道:“你这小妮子着什么急?玄逸他好着呢!从他让人带来的信物看,如今黄自得气运大涨,玄逸师弟的修为也跟着步步高涨,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能突破到真人的境界了,真是令人羡慕呀。” “玄逸师兄的进步一向快的。”那个扮作小道童的小丫头道,“我只是想问问,玄逸师兄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 玄法看了看旁边的一间窗户上蒙着绿纱的房间,笑道:“这个呀,就要看黄元帅要多久才能拿下永宁、宜阳了。不过这两座县城都谈不上坚固,拿下它们应该用不了多久的,所以,嗯,小妮子,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玄逸师兄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我到厨房那边去安排一下晚饭。” 说完他便慢慢地出了后院的门,顺手将门掩上,往厨房那边去了。 而那个小丫头却转身进了那间有着绿纱窗的屋子,对着坐在屋子里写字的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冠笑道: “颜师姐,我就说玄逸师兄肯定好的。都快要突破到真人境界了,玄逸师兄才多点大呀,师父被称作本门第一的修道天才,也是到了四十多岁,才到突破真人的吧?玄逸师兄人长得又好,待人又和气,又有本事!真是太棒棒了!” 那女冠抬起头来,弯弯的眉毛下,那灵活得就像水银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满是笑意: “重华,你的玄逸师兄是不错,不过你可不要忘了师父讲过的话了哟。” “师父说过什么?”小丫头问道。 “嗯,你还记得前年我们跟着师父在屏风观外遇到玄逸师兄,回去之后,师父对你说了些什么?”颜羽微笑着道,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弯得像两道月牙儿。 “什么呀?”小丫头露出思索的神气道,“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回去后,你对师傅说:‘玄逸师兄一定是个好人。’师父问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就回答说:‘师父是个好人,师父的师兄肯定也是好人,师父的师兄的徒弟,自然也是好人。再说玄逸师兄看起来这么好看,比画上的神仙还要像神仙,当然是好人了,师父你看,画上的坏人,还有妖魔鬼怪都是很丑很丑的……师父,你说我说得有道理不?’” “啊,师姐你说那一次呀,我记起来了……那次师父明明是这样说的,师父说:‘你这话前半句也有一些道理,不过后半句……颜羽,你不要只是在一边笑你师妹,你也听着。孔子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所谓的失,也不过是误把好人当成了坏人而已。老实说,这样虽然不好,却也还不是最坏。最坏的是以貌取人,却把坏人当成了好人!师父这里告诉你们一句话,你们一定要记住:男人是会骗人的,越是漂亮男人,越会骗人!’嗯,师姐,师父的话是针对你说的!” “就是对你说的。”颜羽笑道,“要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玄逸师兄,一到这边,就向玄法师兄问起他的事情?” “哼!我是帮你问的!狗咬吕洞宾!”小丫头急的涨红了脸,“哼,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要去京师的,你却偏偏要转个圈到这里来。这是为什么!哼!别当我啥都不知道!我帮你问,你还打趣我,不和你好了!” 一边说,小丫头便一边愤愤的转过身去。 颜羽放下笔,轻轻的站起来,走到小丫头的身后,伸出手,将她抱到怀里道:“好了,师姐知道你对师姐最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啊……” “哼!”小丫头满脸不屑的哼了一声,却又往颜羽的怀中挤了挤。 …… 吃过了晚饭,玄法道人便将胡一刀几个请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等几个人进来了,玄法道人便关了门,然后掀开墙面上的老君骑牛图,就看到那后面有一个把手。玄法道人拉动把手,一处地板便向着两边移开,露出了一条地道。 “几位请跟着贫道过来。”玄法道人说完,便点起一支松明火把首先走了下去。 胡一刀跟着玄法往里面走,地道越走越深,走了一段,他的耳边竟然传来的流水的声音。 “这地道通往地下的一处溶洞。”玄法道,“原是修建这道观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却正好成了一处秘地。” 说着话,玄法便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厅中。借着松明的光亮,胡一刀看到这石厅中到处都是石笋和石柱。而在当中的地面上,却放着一个相当大的城池的模型。 “诸位,这便是洛阳城的模型。”玄法介绍道,“细节上可能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就是这样子的。将来,黄元帅的大军到了,便可以到这里来研究军情。我们道观在城中也有一处产业,乃是一个酒楼,名叫“醉仙楼”,就在这里,距离福王府不算远。说起来,福王府在这座酒楼里也有几分干股(这些年税收过重,一般的营生难以维持,只有将产业投献到王府门下,才能躲过这税收,因此在洛阳城中,几乎一大半的产业,都有福王府的干股。)。你们几人中不知道谁的河南话好,会和人攀谈?” 胡一刀便道:“要论河南话好,又会和人攀谈的,非这位吴旷明兄弟莫属了。” 玄法看了吴旷明一眼,见他长相普通,看上去很不起眼,便点了点头道:“明日,城中福王府里有一场法事,贫道在这边也略有点名气,所以福王府也请了贫道,贫道也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来打探一些事情,二来也可以传出一些话来影响他们。这位吴兄弟便和贫道一起进城,吴兄弟便到醉仙楼中先当几天的伙计,便说是贫道家乡的亲戚,老道占个便宜,吴兄弟就先算是老道远房的外甥,遭了灾来投奔老道的。有了这身份,进出城传个消息方便。” 说到这里,玄法又看了胡一刀一眼道:“胡兄弟和其他几位兄弟这些日子就留在观中,若是有要借助各位的时候,再烦各位。” 接着玄法道人又细细的和几个人编造了一下他们的新身份,免得万一被问起来,漏出了破绽…… 第二日一早,玄法道人便带着清风和吴旷明往洛阳城去了。 自从黄自得靠着偷袭,连续夺取嵩县和汝州这两座大城之后,河南的各个城市的防御都大大的加强了。城门口那里足足有两百多个官军。都顶盔挂甲的,一看就是精锐。城楼前的城墙上还架着红夷大炮。而进出城的人也都受到了更为严密的盘查。 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被一个个的拦着看路引乃至搜身。好在如今混乱,进出城的人不多,要不然,照着这个查法,只怕到天黑都进不了城了。 不过玄法道人倒是不用被人家搜身检查。因为他在这洛阳城中,交游广阔,和不少贵人都认得,看城门的当然也认得他,自然不会来查他。至于他带着的吴旷明,玄法道人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远房外甥,逃荒逃到我这里来了的。”便没人去问他了甚至连路条都不用查看了。毕竟几个逃荒的人还能有路条的? 进了城,玄法先带着吴旷明去了“醉仙楼”,叫来掌柜卢三春,将吴旷明交给他,让他带着他熟悉一下地方。又道:“卢掌柜,我这外甥腿脚比一般人都快。以后一些跑腿的事情可以让他做。这几天么,你就让人带着他在城里跑跑,认识认识路。” 卢三春答应了下来。玄法便对吴旷明道:“跟着卢掌柜,多问,多学,别老想着偷懒,知道不?” 吴旷明也答应下来,玄法便又对他道:“你且跟着卢掌柜进去。卢掌柜,可有一间房子,贫道要换一身衣服,到王府中去。” 卢掌柜赶忙道:“有的,有的。” 便带着玄逸、清风和吴旷明到了后院。玄法自去房中将身上的纳衣换成了天仙洞衣,然后便离开“醉仙楼”,带着同样换好了法衣的清风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扶乩(2) 说起来这福王殿下,原本是崇德皇帝的叔父。乃是崇德皇帝的爷爷当天子的时候,最是喜爱的儿子。甚至一度为了他,起了要废长立幼的心思。后来虽然命他就国,但给他的赏赐却是远远超过一般的亲王。整个洛阳一带,怕是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的田庄,这些年来,因为税重,不少人为了避税,又将自己的产业投献到福王的名下,结果这洛阳城中,竟到了几乎无一处不是福王的产业的地步。 这福王自从就国之后,终日不务正业,只是贪财货而好美姬。每日除了聚敛之事,其实事情一概不问,只是一味饮酒高乐。 前几天,福王酒醉,做了一个噩梦,惊醒过来,只隐隐约约的记得似乎是在梦中被大蛇追赶,但从此便常常心悸。福王觉得这个记不太清楚的梦,实在是不详之兆。便让人找人来解梦。只是王府中的那些供奉,虽然解梦解得天花乱坠,但却都无法让福王心安。便有人告诉福王,说城外紫云观的玄法道人擅长扶乩,能请下神灵,每每言事必中,非常灵验。福王此前自己也听说过扶乩请仙的事情,只是自己却从没有玩过。既然听人谈起,便又来了兴趣,就让人请玄法道人,入王府来为他扶乩占卜一下。 扶乩是一种非常大众化的占卜法门。事实上,后世的所谓“笔仙”或是“碟仙”都是这种法门的简化变形。扶乩之法,一般需要准备一个带有细沙或是细灰的木盘,一支插在筲箕上的乩笔。整个过程需要六个人来操作。 主持这一仪式的人,称之为“正鸾”,他的助手称之为“副鸾”。此外还有唱生二人,记录二人。这六个人便被称之为“三才六部”。 在进行占卜之前,这六人需要斋戒沐浴,清净身心。接着便是焚香化符,以求得上天神灵的关注。然后便是“正鸾”、“副鸾”各自用一根食指托起筲箕,使得乩笔正好接触到木盘上的细沙。等到乩笔自己动起来了之后,便说明有神灵降临了,这时候占卜的人便可以向神灵提出问题了。而神灵则会通过乩笔在沙子上写出他的答案。唱生便将神灵写下的东西诵读出来,然后记录吧这些文字记录下来。接着便是焚香送神。当然,据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扶乩之时,有时候请来的不一定是正经的神灵,甚至多半时候都是邪灵妖鬼之类,结果反而可能弄得占卜的人损失不小。因而,有地位的人家,若是要做这扶乩的事情,多半是要请那些高功(修为很高的道教法师)来主持。 玄法道人到了福王府,将身份来意告诉门子,一个门子便让玄法和清风在门房中略等,自己则拿着拜帖进去通禀。玄法和清风在门房中等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位秦管事过来,带着两人进去。 两人跟着秦管事,穿过了几个院子,便到了东边的一个小院中。这小院中已经摆好了乩盘,乩笔香火符纸之类的东西,一群小厮正在那里忙前忙后的。秦管事让玄法和清风在这里等着。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听外面有人喊道:“王爷驾到!” 众小厮赶忙跪下迎接,玄法也带着清风跪下等着。一会儿之后,便听到脚步声,以及一声中气不足的话:“平身!” 玄法便带着清风站起身来。却见眼前有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大红四团龙圆领龙袍的白面胖子。玄法知道这便是福王了。 “贫道玄法拜见福王千岁,千千岁!”玄法便带着清风又拜了两拜。福王笑眯眯地道:“道长是方外之人,无需如此多礼。小王近来做了个噩梦,从此总有些神情恍惚。小王担心这是不祥之兆。听说道长通天人之辩,擅能以精诚而致神明。所以小王便冒昧地请道长扶乩请仙,以决小王的疑惑。” 玄法道人拱手道:“大王有命令,小道自当效劳。不过王爷乃是天潢贵胄,自有朝廷龙气护持。自古法不施于贵人,非是不欲,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除非王爷自己下旨意,允许小道施法,否则,小道的这点术法,在朝廷煌煌龙气的压制下,是一点都用不出来的。” 福王听了,惊异道:“还有这等事情?孤看《西游记》,泾河龙王之魂魄夜入皇宫骚扰太宗皇帝,冥府还拘拿太宗皇帝魂魄到阴间问对。这难道都是胡扯的不成?” 玄法道人听了,小道:“大王也知道,这《西游》不过是小说之言而已。那里面还说玄奘法师和太宗皇帝结拜兄弟,奉太宗皇帝圣旨西去求经。但若是翻看法师自己写的《大唐西域记》,就知道法师不要说和太宗结拜这等事,其实就连出关,都不是奉命出关,而是自己偷越国界的。所以小说之类的东西,却是靠不住的。” 福王听了,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道长说的是。”便又转身对跟在旁边的一个太监道:“去取笔墨来!” 那太监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去来了笔墨。福王拿过笔,写了“特许玄法道人施法”几个字,又盖上了一个闲章。然后问道:“道长,如此可行了么?” 玄法道人赶忙回答道:“大王殿下,有了这旨意,小道便可以施法了。” 福王便将这旨意递给那个太监,由太监拿了交给玄法。玄法跪下结果了旨意。便开始焚香、燃符,接着三才六部就位。玄法道人和清风便担任“正鸾”、“副鸾”。两人扶着筲箕,不一会儿,乩笔便在沙盘上微微地移动了起来。这便是神灵降临的表现了。 福王便问道:“不知是哪位上神?” 乩笔自己便在沙盘上移动,不一会儿便写出一个又一个字出来。旁边站着的“唱生”便赶紧跟着将这些字一个接一个的报出来:“吾——乃——滈——池——君——也——” 听到这个神号,福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滈池君乃是一位古神,一千多年来都不曾再展现过灵异。但是这位神灵却是在史书中留下了一笔的。当年秦始皇的时候,有钦差自外山东归于咸阳,路遇一人,将一块玉璧奉上,而告之曰:“滈池君使归此璧,今年祖龙死。”说完,这人便凭空消失了。钦差回来,将这璧奉上,并将他说的话告知给始皇帝。始皇帝让人查看这玉璧,发现正是前年朝廷祭祀滈池君的时候,沉下去的那块玉璧。而这一年,秦始皇也的确死掉了。如今扶乩,却请来了这位预言了祖龙之死的神灵,这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 福王定了定神,又问道:“孤前些日子得一噩梦,不知主和吉凶,还请上神开示。” 话音刚落,乩笔便动了起来,而且极快。“唱生”赶紧将这些字报出来,记录将它们记了下来,却是一首诗: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乩笔写完了这首诗,却又接着写道:“焚香,吾神去亦。” 众人赶忙焚香,乩笔抖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大家知道,依着规矩,这是神灵离去了。 福王看着记录录下的这首诗,满脸都是忧虑之色。都不用旁人解,他也知道这首诗,乃是唐朝诗人杜牧的《金谷园》。感叹的是晋朝时候大富豪石崇的故事。当年石崇富有奢侈,曾经在自家的庄园“金谷园”中玩“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的游戏,可见他的富裕和奢侈。后来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夺权之后,其党羽孙秀便依仗权势,去向石崇索要宠姬绿珠。石崇不肯给。孙秀便向司马伦进言要杀石崇。石崇在金谷园中与绿珠饮酒,见甲士临门,石崇知道不好,便对绿珠说:“我为了你,今日要倒大霉了。”绿珠听了,便哭道:“我应该死在你前面来报答你。”便跳楼而死。当时石崇还以为自己的倒霉,最多也就是流放。谁知道却被直接送到东市去砍了头。临死的时候,石崇感叹说:“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石崇说不出话来,于是全家就都被杀光了。如今,请来的神明给出这样的一首诗,而福王偏偏又是以财产丰厚而出名的,这当中的意思自然是不问可知了。 “多谢道长扶乩。”福王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出这么一句话,“章伴当,你去取些银子给道长,算是我给的香油钱。”说完,也不等别人在有什么反应,便转身走了。 一个太监让玄法在此略等,过了一会儿,便持了一锭大概有十两左右的银子来,交给玄法。又从玄法手中要回了刚刚福王给他的旨意,便让人带着玄法出去了。 出了福王府,玄法连午饭都不吃,便直接赶回了紫云观。一进到观里,迎头便遇到正在院子里帮着劈柴的胡一刀。 胡一刀见玄法的脸色不对,便问:“道长,一切可还顺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玄法道:“事情倒是顺利。只是老道在法术修为上遇到了点事情而已。” 这种事,胡一刀可帮不上忙,所以他只是笑笑,又胡乱的扯了两句家常便重新劈起了柴,玄法则直接进了内院。 正文 第七十四章,扶乩(3) 进到内院中,玄法道人走到颜羽居住的小屋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门环道:“颜师妹。” “师兄回来的好快呀!”门还没开,便先从里面传来了颜羽的声音。接着便是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房门便打开了,露出了殷重华的小脸。 “殷师妹也在这里。”玄法道。 “嗯,我在和师姐学画符呢。”殷重华道。她年纪小入门晚,很多基础的东西,她的师父姚定一便让颜羽来教她。 “嗯,殷师妹真是用功,以后一定能成为仙女的。”玄法笑道。说完这话,玄法又转向站在一旁的颜羽正色道:“颜师妹,这次我去给福王府扶乩,却遇上了一些事情要向师妹请教一下。” 玄法虽然是师兄,但是在门中其实并不是能得到真传的核心弟子。遇到了一些难题,向作为真传弟子的颜羽请教却也是正常的事情。 “请教不敢当。”颜羽微笑道,“师兄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也好。” 玄法听了,便道:“颜师妹,我这次进入福王府中扶乩。你也知道,藩王的府中,有朝廷的龙气。这扶乩的法门,其实是不好用的。即使福王下旨,特许我行法,这扶乩请神,其实也是很难施展出来的。因为一般扶乩请神,哪怕请一百次,一千次,能请来正神的次数最多也就一次两次。其他时候,无论祂自称是什么,其实都是些灵鬼而已。甚至有时候,一些无知之人,随意的将扶乩当做游戏,还会惹下邪灵,弄出很多的故事来。但是在王府中,即使有福王的特许,非是正神,亦不能降临。而以正神降临的比例来看,这法术多半是不能成功的。再加上我原本也不打算真的请下神灵来,而是打算用一些取巧的手段,好让乩笔写出我们需要的东西……” “后来怎么了?”殷重华插嘴问道。 “不想,竟然真的有正神降临了!”玄法压低了声音道。 “师兄你一开始就打算取巧,所以焚香化符都肯定谈不上心正意诚。按道理,正神是肯定不会降临的。”颜羽道,“师兄,不知道降临的是哪位正神?” 玄法却先不回答,而是走到屋内挂着的祖师画像前上了一炷香,又烧了几张符纸,然后才道:“是滈池君。” “滈池君?”殷重华道,“师兄,滈池君是什么神灵?为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滈池君是古神,”颜羽却回答道,“原本是滈池的水神。只是滈池千年前就干枯了,滈池君也有上千年没有什么神绩了。因而大家都猜想,滈池君应该是早就已经陨落了。当然,也可能并没有陨落,只是改头换面,换了个名字。但即便如此,祂的出现,也是奇事了。” “那怎么便是奇事了?还有,会不会是其他的正神冒充的?或者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妖魔?”殷重华却问道。 “怎么会?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颜羽板起脸来道,“平时让你多读书,却不听话,只知道玩。如今一开口,便贻笑大方。” “师姐,重华知道错了。”殷重华伸手拉住颜羽的袖子,一摇一摇地撒娇道,“师姐你给我讲讲吧。” 颜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讲道:“重华,你要知道,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神灵的名字是极端重要的,蕴含着神的权柄和因果。妖鬼之类的低等的东西,乱换名字,假冒名字,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若是正神,改换名字往往就意味着权柄的变异,因果的转移。就以滈池君为例,若是滈池君已经陨落,那这事情的诡异你自然是知道的。” 殷重华赶紧点了点头。 “若是滈池君只是换了个名字呢?祂之所以要换名字,就是为了掌握新的权柄,或者是摆脱旧的因果。所以也断断没有再回去用旧日的名字的道理。因为那就等于在走回头路,至于正神冒称其他神灵的名字,那就等于要谋取祂的权柄,或是要担祂的因果。这里面的麻烦可不是一点两点。至于特别厉害的妖魔,妖魔就本质而言和神灵相差甚远。龙气刚烈,便是正神都不敢侵犯,妖魔什么的……”颜羽摇了摇头。 “若是古妖呢?”殷重华突然问道。 “古妖?你能想到这个倒是不错。不过这个词你从哪里看来的?”颜羽对殷重华的这个提问倒是非常的赞许。 “不知道,我就是从藏经阁中的一本旧书中看到的。那本书中只是提了一下,却没具体讲。”殷重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事实上‘古妖’是否存在都不确定呢。这个词,只是本门的一位前辈的一个猜测而已,却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完全不考虑这种未必存在的东西。”颜羽道,“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滈池君一直存在着。” “颜师妹,一位神灵,哪怕是正神,若是上千年都没有香火了,那祂……”玄法道。 “理论上是,但是滈池君不同于一般的神灵,祂的名字见于史册,即使没了滈池,没了香火,这个名号依旧是有力量的。所以祂可能仍然能维持存在,又或者,他有了新的名字,但是这个旧的名字因为依旧有力量,甚至于他从这个名号中发掘出了新的力量,所以并没有被祂彻底抛弃,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罢了。”颜羽道。 “新的力量?师妹你这么说,我倒想起祂给出的判词了。倒真是有意思。”玄法道。 “祂给了怎样的判词?”颜羽问道。 “祂用杜牧的《金谷园》作为回答。就是那首:‘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是这一首?这和师兄你要说的意思其实也有点像,只是更为直白,也更吓人。”颜羽道,“福王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吧?不过虽然这位神明的行动,似乎是符合了我们的希望,但在这个时候,神灵进来插了一手,总让人担心……” “要不这样,你让那个谁谁的回去一趟,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玄逸师兄,他肯定能看出什么来。”殷重华突然道。 …… 这时候,革命军已经逼近到了伊川县。 伊川是洛阳的门户,所以虽然也是县城,但它的城墙可就不是嵩县那样的县城能比的了。革命军夺取汝州之后,周围的城市也都在加强防御,伊川也不例外。县令张元利发动城中的富户出钱,加固了城墙。还将县城的四个城门堵住了三个,只留下北面的城门进出。守备赵北带着两千多官军,还有三千所谓的“民军”上城墙守城。 若是革命军还是刚出商洛山时候的状况,要硬打伊川县城,只怕还真是不容易,但如今,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了。革命军有五万大军,虽然大部分都是缺乏训练的新兵,但是数量本身就是力量。另外更重要的是,革命军手中第一次有了强大的攻城武器: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的存在拖慢了整个军队的行军速度。使得他们花了十多天才抵达伊川,但是反正附近暂时没有官军的大部队,走慢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再者,对于红夷大炮攻城的效果,大家都很有些好奇。 要说守城的官军,还真有点主动的战斗精神,就在革命军围城的当天晚上,守备赵北居然派了百来人从城墙上用绳子缒而出,去偷袭革命军的营寨。只是革命军早有防备,偷袭不成,反而折损了自己的士气。 第二天,革命军的大炮开始就位。不过炮兵们缺乏经验,这天虽然打了几炮,但是大多数炮弹都不知道打飞到哪里去了。到了第三天,炮击的精度有所上升,伊川南端城墙上很多地方的女墙都被破坏了。但是城墙的主体还算完好。 依照玄逸的提议,革命军便将伊川县城当成了一个练习攻城技巧的练习场。除了使用大炮之外,他们还打造了各种各样的其他器械,比如他们就一口气造了两百多辆盾车,让新兵们推着,逼近那些已经没什么女墙了的城墙。然后让鸟铳甚至是小号的弗朗机炮依托着盾车的保护,和城上的官军对射。因为人多,革命军甚至可以将军队编成五组,轮番进攻,几乎不留给守军任何停下来喘气的时间。 到了第四天,革命军突然从四个方向上全面发起攻击。经过了前三天的攻击之后,守军人数不足的弱点已经显露无遗。面对这样的攻击,很快就露出了破绽。在东边,刘杰轩便带着部队首先控制住了一段城墙。然后带着一组鸳鸯阵便沿着城墙向着城楼方向杀了过去。很快便控制住了东边的城楼。 城楼失守之后,守军便陷入了崩溃。到当天傍晚时分,整个城市便落入了革命军的手中。 正文 第七十五章,散财(上) 在攻克伊川之后,洛阳城已经直接暴露在革命军的兵锋之下了。 在洛阳,从上个月起,市井见就流传起了关于黄自得的事情。真的假的混在一起飞满全城。虽然有洛阳分巡道、河南府知府和洛阳警备总兵会衔布告,严禁谣言,但谣言却越禁越多。文武衙门一开始还想要管一管,但是根本就管不过来。而且,因为饥荒,洛阳城中也有大批的饥民,这些饥民,并不是逃荒的流民——洛阳城根本就不会允许这些人进城——而是土生土长的洛阳市民。每天清早,城里面都要往外面拖出去上百具尸体,都是死于饥寒的市民,其他更多的人也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官府知道,这些人其实已经不是能用“死”来吓住的了,所以也不敢管得太紧,生怕因此而激起民变。另一方面,如今在挨饿的甚至已经不仅仅是城中的普通百姓了,就是衙门中的一些地位低一点的小吏,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实际上,一部分关于黄自得的消息就是从衙门中传出来的。 和往年大不同的是,往年飞进洛阳城中的各种谣传十分之九都是对什么“流寇”用石臼把人连着骨头捣碎做成肉饼吃,什么“流寇”不准女人穿衣服,以便于他们随时淫辱之类的东西,但近来的种种传闻却十分之八九都是说黄自得的人马如何只杀贪官,不杀百姓;如何开仓放赈,救济饥民。以及“我朋友”,“我亲戚”都分到了多少多少的粮食,全家都得以活命等等等等。这些传言都活灵活现的,更何况对于一个落水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是要紧紧抓住的,对于那些快饿死了的人来说,黄自得的传说,便是这根稻草,他们又怎么会不相信? 除了有关黄自得的传说,最近又有一种新的流言出现了。而这种流言更是让洛阳的官府担忧不已。这流言便是有关福王的流言。 市井中纷纷传说,先帝的时候,穷天下以富福王。福王府中的粮食多得都在那里发霉变质,钱多得用不完,串钱的绳子都烂掉了,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如今洛阳饥荒,本来福王只需要拔根汗毛出来就可以救了大家的命,可是他就是不肯,反倒是希望大家都死了,他好侵吞大家的房产田产。 分巡道王胤昌的轿子从萧条的街头经过。远远的一阵歌声传入了他的耳朵。“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顺王,顺王来了不纳粮!”王胤昌一听,顿时大怒。便想要叫身边的衙役赶紧去抓人,但是想想刚刚和总兵王绍禹的谈话,又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什么命令都没有发出去。 就在刚才,洛阳总兵王绍禹和他以及知府冯一俊一起商议洛阳的城防。 “洛阳难守。”王绍禹道,“难守不在于贼,而在于兵。我手下的这些兵,已经有整整一年都没有拿到过国家的饷银了,士兵们背地里都是骂不绝口。如今有些士兵骂起朝廷来,都已经不避着军官了。末将也不太敢管。他们的手中都有刀枪,要是管得激烈一点,只怕顿时便有兵变!近来受到流言的影响,他们都说:‘福王的金银多得没有数,钱串儿都朽了。咱们却一年没有饷银拿,哪个王八蛋替他卖命守城!’末将受朝廷恩典,为国家尽忠而死,乃是本分。可是我手下的将士不肯用命,叫我如何守城?末将就是死了,又有什么用?如今不要说和黄自得打,便是发生了民变,我手上这些兵也未必能出力镇压下去。” 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去找福王求助。只要福王能拿出一些钱粮来,让士兵们有了粮饷,士兵们才可能肯卖命,但是福王别的都还好,就是在钱财上格外的吝啬,要找他要钱,却并不容易。 这样想着,轿子一转,却已经到了福王府的门口…… 自从扶乩得到了那样的批语之后,福王的心情便越发的不好了。当天他一整天都沉着脸,到下午,甚至因为一点点小事情,便打死了一个丫鬟,弄得满王府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会一头撞在福王的刀子上。 到了晚饭之后,福王将邹王妃和世子都留了下来。道:“滈池君的那个判词,你们怎么看?” 邹王妃并非福王的结发的妻子,而是续弦,她一向有些怕福王,此时自然不敢胡乱开口。倒是世子首先开口道:“父王,那个老道会不会是骗人的?我家有钱,便有很多家伙眼睛通红通红的,只想要从我家骗钱出去。” 福王摇了摇头道:“这老道请下来的的确是正神。我家也有道法司的供奉,他们和一般的道士不一样,乃是依托于朝廷龙气来修炼的。他们虽然没法请到神明,但是判断是不是正神还是不会错的。” “那要不我们拿出一点钱来?”世子道。 “拿出一点钱来?”福王却突然愤怒了起来,“拿出一点钱来,你说得倒容易!我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这点钱,但是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后面就是一连串!你后面都拿出钱来?” “这……”世子,“要不我们和他们说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福王冷笑道,“下不为例的东西最后变成了惯例的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父王,神灵的判词……” 福王沉默了,神灵的判词对他的压力的确非常大。最后他说道:“那等什么时候,那些家伙又想来打秋风的时候,就给他们一点银子吧。”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福王却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比上个梦要清晰得多,所以福王能清楚的记得这个梦中的内容:他拨出了一大笔钱给分巡道王胤昌和总兵王绍禹,让他们用这笔钱来犒赏军队吗,加强城防。不料这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前手从他这里把银子拿出去,后手就直接把这些银子私分了。士兵们自然是一两银子都没落到,甚至连这事情都不知道。流寇一到城下,士兵们立刻便发起了兵变,他们打开了城门,把流寇放了进来。还带着那些流寇到王府中来抓人。而那些分了他的银子的家伙,却都趁乱带着银子跑了,带着银子跑了!最后他被那些乱兵抓住,送到了贼首黄自得面前,黄自得长得青面獠牙的,一条血红的舌头伸出来,一直可以舔到眉毛上,看上去就不是人。那黄自得大喊一声:“儿郎们,且把这头肥猪扒干净,做成肉饼与大家吃!”立刻便有几个长着老虎头、狼头的贼寇上来,抓住他,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后丢进一个巨大的石臼里面…… 从梦中惊醒后,福王的心思就又变了。他觉得,那个梦中的事情完全可能变成事实。因为他太知道那些当官的家伙们的下限了。这种事情,他们完全做得出来!所以,他觉得,这银子决不能随随便便的便给他们。 也就在做了这个梦之后的第二天,分巡道王胤昌到了福王府的门口。 王胤昌下了轿,将拜帖递了进去,便在门房中等着。门子拿着拜帖进去禀报福王。 此时福王刚刚吃过午饭,正在福安殿后面的一座寝室内,躺在一张躺椅上假寐。他两腿前伸,将穿着黄缎靴子的双脚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在他的左右跪着两个宫女,正在替他轻捶大腿。另外两个宫女坐在两旁的矮凳上,每个宫女将他的一只粗胳膊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捶着。在他的脚前一丈远的地方,拜垫上跪着一群宫女装束的乐妓,拿着诸色乐器,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矮凳上弹着琵琶,另一个跪着用洞萧伴奏。福王闭着眼睛,大半时候都在轻轻地扯着鼾声,有时突然鼾声很响,但随即就低落下去。当一曲琵琶弹完之后,福王也跟着停止打鼾,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 “到什么时候了?” 一个侍立在背后的太监走前两步,躬身回答:“启禀王爷,如今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哦。”福王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宫女便又弹奏起了一支新的曲子。 福王又睁开眼睛道:“换一只曲子,就换成《汉宫秋月》吧。” 宫女应了,正要开始演奏,承奉刘太监却掀帘进来,向福王躬身说:“王爷,分巡道王胤昌王大人求见。” 福王一听到“分巡道王胤昌”这几个字,那个梦便又一下子浮现在他眼前。他皱起了眉头道:“不早不迟,偏偏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那王爷,奴婢就出去说王爷有事,让他回去?”刘太监道。 福王却摇了摇头对自己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罢,让他到福安殿等着。” 刘太监应了一声,磕了个头便退了下去。福王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来斥候本王更衣。” 正文 第七十六章,散财(下) 王胤昌在门房中等了好半天,才有人领着他进了王府。一个太监带着他进到福安殿外,然后对他道:“大人就在这里等一等,王爷正在更衣,一会儿便出来。” 王胤昌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吃个闭门羹的,却意外的得到了接见。他不由得想起了从人家那里听到的,福王府扶乩,降下来了滈池君,并且给了个杜牧的《金谷园》的判词的消息。心想:“或许是神灵的判词触动了福王,这次他应该愿意拿出钱来了吧?” 这样想着,又等了一刻钟,便见几个太监从福安殿中出来,对他道:“福王请大人进去。” 王胤昌进到殿中,跪拜行礼。 福王赐座,赐茶,然后问道:“先生来见寡人何事?” 王胤昌欠身道:“目前黄自得所部流贼已经攻克伊川,大军云集宜阳、永宁城外,旦夕破城。流贼声言俟破了这两座县城之后,即来攻破洛阳。洛阳城中饥民甚多,兵与民都无固志,怨言沸腾,多思从贼。官绅束手无策,坐待同归于尽。王爷藩封在此,原期立国万年,传之子孙。倘若不设法守城,江山一失,悔之何及!如何守城保国,时急势迫,望殿下速作决断!” 福王道:“这是地方文武的事情,与寡人何干?” 王胤昌急道:“殿下,若是洛阳城破了,殿下难道也去和黄自得说,此事于殿下不相干?如今保洛阳,便是保殿下的江山呀。臣和殿下其实正是风雨同舟,正当勠力同心。殿下如何能说和自己无关?” 福王冷笑道:“莫非还要寡人披挂登城不成?” “这个自然不用。”王胤昌道,“不过如今军无斗志,主要是因为缺少饷银。若是殿下能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三军。比能让三军士气大振,三军士气大振,则必定能置洛阳于磐石之安。如此,殿下的基业江山可传之子孙万代。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福王听到“数万两”这三个字,顿时便愤怒了起来: “近年水旱不断,盗贼如毛,本藩收入大减,可是宫中开销仍旧,人不敷出,你们这些当官的何曾知道!你们一张嘴便是数万两,寡人哪里有数万两?!便是有,那也是先帝赐于寡人的,不是让你们来巧取豪夺的!” 这话的意思便很有些重了,王胤昌赶忙跪下磕头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一心在为朝廷,为殿下考虑。” 福王听了,哼了一声。依着他的脾气,他是很想要直接拂袖而去的。只是滈池君的那个判词还是就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也只能继续留在这里和王胤昌商量。因此他压住怒气道: “刚才你有一句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你说这寡人和你们正是风雨同舟,正当勠力同心。倘若洛阳失守,本藩死社稷,他们这班食皇家俸禄的大小官儿也活不成。纵令你们有谁能逃出流贼之手,也难逃国法。既然如此,怎么出钱的时候,就只有本藩出钱呢?本藩出一千两,你们每人也出个一千两,这样本藩、你还有孙知府和王总兵,还有其他大户,每人也都出一千两,这样加在一起也总有个六七千两了,用来犒赏三军,鼓舞士气,不就可以了吗?” 王胤昌跪拜道:“殿下,一千两还是少了些。请再加一些吧。” 福王听了,道:“还不够?那好,本藩再加两千两,一共三千两,你也出三千两,孙知府、王总兵,还有那些大户,也都三千两,这样加在一起,就有两三万两了,绝对够了!” 王胤昌忙道:“殿下,臣等如何敢和殿下相比。三千两对殿下易如反掌,但臣等真的拿不出来呀。要不殿下再加一点,就两万两吧。只要殿下拿出两万两,微臣敢用人头担保这洛阳城固若金汤。” 福王听了,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道:“送客!” 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 …… 赶走了王胤昌,福王气得几乎要吃不下晚饭了。他恨恨地对承奉刘太监道:“这些狗官,一心就想着骗本王的钱。本王看上去这么像冤大头吗?” 刘太监却不敢跟着说。只是劝他不要气坏了身子。正在这时候,却又有内侍来报说分巡道王胤昌又来求见。 “刚刚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个狗官,还真是要钱不要脸!去告诉他们,不见!”福王呵斥道。 那个内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跪在地上磕头道:“王爷,王巡道说,黄自得打下了永宁……” “那又怎么样?不见,就是不见!”福王还没有明白过来。 “王爷,万安郡王落入贼手,已经被贼人杀害了!”那个内侍继续说道。 “我管他……”说了半句,福王突然明白过了,赶紧问道,“你这狗奴才,你快说万安郡王如何了?” “奴婢听王巡道说,万安郡王已经被贼人杀害了。”那个内侍回答道。 这个消息就像一道雷霆一样劈在福王的头顶上,将他劈得半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第一次真正感到,死亡距离他这样的近。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亲王、皇叔的身份,在“流寇”的刀子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福王铁青着脸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太监道:“你说,流寇敢不敢杀了寡人?” “王爷吉人天相,流寇一定伤害不了殿下。”刘太监赶紧道。 福王听了,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又想道那个判词,以及自己的梦,于是他待在那里想了想,最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地道:“请王巡道到福安殿。” …… 在死亡的威胁下,福王总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贪欲,下了巨大的决心,拿出了一万两白银。只是他很担心,这笔钱会不会像他在梦中梦见的那样,被王胤昌和总兵王绍禹私吞了。所以他坚持,这些钱必须当着官兵们的面从他这里抬出去。这个合理要求自然也被王胤昌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王胤昌便带着数百个士兵来到了福王府,大张旗鼓地将福王府提供的两万两白银装车运走,满城的士兵都知道,在长达一个月没能拿到军饷之后,终于有望拿到钱了。 “要是黄自得天天都来就好了。”有些士兵私下里甚至都这样说道。 “就是,就是。要不是黄自得来了,咱们这饷银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另一个士兵回答说。 “管他呢,好歹有钱了呀!咱们算算,每个人应该能分到多少钱?”又一个士兵道。 “听说足足有两万两!咱们一共五千人,每个人应该能分到好几两吧?”士兵们没学过数学,算不清楚这样的上万的数字,但是大概的能有多少,他们还是有个模糊的估计的。 于是更多的士兵聚在一起盘算起了自己能分到多少钱。 “别做梦了,总兵大人,还有其他大人总要分一点吧。能有个二两我就很满意了。”也有人这样说道。 然而,事情其实并不像他们想的这么简单。银子从福王府搬出来,首先被送到了分巡道的衙门里。依照惯例,这样的捐款,从来都是不可能原封不动的落到捐助对象的手中,中间的流程中总是会出现各种损耗的。即使在第一步不出现损耗,第二步,第三步也一定会有损耗的。而且这种损耗还是非常灵活的,若是第一步没有损耗,那么第二步多半会将第一步的损耗一并补上。比如说,按惯例,弄到银子,而且地位最高的分巡道能分走这笔银子中的一半,也就是一万两,然后到知府那里有能分走剩下的里面的一半,也就是五千两,然后再到总兵手上,就还能剩下五千两。照规矩,总兵也会留下其中的两千五百两,剩下的两千五百再分给下面的守备之类的,如此类推,最后才能到士兵们的手上。 若是第一步的王巡道突然以大局为重,一两银子都不拿了,那会怎么样呢?嗯,若是孙知府不知道这银子的总数,他就会给自己留下一万两,要是孙知府知道总数,知道王巡道没拿,那他甚至可能直接就拿走一万五千两。而且,从此以后,王巡道就会被整个官场上的同僚视为异类和威胁。在很多时候,仅仅是不当着别人发财是不够的,因为这意味着你随时可以摘清自己,不同流合污就是威胁。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的时候,还有一个词语,叫做“嫉善如仇”。 王巡道自然不能随便坏了规矩,于是他非常本分地留下了一万两银子,接着便将银子转到了知府那里……最后,每个守城的五千士兵,每个人都分到了大概三钱银子。 这三钱银子事实上并没有起到什么“鼓舞士气”的作用,甚至于,因为在此之前,这笔银子曾经给士兵没带来过不小的希望,大家都盘算着“四两没有,总得有个三两”的事情,甚至都想着这银子到手了要如何花用。如今这银子突然就从三两变成了三钱。这种感觉甚至比干脆就没有这样一码事要更差。 正文 今天更新晚一点 昨天开车回老家,在路上堵了一整天。今天的更新要晚一些。 《人道征途》正文 今天更新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七十七章,破城(上) “醉仙楼”虽然是酒楼,但其实还兼做一些其他的买卖。例如买些薪柴、煤炭之类的东西。这年头,到处饥荒,“醉仙楼”的生意自然也受了点影响。虽然就算是在灾荒最为严重,街面上到处都是路倒(走在路上,突然倒下来死了的人)的时候,那些有钱人家也从来不缺吃馆子的几个小钱。但是正正有钱的人家,自己家里就养着厨子什么的,也很少会到酒店里来。但是薪柴和煤炭,却是只要还能过的下去的人家,便少不了的。 大灾荒到来之前,玄法道人便已经存下了一批薪柴和煤炭,这些东西却是无论什么人家,都要从外面买的。尤其是当黄自得的大军到达洛阳城下之后,洛阳城的城门都被关闭了,城中的薪柴和煤炭便都没法从城外获得了。这些事先被存起来的东西就成了抢手货。于是借着送货的机会,吴旷明,以及后来陆续跟着玄法道人进入城中“避乱”的胡一刀等人,便有了和城中的一些有钱人家中之人,以及官军中的士兵打交道的机会。因而洛阳城中的那些官员们玩出的那一出闹剧自然也就在第一时间里传入了玄法道人的耳朵。 “当时玄逸师弟让我尽可能促成福王府向官府提供钱财的时候,我还疑惑玄逸师弟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想来玄逸师弟如今对人心的把握真是……”玄法道人想要找个词语来形容一下,但是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当初他没能进入内门的时候,心里其实隐隐的还是有一些不服气的。但如今在和玄逸以及颜羽甚至是殷重华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之后,他的这种不服气却渐渐地消失了。虽然论修为,后面的两位还都比不上他,但轮到修道的悟性,颜羽、殷重华明显要比他高出不少,而这次玄逸的谋划中对于人心的把握更是让他感到叹服甚至是恐惧。 “道长,这样的情况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胡一刀道,“城中守军大多衣食艰难。如今这赏银又成了笑话。我们正可以挑动他们,打开城门,放我们的兄弟进来。” 玄法想了想道:“如今的局面,可以说是干柴满地,就差一个火星子了。胡兄弟的想法老道也觉得不错,这几日守东门的那帮子士兵,都在老道这里买柴火。胡兄弟和他们也都认得了。胡兄弟可以和他们说,如今城中柴火的价钱涨得很快。他们守着城门,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安排人出城砍柴回来卖?也能补贴些家用。然后便可以借这个机会,怂恿他们打开城门,放黄元帅的人进来。” 胡一刀听了,点点头道:“这法子可行。一会儿我便要给守门的官军从柴火去。便趁着这个机会来挑动他们。” …… 城门边的一个小屋子中,总旗李富贵和其他的几个人正望着一堆柴火和胡一刀抱怨:“老.胡呀,你们可真不地道,你看你们给的这柴火,都是些碎枝烂叶的,烧起来烟大火小的。烧了好多,都还烧不熟一顿饭。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吧。” 胡一刀笑道:“李老总,您不知道,如今洛阳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关着城门,外面的柴火什么的也弄不进来。如今这柴火都涨价多少了?也就李老总您是我们的老主顾,我们才没涨您的价不是?只是如今这柴火越来越少,能有这样的就不错了,要是再过些天,便是这样的也没有了。” 李富贵也知道胡一刀说的是真话,便叹了口气道:“狗日的,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再他妈这样,老子便打开城门,放黄自得进来!” 胡一刀便笑道:“李老总,气话不要说。万一传到上面去了,说不得就要惹祸。” 一听这话,李富贵越发的愤怒了:“怕个球!狗日的把老子们的钱都分了,还要老子给他们卖命?老子生的贱不是?他妈的当着王绍禹,老子也敢说。他敢找老子的麻烦,老子们就打开门,嘿嘿……人家黄自得只杀贪官,不害军民百姓,真的开了门,老子们还能实实在在的分些银子!” 胡一刀听了,便道:“要说搞银子,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你们如今看着城门,城里面的柴火都这么贵。到了晚上,你们从城墙上,用绳子把我们的兄弟放一两个下去。我们便到城外打些柴火,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你们再用绳子把我们吊上来,这些柴火不就是银子吗?只是就是担心你们的上官要是知道了……” 李富贵听了,便道:“这法子不错!上官?没钱,有个屁的上官!他敢多事,老子们跟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老弟你是个爽快人,我们就一口约定了,今晚上月色不错,你们的人就过来,老子安排你们出城。弄到的钱,老子和你们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君子一言……”胡一刀道。 “快马一鞭!”李富贵接口道。 当天晚上,胡一刀和几个伙计打扮的侦察兵一起到了东门,在李富贵的安排下上了城墙。胡一刀和他约定了回来时候的暗号,几个人便在腰间绑了一根绳子,从城墙上缒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到了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几个人又回到了城门外。朝着城上面学了几声乌鸦叫,上面便抛下了绳子。然后几个人便沿着绳子又上了城。 李富贵也等在上面,见几个人却是空着手上来的,只有胡一刀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裹,便赶忙问:“你们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胡一刀便道:“李老总,别提了!我们一下去,刚刚到林子边上,就被黄自得的人发现了。然后我们就被带过去问话。你也知道,咱们胆子小,当然是人家问啥,咱们就说啥。问完了话,那个问话的大汉便对我们说:‘你们都要饿死了,还替人家卖命,真是不值当。我黄自得当年也在军中干过,知道大家辛苦。砍柴才能弄多点钱?福王府里面有多少钱?你们守着一个大金库,还穷成这样,真是不值当。’原来问我们话的那个就是黄元帅啊。然后他便把我们放了,还让我带了这个给老总们。” 一边说,胡一刀便一边解下背着的包裹,拿到李富贵的面前打开来,却是十多根金条。 “黄元帅让我给您带句话,只要您们打开城门,投降革命军,他保证你们今后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黄元帅还让我带了这些金子给大家,算是个见面礼。若是各位同意了,另有重谢。” “这是金子?”一个士兵道。 “看这样子,怕是得有五六十两吧?”另一个士兵道。 “屁!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李富贵骂道,“这是金子,金子知道不?金子比银子重多了。” 一边说,李富贵一边接过这包金子,在手里提了提道:“至少有一百两!换成银子至少是八百两!大家说,这事情怎么样?” “乖乖,八百两银子!我活了这么大么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兵说道。 “李哥,要我说,咱们就跟黄自得干吧!奶奶的,至少人家黄元帅那是真金白银的给钱呀,不像狗日的……”又一个士兵道。 “八百两呀,我们每个人分一分,有十多两!他妈的,咱们就算给朝廷当一辈子兵,能有这个数?要我说,干了!” “一辈子?就朝廷那样子,加上下辈子都别想!要死卵朝天!李哥,咱们干吧!” 李富贵环视了一下众人,大家都点了点头。 李富贵便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干他妈的。这不是我们对不起朝廷,实在是狗日的朝廷太不把我们当人了!胡兄弟,如今趁着天还没亮,麻烦您再去跑一趟,就说明天晚上,让黄元帅带兵过来,小人必定打开城门接应。” 胡一刀应了一声,便顺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绳子,又溜了下去。 李富贵又看了看大家道:“今天这事情,大家不要和别人说,要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大伙儿便都轰然应道:“这是自然。我们要是昧了良心,卖自己人,便该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胡一刀又回到革命军的军营中,将情况报告给了黄自得等人。黄自得听了,心中喜悦,便大笑道:“如此,洛阳城就是我们的了。拿下了洛阳,必定是天下震动。而且有了福王府的积蓄,我军的声势和力量,又可以大大增长,接着我们就真的可以再去围住-开封,玩一个‘围点打援’了。要说这次,还是道长策划得好!这一战胜了,道长当居首功!” “这是元帅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之故。贫道可不敢居功。”玄逸赶忙道,“贫道入世的意思,元帅本来也是知道的。将来若是真的有天下平定了的那一天,还望元帅不要吝啬一个‘国师’的封号。” 黄自得笑道:“这是自然,嗯,这次道长您的师兄,玄法道长,功劳也很不小。道长说说,我们该给他些什么?” 玄逸道:“贫道的师门,都愿意为元帅效力,只是贫道的师兄弟们,用于战阵,用处有限。倒是隐藏着身份,像这样帮忙更好。所以我军和贫道师门的那些师兄弟们的关系,还是不要挑明的好。等到将来天下安定了,那时候,元帅一纸册封,便已经足够了。” 黄自得道:“道长说的固然有理。但是道长的师兄弟们,为本帅奔波,也少不得要花钱。明着的赏赐咱们不能给。但是银子什么的,若是有需要,道长只管开口。” 玄逸赶忙稽首道:“如此便多谢元帅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城破(中) 有人打开城门,这自然是解决了攻城中最难得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之后就没什么事情需要担心了,比如说如何抓住福王,如何保证福王的宝库不会被人趁乱打劫,如何尽快夺取洛阳城中的府库,避免它们被忠于朝廷的官员官军烧掉,这都是需要认真研究的事情。 所以黄自得在夸赞过玄逸的功劳之后,立刻就开始研究起了这些问题。这时候,玄法的那座洛阳城的模型便起到了大作用。黄自得和手下的将领们认真的研究了模型,并且针对各个关键目标分配了任务。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迅速的过去了,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全军饱饱地吃了一顿饭之后,天色便已经黑了下去。按照计划,刘杰轩和刘二虎、袁中弟带着两千骑兵悄悄的接近了东门。黄过则带着一千步兵带着云梯等攻城用具跟着他们。虽然曾经同城内的官军接上线,官军情愿内应,但是城外义军仍然做好了不得已而强行爬城的准备。 此外党守义、贺掌旗、尚一功等人则分别带上一队骑兵,堵住另外的几处城门,准备拦截追捕可能趁乱逃离洛阳的福王。 大约一更六刻到一更七刻左右,刘杰轩带着的人马来到了东门之下,依照约定胡一刀从城下向着城上学了两声斑鸠叫。接着大家就看到城墙上面有火把摇动了几下。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城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好了,城门开了!”刘二虎兴奋地对刘杰轩道。 “黄过,你带人先上去,控制住城楼。”刘杰轩道。 洛阳的城门内部是有瓮城的。虽然城上的官兵已经和自己约好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大队人马进了瓮城,城上的官兵却突然放下铁闸门,那被困在瓮城中的革命军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在大军进城之前,先派人登上城墙,控制住局面是必不可少的。 黄过应了一声,便带着步兵进了城门。又过了一会儿,城墙上便点亮了一排火把,接着便响起了黄过的喊声:“刘将军,可以进城了!” 刘杰轩挥了挥手,刘二虎、袁中弟便各自带着一队骑兵进了城,向着福王府和分巡道官署奔去。刘杰轩也进了城,直接上了城墙,望着打着火把的骑兵沿着街道向这目标扑去。黄过和李富贵跟在他身边。刘杰轩正要和李富贵说几句话,却突然听到从北边传来了一阵喧哗。 “那便是?”刘杰轩问道。 “刘将军,好像是北门那边出事情了,听声音像是发生哗变了。” ……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贺掌旗带着一队骑兵赶到了北门外面。他并不负责攻城的事情,不需要隐蔽,所以他干脆让手下的骑兵们点燃了火把,反正他们在城上的弓箭和鸟铳的射程之外,也不怕城上的人朝着他们开火。至于城上的大炮,这东西要向打中骑兵还真不容易。 城上的那些官军自然也发现了城门外的革命军。于是城头上的一个士兵就喊了起来: “城外的兄弟,辛苦了,大晚上的还不睡觉,还跑到这里来玩呀?” 贺掌旗听了,觉得很好玩,便回应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有饭吃,天天三顿饭管饱,有个啥辛苦的?倒是听说你们一直没发军饷,还要守城,你们可真是辛苦呀。话说朝廷欠了你们多久的军饷了?” 城上的官兵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道:“狗日的朝廷,已经整整一年没给我们发过军饷了!老子们每天只有一顿饭吃,都快饿死了!” “你们每天三顿饭,是不是真的呀。早知道这样,老子也去当流寇!” “下面的兄弟,你们……” 贺掌旗笑了笑,又高声喊道:“朝廷,欠了你们这么多饷银,你们怎么不问他们去要呀!” “要了!那些当官的只说没有,就是不给!”城上有人应答道。 “你们不行呀!这就把你们打发了?”贺掌旗高声道,“要不你们把城门打开,我们进去帮你们讨军饷?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给你们讨回来,怎么样?” “给你们开门?行呀!”城上有人喊道,“不过这事情我们还得问问福王殿下和分巡道、知府、总兵他们,他们刚刚给了我们一大笔赏赐,听说有两万两呢,然后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了足足三钱银子呢!你们说这么多银子,咱们凭什么还不老老实实的给他卖命守城呀?” 随着这话,城上顿时一片喧哗,官兵们纷纷嚷嚷着: “就是就是,就凭这三钱银子,咱们大家也该为朝廷拼了老命不是!” “胡说,怎么只是咱们要为朝廷拼了老命呢?咱们这样的贱东西的命,哪里能值得三钱银子?咱们应该子子孙孙都为朝廷卖命呀!” “子子孙孙?你倒是想得美!就你这满脸饿纹,活该饿死的样,还想有老婆有子孙?做你的梦吧!” “就是就是,也不还撒泡尿照照,尖嘴猴腮的,就想天鹅屁吃!” 贺掌旗听了,便喊道:“听说福王的钱多得没法数,比皇帝的钱还要多。你们怎么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么?怕鱼刺扎手么?” “哎呀,看看城下面这位兄弟说的,我们要,也要福王肯给呀;福王肯给,也要上面当官的肯给我们留一点呀。” 正说着,突然有人喊道:“道台大人来了,不要说话!” 但立刻就有人满不在乎地道:“管他妈的,老子现在才不怕哩!他不发老子饷,老子骂几句,看他能够把老子的下面咬了吃了?” 这话音一落,便又有人喊道:“如今黄元帅大军围城,他们做大官儿的身家难保,也应该识点时务,杀杀威风,别他妈的把咱们小兵们得罪苦了。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贺掌旗听了,便又故意挑唆道:“我说那些个兄弟,你们都乖乖闭嘴是好,要不然,王道台说不定就一口咬掉你的小头,一刀砍了你的大头。” 城上的人便又是一片欢笑。 就在这笑声里,忽然有一群人在月光下大踏步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人向士兵们大声喝问是谁在同城外贼人说话,并威胁说,再敢乱说,定要从严追究。 那些士兵却也不怕,反而围上来问道:“道台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的欠饷到底发呀不发?” 分巡道王胤昌厉声口答说:“目前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岂是鼓噪索饷时候?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另外按功升赏么?” 一个士兵便高声嚷叫说:“从来朝廷和官府的话都算放屁,我们当兵的根本不信。你现在就发饷,不发饷我们就一哄而散,让你和你的银子守城去!弟兄们,今夜咱们非要王道台拿出银子来发饷不可,要不然,咱们就让城外的义军兄弟来替我们讨要。我就不信他敢不给!” 城头上一片鼓噪索饷,有很多人向吵嚷处奔跑,又有人从人堆中挤出来,向北门跑去。鼓噪的士兵将王胤昌和他的左右随从们裹在中心,一边谩骂着,威胁着,一边往西北城角移动。 “奶奶的,没带云梯,要不然现在把云梯往上面一搭,直接就能上去。说不定比老刘他们都快呢。”贺掌旗懊恼的低声道。 这时候,另一队人又上了城墙,其中的一个喊道:“给兵主爷让路!闪开!闪开!”显然,这是总兵王绍禹发现局面不对了,亲自跑来弹压。 总兵官王绍禹在一群亲将亲兵的簇拥中奔往西北城角。由于他的心情恐慌、紧张,加上年老体虚,呼哧呼哧直喘气。这西城和北城的守军全是他自己的部队,他想趁着士卒刚刚鼓噪的千钧一发时机,亲自去解救王胤昌,使事情不至于完全决裂。当他走进鼓噪人群时,看见变兵们紧扭着分巡道的两只胳膊,把他按着跪在地上,一个士兵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压在他的脖颈上,勒令他赶快拿出饷银,要不就要了他的性命。王胤昌吓得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王绍禹想说话,但士兵们拥挤着,喧闹着,使他没有机会说话。王绍禹身边的中军参将大声叫道:“总兵大人驾到!不要嚷!不要嚷!不得无理!”立刻有一个士兵愤怒地反驳说: “什么总兵大人?现在黄自得的人马就在城下。我等出死为守城,有劳有苦不记功,叙功升官没有我们的份儿。我们若要撒手放开,破城陷藩与我们JB相干!事到如今,哪怕他什么总兵,没钱就是不行!”一些士兵干脆拔出刀子,向着王绍禹围拢过来。 一个军官见势头不对,怕王绍禹吃亏,赶紧推他说:“此刻不是老总兵说话的时候,赶快走!” 王绍禹的一部分亲兵随在士兵群中鼓噪,一部分簇拥着他城角小路下城,赶快逃走。有人举刀去杀王胤昌,被王的亲兵挡了一下,砍成重伤。那个亲兵随即被变兵杀死,而王本人却在混乱中被左右救护,逃下城去。整个北门一带乱成一团。 贺掌旗焦急地等在城门外,突然又听到城上便有声音喊道:“外面的兄弟,想不想进城?我们这就把城门打开!” 正文 第七十九章,城破(下) 又过了一会儿,城门真的便在贺掌旗的面前打开了。贺掌旗考虑了一下,他觉得,就他所了解的额情况来看,这是一个陷阱的几率应该很低。便对身边的战士们道:“跟着我冲进去!我们去控制住城门!”说完,一夹马肚子,便冲了出去。 就像贺掌旗所估计的那样,城门那里并没有埋伏。他带着骑兵冲过城门和瓮城,便立刻下马上了城墙,首先控制住城楼,然后从上面向着城中望去。 此时城中已经完全扰动了起来,到处都是喧哗的声音,他看到一条条火龙正在沿着黑暗的街道疾驰。不止一次的研究过洛阳城的模型的贺掌旗立刻就看出了这几条火龙的目标。 “这是往福王府去的,这一对是朝着巡道衙门去的,这一队是冲着总督府去的。看来老刘那边也得手了呀。嗯,有一队朝着这边来了,应该是黄过,来控制北门了。对了,老子的事情是啥?巡城,不能让福王从老子的这个方向跑了。哎呀!” 洛阳是大城,黄自得的几万人是不足以把这座城真的“团团围住”的。事实上,大多数的所谓“围城”其实都只能是派兵将几座城门堵住。要是真的“团团围住”,那要么就是把军队摊得比烙饼都薄,然后城里的军队杀出来,在任何一点上都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打上几次,围城的军队就该士气崩溃了。要是能做到任何一点上的兵力都不小于对手冲出来的兵力,就真的不知道需要多少兵力了。有那么雄厚的兵力,直接A过去,不就得了,还围个啥子城呀。 所以,在那个时代,即使处在围城中,城里的人,若是从城墙翻越过去,然后躲过了围城一方的巡逻部队,还是有很大的机会从“围城”中逃出去的。那些故事中从围城中突出来,去外边求救的人,也很少是真的“杀出重围”的。 当然,要想真的把一座城彻底围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还有一种笨办法是在对方的城墙外面再挖壕沟,垒土墙,彻底把城池围住,就像金国如今在锦州干的一样。这种做法在实际上就是在城外又修了一道城墙。自然能将城池围死。 但这种办法对于人力的需求也非常大,所以也只适合用来对付锦州那样的虽然坚固,但是城垣范围较小的城市,而不适合用来对付洛阳这样的大城。所以如今负责在北门外巡逻,好拦截可能出逃的福王的贺掌旗,如今却带着人上了城墙,占领了城楼,这要是福王他们趁机从城墙上翻过去了,那岂不是…… “张如鼎,给你一百个人,给我把城门看守好。其他人跟着老子下去巡视,可不要让福王跑了。”贺掌旗把看守城楼的事情交给了手下的军官,便赶紧带着人下了城,心里想着:“狗日的福王可不要从我们这便逃走,真要让他跑了,黄元帅那里还好说点,老刘那家伙肯定会大发雷霆,嚷嚷着要砍老子的脑袋。” 刘杰轩这时候已经将东门交给了后续接应的人马,自己带着一队骑兵便往福王府去。一路上,他又遇到了几股乱兵,却是城中的守军见城破了,便趁乱在城中抢东西。刘杰轩此时也顾不得管他们,只要他们没有挡住路,便暂且由他们去。若是挡住了路,便纵马冲开。一会儿之后,便到了福王府前。 到了府门前,便看到黄过的义子黄来亨正带着几个兵守在府门前。刘杰轩便跳下马问道:“来亨,你爹呢?抓住福王了吗?” 黄来亨便回答道:“刘将军,福王父子都跑了。我爹正带着人在审问那些宫女太监呢。” “狗日的跑得倒是快!”刘杰轩的义子刘大威道。 “跑不了的。”刘杰轩却没太在乎,“几个城门都有我们的人堵着,他们走不了城门,翻城墙过去就带不了马。没有马,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库房什么的都看住了没有?” 黄来亨道:“这个自然是让人守住了的。” 两人正说话间,又见有一队士兵过来了,走在最后的是小头目,怀抱黄自得的令箭,最前边的是一个声音洪亮的大汉。那大汉敲着铜锣,高声传呼黄自得的安民晓谕。 等这队兵过去了,刘杰轩便道:“派个人,带我去找找黄过。” 黄来亨应了一声,便叫来一个小校,让他带着刘杰轩进了福王府。 进到府里,很快便到了黄过审问太监的地方,只是黄过已经不在那里了,听留在那里的军官说,黄过问出了一些线索,知道混乱中福王父子还与王妃都从后门去了。便带上人追过去了。 刘杰轩便道:“往后门怎么走?带我过去。” 那军官便又指派了一个士兵带着刘杰轩往后门过去。 刘杰轩随着引路士兵,带着一群亲兵,穿过一条长巷,转了两个弯,过了两三道门,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屋,门上用大锁锁着,门外有五六个弟兄守护。他问了一下,知道这里叫作西三库,藏的全是上等绫罗绸缎,各种玛瑙、翡翠、珊瑚、玉器、金、银、铜、漆古玩和各种名贵陈设。有三个穿着官军号衣的尸体躺在附近。他继续匆匆往前走,从后花园的旁边绕过,看见有些弟兄打着灯笼火把在花园假山上下、鹿圈前后、豹房左右,到处寻找。鹿圈的门曾经打开过,有几只梅花鹿已经冲出圈来,在林木中惊慌乱窜。一过花园,又穿过一架白玉牌坊,就到了宫城的后门。 负责把守宫城后门的李俊听说刘杰轩来到,赶快来见。 刘杰轩便问道:“黄过呢?” 李俊赶忙回答道:“听说福王父子已经出了王府,往北边去了,黄将军带着人追过去了。” 刘杰轩便怒道:“李俊,你搞得什么名堂?按着规定,你应该带着人以最快速度堵住后门的。你怎么动作这么慢,让他们跑出去了?” 李俊赶紧道:“刘将军,这事可不能怪我。我一进城,便带着骑兵往这边来。没想到这后宫门东西两边的街上都有闸子门不能通过。等费力砍破了闸子门,又遇着几百乱兵从城上下来,打算进宫抢劫,有的已经蜂拥进宫。他们在后宫门外阻止道路。喝令他们散开,他们不惟不听,还拿着刀枪对抗。我们只好又和他们打了一场,驱散了他们才到了这后门,这时候,福王他们就已经跑出去了。” 刘杰轩想了想,心里的怒气也散了一些,便道:“你留下几个人守住这门,自己带上剩下的骑兵,也出城去找。一定要抓住福王。要不然,就算元帅饶了你们,老子也要砍了你的头。明白吗!” 李俊知道事情严重,应了一声,便赶忙上了马,往北门那边去了。 …… 福王带着儿子和老婆,在黑暗中一直跑到城墙边,北门那边一片喧哗,一听便不是什么好事。福王自然也不敢往那边去。一个卫士拿出一个抛钩,向城墙上抛上去。用力拉了拉,见钩牢固了,便扯着绳子爬了上去。 几个卫士先上了城墙,便又放下绳子来,让福王、世子、王妃等人将绳子拴在腰上,然后大家发力,将他们一一拉了上去。福王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被绳子吊到空中的时候,吓得牙齿咯咯作响。只是他知道如今满城都是贼兵,要不然早就喊出声来了。 上了城墙,两个卫士又先顺着绳子下到城外,然后依旧用绳子将福王他们放下来,最后几个卫士下来之后,便带着福王他们往北而去。 这时候天上虽然有些月光,但却并不明亮。福王是个胖子,一辈子也没自己走过几步路。出了城,才走了不过三里路,便气喘如牛,再也走不动了。卫士们轮流背起他继续往前赶。 邹王妃提出,说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大家有没有马匹,一旦被发现便无处可逃。不如分开走。福王的卫士们也纷纷赞同。福王便将队伍分成两半,自己和王妃,以及三个太监三个卫士一队,世子和另外的两个太监两个卫士一队,分开逃命。 这样又走了两三里,却又遇到革命军的巡逻骑兵,一行人便又躲进树林里面。树林遮住了月光,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不容易等革命军骑兵走远了。福王和他的几个卫士、太监出来,却发现王妃,以及背着王妃那个太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在黑暗中失散。福王也不敢叫喊,也不敢在这里停留寻找,只得让太监卫士们继续逃。 这时候天空中却飘来了一朵云彩,正好遮住了月亮,地面上又是一片漆黑。几个人摸索着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就这样,一直走到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几个人又累又饿又渴,远远的望见前面的山腰上有一个寺院,一个太监认出来,这是城东北的迎恩寺。 福王便道:“我们去寺里弄些吃的,弄些水喝,休息一下。寡人奔走了一夜,真是累坏了。” 一个卫士道:“王爷,这个寺庙距离洛阳并不远,又很显眼,只怕流寇发现王爷出了城,追过来很容易就会找到这里。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福王道:“寡人走不了了。一定要去歇息一下。歇一下就走,怕什么?” 一行人便往这寺庙去了。 正文 第八十章,入城 福王和几个太监慢慢的走到了庙宇附近。福王和三个太监先留在附近的树林里,让三个卫士先上去探探。那三个卫士到了寺庙门口,见庙门大开,却看不到一个人。三个卫士互相看了一样,其中的一个便朝着门里面轻轻地喊了声:“有人吗?” 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山风悠悠然地从庭院里吹过,将院中的大树的枝丫轻轻地摇动。一个卫士从腰间慢慢地拔出绣春刀,踮起脚尖,轻轻地踏进了寺院。进到寺庙中,最前面的照例是天王殿。四大天王的塑像高耸在两边,正面则是慈颜常笑的大肚子弥勒佛。只是也许是没人打理,这些佛像前面的香炉上都没有了香火,有一个香炉还从案台上掉了下来,碎在地上。 几个人继续往里面去,里面便是大雄宝殿了。这里面一样的空无一人。原本悬挂着的经幡都消失了,佛前也没有油灯和香火。整个大殿中都看不到一个人。穿过黑沉沉、阴深深的大雄宝殿,便到了原本是和尚们住着的后院了。那里也如意料中一样空空如也。不但没人,便是各种生活用品也都不见了。不过好在后院里还有个蓄水池,池子里面还有半池清水。三个卫士四面走了走,确定这寺庙中已经没有人了,便转身出来,到了庙宇外面,见到躲在树林中的福王。 “殿下,这庙里已经没有人了,大概是都逃荒去了吧。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一个水池,还有些水。” 福王这时候是又饿又渴,当初逃出来的时候慌乱,也没带上什么吃的和喝的,如今听说有水,便道:“如此也好,你们背寡人进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几个人便进了寺庙。一个落在后面的太监还小心的关上了门。 贺掌旗带着一队骑兵从庙宇旁边经过。他们不久前刚刚从这里经过,并且细细的在庙里搜索了一番。知道这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此时他们准备转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贺掌旗顺便往那边望了一眼,那座庙还在那儿,跟刚才一样,青瓦红墙,墙上还有几个大字——“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然后大门……慢着!大门怎么关上了? “刚才我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吗?”贺掌旗问道。 “没有!一座空庙,谁无聊到去关门?”一个骑兵回答道。 “快,上去把庙再搜查一遍,有人进去了!”贺掌旗兴奋的道,“张宇,你带一队人先把庙围起来。其他人跟我进去搜!” “得令!”那个骑将回应道,然后朝着他手下的那队人道:“都跟着我,把庙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出去!” 一百多个骑兵便跟着他冲过去,迅速的将寺庙的前后门以及周围一些容易跑的地方控制住了。接着贺掌旗便带着另外的一百多个骑兵在大门前下了马,大家都拔出刀剑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已经被里面的福王和那些卫士太监听到了。一个卫士首先翻过院墙逃跑。福王压低声音喊道:“快带上寡人!”另外的两个卫士看看高高的围墙,又看看足足有两百多斤的福王,又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不顾福王,自己朝着院墙猛冲过去,借着冲力,他们的脚在墙上踩了一脚,手向上一够,便翻过了院墙跳了出去。 这时候,后院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一群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的“流寇”闯了进来。福王便想要往后面躲,只是腿一软,便摔倒在地上。 一个高大的“贼将”走了过来,用脚把扑倒在地上的福王翻了个身,然后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就是福王?” 问话的那个人自然是贺掌旗。其实当他看到这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这肯定是福王。在这个并没有肥宅快乐水的时代,在这个到处都是饥荒的时代里,一个这样的胖子可不常见。而贺掌旗此前听到的关于福王的长相的描述中,第一句就是:“福王是个大胖子。” “寡……我不是,我就是路过的……我不是……”陷入恐惧的福王试图否认自己的身份。 “哈哈哈哈!”贺掌旗大笑起来,要说他虽然是个造反的“流寇”,但是多少年来朝廷的积威,还是让他对那些天潢贵胄们很有些隐隐的畏惧的。如今看到福王的那副窝囊样子,这点畏惧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除了福王,这世间还能有第二个你这样的大胖子?”贺掌旗哈哈笑道,“我再问一句,你是不是福王?” “我……我不是……真的不是……”因为恐惧,福王的面孔都扭曲了。 “很好,你不是福王。”贺掌旗的心中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冒出了一些戏谑的念头,“不是福王,你就没什么用了不是?看你这么肥,又没什么用。兄弟们。你们说这一身的大肥肉,是红烧好吃还是烤着吃好吃?” 旁边的一个骑兵也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道:“我觉得还是要烤着好吃。” “把他绑在那里,用小刀,从他腿上开始割,肥的一块,再加上瘦的一块,用盐腌一下,然后间隔着用竹签子穿起来,放到炭火上一烤,烤得肥油一滴滴的往火上滴,那个香呀……”另一个骑兵也这样说道,说完还一边用贪婪的眼神盯着福王,一边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寡人……寡人就是福王,饶命呀,好汉爷饶命呀!”福王大哭了起来。 “哈哈哈哈……”贺掌旗大笑起来。 不过贺掌旗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的儿子呢?你的婆姨呢?都在哪里?” “跑散了,晚上跑散了。”福王痛哭道。 …… 黄自得在天亮后也进了城。在很久以前,当攻破一座城池的时候,黄自得常常是率领亲兵亲将,在喊杀声中手挥马剑,同他的攻城部队一起冲进城门;后来攻破嵩县和汝州的时候,他是随后进城的,但也比较随便,他进城之后,很多城内的平民还不知道呢。今天是他造反以来第一次改变了进城方式,为的是要使洛阳人民看看“吊民伐罪”的“革命军”的军威和气概。 打下一个大城之后,举行一次盛大的入城式,这一建议也是玄逸道人很久以前便提出来的。按他的说法,就是要通过这样的仪式,来改变天下人对他的印象。在此之前,虽然他纵横天下,但是大家都只把他当做“流寇”,并不认为他是可以争夺天下,让天下江山易姓的人物。若不能改变这个普遍的认识,将来他就很难吸引到更多的人才。 这一建议得到了黄自得的重视,所以这一次入城仪式自然就要安排得格外的盛大庄严。为此,跟随在黄自得身边的一批军队甚至从还没有开始谋划进攻洛阳之前,就开始进行这方面的训练了。后来打下汝州之后,在流民中,玄逸又专门挑选了四百个身材比较魁梧的人,专门训练如何拿着武器走路。到如今,这些人练习拿武器走路也有快一个月了,如今虽然他们打仗不一定行,但是至少走起路来,已经有点样子了。虽然依照黄天的看法,这些人的水平还差得远。但至少在玄逸看来,单看卖相,这批人已经比绝大多数的朝廷官军要好看多了。至少,他们如今走路的时候已经勉强能只发出一个脚步声了。 洛阳城中的百姓都被革命军以每人一斤大米为诱饵,吸引到了南门一带来迎接“革命军”和“黄元帅”入城。玄逸让人事先画好了区域,让百姓们待在那里等着黄自得入城。 到了辰时四刻,黄自得的队伍出现在南门外。首先进城的是革命军的红色大旗。一个旗手向前斜斜的举着大旗从城门洞中出来,一走出城门洞,他便将旗帜高高的竖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正在城楼上的玄逸捏了一个法决,一阵风便迎面出来,将那张红旗猛地展开来,露出了红旗中间金色的启明星图案。 紧接着旗手的是一排鼓手,他们穿着鲜亮的红色夹袄,胸前悬挂着军鼓,迈着整齐的步伐,有从城门洞中走了过来。然后跟在后面的便是那四百个长枪手。他们斜举着长枪,穿过门洞走到大街上,然后随着一声号响,所有的人便一起吧长枪举直,笔直的长枪便如一片密密的森林。紧接着鼓声响起,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所有的长枪手便同时迈步向前,四百人的脚同时抬起,同时落下,发出整齐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的脚步声。 紧跟在长枪兵后面的是三百个骑兵,他们一律高头骏马,盔甲整齐,每人除宝剑、弓箭之外,还有一根白蜡杆红缨长枪。将士们左手揽缰,右手持枪,枪尾插在马鞍右边安装的铁环子上,枪杆直立,所以在阳光下看去像一队十分整齐的枪林。 洛阳城中的老百姓,平时也见过朝廷官军的样子,如今拿来和这“贼军”一比,却只觉得这贼军威武雄壮,倒是要比官军像官军得多,反倒是那些官军看起来更像是贼军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相见 黄自得进城后,要处理的事务还非常多,包括物资的统计和使用分配,包括对俘获的大昭朝官员,以及福王的处置。 若是在以前,对于这些人,黄自得的处置都非常简单,直接一刀宰了就是了。但如今,既然打起了“吊民伐罪”的旗帜,就要做出些“吊民伐罪”的样子来。所以黄自得如今抓住这些人,都要开一个公审大会,公开审理他们的罪行,然后以明正典刑的方式来处决他们。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样子而已。因为如果真的要像后世审案子那样,弄出什么无罪推论什么的来,那一个案子的审理就会是非常复杂,非常花钱花时间的。如今的黄自得集团可没有条件玩这个。再说了,公审什么的,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公正,正义之类的东西,而是为了宣传和煽动。因此,公审只需要能调动观众,让观众们觉得这些犯人罪有应得就是了。 在此前的“诉苦会”活动中,黄自得手下的人对于调动观众情绪已经很有一手了。这段时间里,他们也一直在对跟随他们的新战士进行这样的仇恨教育。如今军中已经有不少擅长这一套的人了。 更何况,如进大昭朝的官员,哪里还有真的没问题的?尤其是黄自得打算依照大昭太祖的标准来判定这些官员有没有经济问题。我大昭太祖,当年给官员们规定的俸禄可是灰常的微薄的,收入明显超过这个标准的,都可以定为贪腐。自从海刚峰去世后,如今天下哪里还有官员能符合太祖标准的官员? 公审之前,黄自得和玄逸还要主持一次对大昭太祖皇帝的祭祀,以给自己的行为再增加一些“正义”的色彩,同时也让朝廷显得更加“不义”。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玄逸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去见一见自己的师妹颜羽。 和上一世的时候一样,颜羽师妹这时候也正在云游之中。只是那时候,颜羽却是在四川,据她的说法,她是准备去青城山,路过大宁,所以顺便来给自己帮忙。那时候,自己还跟着罗孟德,而罗孟德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正在危险中,是颜羽利用了山间天然的迷雾作法,帮助玄逸和罗孟德摆脱了追兵。只是那个时候的玄逸满心都是如何利用道术来争夺天下,还真的相信,颜羽只是顺路经过,正好遇上了而已。直到后来,也就是在关外的一片石大战之后,颜羽又和自己一起对抗金国那边的修士,并因此而受伤之后,他才意识到颜羽对自己的情意。只是那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非常少了。扶龙失败,天道反噬。颜羽又用秘法将本该落到他身上的一部分反噬转到自己身上,以至于全身溃烂。再然后便是她回师门疗伤,然后就是那一晚上,突然给自己送来了那“天公将军印”了。 如今,按上辈子算,应该在四川的颜羽,突然跑到洛阳来了。这是什么原因,如今的玄逸自然知道。重生的自己面前的敌人可不止是大昭朝廷,还有关外的金国,甚至还有藏在这后面的整个天庭。他的道路,非常危险,成功的几率并不见得有多高。按道理,他似乎应该主动和师门拉远一点距离。以免过多的牵连到师门。但玄逸如今却明白,自己,以及自己的师门,其实早就在天庭的视线中了,甚至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天庭的棋子。如今刻意的和师门拉开距离什么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见见师妹呢? 颜羽此时也已经跟着玄法道人回到了城外的紫云观。对此,殷重华是很不以为然的。 “明明玄逸师兄都已经到了洛阳了,却又巴巴的从城里面跑出来。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殷重华皱着眉头道,“师姐就是矫情。” 颜羽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洛阳,她回到紫云观,在自己临时居住的那个小院中,颜羽心绪不定的盘算着,自己还应该在这里住多久呢?再住一天,要不两天,不,最多三天,三天之后就去京师一趟…… “师姐,我们还在这里住多久?”殷重华又抬起小脸来望着颜羽问道。 “重华你说我们再住几天就住几天。”颜羽低下头来道。 “要我说呀,明天就走才好。我想去京师看看热闹,我还没到京师去过呢。”殷重华道,“不过都来这里了,没见到玄逸师兄,真是不开心。刚刚打下洛阳,玄逸师兄的事情一定很多吧,今天他多半是抽不出时间从城里专门跑到这里来的。但他如果有心过来,明天应该总能抽出点时间来。就算明天也没时间,后天却一定是有时间的了。若是后天都没来,那就是玄逸师兄没良心,咱们就走,再也不理他了。”说到这里,殷重华的小嘴便撅了起来,似乎玄逸真的没良心,整整三天都没过来一样。 “你呀……”颜羽叹了口气。 就像殷重华估计的那样,进城后的第一天,玄逸的确非常的忙碌,安排人清点、记录各处府库的财物,安排安民,安排赈灾,安排对大昭官员的审理,忙碌得几乎脚不着地。一直忙到戌时五刻,才算是告一段落。刘杰轩却又来找他喝酒。玄逸赶忙推却道:“刘将军看得起贫道,邀请贫道去喝酒,原本不应该推辞,只是贫道还要去城外紫云观拜见师兄。这时候都是已经是酉时了,若是再和将军喝酒,今日便去不了了。贫道和师兄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很是想念他,我军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洛阳,再见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而和刘将军喝酒,却是有的是机会。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刘杰轩听了,便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师兄弟也是兄弟。唉,想当年,我也有一个兄弟,后来……多半是死在逃荒的路上了。若是如今知道他的消息,谁请我喝酒,我也喝不下去了。哪怕跑死马,也要过去见见他呀。嗯,道长你等等,我找几个人来送你去。” “这却不用了。”玄逸笑道,“师兄不想人家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我们毕竟是要离开洛阳的,让人知道他和我们有联系也不好。再说贫道的本事,自保还是够的。” 刘杰轩想了想道:“这时候天也快黑了了,城门都关了。城外面还是有些不太平的,别的人不带也罢了,太显眼了的确不好。就让胡一刀跟着你去吧。” 玄逸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刘将军了。” 刘杰轩便叫人去把胡一刀叫来,对他道:“道长要去一趟紫云观,你陪着道长走一趟。一路小心,照顾好道长。”又将一只令箭给了他。 胡一刀点了点头,便出去牵来了两匹马,两人上了马,便往东门过来。这时候东门已经关上了。守东门的是黄过,见胡一刀和玄逸过来,便迎上来问道:“军师,胡兄弟,你们哪里去?” 玄逸抱拳笑道:“贫道有事,要出城。”旁边的胡一刀便将刘杰轩的令箭递上去。黄过接过令箭看了看道:“道长路上小心些。”便让人又打开了城门。玄逸便带着胡一刀出了城门,望着东边跑去。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在西边还有一点微微的红色。东边的天空上,长庚星也已经亮了起来。两人骑着马,沿着洛水往东。五里的距离,对于骏马来说,不过片刻而已。等玄逸和胡一刀来到紫云观的门口的时候,回头往西边望望,却还能看到西边天边的一丝紫色的余晖。 玄逸下了马,去道观门口轻轻地拍了拍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条缝,一张脸露了出来。胡一刀在一边认得是清风,便道:“清风,这位是玄逸道长。” 清风听了,忙把门全打开了道:“快快请进。”玄逸和胡一刀进了门,清风便领着他们往里面走,一边朝着里面喊道:“道长,道长,玄逸道长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院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哎”,听声音细细尖尖的,很像是个小女孩。胡一刀听得出,那是那天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小道童。 接着便看到玄法道人从后面迎接出来,他先是和玄逸见了礼,然后对清风道:“清风,你带着胡兄弟去客房。” 清风便带着胡一刀往客房去了。 玄法便带着玄逸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道:“贫道和师弟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记得那时候,师弟还是个小孩子呢。不想如今,师弟已经长这么大了。哦,颜羽师妹和殷重华师妹也在这里呢。一会儿师弟也去见见她们。” 玄逸一一点头应了,两人进了玄法的房子,又说了一阵子关于师门的事情,以及如今的时局。至于更复杂的事情却不方便说了。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嘛。 玄法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的门口似乎有人在走来走去。他微微一笑,心中知道,这一定是殷重华,便道:“时间也不早了,师弟也去见见两位师妹吧,要不再晚一些,说不定就不太方便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相见(2) 玄逸听了,便站起身道:“如此,我便过去了。” 玄法只是一笑道:“师弟自便。” 玄逸出了门,却见殷重华站在院子那边的厢房的门口,正伸出小脑袋往这边望呢,突然见玄逸往这边望过来,她的头嗖的一下就缩了回去。 玄逸不由得笑了笑,摇了摇头,便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便听到有脚步声轻轻地走了过来,然后就听到颜羽的声音:“玄逸师兄?” 玄逸便道:“是我。” 房门缓缓地打开了,露出了颜羽的笑脸。 “师兄。”颜羽微微的低下头道,同时向后面退了一步,让出了进来的路。 “玄逸师兄!我也在,我也在呢!”殷重华喊了一声,直接一步跳到了玄逸的面前。 玄逸伸出手,比了比殷重华的身高,笑道:“重华,一阵子没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都快是个大姑娘了。” “人家本来就是大姑娘了。”殷重华赶紧抗议道。 玄逸笑笑道:“的确是大姑娘了。” 不过他那敷衍的语气,却还是让殷重华不太满意。不过她也只是用靴子狠狠地踢了踢地面,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其实,总是想要强调自己成熟,正是不成熟的典型表现。一般来说,小姑娘总是喜欢说自己的是大姑娘,而真正的大姑娘,尤其是年岁已经不小的了大姑娘,那怕已经到了西门大妈的年纪,却还总是喜欢冒充小姑娘的。 “颜师妹,要不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些事情也正好要和你说一下。”玄逸却不往里面走,虽然他知道颜羽对他的情意,但是晚上走进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总还是不好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外人可能有看法,也因为这样做同样是对女子的不尊重。 颜羽听了,脸微微一红,低下头低声道:“好的。”便走了出来。殷重华也立刻跟了上去,还伸出手拉住了颜羽的手。 玄逸一笑道:“重华,师兄有些事情要单独和你颜师姐讲。另外,小孩子天黑了就该去睡觉了。” “哼!坏人!”殷重华道,小手紧紧地抓住了颜羽的手。 颜羽回过头半弯下腰向殷重华笑笑,刚要开口,殷重华却抢先开口道:“师姐,你是不是也想叫我留在屋里?哼,有了师兄,你就不要重华了。” 说完这话,便瘪起嘴来,一副你敢开口,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颜羽无奈的站直身子,看了看玄逸,微微的摇了摇头。 玄逸便道:“重华,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你师姐说,有关师门的一些大事的。” “骗小孩呢。”殷重华撇撇嘴道。 “是真的,要不我发个道心誓言?”玄逸笑道。 “哼,发了我也不信。”殷重华耸了耸小鼻子,“你这样的男人最喜欢骗人了。这是我师父说的。” 虽然这样说,但是殷重华还是松开了手,又对颜羽道:“师姐,记得师父的话,不要被人骗了。” 说完,便又很生气的跺了跺脚,然后转头走进屋子,砰地一声把门给扣上了。 玄逸和颜羽相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笑意。颜羽道:“师父一直都最宠重华,把她都宠坏了……” 玄逸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着后门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颜羽点点头,嗯了一声。 玄逸便转身向着后门走去,颜羽沉静的跟在后面。走到后面前,玄逸轻轻地挥了挥手,后门的门锁便自己打开了,门扉也自动的展开了。玄逸带头走了出去,颜羽跟在后面,等他们出了门,门扉便又自己合上了。 后门外面是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林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一直通到山顶的一座小亭子。 玄逸道:“师妹,我们就沿着这路走走,边走边说。” 颜羽低着头,嗯了一声,便跟了上来。这时候月光正如流水般穿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稀疏的松枝照了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斑斓的如水藻般飘动的影子。 “师妹,这次你到这里来帮我,我很感激。”玄逸道。 “没有呀,”颜羽低着头低声道,“我只是路过,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的。” “师妹。”玄逸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将颜羽的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颜羽微微的挣扎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太用力,到似乎是有些怕太用力了万一挣脱了就不好了一样。 “不管帮没帮上忙。”玄逸握得更紧了,“我又不是笨蛋,你对我的情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仙道艰难,我又走了一条格外危险的路,一旦败了,就万劫不复。所以我以前一直担心会牵累了你。” “师兄,我不怕的。只要师兄不嫌我拖后腿……”颜羽停止了挣扎,反而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在了玄逸的手上。 玄逸转过身来,也用双手握住了颜羽的双手:“我知道,以前我是太小看你了。这是我不对。今后这些艰难,我们便一起承担。” 颜羽抬起头望着玄逸的眼睛,点点头,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玄逸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牵着颜羽的手,和她肩并肩的沿着小路继续往上山走。颜羽道:“师兄,这些日子,你肯定遇上了很多事情,都和我说说吧。” 玄逸点点头,便一边走,一边将这些时日中发生的事情慢慢的给颜羽讲了起来。颜羽时不时的也插上两句话,不过大多都是对玄逸的谋划的赞叹。说着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山顶的亭子边上。 “师妹,有一件事情,如今正要你帮忙。”玄逸突然道。 “什么事?”颜羽赶忙问道,大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 “你知道黄元帅如今打的是‘吊民伐罪’的旗号。找的理由是天子不孝,违背太祖遗训,百官贪鄙,有犯太祖之法。所以在处置汝州官员的时候,便又一次拟奏章上奏那位。你也知道,黄元帅是造反的,只是扯着那位当大旗而已,这样的青词自然应该是没有回应的。但是在汝州的青词焚化之后,那位却真的给了我一个回应。昨日夜间,我就睡在福王的王府中,那位竟然又托梦与我,邀我到冥宫一见。你也知道,我如今的修为,要魂游九幽,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若是前往那位的冥宫,在那里,那位若是要惩治我,我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毕竟,我正在害他的子孙,和他应该是敌人。除非……” “除非有人给师兄你护法,在关键的时刻能用醒魂钟将你的魂魄强行从九幽之中拉回来。是不是?”颜羽接口道,“可是师兄,这样做也是非常危险的。