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被撩日常》 第一章 怕不是傻子 -江医生,我明天就能回国,我带来了国外肿瘤最权威的专家,求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母亲。 微信收到这么一条消息,江宁川皱皱眉,直接锁了屏。 那是一个胃癌晚期患者的家属,无数次哀求自己给他胃癌晚期的母亲做肿瘤切除手术,这次更是去了国外,找了一个肿瘤学资深专家。 胃癌晚期,癌症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即使继续做化疗也只不过是延长病人的痛苦而已,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那么执着。 难道让他母亲有尊严且不那么痛苦的离世难道不好么。 “叮咚” 再次传来消息提示音,江宁川看也没看,直接将手机反扣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路主任。 还没来得及“喂”一声,路主任匆匆说了句“快看微信消息”就挂了电话。 江宁川莫名其妙地看着微信里路主任发来的一系列女性生活照和一个咖啡馆名称,咬了咬牙,回了一条语音,“我说你这老头是不是太闲了,给我牵红线这事儿也能做得出来?” 宁和医院路主任听到这句话有些发愁,想了想决定把主谋给交代出去,“这也不关我的事啊,是你罗姨她亲侄女儿刚毕业,非要让我给你介绍,我也拦不住。” 说到自家老伴儿路主任也有些无奈,可能是刚退休闲得慌,这段时间着了魔似的给人牵线搭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婚介谋了个差事。 当代月老,还行。 不过她拉了那么多线,拉到江宁川头上还是第一次,毕竟他这个徒弟可是宁和的香饽饽,先且不说他专业能力顶尖,这有钱有脸的三十岁黄金单身汉还是他最中意的徒弟,要不是自家女儿在国外近期回不来,说什么也不会便宜了别人家姑娘。 江宁川一直没有回应,妻管严路正平又发了条语音,“反正你还单身,见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不然我没办法和你罗姨交差啊。” 就算不是自家老伴儿,为了江宁川的事儿路正平自己也挺操心的。 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可老大不小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小姑娘有过青眼,有一阵都觉得这徒弟怕不是喜欢男人。 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从来没动过心,三十啷当岁,内心的小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撞死了,这可不行。 将手头上的手术病例记录好,又听到微信消息提醒,江宁川无奈回复:“行吧行吧,一会儿就去,你记得帮我请个假就行。” 虽然对相亲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热衷,江宁川却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等人,就当给难得的给自己放个假。 和大部分咖啡馆一样,身边就是透明的玻璃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模样。 这样路主任所说的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女生一出现就能看到,之后一起喝个咖啡,可能还会礼貌地聊上几句,最后道别,断了联系。 江宁川单方面地做好了见面之后的打算,他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完美。 在他最深处的记忆里,向来抗拒那些男女间的亲密关系。 “江先生?”一道带着疑问的呼声将江宁川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江宁川看了一眼面前穿着正装的年轻男孩儿,稚气未脱的脸和这间走成熟冷淡风的咖啡馆十分不搭,但是意外的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可能好看的人在哪里出现都是合适的,这间咖啡厅挑侍应生的眼光还不错。 他手背向外挥了挥手,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说:“暂时不需要服务,还在等人。” 说完他看了看表,小姑娘居然迟到半小时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说话的男孩儿并没有离开,反而笑着坐到了他对面,说:“江先生是来相亲的吧。” 江宁川拿杯子的手顿住,主任给他看的照片……女装大佬?也不像啊。 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江宁川神色未变。 “你来和我相亲?” 他的声音不算小,邻桌正聊天的两个阿姨听到这句话之后停止了对话,冲着那两人的方向投去了诡异的目光。 男孩儿脸瞬间就红了,完全没了刚才拽了吧唧的气势,恨不得吧脸埋进桌子里,感情刚才那个样子是装出来的。 “罗越今天不来了,我是她同学。” 罗越就是江宁川的相亲对象。 “罗越和他男朋友在一起两年多了,不过没让家里人知道,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了相亲也推不掉,她又怕男朋友知道了会生气,所以才让我来和你解释的。” 良久无话。 过了一会儿江宁川才点头,说:“哦。” 这个“哦”让姜俞有些摸不着头脑,就一个“哦”,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啊。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姜俞小心翼翼地瞄了对方一眼,试探着问:“你不会生气了吧?” 江宁川本来就是一副清冷长相,不认识的人都觉得他高冷得不行,现在心情十分微妙导致面无表情,倒的确有那么几分像是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甚至莫名觉得松了口气,正是自己所期待的结局。不过看到对面小孩儿试探着投递过来的关爱的眼神,江大夫没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反问:“你觉得呢?” “这也没办法啊,事情都这样了,就这么着呗。” 破罐子破摔,姜俞才懒得管太多,他和罗越同学之间帮个忙是情分,没必要考虑售后服务。 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见人想走,出于礼貌江宁川挽留了一下,“来都来了,喝个咖啡再走吧。” “哦。”在略显尴尬的氛围下一口闷了咖啡,姜俞心里只想离开。 他放下空荡荡的杯子,推开椅子起身:“抱歉,打扰,再见。” 然后加上一个90度的鞠躬。 在姜俞离座之前,江宁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喊住对方:“对了,你知道我是江先生,那你又是什么先生。” “我是姜先生,生姜的姜,姜俞先生。” 小孩儿连名带姓介绍了自己,江大夫觉得自己也不能藏着掖着,立马不甘示弱地掏出名片,“江宁川,宁和医院的大夫。” 姜俞接过名片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一直低气压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笑,他冲着不明所以的江宁川挥了挥手,说:“那明天见,江大夫。” 姜俞说完那句话就离开,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江宁川,什么明天见,这孩子,怕不是个傻子。 车从地下车库行驶出来刚要回家,眼见着一群人疯狂朝一个方向奔跑。 “怎么着?这附近有促销?”江宁川不由得一哂,去年双十一抢地纸巾还没用完呢。 离得近了,才隐隐约约捕捉到“车祸”“好多血”这几个关键词,立马笑不出来了。 车祸?!救人啊! 出于医生的本能,江宁川在车上都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二话不说,下车,拨拉开围观的人群。 他喊,“让一让,我是医生,大家让一让。” 在已经彻底变形的两辆出租车旁边,光着膀子的姜俞跪在地上,用撕开的衬衫给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包扎伤口,甚至连装饰用的黑色领结都派上了用场。 江宁川莫名松了一口气,不过在看到伤者之后他立马又提起了精神,他在姜俞身边蹲下,将伤患被绑得过紧的绷带松开了一些,问:“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急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姜俞说着从一边捡起一根车上被撞落下来的零件,接着说:“他小腿腿骨有骨折,你帮他固定一下,我去检查车里的那个。” 江宁川原本想问些什么,不过看到姜俞苍白的脸色之后却选择了闭嘴。 小孩儿在紧张吗? 手上的伤者除了腿骨骨折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大问题,最重要的还是被困在车里的那个,让一个看着身强体壮的男人帮伤者抬着脚江宁川就去了姜俞那边。 因为是紧急刹车,车内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受到强烈冲击的司机被挤压得无法动弹,最终失去意识。 “目前还有呼吸,不过脉搏微弱,体温降低,耳口鼻都有少量血液流出,不排除有脑出血的可能,喊他没有反应,已经失去自主意识。” 姜俞快速说出自己判断出的情况,这只是他的判断,但毕竟没有经验,还是想要听听江宁川的意见。 伤者已经失去意识,那么就不能轻易移动他的位置,且车内空间过于逼仄,没办法确定伤者是否有其他部位受伤,江宁川尝试着从副驾进入车体,小心翼翼地给伤者做二次检查。 除了耳口鼻出血之外,因为巨大的撞击,肋骨发生多处骨折,且车座弹出的零件刺穿腹部,伤口靠近肾脏,有失血过多休克的可能。 江宁川深吸了一口气,按住伤者的胸腔往下,对车外的姜俞喊:“伤者腹部有刺伤,去准备一个水瓶或者硬纸板用来固定,救护车还有多久到,失血太严重了。” 姜俞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回应,脸色比刚才看到的还要苍白一些,他说:“好,好,我去找。” 他在手心猛地掐了一下,强烈的痛感让晕眩感消散了些,鼻腔里全是恶心的血液的气味,眼睛像是被血雾蒙住了一样。 