你知道的,强行将魂魄从九幽拉回身体,十个里面又四五个都会出现魂魄不全的事情,最后都变成傻子的。我觉得,你不能去。” 玄逸却摇摇头道:“你说的是一般人。那位自然也知道我的顾虑。所以在梦中,他留下了一样东西给我,靠这个,我强行脱离的危险便小了很多。” “是什么东西?”颜羽问道。 “这个。”玄逸一边说,伸出左手来,在他的左手上一点金色的光芒慢慢的渗透了出来,最后变成了一滴金色的小水珠一样的东西。 “这是……”颜羽睁大了眼睛。 “这是最纯正的神力。”玄逸道,“因为纯粹,所以它里面没有任何属性,也就不可能有任何神灵能在那里面留下控制的后门。靠这个,我可以给魂魄披上一套甲胄,足以抗过这个危险。而且,我也有一种直觉,这次会面对我非常重要,要是错过了,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东西。所以,师妹,这件事情,你要帮帮我。” 颜羽看了看玄逸,玄逸感觉她的手指有点发凉。 “师兄,这事情能不能我去?”颜羽问道。 玄逸摇摇头道:“师妹,别说傻话。我去的话,凭我的修为,虽然有危险,但也不是不可承受,但要是你去……再说,有些事情,你如今也不清楚,因为涉及到一些大能,我也没办法和你说。你知道的,有些消息一说出来,立刻便是天崩地裂。但不知道这些,你去了,也起不到作用。” 颜羽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倾过来靠在玄逸的肩膀上,有将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玄逸的胳膊,似乎担心,只要一松手,玄逸就会消失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就是现在。”玄逸道,“这件事越快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一边说,他便一边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那位的名号。几乎就在那牌位拿出来的一瞬间,颜羽便感觉到一股刚烈的气息顿时将整个山顶都包围住了。 “这是……”颜羽惊讶的道。 “这是龙气,”玄逸道,“这是大昭太祖的龙气,靠着它的遮蔽,任何神明都别想能窥探到这里面的秘密。” 正文 第八十三章,相见(3) 这个牌位上面得龙气,是从福王府中的奉先殿的牌位中用秘法借来的。当然,这肯定得到了大昭太祖皇帝的默许甚至是帮助,要不然,不要说玄逸,便是真正的神灵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玄逸将牌位放在这个八角亭的中央,然后在其他八个角上都贴上符纸,又在牌位前点起一柱引魂香,然后向牌位恭恭敬敬的叩拜行礼,接着便在牌位前坐了下来,扭过头去向颜羽一笑道:“师妹,这里就托付给你了。” 颜羽点点头,玄逸便闭上了眼睛。 颜羽立刻就感到,一个无形的通道出现在了玄逸和一个幽深而不可知之处之间。这个通道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失了。颜羽知道,玄逸的魂魄此时已经到了那幽深之处。 …… 玄逸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面前,是一位身放射着夺目的如有实质一般的金黄色光芒,带着挂着十二珠帘的冕旒,身穿五爪龙袍的君王。那位君王高高的坐在宝座上。虽然他并没有开口,但玄逸却清楚地知道这位君王的身份,他就是开创了大昭近三百年天下的大昭太祖皇帝。 玄逸站起身来,然后依照叩见皇帝的礼节,三叩九拜道:“贫道玄逸,参见太祖皇帝陛下。” 太祖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玄逸的身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几乎动弹不得,同时犹如雷鸣般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你这反贼,倒是真有胆子到朕这里来。你倒说说,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自然是陛下。”玄逸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哦?”太祖皇帝道,“你就这么信任朕的人品?”随着这一句,玄逸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玄逸直起身子来道:“陛下不要说‘信任’,陛下是大昭的太祖,贫道是个反贼,彼此之间,哪里有什么‘信任’可言?贫道从不相信陛下的人品,贫道还是相信陛下的智慧,能看到如今我们虽然是敌对,但我们同样也有共同的敌人。所以贫道才敢到这里来。” “哈哈哈哈……”太祖皇帝笑了起来,“你这贼道士,倒是有点意思。朕已经多少年都没见过敢在朕的面前这样说话的人了。你倒说说,你这反贼和朕有什么共同的敌人?” “陛下,自从三代之后,世间皇朝,就很难有超过三百年的。”玄逸道,“陛下,说句实话,如今的大昭朝,末世的迹象也已经非常明显了。天命之变,作为大昭龙气主持的陛下,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朝代到了末期,若是处理得当,也不是没有中兴的可能,便如大汉的光武中兴,甚至到昭烈皇帝,也差一点便再次中兴了大汉。所以,对陛下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大昭朝也得以中兴。关于这中兴之路,贫道有些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太祖皇帝听了,便道:“但说无妨。” “陛下可知道为什么自三代之后,少有朝代能过三百年?”玄逸问道。 “自然是天命无常。”太祖皇帝道,“况且,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君子孙,又哪里能代代都出明君?” “陛下所言无差,但是未及根本。”玄逸道。 “你说的根本是什么?” “陛下请允许贫道演法说明。”玄逸道。在这里,龙气压制之下,什么法术都是施展不出来的。 “可。”太祖皇帝道。随着这一声,玄逸身边原本无形的禁锢顿时消失。 “谢陛下。”玄逸站起身来道。 接着他便一挥手,在大殿前面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片土地的幻影,这土地上有山,有河流,有湖泊,有平原,有山林,也有一些人家。 “陛下请看。这是一个王朝初创时候的一般情况。经过战乱,人民少而土地多。”玄逸指着这幻影道,“这一片土地上,有的是可以供人耕种的土地,甚至还有大量的没有开辟的荒地。所以每家人都有大片的上好的田地,百姓们自然丰衣足食。” 说完这话,玄逸挥了挥手,这画面顿时又是一变,画上的人口一下子多了好几倍。 “丰衣足食之下,生养必多。所以到了下一代,人口自然遍增长了。好在荒地尚多,子孙们自己开荒,便能继续丰衣足食。”玄逸继续道。随着话音,画面上大片的荒地就变成粮田。 “既然还能够丰衣足食,自然也就生养众多,然后人口继续增加……”在玄逸的声音中,画面上的人口越来越多,田地也越来越多,原本的荒地也都变成了农田。 “此时就是所谓的‘四海无闲田’的时候了,也可以说,是一个朝代极盛的时候了。但是自古盛极而衰。人口还是会继续增长的,于是……” 画面上的人口继续增加。 “这时候,已经没有更多的土地可以供人开发了,原本用二十亩地供养一个人,到了这一代,便只能用十亩地甚至五亩地甚至是三亩地供养一个人。饥荒的威胁便出现了。于是人们便只能伐林为田,填湖为田……” 在玄逸的声音里,画面上的山林开始大片的被砍伐,原本苍翠的群山都变成了濯濯童山,湖面也消失了,变成了更多的农田。 “陛下,山林天然能涵养水土。有山林的时候,大雨落下来,便被山林吸收,不至于成为水灾,而不下雨的时候,却又能有泉水从山中流出,汇聚成河流,灌溉两岸。如今山林都被砍伐,一旦下了大雨,顿时,便是洪水,以前还有湖泊,洪水还有可去之处,现在湖泊也没有了……” 画面上,洪水汹涌而下,大片田地被冲毁人们死伤无数。 “一旦不下雨了,便再无泉水,于是河道干涸,便是旱灾。以前湖泊尚在,多少还有些水,如今……” 画面上赤地千里,接着便盗贼四起…… “老百姓自然不肯就这么饿死,便有强梁者铤而走险,于是盗贼遍地……这便是一朝末路的时候了。然后改朝换代,大战之下,自然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场景,陛下应该也很熟悉了。等到天下再次平定,便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便又有了两百多年到三百年的天命。陛下,大汉能够中兴,也正是因为中兴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段。今日陛下要让大昭中兴,却也需要有这样的一段。只是陛下,大昭和大汉却还有一个大大的区别。使得陛下的这个想法,想要成功就格外的难。” 太祖皇帝望着那个画面,脸色沉重。他开口问道:“不知道区别在哪里?” 玄逸抱拳道:“首先,区别在怨归于何处。汉朝时候,人人都知道天子之权,为贼臣所篡夺,是以天下人之怨气,都归于贼臣。而太祖皇帝您雄才大略,定下的各种规矩,使得大昭朝根本就出不了能真正篡夺天子权柄的贼臣。这天下万民的怨气,自然便归向天子。陛下掌握龙气,自然也能感觉到龙气的变化,这当中很大一部分,便是万民怨气的影响。怨气影响之下,每一代的天子,不是昏庸懈怠,便是强横偏执。这一点,陛下也应该是有过感受的。所以大昭不可能依靠嫡系的天子来中兴。” 太祖皇帝睁大眼睛,盯着玄逸道:“你这贼道士!不过……你说首先,也就该有其次,其次呢?” “其实嫡系出不了圣明天子也没什么。便是汉朝,中兴什么的本来也不靠嫡系的天子。大汉两次试图中兴,光武、昭烈都不是嫡派的天子,而只是不为人注意的旁系。然而,大昭自从靖难之役之后,容贫道说句不敬的话,一直都是把旁系当做猪来养,当贼来防的。以至于旁系之中也根本就出不了人才。” 太祖皇帝脸色铁青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朕的大昭就真的一点救都没有了?” “也不全是。”玄逸道,“天下之事,岂有绝对?一线生机自然还是有的。那便是先变成东晋、南宋。” “那也不过是苟活一时罢了……”太祖皇帝摇头道。 “今后说不定还能有所发展呢。要知道东晋的时候,江南还未开发,不足以为进取的根本。赵宋是自己的问题,但如今江南富足,却是可以依为取天下根本的。关键是……” 玄逸说到这里,却用手指了指天空道:“关键是天庭那边似乎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太祖皇帝盯着玄逸看了一阵子,然后道:“你这道士,居然敢妄测天意?” 玄逸却立刻反问道:“天帝之意,天庭之意,便真的是天意吗?天道无亲,天庭有亲。天庭就真的是天意?天庭不过是一个力量更强一些的棋手而已。” 太祖怒喝道:“大胆!”随着这一声怒喝,整个的空间似乎都在震动。不过他又很快问道:“你这道士,你倒说说,你觉得天庭是在怎么下棋的?” 正文 第八十四章,相见(4) 听了大昭太祖的问话,玄逸并不回答,反而反问道:“陛下觉得,天帝他中意的是哪一条龙蛇?” 大昭太祖带着讥讽的微笑道:“你既然辅佐那个黄自得,你大概认为他应该是天命之子了吧?” “不。”玄逸摇了摇头道,“黄自得还算是个好人,但是绝不是上天垂青,天帝中意的天命之子。他的才华不过中人,不要说和陛下这样的千古少有的人物相比,便是当世,也有明显比他更强,比他更像天命之子的。” “那你怎么不去辅佐那位比他更强的人呢?”大昭太祖又问道。 “因为……因为那人是个鞑子呀。”玄逸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天帝为什么会如此的看重鞑子,但是,我不想再看到陛下光复华夏二百余年之后,神州再次陆沉。相信陛下也不愿意看到这一点。这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人品,更重要的是,这是陛下最伟大的功业之一。将来,神州若还是华夏,无论皇帝姓什么,陛下的这个功绩,都必将为万民颂扬。陛下主持龙气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若是江山神器落在了鞑子手里,陛下的这个功绩还有谁敢称颂?鞑子朝廷,不但不会允许别人称颂陛下的这个功业,甚至还会用各种方式诋毁陛下,若是鞑子统治得力一点,至少有两百余年的时间让他们来销毁陛下的功绩、诋毁陛下的英名。而这对于陛下来说又意味着什么,陛下也不会不知道。贫道之所以敢来,也就是因为贫道觉得,贫道和陛下有共同的敌人,因此,也就有了可以合作的地方。” 大昭太祖皇帝瞪着眼望着玄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道士,真是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你是如何看出这些问题的?说来给朕听听。” “陛下,您看这些年来,鞑子的作为。”玄逸道,“如今天下大乱,朝廷的军队、流寇的军队,都是时而获胜,时而失败的,如今,朝廷军队的水平日渐低落,甚至和我们流寇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有鞑子,百战百胜。陛下善战,千载少有。自古及今天子之中,能兵者,唯唐太宗与陛下。陛下自然知道,手中有一支百战百胜之师,对上如今朝廷、以及我们流寇的这些乌合之众,优势有多大。如今鞑子至少有十万百战雄师,我们流寇也好,甚至朝廷也好,从兵力上来说,已经是都远远不如流寇了。如今的这位崇德陛下,性情急躁,急功近利,每好行险,颇类赌徒。他和杨肥弄那套四面张网,一边用和谈来欺瞒鞑子,欲为缓兵之计,一边集中力量要剿灭我们。这计谋嘛,未免太小看了关外的那位天聪汗了。结果,天聪汗将计就计,等着他将兵力都调去围剿我们了,便突然杀出来,不但一举消灭了朝廷最精锐的军队,还掠走人民、财物难以计数。 陛下,自古以来,打天下能成功的,都有一个先决条件,那便是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巩固的土地。比如汉高祖、唐太祖的关中,光武的河北,陛下的江淮。而没有根基之地的人,无论一度获得过什么胜利,最终也不过是‘为王者前驱’罢了。如今,依着这个来判断,谁是得到天帝垂青的一方,不是很明显的吗?贫道唯一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天帝会垂青于鞑子。” “天帝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大昭太祖开口道,他的这种态度实际上也就说明了,他也知道天帝的打算。 “你既然知道天帝的心思,又为什么要跑出来逆天而行?”大昭太祖又问道。 玄逸心想,要是上辈子,自己知道这些,那肯定不会出来“逆天而行”,只是现在自己并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即使是逆天而行,却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玄逸便道:“天帝又不是天,谈何逆天?如果一定说‘逆天’的话,天帝只怕更‘逆天’一些。” “你还是怕的。”大昭太祖开口道,“虽然朕不知道你为什么明明是怕的,却还是要走这条路。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朕也不多问。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天帝的确不是天,只是最强的神灵而已。说起来,你们道门当年,也只把祂称之为‘天之灵鬼’呢。不过后来,你们还是乖乖的称呼祂‘天帝’。嗯,你打算如何和朕合作呢?” “陛下!”玄逸再次跪拜道,“对陛下来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大昭能够中兴。如若不能,其次的便是不能让鞑子得了神器。不知道贫道说的对不对。” “嗯。”大昭太祖嗯了一声。 “对于贫道来说,当然最好是黄自得能成就大业,其次则是大昭中兴,最差便是鞑子占了天下。所以在消灭鞑子之前,我们是可以合作的。”玄逸继续道,“大昭中兴,最好的根基之地依旧是陛下起家的江淮。而贫道呢,打算取湖广四川甘陕。这些地方。如今都在朝廷手中,朝廷若是能保得住,那自然还是朝廷的。若是朝廷保不住,那便是我们的。但是只要大昭还在,同时鞑子还在,那我们便不会去攻取江淮。” 大昭太祖听了,点了点头道:“你们把如今还在朝廷手中的东西,就当成自己的了?少抢一点,倒成了善意了?另外,你们希望朕帮你们做些什么呢?” “陛下,我估计天庭多半是想要让我们‘为王前驱’,先让我们打垮了朝廷,再让鞑子来打垮我们。虽然幽冥之力,难及红尘。但是天庭如果愿意付出代价,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太祖您主管龙气,若是将来鞑子占据了京师,一路追杀我们的时候,希望太祖您能够在有些时候帮我们一下,给天庭找些麻烦。” “鞑子没有攻占京师之前,朕和你依旧是敌人。但若是鞑子占了京师,必要的时候,朕的确可以拉你们一把。”大昭太祖道,“不过朕有一件事情,却是立刻就需要你去做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要贫道帮得上忙,又不损害贫道这一方的利益……” “自然不会让你们受损。”大昭太祖打断他的话道,“你回去后,帮我追杀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 “福王世子。若是你做到了,将来,朕回还你这个人情的。”太祖皇帝道。 “福王世子?”玄逸一愣,但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明白了大昭太祖的意思。便向太祖皇帝下拜道:“外臣谨遵陛下圣旨。只是福王世子已经逃脱,我们……” “朕自然会指引你去。不过你自己小心,天庭未必会愿意让他随随便便就死掉的。我能帮你暂时掩盖天机,但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大昭太祖又道。 “多谢陛下。”玄逸道。 “嗯,”太祖皇帝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玄逸的身影立刻便消失了。 玄逸刚刚消失,另一位君王便出现在太祖皇帝的面前。他下拜道:“太祖爷爷……”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为什么要杀福王世子?”太祖皇帝冷冷的问道。 “孙臣不敢……”那位君王道。 “不敢?”太祖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福王跑不掉,但是他的世子能跑掉?” “太祖爷爷,您是说……这是天庭动的手脚?”那位君王问道。 “还不是你留下的烂摊子!”太祖皇帝却突然暴怒起来,骂道,“不是你想着废长立幼,福王怎么会和苏党有仇隙?将来一旦天下大变,崇德那个傻瓜死在京师之后,谁该继承皇位?天庭站在鞑子那边,肯定不会让崇德的子孙有机会南下的,按照礼法便只有福王一系了。但是苏党与福王一系有仇。若是福王还在,以他的辈分,他们也反对不了。但是如果只是福王世子,他们自然会拼命反对,然后还不用鞑子打过来,我们自己就会内乱。福王世子为什么能逃出去,难道不就是天庭想要把他派上这么个用场吗?” …… 玄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颜羽满是担忧的面庞。 “师兄,你回来了。”颜羽道。 “我回来了。”玄逸握住颜羽的手道。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颜羽说。 “回是回来了,但却是真的有事情。”玄逸道,“而且必须马上去办。” “什么事情?”颜羽问道。 玄逸见布下的阵法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再加上太祖皇帝的手段,不用担心会被天庭发现,便道:“受太祖皇帝的旨意,去追杀福王世子。我必须立刻出发。” “师兄,我跟你去。”颜羽道。 “不用。这事情你帮不上忙。你在观中等我就是了。”玄逸道,“我,胡一刀,再加上玄法师兄和清风,应该就够了。” 福王世子身边有两个太监,两个侍卫,也许还有天庭负责掩护他的神灵,但是这神灵的位置肯定不会很高,有大昭太祖的压制,祂也发挥不出什么力量来,所以有这几个人就已经够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追杀(上) 玄逸和颜羽回到紫云观,将颜羽送回到自己的厢房。这时候殷重华还没睡,正鼓着腮帮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气,不过她还是在第一时间里给他们开了门,只是在拉着颜羽进门的时候,却又用眼睛把他们上上下下的审视了一番,似乎在问:“这么晚出去,你们都干啥了?”果然,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玄逸隐隐听到:“你们出去这么久……” “说不定还会加上一句:‘我要告诉师父的’之类的东西吧。”玄逸一边想,一边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转身向着玄法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轻轻地拍拍门:“玄法师兄,睡了吗?”这个时代的人,晚上一般都睡得很早的。 “有事情吗?”玄法隔着们问道。 “是有些要紧事,需要师兄帮忙。”玄逸在门外道。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在穿衣服。接着房门便打开了,露出了玄法的脸。 “有什么急事?”玄法问道。 “去追杀一个人,现在必须立刻动身,要不然就追不上他们了。”玄逸道。 “去杀谁?”玄法似乎并不吃惊。 玄逸用手指了指天道:“不能说,一说就会有变故。” “一说就有变故?”玄法这才是真的吃了一惊,他虽然不是核心的内门弟子,但也知道,只要提一提,就会有变故,这里面包含的意思。 “嗯,等一会儿我会和师兄解释的。”玄逸道。 “嗯,”玄法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点子硬不硬,我去把清风叫上。” 玄逸道:“点子论道理应该不会太硬,身边有四个人,只有两个可能能打的。不过狮子搏兔,也一定要竭尽全力。师兄,观中应该有强弩吧?也带上。” 依照大昭律法,私藏弩.弓,是要按照谋反来论罪的。但是玄逸的师门,本来就是个参与了扶龙庭的,自然也不在乎再加上私藏弩.弓这一条。 “有的,我去取。师弟你自己去把清风叫上,他住在前面伙房边上的那间,那位胡兄弟住在他隔壁。” 玄逸点点头便往前面去了。玄法则回到屋子里,点起灯,打开密道,然后走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玄法便背着两张弩.弓,两袋子弩箭走了出来。他走到前院,这时候玄逸、清风以及胡一刀都已经牵着马在这里等他们了。 见人齐了,玄逸便道:“我们去杀人,对方有五个,两个有功夫。另外,如今是晚上,他们可能还会有些邪门的玩意儿,大家都要小心。要是有这类东西,我和玄法师兄来对付,不过你们也小心点。” 胡一刀和清风都应了个“是”。 玄法便将一张弩.弓先递给清风,然后向着胡一刀问道:“胡兄弟,会用这个不?” 胡一刀道:“会的。” 玄法便将另一张弩.弓交给他。胡一刀接了过去,玄逸又道:“到时候,首先动手,用弩箭干掉那两个护卫。后面就好说了。” 胡一刀和清风点了点头。玄逸便牵着马带头除了观门,然后道:“你们都跟着我。”便翻身上马,趁着月光,向着北边赶去。 …… 大概是因为生活习惯类似,福王世子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一个胖子。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还算年轻,也才刚刚三十多岁,所以体力上比起他父亲还是要强不少。此时虽然又累又饿,却还勉强能继续走动。只是这一日一夜中,为了躲避追兵,他们都不敢在正路上走,只能走一些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好在上天庇佑,这样走了一天一夜,居然既没有遇到贼人,也没有迷失方向。甚至于在穿过一片林地的时候,一位侍卫还抓到了一条四尺长的白花蛇,扒了皮,用刀子切成一段段的,只是因为不敢生火,怕生火的烟引来了贼人,却只能生吃了。几个饥肠辘辘的人,包括福王世子在内都忍着恶心吃了一段。但这段蛇肉却给他们提供了宝贵的能量,支持着他们走得更远了一点。 如今已经是夜晚了,夜间走小路实在是太不方便,也太过危险。几个逃亡者便上了大路,借着月色又走了一阵子。逃亡了一整天的疲惫终于赶上了他们,首先便是福王世子再也走不动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福王世子,两个侍卫,两个太监也都疲惫极了。如今走了一天一夜,距离洛阳也有一些距离了,按照道理,除非那些贼人知道他们在哪里,特意追来,否则,他们应该已经逃出贼军的控制范围了。在这时候歇息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了。 在官道的一边,有一棵枯死的灰白色的树。这树其实并不是自然枯死的,而它之所以是灰白色的,却是因为它的树皮全都被从这里经过的流民扒下来吃光了。在这棵树下面,有一块又大又平的青石头。几个人便走了过去,一个太监先用袖子在青石上拂拭了一番,然后便扶着福王世子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也蹲下来,背给我靠着。”福王世子道。 两个太监便走到福王世子的背后,背朝着他蹲了下来。福王世子将背靠在他们的背上,半躺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 有太祖皇帝的指引,玄逸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和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放慢了马速,他知道,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战马的马蹄声可以传得很远。 “下马。”玄逸道,“他们已经不远了。” 几个人便都下了马,将马在一旁拴好。大家都知道玄逸一定有秘术,所以也都不问。 玄逸便取出那个小小的太祖皇帝的牌位,放在前面拜了两拜。昏暗的月色下,大家也都看不清那上面写着些什么文字。但玄逸拜了两拜之后,大家却都觉得周围的环境突然都亮了两分,刚才还看不太清楚的地方,如今都能看清楚了。只是那个小牌位上面的文字,却依旧是看不清楚。 几个人都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但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便都没有开口。 “我们这次要杀的是福王的世子。这次我们只杀人,不抓活的,不留活口。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一位大能,所以即使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大家也不可对任何说起这件事情。否则都可能给自己和听到的人带来危害。明白了么?”到这时候,玄逸才算是给大家略微交了个底子。 玄法和清风都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胡一刀虽然不明白这当中的干系,但越是不明白,反而越觉得可怖。所以三个人便一起答应了下来。 “他们如今据我们大概有一里地,如今停了下来,大概是在休息。”玄逸低声道,“我们摸上去,首先干掉他们的侍卫。动作小心些,不要惊动了他们。” 几个人便沿着官道摸了过去,走了大半里,玄逸便压低了身形,从官道上下来,跳进了旁边的一条干涸的水渠中。 这条水渠也许还是仁宗,或者是宣宗皇帝时候开掘的水利工程的一部分,如今因为年代已久,又缺乏维护,早就没什么用了。但此时用来作掩护却最是方便不过。 几个人沿着水渠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不一会儿便摸到了距离福王世子等人不过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在这里,干涸的水渠转了个弯度,要再向前,就没法靠水渠掩护了。 几个人停了下来,胡一刀和清风便从背上取下了弩.弓,用脚踏住弩.弓前部的拉环,双手拉住弓弦,腰部发力,将弩.弓拉开,然后轻轻地装上了弩箭。接着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干涸的水渠中露出头来,用弩箭瞄准了五十步外的目标。 若是在白天,用这样的强弩,从五十步的距离上,偷袭两个毫无察觉的人,在胡一刀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他甚至能在这样的距离上,准确的射中对手的脑袋。不过是晚上,情况就略微有些不同了,幽暗的光线使得瞄准变得更加困难。即使是胡一刀,也没有把握一箭就命中对手的要害。所以他放低了一点对自己的要求,将目标指向了靠左边一点的那个侍卫的胸部。 那两个侍卫都站在那里,朝着四面张望,却并没有走动。胡一刀屏住了呼吸,慢慢的扳动弩机,随着弓弦“砰”的一声,弩箭便向着五十步外的那个侍卫射了过去。紧接着,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弓弦振动的声音。 五十步的距离,对于弩箭来说只是一瞬。胡一刀射出的那一箭准确的击中了那个侍卫的胸部,那个侍卫晃了一晃,手伸向天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但是清风稍后一点射出的那一箭,却射空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瞄准另外的那个侍卫,而是因为那个侍卫表现出了惊人的灵活性,就在清风的弩箭射出的一瞬间,他突然向着旁边一滚,这一箭便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有贼人!”那个侍卫高喊一声,同时从腰间拔出的雁翎刀。福王世子和两个太监也都被这一声叫喊惊醒了。 “小王爷,快走,我来断后!”那个侍卫大喊道。 “啊!”福王世子惊呼起来。他跳起身便跑,结果反而在地上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两个太监赶忙架起他,往前面就跑。 玄逸等人这时候也已经从干涸的水渠中跳了出来,拔出刀剑,一言不发的冲了上来。 正文 二月份更新说明 这个月要过年了,事情很多,就由每天两更改成一更了? ?三月份恢复两更? ? 《人道征途》正文 二月份更新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六章,追杀(下) 胡一刀冲得最快,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冲到了那个侍卫的跟前。他大吼一声,兜头一刀便向着那个侍卫砍去。那个侍卫不格不挡,反而向前跨了一步,同时一刀拦腰向着胡一刀斩了过去。这一刀快如闪电,胡一刀眼见着格挡不及,就要被这一刀拦腰砍成两半。但就在这时候,那个侍卫手中的刀却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往空中一斩,“当”的一声,便劈下了一柄剑,却原来是玄逸见形势不对,便将手中的剑脱手向着他身后的福王世子甩了过去。就在打落这飞剑的同时,那个侍卫的身形一转,便闪过了胡一刀迎头劈下的那一刀。 这时候清风也已经赶了上来,他借着冲力一刀便朝着那个侍卫斜劈过去。那个侍卫手腕一转,回过刀,仅仅凭着手腕发力和清风对了一刀。清风只觉得对方的力量大得难以置信,这一刀便将清风倒劈了回去,摔在地上打了个滚。 若不是胡一刀紧接着一刀刺过来,使得那个侍卫不得不回刀防守,只怕下一刀他就能杀了清风。 “师弟,这人不对劲,你看他的眼睛!”玄法道人一边手持宝剑加入战团,一边喊道。 玄逸也注意到了,这个侍卫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一种诡异的红光。他的剑已经丢出去了,但此时他突然从怀中掏出那个牌位,手上掐了一个法决,大喝一声:“咄!” 那牌位顿时放出一道金光,这金光化作一条巨龙,朝着那个侍卫直扑过去。那个侍卫一闪,避开了金龙的扑击,从侧面一刀,劈向那条金龙的颈部。但那条金龙一转头,张开嘴,一口便将那把刀咬住了,然后龙身体一摆,便将那个侍卫紧紧的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胡一刀看不见这金龙,但他看这侍卫突然不动了,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他立刻便一刀刺过去。那个侍卫动弹不得,这一刀便直接刺入了那个侍卫的胸口。胡一刀一抖手腕,拔出了刀,但是奇怪的是,那侍卫身上居然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相反,他还在继续努力的挣扎,仿佛那一刀根本就没有刺中他一样。 “砍掉他的脑袋!”玄逸大喊道,“砍掉脑袋他就死了!” 那侍卫动弹不得,眼看着胡一刀的刀砍了过来,忙开口喝道:“大胆,吾乃天……” 一语未了,胡一刀的这一刀便已经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颗脑袋嗖的一声飞了起来,鲜血喷地老高,话语声也戛然而止。 这侍卫的脑袋落在地上,玄逸便看见一股红色的光气便从他的人头上升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穿着铠甲的人形,向着天空升上去。这时候原本缠着那个侍卫的身体的金龙顿时放开他的尸体,向着那个闪着弘光的人形扑了过去,张开口,一口便将那个人形吞了下去。然后那金龙一晃,便化作一道金光,飞入了玄逸举着的牌位中国。 这时候,那个侍卫的尸体才倒在地上。 “追上去,杀光他们!”玄逸喊道。 这时候,那两个太监和福王世子也才逃出了十来步远。回头看到那个侍卫被杀,几个贼人气势汹汹的追了上来,那两个太监便抛下福王世子,撒腿就跑。福王世子跟着跑了两步,腿一软,又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玄法道人和清风已经追了上来,他们越过倒在地上的福王世子,直接向着那两个太监追了过去。两个太监虽然在舍命飞奔,但是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又没吃什么东西,身上哪有力气?自然是跑不过玄法和清风的。不过片刻便追上了那两个太监,一刀一剑,便将两人都杀死了。 这时候,福王世子才勉强爬起来,还想要跑,却见两个贼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们,你们是哪来的贼人……怎么敢……”福王世子的声音直打颤。 站在福王世子面前的人便是玄逸和胡一刀。胡一刀举起刀来,打算一刀便砍了这个胖子。但他的手却被玄逸拉住了。 玄逸拉着胡一刀往后退了一步,收起剑来,稽首道:“外臣拜见世子殿下。外臣戎装在身,不能全礼,望殿下恕罪。” “你,你要干什么?”福王世子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如鬼。 “外臣受命,送殿下归天。”玄逸又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将剑又拔了出来。 “啊?!不要,我投降……不要杀我……”福王世子两腿一软,便坐倒在地上。 玄逸手持宝剑上前一步,福王世子两腿双手,加上屁股一起用力,努力往后面移动,一边大哭着求饶。一阵风吹来,玄逸便闻到一股骚臭味道,想来是福王世子已经尿出来了。 玄逸知道不能多拖,不能让福王世子死之前露出太多丑态,要不然,一直关注着这事情的太祖皇帝也许会不高兴的。虽然祂让玄逸来杀死福王世子,但这并不是他真的对福王世子有什么恶意,福王世子毕竟是他的子孙,如今为了江山社稷,太祖皇帝需要他去死,但祂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子孙丑态百出,被人嘲笑。其实,此前玄逸对福王世子的那一番模仿春秋时候的礼节,也完全是做给太祖皇帝看的。 于是玄逸立刻上前一步,一剑便刺入福王世子的胸膛。福王世子伸出手,握着宝剑,脸上还露出乞怜之色。玄逸并不理会,手上用力一拧,接着便拔出宝剑,然后跪下道:“恭送殿下归天!” 福王世子用手捂住胸口,血液从胸前、以及口鼻中不断喷出,他的喉咙里咯咯咯的响了几声,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死掉了。 见福王世子倒下了。玄逸便起身走上前去,细细的查看了一下,甚至还点燃火折子,翻开他的眼皮来看他的瞳孔,以确定他是不是死了。最后他站起身来,对其他几个人道:“将其他人的头都砍下来。” 胡一刀他们应了一声,便去那些其他的侍卫太监的尸体上将首级砍了下来。 胡一刀把这四个首级都挽在一起,提在手上,走到玄逸身边,问:“道长,要不要把他的首级也砍下来?” 玄逸摇了摇头道:“不用,这几个首级,也放回到他们尸体旁边去。砍下首级,只是为了保证他们死透而已。这位世子殿下,还是给他留一具全尸吧。” 胡一刀点点头,便将那些首级又放回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世子殿下,还不是个吓得尿都出来了的怂包,老洪家尽出这种怂货!那个侍卫比他英雄多了。” 玄逸听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些话肯定都被太祖皇帝听到了。此前胡一刀砍下了那个天庭神灵附身的侍卫的脑袋,虽然最后灭了那位神灵的分身的是太祖皇帝的力量,但胡一刀多少也算是有了弑杀神灵的因果。若不是太祖皇帝帮他掩饰,只凭着他自身的气运,只怕立刻就会厄运临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最然后剧烈咳嗽引发心肌梗塞而丢了性命。如今他又冒出这么一句来,算是又得罪了大昭太祖。就玄逸所知,大昭太祖虽然是一位英雄,但祂却从来不以心胸宽广出名。如今虽然为了大局,太祖皇帝依旧会帮着掩盖这事情,但是…… 玄逸眯起眼睛往胡一刀的头上望去。胡一刀头上原本有一股白里透红的云气,这便是他的气运的表现。胡一刀武艺不错,骁勇敢战,人也还算机灵,虽然没有大将之才,但是将来渐渐培养,最后当个裨将也还是可以的。但如今看过去,却见他头顶的云气中已经带上了一缕缕细微的黑色。玄逸知道他刚才的那句话种祸不浅,但暂时却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便微微地叹了口气。 “道长,要不要将这几个人掩埋一下?”清风问道。 “不用。我们一走,就有人会找到他们的。”玄逸道,“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做。赶紧离开。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事情。” 说到这里,玄逸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胡兄弟,刚才那个侍卫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不是人能有的反应和力量。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谈起这事情,包括黄元帅和刘将军。一说出来,我们自己大祸临头倒也罢了,说不定还会牵连他们。明白吗?” 胡一刀听了,回想起那个侍卫的种种古怪之处,心中一凛,身上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抱拳道:“道长,小人明白了。” 玄逸点点头,又道:“回去之后,将今日用过的武器都埋起来,也厚不要再用了。” 然后掉头便往回走,不多时几个人便回到了拴着战马的地方。几个人上了马,一路远去。 …… 甲子神将(六丁六甲之一)李文思突然觉得心头一痛,顿时便发现自己折损了一具化身。无声无息的损失一具化身的事情,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了。李文思心意一动,便出现在化身损失的位置。 “福王世子死在这里了。除此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是谁动的手呢?”李文思张开神目,四处张望,却看不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掐指计算,却觉得一片混沌,什么都算不出来。 “也许可以去冥土问一问福王世子。只是福王世子乃是龙子龙孙,死后也不是泰山君能管辖的,还要到大昭太祖那里去问,却也多有不便,只能先禀告上帝……”李文思盘算道。 正文 第八十七章,公审(1) 打下洛阳之后,黄自得照例先是开仓放粮,同时选择精壮流民入军。另一方面,便是安排对包括福王在内的被俘获的大昭官员的公审。 公审的地点依着以前的做法,一直是选在校场之类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开阔。能容得下更多的人。不过这一次,玄逸提出,最好能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换哪里?”黄自得道,“哪里还有能容得下那么多人的地方?” “元帅。”玄逸道,“贫道的确也找不到在容纳人数方面能和校场比的地方,但是贫道觉得另一个地方虽然能容纳的人更少,但是效果可能会更好。贫道说的,便是福王府。” “福王府?”黄自得皱起眉头道。 “元帅进福王府的时候,有什么感觉?”玄逸又问道。 “有什么感觉?”黄自得道,“嗯,好大,好大,他一个福王府,差不多就占了小半个洛阳城呢!而且里面金碧辉煌的,真是……真是……” 黄自得连说了两个“真是”,似乎是一时间想不起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可是奢侈太过?”玄逸补充道。 “是,是太奢侈了!奶奶的!老子们饭都吃不饱,他妈的居然这么过日子!这真是……对了,道长,孟夫子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带着老虎吃人的?” “是‘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尚秀英却在一旁道,“前两日,道长和你讨论如何给那些官员定罪的时候,还专门教你背过的,一转眼,你就不记得了!” 黄自得笑道:“这不怪我,这法官是分给老刘当的,这几句话是归老刘背的。至于我,只要记得那个意思就够了。道长,你说是不是?” 玄逸听了,笑道:“南华真人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佛门亦有‘弃舟登岸’之说。元帅能得其意,已然足矣。” 黄自得便很得意地笑着对尚秀英道:“秀英,你看,连道长都赞同我。” 接着他又对玄逸道:“道长的想法是趁机让人看看福王过得是真么样的日子?嗯,如今满城的饥民,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天就会饿死,看到福王府这等的奢侈,心中岂有不恨的?让他们心中有了恨意,等到审问他的时候,自然遍能鼓动百姓。这倒真是好办法!嗯,我看这福王府的正门前面那块地,虽然比不上校场,去也算得开阔了。我们便在那里审问福王一干人等,却让观看的百姓从福王府的后门进去,沿着我们安排的线路,在福王府中整个的转一圈,最后转到前门。让他们亲眼看看,福王他们是如何过日子的。道长,你说是不是这样?” “元帅说的是。”玄逸道,“最好还要安排些能说会道的人,在每个关键的地方,加以解说,让百姓们知道这福王是如何奢侈浪费的。尤其是浪费,要特别强调。” “这个我明白。”黄自得道,“快饿死的人,最见不得人家浪费的。这是要天雷打的呀!嗯,最好能让福王府的人自己在那里说。嗯,秀英,你帮我记着,一会儿我们去找老刘,让他安排一下。” 刘杰轩本来被分配着管理新兵的招收和训练,只是他觉得,新兵的招收和训练基本上已经有一套规矩了,做起来也没啥多的变化,让其他人干干就行了,可是审案子,而且是审王爷,这种事情可是只有在有关包公的评书中才会有的。这样的事情,一向好事的刘杰轩可不愿意放过,便主动向黄自得提出,他要来当这个包公。 黄自得身边本身也没多少文化人,虽然他觉得玄逸道人才是主持者审判最好的人选,但是玄逸要忙的事情却非常多,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发现,好像最合适的人选还真的就是刘杰轩,于是他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杰轩并且嘱咐他多向玄逸请教一下。 …… 要说“贼人”进洛阳,已经好几天了。不过洛阳百姓的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前更好了。“贼军”打开了福王的粮仓、米店(洛阳城中,七成以上的米店都是属于福王的),一家伙就得到了近百万石的粮食。这些粮食除了留作军粮之外,多用于赈济灾民。所以洛阳城中的百姓倒是难得的吃饱了饭。一些没有良心,不顾念我大昭朝两百余年来养育百姓的天覆地载之恩的忘恩负义,不肯老老实实在家里当一个安安饿殍的刁民,居然不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不知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不但昧着良心吃了福王府的粮食,还觉得这“贼军”实在是来得太晚了一点,这真是人欲横流、道德沦丧呀! 这天早晨,“贼军”的人又敲着锣,满街走着喊起了话。 按照这几天来的经验,洛阳城里的“刁民”们都知道,一般来说,“贼军”喊话,大多都是放粮呀,招兵呀之类的事情。所以他们便都竖起耳朵来听。 就听见那下敲着锣的“贼军”喊道:“老少爷们,各位乡亲,革命军明日公审福王,就在福王府里面,大家都从福王府后门那边进去看看呀!” 这事情没有分粮食来得实在,但是,俗话怎么说的?正所谓“饱暖思那个欲”,如今,洛阳城中的“刁民”们已经吃饱了饭,自然就产生出要看公审福王这类践踏礼法的事情的欲望了。这些“刁民”呀,连“非礼勿视”都不知道,真是太该死了!总之就是洛阳城里的那些低素质的低贱的“刁民”,天生就有“仇富”的心理,一听说福王要倒霉,这些家伙一个个就欢喜雀跃,第二天一早,便都纷纷如潮水一般的涌到了福王府的后门。因为人数太多,不但是福王府后面那里堵得死死的,就连周围的两条街都堵得一塌糊涂。 玄逸事先便提醒过刘杰轩可能会出现人员过于拥挤的问题,而且刘杰轩对此也不是没有经验,至少,放粮食的时候,就经常有类似的问题。所以他早就在各条街道上安排了士兵帮着维护秩序。以保证人流可以缓慢地接近福王府的后门。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好奇心。从四更左右起,福王府的后门附近就聚集起了不少的人。 何九一向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进福王府看热闹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的,所以四更的时候,他就提了一个灯笼出了门。在这个时代里,城市的街道上还没有路灯,按道理,整条街上都该是黑沉沉的一片,然而何九一出门就发现街上的灯笼可不止他这一个,光是这条胡同里面,就足足有四五个灯笼。 何九朝着一个灯笼靠近过去,一看,却是街坊胡正卿。何九便唱了个喏道:“这不是胡家兄弟,也去福王府看热闹?” 胡正卿忙还礼道:“原来是何九哥,我就想着这等事情,九哥一定回去看的。” 两人相视一笑,便都道:“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走到大街上,灯笼便更多了。密密麻麻,星星点点的,便如太平年月的元夜一般。不用问,这都是连夜赶到福王府后门去等着看热闹的。何九寻思,这要是不走快点,如何进得了门?便赶紧拉了拉胡正卿的袖子,两人加快了脚步往前面赶。 虽然这时候已经是初夏,但是夜间依旧是有些寒冷的。只是何九和胡正卿走得快,以至于不但不冷,甚至身上还微微的冒出了一些汗来。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福王府的后门。这时候福王府的后门还没有打开,外面已经围了一大片的人。一队“贼兵”已经顶盔挂甲的守在那里了,还有人在喊:“各位乡亲不要挤,都把手里的灯笼灭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听到那个“贼军”的喊声,何九忍不住对胡正卿笑道:“这人以前怕是个打更的更夫吧?你听他这喊得是多么的顺溜。” 虽然这样说笑,但是何九也还是依着他的吩咐灭了手里的灯笼,一来人家说的的确有理,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人人手里都提着点燃的灯笼,确实是有些危险;二来点着灯笼是要废蜡烛的。那些“贼军”在福王府后门点了不少的火把的情况下,能省点就省点。 人越来越多,但是天却还没有亮,所以后门也一直没打开,只有那些“贼军”还在不停地喊话:“乡亲们,不要挤。天亮后才开门,开门前大家先依着这边排好队,到时候一个一个的进去,不要乱挤,进去以后,按照我们用石灰画出来的线路走,不要乱跑……” 随着这喊声,便有“贼兵”过来,指挥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排成队列,又警告道:“记得自己前面后面的人,不要跑出去了,也不要让人家插进来。插队的被我们看见了,就都揪出去,不让他进去看了!” 夜虽然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后门张望。这时候,随着一声锣响,一个“贼军”军官喊道:“乡亲们,都排好队,要开门啦!” 正文 第八十八章,公审(2) 何九的前面有不少人,开门之后,他跟着队伍走走停停,走了小半个时辰都买没到门口。好在他也不急,一边走还一边和认得的街坊邻居打个招呼。这样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总算是到了福王府的后门口。几个“贼兵”又嘱咐了他们几句,告诉他们要沿着石灰画出来的线走,不要乱跑之类的,便放他们进去了。 一进后门,便是一座高大的照壁墙,墙上写着“皇帝万寿”四个鎏金大字。每个字都比人还要大。何九不认得字,他知道胡正卿也是个睁眼瞎,便问旁边的另一个人:“那写的啥?” 那人道:“我也不认得,不过我想,这字都是用金子做的,大概写的是‘老子有钱’吧。” 何九听了,心里点头想:“未必是这四个字但要说福王殿下有钱,那还真是没得错的。” 心里这样想着,脚上则跟着人家一转,便到了照壁的后面,那照壁的南面却是二龙抢珠的图案,两条金龙浮雕而成,各有三丈多长,鳞爪飞扬,活灵活现。几个军官站在那里给大家介绍: “各位乡亲,你们看呀,这两条龙争夺的珠子,可不简单,乃是真正的夜明珠。如今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个墨绿色的琉璃珠子,但到了晚上,真的会发亮的!还有这两条龙的眼睛,也都是用夜明珠镶嵌的。还有这龙的身子,都是鎏金的,光是这两条龙的成本,不算人工,也要好几千两银子!” “好几千两银子!”何九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正要站住细细的看看这‘好几千两’的银子,后面的人却等不及催促起来:“前面的不要站着不动,往前走呀!”一些急着过来看的甚至干脆开始推搡起前面的人来,弄得旁边维持秩序的“贼军”军官赶紧带着人去弹压。 于是何九便只得继续往前面走,一边走,耳边还传来那个军官的喊声:“都往前走呀,不要停呀!前面还有好看的呢?” 往前又慢慢的走了几十步,两边都是各色花木,都长得郁郁葱葱。再往东边一转,前面突然就出现了一处湖面。沿着湖边,有一道长长的走廊,长廊里面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笼子。有些笼子已经空了,还有些笼子里面还有五颜六色的鸟雀。 何九看到,有一个笼子里,有一只羽毛五色绚烂的鸟雀,下面还有个“贼军”正在讲解,便竖起耳朵来听:“这鸟叫做彩虹鹦鹉,这东西是南方的鸟儿,不耐严寒,在洛阳原本是没法养这样的鸟儿的。不过福王府却有秘法,那就是在挂鸟的笼子边上摆上炭火。每年冬天,为了这些鸟,福王府便要烧掉几千斤的白炭。更不要说,这鸟平时都是用御田胭脂米喂养的,这御田胭脂米,全天下只有一处田地出产,一年的总产量也不过百来石,是专门进贡给朝廷的,价钱是一般的精米的几十倍以上,而且你有钱也没处买去。如今这样的东西,到了福王府中,却只用来喂这扁毛畜生。” 若说前面的双龙抢珠,还只是贵得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们感到惊愕,这鹦鹉的生活待遇便让他们不平乃至愤怒了。一个人开口道:“狗日的,一只扁毛畜生,吃得比人都好!” “就是就是,这不是糟蹋东西吗?用这样的米,养着这样的东西,便是杀了吃,都没有二两肉!这样暴殄天物,真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哎呀,我家的二小子,就是活活的饿死的呀!有人活活饿死,有人拿着粮食不当粮食,用来喂鸟,这真是……这真是该死呀!” 中国的“刁民”们,自古以来就是低素质而仇富的,尤其是在经历过饥荒之后,更是对于那些有钱人合理合法的浪费自家的粮食的做法极度的仇恨。如今,“贼人”们利用这鹦鹉一煽动,这些刁民们立刻就头脑发热,忘了什么叫做纲常天理。 何九也一样是个低素质的仇富的刁民,听了解说,也忍不住骂道:“难怪如今日子这么难过,却原来……这真是该死!” 大家继续向前,穿过一段水上的栈道,便到了一处架在水面上的水榭中。又有人介绍说:“这湖水是从引的莲花寺的泉水。年纪大的人应该还记得莲花寺有一股水旱不减的山泉。说不定以前还喝过这泉水呢,这泉水也是难得的甜水了。不过自从福王府建成之后,这水大家就都喝不到了,因为这水都在这里了。”北方打井不容易,而且很多时候井中并不是甜水,而是苦水,只能用于洗涤而不能饮用。如今听人说这么多的甜水,都被福王霸占过来做了景观,大家自然是越发的愤怒,却不想这山泉,给他们喝了,不过是化作了尿液;福王引了过来,却是为人间增添了一处难得的美景。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更加的愤怒了。一个军官往水面上洒下一些小石子,水面上顿时一片喧腾,无数五彩的锦鲤一下子便聚集了过来。 “啊呀,都是红鲤鱼呀!”没见识的刁民自然不认得什么锦鲤,只知道什么红鲤鱼。 “啊呀啊呀,这些红鲤鱼怕是都有七八斤重吧?” “那条红红白白的,怕是要有二十几斤吧!乖乖,弄个渔网,捞起来,一锅绝对炖不下!” 唉,刁民们总是一点审美的情趣都没有,看到这么美的锦鲤,不是赶紧欣赏,却想着要炖着吃,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大伙儿,为什么丢一点石子,这些鱼就都冒出来了呢?”那个军官又问道。 “是呀,这些鱼怎么就这么傻?”一个刁民道。 “要是有个网,往下面一撒,啊呀呀,怕是能捞到几百斤吧?” “就是,就是,就怕到时候拉不起来。” “要是一网有这么多鱼,咱命都不要了,也要把它们拉上来呀!” “大伙儿,这鱼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它们平日里都是被人喂熟了的。”那个军官道,“福王平时无聊了,便在这里,用小米呀,稻米呀什么的喂这些鱼。看这些鱼抢着吃开心。喂的多了,只要有人往水里丢东西,这些鱼呀,就以为有人来用小米大米来喂它们呢?” “啥?用粮食喂鱼?天雷怎么不打了他呀!” “只是喂着看的?这,这也太浪费了呀!他们喂这些鱼,用的粮食,拿出来,能救多少人呀!” “就是就是……” 这些刁民们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四处张望。在“贼军”的煽动下,他们的胸中都燃烧着熊熊的仇富之火。 刁民们沿着道路又转向东边,却见前面两座三层大楼,轩昂壮丽。又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库房,里面原本装满了银子、金子,各种珍宝。 “福王府名下又大片的仓库,府中的仓库是放金银财宝的,除此之外,在城中还有十多个仓库,里面有几十万石的粮食。城中大部分的米店都是福王府的产业。这几年饥荒频繁,福王府趁机哄抬米价,光靠这一招,便给自己弄到了数以万计的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从我们大家那里压榨出来的呀!”这地方自然也少不了贼军军官在那里煽动。 “福王府原有两万多顷田地,后来饥荒起来之后,靠着发饥荒财,他的田地又翻了一翻。他为什么要抬高米价,不光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钱,他还希望能饿死更多的人,这样还能侵占他们的产业呀!” “这真是该死呀!”刁民们便一起啧啧道。 然而,这些刁民却不想想,福王的做法,那是完完全全的符合市场规律的呀!这些刁民,在市场上吃了亏,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却去痛恨福王,真是素质太低了! 总之,等到这些刁民们沿着石灰画出的路线,将整个的福王府走了一遍,最后到达福王府的大门口的时候,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妒忌和完全没有道理的仇恨。 接着便有人带着他们出了福王府的正门。在福王府正门的小广场上,已经搭起了一座戏台子一样的台子。这就是准备用来审判福王和其他的官员的地方。何九在靠近台子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候台上还是空的,他便回头往后看。后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不多时,整个的小广场上就已经坐满了人。甚至就连福王府的围墙上面都渐渐的坐满了人——却原来是刘杰轩让人在围墙旁边放上了不少的梯子,让坐不进广场的人,可以坐到围墙上去。时间也渐渐的到了中午,这时候就听到一声炮响。接着就看见一个黑大汉大步流星的上了台子,向着四面八方的人拱拱手道:“各位老少爷们!某家是黄元帅驾下大将刘杰轩。今日奉黄元帅将令,在这里审问福王,还有这洛阳城中的大小贪官。多谢各位大老爷们来这里捧场。好了废话不多说,来人呀,把福王这个狗王押上来!” 正文 明天请假一天 出去拜年。 《人道征途》正文 明天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九章,公审(3) 随着刘杰轩的一声大喊,便有几个军士推着一个大胖子走上台来。那个大胖子足足有三百多斤,正是福王。此时他身上还穿着出逃的时候换上的侍卫的衣服,只是这衣服对于他来说太小了一些,紧绷绷的,倒是袖子长了不少,再加上逃亡一路上擦擦碰碰的,这里脏了,那里磨破了,总之,就是看上去又落魄又滑稽。 这时候刘杰轩已经转到那张大桌子后面坐了下来,伸手拿起一把惊堂木,啪的一声拍了下去,同时喝道:“洪昌训,你可知罪!” 福王上台之前,遇到了同样被抓到了的分巡道王胤昌,王胤昌还朝他喊话,告诉他,落入贼人手中,肯定是要死的。让他不要向贼人屈身,不要折了皇家的体面。 对于王胤昌的说法,福王是不以为然的。甚至还朝着他吐了口唾沫。福王如今也听说了,这洛阳城之所以陷落得这样快,完全是因为他拿出来的钱,被王胤昌他们给私分了。这才害得他落到了如今的地步。落到了贼人手里,先不说是不是死定了,就算是死定了,但死也有好多种死法不是?比如说一根白绫也是死;一刀砍了脑袋也是死;放到大石臼里面捣碎了做肉饼,那也是死;还有什么腰斩呀,千刀万剐呀,这些都是死。但是死和死是不一样的呀。千刀万剐的话,那要好几天才能死的,那个痛呀! 而且即使不考虑死的时候的痛苦,福王也担心那些贼人会不会对他进行严刑拷打。所以他早就下定决心,绝不和那些贼人硬抗。这样就算是死,至少也死得容易些。 所以此时一听到刘杰轩的问话,他便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台子不住叩头,声音哆嗦地说:“小王有罪,小王实实有罪。哀恳大王饶,饶命!小王……” 旁边的人群中顿时便响起一片哄笑和议论。 “这就是福王呀,原来还以为是怎样的人物,结果就是个怂包嘛!” “看他那身肥肉,就知道不是个东西!” 刘杰轩看着福王那磕头如捣蒜的样子,便也很是快意,便接着问道:“你都有那些罪行,你自己说说!” 福王跪在那里,略有些迟疑。旁边站着的军士们便一连声地催促道:“快说,快说!” 福王一惊,便赶紧继续磕头道:“小王有罪,小王罪该万死,求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 “呸!”刘杰轩鄙夷道,“老子让你说,你干了什么坏事,你是不长耳朵还是怎么着?没听到老子在问什么吗?你要这耳朵还有啥子用哟,要不要老子叫人给你割了它!” 这话一出口,下面便又是一阵哄笑。 福王吓得脸色苍白,又是不停地磕头道:“小王有罪,小王罪该万死,求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 刘杰轩见福王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转过来转过去的,知道他被吓傻了,心中对他便越是鄙薄。于是他嗤笑道:“你这狗王,老子问你,你的仓库里面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次,福王算是听明白了刘杰轩的问话,便回答道:“禀告大王,这都是先皇赏赐给小王的。” 刘杰轩听了,冷笑道:“这都是你老子留给你的?你放狗屁!来人,给老子把账单拿出来!” 于是便有两个军士,一起用一根扁担挑着一大堆的文书过来,放在一边。 刘杰轩便道:“狗王!这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你老子当年给你了不到两万顷的地,但是如今呢?你名下的土地都超过四万顷了!老子问你,这多出来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周围的军士便一起喝问:“说,是怎么来的!” 福王被这些吼声吓了一跳,跪在地上哭道:“小王如何知道呀,这些事情,都是小王的那些管家管的,小王平时,哪里管这些事情呀!大王饶命呀!” “放NMD屁,你们福王府,利用饥荒,哄抬米价,囤积居奇,靠着饿死别人再来侵吞人家的土地,才有了这么多的地。你不知道?你当大家都是傻子?TNND,你们家屯着几十万石的粮食,屯着不卖,非要大家饿死,或者是要大家把祖宗留下来的那么点点的产业拿出来,换你那一升半斗的烂谷子!狗曰的,你家里喂鱼的都比你卖给大家好!”刘杰轩喝骂道。 “宰了这个没良心的!”人群中,有贼人安排得托儿人怒吼道。 “对,宰了这个没良心的!”更多的低素质的仇富的刁民跟风的吼道。 叫骂声响成了一片,福王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狗王!你为了多占田地,囤积居奇,饿死了这么多的老百姓,你该当何罪?”刘杰轩又道。 “大王,那些老百姓是饿死的,不是小王害死的呀。”福王壮起胆子来给自己辩解道。 “放屁!”刘杰轩站起身来喝骂道,“洪昌训,你身为亲王,我本以为,你再怎么混蛋,至少也好应该读过两本书,认得两个字。却不想你今日竟然说出这样的粗鄙之语!” 说到这里,刘杰轩向着其他围观的百姓拱拱手道:“诸位父老,刘某是个粗人,但是小时候,也曾听村里教书的先生讲过孟圣人的一些故事。当初孟圣人见梁惠王的时候,就和梁惠王谈到过饥荒死人的事情。大家知道孟圣人是怎么说的吗?” 下面就有人喊:“孟圣人怎么说的?” 刘杰轩伸出双手向下虚按了一下,让下面的人平静下来,然后道:“孟圣人问梁惠王:‘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意思是用木棍杀人和用刀子杀人,性质上有什么不同吗?梁惠王便回答道:‘没有什么不同。’孟圣人又问:‘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意思是用刀杀人,和用严苛的政令杀人,有区别吗?梁惠王便说,没有区别。于是孟圣人就告诫他说:‘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那意思是说,一个做官的,做王的,若是厨房里有肥嫩的肉,马棚里有壮实的马,可是老百姓面带饥色,野外有饿死的尸体,这就是率领着一群野兽来吃人啊!野兽自相残食,人们见了尚且厌恶,而身为百姓的父母,施行政事,却变成了率领野兽来吃人,这又怎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孔圣人说过:‘最初造出陪葬用的木俑土偶的人,该会断子绝孙吧!’这是因为木俑土偶像人的样子却用来殉葬。这样做尚且不可,那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饥饿而死呢?更何况还是利用饿死百姓来为自己谋利益呢?所以孔子是圣人,孟子是圣人,人家说的话,真是有道理!大家说对不对!” 那个时代,人们对于孔孟是普遍崇拜的。既然孔孟都这样说,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于是大家便一齐喊:“孟圣人说得对!狗王就是在带着野兽吃老百姓!” 刘杰轩满意的听着众人的呼喊,便又转向福王,戟指骂道:“你这狗王,如今你还敢说,百姓饿死,不是你害的?你的厨房里何止有肥肉?山珍海味,无所不有!你的马厩里岂止是有肥马,就连你府中样的鸟,养的鱼都比老百姓吃得好!你还敢说你不是在率兽食人!亏你还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太祖皇帝一辈子爱民如子,最恨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你作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却这样坑害百姓,你自己说,你还配算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吗?你也配姓洪吗?” 福王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磕头道:“小王有罪,小王罪该万死,求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 刘杰轩望着下面的百姓道:“大伙说,该如何处置这个狗王!” 下面那些被煽动的刁民们当然便一起喊道:“杀了他,杀了他!”甚至还有人喊道:“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福王的脸色一片惨白。 刘杰轩伸出双手,周围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刘杰轩便又拿起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的一拍道:“洪昌训!” 福王赶忙磕头道:“罪王在。” “按你罪恶如山,本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能稍泄民愤。”刘杰轩道,“但是念在太祖皇帝一生爱民如子的圣德,你虽然不肖,可怎么着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听到这话,福王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真的逃得了性命,连忙连连磕头。但心中却又对这些贼人,以及围观的众人生出了刻骨的憎恨,只想着今日不死,将来,一定要将他们一个一个的凌迟处死! 正想得凶野,耳边突然又传来刘杰轩的声音:“念在太祖皇帝份上,就给你留一个全尸吧!嗯,来人,把这个狗王给老子挂起来!” 正文 第九十章,心腹之患 洛阳失守和福王被杀的消息是在大半个月之后才传到京师的。消息之所以这样迟,是因为洛阳已经没有地方官向朝廷飞奏,而是住在开封的封疆大吏得到确实消息之后,然后向北京发出十万火急的塘报和奏本。洛阳的事,这些天来京师朝野已经有些传闻,但是谁也不肯相信,大家都认为洛阳城高池深,黄自得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攻克它。 虽然此前黄自得在河南的活动,已经让朝廷高层的人忧心忡忡了,但是要论影响,却还远远不如张炳忠在湖广和四川弄出来的声势。大多数的普通百姓,以及地位较低的官僚甚至连黄自得如今在河南造反都不太清楚。他是从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到河南的,有多少人马,如何行事,几乎没有人关心。直到他破洛阳和杀福王的消息正式报到北京,才真像是晴天霹雳,使大家猛然震惊。从此以后的十来天内,不论是在大小衙门,王侯、贵戚邸宅,茶馆酒肆,街巷细民那里,洛阳的事情都成了大家话题的中心。 崇德皇帝得到飞奏是在快迸午膳时候。得知消息,他脸色大变,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支持不住,就要摔倒在地上。他死死的抓着奏报,瞪圆了眼睛,将这文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自己看错了,随后便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在乾清宫中这样哭过,这使得乾清宫的大小太监和宫女都万分惊慌,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劝解,没有头面的都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 崇德皇帝哭了一阵,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便闻信跑来,跪在他的面前劝解;他又想着他必须将洛阳之事禀告祖宗神灵,还要处理相关的善后事务,便止了哭,挥退众人,孤独地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御榻上沉思。 到了午膳的时候,崇德皇帝下旨,撤去了照例的奏乐,将几十样菜减到十几样。这叫做“撤乐减膳”,表示国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德皇帝正在用膳,忽然又想起洛阳的事,悲从中来,簌簌泪下,投著而起。他原想午膳后休息一阵,方去禀告祖宗神灵,现在却实在难以等待,便也不乘辇,直接步行去奉先殿,跪在他爷爷万寿皇帝的神主前嚎啕大哭。 周皇后听到消息,立刻派人叫上田贵妃和袁妃以及太子和另外的两位皇子,一起步行到奉先殿。只是此时崇德皇帝已经进入殿中,其余人等不奉诏不得入内。所以周后等人也无法入内,只能在殿外等候。几个人站在殿外,听着崇德皇帝的哭声从殿内传出,禁不住悲从中来,便一起失声痛哭起来。皇帝、皇后、妃子、太子和皇子们顿时都哭成一团,跟随着的太监和宫女自然也不敢不哭,于是整个奉先殿一片哭声,便如马上就要亡国了一般。 崇德皇帝又哭一阵,由太监搀扶着哽咽站起,走出殿门,见太子和几位皇子也哭的泪流满面,不知怎么的,却突然生起气来,对着太子怒喝道:“汝身为太子,当一心思虑如何讨平贼寇,中兴国家,怎么带着弟弟们作楚囚相对!” 训斥了太子,崇德皇帝便又回到乾清宫,准备善后的事情。 福王的世子也没能跑出来,倒是福王妃,逃到了孟县。福王世子干系重大,崇德皇帝又下旨要地方官员抓紧搜救。然而,圣旨才刚刚起草好,还没来得及发下去,便又得到急报,说是找到了福王世子的尸体。 得到这个消息,崇德皇帝又是痛哭失声,接着又下旨将逃出来的洛阳总兵王绍禹斩首。(反正他的兵早就在洛阳丢光了) 因为福王之死,皇帝辍朝三日。当这并不等于大臣们便可以借机偷个懒。因为皇帝还在不断地召见大臣,商议国家大事。刚刚顶替因为触怒皇帝而被下狱的傅元宪当上兵部尚书的陈夷新便被皇帝召见。 “陈爱卿,如今黄自得攻占洛阳,河南崩坏。陈爱卿如今身为兵部尚书,可有什么救时之策?”崇德皇帝脸色阴沉的问道。 陈夷新知道,在事实上,如今对于大昭皇朝来说,也许最合理的做法并不是立刻集中力量去消灭那些流寇,而是如他的前任傅元宪认为的那样,转入战略收缩,保住核心区域,休养生息。但是陈夷新不敢这样说,要知道,傅元宪便是因为持有这样的观念,才触怒皇帝,最终被丢到天牢中去了的。若是自己的观点和傅元宪一样,那在皇帝看来,岂不是在说皇帝犯了错?说起来,崇德皇帝也下过罪己诏之类的东西,但是陈夷新却也知道,崇德皇帝是一个相当刚愎的人,自己这样上去打脸,不被打死才怪呢。 陈夷新便道:“陛下,如今必须集中力量,首先剿灭黄自得匪军。而且要将剿灭黄自得的重要性放在剿灭张炳忠之上。” “黄自得杀害亲王,的确是罪不容诛,比张炳忠更可恨!”崇德皇帝点点头道。 “皇上,”陈夷新道,“臣认为应该首先剿灭黄自得,却不仅仅是因为黄自得杀害福王殿下。皇上可知道黄自得最近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贼子又做了什么?”崇德皇帝问道。 “陛下,黄自得这贼子打开各地粮仓放粮赈济灾民。”陈夷新道,“黄自得还广发安民告示,自称是在‘吊民伐罪’。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崇德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陛下,黄自得这贼子打下洛阳之后,让洛阳百姓都进入福王府游览,好亲眼看看福王府的富贵。然后欺骗百姓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就是因为我大昭的官员和贵族将天下的好处都占去了。如今整个朝廷,都是在‘率兽食人’。”陈夷新回答道,“他还指责陛下,没有依照太祖皇帝的规矩体恤百姓,是为不孝;大灾之年,不但不开仓赈济,还要增加税收,置百姓于水火,是为不仁……陛下,黄自得的话当然不值一驳。但是从这些举动中看,黄自得志不在小。而且那些愚民,也多有被他迷惑的。黄自得又使人传歌谣。说是三年不征,一民不杀。如今便是京师附近,也有人传唱。相形之下,张炳忠虽然也狡诈,但也只是四处劫掠而已。这样看来,黄自得如今远远比张炳忠危险。必须先集中力量剿灭此贼。”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崇德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这样的巨寇绝对不能放过!朕要下旨意给杨总督,严令他立刻带兵往河南来,决不能给黄自得坐大的机会!陈爱卿,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陈夷新赶忙回答道,“不过杨总督前面刚刚在川中和张炳忠激战,如今又要收兵转向河南,若是催的急了,这当中便很容易出现漏洞。陛下,湖广是如今我朝粮食的重要来源。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一带一旦有什么闪失,朝廷就更困难了。所以就是从湖广调兵过来,也不能太急切,一定要慎之又慎。而如今,黄自得拿下了洛阳,河南大旱,粮食不足,他如果真的想要在洛阳扎根,光靠洛阳抢到的那么点是不够的,至少,是不够他假仁假义的。所以,如果他真的想在河南发展壮大,就还要攻击其他城市才行。所以当下最为紧急的事情是加强其他城市,尤其是开封的防御,一定要再加强。” “不错,周王的封国便在开封。这次一定要加强防御,决不能再出像洛阳那样的,失陷亲藩的事情。”崇德皇帝点了点头,“这次朕听说福王原本拿出了一笔银子犒赏三军,这钱却被那些当官的都私分了,士兵们什么都没拿到,结果反而惹出了哗变。哼,听说王胤昌已经死在黄自得的刀下了。可惜,若是黄自得没有杀他,朕一定要诛他九族!都到这了这时候,还敢贪腐!这次开封一定要引以为戒,决不能再出这种事情!” “万岁!这次绝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了。开封一定能够固若金汤。”陈夷新道。 “陈爱卿,”虽然陈夷新已经保证过了,但崇德皇帝还是很严肃地道,“开封的事情,你一定要盯着,不能再出意外了!” …… 打下洛阳之后,黄自得手中军队的数目又增加了不少,虽然如今黄自得已经打定心思,再也不做“流寇”了,所以也就不再玩裹胁百姓为军的手段了,但是一来饥民中强烈要求从军的人很是不少。大家都知道,他们虽然在黄自得开仓放粮的时候,得到了一点粮食,但坐吃山空,也是撑不住的,如今只有抱上黄自得这条大腿,才能长时间的有饭吃。虽然黄自得的人在挑选人的时候很挑剔,但他的队伍中也还是增加了近两万的流民。除此之外,洛阳原本的守军中,又有四千多人加入了黄自得的队伍。 新加入的流民要加以训练,新加入的官军要打散重现编配,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闹就是整整一个月。如今新的军队已经勉强有点样子了。当然,这个所谓的勉强有点样子,也就是有点大昭官军的样子,和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带出来的那些人还是没法比的。 “道长,咱们也该动动了,正好往开封那边走一走,借着行军和小规模的作战来练练兵。”黄自得这样对玄逸说。 正文 第九十一章,顾此失彼(1) 黄自得的大军一动,已经提高了警惕的朝廷方面立刻就有所察觉。 “黄自得抛下了洛阳,全军往开封来了!”在开封周王府中,新任的巡抚高中平对周王禀告道。 周王听了这话,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殿中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道:“黄自得有多少人?” “王爷,具体数字不清楚,”高中平道,“但是黄自得自己号称二十万,如今河南流民遍地,黄自得打下洛阳之后,又有了粮食,短时间内聚集起二十万人也不是做不到。卑职觉得,就算没有二十万,十来万应该也是有的。” “这……这……”周王吃了一惊,忙问道,“咱们开封有多少军队?” “回禀王爷。”高中平道,“开封如今军队不多,只有五千余人。” “啊?!”周王顿时变了脸色,“这却如何是好?这有这么点人,如何守得住开封城?这点人,便是放在城墙上,都排不满城墙呀!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王爷。”高中平见周王几乎乱了分寸,便赶紧道,“王爷勿忧。贼军虽多,但大多都是临时裹挟来的乌合之众,本身缺乏训练,武器铠甲也不能和官军比,再加上开封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来的。” “但是,五千对十万,这差别也太大了呀。”周王道。 “殿下,人的确是少了点,但是,正要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开封城中有三十多万人,其中丁壮五六万总是有的。如果能把他们发动起来,站在我们这边作战,再加上开封城高池深,就一定能挡住逆贼。”高中平赶忙道。 “啊,这样呀,那就要靠高巡抚多多……”说到这里,周王突然了下来,他抬起眼睛注视着高中平道,“高巡抚,你和寡人谈这么多,是不是想要寡人拿钱出来?” 高中平赶忙磕头道:“王爷贤明,只要王爷能……” “先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要说的那些道理,寡人都懂!”周王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高中平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同时他眼睛逼视着高中平,头向前伸,鼻孔中呼出的气体吹在高中平的脸上,让他立刻就发现了周王殿下的一个秘密——周王殿下喜欢吃醋泡大蒜。 “寡人也知道,贼人进了城,所有的钱便都是贼人的了!寡人和你连命都保不住。就像福王和王胤昌一样,寡人如今就问你一句话。你,高巡抚如何保证,寡人拿出来的银子,每一两,每一钱,都能落到那些真正要上城墙拼命的人的手上?”周王问道。 “殿下,贼人进了城,臣也是死路一条。”高中平道,“臣如今和殿下在一条船上,殿下难道还不相信臣?” “当然不信!”周王大声道,“难道王胤昌和福王就不是在一条船上?天底下宁死都要钱的人多的去了,寡人凭什么就相信你不是又一个王胤昌?你高中平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你不是王胤昌,你手下也没有王胤昌?” “这,卑职一定严加管理……相信大家也明白,要是贼人进了城……”高中平道。 周王打断高中平的话道:“这还是不行,要是大家都明白就有用,怎么会有福王的事?寡人可信不过你们这帮人!要寡人拿钱,没问题!钱再多,也没有寡人和寡人的家人的命值钱。但是寡人的钱不能拿出去打水漂,不能最后钱花了,还被人家吊在城门下面!这钱,寡人给,要多少,寡人给多少。但是这钱,一文都不能过你们的手!寡人有两百侍卫,还有数百内侍。寡人的钱便交给他们。寡人将他们分派到各处城墙上,上了城墙的人,就直接在他们那里拿钱,这钱,一文都不能让你们过手!你要是觉得行,就按寡人说的办;若是不行,那你我便各自回去,准备自己的后路。你看如何?” 高中平盘算了一下,周王的这些做法,严格来说,是违背了朝廷的制度的。自从靖难之役之后,朝廷对藩王和军队之间牵扯上关系一直都是非常的警觉的。若是平时,周王敢说他的钱要直接发给当兵的,那官员们少不得就要弹劾他心怀不轨。但如今…… “殿下,这样做始终是不合规矩。将来打退了流寇之后,朝中的那些言官少不得又要弹劾大王和卑职。要不稍微变通一下,除了王爷的人之外,卑职也派人在场,这事情,名义上就以巡抚衙门的名义来办,发放钱财的事情,还是王府主管,卑职的人绝不粘钱。这样做,殿下觉得如何?”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了一番之后,高中平提出了这样的改良版计划。 理论上,这的确是一个“双赢”的改动。经过这个修改,周王一样能确保把银子给到该给的人手中,从而保证守军的战斗意志,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能避开将来的可能的弹劾,不引起朝廷的猜忌。而对于高中平来说,虽然他没法通过这个做法给自己弄钱,但是至少也能帮助自己保住性命。而且,说服藩王拿出钱来,并高效率地将它们分发到将士手中,然后依靠高涨的士气,成功地守住了城池,这个军功,也绝对没人能和他来抢。高中平也相信,周王肯定会同意他的这个改动,因为他要的东西,正好是周王不能要,也不想要的。 果然,周王在略做思考之后,便同意了他的这个改动,不过周王还是又强调了一次:“你的那些人,既然也上了城墙,寡人便也一样给他们钱。但是除了这个钱之外,他们什么钱都不能碰!” …… 杨肥刚刚接到了朝廷的新的圣旨,这份圣旨命令他立即带兵进入河南,剿灭黄自得。这道圣旨并不出乎他的预料。事实上,自从得到黄自得攻占洛阳,杀死福王的消息之后,他就知道,接到这道圣旨,只是时间问题了。如今张炳忠和罗孟德都已经逃出了他的包围,短时间内,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的消灭张炳忠等人。而继续放任黄自得自河南活动,危害实在是太大。所以朝廷肯定会调动他回去救火的。 这几年来,在他的主持下,朝廷拼上了几乎整个的家底子,也几乎就差一点,就能将所有的流寇消灭干净了。然而,如今,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朝廷损失惨重,但是最根本的战略目标一个都没能达成。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可以想象,朝廷中那些一直反对他的人,会怎么样指责他了。好在皇帝一直都很信任他,支持他,只是…… “君门万里呀!”杨肥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突然想到“三人成虎”的典故。 当年魏国大臣庞葱要陪着太子到赵国邯郸去做人质。临行的时候,他担心会有人趁着他不在朝中,向魏王进他的谗言,便问魏王:“若是有人告诉大王,说大梁城的街市上有一只老虎,大王信吗?” 魏王回答说:“城里面怎么会有老虎?寡人不信。” 庞葱便道:“若是有两个人说呢?大王信不信?” 魏王表示自己有点怀疑了。 庞葱又问:“若是有三个人对大王这么说呢?” 而这一次,魏王则表示:“寡人信之矣!” 庞葱便进言道:“城里不会有老虎,这是很明白的事情。但是有几个人这样说,便是圣明的人都有可能被欺骗。邯郸远隔千里,臣走之后,对大王说臣坏话的人肯定不止三个,臣担心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大王了。” 魏王便表示:“你不用担心,寡人知道这情况了。” 然而,等庞葱在赵国呆了几年回来之后,就真的再也没能进入魏国的朝堂了。 如今杨肥同样远离朝堂,又劳而无功,他知道朝中的大臣们还不知道怎么对皇帝指责他呢。皇帝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更何况杨肥又知道,崇德皇帝是一个非常的“爱面子”的皇帝,他绝不愿意承认任何自己的过错。他不仅仅是赌性重,而且还缺乏担当。真的到了事情一塌糊涂的时候,他肯定会把一切责任都归到臣子们的身上。杨肥最近甚至想,要是有那么一天,大昭朝真的亡了,他也一定会认定“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的。他觉得如今皇帝对他的支持中,只怕已经有不少的成分是为了证明皇帝自己并没有错而已了。但若是事情真的失败到了完全无法掩饰的时候,崇德皇帝对他的全部“信任”只怕就会全部变成痛恨。当初有多么信赖他,将来就会有多么痛恨他,甚至还要加上利息。所以这时候的杨肥已经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到时候,只怕就只能落得和袁元素一样的凌迟处死的下场了。”杨肥一边这样想,一边打开了书房中的博古架上的一个挂着一个小铜锁的抽屉。在那个抽屉里,装着一个用鲜红的丝绸裹着的小小的青花瓷的瓶子。杨肥将那个小瓶子拿起来,看了又看,又把它原样的放了回去,将锁原样锁好。心里想:“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像袁元素那样去死。” 正文 第九十二章,顾此失彼(2) 在接到圣旨之前,杨肥就已经在为转向河南做准备了。他知道如今最大的危险就是自己一旦转向河南,刚刚杀入四川的张炳忠就可能重新杀回湖广,而湖广作为朝廷最重要的粮食产区,它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若是湖广遭到严重破坏,朝廷就更难支撑了。 要守住湖广,最关键的便是守住襄阳。所以,即使是在川边追赶张炳忠的时候,他都不断地发回公文,敦促襄阳知府王述曾加强防御。那时候,黄自得攻占洛阳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如今接到圣旨之后,杨肥觉得,最好的做法就是先大张旗鼓的做出要向张炳忠发起大规模进攻的架势,迫使张炳忠继续向成都方向逃窜。然后再全军迅速掉头,转向河南。 只是这个行动必须严格保密,但这正是最让杨肥头疼的事情。如今杨肥对自己麾下最重要的两员大将左梁宇和贺大龙都不太放心。他甚至隐隐有点怀疑,他们,或者是他们的部下和张炳忠有联系,也许他们都在玩“养寇自重”的游戏。 所以这次杨肥决定,要将这个决定暂时向左梁宇和贺大龙暂时保密。杨肥想,如果左梁宇和贺大龙或者是他们的手下真的和张炳忠有联系,这个消息,或许能让张炳忠逃往成都方向。当然如果张炳忠往成都去了,也是个麻烦,但至少不是他的麻烦。 当然,这件事情虽然需要对左梁宇和贺大龙保密,但却不能向王述曾以及兵备道张禹兴保密。因为后面的转移涉及到的后勤方面的事情,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行。所以杨肥便专门写了公文,用了关防大印,又让手下带上兵符,前往襄阳传令。 …… 这时候张炳忠的主力和杨肥其实并不远。张炳忠在击败川军之后,缴获了不少的战马。这让张炳忠手中真正的嫡系都有了马匹。和黄自得相比,张炳忠在用兵的时候,更加不在乎那些临时裹挟来的杂兵。在此之前,他就不止一次的干过抛下上万的“杂兵”,只带着自己的几千精锐,利用战马长途奔袭的事情。其实张炳忠并不太愿意往成都方向去。因为成都虽然号称是“天府之国”,但是也是四塞之地。真的跑到那里去了,以后要流动起来,就不太容易了。而且虽然此时张炳忠还不知道黄自得攻破洛阳,杀了福王的事情,但是黄自得在河南弄出乱子来了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愿意去成都了。 因此,在有了足够的战马之后,张炳忠用几百匹战马说服了罗孟德,再次用出他已经用习惯了的长途奔袭的手段,直接抛下那些“杂兵”,带着自己的三千多精锐,以及罗孟德的一千人马。打算从左梁宇和贺大龙的军队的空隙中潜越过去,再次杀回湖广。 这种做法有相当的风险,万一在这个过程中被发现,便又是一场苦战。张炳忠知道,战略上越是大胆,战术上就越要谨慎。所以他让自己的干儿子张如靖带着百来个精锐骑兵在前面担任侦察任务,为主力打前站。 这天傍晚,张炳忠刚刚在一处山谷中草草的安下营寨,便看到张如靖带着几十个骑兵赶了过来。 “如靖,出什么事情了?”张炳忠迎上去问道。 “父帅!”张如靖从战马上跳下来道,“也是父帅有福气,孩儿出去探路,居然就遇到了杨肥派出的信使。孩儿带人打了个伏击,他们一个都没能逃出去,一共抓到了十二个俘虏,信件、兵符全都被孩儿缴获了!” “啥?还有这样的事情?”张炳忠伸出手在张如靖的肩膀上拍了拍,咧开大嘴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如靖,不错,不错,真不愧是我儿子!这事情就是干得漂亮!嗯,这信上都说了啥?” “父帅,信还没打开呢,孩儿怕把封皮弄破了,后面便不好用了,所以还没打开呢。”张如靖回答道。 “嗯,做得对。”张炳忠赞同道,“信给我看看。” 张如靖从怀里掏出信件和兵符递给张炳忠。张炳忠看了看封皮,这信件是杨肥写给襄阳兵备道张禹兴以及知府王述曾的,便笑道:“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要有这封信,再加上兵符,便能有大作用!如靖,你真是老子的福星!” 张炳忠让人去用开水熏开信封,同时又让人去找罗孟德。 等罗孟德赶来的时候,张炳忠已经在看那封信了。 “八大王,信上面都说啥了?”罗孟德问道。 “狗日的黄自得,他居然打下洛阳了!”张炳忠咬着牙道,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黄自得打下洛阳了?那福王呢?”罗孟德问道。 “福王?当然是被黄自得砍了。福王富甲天下,他家里,据说比皇帝家里都有钱,如今这些东西就全是黄自得的了。狗日的我们在这里顶缸,和杨肥拼命,他倒好,这次在洛阳可吃肥了!”张炳忠从牙缝中说道。 想想福王府中那么多的好东西,如今都归了黄自得,再看看张炳忠,虽然没有占到大便宜,但是也没吃大亏,再看看自己,罗孟德也忍不住郁闷了起来。不过他想了想,道:“如今骂人家也解决补了问题。嗯,襄阳也有个襄王,也是亲王,虽然没有福王那么有钱,但是肯定也不少。”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关键是声势。杀个襄王,声势上还是远远比不上黄自得。”张炳忠还是有些不满。 …… 黄昏时候,有一小队官军骑兵,共二十八人,跑得马匹浑身汗湿,驰至襄阳南门。襄阳因盛传洛阳失陷,四川战事不利,所以近几天来城门盘查很严,除非持有紧急公文,验明无误,一概不许入城。这一小队骑兵立马在吊桥外边,由为首的青年军官走近城门,拿出督师行辕的公文,证明他来襄阳有紧急公干。守门把总将公文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他是督师行辕标营中的一个小军官,官职也是把总,姓刘,名兴国,现年二十一岁。但守门把总仍不放心,抬头问道: “台端还带有什么公文?” 刘兴国露出轻蔑的神气,拿出来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书,叫守门军官看看。守门军官看正面,是递交襄阳兵备道张大人和知府王大人的,上边注明“急密”二字,背面中缝写明发文的年月日,上盖督师辅臣行辕关防。他抬起头来对刘兴国说: “请你稍候片刻,我去禀明黎大人,即便回来。” 从督师行辕来的青年军官不高兴地说:“怎么老兄,难道我们拿的这堂堂督师行辕公文是假的么?” 守门军官赔笑说:“莫见怪,莫见怪。公文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禀准黎大人以后,才能开门。” “老兄,这是紧急文书,误了公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不会误事。不会误事。黎大人就坐在城门楼上,我上去马上就来。” 杨肥驻节襄阳时候,每个城门都有一位挂副将衔的将军负责,白天就坐在城门楼上或靠近城门里边的宅院中办公。自从他去四川以后,因襄阳一带数百里内军情缓和,各城门都改为千总驻守,惟南门比较重要,改为游击将军。这位游击将军名叫黎民安,他将呈上的公文正反两面仔细看了一遍,看不出可疑地方,但还是不敢放心,便亲自下了城楼,站在城门洞里,将前来下公文的青年军官叫到面前,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便开口问道: “你是专来下这封公文么?” 刘兴国恭敬地回答:“是,大人。” 黎民安又问了几个关于杨肥的行辕的事情,刘国兴都对答如流,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黎民安见刘兴国表现得坦坦荡荡的,便不疑有他,于是便对他说:“既是这样,就请在南关饭铺中休息等候。我这里立刻派人将公文送进道台衙门。一有回文,即便交你带回督师行辕。” 青年军官却道:“回大人,我是来襄阳是有紧急的军情的,今晚必得亲自到道台衙门,将兵符呈缴道台大人,却是不能在城外等候。” 黎民安吃了一惊,赶忙问道:“有兵符?” “有,有。”青年军官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半兵符呈上。 黎民安很熟悉督师行辕的兵符式样,看明白这位青年军官带来的一半兵符不假,而且兵符是铜制的,别人在仓卒之间也无法伪造。他的脸上的神色开始松和了,说道: “你在吊桥外饭铺中稍候片刻,也叫弟兄们吃茶休息。我立刻亲自将公文、兵符送进道台衙门,当面呈上。兵符勘合没有问题的话,我就立刻放老弟带着弟兄们进城去住。这也是公事手续,不得不然。” 青年军官说:“既是这样,只得从命,但请将军大人速将公文、兵符送呈道台大人面前。”说毕,行个军礼,便转身过吊桥去了。 张禹兴的道台衙门距离南门不远,所以过了不多一阵,黎民安就从道台衙门骑马回来,差人去将等候在吊桥外的青年军官叫到面前,说道台大人拆看了阁部大人的火急文书,又亲自勘合了兵符,准他们进城住在承天寺,等候明日一早传见。将军随即问道: “你带来的是几名弟兄?” “回大人,连卑职在内,一共二十八人。” “那好,一起进城吧,我这里差人引你们到承天寺去。”黎民安很温和的说。 正文 第九十三章,顾此失彼(3) 到了三更时分,如钩的新月早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下满天的繁星。张炳忠带着骑兵趁着夜色在从宜城去襄阳的大道上疾驰。离襄阳城不到十里远了,他忽然命令队伍在山脚下停止休息。因为已经他已经看见襄阳南门城头上边的灯火了。 如今张炳忠带在身边的这三千多人,全是他的老底子,组织度相对较高,对军纪的执行也更好。所以虽然三千多人在这里休息,但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至于组织度不够高,训练不够好的罗孟德所部,则被张炳忠打发去了别的方向。 又过了一会儿,马身上的汗都收了,张炳忠抬头看了看星星,他估计应该已经快到了四更时分了。便站起来,对旁边的人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走吧!” 说完这话,他便牵着自己的马,向着襄阳南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一会儿可能有激烈的战斗,所以不能太消耗马力。 此时所有的战马的马蹄上都被包上了布,嘴巴上也都套了起来,三千多人无声无息的向着襄阳南门逼近。 前一段时间,杨肥还在襄阳的时候,规矩森严。城门的防御自然也很严格。不过这种严格并不是靠着军饷的鼓励,而是靠着杨肥的官威,和严苛的刑罚。但正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高压的措施是难以持久的,所以一旦杨肥离开,襄阳的防御立刻就松懈起来,甚至也许因为前面压的太紧,这时候,反弹出来,大家反而比杨肥就任督师之前更加的放松了。 尤其是如今,战争似乎已经远离了襄阳,如今叛贼们不是在河南,就是在四川,离着襄阳都有几百上千里。守城的官军便越发的松懈了。虽然杨肥多次下书与兵备道张禹兴以及知府王述曾,要求他们将强防范。而兵备道张禹兴以及知府王述曾虽然也不断下令让士兵们提高警惕,加强防范。但是他们手中有没有足够的银子,手下的兵多半也都没拿足军饷。他们如今也不敢压得太厉害,生怕弄出什么变故来。所以却也不敢用高压的手段。 所以,如今襄阳城的六个城门的盘查还算严厉,但对城头上的守御却早已松懈,每夜二更过后便没有人了。当张炳忠率领骑兵离文昌门(南门)大约二里远时,城上正打四更。转眼之间,承天寺附近火光突起,接着是襄王府端礼门附近起火,随后文昌门内也升起了火光。街上人声鼎沸,有人狂呼道台衙门的标营哗变。守南门的游击将军黎民安听到喊声,信以为真,便带着十来个亲兵准备去弹压,刚在南门内街心上马,便看到黄昏时进城来住在承天寺的二十几名骑兵冲到。黎民安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措手不及,被那个“刘兴国”当头一刀砍死,倒下马去。他的左右亲兵们四下逃窜。转眼之间,这一小队骑兵便逼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守门官兵将城门大开,放下吊桥。