可恶,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救护车不久后就到了,姜俞作为急救人员跟着一同上了车,和江宁川一起说明伤者的主要情况,为对伤员的抢救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眼睁睁看着两个伤患都被推进手术室,江宁川总算松了一口气,看着脸色苍白满脸冷汗的小孩儿,拍了拍肩安慰他:“没事了没……” 话还没说完,搭在人肩膀上的手没来得及拿下来,他看到小孩儿膝盖一弯,大高个儿直接往前栽倒,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把人扶住,避免了姜俞脸着地的局面。 只不过脑袋硬生生砸上胸口,可真是疼啊。 “这怎么回事儿啊!” 姜俞醒过来的时候白天已经落幕,天空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他睁开眼就看到江宁川趴在桌子上写东西,整个人被灯光笼罩着,冷峻的面部线条被灯光映衬得柔和了些。 虽然最初的会面有些尴尬,但想了想还是开口,“两个伤员都没事吧没事了吧?” “腿伤的那个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另外一个还不清楚,刚进手术室三十分钟呢,应该没什么事儿。”江宁川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倒是你,什么情况啊?晕血还能憋那么久,够可以的。” 从那句话里面听出了一丝丝讥讽,姜俞抿着嘴,没搭理他。那种情况下晕血怎么了,晕空气都不能停下来。 “我知道当时情况紧急你也没办法,但是你自己的情况不对劲也要趁早说明白知不知道,晕血是闹着玩的事情吗,这么大个子突然倒下来,要不是我手疾眼快,脑袋早磕地上了。”江宁川说着在自己胸口按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啧,胸骨差点给你整断了。” 姜俞:“……那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怪你,就是……唉算了你还是先休息吧,一会儿警察可能要来找你做笔录,白大褂你先穿着,明天洗好了再给我送过来。” 那人这么一说姜俞才发现自己穿着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也对,为了毕业典礼特意买的衣服给人当绷带用了,现在正光着膀子套着一件白大褂。 光着膀子,套着别人的白大褂,瑟瑟发抖。 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失落,且滑稽。 妈妈看到一定会很失望,毕竟她从来都力求完美,在不合适的时候穿了代表着庄严的衣服,不知道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啧。 “你这是什么表情,别跟我说你有洁癖啊,我这衣服除我之外可没人碰过,洁癖也得给我憋着。” “没有,”姜俞挤出一抹笑来,又说:“谢谢。” 想到警察待会要来,姜俞突然间有点紧张,他问:“你刚才也做笔录了吗,他们大概会问些什么?” 江宁川倒是一派轻松,“别想太多,放轻松好了,咱们学医的,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多的是,这回就当提前预习。” 姜俞没什么威力地警告,“你别乱立flag啊!”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学医的……也不奇怪,都一起给人抢救了。 没多久警察就来了,问了当时的基本情况,是否和认识以及一些最基础的问题,实事求是说出来就算完了。 期间姜俞一直被人用赞赏的眼神盯着,幸好刚才晕倒过脸色还有点苍白,不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挂个大红脸的模样。 警察叔叔他们临走前被江宁川叫住,叮嘱做笔录的刘队长给姜俞颁发一个救死扶伤的锦旗,送到学校院长办公室好好挂着。 本来以为江宁川是在跟人开玩笑,没想到刘队长很爽快地答应了,笑着在姜俞肩膀上拍了拍,说:“应该的,这位同学很勇敢,锦旗这周末之前就能送到,我们的社会需要的就是这样年轻有为,敢做敢干的优秀青年。” “……不用,您别听他开玩笑。” 即使有被嘉奖人的极力推拒,可还是抵抗不住江宁川和刘队长的强烈要求,最后姜俞把学校和系部名称都给招出去了,为了保险起见刘队长甚至还给了签名,得到了锦旗周末前一定能送到学校的保证。 “真不用……”等人走后,姜俞继续欲哭无泪地抵抗着。 他瞪着笑得浑身发抖的江宁川,咬牙道:“你故意的吧!”气得想翻白眼,万那玩意儿真在院长办公室挂上了。 “姜俞同学救死扶伤” 简直丢人! 江宁川哈哈大笑,没什么诚意的安慰:“这有什么,当年送我的锦旗挂了系主任办公室半面墙呢,这都应该的应该的,见义勇为,救死扶伤嘛,哈哈哈……” 之后又被伤者家属拉着一通道谢,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之后都大半夜了,姜俞疲惫地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打哈欠,没想到见义勇为居然能这么累。 看着小孩儿眼睛里泛起的泪花,江宁川将卫生纸递过去,“你家住哪儿,先在这儿睡一会儿,我做个急性阑尾手术送你回家。” 姜俞被这话瞬间吓清醒,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不用。” “您先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见面第一天就让人送回家,实在是不合适。 江宁川也没坚持,在姜俞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人叫住,问:“你下午说的明天见,是什么意思?” “就是明天见啊,明天见,江老师。” 等江宁川回过神来姜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剩他一个人独自琢磨那句话。 “江老师?”什么玩意儿? 第二章 怕不是脸盲 回家之后洗了个凉水澡,深夜带着寒气的水淋上皮肤的那一霎那姜俞打了个哆嗦,白天积攒的那些情绪和疲劳也都一起消散。 咕嘟咕嘟,和流水一起消失。 把江宁川的白大褂和其他衣服丢进洗衣机,姜俞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拿着手机在地上盘腿坐下,看着滚筒高速旋转。 不出所料,各个社交软件收到的消息都多到爆,姜俞按住左下角99的小红点随手一拉,看着代表消息的红气泡一个个炸开,再锁了屏,没去理会。 盯着黯淡下去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姜俞眼里闪过片刻失神。 班上今晚的毕业酒会错过了,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有很多是来自同学的,老妈的也有两条。 按理说应该给他们回个消息,解释不回他们消息的原因,解释自己的去向。 可是现在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也没有心情去回应。 大家今晚都在醉生梦死,但到了明天一大早都得考虑之后的去向,而自己,要独自一人去宁和实习。 沉寂好久的手机在地板上欢快震动,本来打算就那么放着,但看到姜宛女士几个字,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下意识放软了语调,“妈~” “刚回家?” 姜俞犹豫了一下,“……恩。” “喝酒了吗?”她指的是今晚根本没有参加的的毕业聚会。 “没……” “那就好,明天实习第一天,早点休息。” “好。”姜俞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喊:“妈,我……” “我登机了,先挂,有什么事明天回家再说。”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 “哦。” 有些颓然地放下手机,姜俞皱了皱鼻子,姜女士总是在赶飞机的时候才会想起给来打个电话。 不过老妈明天就回来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明天和她当面商量吧。 姜俞轻叹了一声,还挺烦的。 一大早姜俞就带着学校资料到了宁和,依照程序找人盖章签字,忙活了一早上才办完所有手续,正式成为宁和医院的应届实习生。 一般医学生实习在大四或是大五就开始了,但是同班同学实习的时候他正忙着一个重要的实验,完美错过了实习期。而要想报名本专业的研究生考试,就必须有三个月以上地实习证明,好在有班主任的大点,姜俞成功得到了来市里最好的医院宁和的实习机会。 好巧不巧,他的实习导师就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江宁川。 “江医生办公室就在二楼右拐第一间,不过他昨晚熬夜做了个手术,现在应该还没醒,你在他办公室等着就行了。” “好,谢谢小棠姐。”姜俞冲叫小棠的护士感激一笑,要不是有她帮忙也不会这么快就办完所有手续。 “不客气。” 江宁川昨晚没睡好,熬夜还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不安生,都怪他爸昨晚大半夜打来的电话,就不该接。 江海今年第一次给自家儿子打电话就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川儿,我打算和小何把证儿领了,你国庆回来一趟,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不回,忙。”冷冷回了句,挂断。 吃个屁,江宁川心想,下次再接你电话算我手贱。 可能是夜色已深,江宁川指尖有些凉,打开通讯录,寒着脸把江海这个名字拉进了黑名单,想了想又拉出来。没必要,一年也通不了几次电话,在不在黑名单里都没什么必要。 就因为他爸终于决定和别人领证了,江宁川晚上做了个梦。 噩梦! 一群小短腿光屁股的小孩儿跟在他后面喊哥哥哥哥,简直魔音灌耳,肉乎乎的小胳膊和触手似的,一层一层地将他包裹,而江海和另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女性,站在他面前露出狰狞的笑。 被吓醒的江医生想骂娘,白天已经够累了,梦里还没得消停。 真够烦的。 英俊潇洒的江医生醒来后眼下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青影,脑子有点晕,目光所及之处都模糊一片。 办公室椅子上坐着个人,刚好背着光,江医生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走过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当是病人,问:“什么情况,哪儿不舒服?” 这话让姜俞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怕不是脸盲吧,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就不认识了? 