刚刚赶到城外的张炳忠,便带着大军一冲而入。 襄阳城中的守军在人数上其实比张炳忠更多,但是他们全然没有防备。深夜之中,突然遭到张炳忠的突袭,全军顿时乱做一团。事实上,除了少数地区的官军进行了一些抵抗之外,大部分的官军都直接投降了,这襄阳城便落入了张炳忠的手中。 张炳忠进入文昌门后,首先驰往杨嗣昌在襄阳留守的督师行辕,派兵占领了行辕左边的军资仓库,让人看守好了,然后便策马往襄王府去。到了端礼门前边,迎面遇见养子张可旺从王府出来,他便拦住张可旺道:“狗王捉到了没有?” 张可旺抱拳笑道:“已经抓到了,可要拖过来,让父帅看看?” “去球!老子如今哪里有时间去看那个狗王!”张炳忠道,“你带人把王府严密看守起来,不要人闲杂人等随便出入。老子还忙着呢!” 他没有工夫进王府去看,勒马便向郧、襄道衙门奔去。道台衙门的大门外已经有他的士兵守卫,左边八字墙下边躺着几个死尸。他下了马,带着亲兵们向里走去,在二门里看见养子张文秀向他迎来。他便问道: “捉到张禹兴了么?” “回父帅,张禹兴率领家丁逃跑,被我骑兵追上,当场杀死。首级已经被砍下来了,就等着天亮了到城门上找个地方挂起来呢。”张文秀回答道。 张炳忠点点头,阔步走上大堂,在正中原本属于张禹兴的椅子上坐下,哈哈大笑了两声。正高兴,却见养子张如靖走进来,到他的面前立定,笑着说: “禀父帅,孩儿已经将事情办完啦。” 张炳忠笑着道:“小王八蛋,你干的真好!进城时还顺利吧?” 张如靖便回答道:“还好,比孩儿原来想的要容易一些。咱们的文书、兵符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哪里能有什么问题。” 张炳忠哈哈大笑,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张如靖的肩膀说,“好小子,不愧是老子的儿子!要说呀,顶重要的既不是官军的旗帜号衣,也不是公文和兵符,而是是你小子胆大心细,神色自然,使守城门的那些王八蛋看不出一点儿破绽,不能不信!要是换个别人,便是拿着真家伙,说不定也要露出破绽来的。嗯,什么是大将之风,这就是大将之风呀!” 说完这话,他又大笑起来,又拍拍张如靖的肩膀,说:“你这次替老子立了大功,老子会重重赏你。” 正说话,就见大将白文轩大踏步的进来,见了张炳忠,他双手抱拳道:“大帅,王述曾这龟儿子逃跑了。” “啥?怎么就让他跑了呢?”张炳忠睁大了眼睛问道。 “大帅,这不能怪我。”白文轩说,“王述曾根本就不在衙门里,那个狗曰的就是个赌棍,他晚上在福清王府和福清王、进贤王还有推官邝曰广打马吊,所以一直都没有睡下。一看见城中火起,有呐喊声,便带领家丁护着那两个郡王逃走,逃的比兔子还快。我先到府衙门扑个空,又到福清王府,听说他已逃了,便往北门追赶。到临江门没有看见,听人说有二三十人刚跑出圈门。我追出圈门,他们已经逃出拱辰门,从浮桥过江了。我追到浮桥码头,浮桥已经被看守的官兵放火烧了。只有邝曰广那个小狗曰的跑得慢,在拱辰门里边被我追上,一刀便结果了他。只可惜还是让王述曾跑了。” 张炳忠脾气暴躁,但却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加上大胜之下,心情很好。听了这话便笑骂道:“这怎么能不怪你?不是你TMD运气太差,能遇到这种都四更天了,还在打马吊的狗官?等明儿天亮了,还不去找个庙烧烧香,去去晦气!” 接着他又问:“知县呢?” “我转回来到了县衙门,知县李天觉已经上吊死了,县印摆在公案上。听他的仆人说,他害怕咱们戮尸,所以临死前交出县印。”白文轩回答道。 “一个芝麻绿豆点的小官,老子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到他头上去。再说一个县官的大印,算个屁。老子多得是。”张炳忠道,“算了,就给他留一个全尸吧。” 忙活了一阵子,天就大亮了。张炳忠忙活了一夜,却没与一点倦意。他胡乱的吃了饭,想起抓到了襄王的事情,便忠命人在承恩殿前廊下摆了一把太师椅,自己先坐下,然后吩咐将襄王押来,让他跪到阶下。襄王叩头哀求说: “求大王爷爷饶命!” 张炳忠注意到他说的是“大(da)王”而不是通常用来形容山贼的“大(dai)王”,便骂道:“CNN,你是做大王,倒叫我大王!也是,比起我这个大(dai)王,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大(dai)王。我不要你别的,只向你借一件东西用用。” 襄王赶忙磕头道:“只要大王饶了小王狗命,莫说借一件东西,宫中金银宝贝任大王搬用。” 张炳忠听了这话,气得乐了起来:“你N的,老子现在已经占了襄阳,占了你的王宫,你有何法不让老子搬用?老子不承你这个空头情!只一件东西,你必得借老子用用。” 襄王颤声说:“不知千岁所要何物。只要小王宫中有,甘愿奉献。” “宫中有的,我自然不用向你借。不过如今你也算在宫中,本来呢,老子也用不着向你借,不过老子是个有礼貌的人,所以……老子要借你的头用用,行么?” 襄王连连叩头,哭道:“恳请大王饶命!饶命!” 张炳忠大笑道:“你也不用叩头求饶。我原是想杀杨嗣昌,可是他在四川,我杀不到,只好借你的头用用。我砍掉你的猪头,崇德皇帝就会砍掉他的狗头。我今日事忙,废话少说,马上就借。”他向亲兵叫道:“快拿碗酒来!”一个亲兵立刻将早饭剩下的酒端来一碗,并且依照张炳忠的眼色,端到襄王身边。张炳忠便和蔼地微笑着道:“大王,请喝下去这碗酒,壮壮行色,走出城西门将脖子伸直点儿!” 襄王仍在叩头,却被左右士兵从地上拖起,也不勉强他喝下送命酒,推着他踉跄地走出被火烧毁一角的端礼门。 正文 第九十四章,顾此失彼(4) 相比襄阳,开封的城防其实并不算固若金汤。虽然单单就城墙而言,开封的城墙也很高大,但是开封地处平原,四面八方都可以发起攻击,不像襄阳,背山靠水,如果要硬打的话,便只能从一面硬来。 不过即便如此,攻击开封这样的有所准备的城池,对于革命军而言,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革命军此前从来就没有如何进攻有防备的大城的经验。 一开始,革命军的主要事情便是想办法填平开封的护城河。元朝之前,开封的护城河与汴河相连,却是活水。要想填平护城河,却是不容易。但是元朝之后,因为黄河的数次改道,原来流经开封的几条河流全都被淤塞了,如今开封附近唯一有水的河流便只有黄河了。黄河因为泥沙淤积的缘故,河床远远的高于开封城,自然更高于开封的护城河。所以只能通过水闸往护城河中放水。而黄河距离开封城却还有一段距离,因而水闸在开封城外,难以防御。所以只要攻城的一方占据了水闸,便能切断护城河的水源。然后无论是填平护城河,甚至是引走护城河的河水,都不再是不可想象的了。再加上一直用黄河水作为护城河的水源,带来的后果便是护城河淤积严重,不但河面没多宽,就连水都没多点深。 革命军让新战士都轮流推着装满了土的独轮车,冲到护城河边,去用土填护城河。 城上的守军的士气倒是不错。因为周王府的两个侍卫,两个内侍,以及巡道府的一名衙役这时候都在城墙上发放银子。所有上了城墙的有铠甲的战兵每天都能拿到一两银子的赏钱,当面给,一点花头都不耍,要是能守上十天,便是实实在在的十两银子。就连拿下帮忙搬运滚木礌石的辅兵,每天都有实实在在的三钱银子。 这时候巡抚高中平也亲自上城墙来督战了,总兵陈永寿赶忙迎了上去。 “高大人,贼兵有炮,城头上不安全,大人如何到这里来了?”陈永寿道。 “陈总兵来得,我来不得?”高中平笑道,“况且上次将军对我说过,这大炮可不是抓过来就能用的,那些流寇手里虽然有大炮,却也是打不准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贼军”的那边升起了几道白色的烟雾,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接着几枚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了过来,其中的一枚落到了城外的护城河里,激起了一个高高的水柱,还有两枚带着隆隆的呼啸声越过了城墙,落在了城里面砸坏了周王府的几间房子。还有一枚打在了城墙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然后弹落在城墙下面。 “这炮打得?这都打到哪里去了?”高中平故意大声笑道。 “看看被打中的那段城墙怎么样了?”陈永寿对身边一个小将道。 那个小将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向陈永寿回报道:“大帅,那炮也就在城砖上砸了一个酒盅大小的坑罢了,没什么大的损伤,贼军根本就不会用大炮。” 高中平在一旁听了,哈哈大笑道:“陈总兵,你看,就凭这些贼人的炮术,这城头如何就不安全了?” 陈永寿也陪笑道:“大人说的是。” 他走近高中平,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贼人的炮其实打的不算差。这只是在试炮而已,试炮打成这样,其实也不差了。贼军中的炮手估计都是此前投降了贼人的官军,炮术其实不在我军之下。如今我军士气高昂,大人还是……” 高中平听了却道:“贼军一开炮,我就立刻跑了,成何体统?陈总兵不要再说了,到了该下去的时候,本官自然会下去。好了,陈总兵自己也应该有不少事情,就不要因为本官耽误了正事。” 正说着话,对面又冒起了几股白雾,又是几枚炮弹飞了过来,不过这一次,贼军的炮准了不少,四枚炮弹中,有三枚都击中了城墙,另外一枚则从高中平陈永寿的头顶上飞过去,落到了城里面。 高中平的脸色有点发白了,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他可不能露出恐惧的样子来,所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道:“陈总兵,你说贼人用的火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打在城墙上一点劲道都没有?” 陈永寿知道,“贼军”用的火药,应该都是缴获来的,和朝廷官军用的其实没啥区别。不过他也跟着高中平道:“大人说的是!开封的城墙坚固着呢,可不是他们的那点小炮能打得动的。” 高中平听了,哈哈大笑。又问道:“陈总兵,我军也有大炮,为什么不开炮还击?” 陈永寿赶忙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大炮这东西,很难打准。若是用来打大片的城墙,或者是大片的敌军,倒是好用,要打那么远的几门小炮,打上一百炮都不一定能打得中。而一门炮最多也就能开一两百炮。再加上耗费的火药和炮弹,真要在这样的距离上去打贼人的大炮,得不偿失。” 高中平听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这守城的大炮对上攻城的大炮,岂不是白白吃亏?” 陈永寿听了,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们之所以如今不用大炮还击他们,是因为大炮攻城,不是他们的那种攻法。大人,你看他们的炮弹,落在城墙上,不痛不痒的,根本打不动城墙。就这威力,他们就是把那些大炮都打废了,也打不垮我们的城墙。” 高中平听了道:“陈总兵,我听说,大炮是攻城的利器,贼人手中的大炮却如何这样不管用?” 陈永寿便道:“因为贼人怕死。大人,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真正要用大炮攻城,大炮哪有摆得这么远的。炮弹飞了这么远,力道都耗得七七八八了,还能有个啥用?但要是他们把大炮摆到真的打得动城墙的距离上,那他们距离末将的大炮也就近了,末将的大炮也就打得准了。这就像射箭,末将的箭术不算很好,百步穿杨那是肯定做不到的。不过若是贼人都跑到距离末将不过一步开外的地方,还站着不动,那某将自信要射他左眼就绝不会射到他的右眼。” 听了陈永寿的话,高中平笑道:“听了陈总兵的话,我算是放心了。哈哈……”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指着城外的“贼军”道,“无胆鼠辈!” 这时候,那边有打来了几炮,这一次却又打得歪得不成话,四枚炮弹居然一发都没打中。 高中平便又嘲笑了几声,看城上的人一个个士气高昂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上城头来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向陈永寿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就先下去了。城上的事情就拜托将军了。” 陈永寿便送高中平下城,一边往城下走,陈永寿便一边对高中平道:“大人,贼军的炮打成这样,另外我看这一两天,贼军的攻击,花样不少,但投入的兵力都很少,并不像是真的想要打下开封的样子,倒像是在借机练兵。另外,末将还担心,敌军是不是在打着围点打援的心思。朝廷若是有援兵过来,倒是要小心一点。” 高中平点点头,不过他又有些担心,若是上报说贼军攻势不猛,开封城并不危急,朝廷如今正忙,该不会正好不派援军过来了吧? …… 也就是同一时间,在鄂豫皖边界上的大别山间的山寨中,老回回马守应正在和另一位外号革里眼的义军统帅何一龙商议事情。 “革里眼,你是说黄自得打下了洛阳,张炳忠拿下了襄阳?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呀!老回回,这种大事,咱们还能骗你不成?呵呵,他们两个这一家伙真是吃到饱了!嗯,听说你还有争世王,一直都在和朝廷谈招安的事情。但是和朝廷的条件一直都没有谈好,是不是?”何一龙问道。 “哎呀,那不就是那会儿被朝廷追得急,做一下缓兵之计嘛。”马守应道,“那会儿八大王和曹操都招安了呢。不过如今,朝廷明显撑不住了,谁这时候还去招个啥的安呀!” “这你就说错了。”何一龙摇摇头道,“这个时候,正好和他们谈招安。” 马守应瞪大了眼睛,盯着何一龙道:“革里眼,你什么意思?” 何一龙哈哈大笑起来道:“如今朝廷肯定要调兵去对付黄自得和张炳忠,但是若是我们没有招安,这安徽的官军如何敢轻易的调动?我们先装作不知道情况,就接受了招安。我们一受招安,官军自然就会被调去别的地方,然后安徽这里就空出来了,咱们再冲出去抢他一把,不是容易得多么?若是官军调走得够多,咱们说不定还能直接杀到江南去呢!” 马守应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你个革里眼,真是好盘算!咱们先假装招安,然后等官军走了,咱们就再抢他一把!真是好盘算!我也不瞒着你,过两日,监军道杨卓然的人便要来和我们谈招安的事情了。照你说的,我们倒是可以退后半步,骗骗他们。” 正文 第九十五章,顾此失彼(5) 相比襄阳,开封的城防其实并不算固若金汤。虽然单单就城墙而言,开封的城墙也很高大,但是开封地处平原,四面八方都可以发起攻击,不像襄阳,背山靠水,如果要硬打的话,便只能从一面硬来。 不过即便如此,攻击开封这样的有所准备的城池,对于革命军而言,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革命军此前从来就没有如何进攻有防备的大城的经验。 一开始,革命军的主要事情便是想办法填平开封的护城河。元朝之前,开封的护城河与汴河相连,却是活水。要想填平护城河,却是不容易。但是元朝之后,因为黄河的数次改道,原来流经开封的几条河流全都被淤塞了,如今开封附近唯一有水的河流便只有黄河了。黄河因为泥沙淤积的缘故,河床远远的高于开封城,自然更高于开封的护城河。所以只能通过水闸往护城河中放水。而黄河距离开封城却还有一段距离,因而水闸在开封城外,难以防御。所以只要攻城的一方占据了水闸,便能切断护城河的水源。然后无论是填平护城河,甚至是引走护城河的河水,都不再是不可想象的了。再加上一直用黄河水作为护城河的水源,带来的后果便是护城河淤积严重,不但河面没多宽,就连水都没多点深。 革命军让新战士都轮流推着装满了土的独轮车,冲到护城河边,去用土填护城河。 城上的守军的士气倒是不错。因为周王府的两个侍卫,两个内侍,以及巡道府的一名衙役这时候都在城墙上发放银子。所有上了城墙的有铠甲的战兵每天都能拿到一两银子的赏钱,当面给,一点花头都不耍,要是能守上十天,便是实实在在的十两银子。就连拿下帮忙搬运滚木礌石的辅兵,每天都有实实在在的三钱银子。 这时候巡抚高中平也亲自上城墙来督战了,总兵陈永寿赶忙迎了上去。 “高大人,贼兵有炮,城头上不安全,大人如何到这里来了?”陈永寿道。 “陈总兵来得,我来不得?”高中平笑道,“况且上次将军对我说过,这大炮可不是抓过来就能用的,那些流寇手里虽然有大炮,却也是打不准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贼军”的那边升起了几道白色的烟雾,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接着几枚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了过来,其中的一枚落到了城外的护城河里,激起了一个高高的水柱,还有两枚带着隆隆的呼啸声越过了城墙,落在了城里面砸坏了周王府的几间房子。还有一枚打在了城墙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然后弹落在城墙下面。 “这炮打得?这都打到哪里去了?”高中平故意大声笑道。 “看看被打中的那段城墙怎么样了?”陈永寿对身边一个小将道。 那个小将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向陈永寿回报道:“大帅,那炮也就在城砖上砸了一个酒盅大小的坑罢了,没什么大的损伤,贼军根本就不会用大炮。” 高中平在一旁听了,哈哈大笑道:“陈总兵,你看,就凭这些贼人的炮术,这城头如何就不安全了?” 陈永寿也陪笑道:“大人说的是。” 他走近高中平,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贼人的炮其实打的不算差。这只是在试炮而已,试炮打成这样,其实也不差了。贼军中的炮手估计都是此前投降了贼人的官军,炮术其实不在我军之下。如今我军士气高昂,大人还是……” 高中平听了却道:“贼军一开炮,我就立刻跑了,成何体统?陈总兵不要再说了,到了该下去的时候,本官自然会下去。好了,陈总兵自己也应该有不少事情,就不要因为本官耽误了正事。” 正说着话,对面又冒起了几股白雾,又是几枚炮弹飞了过来,不过这一次,贼军的炮准了不少,四枚炮弹中,有三枚都击中了城墙,另外一枚则从高中平陈永寿的头顶上飞过去,落到了城里面。 高中平的脸色有点发白了,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他可不能露出恐惧的样子来,所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道:“陈总兵,你说贼人用的火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打在城墙上一点劲道都没有?” 陈永寿知道,“贼军”用的火药,应该都是缴获来的,和朝廷官军用的其实没啥区别。不过他也跟着高中平道:“大人说的是!开封的城墙坚固着呢,可不是他们的那点小炮能打得动的。” 高中平听了,哈哈大笑。又问道:“陈总兵,我军也有大炮,为什么不开炮还击?” 陈永寿赶忙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大炮这东西,很难打准。若是用来打大片的城墙,或者是大片的敌军,倒是好用,要打那么远的几门小炮,打上一百炮都不一定能打得中。而一门炮最多也就能开一两百炮。再加上耗费的火药和炮弹,真要在这样的距离上去打贼人的大炮,得不偿失。” 高中平听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这守城的大炮对上攻城的大炮,岂不是白白吃亏?” 陈永寿听了,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们之所以如今不用大炮还击他们,是因为大炮攻城,不是他们的那种攻法。大人,你看他们的炮弹,落在城墙上,不痛不痒的,根本打不动城墙。就这威力,他们就是把那些大炮都打废了,也打不垮我们的城墙。” 高中平听了道:“陈总兵,我听说,大炮是攻城的利器,贼人手中的大炮却如何这样不管用?” 陈永寿便道:“因为贼人怕死。大人,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真正要用大炮攻城,大炮哪有摆得这么远的。炮弹飞了这么远,力道都耗得七七八八了,还能有个啥用?但要是他们把大炮摆到真的打得动城墙的距离上,那他们距离末将的大炮也就近了,末将的大炮也就打得准了。这就像射箭,末将的箭术不算很好,百步穿杨那是肯定做不到的。不过若是贼人都跑到距离末将不过一步开外的地方,还站着不动,那某将自信要射他左眼就绝不会射到他的右眼。” 听了陈永寿的话,高中平笑道:“听了陈总兵的话,我算是放心了。哈哈……”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指着城外的“贼军”道,“无胆鼠辈!” 这时候,那边有打来了几炮,这一次却又打得歪得不成话,四枚炮弹居然一发都没打中。 高中平便又嘲笑了几声,看城上的人一个个士气高昂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上城头来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向陈永寿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就先下去了。城上的事情就拜托将军了。” 陈永寿便送高中平下城,一边往城下走,陈永寿便一边对高中平道:“大人,贼军的炮打成这样,另外我看这一两天,贼军的攻击,花样不少,但投入的兵力都很少,并不像是真的想要打下开封的样子,倒像是在借机练兵。另外,末将还担心,敌军是不是在打着围点打援的心思。朝廷若是有援兵过来,倒是要小心一点。” 高中平点点头,不过他又有些担心,若是上报说贼军攻势不猛,开封城并不危急,朝廷如今正忙,该不会正好不派援军过来了吧? …… 也就是同一时间,在鄂豫皖边界上的大别山间的山寨中,老回回马守应正在和另一位外号革里眼的义军统帅何一龙商议事情。 “革里眼,你是说黄自得打下了洛阳,张炳忠拿下了襄阳?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呀!老回回,这种大事,咱们还能骗你不成?呵呵,他们两个这一家伙真是吃到饱了!嗯,听说你还有争世王,一直都在和朝廷谈招安的事情。但是和朝廷的条件一直都没有谈好,是不是?”何一龙问道。 “哎呀,那不就是那会儿被朝廷追得急,做一下缓兵之计嘛。”马守应道,“那会儿八大王和曹操都招安了呢。不过如今,朝廷明显撑不住了,谁这时候还去招个啥的安呀!” “这你就说错了。”何一龙摇摇头道,“这个时候,正好和他们谈招安。” 马守应瞪大了眼睛,盯着何一龙道:“革里眼,你什么意思?” 何一龙哈哈大笑起来道:“如今朝廷肯定要调兵去对付黄自得和张炳忠,但是若是我们没有招安,这安徽的官军如何敢轻易的调动?我们先装作不知道情况,就接受了招安。我们一受招安,官军自然就会被调去别的地方,然后安徽这里就空出来了,咱们再冲出去抢他一把,不是容易得多么?若是官军调走得够多,咱们说不定还能直接杀到江南去呢!” 马守应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你个革里眼,真是好盘算!咱们先假装招安,然后等官军走了,咱们就再抢他一把!真是好盘算!我也不瞒着你,过两日,监军道杨卓然的人便要来和我们谈招安的事情了。照你说的,我们倒是可以退后半步,骗骗他们。” 正文 第九十六章,顾此失彼(6) 崇德皇帝今日的心情很不错,这是因为他刚刚得到了河南巡抚高中平的奏报,黄自得挟持百姓,疯狂攻城。他逼迫着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往开封城冲击,只用一天就填平了开封的护城河。又让降军以大炮轰击城墙,使城墙多处受损。但是城中军民万众一心,周王更是主动献出家资,捐献给官府,犒劳守城军民。所以大家士气大振。在城上向着贼军开炮开枪,打死贼军无数。只是高中平担心若是打开城门,派人出去割人头,会给了贼军可乘之机,因而阻止了总兵陈永寿出城去割人头,以至于手中并没有什么首级。陈总兵看着城下贼兵枕藉的尸体,还叹息说,这些首级若是都能收上来,怕是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就这么丢了,真是心疼得紧。 “这个陈永寿,这等时候,好好守住城就够了,还出城去割什么首级?他好好配合着高巡抚,守住了开封,朕难道还会忘了他的功劳?若是为了这么点首级开了城门,被贼军抢入城中,那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不过陈永寿面对这么多贼人,不但能率军奋战,还敢出城抢人头,也算是勇将了,也需要加以勉励!你们司礼监和内阁商量一下,如何奖励一下高巡抚和陈总兵。”崇德皇帝露出难得的笑容对着站在一边的王德化说。 “皇爷,内阁那边说……”王德化迟疑了一下。 “怎么?内阁那边说什么?”崇德皇帝问道。 “内阁那边说,武将论功,主要看首级,这是祖宗时候的规矩。这没有首级,却也不便给陈总兵记功。况且陈总兵前一段时间刚刚胜任总兵,也不宜立刻就再有晋升。便是要加封号,也要等此战结束,官军得以全功之后再说。”王德化回答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道:“内阁的考虑也不是没有的道理。那就下旨意勉励他们一下。我记得陈总兵的儿子似乎也有军职,边给他提一级吧。” 王德化便道:“奴婢遵旨。” 崇德皇帝又道:“唉,周王拿出银子来,高巡抚便能让这些银子都发到将士们手上。将士们便能士气大振,连续打退贼军。要说开封的守军其实并不比洛阳多多少,而黄自得的贼军此时肯定比攻洛阳的时候更强。你说,当初若是守洛阳的不是王胤昌和王绍禹,而是高巡抚和陈总兵,皇叔是不是就不会……” 王德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站在那里。 因为想起了福王的事情,崇德皇帝又有些伤感。这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崇德皇帝就传了膳。吃过饭,他照例在乾清宫中小憩一下,王德化便从乾清宫出来,准备穿过玄武门,往司礼监那边过去,却见曹化淳急匆匆的从玄武门那边过来。曹化淳一看见王德化,便赶忙上来道:“宗主爷,出事情了!” “怎么?什么事?”王德化一看曹化淳的脸色,便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便赶忙问道。 曹化淳赶紧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章,递过去道:“宗主爷,襄阳失守了!” “什么!”王德化的手一抖,那奏章差点便掉在了地上。 “杨肥的军使被张炳忠拦截了,兵符也被缴获。张炳忠的人便拿着兵符骗入了襄阳,然后在夜间发难,打开了城门,攻下了襄阳……”曹化淳赶忙说道。 “那襄王怎样了?”王德化一边问,一边想要把奏章打开来看一看,只是手抖得厉害,就是打不开来。 “襄王父子,都被张贼害了!”曹化淳回答道。 “消息确切吗?”王德化又问道。 “是襄阳知府王述曾发来了的消息,应该是确切的。”曹化淳回答道,“另外,樊城副将李立功也发来同样的消息。” 王德化听了这话,知道这消息应该不假,便跺了跺脚道:“怎么会这样?杨总督搞得什么名堂!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好一点的消息,让皇上脸上有了点笑意,却不想突然冒出这样的事情来,这真是……” 王德化本来想说“这真是天亡大昭”,但是他也知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便住了嘴,然后在原地站了站,又打开奏章来看了看,然后道:“皇上还在午休,这时候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一会儿等皇爷起来之后,你再将这份奏章递上去。” …… 崇德皇帝午睡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在院子里略略活动了一下,便又回到书房,准备处理剩下的一些公文。一个小宫女过来添香,崇德皇帝居然还有心情问了问她今年多大了,家乡在哪里。那个宫女回答说自己是姑苏人,十三岁入宫,如今十四岁。崇德皇帝便还问她可去过虎丘和寒山寺。 “婢子去过虎丘,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东西都不太记得了。寒山寺没去过。”那个宫女回答道。 崇德皇帝听了,叹了口气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起来,这些地方,朕也都没去过。将来要是天下太平了,朕也想去看看。听说寒山寺中还有岳武穆的手书的一联,道是:‘三声马践阏氏血,五伐旗枭克汗头。’朕一直想去看看。可惜你没有看过,不然倒是可以和朕讲讲。” “婢子有罪。”那个宫女赶忙跪下磕头道。 这话让崇德皇帝乐了起来:“你个女孩子,去的地方少,有个什么罪?好了,别磕头了,你继续点香吧。” 那宫女便又磕了个头,便去点香了。崇德皇帝在御案前坐了下来,自语道:“‘三声马践阏氏血,五伐旗枭克汗头’,真希望洪演这次能把天聪汗的人头给朕带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贪心不足,道:“其实,若是能解锦州之围,便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崇德皇帝正这样自语着,突然看到曹化淳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便问道:“曹伴伴,有什么事情吗?” 曹化淳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跪下磕头道:“皇上,襄阳失守了!” “你说什么?”崇德皇帝还没来得及从好心情中转过这个弯来,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的确,襄阳怎么会失守呢?黄自得还在河南,张炳忠还在四川,鞑子还在关外,左革五营也正在和朝廷谈招安,这时候也不会去攻打襄阳。况且,襄阳城防坚固,哪里是轻易能打得下来的? “这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崇德皇帝这样想道。 “皇上,襄阳失守。张炳忠夜袭襄阳,守军猝不及防……”曹化淳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崇德皇帝的脸。 崇德皇帝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几乎都要摔倒了。他用手扶住额头,定了定神,问道:“没弄错?真的是襄阳?” “皇上,真的是襄阳。”曹化淳头也不敢抬。 “襄王怎么样了?”崇德皇帝的声音很微弱。 “襄王……襄王父子都被害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就像在一座大坟墓中一样,让人都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久,才听到崇德皇帝疲惫的声音:“把奏章拿过来给朕看看。” 曹化淳将奏章递了上去。崇德皇帝展开奏章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真是有意思呀,朕派出去剿贼的封疆大吏,连贼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朕的地方官,在贼人来了的时候,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朕居然养了这样的一群尸位素餐的东西!还把他们当成是国家栋梁。这真是笑死人了,笑死人了!曹伴伴,你说是不是?” “皇上……”曹化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曹伴伴,朕知道你是忠臣。但是……”崇德皇帝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不行呀,你远远不如李进忠。要是李进忠还在,他们怎么敢如此怠慢王事?” “奴婢万死,奴婢万死!”曹化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不关你的事。”崇德皇帝道,“你还是心太软,你要和李进忠学一点。” 曹化淳继续磕头,但却不敢接话。 “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崇德皇帝突然生气起来,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着曹化淳砸了过去。曹化淳不敢躲避,那砚台便打在他的头上,红色的血,黑色的墨汁顿时流得满脸都是。 “你还跪着干什么?等朕给你赏钱不成?你的缇骑呢?为什么还不派出去!还有,内阁的票拟呢,在哪里?为什么没看到?” 皇帝生气了,自己挨打了。但是曹化淳却觉得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回答道:“内阁还在等杨督师以及其他几位总兵的奏报。奴婢觉得,这事情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看杨督师的奏报。这事情也不一定全是杨督师的错。要不然,张贼也不会在揭帖中说要借襄王的头来砍杨督师的头了,可见杨督师还是被张贼嫉恨的……” 崇德皇帝看了看满脸黑的红的的曹化淳,想起他一直以来的忠心,不觉又有点后悔,便道:“那就先等等吧。曹伴伴,你先出去,洗个脸,包扎一下吧。” 正文 第九十八章,顾此失彼(8) 这天天刚刚亮,革命军中便忙碌了起来,士兵们早早的吃过了饭,然后就出了军营,在城上大炮的有效射程外摆好出了松散的队形。 这样的举动自然无法躲过守城士兵的眼睛。所以革命军的攻击还没有展开,得到了报告的陈永寿便来到了最靠近这段城墙的城楼上。不多久,高中平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陈总兵,贼人这架势是要大举攻城了?”高中平面带忧色的问道。 “看着这架势是不小。”陈永寿道,“但是大人不必担心,因为贼军攻击的位置不对。” “怎么不对了?”高中平问道。 “大人攻城一定要攻下城门才行。”陈永寿抱拳道,“大人您想,贼人就算拿下了那段城墙,又能如何?他们越过城墙,进入城内?首先,没有城门,他们就要用梯子上去,用梯子下去,无论是进出的速度都快不起来,短时间内,进不了多少人。而且城楼都在我们手中,大人您如今在城楼上,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全城,敌军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而贼军呢?他们的视线会被房屋树木遮挡,看不到我军的调动。在这样的情况下打巷战,我军也是优势巨大。” “若是敌军沿着城墙向着城楼这边杀过来呢?”高中平又问道。 陈永寿回答道:“大人。城墙只有这么宽,贼军若是沿着城墙过来,他们的正面无论如何,也没多少人,人数的优势便施展不开。而且,贼军要爬上来,也带不了什么大家伙。我军呢?先不说别的,咱们就把那几门大号弗朗机炮往那里一推,一炮轰过去,城墙就那么点宽,他们往那里躲?那真是他们有多少人都不够我们杀的。” 听陈永寿说的有道理,高中平便点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看来这些贼人还真是不会攻城。” “这是自然,他们不过是些流寇。当流寇之前,也就是在土里扒食的泥腿子而已。他们能懂个什么攻城?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只是在练练攻城,所以选择的是我们防御不太严密的地方,以避免太大的伤亡。若真的是这样,那看看他们的攻击就知道了。若是他们真的是因为没经验,他们上了城头就会让人进城去。或者沿着城墙往我们这里杀过来。要是他们的目的是练兵,那他们冲上了城头,估计只要我们一反击,他们就会退下去。” 陈永寿迟疑了一下又道:“大人,末将觉得可以让他们登上来一点人,若是他们是真的不懂如何攻城,那我们就能趁机斩杀一批悍匪了,嗯,率先进城,或者是沿着城墙杀来的肯定都是悍匪。这样一来,就能真正重创贼军了。” “若是贼军是来练兵的呢?”高中平问道。 “那末将在收复那段城墙的时候也能打死一些贼军。”陈永寿回答道。 “陈总兵是惦记着贼军的首级吧?”高中平突然这样道。 陈永寿呵呵一笑道:“高大人说的是,末将是武将,自然是惦记着贼人的首级的。不说末将,便是末将下面的那些儿郎,哪个不是想着要些首级的呢?可是若是不让贼人上来一点,这首级却哪里去找?” 高中平道:“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末将拿脑袋担保,肯定出不了事。”陈永寿赶紧说。 “哼!真出了事,可不是你一个总兵的脑袋能担保得了的,便是再加上本官,也远远不够。”高中平道。 “大人。”陈永寿压低了声音,“昨日我听到王府的一位侍卫说:‘原以为这守城是何等的艰难,挣的是卖命钱,如今看来,这钱拿得也忒轻松。’大人,若是这样的话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你说会不会出问题呢?” “这……”高中平吃了一惊。他知道周王其实也不是个什么善男信女,他愿意拿钱出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怕死,就是感觉到了城外的流寇对他的威胁。若是他觉得城外的流寇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那他完全可能一文钱都不再拿出来。所以,这实在是个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这个问题对城防的威胁几乎不亚于贼军即将展开的攻城。 高中平在城楼中走了两个来回,又突然站定,问道:“陈总兵,你确定就算让几个贼人冲上城来,也能把他们打下去?” “末将以脑袋担保,绝对没问题。”陈永寿赶紧说。 …… 在一段照例的炮击之后,“贼军”们扛着云梯,向着那段已经没有什么女墙的城墙冲了过来。城上的大炮首先开炮了,不过对面的贼军的阵型很松散(反正这里没有城门,不担心会遭到敌军的反冲击。),所以炮击的效果不算太明显。虽然也打倒了一些“贼兵”但是数量相当少,并不足以阻止他们继续靠近城墙。 很快“贼军”便已经接近城墙了。这时候,就轮到城上的弓箭和火枪了。 我大昭的官军在野战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因为紧张,会在敌军还没有进入射程之前,就疯狂开火。结果不但没打中敌人,反而会因为射击导致的战场迷雾(枪炮射出的硝烟)导致自己看不到敌人。又因为看不到敌人了,所以为了防备敌人突然冲上来,就只得连续开火。最后敌军还没冲上来,我大昭官军就莫名其妙的将手中的火枪的枪管子都打红了,以至于短时间内都不能再开火了。 不过在守城的战斗中,这个毛病倒是好了不少。因为有城墙,不用担心敌军一下子就冲上来了,所以我大昭的官军基本上倒是能保证在敌军进入射程后再开枪。 “先不要急着开火,等贼人近一点,再近一点!”陈永寿亲自道现场来指挥。 “贼军”已经逼近到距离城墙不过数十步了。 “开火!”陈永寿一声大喊。上百支火枪便从城头上伸了出去。 “举盾!蹲下!”城下也有一些贼军军官在大喊道。 不过,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能够迅速的做出举盾蹲下的动作的“贼军”并不算特别多。所以,守军的这一轮射击,一下子就打倒了十多个“贼军”。 其实,如果一切正常,一个人能够扛得动的盾牌,肯定是挡不住火枪的射击的。但是我大昭的火枪普遍并不正常。因为广泛的偷工减料,使得如果按照正常标准装填,几乎必然发生炸膛。为了避免炸膛,士兵们在使用火枪的时候,常常只装填二分之一分量的火药。而士兵们减少装药却有一个意外的结果,那就是给了工部更大的偷工减料的空间,于是我大昭的火枪的装药量便从标准装药渐渐地演变成了二分之一装药,三分之一装药,甚至是四分之一装药。 装药的减少带来的后果自然就是威力的下降。原本大昭朝用火枪代替了此前广泛使用的强弩,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火枪威力更大,能更有效的击穿各种铠甲和盾牌。但是到了如今,大昭的火枪,在威力上甚至已经弱于强弓了。金军白甲在身上披上双重的铠甲,就可以完全无视火枪了。而此时,革命军的盾牌也一样能挡住城头上火枪的子弹了。 这一枪打过之后,城下的“贼军”又继续向前冲去。这个时代,大昭朝使用的还是最初级的火绳枪,装填起来非常慢,所以此时,城上能用来对付下面的贼军的便是各种弓箭了。 这一轮的箭雨又射翻了十多个人。此时“贼军”便已经冲到城下了。 几个革命军奋力将一个长梯靠在了城墙上。长梯旁边,各站着两个革命军士兵,其中的一人端着一个大大的盾牌,将它斜斜的举在头顶,还将盾牌的一端靠在城墙上,这样如果有滚木从城上面丢下来,也会顺着盾牌的坡度滚到一边。另一个人则手持一张弓,和城上的官军对射。 梯子一搭上去,便有几个士兵一手拿着钢刀冲了上去。 不过城上的守军这时候也冒险冒出头来,手持长枪,一枪就朝着那个正沿着梯子往上爬的革命军士兵刺了过去。那个士兵挥动钢刀格挡,虽然也勉强的将那一枪拨到了一边,但他站在梯子上,脚下无根,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从梯子上一头栽了下去。 而在他后面,另一个士兵又跟了上来。与此同时,更多的梯子被搁在了城墙上。 “浇金汁!”城上一声大喊,接着一口大锅就被抬到了一架已经爬着四五个人的梯子前面,滚烫的金汁就浇了下来,爬在梯子上的几个人顿时便惨叫着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城下的革命军士兵也不断的用弓箭和火枪向着城上射击。不时的也有人惨叫着从城头上摔下来。 但是金汁这样的大杀器,数量是很有限的。而革命军人更多,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爬了上来。挥动刀子和城上的人杀成一团。 “铛铛”,城上想起了锣声,守城的士兵迅速的向着城楼方向退去。 “上去了,上去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刘杰轩指着城头喊道。 “好了,准备撤了。”黄自得说。 正文 第九十七章,顾此失彼(7) 这一晚上,崇德皇帝都没有睡好。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一刻不休。一会儿,他想杨肥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主持的四面张网耗尽了国力,却一无所获,真是罪不容诛;一会儿又想,如今朝廷处处被动,他的手中却完全没有可用的人,若是处置了杨肥,身边就更是没有能用的人了;一会儿又想,杨肥也许还能有些办法呢;一会儿又想,辽东如今的局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朝廷已经将九边的军队几乎调了个空,交给洪演去给锦州解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锦州之围……就这样一直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崇德皇帝起了床,心神不定的想,今日杨肥的奏章该上来了吧? 就这样坐立不安的用过了早膳,一直心神不定的等到下午,却一直没有消息。这样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看到曹化淳头上打着个补丁,战战兢兢地赶了过来。 “怎样,有杨肥的奏章?”崇德皇帝问道。 曹化淳没有回答,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皇上,杨总督……” “怎么?”崇德皇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还能有更坏的事情?” “杨总督重病去世了,如今有遗章在此。”曹化淳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奏章递了上去。 “杨总督病死了?什么病?”崇德皇帝吃了一惊,忙问道。 “说是在入川的时候,杨总督就已经病了,后来在川中追击敌军,这病一直也没好。后来张炳忠又潜越湖广,杨总督下令让左总兵梁宇和贺总兵大龙拦截,两位总兵九檄不到,张炳忠便潜入湖广。杨总督知道后,立刻带着行辕往回赶,日夜兼程,又受了风寒。到了荆州,知道张炳忠袭取了襄阳,襄王蒙难,便一病不起……” 崇德皇帝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翻开这遗表来,细细的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真是该死!” 曹化淳不知道崇德皇帝说的“该死”到底指的是杨肥呢,还是左梁宇和贺大龙,因此也不敢接口。 崇德皇帝又道:“左梁宇和贺大龙就没有上表吗?” 曹化淳道:“有的,有的,两位总兵都有上表请罪。”一边说,他一边将另外的两份奏章递上来。 崇德皇帝将两份奏章接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展开其中的一份,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份奏章乃是左梁宇上的,奏章上大骂杨肥胡乱指挥,以至于屡次错失良机,让官军屡战无功。还让张炳忠逃出重围,害了襄王,实在是罪大恶极。而贺大龙的奏章中也指责杨肥胡乱指挥,害了襄王。 崇德皇帝看了,冷笑一声,将两份奏章抛在一边。又看了看跪着的曹化淳道:“又不是你犯的错,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曹化淳便站了起来,站在一边候着。 “曹伴伴,你说杨总督和二位总兵谁在说真话?”崇德皇帝问道。 “奴婢不知道。”曹化淳道,“不过奴婢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总督临死的时候上表,应该不会说假话。” 崇德皇帝摇了摇头道:“你的看法应该不错,但是你的理由却不对。要是左梁宇和贺大龙的说法是对的,那杨肥要么就是个昏聩的糊涂蛋,要么就是有意要放过贼人。杨肥绝不是一个昏聩的糊涂蛋。虽然朝中很多人都因为襄阳的事情归罪于他,一大堆人上表弹劾他,但即使是这些人,也没有谁认为杨肥是个昏聩的蠢蛋的。至于说故意放过贼军,杨肥又不是武官,养寇自重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所以,他们两个的这份奏章,显然是想要将失陷亲藩的责任都推给已经死了的杨肥。看来杨肥说他们两个跋扈,不听调遣,应该是真的。” 曹化淳听了,便称赞道:“皇上圣明。奴婢看他们相互攻讦,也分不出个谁真谁假。但是听皇上一说,这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对于局势真可以说是洞若观火。” “圣明?”崇德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真要是真的圣明,天下又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不过杨肥作为督臣,不能协调手下的将领,导致贼人流窜,亲王被害,罪行也是不小。念在他已经死了,便不要追究了。左梁宇和贺大龙……” 说打这里,崇德皇帝的声音变得阴冷了起来。 “左梁宇和贺大龙深负圣恩,养寇自重,致使藩王蒙难,罪在不赦。”曹化淳大声道,“奴婢愿意亲率缇骑,将他们捉拿归案,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崇德皇帝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什么?!你没看到杨总督的遗表上怎么说的吗?这两人并无多少忠心,手中又有大军,岂是你带着几个缇骑便能捉拿得了的?若是逼得急了,这两个家伙造反了,岂不是更坏了事?” “那要不下旨意斥责他们,贬他们的官,让他们戴罪立功?”曹化淳又问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道:“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只希望洪演那边能尽快击退建胬,否则,朕这里都没有什么可用的兵了。” “皇爷,让谁接替杨总督呢?”曹化淳又问道。 “内阁和司礼监有什么人选没有?”崇德皇帝问道。 “内阁和司礼监还在商议。”曹化淳道,“也有人说最好能重新启用孙白孤和傅元宪。” “哼,杨肥病的快死了的时候,说的胡话,也有人信?况且这些人平时怕都是上书弹劾杨肥的吧?如今都拿他临死的时候的胡话来说事情?他们安的什么心?”崇德皇帝道。 对于杨肥的遗表中的推荐,崇德皇帝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崇德皇帝觉杨肥那完全是病糊涂了。不过,若是让刘启东来评价的话,他一定会认为崇德皇帝此时的表现就是典型的讳疾忌医,不肯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而企图用坚持错误的方式来保住自己的面子。 说道“安的什么心”的时候,崇德皇帝突然又冒出一个想法:“杨肥临死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个举荐,他真的是病糊涂了?还是说,他预计到这些人会追究他,要治他的罪,甚至要戮他的尸,所以他来上这一手?这样一来,那些人要反对他,就会牵连着反对到孙白孤和傅元宪,于是投鼠忌器……杨肥也不是一个一心为国的纯臣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崇德皇帝便立刻觉得杨肥着实令人厌恶,自然也就更不愿意遵从他的想法了。 崇德皇帝见曹化淳站在一边不说话,便又问道:“除了孙白孤和傅元宪,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选?” “还有几个人选。”曹化淳又将一个册子递给崇德皇帝。崇德皇帝接过来看了看,心里却都不太满意,于是他便道:“再议议吧!只是要快一点,开封那边还被围着呢。这一段时间,已经死了两位亲王了,不能再有第三位了!” …… 开封城下,如今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更多的攻城器械已经被打造好了。对开封的新的进攻又开始了。 黄自得觉得此前的进攻虽然也让士兵们了解了一下常见的一些守城的方法有了些了解,队形呀什么的训练也有些进步,但是不老老实实的打一下,不真的见点血,这样的训练还是不够的。而且直到现在,大昭朝廷还是没有派遣援兵过来,黄自得觉得,这是自己给开封城的压力不够大,所以在和手下商议之后,他决定,要认认真真的攻一下城。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因为火炮的存在,以前的那些诸如望楼车之类的,做得比城墙还高,推过去可以让上面的弓箭手居高临下的压制城上的火力的大型器械是完全没法用了。这些东西打造起来非常复杂,却又容易损坏。尤其是在对手有大炮的前提下,这样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城墙,就会被炮弹砸个稀烂。在火炮的威胁下,任何的形态过于高大,移动速度又太慢的攻城器械都没有用了。如今黄自得主要依靠的攻城器械有这样的几种。 第一便是火炮,只是黄自得手中的火炮的威力还有限,还不足以像乌尔班大炮那样直接轰垮城墙。但是它们能有效的摧毁城墙上的女墙。若是没有了女墙的保护,城上的弓箭手火枪手在和城下的目标对射的时候的优势就会大大减少。同时炮弹击中女墙的时候,女墙飞散的碎片,也会对城上的守军造成杀伤。连续好几天,黄自得所部都对着一段城墙不断开炮。如今这段城墙上还剩下的女墙已经不多了,虽然守军在那里临时的用碎石烂砖又堆了一些女墙,但是它的坚固程度和使用的方便性都没法和原版的相比了。这时候,就到了使用第二种武器的时候了。 这种武器便是云梯,在唐宋的时候,云梯是一种大型的作战车辆,下面有轮子,三面有防盾,上面有可以折叠的梯子。这梯子展开来又宽又长,便于快速攀登。但是到了如今,因为火炮的存在,这样的东西根本就靠近不了城墙,于是云梯就变成了大家在后世的影视节目中经常能看到的几个人抬着跑的长梯子了。只要城上的女墙被摧毁了,城下进攻一方的弓箭火枪对于城上的守军的威胁也就大大的增加了,这时候,哪怕是这种简陋的云梯,都能有效的将人员送上城去了。 对开封城的第一次真正的攻击就要开始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顾此失彼(9) “好在开封还没有出问题。”看完了从开封送回来的奏章,崇德皇帝长长的出了口气。 是的,开封城虽然“被围”,但事实上和外界的沟通并没有被阻断,因为革命军的人数并不足以真的将这么大的一座城,真的围得水泄不通。事实上,出了北门和西门之外,其他的几个方向,基本上都只有一些游骑在活动。再加上黄自得本来就希望朝廷能够派出援军来,然后他以逸待劳,一举击败朝廷的援军,最好是能打掉从湖广方向上过来的援军,然后才能放心的去夺取湖广。所以根本也没有安排人认真的拦截开封的信使。因此开封的信使的出入还是相当自由的。当然,这实际上也是大一点的城池被“围攻”的时候的常态。 这次开封发来的战报依旧是“大捷”,但是过程上却是让人看了都紧张。那上面说,贼军用大炮攻城,大炮轰击之下,好多处城墙都发生坍塌,贼军趁势冲上城墙,与守城军民混战。贼军以精锐守住缺口两头,然后逼迫裹挟的百姓将城墙缺口挖大若是不能迅速的收复缺口,开封城就一定会陷落。 正所谓“时穷节乃现,板荡识诚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总兵陈永寿披上双层的铠甲,亲自带着亲兵,冒着敌军的炮火锋矢,连续发起了五轮冲锋,就连巡抚高中平都披上了铠甲,亲自到战场开炮轰击贼军。陈永寿身被十余创,才总算是将贼军赶了下去。然后全城军民一起动手,连夜将垮塌的部分重新垒了起来。 这一战杀死贼军成千上万,只是贼军将死者都抢了回去,只有最后被赶下去的时候,留下了来不及抢走的一点尸体,所以斩首不过十余级。而官军损失也不少,战死了近两百人,余下的,投入作战的一千多人也是人人带伤。 真实的战况当然没这么激烈和危险,双方的伤亡比起这上面说的少了一大截。但是,战报必须这样写,因为战报上如果把敌军写得太无能,把战斗写得太容易,那不是在贬低自己的功绩吗?所以,无论如何,在战报中,一定要把战斗写得更激烈一些才好。 这份奏章的最后还有这样的一个尾巴:虽然敌军很凶残,但是全城上下,都有十足的把握能守住开封城。所以朝廷在调拨援军的时候,不要太着急,最好等援军有了相当的规模之后,再来给开封解围。 这个尾巴加得特别好,一来,体现了开封军民大无畏的战斗精神;二来,也表现了开封上下以大局为重的精神。 所以看完这份奏章之后,崇德皇帝感慨颇多。他对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道:“高巡抚不容易。虽然他说开封固若金汤,贼军绝无攻克开封的可能。但是贼人要真是那样,又怎么会多次攻上城头?又怎么会弄到他一个文官,都要披上铠甲了?只不过高巡抚明白大局,不愿意再给朝廷提更多的要求。所有能顶住的事情,他就都一个人顶住了。不容易呀!只可惜如今这开封也少不了高巡抚,要不,能接杨总督的位置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王承恩知道皇帝也只是感叹一下罢了。高中平才刚刚当上巡抚,即使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也断断没有立刻就能登上这样的高位的道理。便也跟着夸赞道:“高巡抚不但是才能卓异,为人也是忠诚。” 崇德皇帝又道:“只是这援军的事情,虽然高巡抚说不用着急,他还守得住。但是朕难道就不知道他那里何其艰难?你看,贼军几次上城,陈总兵都身受十余创了,高巡抚自己都披上铠甲上阵了。若不是真的情势危急,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万一一枚炮弹飞过来,打着了陈总兵或是高巡抚,这城如何还守得住?所以,高巡抚说不急,但是咱们这里可不能真的不急,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 王承恩道:“可是皇上,如今杨总督已经不在了,接任的人还没定下来,又怎么能调动援军?” “左革五营不是正在受抚吗?”崇德皇帝问道,“这件事情弄快一点,让安徽的军队早一点北上也好,顺便让受抚的左革五营也一起北上,去给开封解围。” “可是,招抚要钱,若是钱不够,左革五营的那些贼人如何愿意受抚?更不要说去和黄自得拼命。钱要是不够,他们便是到了开封,弄得不好,只怕也是掉头就跑到黄自得那边去了。”王承恩小心的说。 “钱,钱,钱!都是钱!”崇德皇帝郁闷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人家都说朕富有四海,如今朕怎么就这么穷呢?” 他这句话完全便是在自言自语的发牢骚而已,王承恩也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便陪在一边并不接口。 崇德皇帝又问道:“杨总督的那个位置,内阁有什么建议了?” “奴婢再去问问?”王承恩道。 “算了,若是有消息,他们自己也会送过来。”崇德皇帝摇摇头道。 就在这时候,王承恩却看到掌印太监王德化带着两个小太监正朝着这边过来了。便道:“皇上,司礼监的王太监来了,一定是有了人选了。” 崇德皇帝抬起头来道:“让他进来吧。” 王德化便走了进来,跪下磕头,道:“奴婢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行了,”崇德皇帝皱着眉头道,“王大伴,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皇上,内阁又给出了一个关于接替杨总督的人选的建议。”王德化回答道。 “是谁?”崇德皇帝问道。 “兵部尚书丁启睿。”王德化回答道。 “丁启睿?他的资历倒也勉强算是够了。”崇德皇帝道,“只是他此前并没有多少直接带兵打仗的经历呀。不过这事情不能再拖了,如今一时间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就是他吧!让他尽快到任,然后带上左梁宇和贺大龙去救援开封!只是他如今还当着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这个差事怎么办?” “内阁的各位先生觉得,这事情暂时也只能让他兼任着了。” …… 开封城的围城还是在不温不火的进行着,每日里,天一亮,大家便都例行公事一般的攻守一番,等到天晚了,大家便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反正就是每隔个两三天,“贼军”就能攻上城墙一次,然后自然又是官军拼死奋战终于在吃完饭之前把“贼人”赶了下去,然后大家各自回去吃完饭。 这一段时间的攻城演练,让攻守双方的水平,都得到了迅速的提升,当然,考虑到双方的基础,还是革命军这边提高更明显。比如说,当革命军扛着梯子朝城墙冲过去的时候,只要城上的火枪往外面一伸,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哨子声,这些革命军的士兵立刻蹲了下来,同时将自己手中的盾牌举了起来。等枪声响过,大家便又向前冲。当然城上也跟着有变化,他们会把火枪手分成两拨,第一波打完了,等革命军的正往前冲的时候,再赶紧打第二波…… 双方的技能都上升了,但是上升之后的影响确实不一样的。对于开封城来说,无非是他们把城守得更稳固了,顺便也从周往那里可持续的弄到了钱。此外更多的意义倒也寥寥。但是对于城外的革命军来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开封获得的攻城经验,立刻就可以被用到开封附近的其他地方。 于是开封附近的一些县城纷纷的倒了霉。第一个倒霉的是通许,六月初的一天,大约三千多“贼军”在“贼将”贺掌旗的带领下袭击了通许,不过一个上午,就攻下了通许县。城破之前,通许知县叶察迩下令守城军士焚毁府库,军士们却因为担心焚毁府库之后,会被“贼军”报复而不肯执行命令。随后城池便被攻占,知县叶察迩也死在乱军之中。 也许是因为攻击太顺利了,贺掌旗攻下通许之后,看看自己手下的军队损失有限,只在通许修习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又转向西边,也是只用了半日时间便攻占了尉氏县,然后才带着缴获的各种物资,大摇大摆的回到开封城外的革命军大营中。 在此之后,黄自得手下的部将不断分兵出击,攻击周围的县城。到七月份,他们已经先后攻克了杞县、新郑、郑州、密县、禹州、郏县、宝丰这七个县,每到一处,革命军便打开官府和官宦人家的粮仓放粮,又从饥民中选择精壮入军,然后将他们送到开封城下去训练。一时间声势大振。军力也扩张到了真正的十万左右。 而且在这一系列的战斗中,更多的军队得到了锻炼。如今按着刘杰轩的看法,这十万人中,能拖出去和大昭官军野战的部队也已经有两万多人了,而其中能列鸳鸯阵而战的士兵人数也突破了五千。 “别看咱们如今的人数还没有以前人最多的时候多,但要说能打的兵,却要比过去多多了。靠着这些兵,咱们呀,可以在全天下横着走了。”刘杰轩很是得意的对黄自得说。 “还不能这么说。”黄自得摇头道,“你忘了道长说的,关外还有鞑子呢!况且,我们如今也不是要满天下跑,而是真要打一块立足之地下来。” 两个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他们便一起从营地里出来,便看到那边又有一支军队正在往营地靠近。这时候,便有探马来报告说:“元帅,尚一功将军从宝丰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章,牛巨明 尚一功从宝丰回来的时候,带来的粮食,钱物到也不算多。一来宝丰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富余的地方,二来宝丰是这一带最后被攻占的县城之一。古话说:“小乱避于城,大乱避于山。”懂得这个道理的有钱人也不少,所以,尚一功的确是没抢到多少东西。不过尚一功却带回来了一个此前谁都没有弄到过的好东西——一个主动表示要投奔黄自得的有举人功名的士人。 自从玄逸加入到黄自得的队伍中之后,包括黄自得在内的一大批将领都认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革命道路千万条,学习文化第一条。队伍领导没文化,广大战士泪两行。”所以对于吸收有知识的人加入革命军队伍非常重视。但是因为“流寇”的名声,愿意追随他们的读书人一直都很少。不要说举人,便是秀才都没有,甚至就连童生都不多。 另一方面,队伍的扩大,组织性的加强,也需要更多的读书人参与。比如随着军队的增加,如今黄自得这里就多了很多的文书工作,就需要更多的文案幕僚了。而黄自得这里,认得字的人都不多,打下洛阳的时候,在流民中找到了两个屡试不第,快要饿死了的童生,如今大家都客客气气的称呼他们为孔先生,陆先生了。 所以这一次,尚一功居然请过来了一位举人,这一家伙,顿时便将整个军营都震动了。黄自得带上了能找得到的,暂时没啥要紧事的所有重要将领一起出军营来迎接。远远的就看到尚一功和另一个人一起并辔而来。黄自得便带着大家迎了上去。 见黄自得等人迎了上来,尚一功和那位便也下了马,朝着众人迎上来。双方见面,尚一功便向那人引荐黄自得道:“牛先生,这便是黄元帅。” 那人便向黄自得下拜道:“如今天下败乱,民不聊生,都是因为上有暴君奸臣。如今黄元帅兴兵吊民伐罪,实在是解民倒悬的义举,牛巨明不才,愿附骐骥而至千里。” 黄自得赶忙扶起他道:“能得先生相助,黄某感激万分。这真是上天让先生来助我成功。” 接着黄自得便给牛巨明引见其他人。第一个被介绍给牛巨明的便是玄逸道人。 “牛先生,这位是在下的军师玄逸道长。玄逸道长和先生都是有学问的人,正可以相互亲近一下。”黄自得拉着牛巨明的手,对他介绍道。 “幸会幸会。”牛巨明和玄逸都相互这样道,但是玄逸却从牛巨明闪动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种隐藏着的,一闪而过的鄙视。 玄逸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事实上,在上辈子的时候,牛巨明就一直看自己不顺眼。这种不顺眼也是非常好理解的。因为牛巨明是一个儒生,哪怕造反了,他也是儒生。在儒生的眼里,道士之类的都是异端,已经不是“近乎卜祝之间”了,而是是实实在在的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若是“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倒也罢了,可是这个道士居然在这里当着军师!他也知道黄自得等人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在这类人那里,“军师”这个名称,多半是来自《三国演义》。而在《三国演义》中,最出彩的军师只有一个,那就是诸葛武侯。在昭烈皇帝的阵营中,诸葛武侯的位置绝对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但是,这个道士,这样一个本来只应该被当做弄臣和倡优的东西,却居然靠着骗人占据着这样的位置! 其实在一路过来的时候,尚一功也和牛巨明提到过玄逸道人。只是牛巨明一听到玄逸的道士身份,便对他心生鄙夷,不免便自行将尚一功嘴里说的东西自己又打了几个折。若是向他讲玄逸道人的事情的人是刘杰轩或者是党守义,那他也许听到的更多的是玄逸如何帮助他们确立战略方针,如何帮他们整训部队。但是尚一功却是个喜欢吹牛的人,在尚一功看来,什么确立战略方针,什么整训队伍,统统没有传奇色彩,吹起来不过瘾,于是他就捡着自己觉得玄逸道人最为厉害的地方来吹,那就是玄逸道人会法术。什么做法让追兵迷路呀,什么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很多东西呀,还有什么施展道法,升起弥天大雾呀……总之,在尚一功看来,自己将玄逸吹得天上少,地下无,但在牛巨明的眼中,却反倒是坐实了玄逸道人是个妖道骗子。如今见到玄逸的风采,便是牛巨明,在心中也忍不住称赞一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但越是如此,牛巨明心中对玄逸的恶感倒越是增强了。 不过牛巨明并没有打算立刻就向玄逸发起质疑,因为他从尚一功的描绘中,至少还是得到了一个准确的信息的,那就是如今的玄逸道人非常受黄自得等人的信赖。正所谓“后不僭先”,初来乍到就立刻向他发起挑战,肯定是不明智的。 所以牛巨明还拉住玄逸的手,笑嘻嘻地道:“在下听尚将军讲起道长,那真是在世的神仙呀!今日得以相见,实在是三生之幸。” 玄逸知道牛巨明虽然有些小心思,而且忠诚度也很成问题,上辈子他就在局面不利的时候带头逃跑了的,但是这个人的能力却也还算过得去,虽然和历史上的那些名臣还不能比,但至少,不会比上辈子的没有“黄天”这位随身老爷爷的自己差。对于如今黄自得集团的利益还是有很大的帮助的。于是也笑笑道:“先生乃是有大才之人,能结识先生,亦是贫道的幸运。” 黄自得又依次向牛巨明介绍刘杰轩以及其他的将领,大家一一和牛巨明见礼,局面倒是相当的和谐。 当晚,黄自得又在营中大摆宴席,款待牛巨明。席间,牛巨明趁着黄自得向他敬酒的机会,向他问道: “元帅如今兵锋正盛,为何要顿兵于坚城之下,而不是去夺取一块可以作为根基的土地呢?要知道,自古成大业者,莫不有一块立足的根基,比如汉高祖的关中,汉光武皇帝的河北,唐高祖的关陇,以及大昭太祖的江淮,莫不如此。如今朝廷的各路军队都受到了严重的削弱,正是夺取一块根基之地的时候呀。” 黄自得听了,哈哈笑道:“先生果然是高才。和玄逸道长的看法倒是不谋而合。这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吧!其实如今我军的种种举动,比如赈济百姓,比如打出‘吊民伐罪’‘与民休息’的旗号,甚至包括如今围攻开封,为的就是要能扎下根基,有一块立足之地。” 牛巨明听了,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稍微一想,却又问道:“元帅可是打算用河南作为根基之地?这可不妥当呀!” 黄自得并没有以河南为根基的打算,不过他并不打算直接说破这一点,而是想要顺势看看牛巨明的见识,便问道:“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呢?” 牛巨明赶紧回答道:“元帅,首先河南多灾害,种不出多少粮食,难以支持大军征战。而且河南是四战之地,东南西北无遮无拦,难以防御。河南本来出产就少,又难以防御,元帅便很难真正休养生息。所以,元帅,虽然我也是河南人,但河南真的不是一个适合作为根基的地方。” 黄自得又问道:“那先生觉得什么地方才是最适合作为根基之地的呢?” “湖广!”牛巨明立刻道,“元帅,湖广好呀!首先,湖广沃野千里。境内有长江,汉江,洞庭湖,若是好好的利用,不愁没水用。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湖广是天下的粮仓,拥有湖广,元帅便不愁没有军粮。有了军粮,才能养得了大军。相形之下,河南有什么?只有人而已。但如今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了。而且湖广的位置好。湖广的西边是四川,和四川之间要么是群山,易守难攻,只需要少量军队,便可以守住;要么三峡,三峡水势险恶,防守也不困难。南边是云贵两广,这都是多山之地,朝廷在这些地方也没多少力量,大军也难以从这些方向进入湖广。东边则是江西、安徽,然而湖广居于长江的上游,而安徽江西在下游,用起兵来,居高临下,自然有优势。至于北边,则是河南和陕西。河南和湖广之间有大别山,也容易防御。从北边来,几乎只有襄阳这一条路。不过大帅也知道,襄阳是天下坚城,自古便有‘铁打的襄阳’的说法。只要守御得当,便是有十倍的军队,也难以攻克它。相反,以湖广为基地,若要东进,便是顺长江而下,便是‘王睿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若是北进,也便于夺取甘陕。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王业的根本呀!” 黄自得听了,哈哈大笑道:“牛先生果然学识过人,实在是天下少有的才智之士。句句话都说在了关键上……道长,你说是不是?”说到后面,他又向着玄逸这样问道。 玄逸听了,便站起身来,向着牛巨明和黄自得拱手道:“牛先生大才,贫道佩服之至。元帅能得到牛先生辅佐,真是上天垂爱。” 牛巨明很满意的听着这些话,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应该已经展示出了一位真正的国士的素质。真正的国士,是要能辅佐君王走上正确的方向的,而不是靠着画符烧香,玩那些奇技淫巧的。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忍不住又瞟了玄逸道人一眼。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到刘杰轩站起身来,端起手中的酒碗,哈哈大笑道:“牛先生,我老刘一定要敬你一杯!牛先生,你真是个人才!今晚上说的这些,居然和玄逸道长说的一模一样,真了不起!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援军(1) “哈哈哈……”刘杰轩的笑声非常的爽朗,刘杰轩的称赞也是非常的真诚,但是他的这个称赞,却让牛巨明觉得自己脸上好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一样。但是他却也只能跟着站起来,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和刘杰轩一起一饮而尽。 “好!豪气!”刘杰轩哈哈大笑道,“一看牛先生喝酒的样子,就知道牛先生和玄逸道长一样,都是靠得住的人!哈哈哈哈……” 有刘杰轩带了头,其他的人便也轮番的过来敬酒,说着钦佩仰慕的话,不过这些话却基本上都是:“先生了不起,都快赶上玄逸道长了。” 这样的称赞自然让牛巨明很郁闷,但是他还必须做出喜悦和谦逊的样子出来。 大家闹哄哄地敬了一轮酒,牛巨明的脸开始有些发红了。黄自得看着,知道牛巨明的酒量只是一般,便道:“好了,大家也都给牛先生敬过酒了,明日我们还要继续攻城呢。牛先生,明日我陪着你四处走走看看,如何?” 牛巨明道:“元帅军务繁忙,如何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等事情上?随便派个人,领着在下看看,不就可以了。” 黄自得听了笑道:“先生不知道,这些天也没什么意外的事情,各种事情按部就班的,大家都忙得紧,便是内人,都是忙得两脚不着地的。说起来倒是只有我,反倒是没什么事情。可以整日的东游西荡的,哈哈哈……” 大家也都跟着哈哈的笑起来了。刘杰轩便道:“大哥,前些日子,你天天抱怨,这全军之中,就你最忙。如今难得的清闲了几日,却跑来显摆。呵呵,大哥你也显摆不了几日了,我听玄逸道长说,最多还有个十天,朝廷的援军就该来了。这打援的事情可不像如今那个每日里走个过场的攻城练兵,到那时候,就有的大哥你忙了,到时我们这些兄弟,只管按着大哥的部署去打便是了,倒是道长,那时候只怕反而是最清闲的了,哈哈哈……” 牛巨明听了,心中一愣,这打仗的时候,在各种评书中,不正应该是做军师的最忙的时候吗?这玄逸道人,做的军师,到底是管什么的? …… 第二日一早,牛巨明在军号中醒来,匆匆梳洗罢了,便听军士来汇报说黄元帅来了。牛巨明赶紧迎了出去,却见黄自得已经大步的走了过来。他一看见牛巨明,便上前来,伸手握住牛巨明的手道:“先生起来了?正好与我一起去吃早饭。” 黄自得带着牛巨明到了一处营寨,却见此时已经有一队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在那里了。黄自得便直接带着牛巨明站到了队伍末尾,带着一丝歉意对牛巨明道:“牛先生,军中的规矩,大家都在这‘食堂’里排队等着吃饭,上自在下,下到新兵,莫不如此,却不是故意对先生不恭敬。” “既然是军中规矩,学生如今到了军中自然也是要遵守的。”牛巨明道,“况且元帅都不例外,学生又怎敢破例?而且元帅与战士同甘共苦,堪比古时名将飞将军李广。实在是让人佩服。” “这黄某便不敢当了。”黄自得道。 飞将军李广,在文人们的心中,地位自然是很高的,在民间故事里,也是传奇人物。但是在真正的兵家眼中,李广能不能算“名将”都成问题。黄自得在商洛山里面的时候,也和玄逸了解过一些古时候的战例,对于李广的那些战绩也颇有了解,在他看来,李广也就是一个有些匹夫之勇,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猛将,但距离“统帅”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如今听到牛巨明将自己比作李广,黄自得的心中其实并不高兴。而且还隐隐的有了“这人在军事上所知有限”的感觉。不过他又想,牛巨明在策略上还是不错的,昨日提出的策略和玄逸道人不谋而合,应该大局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牛先生,这军队要有战斗力,需要很多的条件,比如吃得饱,吃得好,练习多。还有一条便是指挥得力。而要指挥得力,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当统帅的一定要让将士们相信他处事公平。如今大昭官军,之所以屡屡失败,除了天意之外,还有一条就是不公。往大处说,朝廷对于诸将不公,那些实心实意,踏踏实实打仗的,吃了亏,折损了兵员,都得不到补充,甚至死在战场上,而那些偷奸耍滑的,却都越混越好,一个个的都成了总兵、封号将军。往小处说,诸将对于下面的军士也是一样的不公。牛先生你看,这朝廷当将官的,没有不克扣小兵的军饷,没有不喝兵血的。他们剥去普通军士身上的饷银,一边供自己花天酒地,一边便养着一小群的‘家丁’。这‘家丁’真的是用来打大仗的?呵呵,一个总兵,手下少一点的,不过一百两百个家丁,多一点的,也就一千两千家丁。就靠着这么点人,能打个什么仗?这些家丁,更多的还是用来弹压一下其他的拿不到饷银的兵吧?这么一来。这些兵又哪里愿意卖命打仗的?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斗志?一上战场便开溜,也就是常事了。” 两人说着话,队伍也渐渐向前移动,很快他们便到了领饭菜的窗口。革命军此时还没有根据地,粮食靠着缴获倒是暂时够吃,但是菜蔬什么的却是真的没得保证。如今包括黄自得在内,大家也都只有干米饭吃。 吃过了饭,黄自得又领着牛巨明去看了军士们的操练,以及对开封的“围攻”。 牛巨明道:“元帅既然并不是真的想要拿下开封,为什么还要迟迟停在这里。如今杨肥刚死,朝廷虽然派丁启睿接任,但是如今他也才刚刚接手,还未必能协调好湖广的那些军队。元帅何不杀到湖广去,却还要在开封城下逗留?” 黄自得听了笑道:“先生昨日说过,湖广易守难攻。我们要下湖广,首先便要拿下襄阳。襄阳被张炳忠偷袭了一次,如今不可能偷袭第二次了。硬打,要打下来可不容易。若是不打下襄阳,绕过它,到湖广流窜还行,但襄阳在官兵手中,我们就难以在湖广真正立足。所以,必须先将湖广的军队调动出来,我们在湖广之外,先歼灭了他们,这湖广才能真正是我们的。先生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牛巨明想了想,便道:“朝廷已经连续丢了两位亲王,断断不敢在开封再出什么问题了。所以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调动军队来解围的。只是……朝廷的大军来了,若是人多的话……” “牛先生还不知道吧,朝廷如今又在辽东和鞑子打上了,这辽东军便指望不上了,甚至九边还调了不少兵去救援。就算朝廷打赢了,这些军队,也多半损失惨重,短时间是肯定没指望了。”黄自得道,“其他地方的官军,能调动的数量有限,便是来了,也是找死。如今真的有可能给开封解围的,也就湖广的官军了。单是湖广的官兵的话,他们人数本来就有限,又劳师而来,我们正好,一战破之,然后便可顺势南下,夺取湖广了。” 牛巨明听了,便赞叹道:“元帅真是天纵英明。” “天纵英明?”黄自得笑了起来,“要真是天纵英明,早几年我都干啥去了?若不是遇到了玄逸道长,如今,只怕我黄自得,也还是个过了今日便不想明日的流寇呢。不过,其实如今,黄某还是没有一块根基之地,其实也还是一个‘流寇’,而且,今后要是真的打下了湖广,乃至更大的地方,治理却是更大的问题。老实说,黄某身边的人,包括黄某在内,对于如何治理地方,却是真的一点都不懂的。今后还有很多事情,都要借重先生。” 牛巨明在昨天晚上欢迎他的晚宴之后,又通过和陪着他的军士的交谈,了解了更多的和玄逸道人有关的事情。这才发现,自己此前,对于玄逸道人的判断,竟然全是错的。而刚才黄自得和他说起的战略安排,也让他意识到,在战略策划上,他并不比玄逸道人强。不过此时黄自得的这句话,却又让他鼓起了信心。玄逸道人的确是很有本事,懂得的东西很多。但要说起如何治理地方,虽然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作为一个儒生,一个举人,难道在这方面还比不过一个道士?况且,就算玄逸道人无所不能,但治理地方,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包办的。占据了大片的土地之后,便需要大量的地方官员。而要找到这么多的能担任地方官员的人手可不容易,这需要人脉。作为一个儒生,一个举人,在人脉上,肯定是要比一个道士强得多的。 “只要治理地方的,都是我的朋友,哪怕玄逸道人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压得住我。”牛巨明这样想道。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援军(2) 丁启睿接到诏书,便带上行辕,还有总兵胡大伟的数千兵马,便往湖广过来。这时候张炳忠早就已经离开了襄阳城。张炳忠是流寇,没有自己的根基,也就没有可靠的后勤补给,所以他是不能困守一地的,便是靠偷袭拿下了襄阳这样的坚城,也绝对不会守在那里的。杀了襄王,他便带着军队沿着汉水南下了。 不过沿着汉水的那几座城市却都早就有了准备,这些城池的城防是远不如襄阳的,但是张炳忠人少,有没有什么攻城用的武器,便也拿这些城池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乡间劫掠一番。 丁启睿进了襄阳,便立刻召见左梁宇和贺大龙,与他们商量北上解救开封的事情。对此,左梁宇并不表态,只说自己的军队连续征战,疲惫不堪,武器铠甲也损耗严重,若是没有补充,这仗便完全没法打。 有左梁宇带头,贺大龙自然也跟着叫苦,事实上,作为客军,他能得到的补给比左梁宇可少多了,只能跟在张炳忠的后面抢劫,才能弄些银子。而作为客军,他动手抢劫起来,越发没有顾忌,虽然抢到的肯定没有左梁宇多,但是造成的破坏却肯定还要在左梁宇之上。如今张炳忠南下,他正想着跟着张炳忠,在那些富饶地方再抢上一把,如何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明显更穷困的河南,还是要去和黄自得的“数十万大军”拼命呢?自然也是不肯往河南去,于是便也跟着左梁宇一起表示如今他也无力出击。 “大人,这张炳忠还在湖广呢?我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到开封去?”贺大龙道,“如今我们要是走了,谁知道张贼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就算要去河南,也要先解决了张贼的威胁才能去呀!况且,就是要去河南,总要有开拔银子呀,要不然,军队哗变了怎么办?” 他们两个一摆出这种姿态,其他的军头们也是一个接一个的表示自己有巨大的困难,实在是无法立刻出兵。虽然丁启睿摆出圣旨来,但这些军头们还是表示,他们不是抗旨不遵,而是实在力不从心。 丁启睿指挥不动这些军头,便只有反过来去糊弄朝廷。他一边向着朝廷来个“狮子大开口”,提出了一大堆的他明明知道朝廷不可能做得到的物资要求,一边又不断上报说自己正在追剿张炳忠,实在是抽不出手来。 而这个时候,在关外,洪演带领着朝廷最为精锐的十余万军队,正在准备给锦州解围。洪演知道自己的军队在实力上和鞑子之间的差距,所以,他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方式,力图只和鞑子进行阵地战的消耗。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麾下的十余万军队,向着锦州前进了不过几十里,但却在一路上,建起了六七座用于保护后路的堡垒。 这十多万军队,每天都会消耗大量的物资,这使得本来在经济上就已经捉襟见肘了的朝廷更加的不可能拿出物资来满足丁启睿的需求。甚至于就连对洪演的这十多万人的物资的支持也已经难以持续下去了。 在这样的经济压力下,崇德皇帝的内阁最终还是做出了,再次提高农业税收的决定。虽然他们都知道,农民的承受能力早就到了极限了。 但是,虽然增加了税收,但钱真正收上来,还是需要时间的。而如今的局面,却让朝廷难以支撑到钱收上来的时候。 “一边是流寇,一边是鞑子,两头都要花钱,如何花得起!”崇德皇帝不止一次这样感叹,他觉得,无论如何,这种相持都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崇德皇帝觉得,如果不趁着朝廷的钱还没有用完,赶紧去打,再拖下去,只怕不用别人打,朝廷自己就要完蛋了。所以他再次给洪演和丁启睿下旨,要求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为锦州和开封解围。 但是,那两位总督在接到圣旨之后,却还是上书以各种理由拒绝立刻出兵。崇德皇帝勃然大怒,差一点便要下旨让人去将洪演和丁启睿下狱。 “他们怎么敢这样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他们怎么敢这样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他们一定是觉得朕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吧?他们一定是觉得朕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人用了是不是!”在乾清宫中,崇德皇帝在摔碎了一个花瓶之后,这样对自己说。 “王大伴?” “奴婢在。”王德化赶忙应道。 “傅元宪在天牢中可还有悔意?”崇德皇帝突然问道。 在孙白孤和傅元宪这两个人中,老实说,崇德皇帝还是看傅元宪更顺眼一点,因为傅元宪虽然嘴巴讨厌,但是至少不像孙白孤那样,试图欺骗自己。 “皇上,傅元宪入狱之后颇有悔恨之意。”王德化回答道。 傅元宪在狱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悔恨的表现。但是王德化知道,崇德皇帝手中如今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了,所以才不得不想起傅元宪来。若是王德化回答说傅元宪“毫无悔意”,那皇帝如今的困局便更是难解。而且王德化觉得,在如今的状况下,说服傅元宪,流露出一点“悔意”,应该不会太难。 “他真的有悔意?”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当初杨督师遗书举荐他的时候,奴婢便问过东厂提督太监。听他说,傅元宪对于自己未能扭转局势是颇有些悔意的。”王德化立刻回答到。 所谓“对自己未能扭转局势”的悔意,既可以解释为为自己未能剿灭流寇而悔恨,但其实也可以解释为为自己没能阻止皇帝的错位政策而悔恨。这样就算皇帝将傅元宪弄出来之后,发现他其实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王德化也有个说头。况且王德化也明白,此时皇帝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并不是真的要和傅元宪争个输赢。 “傅元宪还是有本事的人。”崇德皇帝道,“王大伴,你让曹化淳再去问问。若是他真的有悔意,愿意为国效命,朕也可以放他出来,给他官复原职。” “奴婢遵旨。”王德化下拜道。 …… 曹化淳接到王德化传来的崇德皇帝的口谕,便赶忙进到北镇抚司大狱中,来到了监禁傅元宪的囚牢。他看到傅元宪这时候面对着白墙,口里念念有词的,似乎是在吟诗。只是傅元宪的声音很低,听不太清楚吟诵的是什么。曹化淳便等在那里,等傅元宪吟诵完了,才笑眯眯地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囚室的门道:“傅大人好雅兴。” 傅元宪转过头,看到是曹化淳,便道:“厂公到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曹化淳命人打开牢门,走进去向傅元宪拱手道:“咱家是来给傅大人报喜的。傅大人这监牢呀,算是要坐到头了。” 傅元宪听了,脸上却全无喜悦之意,相反,反倒是皱起了眉头道:“朝廷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可是流寇又弄出了什么乱子?” 曹化淳听了,心中也颇有点佩服他的敏锐,便道:“这段时间,局面大坏。先是黄自得攻下了洛阳,福王父子蒙难。紧接着张炳忠又袭取了襄阳,襄王父子遇害,就连杨督师也病死了。唉……如今黄自得围攻开封,局势危急……” “何不立刻调动边军给开封解围?”傅元宪赶忙问道。 “傅大人,那鞑子天聪汗又围攻锦州,锦州城中有奸细和他里应外合,一下子便夺取了外城。如今九边之军都在辽东和鞑子僵持,如何还有边兵?”曹化淳感叹道,“圣上原本想要调动安徽兵马,谁想,左革五营原本已经受抚,但官军只是做出要离开的架势,他们便又立刻举起造反。这帮杀千刀的流寇……傅大人……” 傅元宪知道,若不是局面大坏,皇帝是断断不会再重新启用他的。但是朝局坏到了这样的地步,却也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怎么,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子!”傅元宪跺着脚道。 “傅大人,如今皇上多次下诏书,让丁启睿率领湖广之军去给开封解围,却不想他们都被张炳忠吸引住了,也是难以调动。如今皇上有意让傅大人统兵,去给开封解围,不知道傅大人……” 傅元宪想了想,他知道开封此行,颇为凶险。不过他也知道,这开封却不能不救。便道:“下官多年身受皇恩,正当粉身碎骨以报。若是皇上真的用得上我,我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曹化淳便将傅元宪的反应报告给崇德皇帝。崇德皇帝感叹道:“傅元宪是个实心的忠臣。朕以前对他也苛刻了一些。曹伴伴,你去让内阁拟旨,就给傅元宪官复原职,让他做甘陕总督,将胡大伟和贺大龙都拨给他,让他带着,去给开封解围。” 曹化淳便遵旨下去了。 临出发,崇德皇帝又在平台召见傅元宪,问起他的解围之法。 傅元宪回答道:“单以兵力,臣手中的兵力还是不够的。希望陛下能让丁总督也多少配合我一下。”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道:“只是左梁宇可恨,难以调遣。” 傅元宪便道:“陛下可以让侯寻大人去劝说他,或能有效。而且臣也不需要他们真的上战场打,只需要他们做出声势,吸引住贼军的注意,然后臣趁机率军急袭,或能成功。”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援军(3) 傅元宪的计划其实相当的冒险,因为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战略性的配合,能获得什么样的效果,是很难说的。因为距离遥远,各路部队之间是无法相互联络的。比如说,约定的时间到了,湖广那边是不是依照约定出兵佯动了,在陕西指挥军队的傅元宪是不可能及时知道的,他只能假定湖广那边按时出兵了。但如果湖广那边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即使不考虑故意拆台或者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之类的小打算造成的有意的延误,因为自身的无意的失误或者是某些不可预料的因素造成延误的可能都不小。)那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调动敌军的效果,而依旧依照原计划出兵的傅元宪就会一头撞到优势敌军的铜墙铁壁上,不要说击败敌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即使湖广那边的军队依照计划按时展开了佯动,这举动是否能调动“贼军”也是傅元宪完全无法知道的。敌军也许被调动了,然后他带兵迅猛的杀过去,便能一举击败“贼军”;但是,情况也完全可能是另一个样子,“贼军”根本就没有上当,他们的主力动都没动,然后傅元宪便带着他的军队,一头撞到优势的贼军的窝子里,最后一败涂地。 以傅元宪一贯的主张来说,他是最为反对这样的赌博式的冒险的。但如今他再次被启用后,拿出来的第一个作战方案便是这样冒险的计划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直到如今,他依旧认为,朝廷的当务之急不是立刻剿灭流寇,或者是消灭关外的鞑子,而是收缩稳定。但是,收缩也是有条件的,不是说你想要收缩,就能够收缩的,收缩弄得不好会变成溃败的。而且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他还没有被关进北镇抚司大狱的时候,朝廷的力量相对于“流寇”还是有明显优势的,那时候直接收缩的难度还不算太大。但如今的局面却完全不一样了,朝廷如今虽然还说不上山穷水尽,但是却也是大大的削弱了,而“流寇”和鞑子却都变得更强了,这个时候,再要收缩却谈何容易。所以傅元宪觉得,这时候,他也只能冒险了。若是这次冒险能够成功,朝廷也许还有安安稳稳的收缩的机会。当然,他也有些担心,若是自己真的成功了,以崇德皇帝的性子,虽然他此时也表示了对于暂时转向防御的政策的支持,但到了那时候,他到底会收缩呢,还是会再来个“乘胜追击”可就真的难说了。不过无论如何,眼下,傅元宪必须要进行一次冒险了。 傅元宪在平台问对之后,立刻便离开京师,日夜兼程,花了一个多月赶到了凤台,然后在那里停留了二十多天以等待胡大伟和贺大龙的军队到位。 贺大龙原本很不愿意离开湖广,这段时间,他跟在张炳忠和罗孟德的后面,仗打的不多,但是抢到的东西却不少,如今正有些乐不思蜀,却突然接到命令,让他北上,贺大龙自然很不高兴。一度还不太想服从命令。然而,湖广一带的官员以及包括左梁宇在内的其他军头,对这个命令却都格外的支持。对于湖广的地方官来说,贺大龙这种无法无天的,抢劫起来比流寇都厉害的客军,自然是滚的越远越好;而对于左梁宇这类的军头来说,少了贺大龙,也就意味着自己抢劫的机会的增加,这自然也是好事情。 湖广的地方官一接到相关的命令,就立刻断了贺大龙的军粮供应。而左梁宇也立刻开始和贺大龙摩擦起来。贺大龙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在湖广难以立足,于是便不得不同意北上。不过贺大龙这样的人,自然不肯白白的吃亏,所以在北上的时候,他便如蝗虫过境一样,将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又彻彻底底的劫掠了一遍,在相对富庶的湖广地区,他硬生生的搞出了一个宽度三十多里,长度上百里的无人区。 等贺大龙所部和胡大伟所部到位,便已经是八月份了,天气也开始渐渐地冷了下来。傅元宪派出使者向丁启睿传达朝廷要求他立即组织部队展开对河南的佯动的旨意。并且和丁启睿约定了行动的时间。 此时左梁宇正追着张炳忠再次接近了四川,丁启睿便给左梁宇下命令让他返回襄阳,准备对河南的佯攻。左梁宇却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让手下李国英带着不到三千人的兵马返回襄阳。而这不到三千人还大多都是只有一根长矛的新兵,也就是左梁宇参与这次行动的全部兵力了。 丁启睿见人数很少,自然不敢深入河南,于是按着约定的时间,带着这些人往北到唐县一带打了个转,就连“贼军”都没来得及看到,便缩了回去。反正这也算是他的军队已经到河南“佯攻”过了。当然,在事实上,黄自得甚至都不知道丁启睿有过这样的“佯攻”。 也就在丁启睿发起“佯攻”的第二天,傅元宪带着贺大龙、胡大伟李国奇三位总兵,三万多近四万军队从凤台出发,向开封急进。傅元宪知道,这一战要想获胜,除了要指望丁启睿能吸引住黄自得的大军之外,还有一个关键便是自己的军队的动作一定要快。因此傅元宪下令军队抛下了几乎任何拖累行军速度的辎重,只携带能吃七天的粮食,日夜兼程往开封赶。 无论是贺大龙还是胡大伟或者是李国奇,他们手下的部队的训练状况都不算好,而长途奔袭对于军队的训练程度和体能状况都是巨大的考验。第一天傅元宪逼迫着大家一口气走了七十余里地,结果到了停下来宿营的时候,一清点,发现全军居然少了七八千人。这些人都是在急行军中跟不上队伍而掉队的。 当晚贺大龙和胡大伟一起去拜见傅元宪,要求放慢行军的速度,并指出这样下去,等大军到了开封,只怕连一万人都剩不下了。而傅元宪则认定,只有保持快速,才有获胜的可能。那些在行军途中就会掉队的兵,本来也没有多少战力,掉队了也不必太可惜。 第二天傅元宪继续催着军队行军,这一天又走了七十里,结果军中又少了六千多人。但傅元宪不为所动,继续赶路,并在当天晚上,到了修武。这时候,全军已经只剩下两万人左右了。 傅元宪因此不得不让军队在修武休息了一天,到第四天,一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傅元宪便又催促着全军向南。 在这一天里,贺大龙所部开始大规模的出现掉队的现象。他手下从修武出发的时候还有近一万人,这天其实不过走了五十里,但到了晚上,贺大龙手下便只剩下了不过一千人的骑兵,其他的人全都成建制的掉队了。 当晚宿营的时候,胡大伟和他的几个部将在军帐中商量了好久,于是在第五天中,胡大伟所部也都出现了大规模成建制的掉队现象。当天晚上,胡大伟还剩下不过三千兵马,而李国奇呢,傅元宪一直待在他的军中,他的亲兵也一直盯着李国奇的兵,结果这一天,李国奇才少了不过两百多个兵。 也就在这一天下午,傅元宪的军队和黄自得派出的侦骑有了接触。 当时黄过的义子黄来亨带着二十多个骑兵在开封北边巡逻。开封北边是黄河,黄河的水位远高于开封附近的大多数地方,自然也高于黄自得所部的驻地。玄逸道人向黄自得提出,如今最需要防范的事情之一便是朝廷那边会有人扒开黄河大堤,用人造的洪水来对付革命军,因此,必须加强对北方的侦察。因此,革命军的侦察骑兵在沿着黄河一带相当的密集。 当时黄来亨已经带着骑兵们沿着黄河巡视了好几十里了。正在柳庄附近的河堤上停下来休息,顺便吃点东西,便看到前面又烟尘高高的扬起来。黄来亨当时只有十六岁,但却已经打了五六年的仗了,经验相当丰富,只看了一眼,他便判断出,这一定是大批人马行军的时候扬起的尘埃。 黄来亨一边让人回去汇报这一情报,一边又让人找来了一条小船,自己一个人,带着一匹马渡过黄河,朝着烟尘升起来的地方走去。 黄来亨知道,大军前面也定会有斥候骑兵,一旦和他们遭遇,自己只有一个人,论打无论如何是干不过他们的,便只能靠跑了。所以他此时并不上马,而是牵着马步行,好为后面的逃亡节省马力。 黄来亨看看距离河岸不远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座寺庙,寺庙中还有一座宝塔,便朝着那边过去了。 小山不高,不过二三十丈而已,黄来亨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寺庙门口。他往山门那里一看,却见大门倒掉了一边,山门上的牌匾也落在地上,牌匾上写着“镇河寺”这三个字。黄来亨知道,这庙里的和尚怕是都已经出去逃荒了。便牵着马进了寺庙。寺庙中果然也个人都没有,黄来亨牵着马到了宝塔下面,将马拴在宝塔边上的石头栏杆上,然后便走进了塔中。 宝塔中黑漆漆的,到处都是蛛网,颇有点阴森,若是放在后代,绝对是拍恐怖片的合适地点,但是黄来亨见过的阴森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因而也并不在意,只是摸索着向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宝塔顶层。他从宝塔顶层的小窗口朝着烟尘升起的方向望了过去,一支正在行军的队伍就映入了他的眼睛。 “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往宋家渡那边去了。”黄来亨想道,“宋家渡还在官军的控制之下,他们是要从那里渡河来袭击我们!”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援军(4) 这个时代的人的夜生活都是非常的单调的,就算是王公贵族,无非也就是点起蜡烛来,一边喝酒,一边看几个美女跳舞而已,就算档次再提高一点,也不过就是多弄点跳舞的美女,弄个“八佾舞于庭”而已,和后世的夜生活是完全没法比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时代的人都习惯于太阳一下山,便直接上床睡觉。便是当流寇的人,大多数时候也不例外。 黄自得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相比其他的几个流寇头目,黄自得是出了名的没什么生活情趣,既不像张炳忠那样喜欢做长夜之饮,也不像罗孟德那样对人妻有特别的爱好。所以到了晚上,他在军营里打了个转,见军营中值班的各种布置都到位了,并没有什么疏漏,便回了自己的军帐,和尚秀英一起洗了脚,便上了床。 躺在床上,黄自得便对尚秀英道:“秀英,你看牛先生这人如何?” “牛先生也是有本事的人。”黑暗中,便听到尚秀英道,“只是还是比不上道长。而且,牛先生有些傲气,容易看不起人,不像道长那样好接近。玄逸道长是任凭谁,哪怕是个火头军,只要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哪怕是米饭要怎么煮才更香甜这样的事情,玄逸道长也愿意和他聊。但是牛先生却有些高傲,所以有些兄弟如今有点不太喜欢他。” 黄自得知道尚秀英说的“有些兄弟如今不太喜欢他”,主要指的就是刘杰轩,便忍不住笑道:“老刘这人平时没事了就喜欢讲些山南海北的奇谈,什么黄皮子、狐狸精、九命凶猫还有什么千年僵尸之类的东西。说起来好玩,他自己并不太信这个,却偏偏喜欢说这东西。呵呵,道长是个道士,没事了和他聊这个当然没问题,可是牛先生却是个儒生呀!嗯,孔圣人不语怪力乱神,牛先生当然也得跟着学。老刘跑去和他聊这些玩意儿,这不就是跑和尚庙里念《道德经》吗?亏得牛先生还忍了小半日的。你知道,道长和我们,原本都是下九流的人物,本身没个谁高谁低的,自然显得平易。而牛先生,却是当举人的,若不是造反,咱们见了他都是要磕头问好的。他能有如今的样子,已经是很平易了。” 其实对于牛巨明的“高傲”,黄自得并不反感。这倒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库什么的,也不是因为他能将心比心的理解牛巨明,而是因为他很清楚,牛巨明作为一个儒生的重大价值之一便是将来能吸引更多的儒生加入他的队伍。而牛巨明也很容易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些人的领袖。若是整个文官系统都跟着牛巨明,而牛巨明还能和武将系统的“兄弟们”关系紧密,那可就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正要再说,却听到军帐外面传来走路的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元帅,有新的敌情!” 黄自得一惊,他听得出这是他的侄儿黄过的声音,便道:“过儿,你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一边说,黄自得便一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尚秀英也起了床,从床边摸出一套火镰,叮叮叮地打出火来点燃了油灯。军帐中顿时弥漫着一片温暖的黄光。这时候黄自得已经摸黑把衣服穿了个差不多了。尚秀英便自己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再看黄自得,已经把衣服完全穿好了。尚秀英又过去将床褥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朝着外面道:“过儿,你可以进来了。” 黄过便带着黄来亨和黄自得的几个亲卫一起进到军帐中,双手抱拳向黄自得和尚秀英行礼道:“元帅,婶婶,今日来亨出去,发现了朝廷的援军。来亨,你和元帅细细的讲讲。” 黄来亨便将自己看到的东西细细的讲了一遍,又道:“我看到的敌军大概有三五千人的样子,更远的地方也有烟尘,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往宋家渡那边去了,应该是打算从那边渡河。” 黄自得听了便对那几个亲卫道:“你们去把刘将军、道长还有贺将军、党将军、田将军,嗯,还有牛先生都请过来。” 不一会儿之后,这一群人便都集中在了黄自得的军帐中。 黄自得的亲卫将一张粗略的地图铺在桌案上,大家围着这张地图看着。 “听说朝廷如今让傅元宪当了三边总督,这应该就是他手下的人马。”玄逸道人道,“按我们得到傅元宪上任的时间来推断,他的行动倒真是不慢。” “傅元宪不是一直都很谨慎的吗?”黄自得皱着眉头道,“他的这个动作可不像是个谨慎的人能弄出来的。” “如今的局面,怕是也容不得傅元宪不冒点风险了。”玄逸叹道,“傅元宪这人很有些本事,在如今的朝廷中,也是少有的知兵的人了。若不是皇帝此前一直不肯真正的用他,现在也未见得是这样的局面。若是可能,这一战,咱们最好能把他留下来。” “先不管他为什么不谨慎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带来了多少人马。黄过,你加派人手去盯着没有?”刘杰轩问道。 “刘将军,我又派了几十个骑兵在刘家渡那边,盯着对面的情况,随时回来汇报。”黄过回答道。 “刘家渡那边有多少船只?”黄自得问道。 刘家渡那边的官军一直是黄自得集团重点关注的目标,所以刘家渡那边官军有多少船只,黄自得这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大概有大大小小的一百多条船,一次大概能将一千多人送上岸。如果动作够快,一天之内,便可以送近万人上岸。”黄过回答道。 “元帅,我们可以等敌军半渡而击。”牛巨明道。 黄自得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倒是刘杰轩开口道:“不可能的,刘家渡那边过来都是平地,无遮无拦,藏不了大军。大军若是摆在河边,敌军傻了才会过来。若是摆得远一些,敌军过河,首先过来的肯定是斥候侦骑,斥候侦骑如果不把前面大片地区看清楚,敌军主力是不会过河的。这些侦骑一过来,在这一带,大军照样藏不住。半渡而击,这种事情,能做到当然好,只是人家又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多的半渡给你来击的。况且,我们这一战,要的是能把朝廷的援军,乃至三边总督傅元宪都留下来。若是真的半渡而击了,如何能消灭朝廷全军,留下傅元宪?” 牛巨明听了,顿时愣住了,他在科举之余,也读过各种兵书,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幻想自己如何统帅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不世之功的情景。然而,在他人生中第一次真的有机会参与军事谋划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提出的策略完全没有得到执行的可能。 黄自得看了刘杰轩一眼道:“老刘,你觉得咱们怎么应对?” 刘杰轩看了黄自得一眼道:“大哥,咱们一贯不都是你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吗?前些时道长也分析过了,如今朝廷能动用的兵力并没有多少。便是真的都调来了,咱们也不怕不是?那还想那些事情干啥?再说了,这些时候无事,大哥你和道长已经制定了一大堆的应变计划。如今这情况又没有出乎我们的预料,按着我们的计划办不就行了?” 黄自得点点头,然后对牛巨明道:“先生刚到军中,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我军这一战,主要的目的便是歼灭朝廷剩下的还能调动的军队。这一战追求的是全歼敌军,而不是击退他们。” 然后黄自得便用马鞭点着地图对黄过道:“过儿,你立刻带着五百骑兵,往刘家渡方向去,监视敌军动向,并且在沿途留下给后续部队指路的。剩下的人在官军过河的时候尽可能的骚扰他们……不过也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得令。”黄过大声道。说完便接了令,转身便出去了。 黄自得继续道:“党兄弟,我给你五千人,明日四更起身,在天亮的时候赶到唐庄和雁鸣之间的那片林地,在那里埋伏起来。等前面打起来,你便杀出来切断他们的退路。” “得令!”党守义也大声道。 “田兄弟,”黄自得又道,“我也给你五千人,再加上五百骑兵,你明日五更动身,往万家岭埋伏,等敌人溃军从那里经过,你便杀出来,不要让那些当大官的从你的手里跑了。尤其是刚才道长提到的傅元宪,千万不要让他从你这里跑了!” 田秀成听了,哈哈大笑道:“元帅,就怕那个傅元宪不往这边走,只要他从我们这边走,就绝不会有大鱼从我这里跑掉!” 黄自得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去,对尚一功、尚秀英以及牛巨明道:“一功兄弟,秀英,还有牛先生。明日我留下一万人给你们,你们便坐镇老营,盯着开封的守军。” 尚一功和尚秀英便一起回答道:“明白!” 黄自得点点头又道:“明日五更,我和道长,还有老刘,带着两万步兵,一千骑兵到曹家寨等着他们,就在那里,一举打垮他们!” 大家便一起轰然应了一声,然后各自回去准备。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打援(1) “牛先生还没见过大炮轰击城墙吧?”尚一功用手拍了拍身边的一门青铜火炮,感觉着从炮身上传来的幽幽的凉意,这样对一旁的牛巨明道。 “以前确实没见过。”牛巨明道,“我听说这东西,有开山裂石之威。还有一种什么红夷大炮,更是能一炮糜烂数十里。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红夷大炮。” 尚一功摇摇头道:“这不是,红夷大炮听道长说是从泰西那边来的,比这个更大一些。最大的据说能射二十多斤的铁弹,而咱们这个才能射五斤多点的铁弹,威力比红夷大炮可差远了。不过要说红夷大炮能一炮糜烂数十里,那也肯定是吹牛。整个开封城,也不过几十里方圆,要真的能一炮糜烂几十里,那一炮下去,开封不就整个的没了?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东西?不过红夷大炮太重,好几千斤呢,完全没法行军,一般的路面,一压就是一个深坑,一不留神就陷到了土里,要是遇到下雨什么的,那更是寸步难行。不像咱们这小炮,用牛马拉着还勉强能动。” 牛巨明的心思却不完全在这里,他抬起头又往西北方向望了望道:“也不知道黄元帅那边怎么样了。咱们今日还要攻城吗?” “当然了,我们不攻城,不是反而容易露出破绽吗?”尚一功笑道,“牛先生不用担心,我姐夫准备这一战已经准备了几个月了,这一战肯定会赢的。” …… 尚一功和牛巨明说话的同时,黄自得等人已经到了曹家寨。这时候官军还在渡河,距离曹家寨还很有些远。黄自得便让战兵们在原地吃些东西做些修整准备,而让辅兵们开始挖掘壕沟,建造胸墙,摆好拒马…… 而在刘家渡那边,黄过带着的骑兵却正和官军打得热闹。而在河那边的渡口上,傅元宪和几个总兵正隔着黄河眺望着对岸上官军和黄过的几百骑兵的战斗。 “总督大人,敌军已经发觉我们了。怕是没办法奇袭他们了。”贺大龙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傅元宪看了贺大龙一眼,他知道贺大龙.根本就不想去和黄自得拼命。他甚至怀疑贺大龙的军队之所以掉队掉得只剩下骑兵了,其实就是贺大龙有意安排的,以避免在和黄自得的战斗中损失太大。(万一打了败仗,骑兵容易跑掉,但是步兵却难以跑掉。) “敌军很拼呀。”傅元宪道,“他们的主力肯定被丁总督骗过去了,如今开封城下的敌军数量也定不多,要不然他们的骑兵何必拼命阻挡我军过河?哼哼,若是贼军全军在此,他们肯定巴不得我军能立刻过河,一头撞上去。他们现在正是在拖延时间,以便贼军逃走!贺总兵,你身边还有一千骑兵,便请你先过河驱散敌军骑兵,掩护全军过河!若是能保证我军迅速过河,最后击败贼军,便算你的头功!” 贺大龙想了想,便下拜道:“末将听令。”然后便转身下去,带上自己的一千骑兵上了渡船。 这时候,黄过的骑兵再一次朝着官军上岸的位置冲了过来。已经上岸了的那些官军,便都支起长枪,同时用火枪朝着黄过他们乱打。不过他们还是犯下了常常会犯的老毛病——开枪太早。结果什么都没打到。趁着官军装弹的空隙,以及官军的火枪射击产生的烟雾的掩护,黄过他们从官军的枪阵边冲过,顺势将不少的骨朵之类的东西扔了过去,这些投射武器,噼噼啪啪的也打倒了一些官军。不过这样的打击力度暂时也不足以让岸上结阵的官军溃败。不过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持续下去,随着官军的火枪渐渐被打红,用四百多骑兵击败刚上岸的这不到八百人的步兵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黄过带着骑兵退出了火枪的射程,士兵们从马上跳下来,让自己也让战马略作休息。然后黄过带头上马,将一只细细长长的梭镖拿到了手中。这支梭镖和一般常见的梭镖略有点不同,它要更细一些,也更长一点,后面还带着尾羽,就像是一支放大了的箭。黄过将这支梭镖靠在右手持握的投矛器上,用投矛器后端的横木抵住梭镖的尾部,而将梭镖光滑的标杆靠在投矛器光滑的凹槽中。 投矛器其实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武器,几乎和投石索一样古老。它的原理和投石索几乎一样,都是通过延长手臂这一杠杆的长度来使得投出的梭镖具有更高的速度。在古典时代,这种武器遍及世界,但是随着射程更远的弓弩的发展,这种原始的武器在华夏便渐渐的被遗忘了。但如今,它却重新出现在了革命军的队伍中,成为了目前革命军骑兵最重要的远程武器。 黄过和其他的骑兵都上了马,马队开始向着渡口的敌军缓缓加速。那边的官军再次犯下经典错误,在距离马队还有上百步的地方就慌乱的开了枪。 理论上,火枪的确可以在这样的距离上对骑兵造成威胁,但这指的是没有偷工减料的正常的火枪。而在我大昭,最正常的一件事就是你在军队中是找不到哪怕一支正常的不偷工减料的火枪的。所以这一次射击,自然就很正常的只能听到点响声罢了。 黄过干脆放慢的速度,嘴巴里倒是呼呼喝喝的叫了起来。果然那边的官军因为硝烟的影响,看不清这边的骑兵,便急匆匆的不停地开枪,很快,渡口附近便是一片烟雾。接着便从那边传来了炸膛的声音和受伤官军的惨叫。 “是时候了,他们的火枪废了!”黄过想道,于是他将右手的梭镖高高举起,向着后面的骑兵挥动了一下,接着催动战马,开始加速。 梭镖的杀伤力是要远远超出抛出的骨朵的,但是哪怕是用了投矛器,它的射程依旧相对比较近,比不过本身就带着长长的柄的骨朵,所以使用这东西,需要骑兵比刚才更靠近目标。这自然也增加了执行这一任务的骑兵的风险,如果对上的不是喜欢乱开枪的大昭官军,这种玩意儿还真不太好用。 马队距离枪阵越来越近了,弥漫的烟雾同样的阻挡了黄过他们的视线,黄过只能靠着感觉,向着烟雾中投出了梭镖,然后拨转马头,再次从官军的阵前掠过。几乎也就在与此同时,他听到烟雾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中了!”黄过高兴的想道,但也就在同时,从那一片烟雾中射出了一轮箭雨,其中的一支箭一下子便射在了黄过的胳膊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不过这点伤还要不了黄过的命,他伸出左手,握住箭杆,咔嚓一声将箭杆折断,同时带着骑兵们再次远离了那些官军。 在远去的路上,他又听到了烟雾中传来了一片惨叫。显然,这一轮的梭镖取得的效果很是不错。也许再来这么两轮,渡口上的官军便要崩溃了。不过在跑得稍微远一点之后,黄过回头一看,却看到不少渡船已经渐渐地靠近了码头。而那些船上,载着的都是骑兵。 黄过的马已经冲过好几轮了,马力已经消耗很大了。如今敌军的骑兵就要上岸了,看看数量,也比自己这边更多。再继续呆在这里,多半没什么好下场了。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兵可都是宝贝,可不能就丢在这里了。 于是黄过便带着骑兵小跑着离开战场,而上了岸的贺大龙也没有追赶他们,他也要为后面的战斗或者是逃亡预留马力。所以贺大龙只是控制了码头附近的重要位置,并没有对追击黄过。而黄过在看到贺大龙并没有追击自己的的打算的时候,干脆就在远处停了下来,继续远远地监视着官军。 很快,更多的步兵开始上岸了,到了中午时分,已经有七八千人渡过了黄河。傅元宪便带着胡大伟和李国奇一起渡过了黄河,并且下令让贺大龙驱逐黄过的骑兵。这时候黄过的骑兵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息,马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贺大龙的骑兵更多,黄过也不愿意和明显比自己多的骑兵硬碰硬,便向着曹家寨的方向撤退了。 在傅元宪的不断地催促下,到了下午申时左右,傅元宪剩下的人马都完成了渡河。傅元宪担心黄自得所部逃走了,便不让士卒们安营,而是强令他们立刻着开封前进,去追击“贼军”。 “今天是十四,月色很好。正好可以行军。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到达开封城下,击败贼军,然后进开封城去过中秋。”傅元宪让人这样对士兵们说。显然,有一个基本的规则,傅元宪并不知道,那就是战场上最忌讳的话之一,便是“打完了正好让士兵们(孩子们)去过某某节”或者“在某某节之前结束战斗”。这样的话,有着点亮死兆星的能力,一般来说,当统帅们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基本上都会出大乱子的。比如后世三德子那会儿,元首对他的士兵们说,俺希望能在北极熊的十月革命节的时候在红场检阅你们。话说完,就被北极熊打了个半身不遂;又比如,白头鹰家的五星上将灰太狼阁下,在朝鲜,也说了一句“圣诞节前,让孩子回家过节”,结果,就被一群兔子打得满脑袋都是包。当然,这并不能怪傅元宪,因为,也许这句话成为忌讳,其实是要从他这里开始的。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打援(2) 傅元宪催促着队伍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色便开始渐渐的黑下来了。胡大伟便拉住傅元宪的马笼头道:“总督,夜间行军,风险不小,若是被贼军突袭,只怕很是危险。弄得不好,便有全军混乱的风险。而且总督大人,贼军今日早晨就发现了我军,他们若是逃走,到了这时候,跑得动的,比如那些匪首,自然也已经跑远了。跑不动的,比如敌军的大炮什么的,我们明日白天再急行军过去,一样赶得上他们,何必冒险在夜间行军呢?” 傅元宪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前面传来一片喧哗,却原来是黄过带着骑兵又回来骚扰。虽然天色已经晚了,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贼军的骑兵,不过傅宗龙知道,贼军的骑兵其实相当有限。但是仅仅是这样的小股骑兵的骚扰,便让军队有些慌乱。傅元宪摇了摇头,他知道如今他指挥着的军队,和当年跟着他平定南方土司的时候的军队,虽然都叫做大昭官军,但是却已经差得很远了。当年他带着五千人横渡盘江,也是一边走一边打,一路上不断地击溃蛮军,解贵阳之围的时候,也有夜间行军和贼军遭遇的事情,那时候的官军哪里会因为这么点贼情就乱成这样? 虽然傅元宪非常希望能连夜进军,但是如今军队的状态,却让他明白,胡大伟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于是他便道:“这前面有什么地方适合扎营的?” 胡大伟正要说往后退一点,刚刚经过的那处荒村就不错,但却不知怎么的,却冒出了这样的一句:“再往前面走五六里,便到了曹家寨了,那个地方不错。” 在半空中,两位神明正俯视着傅元宪的大军。 “娘娘引动气运的法门真是令人赞叹。”一位满身金光,手托宝塔的神明对着另一位身形隐藏在一股青紫色的雾气中的神明行礼道。 “只是一些无关大道的小花样而已。”那位青紫色的神明道:“大昭虽然气数已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干扰朝中将领的思路,弄得不好,反噬不小。我如今以瞒天过海的手段,借用黄自得的气数,来限制住大昭的龙气,将来再将反噬引导到黄自得那边的人身上,便可免去自身的麻烦。但是天王你也要注意,这一手也有极限,而且很容易失控,而且这样做,一旦失控,反噬会比通常更强。若不是大昭的龙气,傅元宪本身的气运都低落到了一个极限,我也不敢用这样的手段。以你的资质本领,看过我施法之后,掌握这种小花招很是容易。但是在用的时候却一定要谨慎。” “娘娘的教诲,小王铭记。”那个金色的神明低头道。 那个青紫色的神明不再说话,青紫色的光芒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金黄色的神明也随即渐渐隐去。 这些景象,傅元宪等人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听了胡大伟的话,想了想,便点点头道:“既然只有五六里了,那便到曹家寨再宿营吧。” 事实上胡大伟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曹家寨是不错,但并不比刚才那处地方好,而到达曹家寨的时候,天色便已经黑了。虽然今晚月色应该不错,但是天全黑了才建立营寨,总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这种后悔在走了三里地之后便变得更加的明显了,因为这时候,太阳已经彻底的落下去了,而天空中却起了一层云,将原本明亮的月亮给遮住了,四下里顿时便是一片漆黑。傅元宪只好下令让士兵们点起松明火把来照亮。 这个举动在夜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它会将自己暴露在可能的敌军面前,但是如今若是不点起火把来,军队在这样的一片漆黑中几乎就无法行动,否则就可能陷入混乱。而如今,距离目的地也只有一两里路了,冒险点点火把,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火把点燃了,一万多人的队伍变成了一条明亮的火龙,沿着道路,蜿蜒着向着曹家寨移动过去。 这样又走了两三里,按道理来说,曹家寨应该就在眼前了。只是火把的光芒并不能及远,所以曹家寨依旧湮没在一片黑暗中。 这时候开始渐渐的起了风,天空中的云层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缕银白色的月光漏了下来,将官军的后队照亮了。 然后拿到裂缝迅速的扩大,这时候如果有人站在半空中,就会看见月光就像潮水一样迅速地蔓延扩展开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整个的大军便都被照亮了。 月光和黑暗的界线越过官军的前军,继续向前,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道路,以及路边的树木、原野便都从沉沉的黑暗中浮了上来。 “马上,马上就应该能看见曹家寨的寨子了!就在那边……”李国奇站在傅元宪的身边,手指向官道的右边道。 月光继续向着曹家寨那边移动,终于曹家寨倒塌了半边的围墙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曹家寨原本是一个有着围墙的大村子,不过如今这个村子已经在饥荒中被人抛弃了,只剩下这一片断壁颓垣。 月光继续向前推,然后,就在官道上,距离官军的前军不过一射之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堵胸墙,而在胸墙后面,一大排的弓箭手弓箭手也显露了出来。他们已经拉开了弓弦,斜斜的指向前上方的箭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是贼军……” 走在前面的官军的惊叫声才刚刚发出来,便被一阵弓弦振动的嗡嗡声淹没了。 “举盾!”有人高喊道,但是现在举盾显然是来不及了,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便像是急雨落地的声音。那是刚刚革命军的弓箭手们射出的箭落下来的声音。 随着这一轮箭雨,官军的前排顿时倒下了一片人。他们手中举着的火把也掉得满地都是。行军当中,没有人会将沉重的铠甲披在身上,铠甲、盾牌,甚至是不少武器都是放在各种车辆上的。在这种情况下遭到弓箭的袭击,哪怕对方用的只是杀伤力有限的轻箭,造成的伤害却也不小。 这一轮射击之后,弓箭手们又迅速的完成了两轮射击,噼噼啪啪的落下的箭雨不但杀伤了不少官军,更让官军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有的人在大喊:“丢了火把!”还有人便往黑一点的地方跑,还有人试图去找盾牌…… 三轮箭射过,大批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的革命军便从胸墙后杀了出来,朝着官军们直扑过去。 官兵本来又是渡河,又是行军,便已经是非常疲惫了,这时候又是行军状态,士兵们都没有披甲,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拿武器,陡然间遭到这样的袭击,便是傅元宪当年在贵州指挥着的精锐肯定也要吃大亏,更何况如今的官兵? 革命军一出现,贺大龙便知道这一仗已经没法打了,肯定是大败。好在他的人都是骑兵,要跑相对更容易。贺大龙也不等傅元宪的命令,直接对身边的人下令道:“掉头,掉头!往回跑!” 贺大龙的这一千骑兵都是他的家丁亲兵,跟着贺大龙打了不少的仗,对于敌前撤退这事情也是非常的熟悉了,贺大龙一声令下,整支军队立刻便行动了起来。在几个义子的带领下,迅速的掉头逃跑将傅元宪和其他的官军全都丢下了。 革命军突然杀上来的时候,傅元宪也慌了一阵子,但是他还是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并立刻便派出亲卫,去给贺大龙传令,让他带着骑兵发起一轮反冲击,好给步兵赢得一些整顿的时间。但是他才刚刚对亲卫下完命令,便看到贺大龙的骑兵都扭过头直接跑了。 “快,快和我去拦住胡大伟!”贺大龙的举动让傅元宪立刻就想到了同样身边几乎已经只有骑兵了的胡大伟。 然而傅元宪才刚刚上马,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惊呼:“胡总兵,胡总兵也跑了!”傅元宪朝着那边望去,果然看到胡大伟的骑兵也朝着西北方向逃走了。 “好在还有李国奇,他还带着很多步兵……”傅元宪此时也只能这样想了。 李国奇此时正在傅元宪身边,他望着临阵而逃的贺大龙和胡大伟,大声的骂道:“贺大龙,胡大伟,你们这两个狗贼,你们对得起皇上对你们的大恩吗?你们真是罪该万死!总督大人,若是让末将抓住了这两个狗贼,一定要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做成夜壶用!总督大人,要不让麾下带着儿郎们冲一冲,总督大人也趁机将士卒们收拢一下?” 傅元宪此时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便点头道:“如此便拜托将军了。” 李国奇便朝着傅元宪行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对着身边的两百多个也跟着上了马的亲兵喊道:“儿郎们,且随本将去杀贼呀!” 喊完,他一夹马腹,便带头冲了出去,他的亲兵便也跟着他冲了出去。他们直朝着那边的正在不断地追杀溃败的官军的贼军冲了过去,然后就在要撞上那些贼军的时候,却轻巧的一转,然后便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李国奇抛下那些步兵,也跑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打援(3) 三个总兵都跑了,剩下的军队自然也乱得无法收拾。傅元宪也完全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所有的官军吗,都丢下火把武器之类的四散而逃,傅元宪在几个亲兵的保护下,被溃败的军队裹着往回跑。 这时候,天空中的云都散尽了,月光朗照下来,将周围照得一片通明。革命军的士兵都在胳膊上绑着白布条,以一个一个的小鸳鸯阵为单位,向着溃逃的官军发起追击。 “跪地弃兵不杀!投降不杀!”革命军的士兵都大声叫喊着。那些官军行军了一整天,本来已经是疲惫之极,这时候,便是溃逃,又哪里逃得过?许多士兵一看到革命军赶过来了,便赶紧将手上的武器抛掉,跪倒在地。那些追击过来的革命军士兵便顺手取走他们的武器,然后便不再管他们,而是继续向这前面追赶过去。自然有后面的人来处理这些俘虏。 不过收起降军的武器却也是一件很消耗时间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比砍死他们都慢。这倒是给了傅元宪更多的逃亡的时间。只是傅元宪并不愿意就此逃走。 从“贼军”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起,傅元宪便明白,他的策划全部落空了,贼人并没有上当,并没有被佯动的官军吸引住。朝着他杀过来的,正是“贼军”的主力。 傅元宪明白,一场大败已经不可挽回了,此时他虽然恨贺大龙等三人不战而逃,却也希望他们能逃得出去。因为他们逃出去了,好歹还能给朝廷留下一些兵。若是他们都没有逃出去,他们的那些战马,那些能战的骑兵,若是都落在贼人手里,反而会增加了贼人的力量。所以,为朝廷考虑,如今他该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的拖住那些“贼人”。况且,他自觉深负国恩,也没有脸再活着回去了。 不过如今,整个队伍都乱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约束军队,只能是跟着溃兵一起逃走。好在如今的月色虽然明亮,但毕竟和白天还是没法比,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便难以看到。革命军的士兵忙着收缴武器(没办法,这东西平时少有。)傅元宪倒是跟着一群步兵一起跑远了。 月亮出来后,党守义便带着人从林子里出,在官道上列好了阵势。他将十个鸳鸯阵摆在前面,打算用这些精锐先给敌军迎头一击。而将那些训练还不太充足的新兵拍在更靠后一些的地方。并且让他们占成了一个看起来很单薄,但是覆盖范围很大的横阵势。还让人在阵列前面钉下木桩,又在木桩之间拉上了绊马索。这些准备刚刚做好,就听到前方传来一片山崩海啸般的声音。 党守义也是打老了仗的,一听到这声音,便知道前面打起来了,而且官军此时肯定已经是处于溃败之中了。便下令属下的军队做好作战准备。 不一会儿,首先便有一大队骑兵奔腾而来。月光下党守义也看不清楚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不过听马蹄声就知道,这股骑兵人数不少。不过党守义却并不害怕这些骑兵的冲击。如今他们是败军,是惊弓之鸟,哪敢主动陷入战斗?更何况他还在阵列前面设置了绊马索呢。这些绊马索,若是在白天,能起到的作用其实相当有限,但到了晚上,即使有月光,这些细细的绊马索依旧是很难看清楚的。再考虑到无论战马还是上面的骑兵都在奔跑当中,更是不可能看到这些绊马索。若是官军的这些骑兵真的敢直接撞过来,吃亏的多半是他们自己。 因为月光的缘故,贺大龙远远的便看到了拦在路上的“贼军”。贼军的阵型很宽,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前面有人拦截,贺大龙便让手下放慢了速度,渐渐的停了下来。 “大帅,怎么办?”贺大龙的义子贺勇问道。 “绕过去。他们两只脚的,追不上我们的。”贺大龙回答道。 对面贼军的阵列非常单薄,按道理肯定是挡不住骑兵的冲击的。但贺大龙也知道,贼军的将领肯定不是白痴,因为真的白痴到了会面对骑兵摆出这样的阵型的,几年前就被砍死了。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一定有陷阱!贺大龙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想得出一大堆的能在这种情况下坑死骑兵的办法。 “他们前头肯定有绊马索,陷马坑,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玩意儿。”贺大龙想,“老子要是一头撞上去,那就真的是寿星佬上吊——嫌自己命长了。” “往哪边去?”贺勇又问道。 “往东,我们先往东北。”贺大龙道。 若要回家,自然是应该往西北去。但贺大龙担心,西北那边还有贼军设伏。若是贼军在那边布置了一支骑兵,在自己这边马力将尽的时候杀出来,那才是真要命。所以他决定先往东北边走,等天亮了之后再做打算。 于是贺大龙的骑兵便转了个方向,向着东北方向去了。 “这伙家伙很有经验嘛,田秀成抓不到他了,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是和大龙呢还是胡大伟或者李国奇。”党守义想道。 不过还没等他多想,便又有一队骑兵过来了。这一次过来的是胡大伟。他同样也是一个有着丰富的转进经验的将领,和贺大龙一样,他只瞟了一眼,就看出了对面肯定埋伏着绊马索呀,陷马坑呀这类的东西。要是白天,这类东西都好对付,但是如今却是晚上,所以,他也和贺大龙一样,拨转马头,直接转个方向逃跑了。只不过在方向选择上胡大伟倒是选择了西北方向。 胡大伟前脚刚走,后面有来了李国奇,只是李国奇身边的人马就明显少多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当然更不敢直接冲击革命军的阵列,他同样是拨转马头,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他们都是骑兵,本来也不是党守义的目标,所以这些人跑了党守义并不太在乎。他继续等了一会儿,便有一群群的溃兵跑了过来。这些溃兵一看到前面严阵以待的革命军长长的队列,顿时便止住脚步,想要掉头逃跑,(他们可不比其在战马上的骑兵,能看到对手的防线厚度其实并不大)但后面的溃兵并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继续往前面涌,于是自己便乱成一团。 “杀上去!”党守义喊道。 革命军中间的十个鸳鸯阵首先压上,其他的轻装步兵跟在后面一点的地方。溃败的官军此时完全没有指挥,也完全没有斗志,根本就不敢上来和革命军厮杀,而且他们一路奔逃过来,为了跑得快,也早就抛掉了武器,耗尽了体力。 革命军一边逼近,一边大喊:“跪地不杀!”于是大片跑都跑不动了的官军便都跪在地上,投了降。 远远的又有一队一千人的败军退了过来,听到这边的声音,便转向西北。党守义这边忙着控制俘虏,却也来不及去追赶那些人。而且在那个方向上还有田秀成呢。 傅元宪便在这一批溃军中,他被溃军裹着,转向西北,又走了一段,溃军们都实在是走不动了,后面有没有追兵,这些溃兵便都渐渐的停下来休息。傅元宪便趁机收拢军队,到天完全亮了的时候,他已经重新收拾起了两三千人的队伍。只是这些兵大多都丢掉了手里的武器,而且建制一片混乱,如今虽然被集中起来了,但傅元宪也清楚,这些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天快亮的时候,贺大龙又让骑兵们从马上下来休息了好一会儿。他知道马上要到来的白天才是真正最危险的时候。他的士兵逃亡了一晚上,人困马乏,若是这时候遭遇到敌军的骑兵,那真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了。所以在黎明前,他一定要让战马和士兵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贺大龙的骑兵们都从马鞍下面掏出了一个袋子。这袋子里都是炒好了的黄豆,不过却不是给自己吃的,而是给战马准备的。战马其实是非常娇贵的动物,如果要进行大运动量的活动,就必须保证食物中能量和蛋白质的供应。而考虑到作为一种食草动物,马并不能很好的消化动物蛋白,所以黄豆便是给战马补充体力的第一选择了。贺大龙并没有那么多的钱让战马天天吃黄豆,但是他却总是让骑兵们随时都将一小袋黄豆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便是要用上这些黄豆的时候了。现在让战马吃下这些黄豆,到天亮的时候,战马便能消化掉不少黄豆,从而恢复不少的力气了。 这个法门贺大龙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因为这个法门是专门用于逃跑的时候的。在这个时候,跑得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能比队友跑得快。 贺大龙在休息的时候,胡大伟和李国奇也在让手下的骑兵休息。然而天快亮的时候,胡大伟的骑兵却和李国奇的骑兵不期而遇了,结果大家都把对方吓了个半死。两人的骑兵都是一通乱跑,到天亮时才发现是自己人,但大家都已经跑不动了。 “再往前就是万家岭了,过了万家岭,就好说了。”胡大伟对李国奇道,“不过若是贼军在那里也有埋伏,我们如今人困马乏,如何过得去?” “那我们就等等吧。”李国奇道,“一来让战马休息休息,二来,可以等步兵跟上来一些,这样万一有埋伏,我们跑的时候,还可以有个垫背的。”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打援(4) 李国奇和胡大伟并没有等太久,就等到了傅元宪重新集中起来的几千人马。大家汇合之后,李国奇便一手揪住胡大伟朝着傅元宪喊道:“总督大人,末将把这个临阵脱逃的狗东西抓回来了!” “总督大人,末将是去抓贺大龙的呀!”胡大伟也赶紧喊道,“总督大人,末将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临阵脱逃坑兄弟的王八蛋了!当时末将一看到贺大龙带头跑了,心里那个气呀,觉得胸脯都要气炸开了。当时末将就想:‘老子就是不打流寇了,也要灭了你个狗日的!’结果末将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就去追贺大龙那个狗东西去了……总督大人,末将,末将真的不是临阵脱逃呀!” 这两个家伙的话,差点都要把傅元宪气乐了。若是傅元宪是个穿越者的话,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诸葛丞相的那句名言:“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不过这时候,他事实上并不能将这两人如何。这两人都是总兵,从品级上来说,乃是二品的高官。他手中虽然有尚方宝剑,却也没有斩杀二品官员的权限。而且他身边也没有几个真的能听他的话的兵,而胡大伟和李国奇身边,都是有大队的亲兵的。真的翻脸,没准人家当场就能让他在和流寇的战斗中“光荣殉国”了呢。 望着这两个无耻之徒,傅元宪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军还没有脱险。二位将军,一定要勠力同心,再有贼军出现,千万不能……” “总督大人放心!”胡大伟和李国奇赶拍着胸脯喊道,“末将等岂是做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的人?” 胡大伟又加上一句:“总督大人,您知道,末将这辈子,第一恨的就是临阵脱逃的王八蛋,第二恨的就是流寇,第三恨的就是鞑子,第四……末将见了他们拼命还来不及呢!”胡大伟信口胡说,差点就乱扯了一个“七大恨”出来。 傅元宪此时没心情听他们胡扯,他如今忙着趁着天亮将队伍组织起来,将还有武器的人编成队列,以准备可能的战斗。不过昨晚之后,他收拢起来的三千人当中,有武器的还不到一千,至于铠甲什么的,那更是一具都没有。这些东西都放在车辆上,那时候那样混乱,大家逃跑都嫌来不及,哪有扔回去取铠甲穿?再说,真穿上这东西了,那还怎么跑得动?战败的一方逃跑每每被形容为“丢盔弃甲”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 将那些还有武器的人选出来,编成队伍之后,傅元宪便带着这些人继续向西。这时候,在他们的身后,已经出现了很高的扬尘。不用说,这一定是大批的“贼军”赶过来了。在如今的情况下,和“贼军”交战,几乎就是找死。所以傅元宪只好带着这几千人赶紧往西边走。这样跑了大概大半个时辰,大家都是又累又饿。看看前面就是万家岭了。 万家岭虽然叫岭,但其实只是一些高度不超过五十丈的低矮的土丘而已。若是谁能飞上天空,鸟瞰过去,这些土丘便像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馒头。大部分的土丘上面都是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树木,官道便在这些馒头似的土丘中间蜿蜒而过。 因为后面的“贼军”追的紧,所以虽然明知道万家岭这里很容易遭到伏击,但是傅元宪却并不能先派出斥候细细的查探,而只能沿着官道继续向前。 “如果贼军在这里埋伏下一支队伍,那我们可就危险了。”傅元宪对在一边的胡大伟道,“到时候,就只能靠胡总兵的骑兵冲开一条血路了。” 胡大伟皱着眉头道:“总督大人,伏兵冲出来的那一下子最为关键,骑兵重要的是速度,若是没有速度,便没有冲击力,便很难冲开贼人。而且一定要在最适合的时候冲上去。所以末将的骑兵可不能排在前面,要让步兵在前面,末将的骑兵跟在步兵后面才好。” 傅元宪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怀疑他是怯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那就这样安排吧。” 那些有武器的步兵被摆到了最前面,然后是胡大伟和李国奇的骑兵,接着便是更多一些的没有武器的士兵。他们沿着弯曲的官道走进了那一片馒头一样的土丘中。 田秀成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步兵完全安排在那一片土丘中,而是摆在了官道从那些土丘中延伸而出的出口处。之所以这样样做是因为这里相对宽阔一点,便于自己展开兵力。另一方面也限制了敌军兵力的展开。 他又将一些弓箭手安排到了出口处的那个土丘上,让他们藏在土丘的背面,到时候便可以居高临下的袭击敌军。 最后是他手中的五百骑兵,这些骑兵被他留在身边,用于关键时候,以及此后的追击。 这时候,士兵们都坐在地上休息,田秀成这站在前面望着那边的土丘。一个斥候正从土丘上跑了下来,朝着田秀成跑来。这斥候跑到田秀成面前,半跪下来行礼:“田将军,官军过来了。” “来了多少人?什么情况?”田秀成问道。 “多少人看不太清楚,总有个三五千的样子。”那个斥候回答说,“不过敌军看上去很乱,而且没有旗帜。” 那时候军队的指挥很多时候要看旗帜,一支军队若是没了旗帜,作战就会格外的麻烦,当初齐鲁长勺之战的时候,鲁国军队一鼓作气击败齐国军队,齐军败退之后,曹刿并没有立刻追击,而是“登轼而望之”,“望其旗靡”才下令追击敌军。就是因为敌军在丢失了旗帜之后,指挥起来就困难,诈败然后再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如今的官军有几千人,但却没有旗帜,这就说明,他们的确是刚刚打了败仗,溃逃而来的。 田秀成心里有了数,便又问道:“还有多远?” “还有大半里地,大概再有一刻钟就能过来了。”斥候回答道。 田秀成便对斥候道:“你继续盯着。”然后便下令士兵们起身披甲。 士兵们便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彼此帮着穿上铠甲。然后拿起放在旁边的武器,摆出鸳鸯阵的阵型。而在两边土丘的背后,弓箭手们也拿起了长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这些准备刚做完,前面便传来了军队行进时候的杂乱的脚步声。 “让弓箭手准备!”负责指挥弓箭手的是小将刘芳明,他所在的位置能更好的看到官军,此时他也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弓箭手们便将单体长弓立在了身边一手抓起了插在身边的地上的一根箭。这时候官军们也绕过了最后的那个土丘,出现在了田秀成的面前。 “放箭!”田秀成将手向下一挥。 弓箭手们便拉开弓,将一只只长箭向着官军射去。革命军用的自制的长弓只能使用重箭,射程相当有限,但是威力却很大。如今双方的距离其实不过三十步,而弓箭手们居高临下,更是增加了弓箭的威力。再加上官军都没有铠甲,这一轮乱箭顿时射倒了几十人。两轮箭雨之后,官军前排有武器的人已经倒下了一片。这时候田秀成的鸳鸯阵前面的虎蹲炮也打响了。 在攻占了洛阳之后,革命军的鸳鸯阵在形制上已经和当年戚大帅的鸳鸯阵几乎没有区别了,以前没有的火枪和虎蹲炮也都补上了。当然,这些火枪和虎蹲炮也都是我大昭工部打造出来的,自然也都免不了偷工减料的问题,所以这些东西相比戚大帅当年自己用的火枪火炮,性能上应该还是有差距的。但是,在面对这些连皮甲都没有的官军的时候,便是这些偷工减料的虎蹲炮,也一样是能打死人的。 正面六门虎蹲炮一个齐射,一大片的碎石铁砂横扫过去,又打倒了数十人。官兵前队此时已经完全乱了套。 “前进!”田秀成喝道。 鸳鸯阵步兵开始向着官军逼近。这一段道路狭窄,遭到突然的打击之后,一些官军便想回头跑。但是在后面的胡大伟却带着骑兵们压住了后阵,胡大伟下令,凡是敢退后的,直接斩首。他的骑兵一口气砍了几十个脑袋,逼得这些官军又朝前向着田秀成他们冲过去。 这些冠军的手中的武器不太整齐,有些人还有长枪,有些人便只有腰刀。长枪也形不成阵列,至于腰刀,这东西在战场上只是防身的副武器,对上鸳鸯阵,人家前面用大盾挡住,后面狼筅,长矛直刺过来,要么有长枪但不成阵列,要么只有短兵的官军根本无法抵挡。战阵可不是比武,战场上队伍密集,哪怕你把敏捷点都加满了,也没有地方给你腾挪闪躲。在这种状态下,短兵和不成列的长枪在鸳鸯阵前,完全是毫无还手之力。战局立刻就变成了一边倒。不过小半刻钟,在鸳鸯阵前面,便已经倒下了两百多人。 其他的官军再也承受不了了,便又转头逃跑。这一次,便是胡大伟的骑兵都阻止不了他们溃退了。胡大伟原以为这样将他们逼上去,至少能制造出一些混乱,给自己创造出突围的机会,但如今,这些溃军反冲回来甚至将胡大伟和李国奇的骑兵都冲乱了。 “大人,前面突不出去,我们还是回头吧!”胡大伟不得不这样对傅元宪道。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报应 傅元宪伸长了脖子往那边望,却见前面的官军正如退潮时候的潮水一样退了过来。在这些官军后面,披挂整齐的“贼军”正不停的追杀过来。被枪矛刺倒的官兵的哀嚎,“弃兵跪在路边不杀!”的叫喊声不断地传进傅元宪的耳朵。 傅元宪脸色苍白,坐在马上摇摇欲坠。他的亲兵见势头不妙,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便伸手牵住傅元宪的马笼头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退吧!”说完也不等傅元宪再说什么,便拉着他的马笼头朝后面退去。 傅元宪既然已经退了,那胡大伟和李国奇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顶在前面。一行人便跟着傅元宪往后退。田秀成一路追赶,又俘获了一千多官军。不过这也耽搁了一些时间,让他的追击的速度降低了不少。不过田秀成对此并不太担心,因为这些官兵的身后,就是黄自得自己带着的追兵,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像田秀成估计的那样,傅元宪带着残兵刚刚退出那片土丘,就看到东边的道路上,有尘土高高扬起。胡大伟眯着眼睛望着那尘土,叫了声“不好!” “可是贼军追过来了?”傅元宪这时候却平静了下来。 “总督大人,看这烟尘,过来的应该是骑兵,而且人数不少。至少也该有两三千,要不然不是这样的烟尘!”胡大伟赶忙回答道。 “胡总兵,你和李总兵麾下的骑兵可能打得过贼军的骑兵?”傅元宪又问道。 “我和李总兵加在一起也就不到一千五百人,比他们少得多,而且从昨天起,战马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好好休息过,人困马乏的,如何打得过他们!总督大人,咱们得赶紧跑!” 傅元宪翻起眼睛来问道:“既然我们人困马乏,那又如何跑得过贼军?被他们一路追着砍,又能跑出去几个?” “跑的确是九死一生,但还有可能有一条生路;要是不跑,便是十死无生呀!大人!”李国奇也赶紧过来帮腔道。 “你们两位要跑,你么自己跑。”傅元宪却坚决地道,“本官不跑!本官是来剿贼的,不是来让贼追着跑的!” “大人……” “况且,我要是跟着你们跑,我们大家谁都跑不出去。”傅元宪又道,“若是我不跑,二位将军,还有二位身边的这些壮士,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只希望二位将军这次逃出去了,能继续报效朝廷,也就算对得起老夫了。” “大人……”李国奇还想要劝一下。不过傅元宪却摇了摇头道: “二位将军不要说了,还是快走的好。要说这一败,也是老夫弄险,轻兵急进造成的,论罪,老夫也该死了。况且,国家养士三百年,岂能没有仗节死义的人。只是二位将军要跑,兵器什么的就都用不上了,便留给老夫一些用用。” 说完这话,傅元宪又朝着四面望了望,看到那边一座大概三十多丈高的土丘,上面还相对平整,便对身边的人道:“都跟着老夫,上那座山上去!” 李国奇和胡大伟便留下一千把刀子给傅元宪,傅元宪便带着剩下的一千多步兵上了山,又让人在上面竖起了他的大旗,以吸引“贼军”。而李国奇和胡大伟便赶忙转向南边奔逃而去。 两人刚刚跑了不过一刻钟,刘杰轩便带着一千骑兵已经赶了过来。他一见到田秀成便道:“秀成兄弟,你把步兵都交给我。我把骑兵都给你,加上你那五百,你带着去追那些官军骑兵,我先把这山上的家伙围起来。” 田秀成点点头,又道:“怕是难得追上。” 刘杰轩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田秀成便将步兵都交给刘杰轩,自己带上一千五百骑兵,朝着李国奇胡大伟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刘杰轩则指挥着士兵们将傅元宪团团围住,却并不立刻进攻,而是找来了几个大嗓门的士兵,让他们朝着山上喊话,叫山上的官军投降。 “休要听流寇胡言乱语!朝廷大军便在左近,只要守住一两日,便有救兵。若是投降了贼人,将来死了,也是反贼,可有面目去见祖宗?况且大家吃着皇粮,如今投降贼人,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良心吗?”山上的傅元宪便也让手下的亲兵们大喊起来。 刘杰轩听了,哈哈大笑道:“他们还不错,还有力气喊叫。” 旁边的刘芳明听了便道:“总爷,他们是没饿着。咱们就把他们围住,饿他们一天,我看还有几个叫得出来的。” “说的是!”刘杰轩哈哈笑道,“朝廷的那些狗东西,就是欠饿。呵呵,我听道长说,杨肥那个狗官当初追张炳忠的时候,发通缉令,上面说什么‘不做安安饿殍’,我呸!他们就是不知道挨饿的滋味!嗯,咱们把他围好,让他们再饿饿!看他们还叫得出来!” 革命军便将这个不大的土丘团团围住,还砍下树木,建起栅栏,以防止被围的官军到了晚上抽空逃走。又过了一个时辰,也就是约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黄自得和玄逸又带着后续的步兵跟了过来。 “老刘怎么样了?”黄自得远远的看到刘杰轩便嚷嚷道,“我看山上傅元宪也才千把人,你怎么还没解决他们?” “哈哈哈哈,大哥,要解决他们还不容易,一个冲锋就能解决了他们。”刘杰轩不屑的道,“只不过,他们在上面嚷嚷什么皇恩什么的,刘芳明说,那都是欠饿!我觉得很对,就打算把他们围在这里,好好的饿上一饿。狗日的朝廷里的那些当官的,都是没好好的饿一下的。嗯,大哥,日后再抓到朝廷的大官,咱们也别砍人家头了,直接找个笼子关到里面慢慢的饿死他们,那才是公平的报应!现世报!” “老刘你也不小了,还这么孩子气!”黄自得忍不住笑道。不过到如今,这一仗已经不可能被翻盘了,老刘如今顺风要浪一下,就让他浪一下好了。 不过在玄逸的眼中,刘杰轩这话一出口,却让他立刻便看到了一些变化: 一股暗红色的云气,从虚空中产生出来,都汇聚到了刘杰轩的头顶上,那些黑红色的云气便慢慢的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群黑红色的猛虎形状,聚在刘杰轩的头顶做出咆哮扑击的各种姿态。 “这是……”玄逸瞪大了眼睛。 “这是狴犴!”黄天的声音在玄逸耳边响起。 “狴犴?怎么会出现狴犴?狴犴怎么会是黑红色的?”玄逸在心中问道。 上古传说,祖龙九子,“狴犴”便是第七子。狴犴刚烈好直,最恨恶人,每每以恶人为食。故而古时候,将它作为刑罚的象征。 “龙气是什么?”黄天并不回答,而是这样反问道。 这个问题玄逸的师门也曾有过一些研究,他们认为龙气似乎是一种人道气运的汇聚。于是玄逸便在心中回答道:“龙气是人道气运的汇聚。” “嗯,这话倒也不错。”黄天的口气中颇有赞赏之意,不过他立刻又道,“不过回答得还是不准确,就像我问你,黄河是什么,你却回答黄河是一条河一样。错没错?没错。但是天下那么多的河流,哪一条是黄河?龙气是什么?龙气便是真龙。这世间有各种龙,甚至就连水井里面都能有个井龙王,但是这些龙,从东海的,一直到井里面的,其实都不过是些长角的长虫,有鳞的泥鳅罢了。真龙是什么?真龙便是有组织的人,便是国家。龙生九子,有礼乐,有杀伐,有窥探,有宣传,有固守,有生长……所谓九子,不过是国家职能的划分而已。如今刘杰轩那里,出现了狴犴形态的气运,却也是黄自得集团的龙气凝聚的一个部分罢了。” “可是为什么这狴犴是黑红色的?狴犴应该是青色的呀?”玄逸又问道。 “狴犴若是青色,那对应的便是龙气大成。如今你们的架子都没全搭好,怎么可能有青色的狴犴?”黄天没好气的回答道,“甚至就连狴犴形态的出现,都有点早了。朝廷龙气的流失也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呵呵,这里面多半有他们的手笔,就像烧火,不给里面添柴,只是用吹火筒使劲的吹,把火吹大了,也就距离灭掉不远了。不过这个颜色,确实是很有意思。黑红是逆命之色。这逆命从哪里来?朝廷刑罚不中,天下万民自然有怨恨,这怨怒便是一个来源,不过……万民难道只对朝廷有怨气,对他们便没有怨气吗?呵呵,前些日子,我听那些难民唱歌,说是‘那位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来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受荣华,吃素念经的生生饿杀!那啥爷,你年纪大,你不会做那啥,你塌了吧!’呵呵,他们这般玩火,就不怕烧死自己?” 这是灾民们走投无路时候唱的歌,“那位”,“那啥”在灾民嘴里清清楚楚的就是“老天爷”,就是天帝。如今黄天用这两个词来代替,为的是尽可能的减少被天帝发现的可能。 “狴犴是什么?是刑罚?不对,狴犴完全成型之后才是刑罚,但刑罚的根本是什么?是报应!‘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才是天下万民需要的报应,做好事的该长命百岁,一生安乐,做坏事的该处处遭殃,这也是天下万民需要的报应。但是‘杀人放火的享受荣华,吃素念经的生生饿杀’的时候,报应在哪里呢?过时了的报应,还是报应吗?自从那位从天竺梵神那里,借鉴来了‘来生’什么的之后,就肆意的用这个来扭曲报应,这难道就没有报应吗?呵呵,这黑红的狴犴,就是天下万民想要的现世报呀!正因为如此,刘将军一言既出,天地自然有响应,这却是那位都难以控制的了。嗯,小道士,你要和刘将军多多亲近,他这气运,你很多时候,尤其是真的直面他们的时候,用得上的。” 玄逸暗暗地点了点头,将这个告诫记在了心中。他知道黄天的意思,狴犴是刑罚,是报应,是现世报,它的威能,对于天庭,尤其是想要损害万民来达成一己之私的天庭,也是一个威胁。刘杰轩不能自主的运用它,但是玄逸却有的是借用它的法门,必要的时候,突然用出来,便能给天庭沉重的一击。运用得好的话,甚至于足以让天庭的正神陨落! “哎呀,道长,你说我老刘说的有道理没有?”玄逸正这么想着,刘杰轩却朝着他嚷嚷了起来。 “刘将军说的自然有道理。”玄逸笑道,“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元帅起兵,难道不就是为了要给他们一个报应吗?” 说完这话,他又向着那个小土丘张望了一下,然后道:“元帅,我看到傅元宪盘踞着的这座山,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一段。” 黄自得听了哈哈笑道:“道长说得是马谡上山吧?呵呵,这土山没有水源,和街亭那山倒是很像。傅元宪带着人在这样的山上,用不了多久,他的人就要撑不住的。” “哪里还需要多久?”玄逸也笑道,“马上也到了要开饭的时候了,我估计他们那边也饿得慌了。我们不如……” “我们不如把好吃的做好。当着他们的面吃,然后朝着他们喊:‘对面的兄弟,过来就有的吃,有的喝!’我就不信他傅元宪还能约束得住士兵。”刘杰轩笑道,“等那些官军都投降过来了,我们就去抓住那个傅元宪,然后把他关起来饿死!” “傅元宪应该不会让我们活捉的。”黄自得摇了摇头,“不过要是咱们真的能活捉他,那就让你饿死他。” …… 袅袅的炊烟从距离官军阵地不过百来步的地方慢悠悠的升了起来,夹杂着烟火和大米饭以及馒头的气味,顺着中午的风,向着官军那边飘了过去。 “真香!”一个官军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真饿呀!”另一个士兵也感慨道。 更多的士兵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着那边。 一个“贼军”士兵一手拿着一个大馒头,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水壶,朝着山上的官军大喊道:“山上的官军弟兄们,过来吧!过来就有白米饭,大白面馒头吃!山上的官军兄弟们,快过来吧!” 那个“贼军”士兵喊完了这一句,便将手中的大白面馒头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山上看着的官军士兵们都忍不住跟着动了动喉结。那个“贼军”嚼了两下,将口里的馒头咽了下去,然后又举起水壶,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水。山上的官军便也跟着咽了几口唾沫。 那个“贼军”便又开口喊道:“山上的官军弟兄们,过来吧,过来有大米饭吃,有大白馒头吃!” 这时候,从其他的几个方向都传来了这样的叫喊声,山上的官军也骚动了起来。这时候山上也有人大喊了起来:“兄弟们,可不能听贼人的呀!咱么可是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从贼呢?而且咱们吃着朝廷的饭,怎么能从贼呢?” 山下的那个“贼军”听了,哈哈大笑道:“吃着朝廷的饭?朝廷的那个皇帝自己能变出粮饷来?那些粮食,那些银子,不都是从我们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朝廷的饭,那是我们老百姓的饭!再说了,朝廷真的给你们吃饱了饭?咱家又不是没当过兵,朝廷的粮饷啥时候给足过?咱们吃得穿的,还不都是自己老老实实的种地种出来的?要说对得起朝廷,咱们如今早就对得起它了!兄弟们,过来吧!为了那个狗屎的朝廷,还真的值得为它不要命了?兄弟们过来吧!” 就在这样的对喊中,突然山上有几个人飞跑着过来了,山上也乱成了一团,似乎有更多的人想要跑下来。傅元宪的亲兵们试图阻拦,但是哪里阻挡得住?因为怕引起兵变,他们也不敢真的砍杀那些士兵。这么一来,跑下来的士兵便越来越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跑过来了一两百人。 一个官军跑过来,把手中的刀子一手交给革命军的战士,一手便从那个革命军战士手里接过一个雪白雪白的大馒头,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把它塞进嘴巴里。 “兄弟,慢着点,别噎着了!”一个革命军士兵又将一个水壶递给他。 “谢……谢了……兄……”那个官军努力地将嘴里的馒头往下咽,一边含混地回答道。 吃完了那个馒头,又喝了些水,便有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这个官军道:“兄弟吃好了吧?” “吃好了。这位爷,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那个官军赶忙道。 看那个官军很是上道,那位队长便道:“简单,你如今吃饱了,难道就看着山上的那些兄弟们继续挨饿?如今有力气,便去帮忙喊两声,能多救一个兄弟,就是多救一个兄弟不是?上面已经说了,日落前,便让我们杀上去。这位兄弟,如今山上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我们真的杀上去,就山上那点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到时候,刀剑无眼,他们怕都是死路一条。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兄弟你到外面去喊几声,便说自己是那个营头的,叫什么名字,到这边有吃有喝,若是不愿跟着我们,也可以自己回家去。能叫下来几个人,我们也就少杀几个人。这岂不是好事?” 那个官军听了,忙道:“这位爷说的是。小人这就去叫。” 说完,便走到木栅栏外面,朝着山上喊道:“山上的弟兄们,我是猛字营的张老五,好多兄弟都知道的。我如今跑到这边来了。义军兄弟们对我可好了,有的吃,有的喝,不杀咱们!而且那边的弟兄说了,不愿意跟着他们的,只要把武器缴了,就可以自己回家乡去!兄弟们,下来吧!日落之前,义军就要攻上来了,我们如何抵挡得住呀?到那时候,后悔就晚了,兄弟们,下来吧,咱们为朝廷打了这么久,也对得起朝廷了!” 随着张老五的叫喊,在其他方向也不断的传来另外的喊声:“山上的兄弟,我是勇字营的何二郎呀,兄弟们下来吧,有吃有喝的呀……咱们对得起朝廷的饷银了!” 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山上的秩序便越是无法维持了。大批的官军,便如潮水一样从山上跑下来。不过片刻之后,傅元宪的身边就只剩下他的七八个亲卫了。这些亲卫还是当年平定云贵土司叛乱的时候就跟着他的人,对他自然是格外的忠诚。 傅元宪看了,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便又转过身子,背对着那些亲卫道:“等我死后,尔等便也下山降了吧,不要再做无意义的反抗了。” “大人!”一个亲卫跪了下来,“大人不可,我等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大人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傅元宪笑了,“阿大呀,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但要是真的能杀出重围,我刚才便带人突围了。时来天地同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呀。我深受皇恩,自然当以死相报,不过你们,大昭朝养士三百年,养的是我这样的士,却不是你们呀,你们如今也算对得起朝廷了,就不用跟着老夫一起死了……” 说着说着,傅元宪的声音低了下去,身子也摇晃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大人!”阿大大喊一声,赶忙扶住傅元宪,却见傅元宪的口鼻中都有鲜血涌出,却已经没了气息。原来就在刚才,傅元宪见士兵散去,知道大势已去,再也无力回天,便趁着转身的时候,吞下了致命的毒药。 “大人!”阿大痛哭着将傅元宪放在地上,接着便从腰间拔出腰刀,在脖子上一抹,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出,他的身形晃了晃,便也倒在地上。紧接着那剩下的几个亲卫便也都拔出刀来自杀了。 “唉,大昭还是又不少的忠臣烈士的,只是,这却又是何苦呢。”远远地望见山上的这一幕,黄自得摇了摇头,这样说道,全然忘了他刚刚还说过,要把傅元宪交给刘杰轩,让他活活饿死的。 六千字章节。从今日起,尽可能恢复每日更新六千字。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鱼钩 到了晚饭时分,田秀成也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三百多个俘虏,然而其中并没有胡大伟或者是李国奇,另外据说还有十五六匹马,但这些马还落在后面,走不动了,大概还得等到明天才能回得来。 一听到这个结果,刘杰轩顿时便恼怒了起来,他跳起来,伸出手指着田秀成道:“秀成,你搞得什么名堂嘛!胡大伟,李国奇他们的马都跑不动了,你还没追上他们!还有,你带这么一些累赘回来干啥?这些家伙我们养不熟的!刚才干嘛不直接宰了拉倒!另外,你抓到的十五六匹马呢?明天才能回来?明天回来的那些马,是能够用来拉车还是能够用来做菜?你也是老兄弟了,你说你今天干的这叫个啥子事嘛!” “老刘,你说话之前先用心想一下行不行!”黄自得却开口道,“别跟个炮仗一样的,一点就炸的。秀成兄弟的马力是要比胡大伟和李国奇好,但是胡大伟李国奇他们跑,是为了保住命,秀成兄弟追,是为了占便宜。胡大伟他们为了保住命,可以把战马都跑废跑死,秀成兄弟也能这么追?这么追秀成兄弟可能能追的上,然后他带着胡大伟和李国奇的两个人头回来,带去的一千多战马跑死一半,剩下的都跑废了,一半只能用来拉车了,一半拉车都不行了,只能杀了吃肉了,到那时候,老刘你怎么说?” 刘杰轩愣了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秀成兄弟,老哥我这毛病,你也是知道的。这没追上胡大伟和李国奇,真不能怪你!他们两个的脑袋,哪里有这么多战马值钱!便是老刘我自己的人头,都不值那么多马的。不过秀成兄弟呀,你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关键时候心软的毛病改不了。你说别的人,投降了咱们,那就是咱们的人了,但是这些家伙不是呀!这些家伙都是胡大伟和李国奇的家丁呀,他们有家有室,老婆孩子田地都在胡大伟和李国奇那边,我们把他们抓过来了,他们能真心替我们打仗?你今天给他们一匹马,今天晚上他们就敢骑上那匹马跑回去投奔胡大伟李国奇。老哥我敢说,你肯定还匀出自己的干粮给那些养不熟的牲口吃了点是不是?你呀……” 刚开口的时候,刘杰轩还有些错怪了田秀成的歉意,但是说着说着,却又有些对田秀成的表现不满了起来。 田秀成只是笑,却并不说话,他明白,没能抓回胡大伟李国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带回来这三百来个俘虏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至于这三百来个养不熟的俘虏,他也算对得起这些人了,至于最后要如何处置他们,那就是黄自得和刘杰轩他们的事情了。 “道长,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呀。”黄自得转过身向玄逸问道。 本来,依着黄自得的习惯,他的想法和刘杰轩也没什么区别,既然这些人无论如何是养不熟的,留着他们便是危险和祸害,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直接推出去砍了。或许,黄自得和刘杰轩在处理他们的方式上的区别就是,刘杰轩会直接砍了他们,黄自得呢,在砍了他们之前,还会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挖个坑。 不过如今,黄自得已经不当流寇,要当“仁德之君”了,这杀俘,似乎是不太好了。而且玄逸道人也对他说过“杀俘不祥”,甚至还举了汉朝李广一直没能封侯,次次出关都能在关键时刻迷路,甚至带上活地图张骞都能连带着张骞一起迷路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所以,如今刘杰轩和黄自得也觉得,这杀俘是不能杀的。但如何处理他们,便就是个问题了。 “这不难。”玄逸笑道,“这些人我们固然是把他们当麻烦,但是在胡大伟和李国奇的心里,这些人可都是宝贝呀!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卖给胡大伟和李国奇呢?相信他们要重新养出这样的人也不容易,肯定是愿意用钱来把这些人买回去的。” 刘杰轩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应该行得通。这些人对于胡大伟他们来说,那可真是宝贝。没了他们,他才是真正的元气大伤。不过,这些人放回去了,他们不是又可以带着他们来打我们了吗?这是不是有点放虎归山了?” 玄逸还没有回答,黄自得便接口道:“放虎归山?他们也能算虎?嗯,老刘,咱们简单点,要是胡大伟和你提出,愿意用一匹马换他们一个人,你干不干?” “干?为啥不干?”刘杰轩立刻睁圆了眼睛道,“就这些货,能换一百多匹马,傻了才不干呢!可要是他们不肯出这个价怎么办?” “为他卖命的人连一匹马都不值吗?那以后还有谁肯为他这样卖命?就算他拿出朝廷来当借口,那我们就砍了这些人的手,然后给他送回去。”黄自得冷冷地道,“到那时候,我倒要看看胡大伟和李国奇他们是不是愿意继续细羊美酒的继续养着这些人。” 哪怕是胡大伟和李国奇这样的总兵,能够养得起的家丁数量也是有限的。这些人都是为胡大伟他们从战场上逃出去出了死力的,若是他们都成了残废,胡大伟他们继续养着他们,那就会浪费宝贵的财力,若是不养他们,或者是降低养他们的标准,今后谁还肯再为他们卖命?有这样的后续手段,黄自得相信,自己应该能和胡大伟他们谈一个不错的价钱出来。 既然有了这样的解决办法,刘杰轩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了。大军便在万家岭这边扎下营寨,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拔营赶回到开封城下。 开封城外的革命军在尚秀英、尚一功的率领下,并没有出什么变故。当主力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虽然已经比较晚了,但黄自得依旧派出骑兵,拿着傅元宪的旗帜印信,到开封城下炫耀胜利,并且用马车将傅元宪的尸体拉倒城门外不远处,然后将尸体连同马车都放在那里,只是将马带了回去。也算是将傅元宪的尸体交还给大昭朝廷。 当天晚上,打了胜仗的黄自得在军中举行庆功宴,席间他高度赞扬了玄逸道人的谋划,使得革命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垮了朝廷的援军,而且黄自得又忍不住将他比作诸葛孔明。这称道得到了其他的将领们的普遍赞同,他们都表示,以前他们和官军打,赢的时候也不少。但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过。自打玄逸道长来了,所打的每一仗,不论是攻城还是野战都格外的容易。用刘杰轩的话来说,那就是“身上都还没来得及冒汗,敌军就已经败了”。 就连心中其实对玄逸很有些忌惮的牛巨明,也不得不跟着大家称道了一番。只是牛巨明的称道却颇有技巧,他倒没有将玄逸比作诸葛丞相,却用另一句话来称赞了他:“道长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是当年汉高祖用来称赞张良的。张良功业虽高,但最终也只是封为留侯,而且汉朝建立之后,便迅速地退出了权力核心。 他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引起玄逸道人的注意,因为从玄逸道人这边看来,“从赤松子游”的张良,比起星陨五丈原的诸葛丞相,要有吸引力得多。 不过就在玄逸也忍不住有点小飘飘然了的时候,一声冷哼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怎么了?”玄逸吃了一惊。 “你猜猜我看到什么了?”黄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到一条傻鱼,傻不拉几的把鱼钩咬进了嘴巴里,还在那里自鸣得意呢。” 黄天的这句话让玄逸浑身一冷,差点保持不住表情,让旁人看出不对来。 “鱼钩?”玄逸在心中道,“您是说……” “自己去想!”黄天没好气的说。 这样的一个问题压在心头,玄逸几乎都没法继续参加庆功宴了。好在黄自得也知道如今还在打仗,他本人也不太喜欢喝酒,所以庆功宴也只是略微意思了一下便结束了。玄逸道人回答自己的军帐中,安静的思考了起来。 “鱼钩?这段时间我们……”玄逸这样想着,突然脑袋里有一个火花冒了出来,一下子将周围照亮了。 “这段时间,我们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些,连续攻占三座必须攻占的城池,却全都是城中的敌人自己出了问题。此后攻占周围的小县城,也都没有什么困难的战斗,甚至包括这次和傅元宪的战斗,事实上因为傅元宪一系列离谱的错误,这一仗毫无难度,几乎是一路行军,一路就赢了!我们的阵列到底适不适合战斗,在战斗中会有哪些问题,我们的组织配合还存在什么漏洞,哪些地方应该加强,哪些地方还要加以改进,这些东西全都没有得到真正的验证。我们的战斗能力,到底有没有得到提升,提升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或者是我们干脆就走错了道路,根本就没人知道。但是如今全军上上下下,却都觉得自己无比强大。这……这真是……祂们的这个钩子,真是……” 想到这里,玄逸的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到现在才想到这个,你的脑袋可真是……”黄天又开口讽刺道。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钢铁 黄天的话的确是有些刻薄,不过他这样讽刺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在上辈子,黄自得所部也一样踩进过同样的陷阱,吃过同样的亏。 当时的黄自得刚刚攻占襄阳,控制了湖广的北部,甘肃、陕西的大部,以及一部分的河南。那时候的黄自得也一度当算以这几处地方为基础,建立起自己的稳定的根据地。然而,为了稳固这一根据地,黄自得打算先主动出击,打击一下周围的大昭官军。这也很好理解,甚至也很正确——在敌军控制区打仗,总比在自己控制区打仗合算,就算有什么破坏,那也是对敌人控制区的破坏。比如说,辽东的鞑子不就是在不断的用这一手来削弱朝廷吗? 于是黄自得便带上了大概三万来人的部队,离开襄阳北进,为了震慑对手,他自称有大军五十万,(反正吹牛不用上税)然后呢,然后的一切顺利得不敢想象,军队所到之处,大昭官军纷纷争先恐后的来投降,不过几十天工夫,归降到黄自得旗下的官军便多达十二三万,几乎是黄自得手中的军队的四倍多。这么多的军队,一方面让黄自得对自己的前景越发的确信,一边也给黄自得带来巨大的经济压力。 若是归降的人数少一些,黄自得还可以依托自己的军力压制他们,然后慢慢的对这些降军进行整编,对他们进行裁汰,保留能战的士兵,而将那些孱弱的,不堪作战的人从作战部队中清除出去,让他们复原成为农夫。同时将这些军队打散,重新编制,以确保自己对这些军队的完全的控制。甚至于,干脆像霸王项羽那样,干脆挖个大坑,把降军全坑了,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但如今,突如其来的降军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降军的力量远远超过了黄自得手中的军队,所以黄自得根本就没法对这些降军进行裁汰、改编,因为在客强主弱的局面下,只要他敢这样做,立刻就会导致这些降军的大哗变,而自己仅仅靠着区区三万军队,不要说镇压,就连自保都做不到。 而黄自得的控制区的经济恢复才刚刚开始,完全无法维持这样的规模的军队的开销。另外,他也不愿意将这样的一支完全不可控的军队带回自己的根据地,所以他只有带着他们继续去攻击大昭军队,希望能抢到更多的物资来维持这些军队,并且顺便在战斗中将这些军队消耗掉一些。 然后此后的局面却完全的失控了,无论黄自得向着哪个重镇进发,遇到的官军都是望风而降,甚至,有些官军,在他还没有到的时候,就已经先派人过来和他谈如何投降了。结果黄自得的大军越滚越大,虽然他又从襄阳调来了两万多的嫡系,但是这点军队,和围绕在他身边的,如今已经多达二十多万的“降军”相比,实在是不够看的。于是黄自得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样的一支“不断胜利的大军”朝着京师过去了。然后便又顺利的拿下了京师,然后……然后就撞上了鞑子。 在鞑子的真正的在一次次血战中磨砺出来的“百胜雄师”面前,黄自得的这支一路“百战百胜”的大军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然后原本归降他的那些官军,又立刻掉头归降了鞑子,而他则不得不带着自己那几万人在鞑子的追击和叛军的攻击下仓皇撤退,最终一败涂地。 “看起来百战百胜,但却并没有真正与之相应的力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种情况,从来都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对于敌人来说,这种虚名,吓不住真正的敌人,只会让他在对你动手的时候更加的认真,更加的凶狠。而对于自己来说,却会让自己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狂妄自大,然后以这样的状态撞上鞑子,那真是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死法!”玄逸在自己的大脑中这样总结道。 “不行,这种情况可不能再继续下去,必须将它扭转过来。”玄逸这样想。 “我不建议你立刻去扭转它。”黄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为什么?”玄逸问道。 “因为这样会让祂们警觉的。”黄天说,“就让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不是很好吗?” “但是……”玄逸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 “你真的以为,一支能打的军队,就只能靠在战场上用鲜血一点点的磨出来?”黄天却这样问道。 “难道不是吗?一个上过战场,砍过人的老兵,至少能当五个新兵,甚至还不止呢。”玄逸回答到。 “不对。”黄天却冷冷地道,“你想想戚大帅,他的戚家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们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 “戚大帅的戚家军都是淳朴的农民和矿工,他们的对手是纵横海上的倭寇。”玄逸的心中一动。 显然,那些倭寇绝对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他们在海上,在陆地上,都有着无数次的血战的经历,而戚大帅的戚家军,第一次面对倭寇的时候,并没有上过战场的经历,但是,但是戚家军却以难以想象的压倒优势,横扫了那些身经百战的倭寇,取得的交换比甚至让戚大帅自己都不敢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玄逸想道。 “因为军队的力量,大部分并不是源自于勇武之类的东西,而是源自于严格的纪律。而严格的纪律,并不是在战场上获得的。”黄天回答道,“这个看法是我从王莽那里知道的。而且得到了其他的一些被镇压在地狱中的家伙的认同。既然他们都认同,我便认为,这个观点并不是纸上谈兵。” 在事实上,战场的经验,的确对于一支军队非常重要,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些军队,都是用战场上的鲜血淬火,才成就了自己无坚不摧的锋芒的。但战场的作用也不应该被过分的拔高,战场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是进行淬火,或者是一次研磨,以便磨出更锋利的刀刃而已。而如果这支军队本身并不具备足够的素质,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这支军队本身不是钢铁制成的,而只是由镴或者锡这样的东西打造的,那淬火研磨什么的并不会给它带来多少好处,说不定反而会毁了它。就比如在另一个世界里,种花家当年军阀混战的时候,年年都在打仗。军阀们的兵,几乎都上过战场,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但是一旦遇到东洋人的那些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兵,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却被打得落花流水。归根到底,就是因为这些“身经百战”的军队,并不是用钢铁打造的军队。那么什么是钢铁?严明的纪律,严格的训练,以及极高的组织度,这些才是钢铁。这有先有了这一些,战场的“淬火”和磨炼才具备真正的意义。相比戚大帅的戚家军,那些倭寇可能的确更剽悍,更疯狂,但是他们的纪律性,组织度都要差得很远。如果说初上战场的戚家军是未经淬火和研磨钢铁,那倭寇其实不过是磨亮了一点的银样镴枪头而已。这种东西碰上了钢铁,哪怕是没有好好的淬火研磨的钢铁,也只有被碾压这一种可能。 “前辈,您的意思是……”玄逸道。 “如果战场上的敌军不能好好的给你们磨炼,那就通过自己和自己的切磋来锤炼自己。”黄天道,“比如说,对军队的标准化考核,比如各支军队之间的大比武,这些手段,都可以用来提高军队的组织度和战斗力。” “那您跟我细细的讲一讲?”玄逸赶忙道。 这天晚上,玄逸道人的军帐中的灯一晚上都没有灭。 第二天一早,黄自得刚刚吃过了早饭,正准备和往常一样去看看开封城下的练兵情况,却见牛巨明拿着一份文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牛先生,有事情吗?”黄自得主动和牛巨明打了个招呼。 “元帅。”牛巨明向黄自得抱拳行了个礼,然后道,“昨日我军获胜后,庆功宴上,元帅吩咐我写一篇檄文,将我军的胜利传诸四方。我连夜写好了,拿过来给元帅过目。” 黄自得听了,便走过去,结果那份文稿看了起来。 “哎呀,牛先生,这个‘驭朽索’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黄自得皱起了眉头。他如今也算是些须的认得几个字了,但是牛巨明写的那个骈四俪六的规范的檄文中还是有不少地方让他读不懂,还有很多地方,他甚至连字都不认得。 牛巨明便细细的解释起来,黄自得听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道:“牛先生,我军这檄文,是要给讲给普通百姓听的。这样深奥,却不太好。” “元帅,这檄文怎么能是给普通百姓听的?自然是要给天下读书人看的呀。”牛巨明却道,“元帅要是要一份写给普通百姓听的,那也容易。但也必须有这样一份专门写给读书人看的,好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元帅不是流寇,而是吊民伐罪的成汤周武。” 黄自得正要再说什么,一抬头却见玄逸道人也走过来了,手里却也拿着一些纸张,便赶忙道:“道长,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今天六千字如约完成。求收藏,求点击,求支持。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标准化的军队(1) 玄逸听了黄自得的问话,便拱手回答道:“元帅,昨夜贫道回到军帐中,回想起这些日子的征战,发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如今虽然还不算大,但是若是不加以改进,今后说不定就是问题。所以贫道便写了一份总结,将这些问题列了出来,给元帅看看,大家商量一下,看可有解决的办法。这事情不急,元帅和牛先生要是有什么急事,还是先处理了再来看贫道的这个。” 黄自得听了道:“道长,牛先生帮我写了一篇檄文,用来向天下人宣扬我军的胜利,令天下人知道天命所在。道长你也知道,黄某读书不多,字都认不太全,这文章怎么写好,黄某是一点都不明白的。所以牛先生这里正在和黄某讲这文章呢。如今道长来了,倒是正好。道长也是读书人,正好也来看看这文章,看看有啥需要改动的没有。嗯道长你那文章便也正好给黄某看看,呵呵,道长知道黄某读书少,每次写得东西都浅显,容易看懂,黄某自己看也能看个基本明白。” 牛巨明听黄自得说玄逸也是“读书人”的时候,心中很有些不高兴。什么时候“读书人”这三个字这么不值钱了?一个卖卜算卦的道士,也能算读书人了?不过他却不能将这个看法表露出来,因为他如今也知道玄逸道人在黄自得军中的地位。而且最近这几战,黄自得能够这样的顺利,玄逸道人是公认的首功,现在就指责他不是读书人,也实在不是时候。 却听玄逸道:“元帅过奖了,玄逸只是个卖卦的道士,哪里能算是什么读书人?” 牛巨明心中暗暗地点了点头道:“这牛鼻子,倒也有两分自知之明。” 正这么想着,却又听到玄逸道人继续道:“不过贫道也还算是认得一些字,如今元帅幕下,能用的读书人少,贫道也只能滥竽充数的来充一下元帅幕下的数了。” “道长太自谦了。”黄自得笑道,同时伸手接过玄逸的那份文稿,认真的翻看了起来。 玄逸便过来看牛巨明写的文章。牛巨明本来因为玄逸不敢自认是“读书人”,对他还略略的有了点好感,但他听到玄逸后面那半句,却又生出了新的想法,那便是玄逸道人仅仅只把他看作是一个幕客,他虽然说自己是“滥竽充数的来充一下元帅幕下的数了”,但却是很明显的将他摆在自己这个“幕客”之上了。于是心中顿时又是一恼。这时候看玄逸凑过来看自己的檄文,便想:“这个画符的,可看得懂这文章?” 这个却是牛巨明小看玄逸了。玄逸虽然是道人,却和一般的街上卖卦的道人还是有区别的,他是自家师门的真传弟子,是专门培养出来扶龙庭的人。若是要比写八股文试帖诗之类的事情,那玄逸道人的确是不行,但单论读过的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之类的玩意儿,玄逸道人还真不见得会比牛巨明少。 玄逸略略的看了看整篇檄文,发现这檄文大体上是仿的君祖彦的《讨隋炀帝檄》的套路,便叹道:“先生的这篇檄文,颇有君祖彦《讨隋炀帝檄》之风,慷慨激越,读此可浮一大白。牛先生的文字,胜过贫道不可以道里计,贫道在文字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仅仅只有这一篇檄文,却是不够。这篇檄文可以给读书人看,让读书人知道我们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但至少在我们获得一块可靠的根据地之前,读书人多半还是会观望,很少有人会如牛先生那样主动加入到我们中来的。我们的宣传此时最重要的还是让升斗小民倾向我们。所以如今,我们还需要一篇写给普通人看的檄文。” 牛巨明一开始听到玄逸说自己的文章“颇有君祖彦《讨隋炀帝檄》之风”,还有点得意,但听到后面,发现玄逸的说法竟然和黄自得的一模一样,心中忍不住便想道:“那些大字不识的小民,要知道这些干什么?说给他们听,却有什么用?自古只听说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哪有与小民共天下的?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些小民,不可喻于义嘛。” 不过牛巨明却不能直接反驳玄逸,因为反驳玄逸便是反驳黄自得。当然,在牛巨明看来,黄自得之所以有这样的看法,那完全是玄逸的影响。玄逸虽然看起来应该是读了点书,但是毕竟不是读的圣贤之书,所学不正,所以教给君王的也就不正。因此,牛巨明便越发的感到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因为他要引导黄自得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这时候黄自得也在细细的翻看玄逸的那份总结。看了一会儿,他便抬起头来,朝着旁边喊道:“牛儿,牛儿……” 黄牛儿赶忙跑过来,抱拳道:“元帅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老刘,还有秀英在干啥,要是他们没啥大事,就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一趟。”黄自得道。 黄牛儿转身便跑了出去,黄自得则继续低下头来看那份厚厚的总结。 又过了一阵子,就看到尚秀英从外面进来。她一进来便道:“有什么事情呀?我那儿正在看着女营的活呢。唉,你这在看啥呢?” “女营里面那点事儿,让谁看着不是一样?你的那些个干女儿,个顶个的都能干着呢。”黄自得抬起头来笑道,“这是道长写的这几次作战的总结,很有意思,很重要,我这还有几页没看完,你这边等一下,等我看完了,便给你看。” 尚秀英便无聊的四处张望一下,却见玄逸也在看文章,便道:“道长也在这里?这篇却是什么文章?” “大嫂,这是牛先生写的,宣传我军胜利的檄文。”玄逸回答道。 “哦,牛先生的文章,那我也看看?”尚秀英听了便凑了过来。她是在跟了黄自得之后,才学着识字的,不过因为好学,这时候也能认得不少字了。 玄逸便将牛巨明的文章递给尚秀英,尚秀英看了几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这才几句,我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字不认得?” 自古以来,骈体文的一个习惯,就是多用那些怪字,而中国的汉字之多,又格外能满足某些无聊文人的这种炫耀的需求。牛巨明作为一个文人,也一样有着这样的习惯,而尚秀英本来识字就有限,遇到这样的骈文,自然就有些麻爪子了。 又看了几行,尚秀英又道:“这一段的字我倒是都认得,不过是什么意思,我一点都看不懂。道长,这都说的是啥呀?” 玄逸微微一笑,便给尚秀英一句一句的翻译了起来。而牛巨明在一边,却是坐立不安。他一方面觉得,一个女人读不懂文章,那是理所应该的事情。一个老娘们,要是都能看得懂,哪还有个啥子“微言大义”了?况且,一个老娘们,不老老实实的做女红,生娃娃,却来参与大老爷们的事情,这不是不守妇道吗? 当然这想法牛巨明是不会说出来的,他知道尚秀英能带兵打仗,她在黄自得集团中的地位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大嫂”,得罪了她,很多事情就都不好办。 这时候,黄自得已经看完了玄逸的那一叠总结,便对尚秀英道:“秀英,我这里看完了。” 尚秀英一听,便赶忙放下了手里的牛巨明的文章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尚秀英接过文章,便翻看起来,看了几眼,她便抬起头来笑道:“还是道长写的好,我一看就懂。”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又感觉到自己这话似乎是在说牛巨明写的不好,便赶忙又补上一句:“牛先生,我不是说你的文章不好,只是我不是读书人,您这文章,我实在是看不了。” 这话不说或许还好,说出来了,反倒是让牛巨明越发的尴尬了。他勉强笑了笑道:“夫人说的不错,是我太喜欢掉书袋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越发的恼恨了。 不过这时候,尚秀英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牛巨明的身上了。尚秀英虽然是个女人,但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多时候其实更像男人,很多地方本来就算不上细腻,自然也注意不到这些微妙的东西。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又传来这样的一句:“这一大早的,就急着找我有啥事吗?” 随着这声音,就见刘杰轩大踏步的从外面进来。刘杰轩一进来,便自己走到黄自得的桌子边,伸手拿起黄自得的水壶,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道:“大哥,发生了啥事儿了?” “道长写了份总结,指出了我军的一些问题。我看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让人叫你来看看。”黄自得回答道。 “那在哪里?给我看看。”刘杰轩道。 “你嫂子现在看呢。你要抢得过她,你就去抢。”黄自得笑嘻嘻的道。 刘杰轩听了,哈哈一笑道:“大哥,我一不傻,二不欠揍,三不想死,我干啥去抢嫂子的东西?” “那这里,牛先生也有一份檄文,就是昨晚上我托付他写的,你要没事干,你看看?”黄自得又道。 “牛先生写的,那是给读书人看的,我老刘是粗人,我不看,我还是等嫂子吧。对了,要不道长,你就先给我讲讲大致的内容吧。”刘杰轩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标准化的军队(2) 尚秀英看东西看的很快,虽然玄逸写了很多内容,但她看完这些其实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玄逸才和刘杰轩说了几句,她便已经看完了。 “老刘,这个给你看着。”她把手里的文稿递给刘杰轩,然后对玄逸道:“道长,我看了你这东西,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明白,却是要问问你。” 刘杰轩原本是铁匠出身,本来并不识字。后来跟着黄自得造反后,黄自得劝他学着认字说:“若是不识字,便是抢劫都抢不好,对着值钱的宝贝都认不出来。打起仗来,看不懂军令,你说那怎么行?”又抓了个老童生来给他当先生,他才勉勉强强地开始学识字。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算是达到了能看得懂账本上记着有多少银子多少米,以及通常的军令的水平。不过这些字,他也只是认得,却不太会写。再后来,玄逸道人加入后,在玄逸的督促下,他又认真的花了点心思,如今算是能认得一千多个字了,大多数的文章,上下文跳着看,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了。而玄逸在写文章的时候,又总是有意识的尽可能的写的浅显一些,以便诸如黄自得、刘杰轩这样的,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也能看得明白。对这个做法,黄天倒是很赞同,他说:“‘对牛弹琴’这句话,含有讥笑对象的意思。如果我们除去这个意思,放进尊重对象的意思去,那就只剩下讥笑弹琴者这个意思了。为什么不看对象乱弹一顿呢?射箭要看靶子,弹琴要看听众,写文章做演说倒可以不看读者不看听众吗?你能做到这样,倒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刘杰轩便接过文稿看了起来。而尚秀英却问道:“道长觉得如今我们连续打了胜仗,倒是坏事情了?” 玄逸笑了笑道:“大嫂可还记得,当初在商洛山中,我和大嫂还有元帅说过的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仗打赢了,当然是好事情,就像塞翁的马带回了胡人的骏马,这当然是好事情,但是若是有好事情的时候不警惕,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我军如此轻松的连续击败官军,这当然是好事情。但是大嫂,您也是带兵打仗的英雄。您自己说,要是傅元宪不是自己昏了头,做出那么多的蠢事。大家都吃饱喝足,披挂整齐,摆开阵势来干一场,我军因为人数优势,多半还是能赢的,但是真的就能赢得像上次那么轻松吗?” “那怎么可能?”尚秀英摇了摇头道,“我军之中,新兵居多。而且人家的装备也不比我们差,老兵还更多。摆开了硬碰硬的打,就算能打赢,那说不定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能有这么轻松?” “大嫂。”刘杰轩却插嘴道,“咱们的鸳鸯阵如今练得不错了,应该能占不少便宜。杀敌一千,自己损不了八百,我觉得能损失个二三百应该大差不差的。”显然,对于自己主持着训练出来的鸳鸯阵,刘杰轩要比尚秀英更有信心一些。 “大嫂,您看,这不就有问题了吗?如今我军的战力到底如何,大嫂您和刘将军到底谁对呢?大家心里其实都不是特别有底对吧。”玄逸道,“这样一来,我们在计算自己和敌军的对抗中的输赢的时候,算出来的东西也就不可靠了。自从从商洛山出来之后,我军到底有多能打,我们心里没底。刘将军、大嫂还都是谨慎的人。但是下面的将士们是不是也和刘将军还有大嫂一样的谨慎呢?尤其是我们的那些新兵,他们加入我军之后,遇到的官军都是不堪一击,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战无不胜,别人就是不堪一击呢?大嫂,你也知道,这种得意,不是士气,而是骄气。古人说‘骄兵必败’,为什么呢?大嫂还记得秦晋崤之战的故事吧?可记得当时王孙满是因为什么而预言秦军必败的?” “好像是因为秦军在经过天子的城门的时候无礼吧。”尚秀英道,“对天子都无礼,可见他们的骄狂。骄狂的人便不愿意做细致的谋划,而且不能遵守军纪。又缺乏谋略,又军纪不严,怎么能不失败呢?” “其实秦军的将领百里孟明视并非寡谋之人。”玄逸又道,“只是因为有了骄傲之气,便不屑于去细细的谋划。这就像带几个兄弟出去打猎。