这么想着,姜俞突然站了起来,冲着江宁川鞠了个躬,中气十足地喊:“江老师好,我是您的实习生姜俞,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江宁川被这精神气十足的问候吓得一哆嗦,一瞬间居然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不过瞌睡倒是彻底没了,也认出了那张在朝阳下发着光的脸。 他打了个哈欠瘫在椅子上,无奈地斜了一眼姜俞,道:“我说你是小学生吗,还老师好。” “老师您还记得我啊。” “你昨天怎么没这么客气。” “刚才老师是没睡醒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没一句话是对上的,亏得能聊下去。 江宁川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仔细打量坐姿端正得如同小学生的姜俞,问:“你来给我当实习生,我怎么不知道呢?” 姜俞露出一个无害的笑,他也不知道。 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江宁川想到另一件事情,“啧,入职办好了吗,对了,我衣服呢?” 说到衣服,姜俞笑容逐渐消失。不说还好,说起来惭愧,没想到班级统一买的西装裤居然掉色,圣洁洁白的白大褂也没能逃过被染色的灾厄。 看到姜俞拿出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看起来宛若一块抹布的白大褂,江宁川心中不忍,扶额,微笑。 “你待会儿去领衣服的时候,帮我也领一件。” “好……” 办公室多了个实习生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找文件找资料还是得自己来,端茶倒水也不能瞎使唤人,接诊的时候还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宁川觉得十分不习惯。 “我说你能别老盯着我吗,自己找点事干行不行。” “您需要我端茶倒水跑跑腿什么的吗?” 得,问了等于没问,这小孩儿话题和自己永远搭不上。他把刚写好的单子递了过去,说:“这样吧,老太太腿脚不方便,你去楼下帮她取个药。” 等姜俞走后,江宁川眼神落到老太太身上,表情有点严肃:“您这段时间血压是不是又往上升了,降压药这段时间还在吃吗?” “每天都吃啊,可就是胸闷,走两步就要大喘气,总感觉胃里一抽一抽的疼,小川呐,你老实和我说说,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您别瞎说。”江宁川微微皱眉,挂上听诊器,贴着老太太腹部,观察了一会儿说:“没您说的那么夸张,可能是刚做完手术消化系统没反应过来,注意吃清淡一点就行,不过要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做个彩超,也能安心些。” “哎,”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突然开始掉眼泪,她说:“你说我都这个年纪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他们那几个……” 话还没说完,姜俞就带着药冲进来了,他扶着门框站好,额头上还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细汗。 “我让你去取药又没说急着要,你跑那么急干嘛?” “不是……不是我,外面有人找您,看着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说完他大喘了两口气,小心翼翼觑着江宁川,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他那紧绷的表情让老太太都忍不住有些紧张,问:“没事吧?” 江宁川无奈地白了姜俞一眼,“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来找我的不是病人就是家属,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 说话间几个男人走了进来,大高个头往那儿一杵就占了不少地方,姜俞下意识地给他们挪出一块,自己走到老太太身边站着。 他看到情绪最激动的那个男人向江宁川冲了过去,正想着要不要拦一下,转眼就看到那男人紧紧握住江宁川的手。 “江大夫!” “方总。” “那是美国肿瘤学最知名的专家史密斯先生,你们两个人合作,一定能救我母亲的。” 姜俞的目光落在那个看起来很像保镖的史密斯先生身上,看到他对着江宁川微微一笑,用不太正宗的中文打了个招呼:“江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江宁川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白人医生,回了句“久仰。” 这个史密斯先生去年去美国交流的时候见过,还听了他一场关于癌症治愈的讲座,所以对这个人记忆深刻。 方良居然能把他请过来,这是江宁川始料未及的。 江宁川和史密斯在研究方良母亲的病例和CT图像,两人讨论了一段时间,最后史密斯微笑着在江宁川肩上轻拍了一下,十分欣赏地说:“江,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病房内,一个带着消瘦的病人躺在病床上,方良握住他母亲的手,将脸贴在上面。 