若是知道那山上有老虎,而且上山就是为了打老虎,那上山之前,肯定是细细的谋划如何动手,如何接应,事情不成如何逃走。上了山,也会格外小心,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如果知道这山上别说老虎,就连野猪都没有,只有几只兔子而已,而带着兄弟上山,也就是为了打兔子的。那谁又会像打老虎那样细细的谋划,谨慎的执行呢?若是我们下面的兄弟,都把自己当成了老虎,把敌人当成了兔子,就算我们日日向他们叮嘱,要谨慎,要小心,要警觉,他们又如何做得到呢?所以,贫道觉得,这一连串的胜利,若是处理不好,还真不见得是好事情。” 黄自得在一边听了,也忍不住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呀,说老实话,就是我,都有些官军不过如此的想法,何况下面的将士?道长以前讲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其实听着简单,真要做到,却很不容易。道长想要编制出严格而细致的军规,细密的考核条例,为的就是要让士兵们不至于骄纵吧。” 玄逸点点头道:“元帅说的是。其实贫道的这个想法,也是受到了圣人的启发。” “哦,说来听听?”黄自得一听,也来了兴趣。 “圣人?”牛巨明也睁大了眼睛,“这个牛鼻子说的圣人是谁?他又想搞什么花样?难道他想要把老子之类的吹成圣人?老子也配叫圣人?”他忍不住这样想。 玄逸却回答道:“当年孔圣人最出色的弟子颜回问孔子,一个人如何才能达到‘仁’的境界。孔圣人回答说:‘克己复礼为仁。’意思是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是自己的言行符合礼的要求就能达到‘仁’的境界。颜回又问具体该如何做。孔圣人便回答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意思是说时刻用礼来约束自己,不合于礼的东西不看不听不说不做,这样保持下来,成为积习,便能达到‘仁’的境界了。那么元帅可知道什么是‘礼’?” 黄自得摇了摇头。 玄逸便道:“《礼记》云:‘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呀,其实就是一整套的规矩。其实,打仗也是有规矩的呀。贫道说的不是那什么‘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擒二毛’的宋襄公式的规矩,而是说在自己军队内部的规矩。若是我们把规矩定的细细的,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严格的按这规矩来执行,有敌人,没敌人,敌人强,敌人弱的时候都一样遵行,让将士们形成习惯。比如凡是安营扎寨,第一步要做什么,第二步要做什么,什么时间谁该做什么,都细细密密的编出来,然后严格执行。只要都这样做了,那么哪怕我军士兵在心里瞧不起敌军,但只要他按规矩做了,敌军却也不会有偷我们的营的机会。再比如在战场上,一举一动都有什么规矩,不管敌人是谁,都要严格的按着这规矩来,敌人也就难以轻易的占我们的便宜。” 黄自得听了,又点点头,然后又道:“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做起来可不容易,怕是我们大家都要累得睡不好觉了。先是要辛苦道长把这些条例慢慢的编出来,然后又要专门派人监督执行。不过要是做成了,那我军就真的大大的进了一步,日后便是对上鞑子,我老黄也不怕了。呵呵,你们不要笑。虽然咱们没和鞑子打过,但是说老实话,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怕鞑子?” “天雄军那么能打,咱们都见过的,对上鞑子一天都没撑住。说不怕,谁真的不怕呀。”一向桀骜的刘杰轩也老老实实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条例就托付给道长来编写了吧?”黄自得又说道。 牛巨明在一旁,满眼都是又是羡慕又是焦虑的光芒。他一开始以为玄逸道人说的“圣人”肯定是老子,而且讲的也肯定是那些权谋之术。因为兵家和法家其实都是源自于道家的。却不想玄逸道人讲的圣人竟然是孔子,而且他讲的用兵之道,竟然不是权谋,而是“礼”!玄逸引用的那些文字,牛巨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但他却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些文字还能做这样的理解和引申。一个道士,在运用儒家的典籍的时候,表现得居然比他这个儒生还要运用自如。这一方面让牛巨明震撼,一方面,这些有点背离经典的解释也让他感到格外的痛恨,因为——“这是在乱我道统呀!” 不过这时候,却是水都没有注意到牛巨明的那些心思。只听得玄逸道:“元帅,这条例不能由贫道一个人编写,贫道对于军事战阵所知有限,如何能编写的出来?便是编写出来,也未必好。当初孔圣人的弟子樊迟向孔子求教种田的方法,孔子说:‘吾不如老农。’孔圣人是在谦虚吗?贫道觉得不是。孔圣人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会,而是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情可以自己做,那些事情要靠大家做。这编制条例的事情,便是要大家做的,比如炮兵,就要自己编出炮兵的条例来,先编写出来,照着执行,然后审核结果,查看效果,再加以调整和完善。那就比贫道向壁虚构要强得多。其他的部门也都是一样,条例先从最底层讨论出来,然后上层审核,再执行,再查看效果,调整完善才是。” 黄自得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那那个总监军部的总监军,便让道长来做吧。” 第二更完成,再次厚着脸皮求收藏、点击、支持。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标准化的军队(3) 玄逸在自己的总结稿中设想了一个叫做总监军部的部门,专门负责对军中各支队伍的日常管理、考核整顿。而考核的成绩又是直接和奖惩挂钩的。所以,这个部门,是一个权力非常大的部门。玄逸如果担任这个部门的领导,那就直接掌握了非常大的实权。 虽然没有看玄逸的那个总结报告,但是就从刚才的交谈中,牛巨明就已经能判断出这个总监军部是一个拥有怎样的权力的部门了。在如今的黄自得集团中,这样的一个机构的负责人,那就真可以说是拥有仅次于黄自得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 “要是我能早一点加入到革命军中,是不是也能到这个位置?”牛巨明也忍不住这样想道。 “元帅,这个职务,我来当真的不合适。”玄逸开口道。 “要三辞三让了吗?”牛巨明想。 “道长你不要谦虚,我也不是说,如今这军中,还真没有比道长更合适的了。”黄自得道。 “元帅。”玄逸拱手道,“这职务还真是有人比我更合适。元帅你想,这职务是管人的,管人的职务,第一要威望高,能镇得住人。贫道这人嘛,整日里嘻嘻哈哈的,贫道不吹牛,要说大帅帐下,大家最喜欢谁,最喜欢和谁在一起吹牛聊天什么的,那多半是贫道了。但是要说有谁怕贫道的,元帅觉得,真有谁怕贫道?正所谓‘可爱者不必可敬,可畏者不复可亲。非致之难,兼之实难也。’贫道是肯定做不到的。元帅,大嫂,你们说贫道说得可有道理不?” 黄自得想了想道:“道长平时是好说话,那些小兔崽子们也都不怕道长,不过道长若是沉下脸来,狠狠的处置一两个不识相的家伙,还怕他们不敬畏道长?” 玄逸笑笑道:“元帅,贫道要这样做,当然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做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大家不舒服,贫道也不舒服,何苦呢。况且我军中本来就有合适的人选。比如大嫂,全军之中,谁不是对大嫂又敬爱又害怕的?还有刘将军,除了大哥大嫂,我们谁不怕老刘的?贫道觉得,这个职务让刘将军,或者让大嫂来做都比贫道做来得好。” 黄自得看了刘杰轩一眼道:“道长,你嫂子要管的事情多,而且女营那里别人也没法管。老刘呢,老刘你觉得怎么样?干得了不?” 其实让刘杰轩干这个活儿,在黄自得看来也不错。刘杰轩跟着他早,忠心耿耿,要说可靠,实际上比玄逸道人更可靠。而且的确像玄逸说的那样,刘杰轩压的住人,军中那些家伙,有哪个敢不听刘杰轩的?另外,刘杰轩带兵打仗的时候,喜欢身先士卒的亲自去砍,把他从直接带兵的位置上转到相对安全的总监军的位置上,对他,甚至从长远来看,对整支队伍都是好事。 “也许,道长在设计这个位置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老刘吧?”黄自得想道。 “我?”刘杰轩吃了一惊。不过他听到黄自得后面有问了句“干得了不?”原本也打算推辞的他那股子遇事不服输的习惯又冒了上来,于是他便回答道:“有个什么干的了干不了的?大哥你让我上,我把脑袋往裤腰带上一挂,怎么着也得上!哪还有干不了的?” 黄自得听了哈哈大笑道:“老刘,不是当哥哥的看不上你,只是这事情,要订立一大堆的规矩,这些规矩都要写在纸上的,你行不行呀?” “怎么就不行了,我如今已经认得不少字了!”刘杰轩道,“不过你得给我派帮手!” 黄自得想了想便道:“这样吧,老刘。我把道长借给你,就让道长到你那里当个副手,给你出出主意,然后我再让牛先生也到你那里,也给你当个副手,你带带他,让他尽快熟悉我军的情况。另外,有他帮忙,至少,文书上的事情就好办不少了。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着?老刘呀,你大哥这可是把咱们看家的家伙全给你了!”尚秀英也在一旁帮腔道。 “中!大哥你把道长都派给我了,那我绝对能把这事情做成。”刘杰轩便道。 这一番变化,全然出乎了牛巨明的意外。他没想到,面对这么大的权力,玄逸居然就将它推给了刘杰轩。更没想到的是,黄自得一转眼便将他也推到了副监军的位置上。虽然这个副监军也是第二副监军了,排名要在玄逸之后,但也算是和玄逸道人平起平坐了。 “这道士的心思其实也容易猜。坐这个位置容易得罪人。他在军中并没有根本,虽然人家对他很尊重,但要是真的干起这得罪人的事情来了,那情况就难说了。所以他不敢坐这个位置,呵呵,这个道士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道人就是如此,无君无父,所以什么时候都给自己留着退路,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君主的安危之上。可惜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便不明白‘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的道理,做起事情来就缩手缩脚,能干得成什么?况且黄元帅就真的没有想过玄逸道人要是坐了这个位置,会得罪一大堆人吗?他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个?那是因为,如果玄逸道人真的得罪了一大堆人,他就只能依靠黄元帅的支持。但也只有这样,他才是黄元帅真正最能相信的人。”牛巨明这样想着,便忍不住转过头,又去看了玄逸一眼,只见玄逸脸色如常,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也罢,道人便是这样,和我们读书人的路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个道人的才华却实在是可惊可畏。黄元帅突然让我加入到这监军部中,担任副监军,一来估计是想要让我借此好好的了解一下军队,二来也是要看看我的表现和能力了。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牛巨明这样对自己说。 “牛先生。”黄自得又开口道,“一会儿老刘看完了这东西,你也跟着看看,然后和老刘还有道长一起合计合计,尽快的把事情弄起来。” “牛某明白。”牛巨明赶忙回答道。 …… 刘杰轩这人做事情一下利落,既然接下了这个事情,他便立刻带上玄逸还又牛巨明回了自己的军帐中,开始研究问题。 “牛先生,你先看看这个总结。”刘杰轩道,“道长,我们先来商量商量……” 刘杰轩便和玄逸商量起如何编制新的军事规范。依照玄逸的构想,整个军队应该分为这么几个部分,一个是作战部队以及相关的指挥系统,一个是后勤部门,再有一个就是监察部门。首先以这几个部门为基础,然后再往下按照业务的不同,再加以细分。等到分好了,便让各个部门先自行讨论出纲要出来,然后监军部组织讨论,将各个部门大的纲要确定下来,接着便再细分到下面…… 玄逸和刘杰轩在讨论的时候,牛巨明也在细细的看玄逸写的那份总结。一开始看到玄逸的文字,他还习惯性的有点看不起,因为玄逸道人写的文字几乎明白如话,很多地方还显得格外的啰嗦。但是细细一想,他就明白,写这样的文章,像刘杰轩这样的人才容易看懂,才会觉得你是自己人。回想一下自己写的文章,以及黄自得、尚秀英乃至刘杰轩的表现,牛巨明如今认识到了,在文风的处理上,自己失策了。 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再看玄逸道人的文章,他立刻就发现了玄逸道人的文章的优点了。这文章的优点是什么呢?在此时的牛巨明看来,这文章的最大优点就是实在。针对实实在在的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策略方法。为了做到这些,玄逸的文章甚至到了繁琐的地步,任何一个问题都要细细密密从多方面研究,任何一个解决的措施都要就各种可能以及副作用进行研究,甚至还有对可能的副作用的控制和补救措施。 “架构起此前从未见过的架子,这已经是难得的大才了,却还能有这么细密的思虑,黄元帅的帐下,竟然有这样的人物,我以前的确是小看了天下的英雄。”想到这里,牛巨明不觉身上都要冒出汗来了,同时他也深深的赶到了肩膀上的责任的重大。 “这几日我和黄元帅,还有夫人以及其他将领交谈,发现这玄逸道人居然还教了他们很多东西,而且教的东西一大堆都是异端邪说。不光有老庄之类的,甚至还有大堆的申不害、韩非子的东西。申韩之学险刻恶毒,他却将这些教给黄元帅。还有圣人之教,这玄逸道人,也经常拿圣人的话来教别人,只是玄逸毕竟是道人,他讲孔圣,便如庄子讲孔圣一样,都是拿来乱用,随意歪曲。包括就在这篇文稿中,他也引用了圣人的一些观点,但也多有扭曲,非是正解。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当了宰相,若是黄元帅真的信了他的那一套,儒家的道统都要受影响。所以,我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超过他!” 第一百十五章,标准化的军队(4) 当然编制完整的操典,并且监督它的实施,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刘杰轩、玄逸和牛巨明三个人能够干得了的。刘杰轩便将军中几乎所有的能识字的人全都调了过来,甚至就连尚秀英的几个干女儿都被刘杰轩硬是从女营那边拉了过来,当起了女监军。而且道理还很充分:“你们女营也要有自己的一套操典,这操典的编制必须有你们女营的人在才行呀,要不然,咱们大老爷们好多事不清楚,瞎编一个也没法用是吧?再说了,就算编好了,监督执行还是得有女兵呀,要不也不方便不是?” 但事实上,因为女营的兵事情少,(女营很多其实只是军队的家眷呀什么的,作战又不太指望得上她们,所以她们训练呀什么的任务有限)可以用来认字的时间多,结果女营中能识字的士兵的比例其实比男兵还高一点,于是很多的女监军,事实上就被刘杰轩派去和那些男兵们一起研究如何编制男兵那边的操典了。 比如说现在,侦察营这边就分到了两个女监军,和他们一起编制操典。 在侦察营的会议上,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圆脸少女正在发言:“胡营长,这侦察兵如何训练,日常该有哪些规矩,我们两个小女子是一点儿都不懂的,总监军说了,我们来这里,就是当个书记的。你们商量出了什么条款,我们就把它记下来就是了。所以您让我们说话,我们还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有一点,总监军让我们一定要说一遍,而且要按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改的说一遍。”一边说,那个小姑娘一边还拿出一张叠好了的纸,慢慢展开来道:“总监军你们都是知道的,他说话很直的,不太好听,下面的话是他说的,不是小女子有意得罪。总监军说:‘规矩呢,是你们自己定,尺度你们自己把握。反正如今全军正儿八经的侦察营就你们一个,和别的地方也没得可比不是?但是要记住,这个尺度不能太低。太低了,混混就能过去的话,那还要操典干什么?要监军干什么?还要你们这些当官的干啥?还要这个侦察营干啥?你们要是弄出个操典来,标准还不如一般的战兵,我就把你胡一刀拖出去到全军游营示众!这操典呀,上面的标准,肯定不能是你们手都不抬就能够得到的,也肯定不是你们抬抬手就能够得到的,必须是你们要老老实实的先退后几步,然后往前一冲,跳起来用脚在墙上踩一脚,然后才摸得到的。当然太高了的话,高到了这样都够不到,老子也没意见,反正到时候做不到,老子就打你胡一刀的屁股就是了!当然,老子打完了你的屁股,你也可以去打下面的那些小子的屁股。’嗯,总监军就是这么说的。我也没啥说的了。” 说完这话,那个圆脸姑娘便又朝着大家点点头,笑了一笑,然后坐了下去。 胡一刀见那圆脸姑娘的话讲完了,便站起身来道:“郑监军刚刚转述的总监军的话,大伙儿都听到了吧?如今我就来布置任务了。嗯,我们今天这个会呢,是要定下我们的训练合格标准。首先呢,咱们前几日就已经通知了大家,进行了检测的。如今这第一项嘛,便是加入我们侦察营的标准。咱们上次说过,这个标准呢,就按照上次咱们自己测试的时候,最低的成绩作为入门线,没达到这个成绩的,想进我们侦察营,那是做梦啊,就算达到了,咱也不可能要一个啥都是刚刚够入门线的不是?入门线以上,咱们分几个档次,每个档次折算一定的分数。然后确定一个分数,达到这个分数的才能加入我们。接着就是我们的目标了……” 不仅仅在侦察营,在其他的部队中,同样的事情也正在进行。而在总监军部,玄逸也正在和黄自得、刘杰轩、牛巨明讨论自己的构想。 “要说贫道的想法,贫道就想要弄出一个规规整整的军队来。自古以来的军队,都是兵怎么样就看将军怎么样,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原本是一支弱军,换个好将军,带一阵子,就厉害了。原本是一支强军,结果换了个人带,然后就废了。这都是有的。为什么会这样呢?贫道想,这多半是治军之法不同。一支军队,有良将带着的时候,军法严明,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军队自然能打。但是良将一去,军法立刻就松弛。这是因为人都是想要偷懒的,其实良将和庸将的差别,有不少就在偷不偷懒上面。真正能够做到‘慎独’,做到有人看着和没人看着都一样的人总是很少的。就连贫道,若是没人盯着,做起功课来,也是时不时地要起一些偷懒的念头的。贫道都做不到完全有人没人一个样,又怎么能要求士兵能这样呢?大多数的士兵其实都是一旦没人紧盯着,自然就要偷懒的。这么上上下下一起偷懒,这强军自然就弱了。” “于是道长就想了这么个办法,”黄自得笑道,“把条例列出来,把一个良将要管的事情分给好多人来做,每个人的事情都有限,本身就不至于太累,而且大家互相盯着,也就不容易偷懒。这样一来,道长就是把原本又一个将军管着的事情,分给大家管了。日后就是换了将军,只要这套东西还在,军队的规矩也不会跟着就没了。说起来,过去的时候,一位将军,总是带着他自己的兵,要是换一只队伍,往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用得好。但是像道长这样一弄,每一支军队,只要是合格的,那他们就没啥大的差别,将军到了哪里,带着哪一支军队都能一样的用。这就方便灵活多了。” 牛巨明听了也暗暗点头,在他看来,这种“标准化”的,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军队其实还有一个大好处,那就是将来君王要控制军队会更容易。自从宋朝之后,为了避免五代时期的军阀割据,宋朝采取了将将军和军队分离的做法,这种做法的确避免了五代的军阀割据,但是也带来了将不知军,军队战斗力孱弱的问题。大昭朝在这个问题解决得同样不算好,如今军阀化的情况已经非常的明显了。而玄逸道人的这个做法,事实上是将军队的一部分控制权从将军那里分离了出来,要是能成功,那将来,在保证了军队的战斗力的基础上,将军们仗着军队作乱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 “这样的做法,君王怎么可能不喜欢?”牛巨明忍不住这样想道。 这样想着,牛巨明便忍不住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刘杰轩。刘杰轩是黄自得手下的第一大将,一般来说,一个朝代打天下的第一大将是很难当的,尤其是当打下天下之后,第一大将倒大霉,被杀功臣的机会绝对不小。当然,第一大将造反的也不少。前者比如汉高祖杀韩信彭越,后者嘛,就比如唐太祖杀第一大将(天策上将军)不成,被第一大将造了反。牛巨明想,如今玄逸的这个措施,从某种意义上既是对刘杰轩的限制,也是对刘杰轩的保护,只是不知道刘杰轩自己是怎么看的。 刘杰轩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的东西,如今距离得天下还早,这么早就想这些事情,未免有些太早了。刘杰轩所关注的是这套东西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 “我觉得吧,这也罢了,更重要的是,这套办法能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到军队训练的怎么样了,打仗的时候心里就多少有个谱。而且平时也能靠着这一套办法,让各支队伍互相比,让他们训练的时候也更认真点。嗯,我觉得考评的情况应该和统兵的军将,还有麾下的士兵的奖惩连在一起,这样才好。” “刘将军说的是。要不就这样,若是有空,监军部每隔一段时间便组织一次考评,然后将成绩上报给元帅,再由元帅加以赏罚。如何?”牛巨明赶忙道。他知道加入到监军部,是黄自得第一次将重要的事务交给他,他自然要积极地参与,做出点从成绩出来。虽然他也知道,他若是做出了成绩,那同时也会提高玄逸的地位。 “这就又是一笔开支了。”黄自得皱起眉头来道,“不过该用的还是要用的。” “这赏罚其实也可以简单一些。”玄逸开口道,“比如一个称号,比如吃饭的顺位,都可以是赏罚的措施。更高的赏罚嘛,还是放到和作战相关的事情上。监军部在各支部队派遣监军,他们不能干预作战指挥,但是却可以记录作战的情况,然后也可以作为元帅改进战法,评定战功的参考。” “如今下面的队伍都在准备操典和考核标准了,这些东西,要最后成型还要几次反复。朝廷未必会给我们留下这么多的时间,只能是一边打,一边完善了。正要在最后成型,怕是要等我们拿下湖广之后了。”黄自得最后这样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捷报 傅元宪战败身亡的消息花了七八天的时间便传到了京师,又过了四五天,更多的更可靠的消息也都传了上来,这个结果得到了证实。这件事情越发的让崇德皇帝忧惧了起来。最近天下到处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在辽东,洪演的大军和金军僵持已经有半年了,每日里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饷。而洪演却还在不断地问朝廷要钱、要钱、要钱……,当然,洪演还是往回报了些捷报的,比如某日和东胬交战,击退胬军,杀伤甚众,只可惜胬军退走的时候,把尸体都抢回去了,以至于没能割到首级;又比如某日与依附东胬的北胬骑兵交战,大败胬军,斩首三级;再又比如……总之,打了半年,斩获的东胬的首级的数目加起来还不到三位数。而且看洪演上的奏章,还是不断地强调东胬悍勇,野地浪战,断难获胜,必须不断地靠着兵力物力来磨掉他们。只是朝廷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物力? 在这样的境况下,又得到了傅元宪身死军覆的消息,崇德皇帝忧虑得几乎一整天都没能吃下饭去,他又道奉先殿中去痛哭了一场,祈求先祖能庇佑他和整个皇朝。从奉先殿中出来,崇德皇帝一抬眼便看到殿门外的一棵老柏树。这颗柏树是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到北方,兴建起这座宫殿的时候,亲手栽下的。到如今也已经有两百年了,这树一直枝繁叶茂。堪称是“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但是从大前年起,这棵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开始渐渐地枯萎了。一开始是一根两根的,再后来是整棵树。到前年,这棵树就几乎已经完全枯死了。当时宫中一度打算将这棵树挖掉,只是考虑到这树是成祖皇帝亲手栽种的,所以拖延了一些时间。结果到了前年,这棵树突然又有几根枝条返青了,似乎又活过来了。当时看到这种情况,崇德皇帝还将它当做朝廷即将度过难过,国势又将重振,大昭即将中兴的祥瑞之兆。甚至还特别嘱咐王德化,让他叫人好好的照看好这棵树。然而从去年起,这棵树却又再一次的枯萎了。当时,心中还有些侥幸的崇德皇帝也不让人砍掉它,只希望着它还有奇迹一般的返青的时候。但如今,在四周的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掩映下,这棵枯树却显得格外的刺眼。 崇德皇帝望着这树,叹了口气,眼中又忍不住的流下泪来。他走过去,抚摸着这树干枯的树皮叹道:“儿孙不肖,令祖业凋零,可悲可叹。”陪在一边的周皇后便走过来安慰他说:“皇上不必太过忧虑,天下哪里有过不了的坎子?说不定过了今年,明年这树便又活过来了呢。” 崇德皇帝看了看她,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田妃这些日子的病情如何?” 自从皇五子去世之后,田妃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最近又病了。太医去诊治了一番,开了不少的药,但是却总没什么起色。 周皇后听了,便回答道:“前日里,田妃妹妹又咳嗽起来了,咳得很是厉害。王太医和李太医又去看了看,开了些药,如今正在喝呢。臣妾昨日又去看了看,田妃妹妹的脸色很不好,人也瘦了好多。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吾也有好些日子没到田妃那里去看看了。今日还早,正好可以去看看她,皇后也可以和吾一起去。” 两人便带着太监宫女到了承乾宫,崇德皇帝直接进去,却见田妃正勉强着要从床上起来,便赶紧道:“爱妃你还病着,便不要多礼了。继续躺好吧。” 田妃便回答道:“多谢陛下厚爱。”说着却又咳嗽了起来。 崇德皇帝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细细的一看,见田妃果然像周后说的那样瘦得厉害,脸色也全无血色,便皱着眉问道:“是哪位太医看的?开了些什么药方?” 便有宫女回答道:“回禀万岁爷,娘娘的病是胡太医看的,开的药方子在这里。” 那宫女一边说,一边便将药方子呈了上来。崇德皇帝翻开药方看了看,见都是些枇杷叶、川贝母、桔梗、干草之类的止咳的东西,以及一点合欢之类的安神的玩意儿。总之,都是些四平八稳的药,心中便叹了口气。他知道太医给宫中的贵人看病的时候,基本的态度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开出来的药也都是这样四平八稳的,这样的药当然吃不坏事,但要说有多对症,能有多少疗效,却也难说。 于是他便又道:“胡太医说了些什么?” 那个宫女便回禀道:“胡太医说娘娘思虑过多,伤了神气。要娘娘安心养病,不要想得太多。这样才能慢慢的好起来。” 崇德皇帝点了点头,对田妃道:“爱妃,你也听到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好好将养身子。” 田妃却突然流泪道:“陛下,臣妾只怕不能再朝夕侍奉在陛下左右了。” “胡说什么!”崇德皇帝板起脸来道,“太医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还要说这样的胡话。” “这几天,臣妾都是一闭上眼睛,就梦到阿狸。”田妃却继续说道,“阿狸跟臣妾说:‘母妃,母妃,阿狸好想你。你不在,这里还黑好黑的,都没人陪阿狸,阿狸好害怕的。’然后臣妾就醒了。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这样。臣妾想,臣妾怕是不行了……” 田妃的话还没说完,崇德皇帝便赶忙打断她道:“胡说八道!阿狸是龙子龙孙,便是在那边,也有列祖列宗照看着,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快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了。” 周后便也开口道:“妹妹,皇上说得才是正理,你不要瞎想,白白的伤了身子,便是阿狸在那边知道了,也肯定会不开心的。” 几个人又劝解了一番,见田妃神思沉沉,似乎有点疲惫难支,便略略安慰了她两句,嘱咐她按时吃药,不要乱想,便告辞出来。刚刚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却见王德化等在那里了。崇德皇帝知道肯定是有事情,便对周后道:“你先回去。” 周后点点头,又道:“陛下也不要太过劳累了。”便先走了。崇德皇帝便上了步辇,一边往乾清宫去,一边很不耐烦地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陛下,是捷报!”跟在旁边的王德化赶紧道。 “捷报?”崇德皇帝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捷报多半又是洪演的那种“打退了东胬的进攻,打死东胬甚多,只是东胬把尸体都抢了回去,结果一个斩首都没有”的捷报。于是他便疲惫地道:“又是洪演在辽东砍下了一个还是两个首级?” “回万岁爷的话,”王德化满脸是笑的回答道,“却是开封发来的捷报。河南巡抚高中平,开封总兵陈永寿发来捷报。说贼军趁着击败了傅总督之后的势头,猛攻开封。他们在城墙上挖开坑道,然后塞进火药,炸倒了好长一截城墙。” “啊?后来怎样了?”崇德皇帝吃了一惊,他知道,城墙一旦倒了,守城就难了。 “陈总兵亲自带队堵住缺口。高巡抚便亲自带着百姓,抬着石头木头来堵那段口子。可是那段口子太长,便是没有贼军,也要一整天才堵得住,更何况贼军也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候了,他们就像蝗虫一样向上冲,就连贼首黄自得也亲自上阵督战。眼看便要堵不住了,陈总兵见黄自得靠的近了,便用弩箭照着他一箭射过去,正中此贼!”王德化满脸是笑,说得唾沫星子飞溅。 “射中黄贼了?!快说,黄贼怎样了?”崇德皇帝猛地从步辇上坐正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地望着王德化。 “黄贼中了箭便倒下马来。官军隔着远,一时间也冲不上去。便有贼将将他抢了回去。贼军人多,陈总兵担心是贼人奸计,便也没敢怎么追。” 听到这话,崇德皇帝眼中惊喜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这几年中,他听到的有关那些巨寇被射死的消息已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听到有人说,自己在战斗中射中了张炳忠,射中了黄自得,射中了老回回,射中了罗孟德……总之,这些传言中射中了黄自得张炳忠的箭,若是捆在一起,放在两个人的身上,那绝对是能把他们压死的。这次听这意思,估计又是一次这样的故事了。 “这次不一样的,陛下。”王德化知道崇德皇帝的想法,赶紧道,“贼军当时立刻就退走了,陛下,这城墙好容易被他们弄出这么大的一个口子,若不是黄自得真的被射中了,贼人如何肯退下去?高巡抚带着全城的人连夜修补,一直忙到天亮,那缺口都还没补上呢。第二日,天亮后,陈总兵派了敢死的骑兵出去查探,城外居然一个贼兵都没有了!到了第三天,找出去了一百多里,一直到中牟县才看到贼人的影子。若是黄自得无事,贼军应该不会退得这么远。陈总兵手上人少,高巡抚又谨慎,总担心是贼人诡计,再加上周王殿下也不同意,所以官军也不敢出城追击,只能放几个探马出去盯着。却又发现贼军不但是从开封城下撤了军,还将原本分布在其他地方劫掠的贼军都调回来了。陛下,这可绝对不寻常。” 这时候,步辇已经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便在那里停了下来。崇德皇帝便道:“进里面去再细细的说。”显然,从刚才的描述中,他也听出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有可能射中黄自得了。如果黄自得真的被射中了,那天下的事情,便有转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捷报(2) 黄自得的确将开封城下的兵马都撤走了,也的确如朝廷的捷报中说的那样,退到了中牟,而且将分派到其他地方的军队也都召回到中牟附近。但他这样做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在攻打开封城的时候中了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要将队伍集中起来,然后开始全面推行监军制度改革。顺便还可以试着用这个收缩来再试试看能不能骗朝廷上当。 我们把时间再拨回到十天之前,那时候刘杰轩已经将一套被玄逸道人称之为一号试行版的操典弄出来了,准备在全军范围内开始实施。只是如今军队还有很多都在执行战斗任务,要实行这一套新的东西会有很多麻烦的事情。于是刘杰轩干脆就向黄自得提出:暂时停止军事行动,花个几天时间,把大家都集中起来,将这一套方法推行下去。 “反正咱们又不是真的要把开封打下来。我们刚刚干掉了傅元宪,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朝廷的救兵过来了。咱们干脆就把人收拢来,花个几天时间,把这套试行操典全军在一起推行个几天,看看效果如何。” “老刘,这个主意,道长支持吗?”黄自得问道。 “俺和道长商量过了,道长说,集中有集中的好处,分散也有分散的好处;快有快的好处,慢也有慢的好处。反正道长呀,他是觉得这不算什么太大不了的,怎么样都行。” “那牛先生呢?”黄自得又问道。 “牛先生呀,他倒是觉得快一点好。”刘杰轩道,“牛先生嘛,肯学,肯干,底子好,将来是个管事情的好料子。不过现在对军中的事情,他的了解还有限。所以他说的,暂时还是听听就行。” 黄自得听了,还没回答,旁边的黄过倒是插嘴道:“二叔,我倒是觉得刘叔的想法好,这样花的时间短。而且咱们也正好可以将计就计,看看能不能把湖广那边的官军骗出来。” 刘杰轩一听,便道:“小老虎,你的花样最多。你来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黄过便道:“我们先还是继续攻开封,做出要一举攻下开封的架势。嗯,我们已经干掉了傅元宪,如今全力攻开封,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然后到了关键的时候,我就穿上二叔的衣服,带上二叔的毡帽,骑上二叔的马,装扮成二叔的样子,亲自到前面去督战,然后我在马鞍那边藏着一支箭,找个机会,我就握着那支箭捂住胸口,装成是中了箭,然后从马上一头翻下来。接着大家就把我抬起来,往后撤。然后咱们就退到中牟,把附近的兵力都集中过来开会学习,试行那套操典。官军那边见咱们突然收紧兵力,一定会觉得二叔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朝廷肯定会想,咱们刚刚连着打了两仗,如今二叔又重伤了,生死不明的,他们不趁机过来占些便宜,那才怪呢,最容易过来的肯定是湖广那边的左梁宇。左梁宇这个家伙,一向是有便宜可占的时候跑的飞快。只要他信了,多半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然后咱们就给他个好看的……” 刘杰轩听了,眯缝着眼睛盯着黄过看了半天,然后道:“没想到呀没想到!我原以为,只有玄逸道长那样摇羽毛扇的小白脸能出这样坑死人不赔命的主意,没想到你小老虎这样虎头虎脑的家伙,也能想出这样黑心的点子!嗯,以后你老叔和你一起都要多留个心眼了,要不然,说不准啥时候被你卖了都不知道了!哈哈哈!” 黄过望着刘杰轩,都不知道该说啥了。倒是一边的尚秀英插嘴道:“老刘,要按你那么说,那玄逸道长给你做副手,你不是要睡不着觉了?” 刘杰轩笑道:“哪有的事?怎么可能呢?大嫂你想呀,道长那么狡猾,他真的要算计我,是我不睡觉就能防得住的?既然防不住,咱们自然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去不是?可是小老虎不一样呀。我以前觉得,小老虎和我差不多,都是靠着能砍过日子的。没想到如今看来,他倒是要去摇扇子了。嗯,小老虎不错,读了点书之后大有长进!大嫂,我觉得这办法就不错。” 尚秀英又上上下下的把黄过打量了一番,然后对黄自得道:“要说阿过这身材还真的和你差不太多,穿上你的那套行头,远远地看,估计真能骗住不少人。当家的,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黄自得想了想道:“我也觉得能干,不过咱们还是把道长,还有牛先生也都请过来,一起商量一下,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嘛。” 这个主意也得到了玄逸道人的支持。刘杰轩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那就是用火药来爆破。在上一辈子中,刘杰轩也玩过这一招,不过他对于爆炸的原理并不清楚,只是在城墙下面挖了几个洞,倒进去火药,然后用火一点……结果嘛,火.药并不是炸.药,只能爆燃,并不能轰爆。如果不密封起来,也就是快速燃烧而已,并不会爆炸。所以那个洞里也只是直冒烟冒火,最后除了把那个洞给烧黑了之外,就什么效果都没有了。 “刘将军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过这火药要炸,却也是有讲究的。”玄逸开口道。 “什么讲究?”刘杰轩问道。 “火药要炸,必须密封起来才行。”玄逸回答道,“刘将军玩过鞭炮吧?” “玩过。” “若是鞭炮没扎紧,点燃了会炸吗?”玄逸笑眯眯的又问道。 刘杰轩道:“这倒是,我把火药洒在地上点燃过,不过是腾起一片火焰而已,真的没炸。那要如何才能炸呢?用火药把挖出来的洞都填满?然后再压严实?这可不好弄,在战场上要把它压严实可不容易。” “而且若是洞当中有潮气,就更不好用了。”尚秀英也道。 “还是有办法的。”玄逸道吗,“我们事先用一个木制的容器,在里面装满了火药,压结实,封住口,只留下导火索。就像,就像一个没开口的榆木炮。开了口的榆木炮若是装的火药多了,都会炸呢。若是我们弄一个更大的木桶,用火药塞紧,然后把木桶口封上,威力一定更大。” “哪用那么麻烦?”刘杰轩道,“弄一口好棺材,桶油一刷,就能隔断了潮气,然后塞满火药,压紧,再钉起来,留一个孔,拖一根火绳在外面。等洞挖好了,直接往里面一塞,就完事大吉。嗯要说我们也正好试试这个法子,这法子要是管用,以后咱们攻城都方便了不少。” …… 两天之后,革命军又一次向着开封城发起了攻击。要说“贼军”攻城,对于守城的官军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一些士兵甚至对于贼军前来攻城,还很是期待,因为这意味着能拿到手的银子又多了。 但是高中平和陈永寿还是相当的紧张。因为他们担心,“贼军”这一次怕是要来真的了。因为他们此前刚刚击败了朝廷的援军,杀死了朝廷的总督,士气正盛,而且短时间内,朝廷也派不出新的援军了,正好可以一心一意的攻城了。 今日“贼军”的攻城果然和以前不大一样。虽然依旧是针对一段并不算太重要的城墙,但是“贼军”派出的人员却很是不少。足足有一万多人。不过这些人大多在很远的地方列好了阵势等着,冲过来的依旧只有不多的一些人,而且他们也没有带着云梯什么的,不少人倒是拿着鹤嘴锄之类的东西。 “他们这是打算干什么?”高中平望着这些贼军,向着总兵陈永寿问道。 陈永寿则沉着脸道:“贼军打算来真的了。他们打算挖开城墙。” “挖开城墙?”高中平道,“城墙怎么挖的开?是要挖个洞进来吗?” “挖个洞能进来几个人?”陈永寿道,“他们先把城墙下面挖空,同时用木头撑住,暂时不让城墙倒掉。等到挖的够多了,估计能让城墙倒下了,就用火把支撑的木头烧掉,让城墙垮下来。城墙要是一垮,就成了一道斜坡,大队人马就容易上来。虽然比不上直接控制城门城楼,但是也是相比翻越城墙,也是要方便很多。贼军人数有优势,若是真的让他们弄塌了一段城墙,这城就有些难守了。” “那贼军要多久才能挖塌城墙?”高中平倒是没有慌乱。 “开封的城墙里面的夯土是加了糯米汁和石灰的,哪里是那么好挖的?”陈永寿道,“没个一个月,想都不用想。” “那他们今天来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都是来挖的?”高中平又指着远处的那一万多“贼兵”问道。 “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人?他们是防着我们出城反击的。”陈永寿解释道。 “总兵对敌军的做法这么熟悉,一定也有对策吧。”高中平又问道。 “当然。”陈永寿道,“贼军至少要一个月到两个月才能挖开城墙。这段时间中,一方面我们也可以从城上反击,这样的反击虽然不能阻止贼军挖城墙,但是也能杀伤他们,让他们挖城墙的速度更慢。而另一方面这段时间里,我们也可以在他们挖的拿到城墙后面做好准备,比如说挖好壕沟,建起新的城墙。总之,攻城哪里有什么容易的?嗯,这些事情,便要劳烦大人组织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些“贼军”便已经冲上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捷报(3) 随着贼兵逼近,城上的各种火力都开始纷纷开火。首先是弗朗机炮,这类火炮比较轻巧,便于移动,当然威力也相对更小一些。但是它所发射的霰弹却要比火枪发射的子弹更有威力,能非常有效的击穿一般的盾牌,只不过远距离的精度不是特别好,至于近距离,开封的城墙又高了点,这东西的俯角又小,以至于贼军跑的近了便又打不到了。 紧接着开火的便是虎蹲炮和火枪了,这些东西的威力更小,但是数量却要多不少,还是造成了不少的伤亡。不过等到“贼军”继续逼近之后,这些东西便又不太好用了。虎蹲炮不说,火枪呢,这个时代的火枪的下射角度也是很有限的,因为这个时候用的都是前装的滑膛枪,如果枪口过于低垂,子弹会从枪管里面滑落出来的。 不过城上其实也还是有攻击的手段的,一个是弓箭,尤其是弩箭,还有一样,则是开封城中的几位工匠一起研究出来的一种被称之为悬箱的器械。这种器械的外形其实类似于后世的吊塔。都是一个基座上面有一个可旋转的长臂,长臂的一端是保持平衡用的配重,而在另一端,吊塔是一个起吊滑轮组,但悬箱的这一端却是一个能容纳数名士兵的箱型结构。 依靠这种机构,能够让士兵们探出城墙很大一段距离。这样一来,便能非常有效的消除掉城墙下面的射击死角。其效果很有些类似于西方的棱堡,只是因为强度问题,无法在那上面使用火炮。这种东西,此前陈永寿一直留着没用,但是如今,看看“贼军”似乎是要来真的了,这种东西当然便也被派上了用场。 十多套悬箱从城墙上伸了出去,悬箱上的官军用火枪和弓弩不断射击。对于原本冲到了城下的革命军士兵来说,他们原本只需要将大盾向上支起来,便可以防住大多数的攻击了,但如今,官军的攻击却可以来自侧面。但是在侧面,革命军却是缺乏防护的。于是这一轮打击顿时便击倒了数十个革命军士兵。 这一轮攻击,出乎了革命军的预料。在远处的黄过皱起眉头,对着身边的传令兵道:“鸣金,收兵!” 锣声响了起来,还在城下的士兵们掉头便往回退,不多时便退了回来,只是退得急,一些战死的士兵的遗体却还留在城下,来不及收回来。不过到了天黑的时候,还是能再过去将那些尸体拖回来的。 这次进攻就算是失败了。因为革命军虽然人多,但也不可能顶着三个方向的火力慢悠悠的挖城墙。士兵们退回来之后,黄过便留下自己的养子黄来亨带着一百来骑兵继续待在附近,防止官军从城上缒下来割首级,自己便带着其他的人退了回去。 一回到军营中,黄过便去向黄自得请罪,并将守城那边出现的新器械细细的描绘了一番。黄自得便赶忙让人找来了玄逸和刘杰轩。 玄逸进来之后,黄自得便让黄过将刚才的情况重新讲了一遍。然后问道:“道长,他们的那个东西可有对付的办法?” 玄逸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贫道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只能是试试。” “道长快说!”刘杰轩也道。 “贫道想,他们的那个悬空的箱子里面,只能放火枪和弩箭,威力再大的东西估计便不好用了。”玄逸道,“若是只是火枪和弩箭,那要挡住它倒也不是太难。元帅,刘将军,我们可以做这样的一辆车……” 第二天黄昏时分,高中平刚刚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回府去休息,却见一个军校从城上赶过来,喊道:“高巡抚,高巡抚,贼军又来了!” 高中平吃了一惊,因为一般来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过不了一会儿,太阳就该落山了,贼军也该老老实实的准备睡觉了。这种时候跑来,难道是要准备夜战? “陈总兵在吗?”高中平赶忙问道。 “在,陈总兵已经赶来了。”那个军校回答道,“大人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高中平便带着自己的亲卫,跟着那个军校再次上了城墙,来到了那段城墙附近。见陈永寿正和他的几个部将朝着贼军那边指指点点的。 “陈总兵,贼军这又是要搞什么花样?”高中平人还没有走过去,便先喊了起来。 “高巡抚,你看那边!”陈永寿指着那边道。 高中平眯起眼睛往那边望,然而他的眼神并不好,望了半天,却还是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于是他便道:“本官当年读书,伤了眼睛,眼神不好,比不得诸位。那边到底如何?” 陈永寿便道:“高巡抚,贼军带了一些器械过来,远远地看好像是轒轀车。” 所谓轒轀车,是一种四轮无底的木车,上蒙牛皮抵御城上箭矢,人在车中推车前行,可掩护士卒抵近城墙进行攻击。一车可藏十人左右。据《武经总要》记载:轀轒车,下虚上盖,如斧刃,载以四车轮,其盖以独绳为脊,以生牛皮革蒙之。中可蔽十人,坟隍推之,直抵城下攻厥。 这种东西,能顶住一般的弓箭,若是做得厚实一些,甚至能顶住一般的小炮,比如弗朗机炮之类的东西发出的霰弹。当然要是被火炮发射的实心炮弹,哪怕是弗朗机炮发射的实心炮弹击中,这东西也多半顶不住。 “贼军想用轒轀车冲到城下,掩护他们挖城墙。”陈永寿继续解释道,“他们害怕我军的大炮,所以选择在晚上攻击,这样我军的大炮就打不准,等他们冲到城下了,大炮就打不到他们了。滚木礌石之类的东西,多半也打不动这东西。有这个掩护着,他们便能挖城墙了。” “那却如何是好?”高中平有点着急了。 陈永寿却并不慌乱:“大人还是赶紧准备第二道城墙。另外,我们也能从城上抛下火油点燃它,来烧掉这些东西。只是大人也知道,我们这里火油的数量有限,大人看看能不能从百姓那里再另一些灯油呀,菜油呀,只要是能烧的油都行。” 高中平听了便道:“那这里便交给陈总兵了,老夫立刻回去收集火油。” 陈永寿道:“末将恭送巡抚大人。” 高中平便下了城,赶回衙门,然后吩咐衙役们往城中各处去求取灯油。接着他自己又赶往周王府,求见周王。 周王一听说高中平这个时候来访,便知道肯定出了事,赶忙让人领着高中平到银安殿等着,自己去换了身衣服便赶了过去。周王一进入银安殿,便见高中平已经等在那里了。等高中平见了礼,周王便赶紧问道:“高巡抚这个时候来访,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小王?” 高中平便赶紧将情况向周王做了说明,然后道:“王爷,如今要破贼军的轒轀车,就要有大量的火油。军中这东西并不多,好在菜油灯油之类的,只要能烧的油都能用。微臣想,百姓如今有几个人家里还有油呢?也就殿下这里或者能有一些。所以来这里向殿下求助了。” 周王便转身向身边的一个太监道:“如今府中有多少这类油脂?让人清点一下,除了必须的之外,尽可能多的送到城上去。” 那个太监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周王又道:“高巡抚,只要是守城的事情,只要用的上小王的,您只要说一声就是了。今夜贼军连夜攻城,这守城的事情还要高巡抚你多多费心。” 然后周王便又亲自送高中平出来,到了府门前,周王又道:“小王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于先生了。先生一定要把城守住呀!” …… 等高中平带着他从周王府弄来的各种油脂等上城头的时候,城下已经有好几辆轒轀车在熊熊燃烧了。但还有更多的轒轀车靠在了城墙下面。 “陈总兵,情况如何?”高中平问道。 “烧掉了一些。”陈永寿道,“不过贼军的轒轀车中间可能有黄沙隔层,火烧起来慢,里面的人来得及跑。虽然跑出来的时候,还是被我们枪打箭射的杀伤了不少,但是如今是晚上,他们跑得离火焰稍微远一点,我们就看不清了。而且我们的火油不多了。好在巡抚大人带着新的油脂上来了。” “今晚不会有问题吧?”高中平又问。 “巡抚大人,您忘了,就是我们不管,他们要挖塌这一段城墙,也得一个多月呢。”陈永寿笑道,“今晚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中平看陈永寿还笑得出来,心中却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 到了第二天,又是傍晚时分,革命军再次发起攻击,而且这一次他们投入的更多的轒轀车,虽然城上奋力反击,又摧毁了不少的轒轀车,但是城墙上被挖出的洞已经与来越大越深了。有些洞穴,已经能够进得去人了。到了第三日晚上之后,革命军便不再大规模动用轒轀车攻击了,而是只集中力量,将几个已经能多得进人的洞穴继续挖深。并开始做爆破前最后的准备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捷报(4) 事实上,如今革命军挖出来的洞已经勉强的能塞进棺材了。然而依据革命军自己在中牟县的城墙上实验的结果,如果仅仅只是挖一个刚刚能塞进棺材的洞,点燃之后虽然也能爆炸,虽然也能在城墙上炸出一个大口子,但是威力却还不足以直接一下这把整个城墙掀翻。如果要保证这样的效果,就必须将洞在挖深一些,一直挖到城墙的中部,最好还要转个弯,然后把装满了火药的棺材塞到那里面,再用土石将那个转角堵住,然后再引爆,便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一家伙把整段的城墙炸塌。所以如今,革命军的士兵们还需要再往里面多挖一些。 开封的城墙是用夯实了的三合土筑成的,这些夯土几乎就是一种古代混凝土,非常的坚固。不过在黄自得的军中,三教九流的人物也很是不少,其中就包括一位名叫韩立的盗墓贼。靠着挖古坟什么的,韩立的小日子一度还过的很不错。然而天下渐渐乱起来之后,从古墓中掏出来的那些明器也开始跌价了,韩立又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之前也没存着多少钱,这日子便越过越紧了。为了弄钱,韩立和一帮子弟兄们便只好去下那些以前他们都不太敢下的古墓。俗话说得好,久走夜路必遇鬼。在下一个东晋的大墓(后来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那是东晋时候著名的“妖道”孙恩的墓穴)的时候,韩立熊他们就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大粽子,进去的五个人最后只有韩立一个人逃了出来。只是韩立虽然逃出来了,却似乎还是被这古墓中的阴毒的诅咒所伤,一睡觉便会梦见自己被恶鬼追杀。而且每次梦中,恶鬼都更加的令人恐惧,到了后来,梦中被恶鬼的爪子抓过的地方,等梦醒之后,韩立居然也能在那里看到青色的爪痕。韩立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于是韩立先就跑到和尚庙里面去避难,他找到当地一座有名的叫做智远的和尚,给自己念经驱邪。然后当天晚上,韩立便又梦见那恶鬼,前来追杀,那位智远和尚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拦截那个恶鬼,然后韩立便醒了过来。心中还想着:“智远大师真是有德高僧。”然而第二天天亮之后,他就得到消息,说智远和尚圆寂了。而且他的喉咙上还有一处青色的爪印。 韩立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当场晕过去。然而慌乱之下,他又想到了一句古话,道是:“鬼怕恶人。”韩立想,如今天下大乱,恶人也不少,但要说最恶的恶人,韩立觉得应该是造反的流寇。想来,若是混进这造反的流寇当中,那恶鬼再厉害,难道还能不怕这样的恶人?正好当时黄自得的义军就在不远的地方行动,韩立便去投了黄自得。 要说韩立这一举倒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了。大军所在,自然有冲天的煞气。这样的地方,便是真正的神仙,要想弄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容易,更何况恶鬼之类的东西呢?所以韩立自打进了军中,这恶鬼追杀的事情便完全没有再发生过了,韩立也就下定决心,要在这军中苟一辈子了。 要说韩立,在军中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物,这倒不是说黄自得给他封个摸金校尉什么的,然后让他去挖坟筹集军饷。黄自得那会儿很少在一个地方停太久,没时间给韩立来干这样的事情。不过韩立精通各种土工作业,这在军中自然能派上用场,尤其是在攻城的时候。 如今要挖城墙中的夯土,却正是韩立的老本行,因为在盗墓打盗洞的时候,基本上都会遇到厚厚的夯土。挖开夯土,几乎是盗墓最基本的必备技能。如今已经打算在军中苟下去的韩立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藏私。有了他的传授,加上又有中牟城墙这样的现成的训练场,如今革命军的工兵们打洞的技能提升得很快,所以他们挖掘的速度事实上要比陈永寿估计的更快一些。 到了第四天清晨的时候,经过一晚上再加上一个白天的努力,挖掘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一个棺材被送入了挖出来的那个洞穴中,长长的火绳也被套着竹筒牵了出来。晨雾刚刚散去,大队的革命军便又出现在了那段城墙的附近。 革命军的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守城的官军的注意,结果刚刚守了一晚上,天亮前才回去睡一下的陈永寿还没来得及睡安稳,便被亲兵叫醒过来,急急忙忙的披挂上铠甲,赶了过来。 陈永寿一边往那段城墙赶,他的一个亲卫一边向他介绍那边的情况:“大帅,贼军来了一万多人,而且打出了黄贼的大旗!” “打出了黄贼的大旗?”陈永寿吃了一惊,“黄贼也来了?”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带着一顶毡帽,骑着马,看上去有点像画像上描述的样子,隔着远大家也看不太清楚。”那个亲卫回答道。 听了这话,虽然还不清楚贼军在搞什么名堂,但是黄自得都亲自上场了,那他们一定会有大的动作。于是陈永寿赶紧加快了脚步。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城墙猛地一抖,便如在波浪中的船一样,陈永寿的脚下一滑,一下子就坐倒在城墙上。紧接着一声巨响传进了他的耳朵。 “怎么?大炮炸膛了?”陈永寿想,同时向着周围望了过去,却见周围都是烟尘,什么都看不清,而他的耳边,也是一片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时候,从烟尘中,一些东西雨点一般的落了下来,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就像是下了一场冰雹一样。陈永寿的那个亲卫刚刚也摔了一跤,此时他已经爬了起来,正伸出手来,要扶陈永寿起来,却不想从烟尘中突然落下一截城砖,直接砸在他的头上,又将他砸倒在陈永寿的身上。 陈永寿茫然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亲卫的尸体,一手扶着旁边的女墙,抖抖地站了起来。这时候,烟尘也渐渐的散开了,陈永寿向着前面望去,却见前面五六丈宽的一大段城墙,以及站在那段城墙上的士兵,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好在为了避免被爆炸中飞起来的土石砸伤,那些贼军和城墙的距离都还很远。而且烟尘还没有散去,他们也没有看到爆破的结果,所以并没有立刻发起冲锋,不过如今城墙倒了这么大的一段,贼军只要发起冲锋,又有谁能阻止他们冲进开封城呢? 好在前些日子,贼军一直在攻击这端城墙,所以在这段城墙的两边,还安排了一些预备队。不过在刚才的爆炸中,这些预备队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如今也正乱成一团。陈永寿扶着女墙喘了喘气,耳朵里嗡嗡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渐渐的也能站得稳了。他便大声的喊叫着,将那些预备队集中起来,准备抗击冲上来的贼军。 陈永寿废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是将一只几百人的队伍组织起来了,但此时,一万多“贼军”却已经逼近了缺口。 “罢了,今日要死在这里了。”望着不断逼近的“贼军”陈永寿忍不住这样想道。 沿着爆炸产生的斜坡,“贼军”高举着盾牌冲了上来。而那个看起来可能是“黄贼自得”的“贼酋”也骑着马逼近了城墙。 “放箭!”陈永寿喝道。 士兵们胡乱的射出了手中的箭。不过因为刚刚的爆炸,很多人的耳蜗前庭都受到了严重的震荡,这使得他们的平衡感和协调感都大大的下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射出的箭自然毫无准头可言,根本就没能对贼军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从贼军那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元帅中箭了,元帅中箭了!” 原本正在向前冲的“贼军”都停了下来,转过头向后望去。只见骑在战马上的“黄自得”此时正用手捂住胸口——在那里还插着一根长长的羽箭。接着“黄自得”在马上晃了晃,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黄自得死了!”福至心灵的陈永寿顿时大喊了起来。他旁边的官军也跟着大喊起来。那些已经冲上前来了的贼军都狐疑的向后张望,见后面的的队伍开始向后退,接着便有锣声从后面传来,于是他们便立刻掉转头,逃了下去。 陈永寿的人少,而且状态也都不好,此时也不敢追击,边看着敌军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这时候高中平也闻讯赶来了。看到城墙上的那个大缺口,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一万多的贼军,这么大的口子,陈总兵就靠着这么几百人就把他们都打退了?” “贼首黄自得亲自督战,却不知道是被谁一箭射中,跌下马来,生死不明。所以贼军这才退去的。”陈永寿简单的回答道。 “不知道是哪位壮士射中了黄贼?”高中平问道。 然而大家都说不清到底是谁射中了黄自得。高中平最后拍板:“既然大家都弄不清是谁射中了黄贼,那边一定是陈总兵射中的,因为陈总兵的箭术是最好的。” 大家对这个判断非常的赞同,虽然大家并不一定认为陈永寿的箭术是最好的,但大家都认为这个判断没错,因为在当时在场的人当中。陈永寿的官是最大的。就像在后世的军队中,谁的官最大,谁的表就最准一样,在我大昭,谁的官最大,谁的箭就最准。 第一百二十章,出兵 “贼军”虽然退了,但是几丈宽的那个缺口却还在那里。若是“贼军”去而复返,开封城还是一样危险。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把这处缺口堵起来。围城持续了这么久,城中倒是早就备好了填缺口的东西,高中平也顾不得别的事情,赶紧组织人手开始填缺口。陈永寿也将全城大部分能调动的军队都调了过来,以加强防御。甚至就连周王,在听说此事之后,也立刻将王府的侍卫派了不少过来。不过听说周王本人,以及周王的家人都准备好了马匹,随时准备转移。 五丈多宽的一段城墙要堵起来可需要不少的时间,这段时间当中,“贼军”随时都可能去而复返。为此,陈永寿将手中的骑兵都派了出去,以监视“贼军”的动静,随时告知众人。 很快,便有探马回来汇报,说贼军一路退回了大营,然后贼军大营立刻就关上了营门,而且警戒也明显加强了,贼军派出不少的骑兵,在大营附近截杀任何试图靠近的官军骑兵,但是若是敌军退远了一些,他们也绝不追击。 “看这样子,黄自得受了伤应该是没问题的。”高中平对陈永寿道,“要不是陈总兵的那一箭,只怕如今开封城已经危险了。只是不知道这一箭能不能射死黄贼,若是能射死黄贼,那陈总兵就真的是泼天的功劳了。” “黄贼此时多半没死。”陈永寿道,“不过多半伤的不轻。要不然贼军也不会表现得这样的谨慎。至于他到底伤得如何,我们再看看他们后面的表现,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城上的缺口补上。至于其他,只能看朝廷的了,我军兵力有限,除了侦察,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此后的第二天,革命军就拔营退往中牟。然后开始将分布在其他区域的军队召回。这一情况也迅速的被陈永寿和高中平所了解,两人商量之后认定:黄自得的伤势较重,但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贼军并没有分崩离析,但是暂时因为指挥不便,所以龟缩了起来。 他们的奏报被不断的送入朝廷。这些奏章在崇德皇帝看来,既让他欣喜,又让他郁闷。欣喜的是,在一连串的大败之后,朝廷总算是有了一次胜利;而郁闷的则是,他还是没法让湖广的左梁宇以及安徽的黄得功刘良佐北上攻击黄自得匪军。黄得功和刘良佐都说革五营的家伙就算受了抚,也很不稳。他们一旦离开,只怕这些贼子立刻就会跳反。崇德皇帝知道他们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若是黄得功和刘良佐北上了,革五营又反了,那他们甚至就可以从安徽沿着长江,一路杀到江苏浙江。在如今,天下大乱,江浙一带是少有的还算太平的地方,也是朝廷做主要的财源。若是这里被革五营的流寇一顿劫掠,那朝廷便更难以维持了。所以在如今,安徽的军队还真是不能轻易调动。 既然安徽的军队不能轻易调动,而秦军有刚刚跟着傅元宪吃了败仗,也无力再战,那能动的便只有左梁宇了。可是左梁宇却一门心思的跟着张炳忠打转,就是不肯出兵。朝廷多次下诏书,他都以军费不足为理由加以搪塞。 不过这一次,在崇德皇帝看来,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黄自得的箭伤痊愈了,那不要说击败黄自得,甚至就连开封城也会再次陷入道危险之中。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崇德皇帝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左梁宇立刻北上。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左梁宇的恩人,将他从一个小小的士卒提拔起来的侯六真。侯六真因为办事不力,被关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狱,如今崇德皇帝便下旨将他放出来,重新做兵部侍郎,然后让他给左梁宇写信,要求左梁宇北上。然而侯六真却表示,左梁宇大军调动,的确是非常需要钱,若是没钱,多半依旧不会动。京师和湖广距离遥远,信件来去之间,只怕时机便过去了。 “陛下,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因为一点钱的问题,便错过了!”侯六真最后这样对崇德皇帝道。 然而户部一口咬定自己没钱,整个朝廷,上上下下的都指望崇德皇帝能从内库中拿出银子来。但是,崇德皇帝自己却知道,内库中如今都快可以饿死老鼠了。于是他便回到宫中,和皇后商量,看能不能再节俭出一点钱来。 周皇后却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将宫中的一些收藏偷偷的拿出去变卖了,换成银子。要说大昭近三百年天下,宫中收藏着的奇珍异宝自然是不少。若是太平年月,这些珍奇异宝轻轻松松的便能变卖出一大笔钱,但如今却是乱世。在乱世中,百物腾贵,但偏偏这些收藏品却卖不出价钱来。所以虽然买了不少东西,但最后却也只弄到了六万两左右的银子。 这六万两银子,再加上崇德皇帝东拼西凑,东挪西借出来的,一共挤出了十万两。然后便用这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费,调动左梁宇北上河南。 这一番运作,又花费了二十来天的时间,好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有限,一个人受伤了之后,康复需要的时间相当长。所以依照陈永寿手下骑兵的侦察,“贼军”依旧龟缩在中牟一带。不过贼军的骑兵倒是比以前活跃了一些,对陈永寿手下的侦骑的拦截也更有力了,如今陈永寿的侦骑已经很难靠近中牟了。 但是在陈永寿看来,仅仅是贼军主力依旧龟缩于中牟这一点,就说明黄自得的伤势依旧沉重。否则,贼军不可能固守在中牟这样的一个小县城里,而不四出劫掠。 在得到了朝廷承诺的军饷之后,左梁宇终于开始转向北方,他不再和张炳忠纠缠,只留下部将李国英带着一支偏师继续监视张炳忠,自己亲自带着麾下的主力,开始向北方前进。 左梁宇因为善于弄钱,所以在大昭的那些总兵中,他属下的军队人数也是最多的之一,几乎仅次于辽东的锦州总兵。这段时间中,借着追剿张炳忠的机会,他又小小的发了点财,实现了一些小目标。又加上如今从河南那边还跑过来了不少的难民,左梁宇也将他们中的一部分吸收入军中充当辅兵,帮助运输物资粮草。于是左梁宇这次出兵动用的军队总人数高达十五万人,当然,其中大半都是不能上战场,只能干些运输之类的事情的辅兵,但能够上战场战斗的战兵,人数也超过了五万,而其中特别有战斗力的家丁之类的,也多达五千人。(这个数字几乎都不少于辽东的祖总兵了,当然训练水平上还是有差距的。) 左梁宇不知道黄自得手中到底有多少人,朝廷关于黄自得的兵力的情报总是乱成一团而且自相矛盾。有的情报说黄自得有三十多万人,有的说黄自得有十多万人,就没个准数。但左梁宇却并不为此困扰,因为他觉得,别说朝廷,便是黄自得自己,也未见得真的清楚自己有多少人马。流寇的军队大多都是临时拉来的,几天前也许他们也才有几千人,但是一转眼,依靠裹挟之类的办法,他们的人数就能迅速的膨胀到十几万人,但是一转眼,吃了一个败仗,甚至可能是为了能赶紧到哪里抢上一把,他们说不定就会把手下这十多万人都丢了,只带着自己核心的那几千人跑了。于是他们的人数就一下子变成几千人了。 左梁宇估计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出来的时候,也就顶多有两三千人马,这些队伍,应该就是他的核心力量了。这批人的战斗力应该会强于官兵的一般战兵,而弱于他的家丁亲卫。然后黄自得连续攻占了一些城池,应该俘获了不少官军,其中的一些也都被他收入了军中,左梁宇估计,黄自得的军中应该有最多七八千这样的士兵,这些人的战斗力大致上相当于他手下的战兵。剩下的应该就是那些临时裹挟来的流民了。他们的人数有多少只怕黄自得自己都未必清楚。而且装备极差,几乎毫无组织。人数虽多,其实用处倒也有限。一般来说,流寇也就是赶着这些人冲击官军的军阵,靠着人多消耗官军的力量和武器,等官军疲惫之后,再投入主力突击。但这一招只有在流寇具有极大的人数优势的时候才有用。而在现在的兵力对比下,这样的招数几乎一点用都没有。 依照这样的估计,左梁宇觉得,这一仗只要他稳扎稳打,优势应该还是很明显的。 而另一方面,左梁宇的十多万大军一动,黄自得便已经接到了情报。毕竟,这样大的兵力的调动,几乎就不可能保密。黄自得立刻便将下属们召集了起来,开会讨论对策。 第一百二十一章,决心 在会议上,黄过首先把他了解到的一些基本情况和大家通报了一下。接着黄自得便道:“等了这么久了,总算是把他们等来了!大家说说,咱们怎么样招待他们吧。” 黄自得的话音刚落,刘杰轩便接着道:“这还有个什么好商量的?咱们这段时间日日夜夜的都在干啥?不都在忙着怎么对付他们吗?大哥你那里的策略早就有了,拿出来大家看看不就行了?” 在这段时间里,黄自得手下的将士们的确没有闲着。一部分人忙着依照新出来的操典整顿军队,另一部分人则每日都对着地图,或者是跑到实地去研究,制定了各种各样的应变计划。如今的局面并没有超出计划的地方。 “左梁宇号称五十万大军。实际人数嘛,肯定没这么多。但到底有多少,我们还不确定。”黄过道,“不过他的真正能打的力量应该还是那么些,五千家丁。再加上两三万的战兵。最近他跟在张炳忠后面赚了不少钱,战兵的人数也应该也有增加,不过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六万。我军如今,能用鸳鸯阵冲阵作战的核心战力有六个营,除去辅兵,能上阵打仗的一共六千人。其他仅仅完成初级训练的战兵一共二十个营,能用最简单的长枪阵,除去辅兵每个营也有战兵一千。然后便是骑兵,一共五个骑兵队,每队人马数量不等,不过大家也知道,我们的骑兵,马不够好。所以骑兵们不能穿铠甲,因此他们都只能用于侦察和追击,最好不要用来冲阵。这样算下来,敌军的人数还是要比我们多不少的。” 说到这里,黄过停下来看了刘杰轩和玄逸一眼道:“根据如今的情况,元帅,还有军师和刘总监军一起制定了这样的两个方案,今天开会就是要和大家一起决定一下,到底用哪个方案。这第一个方案就是……” 朝廷相信黄自得此时重伤。一般来说,主将重伤,肯定会沉重的打击军队的士气。因此,朝廷,包括左梁宇多半都会觉得“黄自得匪帮”此时一定是士气低迷,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便会不战自溃。所以第一个计划便是利用左梁宇的这个想法,先做出要逃走的样子,吸引左梁宇追击,然后用孙膑当年增兵减灶,最后在马陵道伏击只带着轻锐追击的庞涓的故智,在一场伏击中,打垮左梁宇。 这个方案的优点很明显,那就是一旦左梁宇上了当,那革命军要击败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会很小。但是这个方案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计划需要左梁宇配合。若是左梁宇就是不上当,就是稳稳的来,这一方案反而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并给后面的作战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另一个方案则简单得多,那就是等在中牟,等着左梁宇的大军逼近之后,便直接将军队拖出去,明刀明枪的就在中牟城外的大平原上和左梁宇来一场大会战。并直接在会战中击败左梁宇的主力,然后一路追着他杀到湖广。这个方案相比第一个方案,倒是不用担心左梁宇会不会上当的事情了,但在其他方面,它的问题更多,首先,革命军必须在正面战斗中击败拥有数量优势的官军。如果打不过人家,反而被人家打败了,那就真的又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相形之下,第一个方案,只要左梁宇上当,那就几乎是必胜。就算他没有上当,革命军也还有继续战斗的余地,但按照这个计划,大家都是在赌命了,都没有退路了。 但是刘杰轩却是明显的更喜欢这个方案。等黄过介绍完了这两个方案之后,他第一个就站了出来道:“我的态度,大哥是知道的。我觉得咱们就应该留在中牟,和左梁宇一战定输赢。首先,左梁宇的兵虽然多一点,但是咱们的兵也不少。而且我们从商洛山开始,就致力于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到如今,虽然还没有在什么硬仗中证明过我们军队的战斗力,但是咱们都是老带兵的,咱们如今的兵远远比以前能打,这一点,大家应该都能能确定的吧?” 刘杰轩的这话倒是得到了普遍的赞同。地下贺掌旗便道:“刘将军说的是,俺觉得如今俺手下的一千人,至少能打以前俺手下的一万人。” “以前官军一千人,能打你一万人不?”刘杰轩问道。 “那得看情况,要是一千官军都是家丁,说不定能行。”贺掌旗道,“我说的以前的一万人也说的是战兵。” “放屁。”刘杰轩道,“你小子以前什么时候手下有过一万人的战兵?老子手底下都没有过。” 大家听了这话便轰然的笑了起来。黄自得也忍不住笑了,不过他立刻道:“老刘,不要把事情扯歪了。咱们这是在讨论正经事情呢。” 刘杰轩听了,便道:“大哥,咱不扯了,按掌旗兄弟的说法,他觉得如今手下的战兵和朝廷当年的家丁都有的一比了吧?要找这样算,咱们这边光家丁就有六千,比左梁宇的家丁更多。而且朝廷官军这些年来,战力的衰减大家也都很清楚。所以左梁宇手里的家丁,和以前的家丁相比,也要差了很多。放在以前,他的家丁都得叫西贝货。再说咱们这边次一等的战兵,也不会比他左梁宇的战兵差。尤其是左梁宇的战兵很对也是新征召进来的。所以虽然人数上我们略少一点,但实际战斗力,我觉得我们应该更强。所以我觉得,这一仗咱们打赢的机会更大!再说了,左梁宇行军数百里而来,我们在这里以逸待劳的等着;左梁宇对我们的力量一无所知,他肯定还把我们当成当初的样子呢。有这么多的优势,咱们还不敢直截了当的和他们玩个硬碰硬的,那还是男人吗?” “不要玩激将法!都是自家兄弟呢,用这招干啥?”黄自得摇摇头道。 “大哥,激将法本来就是对自家兄弟用的不是?你看《三国》里面,诸葛丞相对黄忠用激将法,于是黄忠便在定军山一刀砍了夏侯渊。”刘杰轩却这样道。 黄自得摇摇头,却不理他,而是转过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觉得如何?” 下面的人中有支持刘杰轩的,但也有支持用“增兵减灶”,比如黄过,他就觉得增兵减灶的做法更好。只是军中的那些重要将领中,支持刘杰轩的人还是要更多一些。 黄自得注意到田秀成一直没做声,便问道:“老田,你觉得呢?” 田秀成见黄自得点了自己的名,便站起身来回答道:“小弟觉得,还是用马陵道的办法。这样可以少死不少人呀。” 听了这话,黄自得也暗暗地点了点头。他接着又转过脸来对玄逸道:“军师如何看?” 玄逸便也站起身来,手中的拂尘一摆道:“贫道是道士,当然也不希望多死人。” “欸,道长……”刘杰轩顿时瞪大了眼睛。 “老刘,先让道长继续说。”黄自得道。 “不过正是为了少死人,贫道倒是更支持第二种做法,也就是直接在中牟城下和左梁宇决战。”玄逸慢慢悠悠的继续道。 “哎呀,道长呀!你这说话大喘气的……”刘杰轩道。 “道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黄自得又问道。接着不等玄逸回答,他便又转过头来对刘杰轩道:“老刘,我发现咱们的操典条例还有缺憾之处,要补上一些内容。” “啥子内容?”刘杰轩顿时来劲了。 “会议规范。”黄自得道。 “啊……” 黄自得便不再理会刘杰轩,转头对玄逸道:“道长继续讲吧。” 玄逸微笑着点点头道:“诸位可知道浑河之战?” 浑河之战乃是二十多年前发生在辽东的一次血战。当时大昭朝廷最为精锐的五千白杆兵和三千浙兵(当年戚大帅的戚家军的余脉),在浑河与金军数万人决战,大战一日之后,全军覆没,而金军也损失数千人。若不是有大炮助战,甚至还未必能啃的动这七千人的昭军。 这一战的故事,座中的将领们却都是知道的。 玄逸便接着道:“当时白杆兵和浙兵虽然精锐,但是他们都是步兵。他们周围的大昭官军早就畏敌如虎,根本不敢来接应。那时候金军的狼主还是天命汗。这人虽然是个蛮夷,但论打仗,实在是一把好手。他岂不知道只要围住他们,断了他们的补给,多围困一段时间,便能以更小的代价拿下胜利?况且他们的部族才多少人?一下子死掉几千人,难道不心疼?但是为什么当时打老了仗的天命汗却一定要选择这样的打法,一定要硬吃掉这七千人?” 大家都不做声。 玄逸便继续道:“因为他要用这一仗来打出威风,打垮昭军的士气。他要让大昭官军看到,哪怕是他们中最能打的,也一样会被他从正面打垮!到了如今,金军所到之处,大昭官军都只敢躲在城墙后面瑟瑟发抖,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敢出来和他们野战的。‘夫战,勇气也!’这仗还没打,军中从上到下,一个一个都怕得要死,等到打起来了,自然是十成力气都用不出两三成来。自此之后,大昭官军,只要一对上金军,便总是一触即溃。金军哪怕面对再多的官军,都没有再像浑河之战那样,死掉那么多人了。如果我军采用增兵减灶伏击之术,就算是左梁宇上了当,被我们轻易击败,我们就能让官军以后望见我军的旌旗,便如同望见金军的军旗一样胆战心寒,望风而逃吗?相反,若是我军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能正面迅速打垮左梁宇的主力,那么自此之后,官军和我们交战,便也一样会怕我们,一样会看到我们就浑身发抖,十成本事用不出两三成。如此我们才能在后面攻取湖广的时候更迅速,死的人也更少。” 黄自得听了,点了点头,便又向众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看法没有?” 所有人都一起道:“请元帅决断。” “那好!”黄自得徐徐地站起身来,大声道,“那我们就在中牟城下,光明正大的打垮左梁宇!” 第一百二十二章,接触 决心既然已经定了下来,接着整个的革命军立刻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一样的运转了起来。首先是利用附近的灾民传播谣言,说黄自得所部准备北上,撤往山西。又说黄自得准备南下,和革五营会和,南下江南,还有说黄自得已经死了,如今他手下的将领分成了几个派别,互不服气,已经一哄而散了。又说黄自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准备重整旗鼓,重新发动对开封的攻击。 这些相互矛盾的谣言,放出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骗左梁宇相信其中的哪一条,而是为了让左梁宇多想想。 很多时候,多想想并不是什么好习惯。《论语》中记载,“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日:“再,斯可矣。”对此宋儒朱熹解释说,思虑过多,则私心杂念就冒出来了。朱熹的说法,道德说教的味道很足,但是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抛掉“私心杂念”,也就是想得太多,反而会让人自我干扰,以至于抓不到关键。这么多的谣言,同样会让左梁宇迷惑。 不过这都只是无关大局的小花样。能干扰到左梁宇,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加快了行军的速度,那当然好。但如果他就是保持着正常的速度过来,那也是老老实实的和他打就是了。 接着便是派出人员,进行侦察。这也是常规的操作。然后便是进行各种战前准备了。军队到预定的战场上去熟悉战场,进行相关的演练。比如炮兵对预定位置的炮击标定。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革命军的侦骑在孟庄附近和左梁宇的侦骑遭遇,双方都没有过多纠缠,便各自返回。 到了这天中午,左梁宇所率领的主力便到达了孟庄。此时距离中牟还有六十多里地,这中间全是大片的平原,若是在后世,这片平原上多半种满了玉米,形成了一望无边的青纱帐,不过在这时候,原野中便连草都不多,只是一片枯黄。一阵风吹过,顿时卷起一片黄尘。 左梁宇让军队在孟庄停了下来,如今距离贼军盘踞的中牟已经只有六十里了。在这样的距离上遭遇到贼军的侦骑,这说明贼军对他的到来并不是一无所知,要不然,也不会隔着这么远,就安排下了侦骑。 “全军在此地扎营,休息一日,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依旧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继续向中牟前进。”左梁宇吩咐道。 “左总兵。”丁启睿问道,“今日才走了半日,如何就停下来了?” “总督大人,”左梁宇如今有了军饷,对丁启睿倒是客气了不少,遇到了问题,也愿意细细的回答,“我军遇到了贼军的侦骑,这说明贼军主力依旧还在中牟。贼军如今还在中牟,那就说明,黄自得还没有死。要不然,贼军早就该散去了。黄自得没死的话,便有这样几种可能:第一,黄自得无法管理事情。但如果这样,贼人依旧该四散奔逃了。其次便是黄自得还能管事,还能控制住贼军,甚至还能管着贼军的侦察。如果这样,他却还不走,那便是要么伤重,还走不了或者走不快,要么就是一心想要跟我们打一场。所以末将要让将士们早点休息,休息好了,明日继续进军,说不定就会和贼军交战了。” “原来如此。”丁启睿搂着胡子道,“不知左将军觉得,黄自得应该是哪一种情况?” 左梁宇笑道:“流寇之所以难以剿灭,不在于他们能打,而在于他们能走。若是阵战,流寇什么时候打得过官军?如果黄自得伤好了,得知我军到来,定然是要逃走的,哪里还敢等在中牟?所以他就只有在这里和我们拼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自然要小心谨慎,不给贼军可乘之机。” “左将军说的有道理!来日左将军一举破贼,封侯便在眼前呀!”丁启睿也笑着道。 第二天天还没亮,左梁宇又派出了大队的侦骑,前往中牟方向。到了五更,全军做好了准备,便拔营出发,到了中午时分,前面便有侦骑回报,说是在前面十多里的地方和贼军侦骑遭遇,并发生战斗,双方都互有损伤。 左梁宇听了,便再次让军队停下来,安营扎寨,好好休息。 左梁宇的这个举动当然也瞒不过黄自得,听到左梁宇的这个举动之后,他对玄逸和刘杰轩道:“左梁宇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要说,他在战场上还是够谨慎的。” “打不过,谨慎有个屁用?”刘杰轩道,“不过这一仗之后,他如果还能活着回去,一定会更谨慎的。” “元帅,如今敌军距离我们只有三十里了,明日应该就是决战的时候了。”玄逸也开口道。 “今晚让大家吃点好的。明天一早再好好的犒劳一下弟兄们,然后我们就出发去打垮他们!”黄自得最后这样说。 …… 几个侦骑,身后带着飞扬的尘土,向着正绵延向前的主力队列跑去。他们很快就在队列中找到了左梁宇的总兵旗,并奔向那里。 “报!”侦骑跑到总兵旗立着的一个小土岗上,骑兵从马上跳下来,高喊着向着土岗跑来。左梁宇的亲卫拦住这几个侦骑,略略的检查了一下,便带着这几个侦骑来到左梁宇的面前。 “大帅,前方十里,有大队贼军。”那个侦骑道。 “到底有多少,什什么样子,说清楚点。”不用左梁宇开口,他的一个亲卫便这样呵斥道。 “大帅,贼军有好几万人,就在官道上列出阵势等在那里。左右中间都是长枪阵,两边似乎是各色杂兵的阵势。”侦骑赶紧补充道,“贼军打出了黄自得的旗帜,除此之外,还有刘杰轩、田秀成、贺掌旗、尚一功、黄过等大寇的旗帜。”这侦骑口中的杂兵,并不是指杂鱼一类的部队,而是指使用各色的武器。 “呵呵,黄贼倒是好大的胆子,居然也敢玩起堂堂正正的战阵了?”左梁宇冷笑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再走个五里,然后停下来,披甲、摆阵。缓缓接近。” 这样加上披甲,摆阵,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巳时两刻,黄自得的军队终于出现在了左梁宇的眼中。 “这些贼子摆出的阵势还真有点样子呀!”左梁宇望着对面的“贼军”,这样感叹道。 “贼军不好打吗?”丁启睿问道。 “样子货而已。”左梁宇道,“不过他们在洛阳倒真是抢到了不少东西!总督大人您看,他们的战兵,有铠甲的可不少。” 丁启睿向着对面望过去,看到对面的“贼军”整整齐齐的排着一个个的方阵,而方阵最前面的那些士兵身上的铠甲清晰可见。 “贼军当中有一些原来的官军。如果他们不从贼,那这些贼人也排不出这样的阵势。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又能练出个什么来呢?”左梁宇又道。 一边说,左梁宇便一边登上望楼车,眺望对面的敌阵。 所谓的望楼车,就是一辆上面竖着一根高高的木杆,上面有一个可供人站立远望的带围栏的小平台的车辆。 从望楼车上面眺望过去,左梁宇注意到敌军将军阵分成了两层,最前面的一层当中是是用鸳鸯阵的士兵。 “鸳鸯阵?这种阵法可不好练,自从戚大帅之后,就没人能玩转这东西了。这些贼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想要和我们玩鸳鸯阵?也不怕自己玩崩了自己!就他们这些流寇,能够把枪阵玩出个大概的样子,就已经不容易了,这些鸳鸯阵多半是用来吓唬人的吧?”左梁宇这样想着,同时向下面传令道:“先让虎威营和破阵营往左翼,去看看他们的那些贼人的虚实。其他各部,往前面慢慢走两百步,注意不要乱了阵势。” 随着这道命令,官军的整个阵列开始向前移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每前进最多不过十步,便需要停下来整顿队伍,以避免阵型散乱。大队在前进了两百步后,停了下来。只有左翼的虎威营还在继续向着贼军逼近。 虎威营、破阵营和大昭官兵的大多数军队一样,有着相当高的火器比例。他的一千多战兵中,有接近一半的士兵是使用火枪和虎蹲炮作战的,另外的则是些枪兵和刀盾。依照他们和贼军多年来交战的经验,他们只要逼近贼军,然后用火枪和虎蹲炮打几轮齐射就可以打垮贼军的右翼。 这时候,从贼军那边冒起了几股白烟,接着便有隆隆的炮声从那边传过来。 “贼人这么远就开炮,他们能打得到些啥呀?”看着贼军居然用处在阵线中间位置的火炮向着侧翼的目标开火,左梁宇颇有些不以为然的道。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了,贼军的炮兵打出的几发炮弹,都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的飞入了正在逼近的虎威营和破阵营的队列中,沉重的实心炮弹顿时便打倒了一长排的人。实际上虎威营和破阵营摆出来的阵列都不是最标准的方阵。它的厚度其实并不太大。如果从正面遭到炮击,即使炮弹命中了,一炮也打不死几个人。但如今他们遭到的却是来自侧翼方向上的炮击。在这个方向上,人却不少,所以,一旦命中,顿时便能打倒一排人。 “这……他们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怎么可能打得这样准?”左梁宇睁大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三章,骑虎 这一轮的炮击就让虎威营损失了近二十名战兵,旁边的破阵营的运气好一点,只损失了不到十个人。但是这轮炮击还是让这两个营的官军的队列出现了一阵混乱。以至于营官不得不花时间重新整队。 在这个时间里,革命军的炮兵又一次打出了一轮齐射。而且奇迹般的,射出的五发炮弹再次准确的命中了四发,又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而原本渐渐的整顿好了的队列又乱成了一团。 “这……这……贼人的炮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准?”在望楼车上,左梁宇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里面几乎都可以塞得进一个鹅蛋了。 这样的命中精度的确是非常可怕的,甚至是正常情况下根本打不出来的。革命军虽然在玄逸的影响下,非常的重视炮兵的训练,但是革命军的炮兵的水平也不足以连续打出这样精准的齐射。事实上,在如今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以这样的精度进行炮击。革命军的炮击能够精准到这样的地步,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们是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和官军作战。 在这片战场上,只要在火炮射程内的任何一个区域,每一门炮都进行过试射,都列出了清楚的射表。正因为如此,这几轮炮击才会如此的犀利。 在连续挨了两轮炮击之后,虎威营和破阵营也不敢再停下来慢慢地整队了,如今队列虽然是乱了一点,直接逼上去很可能要吃亏,但是比起停在这里挨炮击,只怕吃的亏更大。所以就连营中的军官也不太管队列了,大家都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前进速度的加快立刻就带来了效果,贼军的第三轮炮击就只有两发炮弹命中,而且因为行进速度加快后,队形也更松散了,所以即使是命中了的两发炮弹,造成的伤亡也不过五六人而已。但是在另一方面,保持密集的队形的一个附加效果就是增强参与者的勇气,如今队形松散了,士兵们周围的人更少了,于是虽然第三轮的炮击造成的伤亡小了很多,但他们的恐惧感反而进一步扩大了。 在这恐惧的驱使下,他们越走越快,队伍也越来越乱。 “这,这样一头撞过去,怕是要吃亏!”左梁宇远远地望着虎威营和破阵营,很有些担心。当然如果贼军还是以前的贼军,那虎威营和破阵营就是这样撞上去,问题也不是特别大,但是在看到贼军的炮兵的表现之后,左梁宇在心中忍不住将自己对贼军的评价提高了不少。所以也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不到百步了。按照道理,这个时候虎威营和破阵营的营官应该开始整顿队列了。然而,阵型乱了之后,在炮击之下,重整可不容易。要是大昭官军能做到在炮击下整顿队形,那他们也就不至于对上金军总是一败涂地了。 所以这时候他们自然也还是以散乱的队形继续逼近。这时候,从革命军那边飞来了一阵箭雨。虎威营和破阵营都是战兵,还是有一些披甲的。按照道理,这样的轻箭对披甲目标的杀伤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但是我大昭的各种铠甲,一贯的偷工减料。尤其是大昭如今通用的都是棉甲,从实用性上来说,打造良好的棉甲其实比老式的铁甲更好,不过大昭朝廷的官员更喜欢这种铠甲的主要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这种铠甲更容易偷工减料。 一般的铠甲的甲片都露在外面,甲片是用什么样的铁打造的,覆盖率高不高,都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然而棉甲却不一样了,棉甲所用的甲片都是用铆钉固定在两层捶打结实了的棉花中的。这甲片依照规矩,应该用熟铁反复锻打而成,但是在做棉甲的时候,反正外面看不见,就用荒铁(大昭朝炼制熟铁主要采用所谓的炒钢法,也就是将生铁溶液不断地在坩埚中搅拌,让其中的碳燃烧掉。这样如果控制得好,便可以直接得到钢材,但考虑到控制困难,而且因为炼制生铁的时候,缺少造渣技术,使得生铁溶液中的渣滓很多,这都需要依靠后期的锻打来排除。所以一般都会直接将生铁一炒到底,炒出熟铁来,然后在通过锻打将渣滓排除出去。再在这一过程中通过渗碳法获得钢材。而直接炒出来,没有经过锻打排除渣滓的,熟铁就被称之为荒铁。荒铁中有很多的渣滓,所以它的强度和抗腐蚀能力都要比正常的熟铁差很多。)打造就行了。反正夹在里面,也看不太出来。除了便于以次充好之外,普通的铠甲如果你少用了甲片,甲片很薄,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到。但是棉甲的话,少用点甲片,把甲片弄得薄一点,也没谁看得出来。这么一来,我大昭官军的棉甲,在防御力上距离它理论上的防御力总是相差甚远。就像现在,理论上应该能防住这样的轻箭的棉甲,却有很多轻而易举的被这些轻箭射穿,一轮箭雨便又放倒了二十多人,而受伤的就更多了。 官军也开始用火枪和弓箭还击,枪声顿时响成一片。 黄自得这时候也站在一处望楼上眺望战场。不过因为战场是他选定的,所以他的这个望楼比起左梁宇的那个望楼车却是要高端不少。他的望楼是用木料在一处地势本来就更高一点的小土丘上搭建起来的,比左梁宇的望楼车要高大不少,也要宽敞很多,上面可以站十多人。如今黄自得正和玄逸还有牛巨明等一些人站在这望楼上,眺望着整个战场。 在黄自得看来,玄逸和牛巨明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场面。他带他们上这望楼,除了在临敌指挥的时候让他们参谋一下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目的。那就是一来让他们尽快习惯这样的大战的场面,二来也可以通过这看看他们的表现。 从脸色上来看,玄逸道人一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牛巨明,虽然很想要做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来,但是当他看到大队官军排成整齐的队列缓缓接近的时候,还是微微的变了脸色,手也忍不住微微地抖动了起来。而当炮兵开始向着从右翼逼过来的官军开火的时候,看着炮弹准确的击中官军的阵列,他更是控制不住激动的用手在栏杆上使劲的拍打,嘴里还道:“中了!上天保佑,又中了!” 从这个表现上来看,玄逸道人的心态显然是不知道比牛巨明高到哪里去了。但是黄自得看在眼里,却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喜。也许是因为玄逸的表现太过镇定,使得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的,浑身颤抖,口干舌燥的情形了。相反,牛巨明如今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勉强撑着的样子倒是让他觉得有了几分亲切感。 “牛先生,”黄自得道,“我们的炮兵都事先在这里演练过的。打得准不奇怪。敌军已经有些乱了,对打起来,我们肯定是占便宜的。道长,你说是不是?” 玄逸笑道:“元帅身经百战,说的自然是对的。” 负责右翼的指挥的将领是田秀成。他骑着一匹红马,站在队列的前头,看着六七十步外的敌军的阵型已经有些乱了,便下令道:“虎蹲炮开火!” 六门虎蹲炮同时打响,一片霰弹扫过去,又不知道打倒了多少人。那边官军的火枪也啪啪啪的打了过来。不过好在鸳鸯阵前面的大盾挡住了不少的子弹,造成的伤亡人数倒也有限。 在鸳鸯阵最前面的是一面大盾,正常情况下,盾牌,至少是人能拿得动的盾牌,是挡不住火枪子弹的。但是如今距离远,再加上我大昭的火枪一向偷工减料得厉害,威力很多时候甚至还不如强弓射出的重箭。所以大盾倒是能相当有效的对抗这些火枪的攻击。所以这些火枪造成的伤亡很是有限。倒是官军抛射过来的轻箭反而是给阵列中的士兵们带来了更多的杀伤。因为革命军的铠甲大部分是从官军那里缴获来的,一样大部分都是偷工减料的东西,在面对理论上一概能挡住的轻箭的攻击的时候,一样很不管用。 除此之外,一直骑着马,站在队伍前头的田秀成也为自己炫耀勇气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胸口,好在他穿了双层的铠甲,而且这铠甲还是他自己精选过的。所以子弹并没有穿透铠甲,但是也把他吓了一大跳。 田秀成看了看敌军的距离,双方越发的近了。田秀成知道,如果再近一点,自己的这身铠甲可就未必还挡得住了。不过依照计划,在虎蹲炮射击之后,他就可以让士兵们向前发起突击了。 田秀成想起了操典中提到的一个原则:“官军在肉搏战中其实相当缺乏勇气。他们太过于依赖于他们的火枪。鞑子正是靠着肉搏战击败他们,才在他们心中,树立起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形象。我们的鸳鸯阵,火器配备得并不多,主要的威力也就在肉搏,因此在虎蹲炮射击,对敌人造成一定的动摇之后,我们就应该主动的寻求肉搏战。” 这样想着,田秀成便左手将一个哨子放进嘴里,右手举起战刀,向前一劈,同时吹响哨子,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第一百二十四章,骑虎(2) 随着凄厉的哨声响起,前排的士兵便同时用双手举起了大盾,同时在后面一点的地方,小鼙鼓的声音也有节奏的响了起来。使用鼓声来发布进攻的命令,是自古以来的习惯。但是革命军的鼓声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用来控制士兵的步伐,保持他们前进时候的节奏。在开封城外的几个月时间里,踩着鼓点走路已经成了革命军的精锐士兵的习惯了。 随着鼓点声,鸳鸯阵开始向着对面的敌军逼近。两军的第一场肉搏战立刻就要开始了。 站在望楼车上的左梁宇,望着左翼那边的贼军阵列向前推进的动作,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这……这些贼兵,都是百战精锐呀!” 站在那里不动,能把队列站得整整齐齐,虽然已经不是一般的流寇能做到的了,但是也还不算太难,只要稍有点训练,也还是能做到的。但是移动起来这样的迅速,还这样的整齐,就不是一般的军队,能做到的了。就算是左梁宇的家丁,虽然战斗力明显比一般军队要强,但也很难说能在这个方面表现得比那些贼军更好。能做到这样的军队,肯定都是精锐。而虎威营和破阵营都是一般的战兵,他们在此之前,又在前进的过程中为了躲避炮击而散开了队列。如今和这样的精锐撞上,多半要吃大亏。而且,摆出鸳鸯阵的贼军人数很是不少,大略一看,怕是有七八千人了。再看看贼军中央的那些站得整整齐齐的枪兵,左梁宇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真没想到这些贼军居然这样难缠,若是早知道这点……” 但是这时候,再想这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左翼的虎威营和破阵营的两千战兵已经和对手的一千多人撞到一起了。 火绳枪射击速度很慢,再加上对面的官军已经有些混乱了,所以当革命军的战士们举着大盾冲上来的时候,他们遭到的火枪射击并不算多。不过距离近了很多,有些子弹已经能够击穿大盾,杀伤后面持盾的士兵了。不过当手持大盾的战士倒下后,后面的枪兵便会立刻抛掉长枪,马上去前一步,接过他的大盾继续向前。而双方距离很近,几乎一转眼,大家就接近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 大盾在前面,挡住了官军那边的多数武器的攻击线路,而两边的狼筅,又使得官军的长枪兵的长枪几乎往前一送就会被狼筅带歪,然后自己就会被革命军的长枪刺杀。至于刀盾在面对好几支长矛和狼筅的时候,根本就冲不上来。更何况他们就算用盾牌护身,撞上来了,也会被大盾挡住,然后如今的鸳鸯阵后面还有两个火枪兵,他们就会手持火枪,在距离官军的刀盾手不过几步的距离上对着他们开枪射击。在这样的距离上,火枪几乎是百发百中。而且即使拿着的是大昭朝廷生产的偷工减料版火枪,在这个距离上,它的子弹依旧能击穿刀盾兵手上的藤牌和身上同样偷工减料了的棉甲。 结果双方的肉搏刚刚一开始,交换比立刻就变得一边倒起来。大批的官军就像麦田里的麦子被镰刀割倒一样,一排一排的倒了下来。而革命军的鸳鸯阵则继续保持着稳定的阵型,向前推进。虽然只是步兵对步兵的对撞,但革命的鸳鸯阵却打出了重骑兵冲击轻装步兵的时候一样的效果。鸳鸯阵兵锋所到,官军不是纷纷倒地,便是仓皇逃走,各支小鸳鸯阵齐头并进,竟然似乎连速度都没有减少多少。 “这真是……”牛巨明望着不断推进的右翼,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真是望风披靡呀!” 其实不仅仅是牛巨明,这个局面甚至都有点吓住黄自得了。是的,出乎意料的胜利,有时候也会吓住胜利者。黄自得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还是挺疼的,应该不是做梦。然后他扭过头去,却看到玄逸道人居然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再看看牛巨明,虽然也颇为激动,但是,似乎还没有到玄逸的这个地步。 “呵呵,道长刚才面对着那么多的敌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如今,看到自己人赢了,倒是把他给吓住了。说起来,这一套还是道长自己提出来的,但如今看来,便是道长自己也没想到,这东西有这么厉害。”黄自得忍不住又想道,“如今看来,道长这人,面对坏事的时候倒是沉得住气,面对好的局面,反而是容易撑不住。倒是牛先生,一开始虽然有些紧张,但却也紧张得不过分,比起一般人还是要强不少的,而在面对胜利这样的好事情的时候,他甚至比玄逸道人似乎都更沉得住气。嗯,牛先生还是有很多过人之处的。” 玄逸之所以表现得这样,其实也是有原因的。首先,玄逸两世为人,见惯了大战,所以在战前,自然显得云淡风轻。但是即使加上上辈子,玄逸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面倒的胜利。而戚家军的练兵策略,以及各种战法,事实上也并不是真的来自于玄逸本人,而是来自于黄天,所以这套东西到底有没有用,玄逸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如今看到这样的效果,自然颇受震动。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惊以至于都有点失态了的原因。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此时天空中云气的变化。 在出战之前,玄逸便习惯性的观察了两军的气运。实际上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因为云气代表的是对抗双方的整体实力。甚至于,更准确的说,它反映的也不全是双方真实的整体实力,更多的还包括人心的作用。 实际上直到现在,代表着朝廷的云气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事实上,即使这一仗大败了,朝廷的云气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最多不过是龙形变得颓靡一点而已。但是黄自得集团的云气却不一样了。在这一战开始前,黄自得集团的云气的形态依旧只是一条大蟒而已,然而此时,仅仅是一个接触战之后,这云气却剧烈地翻转起来,那大蟒头上的一下子就生出了了个小角——这是已经开始化蛟了。 依照玄逸的估计,这一战获胜了,黄自得集团的云气或许能完成化蛟,但此时,仅仅只是在接触战中占据上风,便出现了这样的变化,这完全没有道理呀! 其实在高空之中,有一位神明和玄逸一样望着黄自得集团的云气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会一下子就有了这样的变化?”一位面目清秀,虎背熊腰,手持着喷火的长枪的神灵忍不住自语道,“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动手,这气运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变化?”这位神灵凝望着那已经长出了两根小角的半龙半蛇形态的云气,忽然向着那半龙半蛇的云气一笑,道:“父王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你说是不是?” 那半龙半蛇的云气虽然看起来活灵活现,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活物,自然也不能回答祂。不过这位神灵也并不指望能从它这里得到回答,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就开始便淡,随后便消失了。 “刚才那个神灵倒真是有意思。”黄天的声音突然在玄逸的脑海中响起。 “那个神灵?刚才有神灵在场?”玄逸赶紧在脑子里问道,随即他又道,“也是,这样的关键时刻,怎么能没有神灵在场。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神灵,也不知道前辈您为什么说祂很有意思?” “是三坛海会大神。”黄天回答道,“至于为什么有意思……呵呵……新神总是容易变化,也容易成为别的神灵的背锅侠。嗯,就是给别人背黑锅的意思,这话也是我从另一个倒霉蛋那里学过来的。” 三坛海会大神在民间又有一个名字,便是哪吒三太子。单就神职和神力来说,祂在天庭的确是高层。如今黄天却这样说,玄逸自然很是惊讶,忍不住便要追问。 “现在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似乎是看出玄逸的心思,黄天又道,“你看战场上,敌军开始出动骑兵了。” 为了救出陷入混乱的两个营,左梁宇派出了一千骑兵,从侧面向着革命军的那个正在节节推进的营冲了过去。 黄自得在高台上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敌军的这个动向,立刻便让人朝着田秀成那边挥动大旗,发出警告。田秀成依着操典,每隔二十吸便要回头看一看中军那边的指令,一见到旗帜的动作,便立刻下令转入防御。与此同时,黄自得又向身边的传令兵发出了让自己的左翼的部队压上攻击的命令。既然事实已经证明,革命军的鸳鸯阵在肉搏的时候,有着压倒性的优势,那自然就应该主动发起攻击,以便在肉搏战中击垮对手了。 而在另一边,左梁宇已经在考虑自己到底是冒险攻击敌军的中军,还是干脆撤退的问题了。 第一百二十五,冒险 丁启睿骑在马上,伸长脖子向前面张望,然而他的视线还是被密林般的长枪挡住了,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他转身抬头看看后面不远处的望楼车上的左梁宇,喊道:“左将军,情况如何?” 然而左梁宇正在想事情,却没有回答他。 “那个望楼车能上去几个人?”丁启睿向身边的一个小校问道。 “回禀总督大人,那个望楼车上面最多能有三四个人。”那小校赶紧抱拳回答道。 丁启睿便从马上下来,来到望楼车下面。他向上面望了一眼,又问道:“老夫上去,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再上去两个人都行。”那小校不太明白丁启睿的意思,便又这样回答道。 丁启睿便顺着梯子抖抖的向上爬。随着丁启睿的动作,望楼车也跟着微微的晃动了起来,丁启睿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抓住梯子,两条腿忍不住的打起了颤。他想要继续向上爬,但是手脚却完全僵住了,一下子都动不了。 好在这晃动同样惊动了在望楼上沉思的左梁宇,他低下头来,看到了丁启睿停在梯子上。左梁宇和这些文官们打交道的时候更多,只是微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朝下面骂道:“不会做事的蠢东西!也不上来扶着总督大人!若是总督大人摔伤了,你们有几个脑袋?” 那个小校赶忙跟着爬了上来,在后面扶住丁启睿的背部道:“总督大人,没事,这梯子可结实呢。” 其实那个小校单手扶在他的背上,并不能真的给丁启睿多少助力,但是有这么一只手在那里,丁启睿的心中却轻松了很多,手脚似乎也重新变成了自己的,又能动了。于是他便继续向上爬去。 左梁宇在上面蹲下来,伸出手,拉住丁启睿的手,将他拉了上来。两人站在望楼车上,丁启睿紧握住栏杆先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向着对面望过去,便看到对面的两翼正朝着这边压了过来。官军这边也开始朝着渐渐逼近的贼军开炮,只是击中的不多。偶尔有一两发炮弹击中贼军,在贼军的队列中打出一个小窟窿,但是一转眼,这个窟窿就被后面饿贼军补上了。 “贼军……贼军颇为剽悍呀!”丁启睿道。丁启睿在军中也有些时间了,自然知道能有这样的表现的军队,绝对是能打仗的,便忍不住这样问道。 “贼军的两翼应该是他们最强的地方。他们应该是将自己多年来最精悍的老贼,还有投降的官军都编入其中了。而中间呢?多半就是新归附的贼军。贼人的打算大概就是先击破我军的两翼,然后再席卷过来,打垮我们的中军。”左梁宇这样回应道。 “如此,左将军该如何应对?”丁启睿又问道。 只是这一问,左梁宇却没有回应。 刚才左翼那边的溃败实在是太快了。两个营对人家一个营,几乎一眨眼功夫就被人家打垮了。虽然靠着骑兵过去救急,给这两个营赢得了逃跑的机会,但是这两个营四散而逃的士兵,却不是在这场战斗中还能够找得回来的了。也就是说,这两个营在这场战斗中,已经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 “贼军右翼的战力,似乎比老子的家丁都还要强一点了。都有点像,有点像鞑子了。”左梁宇这样想着,他也是辽东出身的军官,当年也和鞑子对过阵,被鞑子吊起来打过。若不是跑得够快,说不定,已经成了那支常胜之师的一员了。 一念至此,左梁宇的心中便猛地升起了一股冲动,几乎立刻就向下令全军撤退。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对面的并不是百战百胜,过万不可敌的鞑子,而只是一群流寇而已。 “贼军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锐,她们逃进商洛山的时候才几个人?便是有官军归附,从中选优,又能有多少?这一个营,一定是他们的精锐所集,他们便用这个营,先声夺人,打出气势来,好吓住我军。我就不信……只是看看左翼的贼军行进得又快又整齐,怎么看也是精锐呀……既然如此,他们留在中央的一定是最弱的杂兵。若是我军从中央杀上去,撕开敌军中央的长枪阵,然后再将骑兵投入进去,抢在两翼顶不住之前,先击破贼军中央,敌军便是大败。只是……若是一时间攻不动,两翼却先败了,那立刻便是一场大败呀,而且敌军以逸待劳,追击起来,谁跑得过他们?只怕都没有多少人能逃得回去。不过贼军哪来的那么多精锐?这中央的,一定是杂兵,我军原来疲惫,若是在两翼和他们硬打,多半要吃些亏,到时候折了锐气,怕是今后这仗便不好打了,若是僵持下来,后面几百里的粮道也未必安稳……” 一念至此,左梁宇的心中便有了主意,他便向丁启睿道:“贼军将精锐放在两翼,中央一定是新入伙的贼兵,这些贼兵肯定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货。我军如今先等两翼纠缠起来之后,便将精锐投入中路,一举从中路击穿敌阵,来一个中央开花,便能一举打垮贼军。” “将军胜券在握,老夫便不用担心了。”丁启睿笑道,“如此,老夫便静待将军成功了。” 这时候革命军两翼的队伍已经迫近到了距离左梁宇的两翼不过七八十步的地方,左梁宇军中也有不少的虎蹲炮,此时这些虎蹲炮便纷纷开火。在这个距离上,虎蹲炮的霰弹已经足以击穿任何能被人拿着走的盾牌了。这一轮炮击,顿时便又打倒了不少的革命军士兵,不过后面的士兵又捡起大盾,,整个队形继续逼近。 虎蹲炮都是生铁制成,虽然便宜,但却有一个明显的弱点,那就是炮管升温快散热慢。开一两炮之后,炮管的温度便会上升到无法无法装入火药的地步,而要等它冷却,却又要不少时间。加上朝廷习惯性的偷工减料,将炮管减薄,结果如今每开一炮,便要等好一阵子才能装入下一炮的火药。这样的速度自然临敌的时候便只能打一炮了。 双方开始接触了,果然如左梁宇估计的那样,贼军将他的两翼推得节节后退。不过贼军却也没打出刚才那样的摧枯拉朽般不可阻挡的进攻,贼军虽然在前进,但是他们推进的速度却并不快。 “果然,贼军并不是都那样的精锐。”左梁宇对着丁启睿笑道,“我军虽然被逼着后退,但却并没有乱,一时半会儿倒也还顶得住。如今贼兵精锐都陷入到和我军的一般的战兵的纠缠中了,我军正好可以投入精锐,将贼军一举击溃了。” 但事实上,如果左梁宇能从望楼车上下来,真的到双方短兵相接的第一线去看看,他就会发现,对手的步子放慢了,其实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多大的阻力,而是因为他们主动的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事实上,双方的交换比依旧是对官军极度不利的。 “将军指挥若定,真是国家栋梁。”丁启睿便也笑道。 “总督大人过奖了。”左梁宇笑道。接着他便朝着下面喊道:“马世秀,郝晓忠!” 两个将领便站了出来抱拳道:“大帅!” 左梁宇便喝道:“马世秀,我把决胜、扬威两个营(这两个营是左梁宇的老底子,都是他的家丁。)给带着,你从中路过去,杀开贼人的枪阵;郝晓忠,我把两千骑兵都给你,等马世秀杀乱了敌军的枪阵之后,你就带着骑兵直冲过去,杀散贼军的枪阵,直接去把黄自得的将旗给我砍下来!” 二将便都大声的领了将令,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看到马世秀骑着一匹黑马,带着两个营的家丁朝着中路杀了过去。 …… “元帅,左梁宇把他的老底子拿出来了。”玄逸指着正在逼近的官军,对黄自得笑道。 “嗯,看那旗帜,是决胜和扬威这两个营,这倒真是左梁宇的老底子了。”和左梁宇也打过很多次仗了,对于左梁宇的手中的老底子有哪些自然是很清楚的。 牛巨明也眯起眼睛朝那边望,不过他眼神不太好,只看到大队的官军朝着这边过来了,但若要说这些官军打着哪个营头的旗帜,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革命军这边的大炮开始不断的轰鸣,不断的将炮弹打进官军的队列。因为事先进行过试射,所以模范军的炮火要比官军刚才射击革命军两翼包抄上来的部队的时候的炮火要准确得多。当然,更准确的炮火也带来了更大的杀伤。不过决胜、扬威这两个营,倒真的不亏是以左梁宇的家丁为主的主力营头,他们竟然硬顶着这样的炮火,不急不缓地就逼了上来。到了距离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革命军的大炮便换上霰弹又打了一轮齐射。 这一轮霰弹射过之后,革命军的炮兵便都抛下大炮,拉上装着还没有用完的火药的小车,跑向长枪阵的后面。至于大炮,以其他的箱子什么的,便都散乱的留在原地。这些东西,都将成为敌军维持阵型的障碍。 第一百二十六章,陷阱 除了这些杂物,在每一门大炮之间,还用竹索相连,这便又是一道障碍,接着再过来便是木头拒马,和架在拒马上的拒马枪。 地上的箱子之类的杂物倒也罢了,无非一脚踢开或者是踩在上面过去。至于大炮之间的竹索,虽然是用桐油浸泡过的,格外的坚韧,一刀往往难以砍断,但是多砍几刀,总能砍开的。只不过,若是一般的战兵,前面的稍微一被挡住,后面的往前一涌,往往就会乱了阵型。但是决胜和扬威这两个营头里面,都是左梁宇的家丁,这样的事情却还拦不住他们。这些东西都只能让他们的速度略微放慢一丁点而已。 当然,这一丁点的减速,也就让革命军的长枪阵前面的弓箭手们,有机会多射出一轮箭雨,让虎蹲炮能够近距离的打上一轮而已。但是左梁宇的家丁们的披甲状况却又不是一般的战兵能比的。他们身上的棉甲都是精选过的,远比一般的战兵身上的那些粗制滥造,偷工减料的破烂要强不少。而且家丁们平日里的营养都有保证,左梁宇的家丁,虽然说不上每天都是细羊美酒,但是鱼肉荤腥什么的,却也是每天都有一点的,至于粮食,更是能保证每天吃饱的。再加上家丁本来就是从身强体壮的士兵们之中选出来的,再加上营养有保证,身体素质自然也不是一般的战兵能比的,所以上阵的时候,不少人还能披上两层棉甲。这样一来,前面的弓箭手们抛射的轻箭能对他们造成的威胁,便很有限了。但是虎蹲炮却不同,即使在身披双层的棉甲的情况下,四五十步的距离上也不见得能顶得住虎蹲炮的霰弹。倒是我大昭的火枪,不太靠谱,对上那种双层棉甲,大概率的什么作用都没有。 弓箭手抛射了几轮,便收起弓箭,退到了枪阵后面,如今便轮到虎蹲炮了。 为了预防出现官兵面对鞑子的时候一样的在敌军还没有进入射程的时候就开炮的问题,虎蹲炮虽然被摆在了枪阵前头,但在虎蹲炮前头却支起了一张布帘子,这布帘子既挡不住箭矢,也挡不住刀剑,当然也挡不住自己的虎蹲炮射出的霰弹。它们唯一的作用便是用来遮挡那些虎蹲炮手的视线。免得他们看到官军逼近,慌了神乱放炮。 这个做法其实和将战马的眼睛捂住,让它们冲阵类似,虽然简单粗暴,但别说,还真的有些作用。因为看不到逼上来的官军,所以他们倒也没有慌乱到胡乱开炮。眼见着官军已经逼近到四十步了,才有人大声喝道:“开炮!” 士兵们便将虎蹲炮的火绳点燃,然后也不管打得如何,只顾往后面便跑,一溜烟便从枪阵留下的空隙中跑到后面去了。也就在这时候,十多门虎蹲炮便一起打响了。 在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十多门虎蹲炮的齐射将官军的这两个营最前面的士兵几乎扫倒了一片。让在远处的望楼车上望着的左梁宇心疼得心里面都要滴出血来了。但是家丁毕竟是家丁,战斗意志绝不是一般的战兵能比的,虽然在虎蹲炮的这一轮射击之下,损失不小,但是还是毫不迟疑的继续压了上来。 再往前面,便是拒马和枪阵了。 官军继续逼近,双方的距离到了十来步,再往前便要进到长枪的杀伤范围了的时候,但官军们突然便站住了,然后一轮重箭便照着革命军的枪阵,劈面射来。 在逼近到十来步的时候,猛地射出一轮重箭,然后再趁势掩杀,这是鞑子最常用的招数。重箭,即使是强弓射出的重箭,也不能及远。但是在十余步的距离上,强弓射出的重箭却有着几乎不下于标枪的杀伤力。一般的棉甲,哪怕没有偷工减料,也挡不住重箭的射击。而革命军枪阵前面的士兵身上穿着的也只是缴获自朝廷的,习惯性偷工减料的货色,那里挡得住在这样的距离上射出的重箭?只是这一轮射击,顿时便将长枪阵前面几乎一整排的士兵射倒在地。 若是让官军在这样的距离上再射上几轮,只怕枪阵立刻便要崩溃。但此时,从革命军的枪阵后面却闪出了一排火枪手,他们对着前面,啪啪啪的也打了一轮齐射。我大昭朝打造的火枪虽然偷工减料得厉害,但也毕竟是火枪,在这样的距离上,依旧是威力十足的。而且在这样的距离上,射击精度也不是问题,所以这一轮射击同样也将官军的队列削去了一层。 弓箭的速度要比火枪更快,这样对射起来,单从人数上来看,吃亏的肯定是用火枪的那一方,但是,要是从成本上来看却恰恰相反。能够用强弓射重箭的都是要花大力气才能训练出来的精锐,而只要是个人,基本上就都能用火枪开一枪。而如今正是乱世,或者,用鲁迅先生的更准确的说法,如今是“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一条普通的人命的价钱“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所以这样的交还,官军,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那就是左梁宇是绝对承受不了的。所以官军在又射了一轮之后,便再次向前,希望能通过肉搏战,迅速的将“贼军”击溃。 不过他们正面的那些“贼军”,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脆弱。在这段时间里,这些“贼军”的战士都接受了一轮又一轮的仇恨教育的洗脑,再加上他们如今也清楚,这一仗一旦失败,他们才过了不过几个月的,有饭吃的好日子就到了头。所以此时,为了能继续吃饱饭,这些“贼人”的战斗技能虽然还相对低劣,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差。 左梁宇的家丁们冲上来的时候,首先对上的便是架在拒马上的一丈八尺长的拒马枪。第一排的家丁们都侧着盾牌,靠着灵活的身手,用盾牌将刺过来的拒马枪拨到一边,并迅速靠上去想要斩杀抢手,但拒马枪后面也还有其他的长枪兵,他们手中略短的长枪,却又给试图扑上来的官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但是另一边,他们脱手抛出的骨朵飞剑之类的东西也给革命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肉搏战总是极为惨烈的,很多时候,革命军的长枪刚刚刺入一个官军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从那一边就刺过来一支长枪一下子插进了这位革命军士兵的胸口。但是在这样的交战中,装备更好,技能更出色的官军还是渐渐地占据了上风。也许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能打垮面前的长枪阵了。 …… “左梁宇的老底子已经陷在那里了。元帅,该发动总攻了。”玄逸转过身来,对着黄自得这样说道。 黄自得望了望战场上的局面,点点头道:“是到时候了!”便转过身,向着身边的传令兵道:“发出命令,让两翼全力攻击。” 传令兵们便手忙脚乱的在望楼边的旗杆上升起了一面血红的旗帜。 正在左右两翼控制战斗的那些将领们都注意到了这面旗帜,于是嘹亮的军号声从战线的左右两翼一起响了起来,伴随着军号的声音,革命军左右两翼开始迅速的加速。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和官军玩大家都隔着一丈多远,用长枪对着对方乱晃,用自己的枪杆去抽打对方的枪杆的看起来激烈但事实上伤亡有限的“战斗”,但随着军号声响起,他们开始大踏步的向着官军逼近。大盾挡住了官军正面刺过来的长枪,狼筅手利用多岔的狼筅,将官军的长枪架起来,拨向空中,而后面的长枪手和火枪手则趁机猛攻。不过片刻,在鸳鸯阵前便倒下了一片尸体。 和中央的战斗不一样,在中央的战斗中,虽然左梁宇的家丁们已经占上风了,但是他们和革命军的交换比还不至于太悬殊,革命军还能靠着人多,勉强支撑。但是在两翼,当革命军发起总攻之后,两翼的官军们却发现他们几乎处在了只能挨打,无法反击的境地。他们迅速地被对面的贼军像割草一样的放倒,而他们的反击却几乎伤不到对手的皮毛。这样一来,他们的士气崩溃得格外的快。 左梁宇站在望楼车上,望着两翼的战局,他如今已经确定了,自己落进了贼军的陷阱,贼军的两翼其实早就可以直接横扫自己的两翼了,此前的相持,不过是贼军用来引诱自己投入自己的老本钱的欺骗手段而已。他也立刻判断出,自己绝不可能在自己的两翼崩溃之前,先打垮贼军的中路。一旦两翼崩溃了,而中路还在相持,那贼军从两翼包抄过来,他投入到中路去的那些官军,肯定是一个都难得逃出来。 “现在必须立刻把中路的人撤回来,越快越好。”左梁宇这样想着,于是他立刻便叫来了自己的部将赵柱:“你立刻去通知马世秀和郝晓忠,让他们带着队伍撤回来,不要犹豫,能撤回来多少是多少。” 接着他便转过头来,对一边目瞪口呆的丁启睿道:“总督大人,这一战我们败了,赶紧准备逃命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溃败 的确,官军已经败了,虽然左梁宇手中还有两千骑兵没有真正投入到混战中去,但是如今的局面却也不是两千骑兵能够改变得了的了。这两千骑兵最大的用处,便是掩护正陷在中路的混战中的那些家丁在对手的两翼围上来之前尽可能多的逃出来。当然有多少人能跑得出来,左梁宇并不乐观。不过只要能尽可能多一点的保住自己的家丁,那自己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之后,左梁宇并没有立刻离开望楼车,而是继续在上面眺望。传令兵已经在旁边的旗杆上升起了让中路退回来的旗号,而且他也可以看到赵柱带着十多个骑兵,朝着中路那边狂奔过去,在身后扬起高高的尘土。 “希望还来得及。”左梁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接着他便转过身来,对丁启睿道:“丁总督,我们要转进了。请您先从这里下去吧。” 丁启睿在刚才听到左梁宇说官军已经败了的时候,便已经面无人色了,此时听了左梁宇的这话,他便抖抖地走到梯子边,哆哆嗦嗦的往下面下。左梁宇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战场——两翼崩溃的速度还在加快,郝晓忠带着的骑兵一直都没有投入到战斗中,此时他大概已经看到了召回他们的旗帜,不过从他的角度上,却还看不到整个战场,而且赵柱也还没来得及跑到他那里,但是他似乎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他带着骑兵向着双方激战的位置冲过去,但是并不加入战场(因为敌军还没有溃败,这时候骑兵硬冲长枪阵简直就是送死),而是从旁边掠过,以干扰敌军。而且在他的行动后,决胜、扬威两个营也似乎开始往后退了,然而可恨的是,那些贼军却又黏了上来,追在这些官军后面打。 “唉!”左梁宇叹了口气,便准备从望楼车上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丁启睿才下了两三步,此时正用双手紧紧地抱住梯子,一动都不敢动。 左梁宇摇了摇头,便从梯子上下来,下到丁启睿身边,伸出手一把抓住丁启睿的后背,猛地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三步两步便下了望楼车。然后将丁启睿放在地上道:“总督大人,末将无礼了。如今我军要转进了,还请总督大人赶快上马,跟紧末将。” 这时候,早有亲卫将战马牵了过来。左梁宇便翻身上了马,旁边的亲卫又扶着丁启睿上了马。左梁宇又对他身边的那个亲卫道:“大勇,你上到望楼车上去,帮我盯着点。若是贼人近了,就赶紧通知我。另外,一会儿走的时候,将本帅的将旗留在车上面。” 左梁宇之所以不立刻逃走,是等着要和他的退下来的家丁会和。不到最不得已的时候,左梁宇是绝不肯抛下这些家丁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富贵其实并不是朝廷给的,而是这些家丁给的。只要这些家丁还在,无论他出了什么乱子,朝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像当年大凌河,辽东的吴总兵带头玩死道友不死贫道,在关键时刻首先带兵逃跑,结果弄出一场大败。最后呢?朝廷把那些跑得比吴总兵慢,结果家丁死了个精光的那些个总兵一个个的抓起来砍了脑袋,但是对带头逃跑的吴总兵呢?也只是撤了他的职,但也不得不让他继续“戴罪立功”,没过多久,吴总兵还真的就“因功”官复原职了。左梁宇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得罪的人比吴总兵不知道要多多少。若是自己没了那些家丁,怕是朝廷立马就会派人来砍了自己的脑袋。甚至不仅仅是自己的脑袋,还包括自己全家的脑袋。 那个叫“大勇”的亲卫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刷的一下便爬上了望楼车。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喊道:“马将军和郝将军退下来了,马上就要来了。哎呀,左翼已经全崩了,都逃散了,左翼的贼人朝着中间去了!右翼,右翼也崩了……哎呀,中间被截断了。骑兵大部分都出来,但是步兵几乎全都被截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左梁宇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中路大部分的步兵都被截断了,这意味着他的这些家丁多半是没法生还了。但是眼下他却无法去给这些人解围,甚至贼军也朝着这边席卷过来了,再不走,只怕便连自己也未必走得了了。 这时候上面的“大勇”又喊了起来;“大帅,大帅,郝将军带着骑兵过来了,贼人的骑兵跟在后面。” 革命军的骑兵老实说就战斗技能而言,和左梁宇的骑兵差距不小。若是正面对冲,革命军的骑兵肯定打不过左梁宇的这些家丁。但是在如今的条件下,左梁宇的骑兵却无法采用这样的战术。因为他们一旦和革命军的这些骑兵纠缠起来了,敌军的步兵就要追上来了。所以他们暂时只能一门心思的逃跑,任凭敌军在后面追杀。 一个骑兵,哪怕骑术再好,战斗技能再高超,在背对着敌人的情况下,也是打不过人家的。革命军的骑兵一直以逸待劳,此时他们的马力更好,再加上从一开始,黄自得和玄逸等人,就没打算过要用骑兵来冲阵,所以他们的骑兵都没有穿铠甲。这样一来,哪怕他们的战马本身不如左梁宇的,哪怕他们的骑术也不如左梁宇的那些家丁,但是他们的马速依旧能比官军更快。所以左梁宇的骑兵,一边撤退,一边就不断的被他们从身后砍下马来。 骑兵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左梁宇的骑兵就退到了本阵地附近,而革命军的骑兵因为看到自己和步兵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点,便也不敢再追得太紧了,渐渐地放慢了速度,拉开了和左梁宇的骑兵之间的距离。 见自家的骑兵退回来了,左梁宇却不急着走,而是先让骑兵下马来休息一下,然后对丁启睿道:“总督大人,我军在后面十里的地方,设有一处营寨,我们先退到那里。” 丁启睿这时候已经乱了方寸,也只能是左梁宇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左梁宇让士兵们稍微歇息了一下,见敌军的步兵已经慢慢的逼上来了,他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便上了马道:“我们走!” 左梁宇带着骑兵,抛下步兵开始撤退。不过他还把将旗留在了原地。虽然如今各支队伍基本上都崩溃了,但中军这个位置,还没有崩,这里还有好几千的战兵,将这面旗留在这里,还能让这些战兵以为将军还在指挥作战。这样多多少少也能减慢军队崩溃的速度,给自己的撤离争取时间。为此他还将部将赵柱留下来指挥剩下的这些步兵。 “柱子,我把我的马留给你。局面不对了,你就立刻带上几个人追赶我们。”临走前,左梁宇和赵柱交换了战马,并对他这样说。左梁宇自己骑着的战马要比赵柱的好不少。这也算是增加了留在后面的赵柱的脱逃率吧。 交代完了这事情,左梁宇便带着剩下的一千多骑兵向南边转进了。左梁宇走的时候虽然将帅旗留在那里,但是这么多的骑兵的转进,却也瞒不住那些被留下来顶缸的步兵。这些步兵队列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只是这时候革命军还没有逼上来,所以他们暂时还没有四散而逃。 …… 在另一边的望楼上,黄自得望着从左梁宇的中军后面升起的黄色烟尘道:“军师,你看,这一定是左梁宇跑了。” 玄逸也看到这黄尘,他同样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哈哈,我们赢了!这一战之后,中原的大局就几乎要确定了!”旁边的牛巨明哈哈笑了起来。 玄逸转过身来,向黄自得鞠躬道:“元帅,我们可以追击敌军了。从这里退回湖广,有十多天的路程。我们一路追赶,尽可能的把左梁宇的兵马都留在这里。最好能在行进间拿下襄阳,只要拿下了襄阳,湖广便可以平定,一旦湖广平定,数年之后,天下便可太平了。” 黄自得听了,哈哈大笑道:“我黄自得能有今日,全是靠道长,还有诸位兄弟帮忙。想当初,我老黄刚刚造反的时候,不过是不想活活饿死,却没想到,居然会有天命在我的那一天。” 听了这话,玄逸在心中叹了口气,却道:“贫道恭喜元帅。” …… 左梁宇抛下的步兵在革命军逼近后很快就崩溃了。有的士兵弃甲曳兵而走,有的干脆直接跪地投降。依照计划,革命军的辅兵和一般的战兵开始打扫战场,而骑兵则继续远远地跟着左梁宇他们,鸳鸯阵步兵则略作修整便启程追击左梁宇。 左梁宇他们都是骑兵,跑得很快,不多时便走了十来里。战前,左梁宇在得到前方有贼军的情报的时候,便将辅兵和一部分战兵留在这里,建立起了营寨,将一些辎重留在这里。此时左梁宇进了营寨,却不敢在这里多做逗留,只是让骑兵们赶紧吃点东西,又将那些拉车的马匹都带上,将豆子之类的东西放在这些驮马身上,便离开营地继续向南逃亡。 第一百二十八章,苏烈 左梁宇急匆匆的离开了营寨,临走的时候,还在营寨中放了把火。将各种物资烧了个精光。他们前脚刚刚走,后脚革命军的骑兵就追了过来。而这时候,这座营寨也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营中的辅兵和步兵们在左梁宇逃走后,便立刻自行逃散了。 带着轻骑兵的黄过望着营地中的火焰想:“这火才刚刚烧起来,左梁宇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不过这火也才刚刚烧起来,应该还有不少东西没烧掉。” 黄过的任务是跟住左梁宇,不能失去了他的踪迹,但并不包括和左梁宇战斗。因为黄过手下的骑兵,无论是装备还是马战的技术,都是比不上左梁宇的那些家丁的。而左梁宇的军营里,肯定还有不少的值钱玩意儿,若是就这么被烧掉了,实在是可惜。于是黄过稍微想了想,便下令将自己的骑兵一分为二,留下一半由义子黄来亨带着救火抢东西,另一半跟着他继续追踪左梁宇。 就这样黄过带着五百骑兵又追了一段,远远地便看到那边有烟尘升起,黄过估计这一定是逃走的左梁宇所部,便朝着那边追了过去。又追了三十多里,在漫天的黄尘中,隐隐约约的便看到了一些骑兵的影子。黄过便下令再追近一点,却没想到,随着他们越追越近,那滚滚的烟尘竟然突然变淡了。 黄过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又追了一段,果然看到地上丢着一些树枝丫,这显然是有人用马拖着这些东西奔跑,好扬起灰尘,冒充大队人马。黄过再往前面看去,就看见远远地有几十个骑兵正在加速逃走。 知道自己上了当,黄过从马上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这些狗东西!”接着他便又转过头对众人道:“咱们回去再找。” …… 却说黄来亨带着几百个骑兵下马救火。只是这临时营地中也没有什么水源,附近倒是有条河,但是这条河隔着有点远,跑一趟要不少时间。若是挑水做饭倒是没啥问题,但要是救火,那确实绝对来不及。所以黄来亨也不考虑扑灭大火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抢些东西出来。要说这军营中留下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比如说原本留在营地中的那些战兵,虽然都已经逃走了,但是他们将铠甲呀,武器呀什么的都留了下来。虽然不多,但铠甲也有不少。除此之外,还有粮食,还有其他的各色兵器,藤牌,车辆,让黄来亨忙得喘不过气。眼看着铠甲抢出来了,刀枪抢出来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不对,最后这样是没有的。总之就是黄来亨正忙着呢,突然就刮起了一股大风。正所谓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阵风一吹过来,军营中的火焰顿时便腾起了一两丈高。火星子四散飘飞落得到处都是,原本没有烧起来的那些营帐也跟着烧了起来。黄来亨四面望望,发现四面都在冒烟冒火了,虽然火焰最高的地方距离他还有些远,但那滚滚而来的热浪已经让他的脸皮有点烫得疼了。 黄来亨知道,不能再在这里抢东西了,用不了一会儿工夫,这军营中四面都要烧起来,再不出去,就要被困在大火中了。 “快退回去,快退出去!”黄来亨大喊道。 只是周围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各种着火的东西爆开来的噼噼剥剥的声音都个不停。黄来亨虽然一向嗓门大,但是如今他的喊声却完全压不住这些声音。好在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哨子。在军中,使用各种能发出声音的玩意儿来传递军令是很常见的手段,比如鼓呀,锣呀,还有号角。而在革命军中,还有一样常见的用来传递命令的东西便是哨子。哨子声音清越,穿透力强,即使在嘈杂中也很容易听到。而且,还非常容易吹出各种节奏变化,便于传递命令。 黄来亨赶紧拿起哨子,塞进嘴里,一边不停的吹着两短一长,一边牵着马就往外退。或是起得很快,黄来亨的头发都被烧焦了一些。等到退出来了,他让其他人报了报数字,人倒是一个都没少,但是马却少了一匹。一问,却是骑兵张波的马丢在火场里面了。 “张波,你小子能耐呀!当骑兵的,把马弄丢了!”黄来亨斜着眼睛看着张波,冷笑道。 “当时,突然有个木台子倒了下来,那个马就惊了。我一时没拉住,就跑了。”张波很委屈的回答道。 “大家的马都没惊,就你的惊?”黄来亨其实知道,他的骑兵坐下的马很多都是刚刚缴获过来的,骑兵和马匹之间并不是很熟悉,自然更谈不上相互信任什么的,出了这种情况,其实也只能说是倒霉,其实张波的过错倒是很有限。但是黄来亨刚刚搬出来的不少东西,又重新被大火卷进去了,(为了尽可能多的抢一些出来,很多东西他没搬太远,结果,大凤一起,这些东西中有不少又被卷进去了。)此时一看,还丢了一匹马,难免心情不好,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句。 “将军,我进去把它找出来。”张波涨红了脸道。 “得,别说傻话。”黄来亨道,“你看那火,那是还能进去的?如今无非是你丢了一匹马,你要傻不拉几的跑进去了,那就不光是你要丢一匹马了,那是老子要丢人了!趁早少说这种蠢话。你要是觉得丢了马对不起老子,一会儿我们还要去追赶左梁宇,等追上了,你小子有本事再抢一匹马回来。” 见东西如今也抢不出来了,黄来亨便留下几个人看着抢出来的一点东西,让其他人上马,跟着他往南边去追赶左梁宇。 黄来亨一路追了下去,又追了一个时辰,黄来亨紧赶慢赶,却也没赶上他义父。如今,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这天是下弦月。上半夜没有月亮,只要太阳一落下去,周围顿时便是一片漆黑。 革命军有不少在这样的黑夜中行军的经验。赶在太阳落下去之前,黄来亨便让大家都下了马,又拿出了绳子,让大家都用手拉着绳子,以避免在黑夜中走散了。 太阳的余晖渐渐地消失了,周围迅速的黑了下来。虽然天空中立刻亮起了无数的星星,但是这点微弱的光芒,也不足以照亮四周,整个大地依旧是黑沉沉的,有如沉睡的大海。不过有了星星,辨认方向倒是相对容易,大家便都一起高一脚低一脚的继续向南。 就这样走一阵,歇一阵,歇一阵,走一阵的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月亮便渐渐地升起来了。借着微微的月光,黄来亨向着四面望了望,想要看看自己手下有掉队的没有。然而他的身上立刻就冒出了一阵冷汗。 在他周围的人并没有变少,反而是变多了不少。就在刚才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和他的那几百骑兵,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另一大群骑兵当中! 借着微弱的月光,黄来亨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那些骑兵身上的衣服虽然和大家都差不多(无论是官军,还是革命军,他们的战兵的军装其实差别都不大。这是因为革命军的战兵的军装其实都是源自缴获,只是官军的军服色调上比较一致,而革命军呢,为了便于识别而在脖子上为了一条白布围巾而已),但他还是迅速的认出来了,这些多出来的骑兵,都是官军的骑兵——却原来他在黑暗中一阵追赶之后,莫名其妙的居然追到官军当中来了。 如今月亮已经出来了,而且还在越升越高,也越来越亮。眼下官军还没有发现自己这些人是混进来的,但是一会儿之后,肯定能看出来。这些官军都是左梁宇的家丁,轮到战力,远在自己这些人之上,到那时候,自己这些人肯定是死路一条。如今月亮出来了,想要无声无息的退出去,也肯定是来不及了。 黄来亨浑身颤抖,在恐惧中,他突然想起了玄逸给他们讲过的一位先代名将——苏烈苏定方的故事。当年苏烈随同一代军神李靖夜袭突厥,将突厥主力击溃。在此后的追击中,苏烈带着两百多个骑兵,遇到夜雾,迷失方向,居然稀里糊涂的一直行进到了突厥王帐附近,大雾突然散去,苏烈来不及撤退,便趁着突厥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首先下手杀人放火。突厥新败,正是人心惶惶,这时候突然又在大雾中遭到袭击,顿时乱成一团。突厥可汗带着少数亲卫逃走,然后迎头装上从另一边围上来的大将张宝相率领的唐军主力,结果被生擒。 想到这个故事,黄来亨便压住心中的恐惧,他一手慢慢地伸过去,握住了刀柄,另一只手悄悄地将绳子有节奏的拉了几下,向其他士兵发出警戒的信号。然后他猛地拔出刀来,一刀刺进他旁边的一个官军的肋下,同时大喊道:“休要走了左梁宇!” 第一百二十九章,南下 随着黄来亨的一声大喊,跟随他的骑兵便都拔出刀来,朝着四面的官军砍杀过去。如果是正常的战场上,黄来亨这么三四百人,对上左梁宇一千多的家丁,对冲个一两次,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若是在白天,哪怕是偷袭,左梁宇的一千多家丁也可以轻松地把黄来亨的这三四百人杀个片甲不留,而且自身的伤亡不会超过五十。但是如今却是黑夜,战斗爆发的地方还是在自己的队列当中。此时大家逃了一整日,本来就疲惫不堪,刚刚放松点,突然从自己身边就冒出了贼军,而且黑暗中只听到喊杀声,兵刃砍人的声音,惨叫声响成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贼人。大家的脑子里都立刻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坏了,中了埋伏了!” 黑暗之中,分辨敌我颇是不便。而且为了跑得快,左梁宇和他的那些家丁们都没有披甲。所以谁都经不起一刀。混乱之中,刀子可要比嘴巴快多了,若是先用嘴巴去盘问,只怕身上都要被插上五六刀了。所以,大家的做法便都是只要谁敢靠到自己身边来,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砍了再说。于是整个队伍先是乱七八糟的杀成了一团。接着便轰然四散。 袭击发生的时候,左梁宇便知道大事不妙。这种黑夜中的混战,最是凶险。大家乱砍一气,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自己人砍死了自己人的事情,便是他,若是还陷在这混战中,说不定,一不留神,就会被自己的亲卫给砍了呢。况且突然受到袭击,他也很担心,贼军还有更多的埋伏。 所以左梁宇当机立断,便带着身边的一些亲卫首先跑了,一边跑,一边还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休要走了左梁宇”,“左梁宇死了”之类的东西。接着他就又听到马蹄声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很多人打的是左梁宇一样的主意。 这时候天上突然飘来了一朵云彩,正好将月亮遮住了,于是一瞬间,周围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黄来亨刚刚砍翻了一个对手,正要朝着另一个对手冲过去,结果周围却突然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来亨吓了一跳,知道这样的完全看不见的黑暗中,留在这里无比凶险,便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便催动战马,盲目的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跑了一会儿听听身边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便停住了马,但却依旧将刀握在手中警戒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天上的那片云才算是慢慢的飘远了,月亮又漏了出来。黄来亨赶忙向四面望了望,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狗日的,”黄来亨骂道,“刚才我还骂张波那小子丢了马。一转眼,老子就丢人了,把好几百人都丢了。真是……丢人丢大了。” 此时和黄来亨一样感叹自己丢人丢大了的却还有左梁宇。月亮出来后,左梁宇左右一看,身边却已经只剩下二十多号人了。 不过左梁宇的表现却和黄来亨不一样,他先是把身边的人数了数,然后道:“听说当初黄自得在潼关吃了败仗之后,身边便只剩下十八个人。如今算算,老子身边还有二十二个人,足足比黄自得多了四个,你们说老子能不能像黄自得那样东山再起?” 周围还跟着他的二十来个家丁还有部将便一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帅自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左梁宇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咱们先歇歇,等天亮了,看看还能找回来多少兄弟。” …… 等到天亮之后,黄来亨花了好大力气,算是找回来了一百多人,其他的人要么死在混战中了,要么,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倒是找到张波的时候,却发现他一个人,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三匹马。一见到黄来亨,张波便满脸喜色的迎上来道:“小将军,小将军,我找到三匹马了。” “这三匹马的原主人,都是被你砍了的?”黄来亨很有些惊讶。 “哪能呢?”张波道,“昨晚上属下的刀,插进第一个官军的肚子的时候就被卡住了,然后那把刀就掉了。然后月亮就被云遮住了,然后等月亮一出来,属下就看到这几匹马了。” 黄来亨听了,便叹道:“你个兔崽子运气倒是好。昨晚上那么凶险,你连刀都没有了,居然啥事都没有,还弄到了三匹马!你是福将呀!说起来,你如今倒是不丢马了,倒是老子,唉,昨晚上乱七八糟的一通乱打之后,如今才找到百来人而已。老子这回丢人可算是丢的多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再说其他兄弟也未见得就是死了,多半是散了,还能找回来的。而且小将军带着几百人,打崩了左梁宇一千多家丁。这个战绩,那真是古往今来都没几个能比的……”张波却这样道。 “屁,古往今来,比这个厉害的多了去了。”黄来亨撇了撇嘴,“你是不知道当年苏定方……” 在另一边,左梁宇却不敢和黄来亨一样在原地长时间的收拢部队。因为他知道,再待下去,黄自得贼军就追过来了。所以他便直接往南边去了,只是在往南边去的路上,不断地遇到一些昨晚跑散了的兵马,这么走了半日,倒也收拢起了一百多人。另外,跑散了的丁启睿居然也跑回来了。左梁宇知道,昨晚上的混战中,士兵死伤肯定不小,但更多的多半是走散了。若是贼军不紧追不舍,继续围攻开封,那多半还能跑出不少人来。 左梁宇决定,明天到了尉氏县稍作休息,看看有多少人能跑回来。 “若是能回来一千人,那我大概还站得住脚。”左梁宇这样想着。 又奔走了一整天之后,左梁宇带着百来人到了尉氏县。此前尉氏县就曾经被黄自得攻克过,知县大老爷见城守不住了,便自己上吊了。不过黄自得并未破坏尉氏县的城门和城墙,反正这不过一丈多高的城墙,对于革命军来说,也没啥大的阻碍。结果革命军退走后,当地的乡绅们回来,便请一位退职在家的老县令牵头,带着一群民军,将这县城重新守了起来。谁知左梁宇带着军队北上“讨贼”的时候,却正好从这里经过。便顺手把尉氏县又抢了一遍。而且左梁宇和黄自得不一样,黄自得如今有了野望,要做“仁君”,要“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所以抢劫的时候,基本上只抢官府库房里面东西,或者是问乡绅们借用,而且还开借条。但是左梁宇可不一样了,正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这守城的乡绅们自然不敢放左梁宇进来。左梁宇便污蔑他们通贼,然后带兵打了进去,将尉氏县劫掠一空,屠戮一空。如今左梁宇重新回到尉氏县,尉氏县的城门依然敞开着,街道上到处都是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和哇哇乱叫的乌鸦。左梁宇在城中停了下来,将身边的百多个骑兵,留了十来个在身边,其余的都散出去,往四面,尤其是往北边去找跑散了的人,并充当警戒。 将这些人派了出去,左梁宇便在城楼的门槛上坐下来,背靠着门沿,打起了盹儿。丁启睿也顾不得形象,同样跨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沿打瞌睡。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派出去的骑兵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一些,他们也带回来了更多的人,如今左梁宇身边的骑兵人数也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以上。左梁宇点了点数,发现除了新找过来了,刚才派出去的人当中,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左梁宇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见两个骑兵打着马从北边飞跑而来。 一看到他们飞跑而来的样子,左梁宇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在昨晚的混乱中,左梁宇丢失了几乎所有的背着大豆的驮马。所以他们的马匹的持久力是没有保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有紧急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像这样放马飞奔的。 两人到了城门下面下了马,腾腾腾地登上城来,一见到左梁宇便叩拜道:“大帅,贼军全军都南下了!” 左梁宇和丁启睿听了这话,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左梁宇赶忙问道:“你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那两个骑兵便回答道:“大帅,我们两人往北边去,突然看到前面尘埃漫天,像是有大部队在行军的样子。我们便找了个小树林,躲在里面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贼军的大部队朝着这边过来了,无边无沿的,至少好几万人,可能还要更多。我们不敢多看,便飞马回来报信。” “贼军没发现你们?”左梁宇又问道。 “有几个贼军侦骑发现我们了。不过他们没追上我们。” 丁启睿脸色惨白的道:“左将军,你说,你说他们打算往哪里去?” “怕是要往湖广去。”左梁宇想了想回答道,“安徽那边还有官军,而且安徽有什么?只有湖广,真是……” 只是这时候也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贼军既然南下了,那自然要赶紧跑呀。要不然,只怕用不了多久,贼军的骑兵就要来了。 “立刻上马,往南边去。”左梁宇道,“今天咱们玩命的往回跑,把马跑死了,我们也要比贼人先回到湖广。” 第一百三十章,南下(2) 左梁宇失去了支持战马长途跋涉的豆子,虽然战马一样可以靠吃草来支撑,但是他手中也没有正宗的牧草,至于野外的野草,除非他能让那些战马把一天中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吃草,而且把前进的速度也放慢,否则那些战马可是坚持不下去的。(战马每天消耗的能量很大,但是一般的野草所含的热量非常有限,如果依靠这些野草来提供能量,战马就必须不停地吃吃吃)但这样一来,行进的速度就会非常低,甚至,不一定比得过黄自得的大队人马行军的速度。而对于左梁宇来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尽快的返回湖广,做好应变的准备。 “总督大人,只要我们能早点回去,就有时间征兵。”左梁宇对丁启睿道,“如今襄阳一带有的是流民。只要有钱粮,召集起人手来其实不难。当然,这样的兵没法用于野战。但是襄阳是天下坚城,这样的人用于守城,却还是不错的。再说,贼军其实不擅攻城——这从他们打开封打不下来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只要守住了襄阳,局面就不会坏到极致。所以,如今,我军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可能快的赶回襄阳去。总督大人觉得如何?” 丁启睿此时早就乱了方寸,哪里还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当然事事都听左梁宇的。于是一行人便又往南去。他们这一路上,便不再顾惜马力,一日一夜,竟然急行了近三百里地,赶到了叶县。 左梁宇赶到叶县城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说起来这叶县却是依旧在朝廷的有效统治之下。叶县城中还有县令,还有一位把总,手下大概也有三百多兵丁。此时守城的兵丁早就看到了疾驰而来的骑兵,便慌忙地关了城门,又去请来了知县刘德隆和把总张奎。 刘德隆和张奎上了城墙的时候,左梁宇和丁启睿等人也刚刚赶到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驱驰了一天一夜,不要说战马都快要不行了,便是人也受不了了。左梁宇等人还强一点,虽然疲惫,却也还站得住,能行走。但丁启睿却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这一路颠簸下来,他事实上依旧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要不是他整个人其实都是被人用绳子捆在马上的,只怕早就从马上摔下去了。 大家下了马,丁启睿也被两个家丁扶着从马上下来了。一个家丁便走近城门,朝上面喊道:“我们是湖广总督丁启睿大人的兵,去讨伐贼寇,从这里路过,人困马乏,要进来歇歇,却不是贼寇。” 城上便也有人喊道:“你说你是啥,你就是啥了?那老子还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呢!” 随着这句话,城上的人便都哄笑起来。 “丁大人便在城下,还有左平贼将军也在城下。”那个家丁又喊道。 “丁大人和左平贼既然是去讨贼,我们这里又没有贼,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城上一个人回答道,“况且我朝什么时候有让客军进城的规矩?你们自己在城外歇息一下,就赶紧去平贼吧!” 左梁宇看看那个家丁叫不开门,又看看丁启睿。丁启睿瘫坐在地上,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左梁宇知道指望不了丁启睿,便也上前道:“本将便是左梁宇。我等从这里经过,不知道贵县可有食物饮水给我们一点。” 城上面县令刘德隆便道:“左将军从鄙县经过,不知道可有兵部行文?若是有兵部行文,到了明日这时候,下官自然会送上粮食饮水。” 大昭朝的规矩,行军途经什么地方,需要有兵部的行文。而且,就算有兵部的行文,让地方上提供粮草,规矩也是军队到了第二日才开始给。刘德隆早就听说过左梁宇和他的兵比流寇还要厉害,他如何肯让左梁宇的人在这里呆着?便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左梁宇赶紧走。 左梁宇听了,摇了摇头,却不在说话,只是走到一边,沉着脸对身边的人道:“大家都先歇一歇。” 众人见左梁宇的脸色不太好看,也都不太敢说话。便都坐下来,去怀中摸出些干粮吃了起来。 “你们看这城,要拿下来可要费力气不?”左梁宇突然开口道。 “将主,这样的小城,城墙不过一丈多,甩个绳套上去,几步就能登上去,城上面大概有个二三百没见过血的杂兵,咱们一个人能打他们二十个。只要上去了十来个兄弟,就能把他们全杀光。”一个家丁道。 “等我们歇一口气,恢复了一点气力,一盏茶功夫就能把这城拿下来。”另一个家丁也道。 “我们的马走不了。”又一个家丁开口道,“进了这城,怎么着也能找出些牲口来。这样我们就能走快点,早一点回湖广。再说了,黄自得也往这边来了,不过几日就要到这里了。就这么个小破城黄自得用个小指头推一下,就能拿得下来。我们不动它也不过是便宜了几日之后的黄自得。” 左梁宇听了,点了点头,又看看在一边刚刚喘过了一点气的丁启睿,道:“要不大人再去劝劝他们,让他们送些粮食和牲口出来?” 丁启睿勉强站了起来,走到城墙下,朝着上面喊道:“老夫是湖广总督丁启睿。有官印在此,可能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下?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牲口?” 城上的却回答道:“丁大人,朝廷的规矩,您是客军,不能入城。至于物资,要有朝廷的公文才行!” 丁启睿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慢慢地走了回去,对这左梁宇摇了摇头。左梁宇却朝着他笑了笑。 又过了一阵子,左梁宇站起来道:“都休息够了,该活动活动了……” …… 靠着一路抢劫的方式,左梁宇等人保证了自己的补给,从而也保证了自己的行进速度,终于在五天之后,回到了襄阳。 一回到襄阳,左梁宇就首先下令,将还在和张炳忠纠缠的军队调回来,接着他又下令给武昌和汉口,调动军队极速北上,然后又准备在襄阳征召流民入军。正忙得头顶上都要冒烟了,突然便有侦骑前来报告,说是在距离襄阳不过五十里的地方发现黄自得的主力。 “什么?黄自得来的这么快?”这消息便如一盆冰水从脑袋上浇下来一样,一下子把左梁宇的心都浇冷了。 在左梁宇的估计中,黄自得至少还要个七八天才能到襄阳。那时候,李国英的队伍,还有从武昌汉口过来的队伍都应该到了。再加上临时征召的军队,依靠着襄阳这样的雄城,左梁宇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打一打的。但是现在,黄自得来的这样的快,整个襄阳城中只有三千出头的军队,其中真正能打的,就更少了。李国英的队伍,武昌汉口的援军都还在路上,没个三五天肯定到不了。靠着三千多人,能在黄自得的大军面前支撑到他们到来的时候吗?左梁宇觉得,这完全就不可能。襄阳虽然是天下坚城,但是军队人数这样少,贼军只要四下多头围攻,很容易就能从兵力薄弱的地方攻上城头。 “就靠着三千杂兵,一天都未必守得住。”在经过一阵思考后,左梁宇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既然这样,左梁宇能采取的对策也就很简单了,既然打不过,那自然只有跑了。于是左梁宇立刻下令,全军准备南下。 …… 黄自得的大军正经过长长的吊桥,走进襄阳。黄自得则骑着马,在城护城河边眺望着襄阳城高高的城墙,对旁边的玄逸感叹道:“这真是天下雄城呀!若不是我们在开封附近歼灭了左梁宇的主力,如今要拿下这座城池,还不知道有多艰难。” 这话是有道理的。汉江在襄阳城所在的地方转了个弯,襄阳便处在这个弯角上。它的东边和南边是涛涛的汉水,而在它的西边,则是起伏的群山。靠着汉水,襄阳在东边和南边有了天然的护城河,而在北边和西边,则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 一般的城池的护城河,最多也不过三五丈宽,一丈来深。但是襄阳的护城河的规模却要比这大多了。它有足足四十丈宽,最深的地方又五六丈深。站在护城河边,想要把箭射过河都不容易。因为护城河太宽,没有任何的吊桥能跨过这样的跨度,所以从襄阳城北边和西边的城门上的吊桥放下来,并不是直接落在护城河的另一端的,而是落在护城河中间的人工岛上。在这人工岛上,都另外建有一座坚固的城堡,这城堡再放下一道吊桥,才能越过护城河。这护城河和汉江是直接连通的,所以护城河中的水也都是活水,要想放干它,或是填满它,都非常困难。而宽阔的河面,甚至能让战船驶入。这样的护城河,再加上高大坚固的城墙,便使得硬攻襄阳变得非常的困难。 一般来说,对付那些难以直接攻克的雄城,还有一个常见的手段,就是长期围困。比如鞑子攻打大凌河城和锦州城,用的都是这一招。一座城市,只要被围死了,无论其物资储备有多么充足,也总有消耗完的那天。到那时候,城池自然就守不住了。但是这一招,对襄阳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只要水路没有被切断,襄阳就能透过汉水,不断地获得补给。而一般来说,从北方杀过来的敌人,不可能将一支船队在陆地上拖行上千公里来和襄阳城的船队争夺对水道的控制权。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上次张炳忠靠这偷袭拿下襄阳之后,在撤退的时候,一把火把襄阳.水营的船只烧了个精光。那左梁宇靠着三千士兵,再加上水营的战船,还真未必守不住襄阳。 听了黄自得的话,牛巨明便在一边接口道:“‘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甲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元帅得人和之利,天下可定。” 第一百三十一章,南下(3) 就在黄自得占据襄阳的同时,在遥远的北方,一场决定性的大战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大昭朝廷再也没有财力支持洪演和他的十多万大军在那里一寸一寸的磨着前进了。崇德皇帝先是给洪演下了七八道圣旨,要求他尽快给锦州解围;在发现洪演依旧动作缓慢,每日里总是报上一些“击退鞑子,没有斩首”的捷报之后,再也忍不住了的崇德皇帝便给洪演派去了一位叫做张天石的监军,而这位监军的唯一任务就是,代表皇帝,督促洪演全力进攻。 洪演知道,鞑子中的精锐的战斗力其实和大昭官军中那些总兵们的家丁差不太多。如果只是小规模的战斗,其实大昭官军倒是不会吃太大的亏。但如果大规模决战的话,鞑子军队平均战斗力更强的优势就会非常明显。而且几十年来,鞑子对官军百战百胜,使得官军从上到下,都对鞑子充满了恐惧。若是这种恐惧感一直存在的话,到了战场上,官军就会未战先怯,甚至不用打,就会兵败如山倒。而洪演此前一直缓慢推进,并不断地和鞑子进行小规模的战斗,为的就是要通过并不太吃亏的小规模战斗一边渐渐地提升自己的军队的战斗能力,磨合指挥组织,另一边也逐渐的消除掉那种对鞑子的非理性的恐惧。在洪演看来,锦州城中还有足够的粮食,目前情态并不危急。通过小规模的战斗,靠着阵地攻防,慢慢的磨掉官军对鞑子的恐惧,而且让鞑子多流一些血。虽然如今他手中的军队人数并不比鞑子多,即使是小规模的阵地攻防作战,在防御的时候,能够得到防御设施的加成,在攻击的时候,也有着攻城器械上的技术优势的情况下交换比仍然居于劣势。但洪演却知道,鞑子人口太少,几乎所有的青壮全在这里了。若是以这样的交换比对着流血,鞑子是撑不住的。 当张天石到了军营中的时候,洪演和他见面之后,便将这些想法和张天石交了个底,并且道:“张大人,当年大凌河的时候,我军急于解围,结果援军都被鞑子各个击破,我军损失惨重,大凌河城还是一样丢了。如今我们断不能重蹈覆辙。我军经过这近一年的磨砺,战力大有起色,鞑子积累下来的伤亡,也很是不小。若是再持续一段时间,鞑子就难以支持了。此时还是要以稳妥为上呀。” 但张天石听了,却冷笑道:“洪总督,圣上将天下的精锐,全都交给了总督,又空天下之财来支撑总督,可不是为了让总督在这里和鞑子慢慢相持的。如今流寇猖狂,连续攻陷重镇,杀害亲王,朝廷却拿不出军队来镇压。总督也知道,你在这里相持,每日都要消耗大笔的钱粮。这些钱粮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从朝廷那里来的。朝廷的钱粮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从地方上征收上来的。但是流寇横行,地方糜烂,朝廷哪里还有钱粮像洪总督你想的那样‘以长策取胜’?鞑子固然难以支持,难道朝廷就还支撑得住?洪总督,我实话告诉您,朝廷的钱粮已经空了。除了总督大人手中囤积着的那些之外,从现在开始,朝廷一粒米,一两银子都不会再拨到这里来了。” 洪演听了,大惊道:“如何能这样?本官手中的粮草物资不过只能支撑一个月而已。若是朝廷断了粮草,这十多万大军就要不战自溃了!” “若是再拖延下去,不战自溃的就不是总督大人手中的这十余万大军了,而是整个朝廷。”张天石冷笑道,“等整个朝廷都不战自溃了,总督大人就算磨死了鞑子,又有什么用?又是替谁磨死的呢?本官这次来,皇上和陈尚书都和本官交过底了:朝廷不能让总督手下的这十万人拖死。” 最后的这句话,张天石是用非常平静,甚至是低沉的语调慢慢地说出来,听起来轻飘飘的,但惟其如此,才更让人毛骨悚然。洪演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在朝廷那边,自己和这十余万军队,已经近乎是弃子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直接将大军召回?”洪演道。 “皇上和朝廷自然都希望大军能回去。”张天石道,“但是十余万大军,出征逾年,却无功而返,这个责任,到底该谁来承担呢?总督大人难道还想让皇上来背这个黑锅不成?当初皇上问总督大人,锦州之事该如何处置的时候,总督大人是如何说的,总督大人该不会忘了吧?” 洪演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实说当初锦州围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对于事情的严重程度,洪演是有些估计不足的。他那时候只知道,锦州城中储备充足,而且锦州城防坚固,却并不觉得鞑子能长期坚持,所以对此也并不是特别担心。甚至还一度只以为是鞑子要借机来抢一抢锦州附近的那些庄园。因此当崇德皇帝询问他,能不能救锦州的时候,他是很乐观的表示能救的。 再到后来,发现情况不太对了,他就不停的表示兵力不足,需要增兵。这里面有没有故意要高价,好让皇帝知难而退的意思呢?可惜,皇帝却真的拼尽了全力,给他集中起了整个天下最精锐的部队,以及最多的粮饷。到了如今,你却告诉皇帝,说这仗没法打了,你要撤回来,黑锅要皇帝来背?这怎么可能!崇德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厚的君王,真以为他不敢杀你全家? “总督大人,如今之计,也只有拼死一战了。”张天石又接着道,“就算最终败了,没能解围。至少大战一场之后,鞑子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这话的意思洪演也听得明白。那就是说希望通过一场大战,给鞑子也造成不小的伤亡,让他们短时间内无力再战,以便给朝廷赢得喘息的时间。这就像后世的泰西,有一位著名的海军提督,在面对一场主力决战的时候,这样解释他选择冒险决战的原因:即使我们战败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内,他们也无能为害了。我们就为祖国赢得了很长时间的行动自由。 但是洪演并不甘心就这样“为国牺牲”,他便又道:“可是朝廷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 张天石看了洪演一眼,摇了摇头,道:“洪总督,皇上和朝廷的意思,下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总督大人自行斟酌吧。” 说完这话,张天石便站起身来,洪演便也跟着站起身来。张天石向着洪演拱了拱手,道了声“搅扰了”,便走了出去。 “老爷,这人真是好生无礼。”等张天石走了,洪演身边的一个老仆人忍不住这样道。 “唉!”洪演却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是料定我今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 第二日一早,洪演便将手下的八个总兵都叫到了一起,告诉他们朝廷的再次催促他们进军的消息。 “诸位将军,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在介绍完了朝廷的意思之后,洪演便这样问道。 几个总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有个人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 “总督大人,我军战力本来就不及鞑子。靠着步步为营,还勉强可以和鞑子一战。若是轻易决战,只怕全军都危险了。” 洪演一看,却是宁远团练总兵吴长波。吴长波乃是锦州祖总兵的外甥,在辽东军中,一直以骁勇善战出名。在此前的战斗中,他立下的战功也是最多的。如今见他都站出来反对,其他的那些总兵便也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表示这一仗不能打。 大同总兵王朴便跟着道:“总督大人,这是乱命呀!朝廷中的那些大人们,躲在京师里,哪里知道我们这里的难处?” “就是就是,只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密云总兵唐通也附和道。 洪演见大家纷纷反对决战,只有东协总兵曹化龙默不作声。 在此前的战斗中,曹化龙的战功仅次于吴长波,却也是洪演最为倚重的大将。如今见他不说话,洪演便问道:“曹总兵你怎么看?” 曹化龙见洪演点了名,便道:“朝廷是什么考虑,末将不知道。想来朝廷或许也有他的难处。末将觉得与鞑子决战的时机还没到。不过末将一切都听总督大人的。” 洪演听了,点点头道:“决战的事情,朝廷决心已下……” …… 而在襄阳,黄自得仅仅停留了一天。他将田秀成和五千多兵马留下来驻守襄阳,便带着其他的部队,沿着汉水南下了。一天之后,黄自得所部在没有遭到抵抗的情况下,占据了宜城县,县中父老,箪食壶浆而迎,黄自得也下令诸军严守军规,不得骚扰百姓。又使贺掌旗留下来据守宜城。又过了两日,黄自得所部的侦骑抵达钟祥城下,钟祥守军顿时便弃城而逃,钟祥也不战而下。此后的情况也与这类似,一路上的各个州县,都没有谁真正认真的进行了防御。不过十日后,黄自得就站在了汉阳的城墙上。而左梁宇则带着他的人逃到了长江对面的武昌。靠着湖广水师,和黄自得所部对峙。 第一百三十二章,站着吃饭的办法(1) 黄自得手中完全没有水军,自然无法强渡长江。所以,他如今也只能止步于汉阳汉口了。 不过至少目前,对于黄自得来说,控制住江汉平原,已经足以养活他的军队了,至于渡江控制洞庭湖一带,则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如今最紧急的事情倒不是军事上的事情了——官军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无力再主动来攻击黄自得了。对于如今的黄自得集团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建立起地方体系,真正的控制住江汉平原,将根扎下去,并可持续的获得养分,壮大自己。 所以黄自得便将尚一功和一万军队留在汉阳,然后带着主力北上返回了襄阳。刚刚回到襄阳,黄自得就得到留守的田秀成的汇报,说是罗孟德和张炳忠发生了矛盾,便带着自己的三千多人马过来找黄自得,提出要和他联营,“共谋大业”。只是黄自得不在,田秀成也不敢自作主张,便让罗孟德带着人暂时待在襄阳西北边的牛首。 说起来罗孟德对黄自得还是有恩的。当年黄自得掩护张炳忠打下凤阳,抢了皇陵。事成之后,因为分赃的事情,黄自得和张炳忠发生了矛盾。张炳忠当时的力量要远大于黄自得,所以张炳忠打算干脆火并了黄自得。是罗孟德听到风声之后,立刻通知黄自得,让黄自得带兵逃走的。此时罗孟德和张炳忠闹翻了,跑到了这里,该如何对待他,就是一个问题了。 “大家怎么看这件事情?”黄自得向跟着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们问道。 “大哥,”刘杰轩首先开口道,“罗孟德这个人,对咱们是有恩的。咱么也不能知恩不报。大哥要是要给他点什么东西什么的,我觉得也没啥。但是大哥,合营什么的可绝对不行。咱们如今打下了湖广江北这一片,为的是要在这里好好种田。曹操呀,他就不是个能安分种田的人。而且他曹操过来了,算是什么?是和大哥平起平坐?这湖广是我们的根本呀,这里怎么能有一个和大哥平起平坐的人?真要把他留在湖广,肯定会出乱子,到时候弄得不好,还要坏了义气。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帮帮曹操,但是不能让曹操留在我们这里,嗯,让他去继续祸害朝廷倒是不错。” 黄自得听了,想了想,又向玄逸问道:“道长觉得呢?” 玄逸记得,上辈子的时候,罗孟德就曾经和黄自得合营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上辈子,黄自得能击败左梁宇和孙白孤,打垮朝廷最后的力量,罗孟德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的。但在黄自得开始自建体系,自立为王之后,罗孟德却坚持要和黄自得平起平坐,成了整个体系中最为不安定的因素了。最后黄自得采用了火并的方式,杀了罗孟德,夺取了他的军队,但却也让队伍内部的凝聚力大幅度下降了。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觉得,但一旦受挫,便立刻导致内部崩溃。而如今,黄自得并不缺罗孟德这么一点力量,所以玄逸也一样觉得,留下罗孟德,所得不多,却反倒是留下了隐患。 想道这些,玄逸便站起身来,稽首道:“元帅。拿下湖广之后,已经到了元帅称王建制的时候了。到时候,贫道,刘将军,以及诸位将领,自然都是在元帅的殿下称臣的。但是罗孟德到时候是什么身份呢?是和我们同殿为臣,还是继续保持独立?而湖广是我们打下来的,是我们的根本,罗孟德要是不愿意臣服于元帅,我们又怎么能放心的让他待在我们的心腹之地?所以,贫道觉得,我们搭把手给他点援助是可以的,但要说合营?除非罗孟德肯自居臣子之位,否则还是算了吧。” “牛先生,你觉得呢?”黄自得又问道。 “元帅,属下觉得军师和刘将军说的都有道理。我们可以给他一点武器,让他往安徽去,也顺便去给朝廷找些事情。”牛巨明也这样回答道。 黄自得听了,点了点头,又朝其他人问道:“你们呢?谁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没有。” “元帅。”田秀成道,“罗孟德这个人有些本事,打仗还是不错的。他愿意投奔我们,也是好事。上次道长和我们讲到‘海纳百川,乃成其大’。如今人家来了,我们却把他拒之门外,也不太好。我觉得,我们该派个人过去,和他细细谈谈,人家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和元帅平起平坐吧。” 听田秀成这么一说,刘二虎便也起身道:“元帅,我不这么觉得。曹操这人打起仗来是诡计多端。但是他的打法,和我们如今的打法不是一个路子的。而且,曹操这人,很多习惯不好。让他待在我们这里,他做的不少事情,是要坏了我们的名声的。这样的家伙,我觉得,就是他愿意对元帅称臣,我们也不能留下他。” “他到底还是对元帅和我们有恩的。”田秀成道。 “是有恩,但是不能用让他来破坏我们的前途。要报恩,有的是别的办法。”刘二虎立刻反驳道。 “那……”田秀成还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这时候黄自得却开口了: “好了,田兄弟,二虎兄弟,大家都不要争了。田兄弟,明天你抽个时间去一趟罗孟德那里,请他到襄阳来一趟,我和他好好谈谈。嗯,这事就说到这里吧。下面咱们就要重点讨论一下咱们如何治理如今在咱们手中的这块地盘吧。” 这件事情才是今天要讨论的真正的重点。一听到要谈这个事情,牛巨明顿时就来了精神,他立刻站出来道:“元帅,这些日子,属下将我们控制下的各个州县的人口土地册子都清点了一下。人口嘛,元帅也知道,如今人口流亡极多,这些册子,基本上都对不上号了。还要重新慢慢的编写。至于土地,也是一样,大片登记在册的土地其实抛荒严重。主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不少土地都变成了荒芜的无主之地。此外,水利也都荒废破败,还能用的已经很少了。十成中连一成都没有。因此,属下想,如今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生产,组织流民开荒。如今再过一个月便是秋收的时候了,更要保护好粮田。属下敢请元帅下令,安抚百姓,禁止损害农田庄稼。另外,我们刚刚占据这里,人心未附,还请元帅减免今年的税收,以收揽人心。” “我们手中还有多少钱粮?”黄自得又问道。 牛巨明迅速地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道:“元帅,这些粮食能让我们支撑到明年年初。另外,我们手里的银子,若是能买到粮食,加上我们现有的,便勉强可以支撑到早稻出来了。” “如今士绅们手中应该还有粮食,只是他们未必愿意卖。”玄逸开口道。 “不愿意卖给我们?”刘杰轩笑道,“那我们直接上门去,自己拿——嗯,大哥放心,俺们会给借条他们的。” 刘杰轩的声音刚落,旁边便响起了一片笑声,就连黄自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牛巨明并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变得更为严肃了: “元帅,如今我们是争天下的王者,不再是流寇了。这种手段,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如今人心未附,正是要怀柔的时候。” 刘杰轩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怀柔个啥?咱们对那些士绅再好,能有大昭朝对他们好?大昭朝对他们从不收税,咱们也对他们永不收税?那咱们不就是第二个大昭朝了?大昭朝怎么玩蛋,咱们就怎么玩蛋!牛先生,这不是个法子。他们要是有良心,自然会记得大昭朝的好,咱们对他们多好都是白的。他们要是没良心,那咱们怎么干也是白的。这些人,靠不住的,对他们好了也是白好!” “刘将军,若是得不到士绅的支持,却如何能治理地方?”牛巨明摇了摇头。 治理地方需要很多有技能,受过教育的人。这些人都在士绅中,所以只要要治理地方,总是难以绕过他们。 “奶奶的,老子们好不容易灭了官军,打下了这块地方,轮到老子们当官了,我还得去拉拢士绅?还得去看他们脸色?”刘杰轩满脸的不高兴,“那老子不成了跪着要饭的了吗?” “哎呀,刘将军呀,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说实话,这样的跪着要饭的事情,多少人想要做都没得做呢。你看大昭朝廷,不就是跪着都没要到饭吗?” “你问问我们大伙儿,当初大家为啥要造反?”刘杰轩道,“包括大哥在内,不就是腿脚不方便,跪不下去吗?老子还不信,就不能站着把这碗里的饭吃了!” “我的刘将军,这饭还真不好吃!” 这时候玄逸突然开口道:“老刘,牛先生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是要站着把饭吃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站着吃饭的办法(2) 刘杰轩一听这话,立刻便笑道:“还是道长有办法。嗯,道长说说,咱们要怎么干,才能既站着,又把饭给吃了?” 玄逸笑笑道:“刚才牛先生有一点说得不错,没有士绅的支持,或者说,士绅们一定要站到我们的对面,对我们治理地方是个巨大的麻烦。但是刘将军说的也不错,我们对这些士绅们再好,还能比大昭朝廷对他们更好?大昭朝恩养士绅可谓做到了极致。国家科举取士,选拔的进士数量数十倍于唐宋,此其一也;一旦为官,虽然俸禄有限,但却有各种减免。大片的土地,大堆的买卖都可以不用交税。结果呢,弄到朝廷各种税都收不上来,只能往百姓身上压,最后压得全天下百姓都造反了。我们怎么可能对士绅比大昭更好?那不是重蹈覆辙吗?所以,单靠对他们好,优待他们,是不足以让他们归心的。要让他们归心,还要有另外的法子。” “道长你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吧!”尚秀英见玄逸说了这么一大堆,什么法子却并没有说出来,便有点忍不住了。 “嫂子莫急。”玄逸拱手笑道,“自古以来,要让人归心,无非恩威二道。徒有恩遇,那就是俗话说的‘升米恩,斗米仇’,弄得不好,白白的喂出一头白眼狼出来。只有威压呢,那就必然有反抗。如何恩威并施呢?” 说到这里,玄逸突然笑了笑道:“元帅,比如说有个种庄稼的庄户人丰收了,便把多的粮食拿出去卖,原以为按照去年的价钱,能买个五六两银子,这样交了税还能有点富余。谁知道,这粮食的价钱却降到了三石一两银子。只是这米不卖,便没有银子缴税,便要被抓到县里去,关在木笼子里面示众。这时候,突然知道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家收米的,两石五一两银子收,这人岂不是要赶紧跑去,两石五一两的把粮食卖了,还生怕人家不肯收?人家收了,他拿的钱少了,却还要在心里对人家千恩万谢呢。 假如有一种力量,‘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他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则他们说不得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了。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其实,这不过是个小花招,但是这个小花招,已经管用了好几千年了。如今,这天下间,能把那些士绅不当人的力量多的就是。要说士绅们对大昭朝廷要说有什么最大的不满的话,如今最大的不满怕就是保护不了他们了。比如说,张炳忠来了,落在他手中的士绅,岂不是连狗都不如?在比如说,朝廷的客军来了,士绅们——除了家里真正有人在朝廷当大官的那种——遇到了朝廷的那些客军的官兵,岂不是比落到了张炳忠手里还不如?甚至不要说是客军,便是左梁宇,在撤退的时候,不也是顺手把他们抢了一把,还顺便借了些人头去领了军功?这‘将人不当人’的事情,已经有人在帮我们做了。如今我们要做的,第一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人要把他们不当人了;第二便是,若是跟着我们,他们好歹还算是牛马。贫道突然想到,如今罗孟德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玄逸的这话一说完,大家都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刘杰轩一只手拍着椅子扶手,一只手指着玄逸,想要说什么,却又笑得说不出来。尚秀英也忍不住拍着大腿笑道:“平日里见道长,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今日这话,却这等刻薄,真是在把那些士绅当猴子耍呀!” “大嫂说的是!道长以前肯定是个耍猴的。”刘二虎也哈哈笑道。 只有黄自得和牛巨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大家都安静了一些之后,玄逸继续道:“我们可以分这样几步来做。首先,是建立军屯。如今从河南这边到湖广来的流民,不下百万。这些人无依无靠无组织无土地,我们将那些无主之地分配下去,让他们耕种,组织他们建立起庄子和民军,把我们的人派去给他们做乡长,让他们以作为我们的后备军。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会和当地的乡绅们有矛盾,这时候,除了依靠我们,他们就没有活路。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他们是最忠于我们的,是我们最可以依靠的力量。只要他们屯田成功,我们就有了粮食的来源,而且我们的力量也就深入了乡间。有了这样的条件之后,乡绅们自然知道他们的重要性下降了,和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要价也能低一点。 其次便是分化士绅。元帅,天下的士绅并不是一块铁板,他们之间也是有矛盾的。那些权势更大的大士绅,欺负那些小士绅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这一点,牛先生应该也很清楚。” 听到这里,大家便一起将目光转向了牛巨明。 牛巨明见大家都望着他,便回答道:“道长说的是,有些世家大族,不但会欺压百姓,也会欺压那些小家小户的士绅。” 玄逸等牛巨明说完了这一句,便继续道:“元帅要革天命,革天命便是大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改变的是什么人呢?一般来说,过去日子过得好的人,想要复古;如今日子过得好的人,想要维持现状;只有从来没阔气过,又非常想要阔的人,才最想要革天命。一般的老百姓,虽然从来没有阔过,但是他们也没想着要大富大贵。倒是那些寒门士绅,他们哪个不想要富贵的?只是有人挡着他们往上爬的路,还把他们往下面使劲的踩。他们能不恨吗?只要我们一方面,向他们证明,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朝廷,他们跟着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危险;另一方面又给他们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倒向我们。然后我们就只需要对付那些世家大族。这样就容易多了。” 牛巨明本身是小地主出身,本人又考中了一个举人,也算是士绅了。对于士绅阶层,他是天然的有一种归属感的。自从加入黄自得集团之后,他就一直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替士绅们说话。但此时,当他听到玄逸所说的,要团结小士绅,打倒大士绅的时候,他却也忍不住也感到了一种快意。的确,那些世家大族,真是太妈妈的了,天下会沦落成这样子,也都是他们害的。打倒他们,即使是牛巨明,都觉得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情。事实上,如果要问牛巨明,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是哪些人,牛巨明大概率的会认为就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伙们。 但这种快感同时也让牛巨明对玄逸道人更加的警觉了——这个人对局面,对人心的掌控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不让人警觉恐惧? “道长的办法,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怎么看呀?”黄自得开口道。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还是刘杰轩首先开口道:“反正我听不出什么问题,我觉得应该能行。不过那个屯田什么的,也要细细的弄个操典出来才行。” “我觉得肯定能行。若是元帅信得过我,这与小士绅们打交道的事情,元帅便可托付给我。”牛巨明也主动请缨道。 他们既然表了态,其他人也便纷纷表示支持,这件事情的大的原则便这样确定了下来。 众人散去了之后,牛巨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的妻子卢氏以及儿子牛全都迎接了出来。进到厅堂中,牛巨明坐下来,他的儿子便问起今日的政事。牛巨明便将这些事情都细细地和卢氏以及牛全讲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当初,我中举之后,累次举进士不第,但却并不以为是自己比不过那些考取了的人,却反而觉得是考官有眼无珠,看不出我的才华。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乃是定国安邦的大才,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得过我的。却不想如今在这军中,居然遇到了玄逸道人这样的人物。这人无论是大局,还是小处,样样都比我强,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世上的豪杰。只可惜,这人却不是一个儒生!” 牛全听了父亲的讲述,却摇了摇头道:“这道士虽然聪明,却太过聪明外露。父亲你看,他出的那些主意,足见此人对世事人心,何等清楚。这样的人,难道元帅就不怕他么?如今是用人之际,元帅自然是离不开他,但是元帅却不会不防着他。这样的话,他将来未必会有好结果。” 谁知道牛巨明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你呀,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你以为你都能轻而易举的想得到的事情,玄逸道人会想不到?你呀,太小看了玄逸道人,也太小看了黄元帅。玄逸道人要是有心藏私,那黄元帅才会对他满心疑虑。但现在,玄逸道人将自己的刀子当着大家的面全亮了出来,黄元帅反而会信重他的坦诚。全儿,你看汉初三杰之中,谁受到的猜忌最少?再看看玄逸道人的举动,你呀,要多想,要多想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站着吃饭的办法(3) 罗孟德在他的住处接见了黄自得手下的大将田秀成。 罗孟德如今住着的这个大院子原本是牛首的一个财主家的。如今这院子的原主人自然是已经被埋到土里去了,只剩下这套大屋子在这里。 罗孟德原本以为黄自得一回到襄阳,肯定会亲自过来和他见面。却不想黄自得只是派了田秀成过来。心中便暗暗的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这些年来他的城府也渐渐的深了些,因此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豫之色,反倒是非常热情的将田秀成迎入了大厅中,两人分宾主坐下,便有年轻的女子上来倒茶。 那女子先给田秀成倒上了一大碗茶,又走过去给罗孟德倒上了一碗。罗孟德趁着那女子走近的时候,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那女子满脸惊恐,差点把茶碗都碰翻了。 “怎么样?老田,这小妞漂亮不?”罗孟德哈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喜欢,老子把她送给你!” “别别,”田秀成笑道,“咱们养自己都养不活呢!” “在老子面前装穷!”罗孟德道,“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破了洛阳,抢了福王。狗日的福王听说比皇帝都富!黄自得兄弟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还能亏待了你?如今你怕是比老子有钱多了,还他妈的跟老子哭穷。” “罗爷,俗话说得好:‘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这打下洛阳,是弄到了不少东西,但是有了这些钱,要干的事情就多了,然后一来二去的,哪里还能有多少钱?” “那是你们老黄心思大。不像我,今日不管明日的事。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开心。像老黄那样折腾,什么意思呀。”罗孟德笑了笑道。 接着他又问道:“老田,黄兄弟让你来怎么说?” 田秀成听了,便道:“黄元帅让我来,是要问问罗爷你今后有些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罗孟德愕然道,“当然是我们两家合兵一处,一起杀到江南那边去抢一把了。怎么,老黄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田秀成笑了笑道:“罗爷,您刚刚说过了,我们黄元帅心思大。可是您还不明白我们元帅的心思有多大吧。我们元帅不打算走了,如今就打算占着湖广这块地盘,以这块地盘为根基,积蓄力量,争夺天下。说得更明白些,就是我家元帅打算弄个皇帝做做。” 罗孟德吃了一惊,论造反,他的资格其实比黄自得更早。只是他这个人虽然很有本事,但却也一直胸无大志,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他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做贼的了,如今突然听说黄自得想做皇帝,真是吃惊不小,甚至还莫名的有些怨恨。 “黄自得打算当皇帝?现在要称帝了?”罗孟德睁圆了眼睛问道。 “现在当然不会称帝。”田秀成笑道,“如今天下才打下来多一点呢?哪有这么急吼吼的称帝的?真要是那样,才有了这么点地盘,就急着过皇帝瘾,那就真的一看就不是能成大事的样子了。元帅打算先在襄阳建立元帅府,将体制建立起来,地方统辖起来,然后在逐步扩大地盘。等到地盘巩固之后,就可以称王了。至于称帝,却是要等到平定了天下之后了。” “也是……”罗孟德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田秀成刚刚说的“平定了天下之后”的话,便赶忙又问道,“黄自得他要平定天下,那打算拿老子怎么办?” 田秀成听到,便笑道:“罗爷对我们元帅,对我们都有恩。元帅常和我们说:‘立杆子,打天下,江湖义气第一桩。’自古受人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元帅说了,要是罗爷愿意归入我们元帅帐下,那便是我们元帅帐下的第一大将。将来元帅如果成就大业,罗爷封侯封王,子孙累世富贵自不在话下。若是罗爷志存高远,那元帅便先在我们这里修养一下,我们元帅再送给罗爷一批武器粮草,然后天下这么大,罗爷自然可以去别的地方打下一番事业。当然,罗爷将来要是在外面困难了,愿意再回来和我们共同辅佐黄元帅,我们元帅必定倒履相迎。” “你们这是要下逐客令?”罗孟德沉下脸来道。 “罗爷,我们绝无此意。”田秀成道,“不瞒罗爷,如今这湖广,乃是我家元帅立足的根本之地。罗爷长时间呆在这里,又不是我军的人,的确有不方便的地方。别的不说,这补给的事情,罗爷的这支大军,是靠我们呢,还是在我们的地盘里面打劫呢?” “哼!”罗孟德沉下脸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田秀成见罗孟德不说话了,便又道:“罗爷可以再多考虑一下。” 罗孟德又哼了一声道:“我听说,黄自得如今弄出了一大堆的规矩。什么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吃个饭睡个觉都有规矩。有这回事吧?你也知道,老子这辈子最受不得约束。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们有争天下的志向,我也不能在你们的老巢里面放火,要不然,那也太不仗义了不是?只是前一阵子,我被官军追的紧,吃了些亏。狗日的张炳忠,真他妈的不是好东西!占便宜,打下了襄王府,狗日的什么都没分给我,和官军一打起来,就专门拿老子顶缸。到最后,还想要害了老子,黑了老子的队伍!狗日的张炳忠真不是个东西!只是咱们跑过来,就只剩下这么三千来号人马了。真是要人没人,要家伙没家伙,要粮食没粮食。所以短时间,我还真走不了,还真要打扰你们了。不知道你们能给我们些什么?” 田秀成听了,便笑道:“罗爷你肯定知道,我们这一阵子打了不少的漂亮仗,弄到了不少东西。元帅也知道罗爷最近吃了点亏,便吩咐我,给罗爷带了一千套刀盾过来。另外还有三百担粮食,也不知道够不够罗爷用的。” 罗孟德听了,顿时满脸是笑道:“我一直就说老黄讲义气,是个好人!一千套刀盾!真是大方!真是好兄弟!就是这粮食少了点……” 田秀成便道:“也不怕罗爷您笑话,咱们在河南,连续大败官军,这兵器什么的是弄到了不少。只是这粮食,的确是少了点。便是我们自己,如今人多了,消耗也大,其实也不富余。如今我们元帅,正忙着买粮食的事情,奶奶的,抢到的一点银子,怕是全都要被那些粮商赚去了。唉,罗爷,也不瞒您,如今就是拿着银子,都不容易买到粮食呢。暂时也只能有这么点。罗爷您先吃着,我们再慢慢想想办法。若是我们买回了粮食,自然不会忘了罗爷。只是既然有了些粮食,多少也能支撑一些日子。如今这襄阳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盘了,这襄阳的人,也都是我们的百姓了,还望罗爷您能约束一下自己的部下……” “这个我明白,老黄这么够意思,我怎么会做出坏了义气的事情呢?”罗孟德满脸是笑的道。 “如此,便要谢过罗爷了。”田秀成赶忙拱手道。 “都是自家兄弟。说个啥呢。”罗孟德道,“刚才那个小妞,你真的看不上?看得上只管带去。你也知道,老哥我在这里呆不长,过些时,养足了气力,便要走了。嘿嘿,到那时候便又是到处厮杀,这等娘们带在身边,她跟得上?只有是死路一条的。偏偏刚才老子又忘记叫她下去了,她听了那么多东西,老子也不能走的时候自己把她丢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在我黄兄弟手下,你是最慈善的,她跟着你,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呢。就当是养了一只小猫小狗好了。你要是不要,老子也只有趁着她还有点肉,等到要走的时候,分给大家打打牙祭了。嗯,你自己看着办吧?” 刚才那女子倒茶之后,因为罗孟德并没有叫她退下去,所以她也不敢自己走。此时听了罗孟德的话,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朝着田秀成咚咚咚的磕起了头。 田秀成朝着那个女人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然后又转身对罗孟德道:“如此,就谢过罗爷了。” …… 送走了田秀成,罗孟德便让人将自己的部将杨承恩和外甥王龙叫了进来,将刚才田秀成所说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一遍,然后问:“你们两个怎么看这件事?” “舅舅,黄自得如今翅膀硬了,居然这样对我们,当年要不是舅舅,他早就……”王龙一听罗孟德转述的话,顿时就愤怒起来了。 “黄自得肯明明白白的把话说清楚,已经比张炳忠好不少了。”罗孟德摇摇头道,“恩情什么的,不要太在意。尤其是你对人家有恩的时候。你要是觉得你对人家有恩,就仗着这个以为人家不会把你怎么样,说不定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大王,黄自得能打出一番事业,我们也能。”杨承恩道,“如今朝廷大败,我们拿了黄自得给的刀盾,练练兵,然后往安徽去,和革五营一起,说不定便能在安徽,甚至是江南打出一番天地。” 第一百三十五章,站着吃饭的方法(4) 黄自得果然守信用,在罗孟德和田秀成交谈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派人将一千套刀盾和三百石粮食送了过来。罗孟德很高兴的收下了这些东西,又和负责送东西来的军将交谈了一下,向他提出自己打算去襄阳拜访一下黄自得。那个军将便表示自己会把消息带回去,至于元帅什么时候有空,那他却不能替元帅做主。 送走了这军将,罗孟德便将这些东西分了下去。罗孟德身边如今也就三千来人,而且装备情况也不太好。除了最精锐的一千人之外,其他人大多都只有一根最便宜的长枪,有些人甚至都只有一杆一头削尖的木枪。这一千套刀盾,倒是解了罗孟德的燃眉之急。至于粮食,其实也足够他们支撑一阵子了。只是罗孟德在离开湖广之前,打算在流民中再征召一些士兵,好歹要把自己的队伍扩展到六七千人,这样一来,粮食便有些不够了。 不过黄自得承诺过,若是再过一阵子还能再有一些粮食,所以罗孟德也不着急,依旧派人去准备招募人手的事情。当然,要是黄自得不讲信用,不给粮食了,那他罗孟德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地抢一把,然后走人就是了。 然而招募新兵的事情却很不顺利。一般来说在这样的饥荒年月里,只要竖起一面旗帜,还不用说“跟着我有肉吃”,只要说“跟着我饿不死”,就能轻而易举的聚集起一大群人来。然而这一次,这一套似乎失效了。招兵的大旗扛出去一整天了,才有了小猫小狗两三只。 “大王,人都被黄自得弄走了。”出去打探了一番的杨承恩一回来,便这样对罗孟德说。 “啥?黄自得在搞什么呢?那些人都被他弄去干啥去了?”罗孟德赶紧问道。 …… 一群流民被一队士兵带着,来到了汉江边上的一片荒地上。这时候,还是初秋时日,这片荒地里面的荒草灌木倒是长得一片繁茂,和赤地千里的河南完全不一样,这因为汉江的存在,使得汉江沿线的地下水位不至于太低,植物的根系多少还能得到一些水分。 这些流民虽然依旧是衣不遮体,但是和通常人们印象中的那种徘徊在死亡线上的状态却也有些不同了,他们虽然依旧瘦弱,但是脸上却已经多少有了些血色,而他们的一支手中,也都拿着锄头,镰刀之类的东西,而在男人们的的另一只手中,却都无一例外的杵着一个六七尺长的短矛。 一个小队长之类的人在这里站住了,对着围在他身边的那些流民们道:“乡亲们,父老们,这一片土地,就是日后大家要耕种的土地。你们看这片地肥沃呀,看那些草长得多茂盛就知道。而且这里距离汉江近,旁边就有灌溉的水渠,只是这水渠失修多年。若是我们把这水渠修好,这一大片土地,那都是洒下点种子,就能让我们大家吃饱饭的良田呀!如今,黄元帅下了军令,你们在这里开荒种田,开多少,算多少。你们开出来的地,只要连续耕种三年,每年每亩地交给黄元帅一斗粮食,这块地就是你们自己的,今后可以传之子孙的地了!” 听了这话,流民们略有些骚动,不一会儿,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站出来问道:“这位将爷,咱们都是种田出身的,这地虽然荒着,但是大家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块地本来都是上好的田地,如今抛荒也没多久。您看这地的田塍都还在呢。这样的地,难道没有主人?我们要是种到一半,有人拿着地契跑来,说这地是他的,那可怎么办?” 听了这话,大家便都抬起眼睛来望着那个小队长模样的战士。只见那个战士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拿着地契过来?谁的地契?黄元帅盖了印章的地契吗?如果不是,那就是一张废纸!你们担心什么?再说了,人家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咱们发给你的家伙,难道只有一把锄头,一把镰刀?除了这两样,还有啥?那东西,难不成是给你们挖土用的?有家伙在手里,却还保不住自己的田地的家伙,叫我说,那就是活该饿死!你们当中,谁是这样的孬种,趁早把东西都还给我们,从这里滚出去!这里有这样的孬种吗?” 那些流民便都纷纷喊道:“没有!”“谁敢来抢我们的地,老子就杀他全家!” “那好!咱们这就开始了,首先,我们把这片荒地分一下……” 类似的情景在江汉平原上到处上演,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约有两百多个屯庄被建立了起来,近三十万流民被安置在这些屯庄中,而更多的流民还在滚滚而来。只要这些屯庄能够真正的扎下根来,黄自得的根基便可以说是稳固了。 当然,随着流民被不断的安置到屯庄之中,黄自得手中的粮食也开始渐渐地吃紧了。当初他在洛阳得到的那些粮食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不过,好在此时,也已经到了秋收的时候。湖广是天下最重要的粮食产地,如今天下虽多灾害,但是湖广因为水系众多,依托灌溉,哪怕是失修了,效率大降低的水利系统,湖广的粮食生产依旧撑起了大昭朝的半边天。江汉平原上的粮食生产,老实说是要弱于长江以南乃至洞庭湖沿线地区的,但是自给自足仍然是有多的的。只是如何将这些粮食收到手中,却是问题。 …… 牛平福是牛巨明的侄儿,当初他也曾考中过一个秀才,不过成绩并不好,只是个附学生员而已。捞不到什么好处,日子照样清贫得紧。自从牛巨明在黄自得这里得到重用之后,他的不少亲戚都跑来投奔了他。牛平福也不例外。而在牛巨明看来,这个“进了学”的侄儿,在他的亲戚中,也算是最值得培养的人了。所以如今牛平福被牛巨明派出去“拜访”住在襄阳附近的鹿门山一带的搢绅王延年,并向他购买粮食。 鹿门山原本是汉末名士庞德公隐居的地方,到了唐朝,大诗人孟浩然仰慕庞德公的为人,也在这里隐居,还创作了诸如《夜归鹿门歌》之类的抒发隐逸之趣的诗歌,从此之后,鹿门山几乎便成了隐士的圣地了。 不过王延年虽然住在鹿门山,而且也喜欢以隐士的身份向人炫耀。但事实上,这人并不是一个清高的隐士。早些年的时候,他也考到过一个同进士出身。只是那时候,正是苏党势大,“众正盈朝”,大力打击齐楚浙党的“奸佞”的时候,出身楚地的王延年啥事都还没来得及干,就因为座师的缘故被苏党的人毫不犹豫的归入了“奸党”之列,被压在底层当着教谕之类的小官却一直都升不上去。熬了几年之后,朝中却突然风云突变,平地一声响,来了一个李进忠。一直被苏党的“正人君子”们压得抬不起头的“奸佞”们便纷纷团结在李进忠的周围,组成了著名的阉党。并且很快便咸鱼大翻身,将苏党的“正人君子”们都从朝廷中赶了出去。然而这时候,王延年的座师却早就不在了,新上台的阉党大佬们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他。好在王延年理财有术,赚了不少的钱。靠着银子开路,总算是让昔日的“战友”们记起了他,于是他终于被提拔了起来,弄到了一个县令的位置。 然而,这个位置还没来得及坐热,先皇便驾崩了。先皇驾崩后,如今的崇德皇帝一上台,立刻便开始清算李进忠和阉党。苏党卷土重来,朝中再次出现了“众正盈朝”的大好局面。于是王延年才当了不过半年的县令,便被卷入“逆案”,定为“阉党”,丢了官不说,还被夺了功名,赶回家来。 王延年回乡之后,便躲到鹿门山,装起了隐士。然而,人家却并不愿意就此放过他。总之,这些年里,因为身上背着“阉党”的恶名,王延年很受那些“士大夫”们的排挤,日子过得并不如意。而他的子侄们,因为他的牵连,在科场上也一直很不如意。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牛巨明便将他列为了湖广搢绅中的突破口。 走到王延年在鹿门山下的别庄外,牛平福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递给跟着他的一个随从,同时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有关王延年的各种事情,然后便向着这处别庄望过去。 王延年这些年一直“隐居”在这个庄子里。这庄子有近两丈高的围墙,围墙外面还挖了一丈来宽的壕沟。此时围墙上的人早就注意到了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不过因为牛平福带的人并不多,所以围墙上的人倒也不是特别的警觉。庄子的大门并没有关上,吊桥也没有收起来。 牛平福走到吊桥前面,便有一个庄客迎了上来,向他拱手道:“这位先生远来,不知有何贵干?” 牛平福便笑道:“家叔和王庄主乃是朋友。我们两家乃是世交,小可如今到了贵地,自然要来拜访庄主。这里是家叔带给庄主的信件,还劳烦这位大哥代为呈上。” 那庄客听了,连声道不敢,便引着牛福平进了围墙,在门房里面坐了。又道:“先生略等一等,小人这就把信件送上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站着吃饭的方法(5) 安排牛平福在门房坐下喝茶,那仆人便赶紧拿着牛平福给的信件,往书房方向过去。到了书房门口,见王延年的贴身仆役王贵正在书房外面候着,便走上前道:“王贵哥,有人来拜访老爷。”一边说,便一边将拜帖并书信递了过去。 这王贵原本是王延年的书童,所以倒也认得几个字。如今接过拜帖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后学晚辈牛平福拜上。”再看那信件,上面写的却是:“王先生亲启,学生牛巨明顿首。”他想不起王延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姓牛的“世交好友”,但这事情不是他能决断的,于是便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呈与老爷。” 王贵说完这话,便拿着拜帖和书信,推门进去。进了门,见王延年正和妻子在一起算账,便不敢打扰,只是站在一边等候。原来王延年自从入了逆案,丢了官,回来后又被士林排斥,自己也便断了再起复的心思,如今便一门心思的都用在了如何挣钱上面了。他家在鱼梁洲上颇有些良田,这些年天灾频繁,米价一年高过一年,靠着做粮食买卖,王延年倒是很发了一些财。只是最近黄自得匪帮打了过来,朝廷官军无能,竟然不战而逃。害得这粮食销售的商路也跟着断了。 “如今湖广有一小半都落入贼手,好在黄自得这贼子如今要收买人心,倒是没有大规模劫掠。只是今年的谷子就要成熟了,却卖不出去。这真是……” “老爷,这乱世里,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已经是不错了,这粮食卖不出去,无非放在粮仓里多放一阵子。只要一家人平安便好。”他的妻子李氏便在一旁劝说道。 王延年正要再说什么,却看见王贵等在一边,便问道:“王贵,有什么事情吗?” “老爷,有客来访。”王贵赶忙道。 “有客?这个时候?”王延年吃了一惊。 王延年被罢官之后,士林中的人物基本上不会和他来往了,而那些商贾之流呢,王延年却还拉不下脸来和他们来往,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最终都是他拍板,但出面的却总是他的侄儿之类的。如今,在襄阳乃至整个的江汉都落入了贼手的时候,又有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拜访他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王延年结果拜帖和信件,先看了拜帖和信件的封皮,王延年很疑惑的向妻子问道:“我什么时候认得一个叫牛巨明的了?你可记得这么个人?” “老爷真是犯糊涂了,这种事情哪有问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的?”李氏道,“老爷既然不认得人家,那就回了人家吧。” 王延年却摇了摇头,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掏出信件,只是略略的一看便变了脸色,身子也摇晃了起来,几乎就要倒下。 李氏见他这样,忙扶他坐下,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要吓我。” 王延年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黄自得找上我们了。” “啊!”李氏扶他坐下之后,又拿了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端在手里,正要让他喝两口,顺顺气,却突然听到“黄自得”三个字,不由得吓得两腿一软,咚的一声便坐倒在地上,茶杯也摔在地上,茶水泼了她一裙子的。 “老爷,老爷,贼人杀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呀!”李氏顾不得爬起来,便大叫了起来。 “莫慌莫慌,人家既然是送信来,那就不是想要我们的命,要不然,那些贼人直接杀进来就是了。襄阳城都挡不住人家,咱家这个土围子算啥?”王延年这时候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看丈夫恢复了冷静,李氏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就像是有了靠山。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坐在地上,实在是不成样子。赶忙爬起来站好,又颇为忐忑地问道:“老爷,那该怎么办呢?” “王贵,他们来了多少人?”王延年问道。 “老爷,这信件是门房李三送来的。他还在外面,要不小的把他叫进来。老爷问问他?” 王延年想了想,又抬起眼来,看到妻子的裙子被茶水弄湿了一大块。便道:“你先到里屋里去。”又转头对王贵道:“你先把这些东西清理一下,再把李三叫进来。” 王贵应了一声,便赶忙把碎在地上的茶杯,并地上的水渍处理了,然后出去,将李三叫了进来。 “李三,今日来的客人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王延年问道。 “回老爷的话,今日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公子,带着五个仆从,都骑着马来的。如今正等在门房里面呢。老爷可要见见他?” 王延年听了,便道:“你领着他到客厅去,就说我换一身衣服就来见他。” 李三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李三刚一出去,那边房门一响,却见李氏快步出来,满脸忧色的道:“老爷,你要去见那个贼人?可要多叫几个家丁在身边……我担心,那个贼人要是要对老爷不利……” “贼人既然依着礼数上门,那便是要来‘先礼后兵’,便还有回转的余地。”王延年道,“来的这人拿着他叔叔的信件,他这叔叔,说起来我隐隐还有点印象,那时候我做宗师,巡视学堂的时候,他叔叔还只是个童生,我见他用功,似乎还勉励过他几句。既然他认我是老师,那我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嗯,一会儿你带着继祖,继功,还有团哥儿、二姐儿他们往后面山上去躲一躲,若是没事,一会儿我自让人上山来找你们。若是出了事,你便带着他们去你娘家躲一躲。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今后……” “老爷……”李氏听了这话,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了,不要哭了。”王延年道,“其实多半没什么事的。嗯,快去安排吧。” 说完王延年便站起身来,往客厅那边去了。 …… 这时候牛平福已经在客厅中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瘦瘦的五十多岁样子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便猜想着一定是王延年了。于是他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道:“末学晚辈牛平福拜见先生。” 王延年赶忙还礼,两人分宾主坐下,先叙了一会儿旧,牛平福便道:“晚辈这次来,其实还是为这天下生民,来向老先生请命的。如今黄元帅刚刚开府,所辖之地虽然只有数县,但却也有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百姓。还有待治理救济。黄元帅久闻老先生的大名,知道老先生的才华人品。欲以一县之事累之。” 王延年听了,赶紧摇头道:“老朽原本就没什么本事见识,如今年老体弱,你看我一个糟老头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怎么能担当这样的事情,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黄元帅知道如今自己根基还不稳固。老先生一时不愿意屈就,元帅也能理解。”听了王延年的话,牛平福便这样道。 这句话让王延年很是松了口气。他刚刚来之前已经下过了决心,那就是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从贼”。这倒不是因为王延年对大昭朝非常忠诚,而是因为他并不觉得黄自得这个流寇能有多大的前途。而一旦背上了“从贼”这个恶名,今后不但会自己倒霉,还会牵连到子孙后代。所以,他甚至准备好了,若是“贼人”一力强迫他,他便先念上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然后再来个壮烈殉国。 不过如今既然人家似乎没有强迫他的意思,那王延年自然也不会自己有事没事的去念诵那两句诗。毕竟,上吊吐舌头不好看,用刀抹脖子会弄脏了衣服,至于跳水……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外面的河水已经非常凉了;至于家中的水井,虽然据说是冬暖夏凉的,但是这时候也依旧凉了一些。总之,能够不死,总是好事情。 “不过如今这襄阳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流民,如今元帅虽然大举赈济,暂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只是元帅手中的粮食,却并不足以让这么多的流民吃上饭。元帅知道,老大人手中有不少粮食。” 说到这里,牛平福发现,王延年的脸有些白了。 “老夫家里也遭了灾荒,哪里有粮食呀。”王延年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元帅要建几个粥棚,老朽拼着家底,也能给元帅帮点小忙。老朽这里只能拿出五十石的粮食,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王延年却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发现,牛平福笑了起来。 “老先生,您是误会了我们黄元帅的意思了。元帅派我来,并不是来向老先生打秋风的,而是来和老先生谈一笔买卖的。老先生,这些年来府上卖出了多少粮食,这襄阳府中谁不知道呢?如今因为战事,商路断绝,干扰了老先生的买卖,元帅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所以元帅派我来,向先生收购粮食。明码实价,真金白银。就按照一两银子一担的价钱收,应该不会让老先生吃亏。若是老先生担心和我们有来往不好,我们也可以冒充成一般的商队来购买。不知道老先生意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七章,站着吃饭的办法(6) 王延年此后又和牛平福谈了些什么,大家并不清楚,据说他们两个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发生了严重的争吵。最后王延年叫来家丁,把牛平福给赶了出去。据说牛平福出门的时候,王延年还追到门口,厉声喝道:“我王延年深受国恩,万死尤不能报,安能屈膝事贼!从今之后,你我两家再无纠葛。你若是再敢上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据说当时,牛平福惊愕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鼠窜而去。当时家人都钦佩王延年的胆量和忠义,却也担心他会不会遭到贼人的报复。王延年当场便念了两句诗,道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过或许是牛平福又或者是牛平福的叔叔牛巨明念及两家当年的情意,所以“贼人”倒也没有来报复王延年,这让不少满心想着要看王延年“取义成仁”的热闹的人颇有点失望。 这件事情之后,王延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原来怎么过日子,倒是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也就在王延年将牛平福赶走之后,不过几日,一个新冒出来的商队找到了王家。自从黄自得占据了襄阳直到汉阳汉口的区域之后,整个大昭的粮食市场都动荡了起来,所有人都能预计到因为这个变故,作为帝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的湖广的粮食出产将受到严重的影响,这必然导致粮食的进一步匮乏。所以虽然还没到秋粮上市的时候,但是各地的粮价却已经像风口上的猪一样的扶摇而上了,据说在京师,一石大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二两五钱银子,而在辽东,粮食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一石大米四两银子。但是即便如此,敢于冒险到“贼人”控制的区域来做粮食买卖的商队还是极少的。这商队敢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倒也算得上是一身是胆了,不过这还不算稀奇,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敢于为发财而冒险的人从来不少,但是真的能打通了“贼人”那边的关节,却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当然,谈生意这样的“低贱之事”,自然不用王延年自己出马,不过依旧是让他的侄儿出面。据说这一次双方交谈甚欢,很快就将这笔买卖做成了。 又过了一个月,王家田地里的粮食都收获了,那个商队也按时到达,送来不少银子,运走了王家的粮食。 就在这个商队在“沦陷区”中大做买卖的同时,罗孟德也开始有所动作。 这一个月中,罗孟德一直都比较安分,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牛首休养生息。但是两天前,他突然带着队伍袭击了一处庄子。 要说以前,罗孟德其实很少愿意去袭击这些散落在乡间的庄子。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庄子的防御普遍不差,尤其是在这些年来,“流寇”纵横天下的局面下,一些手里有点钱的土财主更是加强了自家的庄子的防御。他们的庄子大多都有坚实的围墙,里面还养着几十乃至上百人的家丁,很不好打。 当然,如果舍得投入力量去打,这样的庄子,还是挡不住大股的流寇的。但是流寇因为缺乏攻坚技术,这类庄子,里面有多是熟人,玩不出什么冒充灾民混进城,然后里应外合打开城池之类的花样。而如果要硬打,打下来往往要费不少事,死不少人;打下来之后呢,所得却又往往很有限。所以一般的流寇,大多是不太愿意打这样的庄子的。 但是罗孟德这次打下这座叫做李家铺的庄子,却并没有费太大的事,因为他的队伍中居然出现了大炮。 一般来说,“流寇”之所以要“流”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打不过官军,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站不住脚,不得不不断转移,以避免被官兵围歼。因此对“流寇”来说,机动能力就成为了一切能力中,最重要的能力了。一切会拖慢行进速度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就都会被“流寇”抛弃。而各种攻城设备,无论品种,却都是一律的傻大笨粗的,带着这些东西,“流寇”们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快的。而打不过官军,有没有自己的根据地,又导致他们几乎不可能用长期围困的方式来对付坚固的城池,所以“流寇”们的攻坚能力极度低下,除了靠用间里应外合的偷袭,就几乎只能用架梯子硬往上爬的方式来攻城。 这一次,罗孟德却拖出了大炮!李家铺原本还算厚实的围墙,在大炮的面前,立刻就变得脆弱不堪了。罗孟德的人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在围墙上轰出了一个大缺口,接着他的人便顺着这个缺口冲了进去。 那李家铺的李员外虽然也养了百多个家丁,但是他的家丁,和那些武将们养的家丁毕竟是两码事。这些家丁,平日里也不过是用来欺负一下周围的庄户人家,横行一下乡里什么的,真的遇到了贼,能靠着围墙丢点滚木礌石,射点箭就够了。这些家丁的武艺什么的,自然没法和左梁宇之类的武将们的家丁相比,最多也就是一般的战兵的水平。再加上我大昭对民间武装,也有不少的限制。一些装备,民间若是持有,便算是谋反。这类禁令,有些倒好解决。比如长枪。朝廷禁止民间有用于战阵的长枪,但你只要把枪头拆下来,装在短柄上,让它变成长度不过五尺的短枪,便合乎朝廷的规矩了。然后再在家里准备一些一丈多长的长木棍,只要你平时不把短枪上的枪头安装到长棍上便是了。真到了贼人围庄,将枪头换根棍子就是了。 但是有些禁止的装备,却是没法用这种方式绕过去的,比如铠甲和弩机。所以李员外养着的这些家丁的身上都是没有披甲的。这就使得在战斗,尤其是混战中,他们根本就不是张炳忠手下的那些披挂了铠甲,哪怕是粗制滥造的棉甲的“贼军”的对手。围墙一旦被攻破,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依照以前的规矩(无论是流寇那里,还是官军那里,这个规矩都是一样的。反倒是在鞑子那里,屠杀倒是经常会变成掠夺人口),既然李家铺进行了抵抗,而且这抵抗还被轻松地粉碎了。那下一步,自然便是屠庄了。整个庄子,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但是这一次,破了庄子之后,罗孟德却显得格外的克制,他只是将李员外一家都砍了头,又将李员外家的粮食银子什么的搬了个光,顺带着,将李员外原本养着的,如今见势不妙就投降了的家丁编入了他的队伍,然后便退出了李家铺。 罗孟德退出了李家铺之后,很快便有黄自得的人赶到了李家铺。这些人先是给死了的人收了尸,然后便又将李家铺的人都集中起来。一个军将模样的人便对他们说了些话,大意无非是如今李家的人都死光了,李家的那些田地就暂时无主了。若是一个月之内,李家没有身份靠谱的亲戚到襄阳城中的元帅府去备案,他们便只能将这些田地分给李家铺的老少爷们了。是的,你们没听错,这些田地不是收归元帅府,也不是分给那些流民,而是直接按人头——算男人不算女人——分给李家铺的人。只要他们答应每年按照规矩,将十五分之一的粮食,交给元帅府就行了。 …… “这些贼人,当真恶毒!”一个搢绅模样的人将手在几案上一拍,恨恨的道,“李员外无非是不愿意向贼人低头,不肯放任贼人侵夺自己的田地,便被这些贼人残害!只恨官军无能,失陷地方,却不能收复! 说起来,贼人要造反,李员外要效忠朝廷,如今为朝廷尽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贼子恶毒,却还不在杀人,而在于处置田产。李家的亲戚或许还有,但是他们又怎么能到贼人的那个什么‘元帅府’去备报田产?那岂不是在表示他们愿意将贼人认作正统了?若是他们不去备报,呵呵,那些贼人便将这些田产都分给李家铺的那些穷光蛋……呵呵,那些穷鬼,不知礼仪,不明廉耻。他们可不知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这样送上门来的东西,他们难道还会往外面推不成。这些不知廉耻的穷鬼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就收下了。呵呵,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这样收下来的田产,朝廷是绝不会承认的。只要朝廷官军杀回来了,那便自然就是拿了的都要送回去,吃了的都要吐出来。他们当中,又有谁愿意送回去,吐出来?古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时候,朝廷官军要打回来,这些穷鬼贱种,还不得拼了死命去帮着黄自得这贼子抗拒朝廷。若是朝廷不能及时的打回来,让黄自得这贼子多盘踞一段时间,只怕这襄阳一带的穷鬼,就都跟定了黄自得了。到那时候,朝廷要平定襄阳,怕就真不容易了,若要彻底讨平,怕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才行了。所以说,黄自得这贼子,当真恶毒!” 周围的几个人听了这人的话,便都皱着眉头道:“张公所言甚是。只是黄自得用出了这样恶毒的手段,我等却该如何应对?” 第一百三十八章,站着吃饭的办法(7) “如何应对”,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看得明白“贼人”的用心,和能破解它们的诡计之间却是有着巨大的距离的。这种距离却不是与会的几个搢绅有力量跨越的。要破解它,说起来,其实相当简单,只要朝廷官军能够迅速的打过来,并且将黄自得的力量从襄阳乃至整个江汉平原上驱逐出去就可以了。但是若是没有一支能击败,至少是有希望击败黄自得的朝廷大军,那这些搢绅们,能够做的其实很有限。 想清楚了这一点,聚会的搢绅们便都只有一声长叹了,半晌之后,才有人叹道:“不有死者,无以报朝廷;不有生者,无以图将来。如今我们江汉的搢绅,已经出了李员外这样的,报朝廷的死者,剩下的‘图将来’的重任,便要落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了。‘千古艰难惟一死’,杀身成仁,报效朝廷,自然是不容易。不过忍辱负重,以图将来,则更为不易。程婴杵臼,我等当与李员外分任之。” 程婴和公孙杵臼,都是春秋时候晋国名门赵氏的门客,传奇故事《赵氏孤儿》中的人物。在赵氏面临灭族的大难的时候,公孙杵臼牺牲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赵氏孤儿;而程婴则将孤儿赵武养育成人,最终复兴赵氏。这人在这时候提起程婴和公孙杵臼,那意思就非常明显了,也就是说大家不要做出头鸟,先和贼人虚与委蛇,将来朝廷中兴,再抓住时机,猝然发难,为朝廷除残去秽之类的。说得再明白些,便是先装怂,然后等有机会了再抄家伙动手。 众人便纷纷点头,毕竟“千古艰难惟一死”,不是万不得已,“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至于今后是不是真的做得了程婴,那又有谁知道呢,但是至少,眼下却是不用做公孙杵臼了。 几个人正在慨叹,有人甚至提议,要写首诗来纪念一下做了公孙杵臼的李员外。这样说着,就有人翻出韵书开始限韵,有人准备写序了,正在大家准备各自写上一首诗的时候,突然有小厮进来报告,说黄自得的元帅府,突然下令,说是要各家各户上报人口田产。 “啊?”刚才还在酝酿着诗情,满心都是忠义之气的那些士绅们便都变了脸色。一个花白胡子便抖抖地道:“诸位,张公,这却如何是好?” 那个“张公”却还有几分镇定,他先道:“诸君莫慌。且等老儿问清楚情况再做主张。” 大家便都安静了下来。那位“张公”便问道:“贼人来了多少人?” 那个小厮便跪在那里答道:“启禀老爷,贼人来了二十多个骑兵。他们只在庄外喊了两声,然后将一张告示贴在庄外的大树上便走了。” 听说贼人已经走了,小花厅中坐着的众人便都一起松了口气。接着便听到“张公”又问道:“那告示呢?” “在这里。”跪着的小厮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叠了几叠的纸。 “递上来。”“张公”道。 那个小厮便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将那张告示递上去,然后退后几步,垂着手,低着头候在那里。 “张公”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淡淡的道:“你先下去,把门带上,不要让人靠近。” 那个小厮应了一声,便倒退着出了门,顺手将门阖上了。 见那小厮出去了,“张公”便将那告示展开,看了起来。这告示上面的文字极为浅显,几乎就是白话。内容也不多,基本上就是那个小厮前面讲的,只是要求各个庄子派人到县城的将军府去登记人口、田产。 “张公,这上面说些什么?可是要收税?”一个人忍不住问道。 “只是让上报田产、人口,并没有提到收税的事情,倒是说今年免征。另外还说若是没有上报,贼人的那个狗屁元帅府便不能有效的保护我们。呵呵,我们还需要他个流寇来保护?不过这话也算是某种威胁了吧?”“张公”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告示向着提问的那个人递过去,“美质兄可以自己看看。” 听说那告示上没有要求缴税,还说今年免征,花厅中的人便又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半截,大家普遍又把心提了起来。那个“美质兄”接过告示,其他人也便凑上去一起看。看着看着,便都发出了这样的嗤笑声。 “贼人真是可笑,连个童生都没有吗?一个告示,写得如此粗鄙不文!完全不知道官府的公文是怎么写的吗?”一个道。 “若是能当得了童生,谁还会去从贼?”另一个鄙夷的道。 “那也不一定。”那个“美质兄”开口道,“我听说,在河南,便有举人投贼的!” “啊?”大家便一起吃了一惊,然后纷纷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听说是个姓牛的举人,”“美质兄”回答道,“据说曾经是王延年的学生。前些时候,这个姓牛的派侄儿去拜访王延年,想要说服王延年从贼。被王延年打了出去,据说王延年念了文文山先生的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说是宁死也绝不从贼。” “王延年那厮就是个阉党,他也配念文文山先生的诗?我就说怎么会有举人从贼呢,原来是王延年这个阉党教出来的!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另一个人便鄙夷地道。 于是大家便一起露出了鄙夷的颜色。 “要说这王延年,有一样还是很让人佩服的。”“美质兄”却道,“那就是死要钱!呵呵,惹到了贼人,人家保命还来不及呢,只有这王延年,居然一门心思的继续做他的粮食买卖。听说今年他又赚了不少。” “这厮该不是表面上一套,背后却和贼人……”一个人疑惑的道。 “难说,难说。”其他人便也都道。 “这就不清楚了。”“美质兄”也道,“不过这厮将自己的儿子婆娘都送到江南去了,应该不是全面倒向了贼人。不过这厮一向无耻,说不定就是脚踩两条船。” “就是就是!”大家便又一起鄙视王延年。 等大家骂了一阵子,“美质兄”却又道:“王延年这厮还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这粮食,不能留的太多了。万一哪天,贼人突然冲过来,岂不是都成了贼人的了?还是换成银子比较好。银子不像粮食,到处能藏。找个地方挖个坑,就能藏起大堆的银子;一个人藏好了,一万个人,十万个人都找不到。所以,若是有门路把粮食换成银子,还是要尽早换成银子。要说这厮一点小心思都花在这样的事情上了,真是十足的小人。” 大家也一起摇头,却暗暗地将这话记在了心里。有人就寻思着如何才能找到门路,赶紧把粮食卖了。同时又对王延年居然可能踩到了两条船而暗暗地嫉恨不已。 “先别说这些了,那个登记田产人口的事情到底如何应对?贼人说‘不能有效保护’,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一个人又说道。 大家便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张公”便道:“这却只有随机应变了。总之,能拖就拖,但是不要硬顶。我们要当程婴,而不是公孙杵臼。” 大家便都一起点头。然后便有人道:“诸位,我家里只怕也收到贼人的这个告示了,我如今也要早点赶回去处理这事情了。” 于是更多的人便都站起来向“张公”告辞…… …… 罗孟德在袭击了李家铺之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便再次出动,又攻击了一处叫做胡家湾的庄子。他依旧是先用大炮轰开寨墙,然后杀进去,将胡老爷一家杀了个精光,然后将胡老爷的钱财、粮食都抢了个精光。和上次一样,对于普通老百姓,他倒没有滥杀。 也和上次一样,等罗孟德杀完了人,抢完了东西,走得都没影子了,元帅府的人就来主持分田分地了。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罗孟德袭击各处庄子的频率明显的加快了。这次袭击的一天之后,罗孟德又攻击了赵家庄;然后在休息了一天之后,罗孟德又在一天之内,袭击了两处庄子。 而财主们也很快发现,遭到罗孟德袭击的,都是没有完成田产人口上报,甚至还有意阻挠的,以及和“贼人”招募流民的军垦发生了矛盾的。于是关于田产的申报速度,以及军垦村落扩张的速度因此大大的加快了。 同时,为了避免在“贼人”的攻击中全家死光,家产都被抢光,士绅们不断地将自己的子弟送离江汉,同时也争相将粮食变卖为便于藏匿的白银。在整个大市场是,粮食价格明显上升的情况下,江汉一带的粮食价格却意外的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在这样的变化中,黄自得本来已经接近枯竭了的粮食储备开始迅速的增长,他不但储存起了足以支撑到夏收的粮食,甚至还以高价,向周边的地区出售了不少粮食,收回了不少的资金。 “如今也算是粮草充足了,等这个冬天一过,咱们就可以往四川那边去一趟了。”看着账目上的粮食,黄自得这样对玄逸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入川(1) 控制了湖广北部,或者说荆襄之地。一般来说,其他方向的威胁都较好应付。敌军若是从北来,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襄阳的,从东边来便是朔江而上。人员和补给的运输机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长江。因而在长江上的水战就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朔江而上的船队在战斗中天然的就会出于劣势,因而,溯江而上来攻击荆襄,总是吃力不讨好的。 至于从南方来,湖广以南,山峦起伏,简直是后勤噩梦,这条线路,也并不方便。相形之下,处于上游的四川,却是攻击荆襄的最好的方向。只要突破三峡,便是当年“王濬楼船下益州”的重演了。所以,控制四川,对于确保荆襄一带的安全是极为重要的。 四川四塞之地,易守难攻。一旦控制住了四川,再加上荆襄作为桥头堡,进可攻,退可守。整个战略上便非常的灵活了。真的拿下了四川,那王业的基础就相当稳固了。 而此时,朝廷又正好处在一个动弹不得的战略力量真空期。而四川境内的军队,又在此前和张炳忠的作战中损失惨重。直到如今也没能重整起来,若是不尽早用兵,等到朝廷重整了四川的军队,局面也许就会有所变化。 所以在军粮问题得到了解决之后,玄逸便向黄自得提出,希望在军粮问题解决之后,就立刻攻入四川。 对此,黄自得在总体上也是认同的,只是他觉得,军队刚刚打下荆襄,需要休整,而且扩军也需要时间,所以他觉得,应该等到冬天过完了之后再出兵。 “一时半会儿的,朝廷在四川那边也玩不出什么花头。朝廷如今最怕的,恐怕并不是我们入川,而是我们顺江东下,攻击江南。江南如今是朝廷的根本,若是江南出了问题,朝廷就真的要完了。若不是考虑到关外的鞑子,我还真想直接下江南的。”黄自得又说道,“荆襄如今表面上虽然没啥动静,但是在我们的军屯完成之前,大军主力,是决不能轻易离开的。所以,军师,我觉得,还是等到明年开春。若是到那时候,我们的三级军队都建设得有个样子了,我们就可以入川了。如今嘛,四川就先留给张炳忠再去闹闹吧。” 黄自得进入湖广之后,张炳忠见黄自得兵力强大,也不敢和黄自得争地盘,便带着兵再次杀入了四川,此时正猫在重庆一带。不过重庆一带并没有多少的田地产粮食,张炳忠也没有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生产运动的举动,所以黄自得估计张炳忠在重庆呆不长,最多呆到开春之后,就要换地方弄吃的了。到那时候,大军入川,跟在张炳忠的后头,倒也能占不少便宜。 至于三级军队,这也是玄逸和刘杰轩一起负责的一个计划。依据这个计划,元帅府将组建三级军队体系。最底下一层是各个军屯的护卫队,各个军屯的屯户中的精壮男子,要在这些护卫队中接受军令、队列以及一些基本战斗技能的训练。 第二级则是各个县的守备军,他们的战兵从各个军屯的护卫队中优选出来,开始拥有军饷,算是职业士兵了。他们要接受进一步的战斗技能训练,并执行城市治安和守备任务。 最高一级的则是野战部队,他们是黄自得的基本盘,再加上从各地的守备军中优选战兵。负责执行主要的作战任务,接受各种作战技能的训练,也有着更高的伙食和待遇,更好的装备,更多的立功的机会。而军功则可以换取军功田和各种其他待遇,并有助于获得升职的机会。 冬天是农闲的时候,如果能趁着这时候,将这样的三级军队制度建立起来了,黄自得觉得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似乎又能上一个台阶。 听了黄自得的话,玄逸也点了点头道:“元帅说的是,我们便依着元帅的意思办就可以了。也不知道如今锦州那边打得怎么样了。若是打完了,只怕无论胜负,朝廷倒是都能有所动作了。” 玄逸其实知道,若是重生之后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时候,锦州一战的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朝廷的十多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总督洪演,以及四位总兵被俘,最终洪演降金,朝廷一败涂地。 “这件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玄逸想,“鞑子经过这一场大战,短时间内,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应该不会有所动作。倒是朝廷,虽然没了那些精锐,却也少了一大笔的开支。只怕到那时候,倒是有可能有点要蠢蠢欲动了的。”上一辈子,几乎也就是在类似的局面下,朝廷准备冒险向荆襄发起了反击,结果黄自得决定先发制人的发起一次防御性的反击,却阴差阳错的一路打到了京师,弄死了崇德皇帝,然后又遭遇瘟疫,接着便在和鞑子的决战中一败涂地。 “我要督促大家,尽可能快的,抢在朝廷进行冒险前,完成入川的准备。”玄逸想,“这样一来,主力部队入川了。元帅也就不会再发起什么‘先发制人’的预防性反击了。说不定便能躲过那个陷阱呢。” …… 在未可知的所在,一座紫气弥漫的宫殿中,天帝正在和一位全身金光的神明对弈。 “天王,你注意到黄自得的气运的变化了吗?”天帝的手中捏着一颗棋子,却并不落下,而是这样问道。 “黄自得气运大涨,”那位天王道,“这本来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是这气运的扎实,却又有些出人意料。单就军气而言,除开屡战屡胜积累起来的煞气之外,其他的,几乎都已经接近了黑龙之军。若是再让他们实实在在的打上几仗,一番锤炼下来,怕是不会逊色与黑龙之军。所以,陛下,微臣觉得,如今最好能让他们迅速的增加军队,轻易地获得胜利,却又得不到锤炼,这样军气便会虚浮。便有了可乘之机。然后立刻让黑龙之军正面击破之,只是近来看黄自得整顿军队,颇有章法。要让他军气虚浮却也不容易。” “不仅仅是军气,其他的气运也都在沉淀扎实。”天帝开口道,“若是持续下去,说不定这黄自得还真的能成龙。只是,这对我们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情。” “陛下应该早有定策。”哪位天王道。 天帝到也不否认,他点点头道:“办法自然是有,只是代价不小。若是真的这样做了,日后出现什么变故,我们回转的余地便小了不少。就像如今这棋局,朕要是落下这一子,天王的这条大龙便做不出两个眼了,但是朕外围的这些棋也有不少弱点,天王做不出两个眼来,便只能冲击这些弱点了。如此,这局棋立刻就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若是天王冲不出来,这里面却又是万万做不出两个眼了。这条大龙一死,天王你的这盘棋也就没什么可下的了。但是若是真的让天王利用朕外围的弱点杀出来了,把朕的这块空给冲破了,哪怕这条龙最后只活出来两个眼来,朕的子数却也是远远不够了。当然,朕若是自补一手,天王自然就冲不破朕的大空了。但是天王跟着自补一手,这条龙也就活了,然后这就还是漫长的一局棋呀。天王觉得,朕这一手该怎么下?” “如今要落子的是陛下。”那位天王道,“陛下的棋力,也会有算不清的时候?” “天地如此之大,便是朕,又怎么可能什么都算得到?自然也有看不清的时候。”天帝叹道。 “陛下,”那位天王道,“既然陛下看不清,那别人就看得清吗?陛下站得高,看的比任何人都远,既然如此,无论陛下怎么下,总是能先对手一步做出应变。所以无论是自补还是破眼,陛下都应该比别人更有把握吧?陛下怎么下,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天帝听了,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很是。” 这样说着,天帝便将手中的棋子落了下去,却是破掉了那位天王的大龙的眼位。 那位天王注视着棋盘,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棋盘上应了一子。接下来那位天王越下越慢,往往要好久才会落下下一步,但他落子之后,天帝很快就会又落下一子。这样又走了几十步,当天帝再次落下一子之后,那位天王盯着棋盘看了半天,然后叹着气摇头道:“这一局却是陛下又赢了。和陛下下棋却是最没意思的了,陛下算的远,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肯定能赢。” “天王的棋力也大有长进了。”天帝淡淡的道,“若是以前,你的棋还不至于让我这么为难。而且你说的很对,既然我们能看得比黄自得他们更多更远,就不必太谨小慎微了。黄自得似乎准备在开春后出兵四川吧。这也正是一个干预他们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章,入川(2) 这个冬天是大昭帝国近些年来难得的平静的一个冬天。在北方,鞑子刚刚在锦州全歼了洪演麾下的十余万大军,取得了一个辉煌的胜利。但是在这次战役中,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兵将的损失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天命汗重病,而且医生们判断,天命汗支撑不了太久了。 “大金”是一个刚刚从部落联盟转型出来的国家,并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的传统。依照大金的传统,联盟的首领,是要由各个部的酋长公推出来的。当年天聪汗起兵,建立“大金”之后,便用自己的儿子和侄儿统领了各个部落,将他们编为八旗。他死后,天命汗继位,也是依照老规矩,由八个旗的旗主在一起公推的。但此时,天命汗的大儿子虽然骁勇善战,但却只是一个擅长冲锋陷阵的勇将而已,并没有什么治才。而且他的性格暴躁,和其他各旗的关系并不好。至于天命汗其他的儿子,却还很小。所以如今其他各旗未必会继续支持天命汗的儿子继位。在解决了继承人的问题之前,任何一个旗,都不愿意将自己手中的军队派到外面去,因为这样做肯定会大幅度的降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发言权,所以“大金”暂时是难以大举南下的了。 上辈子的时候,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玄逸道人几乎认定,鞑子会因为一场内讧,而退出争龙的行列。因为说实话,天命汗正当英年,“大金”气运正盛大,正常情况下,这样的的组织的首领,有气运庇护,哪里轻易会得重病?若是上天真的有意扶植他,那又怎么会让他在这两的年龄突然因为疾病而去世呢? 当时玄逸的判断是,这一定是天庭的神明趁着锦州之战,“大金”的龙气和“大昭”的龙气猛烈冲击的空隙,弄出的花样。也因此,他当时越发的认定,黄自得便是“天命之子”。 等到重生后,就这个疑问,玄逸也向黄天请教过。当时黄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命汗不太像是一位大汗,反倒是太像是一位中原的皇帝了。” 而在朝廷这边,刚刚经历了锦州的大败,以及更早一下在开封附近的大败之后,朝廷手中能够动得了军队几乎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了。因此,朝廷短时间内,也无法做出什么动作。 在安徽,革左五营在得到黄自得大败左梁宇,攻占荆襄的消息之后,一度派人过来,想要和黄自得联手,下江南去抢一把。但是黄自得却忙于稳定地方,以及入川的事情,因此暂时并没有南下的意思。 既然黄自得暂时没打算南下,革左五营便也不愿意立刻就和朝廷翻脸——逼近他们和朝廷在安徽的那些力量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让黄自得白捡便宜,这样的事情,革左五营可不会做。不过趁着朝廷情况窘迫,革左五营倒是在继续和朝廷谈招安,只不过他们的价码再次上升,不但要钱,还明确的要起了地盘。朝廷当然也不可能完全同意,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立刻拒绝,只有先用些好处暂时维持着和革左五营的“和平”,以等待将来朝廷做好更多的准备。因此,安徽那边暂时倒也没什么事情发生。 至于四川那边,张炳忠在重庆一带和秦贞素又有几次交锋,不过规模都不大。秦贞素手中的精锐在历次的战斗中消耗得差不多了,自然也没有了进攻的能力。但是她的石柱,却是边远山区,地形复杂,出产也有限,张炳忠一来打不进去,二来也没太大兴趣打进去,所以,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动作。 这样一来,这个冬天里,整个的天下,居然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和平。 就在这样的奇怪的和平中,时间慢慢的过去了,一转眼,春天便又来了。 在这一个冬天里,黄自得集团在荆襄一带铺开了数百个军屯庄,安置下了七十多万流民。考虑到流民中妇女、老人、儿童的比例都非常低。(这些人大部分都会死在流亡的道路上)这些人只要缓过了劲,大部分都是精壮男子。依托他们,立刻就能有数十万大军。只要今年他们开垦的土地能够丰收,整个荆襄的基础就牢固了。 随着春天的到来,控制四川的事情便被提上了日程。黄自得找来了他的那些文臣武将,开始讨论如何夺取四川的事情。 如今荆襄还没有完全稳固,所以大家,包括黄自得自己都认为黄自得暂时不应该离开荆襄入川,因此入川的主将就只能在黄自得麾下的将领中来选择了。 黄自得麾下的将领中,第一号的肯定是刘杰轩。只是他如今当起了总监军,已经不再直接指挥部队了。黄自得其实也不不太想让刘杰轩来担任这个主将。所以谁来当这个主帅就成了当下最为重要的问题。 “如果不让老刘来当这个主将的话,那就让道长来当这个主将怎么样?”在和黄自得讨论人选的时候,尚秀英这样道,“入川的计划是道长提出的,不管主将是谁,道长都是必须跟过去的。除了老刘,派谁去当主将,在身份上合适?” 黄自得明白尚秀英的意思。如今在黄自得集团中,玄逸的位置是仅次于黄自得和刘杰轩的。在他肯定要入川的前提下,除了刘杰轩,其他任何人在身份地位上都是要低于玄逸道人的。到时候,到底谁是主将? “只是道长从来没有单独带过兵呀。”黄自得皱着眉头道。 “这话不错。”尚秀英也点了点头,“要不我们让贺掌旗当这个主将,然后让道长以副总监军的身份来……来怎么着他来着?” “督导他,是不是?”黄自得笑了起来。“督导”这个词,不要说没读过书的尚秀英,便是原本读过一点点书的黄自得,本来也是不会用的。只是在认识了玄逸道人之后,黄自得开始发现,读书,尤其是读历史书,确实是非常有用的,所以行军作战,处理事务之余,一有时间,便会读书学习,以至于黄自得如今说话,也能用一些相对文言化的词语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道长这个人一向很知道分寸的。应该不错。”黄自得点点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入川(3) 在这个春天里,最先开始了军事行动的并不是黄自得,而是罗孟德。罗孟德在荆襄过了安安稳稳的一个冬天,虽然他没法像以前那样大规模的裹挟百姓,以至于他的军队在人数上并没有扩张太多,现在,也还是只有七千多人。但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在以前,罗孟德从来没有过有三个月的时间来慢慢的练兵,一直只是抓个人来,塞给他一直木枪或者竹枪,然后就算是多了一个兵。如今他的人数虽然还是不多,但是士兵们的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大有提高。罗孟德觉得,自己手中的实力,甚至超过了他当初和张炳忠一起再次造反的时候。 但也就是在这三个月里,他也越发的看到了黄自得的力量的壮大。 “黄自得还是对的。这没有一块自己的地盘,怎么能壮大得起来?咱们也要去给自己弄一块地盘。”罗孟德这样和他的部将们说。 “大王,那咱们去哪里打一块地盘下来?”杨承恩道。 “首先,这地方要能养得起兵,”罗孟德道,“其次要不起眼,不挡路。” “什么叫不起眼,不挡路?”王龙问道。 罗孟德便道:“不起眼,就是说,不能让人家首先盯住我们。我们如今手中才多点人?人家要是主动针对我们,我们还怎么过日子?所谓不挡路,嗯,比如咱们跑到安徽,和革五营联手,把安徽拿下来了,然后呢?朝廷要保卫江南,要打黄自得,多半要从安徽这儿过。黄自得要去打朝廷,也得从安徽过。你们看,要是咱们占了安徽,那就成了门槛石了,无论谁打谁,都是先把咱们踩一遍。你们说,这怪谁?当然怪我们自己没选对地方,挡了人家的路了。” “那什么地方既能养活军队,又不挡着大家的路?”王龙道,“河南太穷,招兵容易,养兵就不够看了。而且北上南下的都要经过那里,河南肯定不行。陕西那地方太穷,天灾太多,养不起兵,也不行。咱们呀,目下只能去江西了,而且还的是江西的南边,不能靠着长江,要不然,就又成了挡路的了。” “那咱们啥时候往江西去?我们好准备起来。”杨承恩道。 “先再去找一下老黄,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在弄点东西出来。这一冬天,咱们给他干了那么多的脏活……另外,咱们首先得往河南去,去多弄点兵,然后再转到安徽,闹腾一把,再去江西……” 罗孟德往河南去了之后不过三天,张炳忠也开始行动了起来。张炳忠没有什么治才,对于治理地方发展生产什么的也没太大兴趣。再加上重庆一带的农业本来也不算特别发达。在刚过去的一个冬天的时间里,张炳忠忙着扩张兵力,更增加了粮食的消耗,如今到了春荒的时候,张炳忠抢来的粮食也快要见底了,他也必须有所行动了。至于张炳忠的目标,那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成都。 “老子早就听人说过,成都是个好地方,号称是‘天府之国’呀。从不用担心水旱灾荒。老子们先去成都那里,把成都那一片占下来,就不担心没东西吃了”张炳忠对几个义子这样道,“等占定了成都,咱们向东,就往陕西老家,向南向东,就有的黄自得好看的。不过老子一动,估计黄自得那个不要脸的,嗯,说不定还有秦贞素那个老娘们,都会跳出来,追在老子的屁股后面。所以老子也要防着他们一点。嗯,可旺,这一次你和云志来断后。怎么样?” “父帅放心,我一定把咱们的后路守好。狗日的黄自得敢咬上来,咱们就给他个好看的。”张可旺和张云志一起站起来,双手抱拳道。 “嗯,老子给你们每人一千骑兵,两万新兵。你们好好的给我拖住黄自得他们。这重庆呀,咱们守是守不长的——奶奶的,没粮食了守个屁呀。秦贞素嘛,倒也罢了。云志你盯住她,不要让这个老娘们跳出来给老子捣乱。至于黄自得,呵呵,不拿下重庆,他在湖广怕也是睡不好觉。整个冬天,他狗日的都在准备船只。这瞒不住的。朝廷还一直担心他造船是为了顺江而下,不过老子知道,他肯定是在打老子的主意。如今他的人马大概也准备出发或者刚刚出发。从三峡逆流而上,拖着这些船,他走得再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到夔州。可旺,你可以在夔州稍微抵挡一下,那地方狭窄,他的兵力施展不开。我给你留下能吃一个月的粮食,你自己再想办法弄点,多支撑一下。实在撑不住了,没东西吃了,你就带上骑兵往成都来。明白了不?” “父帅放心。”张可旺和张云志一起大声的回答道。 在留下张可旺张云志保护后路之后,张炳忠便带着两千骑兵,以及四万步兵,还有裹挟来充当辅兵的六七万成年男子。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北方去了。 张炳忠出兵两天之后,黄自得任命贺掌旗为西征主将,以玄逸道人为监军,以尚一功为副将,统领两千骑兵,一万步兵,以及三万拉船的纤夫,开始沿着三峡古道,进军夔州。三峡水流湍急,船只上水,要靠纤夫牵引,速度非常缓慢。《水经注》上有“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的记载,意思是说在三峡中有一座黄牛山。船员们早晨从黄牛山出发,到了晚上住宿的时候还是在黄牛山旁边。走了三天三夜,黄牛山看起来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由此可见逆江而上的艰难。 从秭归出发,士兵们沿着江边的栈道缓缓向前,纤夫们拖着运输粮食辎重的船只缓缓前行,四百余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月,才算是到了瞿塘峡口,也就是号称“雄绝天下”的夔门。在这里,浩浩荡荡的长江被两边的山崖挤压得只有五六十步宽。而在江面正当中还有一块著名的大礁石,叫做滟滪堆。江水到此,水流湍急,撞击在滟滪堆上,发出如雷般的轰鸣,周围的江水更是汹涌奔腾,便如煮沸了一般,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漩涡。再往前一点点,正对着瞿塘峡口,便是著名的白帝城了。 白帝城建造在白帝山伸入江中的一段余脉上,它正对着宽度不过五六十步的夔门的入口,三面邻水,一面背山。在这里,不要说摆上几门炮,便是摆上一队弓箭手,都能对朔江而上的船队造成致命的威胁。而沿江而来的道路又格外狭窄,很多地方甚至都是只能容两人并行的栈道。张可旺已经提前放了一把火,把沿着夔门过来的栈道烧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他亲自带着两千多精锐便驻扎在这白帝城中,死死的堵住了革命军前进的道路。 “狗日的真会找地方。”贺掌旗站在狭窄的山路上,望着张可旺严密把守的白帝城,忍不住骂道。接着他转头向玄逸问道:“道长,这地方要是要硬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玄逸听了,却只是一笑道:“贺将军不要着急。这地方张可旺守不了多久的。重庆一带并没有多少田地,他又能有多少粮草?况且,如今已经是春日了,残阴犹在,而阳气已升。黎明只是,阴阳交混,最容易出现大雾。这里面便有了可乘之机。此外,入川还有上庸的那条路,虽然难行,但是少量人马从哪里进去也不算太难。胡一刀他们便是走的这条路,他们应该也快到了。虽然他们人不多,但是用来制造混乱,还是不错的。” 贺掌旗听了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要先派个人去和张炳忠的人见个面。毕竟,至少现在,我们并没有和张炳忠完全撕破脸,咱们不还是‘友军’吗?” 说到这里贺掌旗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 …… 贺掌旗真的向张可旺那边派出了军使,向张可旺提出,大家都是造反的,应该齐心合力打朝廷。咱们不是来找八大王的麻烦的,而是来和八大王并肩战斗的。所以张可旺你挡着路不让咱们过去,那是不对的。咱们应该一起打到成都去……总之,就是这种明显不要脸的言辞差点把张可旺给气乐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气度的,便说了一句:“少TM的瞎说,要过去就自己打过去!”然后便将使者赶了回来。接着双方便在这一带对峙了起来。 对峙了几天之后,有五个人翻越崇山峻岭,出现在了贺掌旗设在二龙村的军营外面。这些人便是胡一刀派出来和他们联络的人员。这五个人都是山间的猎户和采药人出身,最擅长翻山越岭。如今他们给贺掌旗以及玄逸道人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胡一刀带着三百多人已经赶到了白帝城东北边的陈家沟一带。 第一百四十二章,入川(4) 从陈家沟,沿着梅溪河,顺流而下十多里,便是白帝城。胡一刀手中虽然只有三百来人,但是都是精锐中优选出来的精锐,若是在战斗正激烈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杀出来,说不定便能给张可旺造成极大的威胁。 白帝城中没有多少兵,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张可旺手中的兵不算少,但是白帝城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地方,容不下那么多的人马。这里也就能放得下两千多人。张可旺手下的兵也就那两千骑兵较为精锐。而且这两千骑兵,其实也并不是真正能骑马作战的部队,只不过是骑马的步兵而已。至于其他的那些步兵,就都是临时裹挟来的,没有太多的战斗力。张可旺将自己的精锐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大约一千人,安置在白帝城中,充当防御的主力;另一部分则安排在夔州城中,也算是保护着自己的后路。至于那些裹挟来的步兵,也有一千多人被布置在白帝城中,充当辅兵。剩下的那些大多都留在夔州。 “几位壮士,你们再翻山回去,大概要多久?”玄逸向这五个人问道。 “监军,我们翻山过来,一路要自己开路什么的,花了五天才翻过来。但是回去却要快不少,因为路已经探出来了,一些难走的地方也都留好了绳索。我们大概有一天半就可以回去。”带头的那个侦察兵回答道。 “那好,我这里有一份军令,你们把它带回去,必须在三天之内,交到胡一刀的手中。”玄逸道人将一份密封在一个竹筒中的文件递给了他们。 …… 革命军和张可旺的军队在夔门一带已经对峙了五天了。这五天中,革命军每天都会组织两轮进攻,一般来说,早晨的雾气消散之后,最多小半个时辰,革命军就会发起他们的第一轮攻击,接着中午吃过饭之后,又有一轮。不过夔门一带的地形却决定了这些攻击的规模相当有限,再加上革命军攻击的态度也不算很积极,所以这些进攻都被张可旺轻松的打退了。当然因为同样的原因,双方的伤亡其实都很小。单就伤亡人数来看,到颇有些后世的非洲军阀混战,双方动用数万大军,大战一两个月,最后伤亡高达数十人的风范了。 到了第六天的清晨,江面上依旧是一片大雾。大雾对攻防双方都是障碍,对于防御方来说,这样的大雾会大大的减少他们对敌人的发现距离,这使得他们的各种远程火力都几乎派不上用场。往往发现敌军的时候,双方就将进入肉搏。这对于占据地利的防御一方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另一方面,大雾对于攻击的一方同样也是个巨大的障碍。大雾中,指挥官根本看不到自己的部队的情况,因而也无法发出有效的指令。这使得攻击者的军队在事实上失去了组织度。相形之下,防御一方因为占据地利,有熟悉地形,若是有一定的准备,倒是更容易维持组织度一点。 正因为大雾会带来这么多不可控的因素,所以革命军此前从来没有在大雾中向着白帝城发起攻击的情况。 但是今天早上的情况却有些不同,虽然隔着大雾,而且耳边还满是江水冲击夔门两岸的山壁以及入口处的滟滪堆发出的轰鸣,但是哨兵们还是隐隐的听到了从厚厚的雾气后面传来的各种声音,有脚步声,有武器磕磕碰碰的时候发出的声响,甚至还有马匹的声音。显然,一支军队,正在趁着大雾悄悄逼近。 哨兵们自然是立刻就发出了警报,张可旺也随即带着军队进入了阵地,准备抗击敌军的冲击。 “贺掌旗前几天闹着玩式的攻击,多半就是为了让士兵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从那个时候起,估计就在准备着这次攻击吧。”张可旺望着前面厚厚的白雾,这样想着。他估计贺掌旗的招数应该是这样的:首先趁着雾气,逼近到距离白帝城非常近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着,等到雾气渐渐消散,双方都能看见对方的时候,就立刻发起冲击。 “只是前面这个隘口也就这么点宽,前排最多不过有两三个人一起冲上来。两三个人,又怎么冲得动我们?”张可旺望望天——虽然也是雾蒙蒙的,但是看看亮度也能估摸出大概的时间。 “再有一阵子雾气就该散了。嗯,李二根,你的虎蹲炮呢?往那边瞎打两炮!”张可旺喊道。 在几步之外,便是张可旺安排的炮兵阵地了。占据重庆之后,张炳忠也缴获了一些火炮。不过老张对于大炮这玩意儿一向不太在意,在他看来,这东西也就听个响而已,而且还会拖累行军的速度,所以那些铜炮,都被老张重新熔了(铜可是值钱东西),而生铁制造的虎蹲炮则被留了下来,丢给了张可旺。 “好勒!”那边李二根应了一声,然后从那边便传来了两声炮响。 这两炮打完了之后,张可旺立刻竖起耳朵来,倾听对面的动静,对面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李二根,你个没用的货,你打歪了,毛都没打到一根呀。再打几炮!”张可旺朝着李二根那边笑骂道。没打中目标其实也在张可旺的预计之中,这什么都看不到的瞎打,打不到,比打到了什么正常多了。毕竟张可旺,乃至整个张炳忠集团,都没有多少打防御战的经验,自然也不会在战前就进行火炮试射,编制出完整的射表什么的。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靠着记忆胡乱开炮,能打中什么,还真是完全靠运气。 张可旺之所以叫李二根再开几炮,其实倒也并不是真的指望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几门虎蹲炮能打死多少人,而是用不断地炮击来消减士兵们在大雾中,面对可能近在咫尺,而又完全看不见的敌人的时候的紧张恐惧。 这时候雾气开始渐渐地消散了,只是距离完全散开还有一阵子时间。张可旺自然看不到,就在他身后的东北方向上不过两三百步的地方,一队革命军的士兵正在行动。 这些士兵便是胡一刀带着的那三百多人。昨天夜里,他们便悄悄的从背后靠近了白帝城。此时雾气正在缓缓的散去,虽然依旧看不清楚别的东西,但是白帝城的影子还是渐渐地从雾气中浮现了出来。 胡一刀并没有打算从陆路上到白帝城上去。白帝城三面环水,只有一面有一条并不宽的山脊和白帝山相连。这里肯定是张可旺的防御重点,直接朝着这里扑上去,他的那三百来人根本不够打的。胡一刀打算走的是水路,越过水面,直接从白帝城的背后登陆上去。 从贺掌旗的方向上是不可能发起水路的进攻的,因为他们处在下游,而且瞿塘峡中,水流湍急,逆水行舟,根本就不可能。但是胡一刀这边却是可以顺流而下的。况且他所在的位置还在瞿塘峡外面,水流也不是那样的急,行船虽然不是没有风险,但却也不是万万不能了。 在昨天晚上,胡一刀便让人连夜扎了一些竹筏。这时候,在他的指挥下,大家轻手轻脚的将竹筏放到水里,然后都上了朱发,顺着水流,向着隐隐约约的露出了轮廓的白帝城漂了过去。 雾气散的越来越快了,虽然往前面看还是看不太清楚,但是抬起头往上看,却已经能隐隐的看到群山的轮廓了。又过了一阵子,阳光开始照在了右边的山崖上,然后又反射了过来。借着这反射过来的阳光,隐隐的已经能看到对面的道路了。 就在这时候,对面也猛地冒出几团火焰,接着便有大片的霰弹扫了过来,一下子就打倒了四五个守军。原来革命军居然将大号的榆木炮也搬运了过来。这一炮打完之后,跟在炮后面的革命军士兵便一起呐喊着冲了上来。 这时候胡一刀的竹筏已经到了距离白帝城北边的崖壁不过十多步的地方。白帝城中的守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另一边去了,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几十条竹筏正在靠近。 胡一刀将一个飞爪(一种带着绳子的爪子)抡了两圈,向前上方抛了出去,这飞爪飞出去,缠在了崖壁上的一根树枝上,胡一刀拉着绳子让竹筏靠在了崖壁上,然后他将刀咬在嘴巴里,双手握住绳子,拉了一下,接着便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胡一刀首先爬上了崖壁,接着其他的战士也一个接一个的爬了上来。这个方向是崖壁,所以张可旺根本就没有派兵把守。此时他的注意力同样全都被正面的肉搏战吸引住了。 靠着雾气,顺利的压缩了距离,革命军很快就和张可旺的军队开始了肉搏,但是因为战场的容量有限,而张可旺放在这的也都是最为精锐的部队,所以一时间,革命军并没能冲开守军,随着雾气的散去,和更多的守军被投入,张可旺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再次打退敌军的这次进攻。但就在此时,从他身后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入川(5) 胡一刀的人不多,但是此时大雾并没有完全散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是看不清楚。胡一刀的这三百人突然杀出来,一边杀人放火,一边还狂呼乱叫制造声势。大雾之中,张可旺,以及他手下的军士们都弄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从后面杀来了,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军队此时是什么状态,因为大雾之下,他们的视野所及也不过十余步而已。 因此,这喊杀声一起,张可旺几乎立刻就失去了对自己的军队的控制。后面敌军正杀过来,自己的人到处乱窜,前面正在和革命军战斗的那些士兵,在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喊杀声之后,立刻便分了心,泄了气,顿时便抵挡不住,被革命军冲了过来。 张可旺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了,一看眼前的局面,他便知道,一场大败已经不可避免。不过他还是决定,要再冒险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跑,这倒不是因为张可旺觉得自己还有扭转败局的可能,而是他还想要尽可能的多带一些精锐逃出去。 张可旺和身边的几个亲兵一起,一边战斗,一边大声呼喊,让士兵们往他这里集中。这呼喊声还是有些效果的,不多久他的身边便集中起了一百多人,还有更多的士兵也朝着他靠拢了过来。但同时,更多的革命军也冲了上来。这时候,雾气又散开了一些、这让大家的视线都更清楚了,也让张可旺这一群人立刻就成为了冲上来了的革命军的首要目标。之前在浓雾中混战而乱了队列的革命军迅速地重新组织了起来,并且缓缓地向着他们围了过来。张可旺知道,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兄弟们,从这边冲出去!我给你们断后!”张可旺喊道,他准备让士兵们往西北方向突围,至少现在看来,那边似乎并没有多少敌军。 那边的革命军已经组成了严整的鸳鸯阵,正一步步的逼上来。张可旺带着自己的亲兵,以及一些刚刚聚拢过来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试图暂时挡住这些逼上来的革命军。 “挡住他们,挡住他……”张可旺正在大喊,突然就觉得腰部一阵剧痛,这剧痛使得他浑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得紧紧的,他浑身发抖,想要大喊,可是却喊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那里一些“荷荷”的声音,接着,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张将军战死了!咱们败了,快跑呀!” 张可旺的战死,让他手下的军队顿时崩溃了,士兵们都顾不得战斗了,纷纷掉头就跑。革命军也顾不得继续保持严整的阵型,也加速追了上去…… 张可旺战死之后,革命军继续向前,当天就拿下了夔州。张云志在得到消息后,立刻抛下步兵,带着两千骑兵向北转进。秦贞素手中的力量有限,便没敢大举追击。甚至于,在得到黄自得所部大规模入川的消息之后,她便立刻收缩兵力,退回了石柱。 既然张可旺战死,张云志又不战而退了,在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的情况下,革命军迅速推进,在白帝城之战之后的第七天,便轻松的占领了这次行动的第一个重要目标——重庆。 就解除对荆襄的威胁来说,控制了重庆,这个目标就实现了一大半。接下来,革命军将在重庆修整一段时间,一来是恢复连续作战的疲劳,二来则是等待更多的物资从下游朔江而上运进来。 …… 就在玄逸和贺掌旗在重庆修整的时候,罗孟德带着人马刚刚离开南阳,向着信阳方向前进。南阳也是河南的大城,原本是唐王的封地。几年前,唐王因为在鞑子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擅自起兵勤王,被崇德皇帝怀疑“另有所图”,于是全家都被送到凤阳圈禁了起来。所以如今的南阳唐王宫中并没有唐王。唐王当初勤王的时候,将府中的很多财物都变成了军械和军饷,此后他一家就被关押了起来,所以在唐王府中,罗孟德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东西。不过虽然唐王一家已经好几年都不在府中了,但是唐王府的保养却没有落下,王府依旧是富丽堂皇的。罗孟德在里面住了几天,舒服得都有些不太想离开南阳了。罗孟德一共在南阳呆了五天,通过招揽流民,以及裹挟市民的方式,他迅速地将自己的军队的数量扩张到了近五万人。同时他派出人手去和革左五营联系的人也带回来了新的消息。 “革里眼怎么说?”罗孟德问道。 “革里眼大王说,只要大王您的大军抵近六安,他就立刻杀出来,和大王一起齐心合力干掉刘良佐,然后一起东下,到江南去快活一把。”那个使者回答道。 “左金王,乱世王他们怎么说?”罗孟德又问道。 “左金王说,他早就想要干一笔大的了。可惜黄自得不肯来,若是大王杀过去了,他自然是愿意和大王一起并肩战斗。至于乱世王,他也想要干一票大的。只是他希望大王稍微走慢一点,因为依着他和朝廷的约定,再过几日,朝廷就该给他送一批粮食过来了。他想先拿到那些粮食之后再和朝廷翻脸。” “粮食?朝廷这时候,还有粮食给他?”罗孟德惊讶道,“多少粮食?” “乱世王没说,不过属下打听了一下,好像是两百石还是多少。”那个使者回答道。 “两百石?”罗孟德忍不住笑了起来,“狗日的乱世王,眼皮子还是这么浅!两百石粮食,也值得这样?不过也就是这样,那才是真的我认得的那个乱世王啊!话说回来,朝廷真的会给他两百石粮食?就朝廷那个劲头,稍微漂没一下,怕是连一百石都未必有了。老子被朝廷招安过,这一套,老子清楚!” “那大王,咱们怎么办?”王龙在一边问道。 “怎么办?不理他。”罗孟德道,“咱们按着咱们的计划,继续往安徽去。真的还能为了他那一百石都不一定有的粮食,让我们的军队在路上多吃几天的粮食?NND,老子又不是他妈妈。” 而来皇宫中,一个人正在接受皇帝的召见和询问。这个人便是此前因为“态度问题”被崇德皇帝下狱的孙白孤。 第一百四十四章,黑手(1) 孙白孤之所以被放了出来,那也是因为如今崇德皇帝的手中,实在是没有可用的人了。事实上,一向爱面子的崇德皇帝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是绝对不肯做这种在他自己看来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事情的。 孙白孤在天牢里呆了这么久,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他所辅佐的崇德皇帝是一个怎样的君王的问题了。从天牢中放出来之后,孙白孤细细的了解了一下时局,发现如今天下的局面,相比他进去的时候,真可以说是完全的崩坏了,已经到了几乎是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他瞻前顾后,细细地思虑了一番,认真的分析了局势,以及皇帝的心态,准备了几个应对的套路。今天一上来,孙白孤偷偷的看了皇帝,见他沉着脸,在看自己的时候,眼光却有些闪烁,便知道不好。 孙白孤见的人多了,他知道这种闪烁的眼光是什么意思。这种闪烁的眼光中多少是带着点羞愧。若是居下位的人眼中有这样的神气,那倒是正好能为孙白孤所用了。但若是居上位的人,甚至是皇帝的眼中有这样的神气,那却绝不是好事情。孙白孤知道,崇德皇帝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如今他之所以感到羞愧,那是并不见得是因为他觉得委屈了自己。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只是将他丢进监狱里了。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做君王的,让大臣委屈一下,有个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说只是让他到监狱里去委屈了一下,便是真的砍了他全家的脑袋,那也是恩典呀。崇德皇帝的羞愧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竟然没能讨平叛乱,以至于都要违背他的意愿,损害自己的颜面,重新启用被他厌恶的官员。孙白孤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如今虽然被从天牢中放出来了,但皇帝对自己的憎恶,只怕还要远远超过当初将自己下到监狱中的时候。 这实在是最坏的事情了,孙白孤甚至都有些希望自己还被关在监狱中,并没有被重新启用了。因为在这样的局面下,无论他做出怎样的成绩,只怕都不会让皇帝高兴。若是他不能扭转局面,那在皇帝看来,自然是他心怀怨望,故意出工不出力。这样一来,他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即使他一出马,立刻便大败贼人,安定了天下,对他来说却也不见得是好事情,甚至可能更坏。因为这种情况说明此前流寇之所以祸乱天下,全都是因为皇帝没有任用贤能,全都是因为皇帝糊涂。这种结果,自然也不是爱面子的皇帝能够接受的。所以,他越是成功,便越是在突出皇帝的错误。崇德皇帝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王。即使因为这些功劳,他不便立刻处置孙白孤,但越是如此,他的心中便越是郁闷,便越是憎恶孙白孤,孙白孤便种祸越深。弄得不好,“子孙无遗类”都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孙白孤忍不住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崇德皇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孙白孤,看到他跪在下面,瑟瑟发抖,一时间,倒是有点快意,但他又突然想到,孙白孤以前一向以胆略过人而出名,现在却表现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故作姿态来欺瞒自己?这样一想,心中对孙白孤的厌恶便又深了不少。 “孙白孤,对如今的局势,你有什么看法?”崇德皇帝忍住心中的厌恶,冷冷地问道。 “陛下。”孙白孤跪在地上,将头贴在地面上,战战兢兢地回到道,“罪臣觉得,如今的心腹之患,便是黄自得。黄自得眼下有从流寇变成坐寇的趋势。如今黄自得夺取了荆襄,便有了粮食。罪臣听说,他分遣贼将,入寇四川,这就是为了稳定荆襄。若是让他在荆襄扎下根来,则湖广危矣。湖广天下粮仓,一旦有失,则天下危矣。罪臣……罪臣觉得,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不能让黄自得在荆襄真的站稳脚跟。必须立刻想办法把他从荆襄赶出去。” 听了这话,崇德皇帝也微微的点了点头。这孙白孤虽然可恶,但论到本事,还真是不差的,只可惜…… “孙白孤,你觉得朝廷如今该如何才能将黄自得从荆襄赶走?” 孙白孤刚刚从监狱中出来,对于如今天下的情况所知还是有限,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不能不说话的,也是不能说含糊的不负责任的话的。因为只要他敢这样做,那就是“心怀怨望”,就是死罪! 于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如今朝廷还能指望的便只有秦军了。只是秦军这些年来一直缺乏军饷,训练也松懈了很多,直接让他们去驱逐黄自得,一旦战败了,后果不堪设想。罪臣觉得,应该分几步来做。第一是整军备战。选派得力的大臣去甘陕,整训军队。第二便是在湖广其他地区,尤其是江南搞好防御,组织民军。第三便是和荆襄的士绅们联络,引为内援。将来,秦军训练好了之后,与湖广以及依旧忠于朝廷的士绅联手,里应外合,或可收复荆襄。” 崇德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谁能够担任总督三边的重任?” 孙白孤听了,立刻磕头道:“万岁,罪臣曾经在总督过陕西的官军,对于甘陕的官军相对更熟悉一些,而且罪臣在练兵上也略有一点心得。蒙陛下不弃,罪臣愿意担任三边总督,将功赎罪。” 这个回答倒是符合了崇德皇帝的心意,崇德皇帝点点头道:“你能这样勇于任事,这是好的。既然这个构想是你提出来的,而你的确对甘陕更熟悉。朕就让你做这个三边总督。孙白孤!” 说到最后,崇德皇帝突然提高了声音。 “罪臣在!”孙白孤赶紧叩头道。 “朕任命你为三边总督,总督诸路兵马,剿灭贼寇!”崇德皇帝道。 “臣领旨。”孙白孤回答道。 “此外,朕得到秘报,说总兵贺大龙暗通匪首黄自得。你觉得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崇德皇帝突然又问道。 …… 崇德皇帝一向是个急性子,孙白孤平台对答的当天,正式的圣旨就发了下来,然后第二天一早,孙白孤便离开京师,赶往太原。 孙白孤在路上也不敢停留,日夜兼程赶往西安。从京师到西安,又两三千里,按照正常的速度,便是走上三四个月也不奇怪。但是孙白孤知道军情紧急,也不坐轿子,一路上用马车拼命赶路。不过二十多天便赶到了西安。而在这段时间里,局势又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贺掌旗和玄逸经过一个月的修整之后,开始继续向成都进攻,并在安岳和张炳忠发生大战。依靠精锐的鸳鸯阵,革命军轻松的在战场上击溃了张炳忠,进而进兵成都,大败之后的张炳忠则带着兵马转向广元,试图前往汉中。 而在安徽,在罗孟德军队的鼓舞下,左革五营再次从英山、霍山、太湖、岳西的山中杀了出来。不过刘良佐和黄得功却早有防备,他们迅速的退守安庆,牢牢地控制住了东下的通道。左革五营和罗孟德的联军都没有多少真正的攻城的经验,也缺乏相关的武器,所以,他们根本就无力硬碰硬的夺取安庆,而不能控制安庆,就无法沿江东下。于是罗孟德便带着队伍转向南方,进入了江西。 …… 孙白孤抵达西安之后,不过两三天,就有圣旨追上来,要求孙白孤立刻采取行动。孙白孤却知道,如今的秦军已经不比以前了,在长时间欠饷,以及最近的大败的影响下,如今的秦军士气低迷,战斗力远远不能和以前相比。但是他也知道,以他如今的处境,是不能对抗朝廷的圣旨的。再加上皇帝给他的那份密旨,孙白孤便下令,让三边的将领们都到西安来商议战事。 在这场会议上,孙白孤突然拿出皇帝的密旨,下令将贺大龙斩首,接着便派人收拢贺大龙的军队。座上的其他将领一个个都震恐不已。 在杀了贺大龙,控制了贺大龙的军队之后。孙白孤拿出了他的作战方略,那就是在不和黄自得决战的前提下,不断地骚扰荆襄,从而破坏黄自得对荆襄的控制。 半个月后,孙白孤亲自带着新招募的士兵开始南下,不过他走得并不快,似乎是一边走,一边再继续练兵。两千里左右的道路他带着军队几乎走了近两个月,才算是到了南阳。此后孙白孤便不断的派出军队,袭击骚扰黄自得设置的那些军屯。因为有士绅们配合,这些袭击对军屯造成的损失到也不小。在襄阳北边有两个的军屯被官兵打破,军屯庄中的一千多人被屠杀殆尽。 为了消除官军对荆襄的威胁,黄自得在和刘杰轩、牛巨明商议之后,决定主动出兵,对孙白孤占据的南阳发起攻击。 第一百四十五章,黑手(2) 玄逸刚刚从江油老君山回道成都,正在和贺掌旗商量如何迅速恢复并且扩大老君山的硝石矿的生产。 “老贺呀,这天下一大半的硝石其实都出自这里。有了这个矿,我们就不用担心没有火药用了。”玄逸道人笑呵呵地对贺掌旗道。 “到时候,只要有足够的铜和铁,我们就可以给每个鸳鸯阵配上四支火枪,每五个鸳鸯阵配备一门虎蹲炮了。以前都是官军用火器来欺负我们,将来,我们也能用火器去欺负他们了。唉,能够自己占着一片地盘,比起当年四处流窜,真是好太多了!”贺掌旗听了也很是高兴。 两个人正说得开心,贺掌旗的亲卫贺毅勇却突然走了进来,向两人拱手行礼道:“将军,监军,湖广有军情送到。” 玄逸听了,赶忙道:“拿来给我。” 贺毅勇便将一个蜡封的竹筒递了上来。 玄逸先看了看蜡封,蜡封完好。然后他便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封信件,看了起来。 贺掌旗站在一边,看到玄逸看到这封信之后,喜上眉梢,拿着信纸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了,便赶忙问道:“道长,出什么事情了?” 玄逸迅速的平定住自己的心绪,道:“大喜事!大嫂生了个儿子!” 贺掌旗一听,便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快给我看看!”一边说,一边便伸出手,来抓信纸。 玄逸一闪,躲过这一抓道:“小心点,别弄坏了。” “知道知道,给我看看。”贺掌旗又道。 玄逸笑眯眯的将信纸递给贺掌旗。贺掌旗看了看道:“只盼这孩子能顺利长大。要说元帅和大嫂,以前也有两个孩子,可惜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停的到处跑,这不停跑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孩子?结果两个孩子都没能养大。元帅的其他姬妾也有些孩子,但也都没能养大。如今咱们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这样咱们就真的是更有奔头了。” 在前世,尚秀英也生出了一个儿子,不过在大溃败中,这个孩子也一样夭折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这个孩子的出生,怎么着也是一件好事。只要不重蹈上一辈子的覆辙,一个嫡出的儿子,总是能大大的稳定人心,增长气运。 “咱们拿下四川,然后再过一阵子,打过江去,占了整个的湖广,然后修整一两年,天下可望了呀!”玄逸也很是高兴的道。 “道长,这信上面还拜托您帮忙给这孩子想一个名字呢。”贺掌旗又笑道。 “这却是不敢的了。”玄逸却摇了摇头,“这不是客气,实在是这孩子的身份特殊,他的名字,只能由元帅来起。嗯,老贺,你也别瞎掺和,除了元帅和大嫂,别人给这孩子取名字,要折寿的。” 听了这话,贺掌旗反倒是更高兴了,因为这说法中,实际上暗含着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尊贵,而这孩子尊贵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的集团前途远大了。于是他便笑道:“道长,你这话不该提醒我,而应该去提醒一下刘总,他这人咋咋呼呼的,说不定就会往里面参合。嗯,道长,咱们得写封信去提醒一下刘总监军。” 玄逸听了,呵呵一笑道:“刘总监军可不会在这事情上犯迷糊。而且,元帅给孩子取名字,也不会找他的。说不定倒是会找牛先生,不过牛先生肯定不会参合。”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又开始继续安排各项事务。 这样又过了几日,突然又得到军报,说是朝廷任命孙白孤为三边总督,他如今带着军队依托南阳,不断袭扰荆襄,多个军屯遭到严重损失。 为了保证春耕和夏收,黄自得决定亲自率领数万军队,去攻击驻守在南阳的孙白孤。 “他妈的孙白孤,大嫂刚刚生了孩子,他就跑来捣乱。看元帅砍不死他!”贺掌旗笑骂道。对于和孙白孤战斗的前景,贺掌旗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自己这一方的军队,这些时间以来有多大的进步,在他看来,朝廷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已经不太值得一看了。 “孙白孤这人虽然挺能打的,但是他手上才多少兵?兵不行,再多的计谋,再多的花样也玩不出来。现在他肯定不是元帅的对手,只可惜我们如今在……” 这样说着,他转过头来,却注意到玄逸的脸色颇为沉重,便道:“怎么,道长还担心这一战的情况?咱们的兵是怎么样的,道长还不清楚?这一仗不用担心,咱们肯定能赢!” 玄逸也点了点头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一仗的胜负,我只是担心,这一仗赢了之后,元帅会不会收不住手……贺将军,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这事情我要回去细细想想。” 贺掌旗见玄逸这样说,又看他脸色不对,便不再多说,只说:“道长这些天怕也是太累了些。您先回去休息一下也好。” 玄逸便出来回了自己的小院,进到房中坐了下来。 “黄天前辈,黄天前辈。”玄逸在心中呼喊道。 “有什么事情吗?”黄天的声音响了起来。 “前辈。”玄逸道,“孙白孤被朝廷任命为三边总督,他带着几万军队,到了南阳,不断派兵袭扰荆襄。元帅便出兵攻打南阳。我知道这一战,元帅肯定不会输,但是,我就担心,他会不会走上以前的老路……” “你以为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黄天反问道,“你要多想,要多想想。” “你是说这是上面的意思?”玄逸在心中问道,“上面”自然指的不是元帅府,而是天庭,“祂们趁着我们大军出征,带走了一部分的运道,然后元帅有了儿子,气运中很大一部分转移到儿子身上的空隙,影响元帅,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以黄自得此时的气运,天庭要干扰他的判断也已经不是很容易了,不过在有了这些前提的条件下,付出一定的代价还是能做得到的。 “前辈,我们该怎么做?”玄逸的心中有了判断,便这样问道。 “有几个办法。第一,你立刻赶回去,阻止黄自得犯傻。不过,天庭的眼睛立刻就会盯住你,然后,你就要直面天庭。如今黄自得的气运保住他自己都够呛,能分到你身上的就更是有限。天庭一旦针对你,你能撑下来的机会有多大,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个数。” “其他的办法呢?”玄逸继续问道。他知道这第一种办法其实极度危险。就像黄天说的那样,他能从黄自得系统中分润到的气运还是很有限的,是不足以在天庭的打击面前保住他的。只要天庭愿意付出代价,要干掉他,有的就是办法。而一旦他被干掉了,人亡政息,就目前黄自得集团中的那些人的能力,多半干不过,不,应该是肯定干不过鞑子。若是这样,他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他的方法,那就是弃子求生。”黄天冷冷地道。 “弃子求生?弃掉谁?”玄逸一惊,“难道要任凭黄元帅和出征的大军一败涂地?那到时候……” “弃掉谁?”黄天冷笑道,“在这个局中,除了你我,还有谁不能弃掉?现在我问你,相比上一辈子,如今的革命军有什么不同?” 玄逸想了想回答道:“现在的革命军,在组织和战斗力上要远远强过上一辈子的大晋军。而且,在荆襄的基础也比当年更好。” 黄天听了便道:“你说的不错,革命军在各方面都要更强一些,这意味着即使受到挫折,损失也会更小一些。或者说,如果对方要让革命军承受和上辈子那样的损失,他自身便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一点,无论是对天庭,还是对鞑子都是如此。”黄天道,“无论是天庭,还是鞑子受损重,或者是你们的损失比上辈子小,你翻盘的机会都要比上一辈子大得多。如今你在四川,正好可以避开这档子事,保持不败的名声。等到革命军遭到大挫折的时候,你就是革命军翻盘的希望所在,虽然到那个时候,革命军的气运整体上会下降很多,但是它们却会集中到你的身上,到那时候,天庭什么的要动你也会格外的困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了。而且现在有了这些弃子在吸引天庭的注意,呵呵,你正好可以做一些巩固基础的事情,为将来的溃败做好准备,再加上我,到时候还怕翻不过这个天来?嗯,再过一阵子,黄自得就该调你回去坐镇襄阳了。抓住这个时间,搞好襄阳的防御,巩固基础。到时候,给天庭一个好看的!” “真的只能这样吗?”玄逸还是很不甘心。 不过从他的软弱的语气中,黄天已经听出来了,玄逸其实已经准备屈服了。他便又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在出卖他们。你知道,死亡并不是结束。若是你们的事业失败了,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而现在,最好的,能够拯救他们的手段,就是将计就计……” 第一百四十七章,黑手(3) 革命军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孙白孤的预计,以至于在望着军营外那一圈由火把组成的火龙的时候,孙白孤一度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却又立刻进入了另一场噩梦。他用了好一阵子,才让自己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在做梦。这时候他又不由得庆幸那些“贼军”刚才没有趁乱袭营,要不然,这会儿很可能整个军队都已经崩溃了。 “也许贼军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其实他们一路赶来,已经是疲惫至极,根本就无力战斗了。”孙白孤只能这样安慰一下自己,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一支军队能够如此之快的行军,那就不可能没有战斗力。所以就算拖到明日,他也肯定打不过贼军。 “不过到了明日,依托营垒,好歹能防守一番吧。” 这一整夜,孙白孤都在忙着如何巩固营垒,以应对贼军的进攻。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天明的时候,孙白孤觉得,自己已经把可以用来强化营垒的防御的方法全都用上了。 “再怎么准备,也只能是这样了。”孙白孤对自己说,“‘尽人事’的事情,如今我们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他将手下的几个总兵两位总兵,高杰和白广恩都叫了过来,给他们打气道:“贼军远来疲惫,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透鲁缟’。我军依托营寨,只要顶住一两日的攻击,缓过一口气,说不定就能找到突围的机会。此外,如今左总兵应该也已经在南边反攻了,贼人在这里也不能持久。这一仗咱们还有的可打。” 如今他手下的这两位总兵,其实以前都是流寇。对高杰,孙白孤倒是很放心,因为高杰原本是黄自得手下的大将,后来送了黄自得一顶帽子,拐走了黄自得的老婆,投靠了朝廷。这样的故事,使得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投降黄自得。至于白广恩,他以前是跟着混天猴造反的,被洪演击败后投降了朝廷。这种人到了关键时刻,会不会又投了流寇,就还真的难说了。所以孙白孤觉得,需要格外给他打打气。 然而这气还没打足,丧气的事情就又来了。一个军官进来报告,说贼军占据了水源,整个军营中都断水了。 昨天宿营的时候,孙白孤等人都只以为这是寻常的宿营,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和黄自得“匪军”在这里大战。自然也就没有太考虑如何守卫水源的问题。为了营地宽敞,便于安置,这块营地距离附近唯一的一处水潭稍微远了一点。这点距离在平时都也不是事情,但是在如今,却是致命的。黄自得也算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一早便派出部队占据了这处水潭,切断了官军的水源。 水源一旦被切断,一切固守的打算自然就都无从谈起。一个人不吃东西,可以勉强支持七八天不死,但要是不喝水,至多只能支撑三天而已。 听到这个报告,孙白孤顿时便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看看!” 几个人到了军营西门,登上西门边上的瞭望台。 “总督大人,那边就是。”一个军校指着远方给孙白孤看。 孙白孤往那边望过去,见那边大概五六百步远的地方已经有一群贼军在那里建起了胸墙。立起了哨塔,看看那边的贼军人数也不少,怕是有两三千人,而且队列严整,一看就是精锐。孙白孤心中不觉一凉,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官军,能打的并不多。如今要主动进攻,夺回水源。恐怕会非常艰难。 不过不管如何艰难,他们都必须夺回水源,否则他们便无法继续支持下去。 “白总兵,你看我们该如何拿下水源?”孙白孤问道。 白广恩望着那边的“贼军”的军阵,沉声道:“人家早有防备,如今也没什么办法,只有硬拼了。” “高总兵,你觉得呢?”孙白孤又问道。 高杰望着那边的“贼军”小心地识别着上面的旗帜,然后道:“总督大人,对面的贼将是田秀成。这人做事小心,漏洞很少。对上别人,也许还有耍花样的可能,对上他,怕就只能硬打了。” 手下的两位总兵都这么说,孙白孤也明白,如今没什么多的花样可讲了,也只有死命去打这一招了。 “二位将军,”孙白孤道,“如今我军已入死地。古人云:‘死地则战。’如今我等只有拼死一搏,才能有一线生机。所以,老朽希望二位将军能精诚团结,齐心合力,一举夺回水源。” 说到这里,孙白孤顿了一顿,又看了看两人道:“我军失去了水源,不能持久,所以第一击便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成功,否则,再而衰,三而弛,再加上贼军人多势众,一击如不能下,贼军便有增援,如此便更不能下了。二位将军,此时不是藏私的时候,两位有多少力量,这时候便都需要拿出来了。” 高杰和白广恩相互看看,都开口道:“总督大人说的是,小将怎敢藏私?这一击,小将亲自带着家丁们杀上去,一定要一举成功。总督大人稍待,小将等去调集人马,马上出击。” 两人离开了西门,往营垒中走去。白广恩便对高杰道:“老高,我看贼军防备森严,怕是没那么容易攻下来。如今赶紧突围才是上策。要不然,等水用光了,没吃的没喝的,越发的跑不出去了。总督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高杰并没有接过这个话头,而是道:“攻坚骑兵似乎不太好用。” 白广恩听了,便瞪大眼睛看着高杰,然后咧开嘴笑道:“高总兵说的有道理。” 高杰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将身边的将领们都叫过来,安排马上的进攻。 过了大半个时辰,高杰的部将李成栋带着四千多步兵,白广恩的部将郑家栋也带着三千多的步兵来到了军营西门附近。 紧接着高杰和白广恩各自带着几百个骑兵跟在后面,做出一副督战的样子。 此时田秀成早就看见对面的军营中有旗帜乱动,便知道官军打算来攻击他了。田秀成对于官军的攻击,实在是期盼已久。当初他听玄逸道人讲古代名将的故事的时候,谈到唐朝太宗皇帝的时候,玄逸道人曾经这样称赞太宗皇帝用兵,他说太宗皇帝打的仗,往往在战略上是在进攻,但是在战术上,却总能迫使敌军去攻击自己的坚固阵地,然后等到敌军疲敝之后,再通过迅猛的反击,一举打垮敌军。比如浅水原,虎牢关之战,都是如此。这也正是太宗皇帝用兵最为可怕的地方。 田秀成觉得如今的局面似乎就有些军师所说的,战略上是进攻势态,但在战术上,却迫使敌军来攻击自己的坚固阵地的架势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打算在这一战中好好的露露脸。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对面官军的大营的营门打开了,一队一队的士兵走了出来。田秀成眯起眼睛来望着对面的敌军,观察着他们的队列和装备。 “都是些杂兵。”田秀成想,“还他妈的官军呢,和老子这边一比,他们比我们像‘贼军’多了。” 田秀成的这种看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对面的官军的确已经越来越没有官军的样子了。早几年的时候,官军上阵的时候,至少战兵还都是有铠甲的——虽然都是些偷工减料的铠甲。但如今,官军的战兵不要说铠甲,便是鸳鸯战袄都不整齐。旗帜什么的更是色彩晦暗,破烂不堪。出了营门,一个队列排了半天都不太齐整。相反,自己这边,人数虽然少了一点,但是几乎人人都有一件粗制滥造的铠甲,武器旗帜也都比对面的好。队列什么的也比对面不知道要精神多少。 “要是不看旗号,单单只看兵甲和队列,只怕大多数人都会把我们看成是官军,把对面看成‘贼军’吧?不过就他们这德行,说他们是贼军,真是一点都不冤枉。”田秀成这样想着。接着,他就看到了高杰的旗帜。 “嘿,高杰这货这次也被围住了?元帅捉到了他,肯定会扒了他的皮吧!”田秀成想,“高杰这厮拐了那娘们跑了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他还有撞到我们元帅手里面的时候呢?” 正这样想着,便看到对面的官军总算是列好了队伍,开始缓缓地向前推进了。 官军向前走了五六步,便停了下来,整了整队,然后继续向前,又走了五六步,便又停下来整队。看得田秀成直摇头。 “这都是新兵吧?”田秀成对站在一边的黄过说,“就算是新兵,咱们要是把新兵训练成这样子,你说让总监军看到了,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黄过点点头道:“难说,总监军吹胡子瞪眼睛咱都见过,晕过去什么的咱可没见过。不过不管总监军会不会晕过去,他肯定会在自己晕过去之前,先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子上面。” 第一百四十八章,黑手(4) 与此同时,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黄自得和刘杰轩也在望着这边,说着类似的话。 “老刘,你看那些官军,要是狗日的高杰如今还在咱们这边,他把兵练成了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黄自得笑嘻嘻地道,似乎完全把当年那事儿给忘了。 “高杰那狗东西要是还在咱们这边,根本不可能把兵练成这样。”刘杰轩道,“还没等他把咱们的兵都糟蹋成这样,老子早就按照条例把他扒拉下去了!要说咱和军师刚刚定出那些规矩的时候,大家都嫌我老刘定的规矩太多,管得大家不自由。要我说,这都是为大家好。元帅你想,咱们条例那么清楚,大伙儿就犯不了大错,还没等犯下大错,就已经被咱们处罚,纠正了。结果呢,最多就挨两句骂,连打军棍的时候都少了,至于这样的,把兵练成这种狗屁样子,活该砍头的事情,那更是碰不上了。咱们把规矩定得这么细,其实是在保护兄弟们呀。” 黄自得点点头道:“你嫂子也这么说的。嗯,他们也快到弓箭的射程了吧?可惜道长说的野战炮还没有影子,要不然……” …… 这时候,官军的步兵已经逼近到了距离胸墙不过百步了,在革命军的鸳鸯阵后面,有大约三百多名弓箭手,这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这些弓箭手们将箭支插在面前的地上,弓拿在了手里。随着军官一声令下,他们一起搭弓上箭,向着前上方将箭矢抛射了出去。采用这种方式射出的都是轻箭,若是许多年前,这样的抛射,对于朝廷的经制之军,威胁有限。但是因为如今的官军却也不是当年的官军,如今的官军极度缺乏铠甲,“贼军”的这些轻箭,一样能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杀伤。一如当年官军用同样的轻箭重创那些没饭吃活不下去,却又不肯老老实实得当一个“安安饿殍”的“贼人”一样。两百个弓箭手抛射出去的轻箭落在官军的队列中,便如冰雹打在麦地里一样,在箭雨落下来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官军倒下了一片。整个队伍前进的势头也一下子放慢了。 “快,快冲上去,不能停!不能停!”李成栋见士兵们有些畏缩便大声喊道,“后退者斩!”他的亲兵也都拔出刀来,驱赶着那些步兵继续向前逼近。 官军之中自然也是有弓箭手的,这时候,这些弓箭手便也向着“贼军”那边抛射轻箭还击。不过,官军这边的弓箭手却只有不到百人,规模小很多,而且他们的对手的披甲状况要明显的好过官军,所以他们的还击虽然也给“贼军”造成了一些杀伤,但是效果却相当有限。 “要说咱们还是没来得及好好的种种田。”远远地望着那边的战斗,黄自得却并没有什么压力,而是继续轻松地和刘杰轩聊天,“道长早就看不上从朝廷那边缴获的那些铠甲了,嗯,那些东西,都是他妈的破烂!可惜咱们还没来得及自己打造这些东西。要不然,就这些轻箭,真还伤不了多少人。” “大哥,官兵的弓箭手也比以前少多了。”刘杰轩却这样道。 “朝廷越来越不行了。”黄自得道,“就像是一座都被白蚁吃空了的房子,从外面看,好像还是那么回事,但是你只要从大门上踹一脚,整个房子就会一家伙的垮下来了。” 黄自得这样说,自然也是有道理的。后世的人往往受到各种游戏的影响,总习惯于把弓箭手看作是一种廉价的,近战弱鸡的东西。但事实上,在古代军队中,弓箭手一直是奢侈品。一个弓箭手要能连续拉开强弓,向敌军抛射箭雨,他的身体素质肯定不差。弓箭是一种技术活,要玩得好,就必须经常练习,这又意味着很长的培养时间和较高的培养成本。随便到乡间却抓一个壮丁过来,塞给他一杆长枪,甚至是一根削尖了的竹竿,你就可以把他丢到战场上去了。但是你却没办法这样补充弓箭手,一个农夫,你丢给他一张战弓,他根本就用不了。 当年黄自得他们刚刚造反的时候,靠着遍地的流民,他手下的队伍,经常也能一下子扩张到十多万,但是这十多万的“大军”中,却根本就没有弓箭手这种单位。而官军呢,数千人的军队中,就能有好几百个弓箭手。到后来,黄自得自己慢慢的训练弓箭手,招降官军中的弓箭手,这才有了自己的弓箭手队伍。但要说数量上,相比朝廷,依旧是处于下风的。然而这一次,对面冲出来的官军,在人数更多的情况下,弓箭手的数量却要比自己这边少了很多,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朝廷已经油尽灯枯了的最为明显的表现。 因为弓箭射程有限,如果官军能保持正常的行进速度,那么弓箭手其实只能进行有限的几轮齐射。再加上弓箭手的数量有限,抛射的精度也有限,实际带来的杀伤其实是很有限的。弓箭手很多时候,更大的意义在于打乱敌军的阵线,让敌军陷入混乱。 这种抛射,对于纪律严明,战斗欲望强烈的军队来说,作用有限。但是对那些本来就没多少组织度,士气又低落的军队来说,这样的抛射就能带来相当大的危险。受到箭雨的打击的官军,开始畏缩不前,军官们只能靠着亲兵手中的刀子才能迫使军队继续前进。但是队列什么的却已经全然乱成了一团。 “这,这就和我们当年一个德行呀。”望着乱成一团的官军,田秀成突然觉得自己还花功夫在前面建了一道胸墙是不是有点多余了。“就这德行,咱们前面要是没有胸墙,咱们直接往上一冲,他们肯定会垮掉的。如今这胸墙倒是有点挡住我们自己了。” 因为官军的混乱,革命军的弓箭手得以又多射了几轮箭。官军在百来步的距离上,稀稀落落的用火枪和弓箭进行了有限的还击,但是并没有获得太多的战果。 在督战队的刀子的压迫下,官军终于靠近了革命军的胸墙,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二十来步了。这时候,革命军鸳鸯阵中的火枪手,以及装备的虎蹲炮都开始开火。 在对缴获的火枪和虎蹲炮进行了一番测试之后,革命军上上下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两样火器其实是用来近战的。距离稍微远一点,就只能听个响了。所以按照如今的革命军的操典,他们总是要在敌军进入到四十步之内,才允许开火射击的。而田秀成看到官军混乱的样子,估计他们对自己威胁有限,所以干脆下令,将敌军放到二十步,再来进行一轮齐射。 这一轮齐射的效果,尤其是虎蹲炮的效果好得都出乎田秀成的想象了。在此之前,因为预计到官军会向着这里发起攻击,所以,黄自得将军中的虎蹲炮都集中到了这里,使得这里拥有了多达五十门的虎蹲炮,这一轮齐射,顿时就打倒了数以百计的官军,几乎是将官军的前面一层整个的削掉了。 这样的雷霆一击,完全打垮了官军的士气。士兵们不再理会督战队的威胁,转过身向后就跑。李成栋连续砍了好几个人,都没能控制住局面。 “快,追击呀!”刘杰轩用马鞭杆子在自己手掌上拍了一下道。 只是革命军的追击却是慢了半拍,因为他们自己的胸墙挡住了自己。而官军跑得倒是不慢,结果等他们从胸墙后面出来,官军都快跑回去了。考虑到官军在军营的寨墙上也有不少的虎蹲炮,硬冲上去,会有不少无谓的损失。所以田秀成干脆取消了追击。只是向刘杰轩提出了新的建议: “老刘,这胸墙的设置要改进。最好能从里面一下子推倒,要不然,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还真是不好办。” …… 这一战官军的损失其实很有限,不过几百人而已,相对于官军几万人的人数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这一战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巨大的,如今在官军中再也没有谁提夺回水源的事情了。如今,官军中唯一话题便是如何突围了。 高杰自然是一心一意要突围的,但是白广恩对此却有别的想法,所以当高杰提出要突围的时候,白广恩虽然嘴巴上赞同了,但是回过头来,回到自己的军帐中,白广恩却叫来了自己的部将郑家栋。 “如今我军的战力,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这辈子不可能突围的。抢水源又抢不过来,就是躲在军营的围栏里,才能维持的了军队这样子。你也知道,我以前在流寇那边干过。其实黄自得这人挺不错的。要是咱们愿意再回到流寇那边去,我估计他也不会为难我们。我跟你们说呀,当流寇的感觉像回家一样,在流寇那边的感觉比家里感觉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里面的!” “大帅,如今也没有别的出路了。我看呀,这大昭朝是吃枣药丸。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当个开国功臣不是?您要是有这个意思,咱们便派个人过去,和他们联络一下。嗯,黄自得最恨高杰,要是咱们能把高杰的脑袋……” 第一百四十九章,黑手(5) 与此同时,在高杰的军帐中,部将李成栋也正在和高杰讨论战事。 “大帅,我觉得您得小心防着白广恩一点。”李成栋直言不讳地道,“刚才在谈如何突围的时候,白广恩太好说话了,我觉得他的心思恐怕并不在突围上。这个时候,心思却还不在突围上,他在打什么心思就还真的难说。大帅,您得防着他一点。” 高杰听了,摇摇头道:“如今这个时候,能跑出去就不错了,他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货出了名的会跑,要不怎么十多万人都丢在辽东了,就这货跑出来了?说不定就会弄出什么坑人的幺蛾子,坑了别人,好让自己跑。” “大帅。”见高杰似乎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李成栋又补上一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李成栋正要继续说,突然有亲卫进来道:“大帅,总督大人和白总兵来了。” 高杰便站起身来,出去迎接,李成栋跟在后面,只是刚才想说的话,却也开不了口了。 两人刚到军帐门外,便看到孙白孤和白广恩带着几个亲卫,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总督大人,白总兵。”高杰赶紧迎上去抱拳行礼道。 “高总兵,情势紧急,也别弄那些没用的礼节了。我们进去商议。”孙白孤一边说,一边率先进了军帐。白广恩高杰和李成栋赶紧在后面跟上。 “高总兵,如今我们夺回水源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一进来,孙白孤便直接这样说,“如今之计,也只能是突围了。我看贼军的人数其实并不比我们多,只是仗着军队比我们精锐罢了。但古人说‘十则围之’,要想围死别人,必须有足够多的人数。如今贼军的军队再精锐,人数不够始终是人数不够。所以突出去,其实不难。难的是突出去之后会怎么样。” 听了这话,高杰等人都点了点头。的确,突出去并不难,但突出去之后,怎样在敌军的追击之下活下来才是最难的。从这里到南召还有一百多里,一路上被人家追着砍。只怕没几个人能活着看到南召的城墙。 “所以我们不能都突围,我们必须留下人来牵制贼军。”孙白孤接着说道。 一听到孙白孤这样说,高杰顿时就急了:“总督大人,末将……” 孙白孤却摆了摆手笑道:“高总兵,我知道你和黄自得有夺妻之恨。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如果问谁的脑袋是黄自得最想要的,只怕就是将军你的了。” 高杰听了身上的汗都出来了,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握住了刀柄。 “所以高总兵你可以突围,但是你的将旗,必须留下来,此外,你还要找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人,让他穿着铠甲,留在大营中,甚至在突围开始的时候,这个人还要穿着你的铠甲,打着你的大旗,和本督一起再去抢一次水源。也算是掩护你们突围。” 高杰听了,松了一口气,手也松开了刀柄,只觉得身上被汗弄得湿漉漉的。 松了这口气之后,高杰突然意识到按照刚刚的说法,孙白孤自己并不突围,而是留在这里掩护。于是他赶紧开口道:“总督大人您难道不突围?这可怎么行?” 孙白孤听了,苦笑道:“老夫一着不慎,丧师辱国。要突围出去干什么呢?高总兵,这次突围,也只有骑兵有机会突出去。所有的步兵,除了突围的时候,留给贼军追兵砍的人头(带着一些步兵突围,跑的时候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被对手砍,好拖延时间。)之外,真正要突出去的都要有战马。如今我军的马匹也有限,除了有马的兵之外,你们的其他的能打一点的兵便都留下来给我。好歹也能给黄贼更多的压力。黄总兵,白总兵,希望你们突围出去之后,不要气馁,要继续报效朝廷。” 在这个时候,孙白孤的话,几乎就是遗言了。而他所说的,在目前几乎也是是唯一可行的逃命的办法了。 白广恩带头抱拳道:“末将若是能突出重围,一定铭记总督大人的教诲,一心一意,报效朝廷。” 高杰也赶忙抱拳道:“大人的教诲,末将铭记在心,不敢须臾有忘。” 孙白孤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就来商议一下行动的细节吧。” 几个人便商议了起来,商议了一会儿,高杰便渐渐发现不对了,自己刚刚有点被孙白孤的主动牺牲感动了,结果在商量带哪些人突围的时候,好像吃亏了一点,名额被白广恩那个狗东西弄走了不少。(有战马的骑兵当然是自己有多少,就算多少。但是军营中还有征用来拉车的马匹,这些马匹都是孙白孤的,如今谁分得多,自然就能带出更多的自己人。) “狗日的白广恩,真不是东西,难怪每次他都能跑出去!”高杰想起李成栋说的话,忍不住暗想,“差点就被他坑了一把。” 于是几个人便扯起皮来,扯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将突围的人员安排好。至于突围的时间便放在下午未时五刻。这样突出去,极速跑一段,天就黑了,也正好有利于逃亡。 “还请总督大人发一份公文给我们,否则,若是我们在夜间或者黎明赶到了南召县,却进不了城,那就麻烦了。”白广恩又补充道。 高杰在心中点了点头:“白广恩这厮在逃跑上面还真是有经验。” 大家商量好了,时间便已经接近午时了,这时候距离预定的突围时间也没多久了,大家便各自回去准备。 送走了孙白孤和白广恩,高杰便对李成栋道:“你去伙房那边盯着,我估计,白广恩那厮多半要在那里占我们的便宜。再派个人到管马料的那边去看着,别让白广恩把好东西都弄走了。” 突围和战斗都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所以这个时代一般大的作战行动之前,都会让参与的人员吃点肉,马匹吃点豆子,以保证体力。如今朝廷的财政已经基本上空了,所以人吃的马嚼的都不够多。若是不盯着点,说不定就让白广恩占了便宜。 “大帅说的是。那我去了。”李成栋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走出去好远,李成栋突然又想起来他此前担心白广恩会不会拿高杰的人头来投降黄自得的事情,突然又觉得,白广恩应该还不至于此,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他摇了摇头,就朝着伙房那边去了。 和高杰预料的一样,白广恩也把郑家栋派了过来,大家都如防贼一样盯着对方,直到午饭分配完毕。 吃过了午饭,很快便到了预定的突围的时间了。突围之前首先是佯攻,孙白孤带着假高杰和假白广恩,以及四千多的步兵,再次向着田秀成的据守的水源扑了过来。而在更远的地方,黄自得和刘杰轩两人一起站在一个小土岗上,眺望着这边的战况。 “白广恩那厮看来没说假话,他们的确打算在这会儿突围了。咱们的伏兵都安排好了吧?”黄自得问道。 “安排好了,二虎、黄过、党守义他们都带着人马出去埋伏好了。”刘杰轩回答道,“大哥你等着就是了,这次肯定能把高杰的人头带回来。” 和孙白孤预计的一样,突出包围其实并不算太难。黄自得的兵力并没有绝对优势,所以在单一的某一点上其实只有警戒而已。(当然,如果多围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有壕沟土墙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只是一旦突出来,就会立刻遭到追击。 白广恩和高杰很顺利的就冲了出来,不过他们不敢停留,因为他们知道,追兵很快就会追过来。这时候,白广恩和高杰身边各自都带了四百个骑兵,他们带着这些骑兵,往北方拼命跑。 跑了小半个时辰,马匹开始有些疲惫了。两人便让骑兵放慢了速度,让士兵们从马上下来,牵着马继续向前走。白广恩牵着马,和高杰走在一起,一边走,还一边顺口向高杰介绍一些逃跑时候的注意事项。高杰一边听,一边不停地回头向后面看。 “老白,你说孙总督能拖住他们多久?”高杰颇有些不安的问道。 “孙总督拖不了多久的。”白广恩道,“我们一跑,他手下的兵哪还有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弃子了的?就算孙总督再努力,他们又哪里还有士气来拖住贼军。只怕我们一跑,出来的这些人就肯定崩了。嗯,追我们的贼军应该也在路上了,不过应该还有一会儿才会追近,那时候我们的马也歇得……。” 一边这么说着,白广恩也回头向着后面望去,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在他后面很远的地方,有一股黄尘高高的升起来,这显然是追赶他们的骑兵扬起的黄尘。 “贼军,贼军追过来了!上马,快跑!”白广恩喊道,并且第一个跳上了马。 第一百五十章,黑手(6) 耳边的风呼呼的响着,高杰不断的催动战马,向前奔驰。在他前面一点的白广恩,也在赶着马拼命飞跑。已经有一些骑兵因为马匹疲惫,开始渐渐地掉队了。尤其是那些骑着原本是用来拖车的挽马的,这时候都陆陆续续的掉到了后面,有些马(主要都是挽马)甚至都已经口吐白沫倒毙在了路边,原本骑着它的人便也只能徒步跑了。他们朝着那些正在远去的战友们呼救,希望有谁会带他们一程,只是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会因此停下来,他们如果还想要跑的话,便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 不过只靠两条腿,其实相比四条腿的战马,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比如说,目标就小多了,只要离开了道路,走得距离道路远一些,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吃多了的贼军骑兵放着大目标不追赶,却跑来找这些游兵散勇借人头。再说,贼军好像并不是用人头来计算战功的。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革命军骑兵追赶到了白广恩和高杰刚才疯狂逃跑的地方。这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十多人而已。只是每个人的战马后面却都拖着一截树枝,战马奔跑起来,这些树枝在地上拖着,便能扬起更多的灰尘。这样一来虽然只有十余骑,但是远远地看他们扬起的烟尘,就很容易误以为他们人数众多。 如今这些骑兵也渐渐的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领头的骑兵队长对旁边的骑兵道:“按照任务要求,我们追到这里就够了。后面嘛自然有其他人处理。嗯,都把树枝解下来。刚才我们在路上,看到了不少的倒毙的马匹,骑着它的人,肯定是往道路两边跑了。不过他们肯定跑不远。我们去找找,看看能抓多少回去。” 身后的烟尘渐渐地消失了,高杰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看自己的马,口鼻边已经有些白色的泡沫了。他慢慢地勒住了马,然后从马上跳了下来。这时候,白广恩也下了马,牵着马走了过来道:“老高呀,黄自得追得好紧呀。不过他们比我们晚出发,这会儿,他们的马应该也快不行了。咱们应该能喘口气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天一黑,就又安全了一截了。这一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咱们呀,就算是逃出来了。” 高杰知道白广恩在逃跑方面经验很足,听他这么说,便也松了口气。 白广恩又道:“如今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来了,咱们呀,先停一下,让马歇歇,也吃点东西。” 高杰听了,便点了点头道:“都听白总兵的。”接着他便转过头来,朝着其他的骑兵喊道:“大家都停下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让马也吃点东西。” 大家便都停了下来,从马身上的口袋里拿出干粮来吃,又拿出豆子来喂马。正忙着呢,突然有人又喊了起来:“贼人!贼人又追来了!” 大家赶紧往后面看,却见后面又有黄尘高高的扬了起来。 “狗日的,他们就不怕把马跑死了?”白广恩道,“犯得着这么追吗?老高,都是你,妈的黄自得,为了要你的命,都要发疯了!” 高杰脸色苍白,问道:“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上马跑呀!如今就看是他们的马先跑死,还是我们的马先跑死了!”白广恩一边说,一边跳上马,催动战马,就朝着前面跑去。 “老白,等等我。”高杰也赶忙上了马,追了过去。 一阵奔逃之后,更多的人掉队了。如今跟在高杰和白广恩后面的骑兵已经只有两百来人了,不过后面的烟尘倒也消失了。 “老白,后面没追过来了。”高杰喘着气对白广恩说。 “都下来,下来休息。牵着马慢慢走!”白广恩从马上跳了下来。 听到白广恩又说休息,想起每次一休息,立刻就有贼军追上来,高杰便赶紧回过头往后面望。 “放心吧,这次他们肯定不会追上来了。他们的马怕已经跑死了一大片了。”白广恩这样说道。 听到白广恩这样说,高杰又是一惊,他又回头向后面望了望——这次后面真的没有黄尘升起了。于是高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老白,说起来,你都有点像那个华容道上的曹操了。只是人家曹操是一笑,就有伏兵出来,你是一停下来,就有伏兵追上来。搞得老子都有点怕了。” 白广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老高呀,你这么一说,嗯,我看看,啊……你看到那边的树林了没有。哈哈哈,可笑黄自得这个匹夫无谋,刘杰轩这个蠢材少智。若是老子用兵,在这树林后面放上一队伏兵,哪怕人数少一点。呵呵,你我此时人困马乏,他们一出来,我们可就大事不妙了,哈哈哈……” 高杰一开始还陪着笑了两声,但就在这笑声中,从前面的那边树林子后面突然响起了一片马蹄声。紧接着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一个“贼将”哈哈大笑道:“高杰,白广恩,老子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高杰仔细一看,不觉在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他认得这哈哈大笑的贼将乃是黄自得的大将党守义,在他身边还有几个人,分别是刘二虎和黄过。在他们身后是大队的骑兵,看起来至少有一两千人马。 “高总兵快走!”,李成栋一催战马便冲了上去。 “兄弟保重!”高杰喊了一声,拨转马头便跑,这时候却看到白广恩已经跑出一丈多外了。好在白广恩还是很讲义气的,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老高,跟着我跑。” 高杰应了一声,便催马追了上去。却看到白广恩一边跑还一边把各种碍事的东西,比如刀子呀什么的纷纷丢掉。高杰也就有样学样,一边把那些东西丢掉,一边朝着白广恩靠了过去。 “老白,狗日的党守义怎么在这里等着?”高杰一边把刀鞘丢掉,一边向着白广恩喊道。 “当然是……老子告诉他的!”白广恩等着高杰靠近过来了,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锯断了柄的三眼铳。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将这三眼铳当做战锤,照着高杰的胸口就抡了过去。 高杰猝不及防,被这家伙砰地一下就抡在了胸口上。他的嘴里一甜,身子一晃便从马上栽了下去。 白广恩勒住了马,然后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高杰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笑眯眯地道:“高杰兄弟,你不要怪我。咱们出来混的,为的都是个富贵。如今朝廷眼看着已经不行了,黄元帅多半是要坐天下了。咱们也要为自己某一条活路呀。你说是不是?” 高杰瞪大了眼睛盯着白广恩,他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只是刚才白广恩的那一家伙很是不轻,将他的肋骨都打断了两根。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又伤了胳膊,一时间挣扎不起来。他张开嘴想要骂,只是一开口便扯得胸口痛,痛得开不了口,却只能怒目而视了。 这时候,又有一匹马在旁边停住了,一个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却是白广恩的部将郑家栋,而他的手中却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却正是李成栋的首级。原来就在刚才,李成栋冲上去的时候,郑家栋也做出要上去掩护的样子,却从后面偷袭,一刀刺死了李成栋,又砍了他的首级,然后便到了这里。 “大帅,李成栋的人头在这里了。”郑家栋道。 接着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却是党守义几个了。 高杰忍住痛,朝着党守义喊道:“老党,看在咱们以前的交情上,给我一个痛快的!” 党守义却呸了一口道:“狗东西,谁和你有交情!把他绑起来,带回去交给元帅处置!” 几个士兵扑了上来,用绳子将高杰紧紧地捆了起来。党守义瞟了高杰一眼,便转过脸去对白广恩道:“老白,还要麻烦你们,去把南召的城门叫开……” …… 一个半月后,在成都的玄逸才接到有关这一战的战报。在消灭了突围的官军之后,党守义在主动投降的白广恩的配合下,叫开了南召城门,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南召。接着他们又带着被俘的高杰等人回到还在顽强的据守的孙白孤那里。当时孙白孤的军中因为断了水,已经不停的有士兵从营地里跑出来向“贼人”投降了。当党守义等人带着俘虏出现后,营地中的人更是知道大势已去,孙白孤也完全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当士兵们自己打开寨门出来投降的时候,孙白孤便在军营中自杀了。 在战胜孙白孤之后,黄自得信心大振,他决定为了确保荆襄一带的彻底安定,他要向周围的官军发起预防性打击。他打算效法天聪汗,带着大军到朝廷控制区去“因粮于敌”,一来削弱朝廷,二来也为荆襄夺取更多的资源。 第一百五十一章,背叛(1) 接到这个战报之后,玄逸立刻就给黄自得写了一封信。在信件中,玄逸首先向黄自得汇报了四川的情况,然后又对荆襄一带的生产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然后便是祝贺黄自得获得了大胜,接着又委婉的提议,对大昭朝廷的打击,不能太过,因为如今还需要留着大昭朝廷顶住北边的鞑子。 写这封信的时候,玄逸就已经确信,黄自得又一次走上了过去的老路,他会在天庭的有意的引导下,不断地,轻而易举的获得胜利。而大昭朝廷的大军,都会望风而降。于是黄自得就会陷入到天下已经可以“传檄而定”的幻想中,而一心想要在地位上压过自己的牛巨明,也一定会利用这一点,他一定会不断地怂恿黄自得,让他去京师。“拿下京师,早正大位,天下传檄可定!”玄逸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子,就能想到牛巨明会怎么说服黄自得。他也知道,自己就算站出来反对,多半也没什么用。黄自得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吃得苦够多了,早就想要享受了。虽然他如今一直在压抑这种欲望,但是玄逸也知道,黄自得并不是大昭太祖那样的,能够管住自己一辈子的超人。在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中,他的资质,几乎也是最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没有充足的理由,站出来反对,能有多大的效果呢? 所以,玄逸根本就不指望这封信带着的这个尾巴真的能让黄自得收手。他写这封信,无非是为了这样的几个目的。 第一,为将来的失败做铺垫。这封信现在虽然没太大作用,但是在将来遭遇到失败之后,却会成为他的先见之明的证据。这将大大的提升他在队伍中的说服力。当然,若是遇到了一个袁绍式的主公,这个先见之明,说不定会有危险。但是黄自得并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也没有像当初田丰那样激烈的,不给袁绍留面子的反对。 第二,为将来控制荆襄湖广做准备。如今黄自得是将荆襄的日常事务交托给了尚秀英和牛巨明。尚秀英此时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带孩子上。逼近,如今继承人可是“国本”。所以如今荆襄一带,除了军事之外的日常事务,其实都是在由牛巨明主管。牛巨明在行政上的才能其实只是一般,(当然,比黄自得手下的那些将领还是强不少的)但是他并不会有什么动力去特别的强化防御。而且,随着黄自得的不断胜利,牛巨明一定不会愿意继续待在荆襄,他肯定更愿意去京师,主持京师的“劝进”,从而靠这个功劳翻到玄逸的上面去。这样一来,荆襄作为根本之地,自然就需要另外派一个人来主持。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人除了玄逸,还能有谁呢? 当然,写出这样一封信,事实上也就意味着,黄自得在玄逸的心中已经成了一枚弃子了。“为了避免神州陆沉,不论是谁,都是可以牺牲的。”玄逸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黄自得不是第一枚弃子,也不会是最后的一枚。 黄自得在占据南召后,很快就得到了牛巨明送来的信件,牛巨明同样称赞了黄自得的胜利,并且提出,依照原先的战略,控制了荆襄和四川之后,就应该考虑甘陕了。甘陕不但自古以来能出精兵,而且表里山河,占据了这里,对于夺取中原来说,就会非常有利。所以他建议黄自得趁着这场胜利之后,朝廷在甘陕的军队几乎被一扫而空的有利局面,迅速进军,夺取甘陕。当然,如今荆襄因为刚刚支持了对四川的远征,所以能够对黄自得的行动提供的物力支持是很有限的。若是黄自得觉得没把握,也可以先退回来。只是,就这样放弃了眼前如此之好的机会,实在是很可惜。 得到牛巨明的信件之后,黄自得便将手下的将领们集中起来讨论这事情。 “牛先生的信大家都看到了吧?”黄自得道,“牛先生那里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来给我们一路吃到甘陕的,就是有,也没有足够的人手给我们几千里的送过去。但是如今甘陕空虚,却也正是拿下甘陕的好时机。你们说,咱们是趁机杀到甘陕去,还是老老实实回荆襄先蹲个一两年?” 这话一问出来,刘杰轩立刻就准备开口。黄自得却抢先开口道:“老刘,你先别说。你一说,下面一群小子都不敢说了。” 刘杰轩便道:“哪有的事情,这帮小兔崽子啥时候把我放在眼里过?不过大哥你说啥就是啥,我先不说了。” “嗯,那你们都说说吧!”黄自得又道。 “元帅,我觉得咱们应该杀到甘陕去。古人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二虎开口道,“再说了,不就是没有人从后面送粮食吗?咱们打了多少年的仗了,除了刚刚这一仗,咱们什么时候要人从后面送粮食过?要说军队人数,那会儿咱们的人比现在还要多呢。所以呀,我觉得后面没有人送粮食,那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呀。” 刘二虎这话一说,其他人也就跟着开口了: “就是就是,咱们啥时候靠过从后面运粮食过来?” “要是后面没人运粮食就不能打仗,咱们早就饿死好几次了!” “打吧,打吧……” 黄自得微笑着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对刘杰轩说:“行了,老刘,如今要说啥就说吧。” “如今还说啥?”刘杰轩翻了个白眼,“要说的都被这刘二虎给说了。一句都没给我留下。嗯,大哥,咱们出去,是去吃朝廷的大户的。只见过带着口袋去吃大户的,谁见过带着粮食去吃大户的?” 黄自得听了,哈哈大笑道:“老刘说的是,哪有背着粮食去吃大户的呀!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咱们就出兵去吃大户了……哈哈哈……” 只是就连黄自得也没想到,这一趟吃大户的旅程竟然会如此的顺利。他原本想的是效法天聪汗,大军出去之后,攻几座城获得补给,顺便把还敢于抵抗的大昭军队扫荡一番。然而现实却比这魔幻多了。 黄自得带着军队先退回到南阳,在这里他接收到了牛巨明送来的第一批补给,并且将那些投降的士兵,除了白广恩的那些亲兵之外,都交给牛巨明带回去安置在新的屯庄里。然后便带着大军往西北方向进发,一路上经过内乡、西峡、商南、丹凤、商洛,直抵西安。在这一路上,他们一仗都没有打,遇到的守军不是早就逃走了,就是打开了城门来迎接他。一开始,黄自得还以为这是因为他最近不断胜利带来的威望,但他很快就发现,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地方的官军,因为朝廷欠饷,好长时间都没吃饱饭了,到如今,都已经快要饿死人了。所以一看到有人问他们投不投降,这些官军就只问了一句:“投降了有饭吃不?”然后就争先恐后的投降了。 打破了县城,进去细细一搜查,还真没搜出多少粮食出来,完全都不够吃的。不过黄自得并不着急,反正前面还有西安呢,西安是大城,总不能西安也什么都没有吧? 等到黄自得到了西安城下,还没来得及拉开要攻城的架势,只是让白广恩出去喊了个话,西安的守将叫做武安国的,就立刻率众投降了。这个消息传来,黄自得毫无喜色,反而是皱起了眉头道:“该死的,这西安该不会也是一点粮食都没有吧?” 西安是大城,自然不会一点粮食也没有。然而,也正因为西安是大城,吃粮食的人也多,再加上黄自得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再加上一路投降的人,这点粮食,绝对也是不够吃的。黄自得想了想,便让黄来亨将这段时间投降过来的人带着,送回到荆襄去。而自己则带着军队,先在西安修整一段时间。 黄自得在西安呆了半个月,就因为粮食问题,不得不再次出发,向北进攻太原。因为西安的粮食已经难以支持了,而黄自得以来不想从荆襄花费巨大的代价送粮食过来,(距离上千里,一路上的损耗都不是小数字),二来,手中的粮食也支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他只能立刻出发,去太原打个秋风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四川,玄逸道人正带着一群军士来到了道门圣地之一的青城山。不过玄逸道人并没有登上上清宫去去拜谒道门的各位祖师,而是直接转到了后山,到了后山的蛮河。这蛮河,又有一个名字叫做五龙沟。传说当年张天师曾经令五条神龙隐藏于此,护卫青城。 玄逸知道,这个传说只是一个传说。但是这传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这所谓的五条神龙,其实并不是龙,而是五条龙脉。这龙脉并不能保证产生天子或者龙蛇,但在日常,却能为道门所用,以求得一点点的自由。借用这地脉的力量,玄逸可以做一些需要瞒过天庭的眼睛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背叛(2) 在五龙沟中也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道观,这座道观临水而建,便叫做“观鱼观”。这是一座不大的道观,只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正面的大殿上供奉的这蛮河的水神娘娘,后面便是道士们生活的地方。这些年不太平,整个青城山上的道观的香火都远远不如往昔,而偏僻的观鱼观自然更是如此。所以,如今这座道观中的道士早就逃走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庙宇。 道士们都散了之后,这道观无人打理,很快便破败了下来。观鱼观的匾额此时已经掉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道观的大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进到院中,正面便是河神殿。 河神殿同样破败不堪,大部分的窗户都已经缺失了,剩下的一两扇也歪在那里,上面破烂的窗户纸被傍晚时分的河风吹得乱摆。 玄逸带着几个士兵走进这大殿,眯着眼睛望向大殿当中的河神娘娘塑像。这塑像上面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微红的灵光,闪闪烁烁的,犹如风中残烛。 玄逸知道这观鱼观的河神还没有消散,只是看这灵光暗淡,这河神怕也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这一类的土道观中供奉的神灵,严格来说,都属于淫祀。这河神,并不是能得到朝廷承认的天庭正神,究其实质,其实和“青城山下白素贞”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此时这河神的状态,玄逸几乎抬手便可以驱散祂,将祂重新打入轮回。 不过看这灵光,虽然暗淡,却也纯粹。玄逸便知道这河神虽然不是正神,却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不是那种依靠恐怖来获得香火的邪神。所以玄逸倒也没有驱散祂的打算,虽然即使他不动手,这位河神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给他上一炷香。”玄逸转过头来对一个士兵道。 那个士兵便取来一炷香点燃了,递了过来。玄逸却不伸手接,只是道:“这香我不能上,你自己把他插上就可以了。” 此时黄自得虽然还没有正式称王,但是他所凝聚的气运已经不小了,作为他手下重要的臣子,玄逸身上自然也有不小的气运。这些气运也许在天庭的眼里还算不得如何惊人,但对于一个本质上不过是一条“青城山下白素贞”的野生神灵而言,这气运,以及它所蕴含的力量,已经是非常的强大了。若是玄逸道人亲自上香,这气运带来的冲击,直接便能让这位野生神灵魂飞魄散。 那个士兵听了,便走上前去,将香插进了放在神像前面的破了一半的陶土香炉里。正要行个礼,却听道玄逸道:“好了,你们且出去。到观门口守着,我不叫你们,便不要进来。” 那些士兵便转身出去了。 玄逸见那些士兵们都出去了,便朝着那神像微笑道:“出来吧,咱们谈谈?” 那神像上灵光闪动,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便从神像飘了出来,对着玄逸躬身一礼道:“蛮河水神白蛮儿拜见仙长。不知仙长召唤,所为何事。” 玄逸却不回答,只是问道:“贫道看你神光稀薄,怕是撑不了多久,便要重新坠入鬼道了。但是你神光清澈,却是难得。所以想要问问你的跟脚。” 那神灵便回到道:“道长,小神原本是这河岸上的普通人家的女子,后来遇到山洪,死在了这蛮河中。便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玄逸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便是所谓的水鬼了。有些地方,因为地脉特异,再加上一些天时方面的原因,死在这里的人,魂魄往往难以进入轮回,便被这地脉束缚,成为游荡于此的鬼魂。若是这地脉表现为河流,这被束缚的魂魄便是传说中的水鬼。一般来说,水鬼之类魂魄若想要重入轮回,便需要找一个替身。这也便成了很多恐怖故事的源头。 “你成为水鬼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玄逸又问道。 “已经有一百多年了。”那河神回答道。 这倒是让玄逸很是惊异。因为一个水鬼,被束缚在阳间,即使是躲在阴暗的水府中,也会不断地受到阳气的侵袭,会时刻感到如同刀削一样的痛苦。所以只要有找到替身的机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找一个替身的,而说实话,找替身并不算特别难,哪有一百多年还没找到替身的水鬼? “你不知道找个替身吗?”玄逸便又问道。 “我自己不小心害了自己,又不是别人害的。这只能怨自己,又怎么能去害人家?”那河神摇摇头道,“后来有人落水,原本也是我得到替身的机会,只是我一时心软,不但没有拖他下去,反倒是把他往上面托了一把。这人得了这一助,便活了下来。然后他便时常在水边摆上一两柱香祭祀我。得了祭祀,我的力量渐渐有了增长,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后来渐渐地就有了这座庙宇。” “聪明正直之谓神。你虽然不是正神,但不怨天,不尤人。却比很多正神都强。”玄逸赞叹道,“今日贫道到这里来,却是要借你的道场一用。你不要怕,只要你自己不偷窥,不作出什么不好的举动,贫道对你并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到你,只会对你有好处。” 那河神听了,自嘲的一笑道:“无因之祸福,哪会有真的有好处的。便是有,怕是也内藏险恶。不过我此时的状态,又如何能拒绝得了仙长。仙长自行其事便是了。” 玄逸点点头,便回过头,向着外面喊道:“你们进来几个人。” 几个士兵从殿外进来,向玄逸施礼道:“道长有何吩咐?” 玄逸便指着那河神塑像道:“你们将这塑像搬到后殿中去,小心些,不要碰坏了。” 几个士兵便小心地上来,抬起塑像,将塑像抬起,抬出了正殿,往后殿去了。 玄逸又吩咐道:“你们把守住大殿四周,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能进来。”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带着士兵们把守住了四面。 玄逸见士兵们都出去了,便走到神案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牌位,将它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神案上,有取出几支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然后退下去,退到蒲团处,跪下来,拜了几拜。接着便在蒲团上正坐着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在后殿,几个士兵刚刚将那河神的塑像摆好。又朝着河神塑像行了一礼道:“有所得罪,莫怪莫怪。” 这道观是河神白蛮儿的道场,但是这一瞬间,白蛮儿却突然感到自己和这道场之间的联络被一下子切断了。接着一股祂从未感受到过,甚至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力量从正殿中弥漫出来,一下子便将整个的道观都笼罩住了。这股力量将白蛮压在神像中,使得祂的灵力完全的缩回到神像中了。这力量也只做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但白蛮知道,若是这力量愿意,继续压进来,完全可以像一头大象压扁一只蚂蚁一样将自己碾压得什么都不剩。如今祂的一切灵觉都被压缩在这神像里面,白蛮儿又把灵觉往里面收了收,生怕触碰到外面那股强大的力量,弄得自己灰飞烟灭。祂只是在心中诧异:“这道人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召唤出了这样的力量。他到底要干什么?” 玄逸道人的深浅,不是白蛮儿这样的野生神灵能看得出来的。但是白蛮儿也知道,这力量无论如何,不是玄逸道人这样的人物能够拥有的。甚至于,这样的强大,却又极度的凝练,毫不外泄的力量,根本就不应该是人世间能够出现的。 的确,这样的力量,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出现的,如果不是这里地脉特异,这力量也做不到这样的凝练。就在这力量的笼罩下,通往冥土的道路被打开了,玄逸道人的魂魄再次来到了大昭太祖皇帝的面前。 “你这道人,又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太祖皇帝问道。声音很温和,但玄逸却隐隐的感到了声音中的怨怒之气。自然,这段时间大昭的形势急转直下,太祖皇帝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陛下!”玄逸道人下拜道,“天庭已经出手了,局面开始大变了。” “朕知道。”太祖皇帝道,“呵呵,天庭的手段,真是……难得你这道人,居然也看得明白。只是你这道人,这段时间都是在干什么?怎么会放任局面发展到如此地步?” “陛下,贫道也没有办法。”玄逸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道人,你怕死。”太祖皇帝冷冷地道。 “陛下说的是。”玄逸并不否认,“我若站出来阻止,就会暴露在天庭的面前,如今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我如果死了,陛下觉得黄自得元帅能靠自己战胜天庭的阴谋吗?” “黄自得这个贼子,蠢得和猪一样。”太祖皇帝不屑的哼了一声,“若是和朕生在一个时代,朕消灭它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他在史书上连名字都不会留下来。天庭那帮老狐狸要对付他,一个小手指都够了。” “所以贫道如今真的不能死。”玄逸又拜了一拜道。 “因此你就打算让黄自得去死?”太祖皇帝道,“道人,你是不忠不义,若是你是我的臣子,朕一定要诛你九族。”随着这句话,周围的气温顿时便降了下来,玄逸的眉毛头发上顿时便凝结上了一层白霜。 第一百五十三章,背叛(3) “陛下。”玄逸的脸上挂满了冰霜,但他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变化,“贫道的目标陛下是知道的。贫道在乎的是不能让神州陆沉。只要有助于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况且,陛下也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结。贫道若是直接站出来和天庭对抗,黄元帅又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呢?贫道这样做,也是在为黄元帅考虑。所以陛下说贫道不忠不义,这话对贫道并不公平。再者,陛下是大昭的太祖,却因为觉得贫道不忠于一个反贼而斥责贫道,这是不是也太过了一点。” 太祖皇帝瞪着眼睛盯着玄逸,周围的温度愈发的冷了,玄逸眉毛头发上的白霜渐渐地变成了雾凇。但是玄逸依旧毫不畏惧的和太祖皇帝对视着。 “哈哈哈哈!”太祖皇帝突然大笑起来,“你这道人,说的也算有点道理。” 随着这笑声,周围的气温迅速的回升了,玄逸眉毛和头发上的雾凇也跟着融化了。 “道人,”太祖皇帝道,“你今天来找朕,又有什么打算?” “贫道这次来,只是要和陛下协调一下今后的事情。贫道对今后的情况有一些推断,只是贫道知道的事情有限,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断靠不靠得住,还需要和陛下相互印证一下……” …… 在幽深不可知的冥土中,太祖皇帝送走了来访的玄逸道人,然后默默地在自己的宝座上坐了一会儿。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太祖皇帝对他道:“你去把老四和老大都叫过来。” 不一会儿两位天子打扮的神明进了太祖皇帝的宝殿。 两位神明拜见过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赐他们座。然后道:“老大,老四。在老子的儿子里面,你们两个算是最聪明的。如今有件事情要和你们参详一下。” “父皇请说。”两人便一起回答道。 “我刚刚见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是黄自得那个贼子的军师。”太祖皇帝开口道。 “什么?”两位神明都吃了一惊。 “大昭朝的气数已尽难以维系了。老四,你也是主持龙运的天子。如今做天子的也是你这一系的。这事情你自然是清楚的。”太祖道。 “儿子无能,生出了这些不肖子孙。”做天子打扮的那个赶紧道。 “少扯淡!要说生出了不肖子孙,那也是你爹我生出了不肖子孙!”太祖皇帝把眼睛一翻道,“再说了,自古以来,哪有哪个朝代的天子能够不生出不肖子孙的?说起来,如今那个小子,虽然是个笨蛋,但也还算得上是我们家的笨蛋!这也是天数。嗯,你们可知道,那个贼道士来找你老子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孩儿愚钝不知。”两位神明赶忙回应道。 太祖皇帝便将前面的事情略说了一下。然后道:“依着那个贼道士的推断。天庭的那帮子家伙肯定在打这样的主意:他们首先帮着黄自得那个贼子,诱惑着他杀进京师,弄死了当今的天子。然而本朝还具有东南,龙气还有根本,有人弑君,龙气岂能没有反击?然后天庭再借着本朝龙气的反击,帮着那些鞑子,一口气打垮黄自得这个贼子。呵呵,接着又趁着我朝龙气受损的机会,再南下,灭了我朝剩下的血脉。呵呵,天庭倒真是好打算。” “父皇,你相信这个贼道士说的?”老四,也就是大昭成祖皇帝问道。 “呵呵,老四,你信不信?”太祖皇帝却反问道。 成祖皇帝想了想,然后坚定地道:“父皇,儿臣相信。” 太祖点点头,又向老大,也就是追封的孝康皇帝问道:“老大,你呢?” 孝康皇帝也回答道:“事实俱在,容不得儿臣不信。” 太祖皇帝点点头道:“天庭看我们家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颠覆我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朕驱逐鞑胬,复兴华夏之后,他们便一直看我们不顺眼。若是真的让他们得逞,只怕我家子孙无遗类矣。老四,当年你搞什么靖难,这背后有谁在闹,你自己肯定清楚。不过老大,你也不要太怨恨老四。到如今,你也应该明白,出这事情,其实是天庭对朕斩龙脉的反噬。” “儿臣明白。”孝康皇帝回答道,他的声音颇有些苦涩。 “老四,你点子多,你说说咱们如今该怎么应对?”太祖皇帝又问道。 “我们当然让天庭太得意,要是一切都依着他们的意思来了,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成祖皇帝道。 当朝代结束之后,冥土的皇帝却再没有多少龙气可以驱使,他的处境便和他在世间的风评关系密切。一些风评不好的皇帝,在冥土的处境,就非常的糟糕了。比如桀纣之类的,几乎已经是和坠落地狱都没什么差别了。而大昭的这两位“祖”,都不是没缝的蛋。只要有心引导,很容易就能把祂们描绘成暴君。 “父皇说的是。”成祖皇帝回答道,“但我们也不能被那个贼道士牵着走。依着这贼道士的意思,先弄一个三足鼎立出来,他们占据上游,又拥有四川和湖广。占尽了地利。鞑子占据北方,虽然他们其实先天不足,气运也颇有虚浮之处,但是有天庭支持,算是占尽了天时。自古以来,自江淮而能取天下者,舍父皇之外再无他人。为什么呢?因为江淮地势,不利进取。若是我朝天子还是父皇,那自然没问题,但如今我们洪家的子孙,却多不肖。各系之中,都没有几个能用的人。再加上我朝朝廷,积弊已久,大敌压境,变则生乱,会为敌所趁;不变,便是苟延残喘,迟早会被人灭掉。如此一来,最弱,最没指望的便是我们。若是那贼道士真的能北伐成功,再席卷过来,我朝便肯定要步六朝后尘。这贼道士居心险恶,也不可不防。” 太祖皇帝听了,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那你觉得该如何做?” 成祖皇帝想了想道:“父皇,儿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儿臣想……” 成祖皇帝便将他的想法细细的说了出来。太祖皇帝听了,却有些犹豫。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老大,你觉得老四的想法怎么样?” “父皇,四弟的这个做法实在是……”孝康皇帝也很是迟疑的道,“风险太大,弄得不好,整个的立刻就崩了。” “父皇,大哥,”成祖皇帝道,“这本来就是死中求生的手段,哪有没风险的道理?若要没风险,便只有苟延残喘一途了。” 太祖皇帝点了点头道:“老子从来都相信一句话:‘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透!’既然我们不打算依着天庭的意思来,那就不要太瞻前顾后了。只是这里面的运作要非常小心。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看看具体的该如何行动……” …… 这时候,玄逸道人的魂魄已经归位,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神案前,将那个牌位收了起来。然后站在那里,默然地将刚才和太祖皇帝见面的情形回想了一遍给黄天看。当着太祖皇帝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黄天藏得很紧,封闭了绝大部分的知觉,所以两人交涉的具体过程,黄天并不是很清楚。此时,玄逸道人便用这样的方式给他看一个回放。 “前辈,您说大昭太祖皇帝说的那些可靠吗?”玄逸问道。 “基本上还是可靠的。毕竟,至少现在,你和他之间的共同利益超过了相互危害。所以至少在眼下,他说的那些还是可靠的。至于今后,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若是有一天,卖了你能让他得到的超过了失去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卖了你。” “明白了,也就是说,在和太祖皇帝合作的时候,一定要提高警惕,就是晚上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玄逸回应道。 和黄天交谈完毕之后,玄逸便又命士兵们讲白蛮儿的神像搬了回来,放回到原位。玄逸让士兵们在神像前点上一炷香,然后便又让他们出去,然后便将那白蛮儿叫了出来道:“尊神,贫道打扰了。这里是借用了宝地的一点谢礼。”一边说,一边便将一个光球向着白蛮儿抛了过去。白蛮儿接了过来,发现这光团乃是一点颇为精纯的灵力。这东西对于灵体都快要维持不住了的白蛮儿而言,实在是救命的良药。 “谢过仙长。”白蛮儿躬身行礼道,接着便一口将这光团吞了下去。之间祂朦胧的身体如水波般的振动了一下,就变得更为凝实了一些。 “今日之事,不可说出去。”玄逸又道。 白蛮儿知道这事情肯定非同小可,她原本担心,那道人会不会杀神灭口,此时听他这样一说,便赶忙指着冥土,发出誓言,表示绝不泄露此事。 “尊神这庙宇也太过破旧。过些天,我会帮您再找一位庙祝回来帮您打理一下。”临走前,玄逸又这样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背叛(4) 一个月之后,黄自得又一次不经战斗,就站在了太原城的城楼上。当地的守将,一听说他的军队靠近,便主动和他联系投降。而且白广恩告诉黄自得,在此之前,他奉命向他所熟悉的那些将领们送去的招降信件,也都纷纷得到了回报。这些将领们纷纷表示,只要黄元帅大军一到,他们就立刻反正。得到这些消息,黄自得既高兴,又有些担忧。 担忧的自然还是补给的问题。荆襄一带在自己的手中,但是湖广还没有完全平定。再加上自己的补给系统也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来,所以哪怕荆襄一带有粮食,也没法几千里的送过来。而且这里这么多的降军,也没法都送回到荆襄去。太原是大城,城里多少还有点粮食,但是这也架不住如今黄自得手下的兵太多了。 当初出门去打孙白孤的时候,黄自得只带了两万多人,后来加上孙白孤那边投降过来的,就有了快四万人,黄自得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送去了荆襄,军队人数又减少到三万,但是到了西安,因为投降的官军太多,军队人数又膨胀到了六七万人。黄自得又努力地送了一些回荆襄去,结果还剩差不多五万人。再接着拿下太原之后,军队的人数再次膨胀,一下子到了近十万人。养活这样的一支军队,就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当然,令人喜悦的事情也是有的。比如说,就有士人主动来投奔黄自得。而且这位士人还不是如牛巨明一样的,只不过是个举人的人物,而是名满天下的,曾经入过崇德皇帝的内阁的清流名臣惠元儒。惠元儒此时已经有差不多八十岁了,按说也应该在家里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辈子就是没能当上首辅,心有不甘,所以如今看看天下似乎马上就有大变了,居然不顾年岁已高,在黄自得攻克西安之后吗,亲自赶到黄自得的军营,拜见黄自得。 黄自得听说之后,赶紧出门来迎接,将惠元儒请入军帐,与之交谈良久。惠元儒认为黄自得是天命所归,应该早正大位,以顺应天意人心。并且对黄自得说:“老臣活了八十余岁,到今日才知道,天生老臣,就是为了辅佐陛下这样的圣君。” 惠元儒是天下有名的“君子”,他的推崇自然格外的让黄自得得意,他也开始考虑,夺取天下的时机是不是已经成熟了。 而对于惠元儒来说,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自然非常的希望黄自得能尽快夺取京师,尽快称帝。然后他也能赶在死之前,弄到一个首辅的位置。惠元儒觉得,仅就资历和影响而言,黄自得如果称帝,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有资格和他争首辅的位置了。 黄自得便将惠元儒的意见用飞马传信的方式告知牛巨明和玄逸,征求他们的意见。而牛巨明一听说惠元儒投奔了黄自得,顿时便在襄阳呆不住了。于是他一边飞书上报,表示对惠元儒的意见的支持,同时他建议将玄逸道人调回荆襄,主持荆襄的工作,而自己则赶往西安,一来送一些补给给黄自得,二来也配合惠元儒主持黄自得登基建制的大事。 将这封信送出之后,牛巨明不等黄自得的回复,便立刻派人送信到四川,伪托黄自得的命令,让玄逸道人立刻赶到荆襄来接替自己的工作。而他自己呢,便将荆襄暂时托付给尚秀英和尚一功,就假借着给黄自得送补给去的名义,亲自带上一队人,往西安去了。 等牛巨明赶到了西安的时候,玄逸也接到黄自得以及牛巨明发来的信件。玄逸看过了信件,叹了口气,然后便开始起草回信。 在给黄自得的回信中,玄逸建议黄自得不要急于称帝,最好先称王。而且最好不要再继续进军了,而应该想办法退回来。尤其是暂时不要去京师。当然玄逸虽然表示了反对,语气却并不强烈。而在写给牛巨明的信中,玄逸的语气就更加急切一点,不过他同样建议牛巨明赶到黄自得身边去,只是他希望牛巨明能劝说黄自得更冷静,更保守一点。 将这些信件封好,交给手下,让他们用快马送走。然后玄逸便开始准备出川返回荆襄。他知道自己送出去的这两封信不会有太大的作用,至少目前不会有。这两封信只是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为今后的事情做准备而已。 玄逸其实早就为自己出川做好了准备,这时候在四川,革命军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对手了。而这几个月中,民事方面的基本的规矩也定下来了。玄逸便效法牛巨明,将各种事务都托付给贺掌旗,自己则带着两千多士兵,离开成都,返回荆襄。 因为一路顺水,出川远比入川要快。从成都出发,沿着岷江顺流而下,在宜宾入长江,接着再沿着长江向东,经过重庆,便到了三峡。到了三峡,水流变得更加湍急,虽然增加了航船的风险,但却也加快了航行的速度。《水经注》中道:“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期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不过玄逸走得并没有这么快,为了避免危险,太阳升起很高了才出发,天色稍晚便停船上岸。所以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抵达江陵。然后其舟登岸,向北往襄阳方向过去,这一路上就都是坦途了。 赶到襄阳,还没来得及望到襄阳的城门,就先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尚一功。这时候牛巨明已经走了好些天了,尚秀英刚生下孩子没多久,自然也管不了什么事情。尚一功以前没怎么涉及过民政,这段时间忙得满头是包,都快要变成释迦摩尼了。此时一见到玄逸,便赶紧上来,一把拉住玄逸的手道:“道长,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呀,牛巨明那个家伙,把这整个荆襄的事情都丢给我了,我哪里会管这些事?真是头都大了好几圈。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道长您赶紧来。您要是再不来,明天一早,我就得去汉江边跳江了……哈哈哈哈。” 两人便一边说笑一边往襄阳过去。进了城,先和尚一功一起去拜见了尚秀英。尚秀英将刚生下来的孩子抱了出来,给玄逸看看。玄逸接过孩子,看了看,笑道:“这孩子却是有大气运,大福分之人。”接着又说了些闲话,玄逸便告辞了。 告辞出来,玄逸便去了襄阳的知府衙门,在那里将高一功手中的事情一一接收了过来。细细研究了一番。要说牛巨明在主持荆襄一带的民政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不过牛巨明并没有在强化荆襄的防御方面下太多功夫。这是也是自然的事情,一来牛巨明本人对于军事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的熟悉,二来更是因为黄自得如今一路奏捷,荆襄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感受到什么威胁。所以强化防御的事情自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就是如今,玄逸接手了这一切,要想光明正大的大修防御,在如何说服尚秀英和尚一功上面也是存在困难的。尚一功倒也罢了,但是尚秀英很是聪慧,要找个能骗过她的理由,可不容易。 当然,理由什么的,玄逸也早就想好了。就是以为将来出关,打击鞑子做准备为名来进行。在这些事务中,第一重要的便是自行铸造火炮,制造火枪。 此前的战斗中,革命军也俘获过一些官军的炮兵,甚至还俘获过制造火炮和火枪的工匠。不过这些工匠大多只有制造小型火炮——比如虎蹲炮之类的东西的经验。但在玄逸的心中看来,将来要守住襄阳,保住自己的根本,手中就必须有足以对抗鞑子的红夷大炮的火炮。 入川之前,玄逸道人就曾经派人前往泉州等地,联系耶稣会的传教士,以允许他们在荆襄传教为诱饵,换取铸造大炮的技术指导。但如今,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虽然玄逸觉得,一直试图渗透进中土的雅威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但是结果如何,如今还是未知。当然,联系耶稣会,不仅仅是为了大炮,也是为了在将来,和天庭翻脸之后,能多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 如今西洋的火炮技术人员还没有影子,但是时间不等人,玄逸决定还是要立刻开始重型火炮的研究。他从四川带回了数万斤的上等火药以及好几千斤铜。而在此之前,黄自得也收购了不少的铜。于是玄逸道人决定,就靠着这些东西,开始试着制造重型火炮。 除了火炮之外,玄逸还打算对襄阳城的城墙进行改造。襄阳城的城墙虽然高大厚实,但是却是较为竖直的老式城墙。这种城墙,在重型火炮的射击下,很容易发生崩塌。事实上在后世,当火炮兴起后,欧洲的城墙就开始变得低矮,而且坡度都变得相对更大。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敌军更易于攀登,但也大大的减少了城墙在火炮的射击下崩塌的可能。 当然完全拆掉城墙重建是一个太大的工程,如今其实也没有必要。但是在关键区域,在城墙外面加上一些更为低矮而厚实的棱堡尖角却是完全可以的。这些事情也可以以军事训练的名义来进行。玄逸觉得,如果赶在鞑子打过来之前,他将这些事情都搞好了。那依靠襄阳,他就可以几乎无限期的顶住十万以上的敌军的围攻。 第一百五十五章,图穷(1) 到了襄阳之后,玄逸又给黄自得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如今黄自得的大军距离襄阳太远,补给困难。而且依照原来的计划,此时应该集中力量,打过长江去,控制整个湖广。而且最近左梁宇又有点蠢蠢欲动,所以他暂时也没办法给前线送去更多的物资。如果前面物资实在很匮乏的话,他建议黄自得可以先行退兵。 玄逸知道,他的这个建议多半不会被采纳。他甚至能想象出黄自得接到信件之后,将这信件给大家看的时候,大家是什么反应。刘杰轩和自己的关系不错,估计不会太直接的反对,多半会说:“道长这人呀,真是像诸葛亮。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做‘诸葛平生唯谨慎’。道长倒是真有这风范,哈哈哈……” 至于牛巨明,那肯定是要说:“道长远离前线,哪里清楚这边的军情?他自己一向把宋朝皇帝遥控千里之外的战场当做笑话,如今自己却也犯起了宋朝皇帝的毛病。” 甚至连这样的讨论都未必会发生,说不定扥这封信送到黄自得的手上的时候,黄自得便已经在前往京师的路上了。 不过写了这样的信件,一旦变故发生,他的先见之明便会越发的明显。这当然就更有利于此后的运作。 在发出了这封信之后,玄逸道人便以准备渡江作战为借口,开始制造船只,组建水军。这水军说起来是为渡江准备的。但玄逸知道,若是只考虑渡江,根本不需要建立水军。在上辈子,当黄自得从京师败退回来之后,溃败之军,只是逼近长江,左梁宇便不战而逃。玄逸估计,只要黄自得占据京师的消息传来,然后自己带兵逼近武昌,左梁宇多半就会逃走。 建立水军的目的还是为了设想中的襄阳保卫战。襄阳的护城河和汉江相通,宽达百步,战船完全可以驶入护城河中,配合城墙,以及护城河中的四个瓮城上的火力,与攻城的鞑子作战。 …… 牛巨明日夜兼程,赶到西安的时候,就听说黄自得已经带着大军往太原去了。便又急匆匆的往太原赶,他带着辎重走不快,又花了一个月才到太原。好在黄自得打下太原之后,又修整了一段时间,要不然牛巨明还真不知道自己带着的那点补给还够不够让自己追上黄自得了。这也是长途输送补给的一大难题,那就是补给物资中很大一部分都会被运输队本身消耗掉。 所以,如果考虑到补给队在会荆襄的路上也要消耗粮食,所以单单从携带补给的方面来看,牛巨明给黄自得提供的补给其实少得可怜。所以黄自得也无法继续在太原长待。于是他开始挥军北上,不战而下忻州,接着又进逼代州。 代州守将周遇吉倒是认认真真的抵抗了。然而周遇吉手中军队实在是太少了,而代州城又大了点,结果没守几天,周遇吉便只能退往宁武关。 宁武关城要小很多,周遇吉的军队人数倒是够用了。在上一辈子,黄自得所部在这里花了十多天时间,死了才得以破城。但是这一次,黄自得所部迅速的利用爆破技术炸开了宁武关的城墙,然后便将大批的降军投入到巷战中,花了两日的时间,便解决了战斗。 这一战之后,周围的官军更没有谁敢再和黄自得对抗,十天之后,黄自得的大军逼近了朔州,朔州守将不战而降。此后又过了九天,黄自得的大军抵达大同,大同守将姜瓖带着手下数万大军投降,紧接着,宣府总兵王承胤也带着数万大军归降。于是黄自得手中的军队加上辅兵,一家伙便超过了二十万人。 这么多人的补给就真的非常麻烦了。以前黄自得手下人最多的时候,并不比这少。但那时候,那些人大多都是流民,自己并没有组织。实在没东西吃了,黄自得完全可以抛弃他们,任凭他们饿死。反正他们一盘散沙,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如今这些降军可不一样,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加以整顿改编,他们还保持着作为大昭官军时候的建制,有着自己的组织。若是让他们挨饿,只怕立刻就是一场大哗变。因为每次拿下一座城市,黄自得都会留下一些人手把守,所以如今虽然他的军队人数增加到了二十多万,但其中真正完全可靠的部队,已经只有一万人左右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大哗变发生,这一万人不要说镇压叛乱,便是自保都几乎是不可能了。 “元帅,此时只有一个办法。”牛巨明对黄自得道,“那就是立刻称帝,奉天伐罪,讨伐伪昭。陛下,如今这左近,也只有京师才可能有能够养活得了这么多大军的补给了。” “京师是大城,防守严密。”黄自得道,“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吧。若是顿兵于坚城之下,却又没有补给,只怕会更加危险。” 这时候一旁的惠元儒开口道:“陛下,天命已明。老臣当年在伪昭为官,也知道京营的虚实。伪昭的京营当年成祖皇帝的确是天下精锐,即使到了英宗皇帝的时候,也还算能打。但如今,京营其实只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了而已。京营之中,吃空饷严重,真实的人数,还不及花名册上的人数的两成。而且即使这些人,其实也并没有战斗力,因为这些人并不在军营中,而是被他们的长官,卖给京师中的达官贵人当奴仆。所以,名义上的京师三大营,十余万大军,其实也就不到两万人而已。而且这些人平日里也没有操练,哪里有什么战力?老臣和京营中的军官也都有来往,只要陛下兵临京师之下,老臣一封书信,便能说服他们归顺陛下。” 黄自得想了想,又转过头向刘杰轩问道:“老刘,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咱们如今正是逆水行舟,要么一鼓作气冲过去,要是想着要退,只怕前功尽弃不说,自己都麻烦了。所以,咱们如今也只能一口气干下去了!”刘杰轩道。 几个人定下了方略之后,黄自得只让军队休息了三天,便转兵东进,从居庸关方向逼近京师。同时发出檄文,宣称自己亲率大军百万,要到京师“吊民伐罪”,推翻暴君。 此时的京师已经是一片慌乱。崇德皇帝一方面要紧急调动军队前来救援,另一方面却又拿不出调动这些军队所需的银子。而此时,还能调动的,略微还有点战斗力的部队就只有山海关总兵吴长波手中的军队。只是辽东将门的军队一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银子不开拔。但崇德皇帝此时,又哪里拿得出这样大的一笔银子呢? 为了凑出这样的一笔银子,崇德皇帝只得将已经失败过一次的办法——要求亲贵和官员们乐捐——再次拿出来了。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法上稍微有了点变化。他首先让自己的皇后周皇后去说服她的父亲——国丈周奎首先拿出两万两银子出来,做个榜样,带动其他官员亲贵捐钱。 周皇后知道自己的父亲吝啬异常。要他拿出钱来恐怕比割他的肉都让他心疼。所以特意召见周奎,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给他做工作。但是周奎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没钱: “皇后呀,我们家原本只是小门小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哪里能有两万两银子呀!别说两万两,就是一万两,咱们家也拿不出来呀!” “父亲,眼看贼人就要打进京师来了!”周皇后道,“等贼人进了京师,难道您还能保住哪怕一个铜子的家产?咱们家的富贵,和朝廷是死死的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呀!您……倒着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能这么一毛不拔呢!” 说到这里,周皇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周奎道,“可是,咱们家里,是真的没有这么多钱,我也没办法凭空变这些钱出来呀。” “那你说,能拿得出多少钱来!”皇后听自己的父亲的话语中似乎有了一丝动摇,赶紧收起了眼泪问道。 “啊?”周奎盘算了一下,道:“两万是肯定没有的。最多……最多五千!” 周皇后听了,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一万也是要有的。这样吧……我变卖了宫中的一些东西,还有个五千,这五千我就给你。你拿了去,不要声张,加上咱们家原有的五千,也算是凑个整数。咱们家带了个头,后面才有人肯动呀……” 周奎听了,千恩万谢的谢恩下去了。到了第二天,早朝过后,崇德皇帝来到了坤宁宫。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周皇后给崇德皇帝请了安,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丈周奎,朕对他一向优待,如今要他带头捐个款,今日他穿着一身破烂的百衲衣上朝来,说是变卖了家产,给朝廷捐献了三千两银子!这真是……” “什么?只有三千两!?”周皇后一下子也惊呆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图穷(2) 三千两银子这个数字实在是让周皇后吃了一惊,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能贪婪到连自己给他的钱都敢漂没一部分的地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差一点就把自己给了父亲五千两银子,而父亲还漂没了两千两的事情说出来。 崇德皇帝还沉浸在失望和悲哀之中,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常。 “国丈开了这么个好头,其他人又哪肯拿出钱来!唉,国事日非,难道朕真的要成为亡国之君了?”说着这话,崇德皇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周皇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两个人便只能作楚囚対泣。过了一会儿周皇后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将眼泪一抹道: “陛下,如今形式如此危险,要不要让太子……” 崇德皇帝摇了摇头道:“暂时还不至于此。居庸关是天下雄关。贼军虽多,哪里又能那么容易的打得下来?况且京城城高池深,又有红衣大炮和十万京营。哪里是贼人轻易能够打得下的?若是这个时候便让太子南下,只怕反而动摇了军心士气。内阁那边也肯定不会同意。再说我大昭定都于此之后,京师也不是第一次被兵了,可是什么时候,我大昭的皇帝和太子会在贼人还没到城下之前就首先弃城而逃的?” …… 镇守居庸关的是总兵唐通。唐通的手下有两万多人,其中战兵有八千人。考虑到居庸关天险,若是只是守城,辅兵也一样可以用来丢石头。所以唐通带着这两万人若是老老实实的守城,黄自得手下的人马虽多,短期内要拿下居庸关其实也是根本就做不到的。而黄自得如今极度缺乏军粮,一旦顿兵于坚城之下,短时间打不下居庸关,就会陷入粮草不足的困境。不过刚刚投降过来的姜瓖却表示,他和唐通关系不错,他可以写封信去招降唐通。 黄自得在这个时候虽然知道,降军越多,问题就越大,但是此时也只能饮鸩止渴了。 “如今只能赌一把,若是能拿下京师,一切问题就都好说了。”黄自得这样想道。 没过两日,大军还没来得及走到居庸关,唐通的降书便被送来了。一天之后,黄自得的大军抵达居庸关下,唐通带着部将们开关出降。 唐通带着两万多人投降了黄自得,黄自得依旧让他带着自己本部的人马,如今他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压制降军,自然也不可能依照操典来整编这些降军,所以这些降军除了旗号变了之外,其他的地方和他们还在做官军的时候基本上就毫无差别。 这时候,崇德皇帝总算是通过包括“乐捐”在内的各种手段,攒到了接近十万两银子。一听说有银子拿了,山海关总兵吴长波的动作立刻就快了起来。他上书表示,自己立刻就会带着手下数万儿郎,前来救驾。 只是这时候却也已经晚了一些,吴长波此时还在山海关,但黄自得却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居庸关,如今在他和京师之间已经只有一马平川了。 到了这时候,黄自得却又收到了玄逸道人寄来的信件,信上对黄自得反复强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不要真的攻下京师,因为一旦如此,就很容易陷入到大昭残部和北方的鞑子的夹击之中。 黄自得知道自己此时的军队中,大部分都是降军,这些军队打顺风仗兴许还行,但要是对上鞑子……,考虑到鞑子几十年来战无不胜的声威,黄自得觉得,这些降军只怕都没有和鞑子一战的勇气。若是真的要对上鞑子,先不说这些降军会不会立刻倒过去,就眼下而言,自己还真的只能靠手上的一万多真正的自己人去和鞑子拼老命。 黄自得明白,鞑子一旦入关,绝对不会只有一万人。自己靠着这一万多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打得过那些鞑子的。看了玄逸的信,黄自得叹了口气,对自己道:“道长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如今骑虎难下……” 第二天中午时分,黄自得的大军来到了京师城下。黄自得制止了惠元儒派人去劝降京师官军的举动,倒是先让人给崇德皇帝送去了一封信。在这封信中,黄自得一改前面的檄文中对崇德皇帝的攻击,不但不再骂他是昏君,反而称赞他治国勤勉。只是因为受到群小的蒙蔽,再加上关外的鞑子,以及关内的张炳忠之类的贼子不停捣乱,他才没能治理好天下。如今真正的忠良——他黄自得向皇帝表示,若是皇帝愿意信任他,并封他为晋王,并给他提供一些粮草,他就愿意为王前驱,去为朝廷讨平张炳忠这样的逆贼,以及关外的那些该死的鞑子。 当然,黄自得知道,崇德皇帝肯定是不会相信自己是所谓的真正的忠良的,但是如果他聪明一点,肯定会知道,自己只是在向他勒索一笔赎城费而已。即使崇德皇帝不够聪明,黄自得也相信,崇德皇帝手下的那些臣子们也肯定是能看出他的真实意图的。到时候,他们拿出一批钱粮来,而黄自得呢,拿到了足以养着军队回到荆襄的粮食,自然就会解围而去。然后呢,他们就暂时安全了,而黄自得也暂时安全了。这样两全其美,岂不是双赢? 然而对这封信能否收到效果,大家的看法却不太一样。至少惠元儒就认定,这封信肯定一点作用都没有。因为若是同意了,便是向贼人屈膝。首先是贼人拿到钱粮之后,会不会真的撤走。万一贼人拿到粮食之后,就吃着这些骗来的粮食继续攻城那怎么办?那岂不是要再次上演当年大宋靖康之耻的故事了?就算贼人都是诚实守信的好贼,订立城下之盟,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将来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吧?崇德皇帝肯定是不会承担这个责任的,前些日子,传出朝廷偷偷的和东胬讲和的事情,一时间舆论大哗。然后崇德皇帝把脑袋往里免一缩,直接把兵部尚书陈新甲丢出去砍了头“以谢天下”。若是这次谁同意了这封信中的要求,哪怕贼军真的退了。等贼军退走之后,他多半也会被皇帝拖出砍了脑袋“以谢天下”的。所以: “伪昭不会同意这个条款的。”惠元儒最后这样道。 不过刘杰轩却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再说嘛。兵临城下,打一两个胜仗,让他们知道肯定守不住,说不定他们就软了呢?毕竟将来砍头,那是将来的事。况且老先生说了,崇德皇帝这人臭不要脸,自己干的事,让人家顶缸。这样的人多半怕死。咱们在城下打几个胜仗,他一看死到临头,还能不软?况且如今,咱们不拿到粮食,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不管有用没用,先把信送进去再说吧!” 信件送进去之后,结果和惠元儒说的一样,朝廷那边毫无反应。于是两天之后,黄自得的大军便抵达了京师城外。 崇德皇帝这时候等不到山海关的援军,便只得让京营准备防御。按一般守城的规矩,总会有一些官军在城门外扎营,配合城上的军队作战。为了鼓舞守军的斗志,原本要给山海关的吴长波的银子,自然只能先挪用过来劳军了。只是山海关那边在京师也有很多的关系,这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吴长波,于是原本已经准备出门的吴长波立刻便又停下来不动了。 黄自得将大营安置在彰义门外,京营在这彰义门外,紧贴着城门,也布置了两千多人马。黄自得决定就那这些人马来给京师里的皇帝一个下马威.黄自得叫来黄过,对他说:“我给你一千人马,你能不能顶着城墙上的火炮打垮城外这两千人?” 黄过骑在马上,眯着眼睛盯着那边的官军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就那些官军?我一盏茶时间就能打垮他们。” 事实证明,黄过还真的没吹牛,他的骑兵真的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仅仅用一次冲锋,就吓得彰义门外的那些官军炸了营。他们甚至都没坚持到白刃相接,便四散而逃。而城上的官军开炮助战,但是因为他们缺乏训练,所以他们开了几炮不但没打中革命军,反倒是误伤了不少官军。 看着京营的官军不成器的样子,黄自得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一战让京师中的官军几乎吓破了胆。就连布置在其他的几座城门外的守军,也迅速地被招入了城内。 在这一战之后,黄自得再次派出信使,将一封内容和上一封信件类似,但是措辞更加严厉,同时要求也更高了一点(又增加了要求的粮食和银子的数量)的信件送入了京师。然而朝廷还是毫无反应。事实上,如今朝廷便是想要同意也做不到了,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钱出来。 黄自得在城外又等了两日,但是朝廷还是没有什么回应。 第一百五十七章,图穷(3) 黄自得又等了两日,军中的粮食越发的紧张了。而且情报也显示,山海关的吴长波似乎又开始有所动静了。黄自得明白,若是自己顿兵于北京城下,耗尽了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吴长波突然杀过来,自己的形势就会非常不妙。 “要不要再派个人送一封信去?把要求再降低点?”刘杰轩这样问道。 “那可不行。”黄自得摇摇头,“我们要是一降低要求,他们就会觉得我们肯定出了问题,拿不下北京城,所以才会这样。然后他们就更不会同意我们的要求了。就算要送信进去,也只能提出更多的要求。” “那要是他们还没反应,我们怎么办?”刘杰轩问道。 “那就再等一天,一天之后,我们就杀进城去,自己动手拿。”黄自得叹了一口气道。 黄自得的人再次来到城墙边,用弓箭将一封信射了上去。城上站满了官军,但是面对一直跑到城下的“贼人”,却没有任何人开枪或是开炮。显然,守城的官军的士气很值得怀疑。 这封信送进去之后,同样如石沉大海。在规定的一天时间内,朝廷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像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只是在这天崇德皇帝的早朝的时候,很多官员都没有到。 到了这天晚上,崇德皇帝还在研究该如何打退贼军,守住城池,却见王承恩慌慌张张地跑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贼军……贼军已经破了外城了!” “什么?”崇德皇帝吃了一惊,贼军围城他是知道的,贼军在城外击败了官军,这他也知道,但是京师城高池深,贼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破了外城呢? “万岁……奴婢听说……”王承恩道。 “听说什么?快说!”崇德皇帝跺脚道。 “奴婢听说……是王德化让人打开的德胜门,把贼人放进来的……”王承恩道。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崇德皇帝叹了口气,转过身便往宫内走去。王承恩赶忙跟上来道:“万岁爷,等等奴婢……” …… 第二天一早,黄自得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刚刚进了德胜门。在他身边跟着刘杰轩已经一大队盔甲鲜明的骑兵。一群太监打扮的人正跪在那里迎接。 “谁是王德化?”黄自得停下马问道。 王德化赶紧抬起头来,惶恐的回答道:“奴婢便是王德化。” 黄自得盯住他看了片刻,便道:“你也算是崇德皇帝的心腹了。如今能够弃暗投明,也算是不错。你可知道崇德皇帝,还有几位皇子都在哪里?” “奴婢昨夜在德胜门这里,并不在宫中。”王德化赶紧回答道,“奴婢听说昨晚上宫里面很乱,但不知道崇德皇爷逃到哪里去了。” 黄自得便又问道:“崇德皇帝逃跑的时候,应该是有内臣跟随着的吧?有哪些人跟着他?” “司礼监秉笔太监一共有七个人,如今一人告病,在家乡养病,还有六人。其中的五人,跟随奴婢,在这里恭迎圣驾。还有一个王承恩,他一直是崇德皇爷的贴身的内侍,颇受宠信,今日未来迎接圣驾,听说天明前他跟随崇祯皇爷逃出宫了。” 黄自得听了,便不问王德化,而是抬起头来道:“起驾。” 接着他又低头看看王德化,以及跪在旁边的那些官员,便又道:“如今来归降的内外臣子,有职掌的随在后边,无职掌的都回家去,听候发落!” 倘若为着赶快进入紫禁城,最近的道路是走地安门进入皇城,再经玄武门进人紫禁城。但是新君一不能走后门,二不能走偏门,必须走皇城的向正南的大门,即大昭门,从德胜门到大昭门经过的路线,是牛巨明惠元儒等一群文臣议定了的。沿途“警跸”,每隔不远的距离就有兵丁布岗,气氛肃穆,只欠来不及用黄沙铺路。 黄自得由文武百官和御营亲军前后扈从,进德胜门后一直向南走,然后从西单牌楼向东,转上西长安街。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闭门,在门外摆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大晋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在西长安街上走了一段,黄自得突然又停下马,向身旁一位护驾的将领手中要来一张雕弓,三支羽箭,轻声说: “拔掉箭镞!” 侍卫亲将赶快拔掉箭镞,双手将箭捧呈到他的面前。他不慌不忙的拉开弓,向背后连发三矢,然后说了几句话。但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份,不能像从前在旷野战场上那样大喊大叫,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只有近在身边的文臣武将们才能听清。但是他不用担心,立刻有一位在西安经过训练的宣诏官勒马出了队列,转眼间在街心将他的口谕编成了四言韵语,用铜钟般的洪亮声音,铿铿锵锵地向后宣布: “万岁有旨,军民钦遵。大兵入城,四民勿惊。家家开门,照旧营生。三军将士,咸归军营。骚扰百姓,定斩不容!” 大队人马继续向前,便到了承天门前。 依着惠元儒的建议,黄自得在这里要效法周武王,向旧时皇帝的宫门射一箭,以拔除不详。(周武王伐纣的时候,向鹿台射三箭的变形。)黄自得便在这里停住马,旁边护驾的将领递上弓箭。黄自得拉开弓,照着承天门的匾额瞄了瞄,嗖的一箭,向着那匾额射了过去。 这箭叮的一声便钉在了匾额上。大家细细一看,却见那一箭正射中了“承天之门”这四个字中的“天”字之下。周围的将士们便是一片山呼万岁。 一边的惠元儒年纪已经老了,眼神并不太好,他从声音中听出射中了,只是不知道射中了哪里,便问旁边的黄过道:“陛下射中哪里了?” 黄过听了,便拱手回答道:“陛下射中了‘承天之门’的那个天字下面一点,之上面一点。” 惠元儒听了,便拍手笑道:“射的好,射的好!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呀!陛下一箭射在天字下面,这是上天示意,陛下当得天下呀!” 惠元儒此时已经八十有余,但是这一句话,却喊得格外的响亮。黄自得周围的将士们几乎人人都听到。大家一听,都觉得惠元儒这话说的有道理,便又一起高呼万岁。一时间“万岁”的喊声便如海潮一般,向着四面席卷而去。 黄自得听到惠元儒的话,心中同样大喜。原本他打进京师来,其实是违背了他和玄逸道人原本制定的战略的。从战略上来说,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到鞑子和残昭的力量的夹击之下。不过如今,惠元儒的话却大大的打消了他的顾虑,他也觉得这是个大大的吉兆,也许,自己这一路打过来,直到夺取天下,这都是天意所在呢。 想到这里,黄自得便看了惠元儒一眼,然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接着他便对惠元儒道:“老平章请与朕一起入宫。” …… 进到宫中,黄自得一路到了乾清宫,见宫殿中陈设其实也颇为简陋,便叹息道:“崇德皇帝收了那么多的税,把大家都逼得活不下去了。我原以为他搜刮了这么多的钱财,这日子过得就算不是酒池肉林,也应该是奢侈无度的。后来我陆续的攻破了一些大城,擒拿住了大昭的一些藩王。这些藩王呀,那日子过得确实是奢侈。尤其是福王。当时军师看了,也叹息不已,还写了首诗,说是:‘金樽清酒千家血,玉盘珍馐万民膏。烛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当时我就想,藩王都这样的奢侈无度了,做天子的,那还不得……如今看崇德皇帝的寝殿,远不及那些藩王,甚至还不如一些当官的。如此看来,崇德皇帝自己未必是什么坏人,只可惜他却管不住身边的人。我们要引以为戒呀。” 周围的群臣便都一起称是。 黄自得当晚便住在乾清宫中,这一夜他睡得格外的安稳。第二天一早,他在一片鸟鸣中醒来,便有宫女过来服侍他起身,穿衣。 黄自得穿好了衣服,一个宫女便告诉他,黄过刚刚来有事禀告,只是看他还没有醒来,便没敢打扰他。 黄自得听了后,立刻离开寝宫,在宫女们的随侍下来到了武英殿的西暖阁。随即将黄过叫了进来。他向左右站立的宫女们瞅了一眼,大家肃然退出了。 “怎么,找到崇德皇帝了?”黄自得问道。 黄过赶紧回到道:“启禀皇上,崇德皇帝的下落还不清楚,但是太子还有另外两位皇子都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黄自得赶忙问道。 黄过回答道:“城破的时候,崇德皇帝让太监带着他们躲到国丈周奎家里去。后来我们贴出告示,周奎也不敢庇护他的这几个外孙,便将他们交了出来。” 黄自得听了,叹道:“周奎这厮,真不是东西!嗯,太子和那两位皇子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