江宁川手里拿着刚才研究出来的手术方案,面色凝重。 “如果手术成功的话,你母亲存活的几率很大。” “不过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你母亲的身体是否能承受这次手术,以及手术后,她是否能正常健康地活着。” 方良没吭声,垂在病床下的那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小良,别给我救了。”病床上的老人艰难地发出声音,她用握紧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想要抹去他没能忍住的泪。 “妈……” “别救了,”老人自己也落泪,她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飘散的烟雾,还微微颤抖,她说:“太痛苦了。” 第三章 求死不得 姜俞带着老太太去拍了B超,两人又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江宁川一直没回来,姜俞送老太太下楼。 看到在楼下等着的面相颇凶的司机,姜俞不由得咂舌,心想怎么上班第一天净碰到些了不得的人物。 江宁川跟着姓方的男人走后一直没有回来,姜俞第一天来什么东西都没带过来,一个人在办公室难免无聊,看了看一旁的书架,从里面找了本《本草纲目》出来。 按理说江宁川一个外科大夫对中医药应该没有那么上心,但是书一翻开,姜俞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算薄的书里面全是江宁川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宁川字留得太大,但这并不能让人忽略他看书时的用心。 批注记的大都是那些药材在一些真实病例中的运用以及一些药物的排他性,就随便翻看了两页,姜俞心中对江宁川的的崇敬油然而生,终于明白当初班主任为什么要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塞到这个人办公室里。 班主任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和方良的交涉并不十分愉快,江宁川拧着眉走进办公室,瞥了一眼姜俞拿在手里的书,道:“你看《本草纲目》干什么,不应该看病理学吗?” 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十分平常的问题让姜俞有了一种被戳破了小秘密的窘迫感,他立马将书合上,只说是随手拿的。 江宁川心情不大好,刚才那句话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什么深究的意思。 虽然方良母亲极力拒绝手术,但是方良却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他说,只想让母亲能够陪他再久一点。 可是凭什么呢?江宁川心想,在她刚被诊断出恶性肿瘤的时候,你怎么不多抽点时间陪她来医院呢? 但是作为医生,他并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 而且如果最后病人家属执意要进行这场手术的话,身为医生的他没有办法拒绝。手术成功的前提是这场手术要和史密斯先生一同进行,但要让被患者家属请来的专家进入手术室,需要向院里递交申请,要准备一系列的材料。 想想就让人觉得头大。 江宁川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脏话,问一旁看书的实习生,“老太太没什么问题吧?” 姜俞把从B超室带回来的东西递了过去,说:“没有,不过她走的时候把片子留下了,说是让您看看。” “的确是肠道的问题,开的那些药也足够了。”江宁川说着捏了捏鼻梁,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没再说话。 姜俞坐下后又细细索索地翻开书,接着看了起来。 江宁川已经闭上的眼睛突然掀开一条缝,瞅了一眼做贼一样的实习生,命令道:“看临床学!” 小实习生很不给面子,“不看。” “我说你一临床专业的捧着本《本草纲目》是想干嘛?” “瞻仰一下祖师爷的风采。” 江宁川眯了眯眼睛,道:“你不是随手拿的吗?” 姜俞:“……”不知道江宁川突如其来的精明有什么意思,想了想没有说话,认命似的站起来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重新拿了一本《黄帝内经》,就不爱看病理学。 全书文言文,姜俞看着就觉得脑仁儿疼,江宁川的这本居然也被写满了批注。 “江老师,您怎么对中医了解也这么多?” “勤奋,以及天分。”说完又皮了一句,笑问:“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江宁川虽不是什么谦虚的人,但也绝不自夸,说是天分就是天分。 毕竟他十五岁被保送进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本科期间保研,之后进医院后给科室最厉害的路主任做了徒弟,没过两年在手术方面就青出于蓝,不仅如此,病理医药,望闻问切他也稍有涉略,简直就是天生吃医生这碗饭的人才。 姜俞心道果然,能让班主任高看的人自然是人中龙凤,便笑了笑没吭声。 他知道自己并不算是有天分的人,所以只能用勤奋来弥补,如果不是有晕血这个毛病的话,他可能会觉得医生对自己来说可能是个不错的职业。 但是如果是个伪命题,闻到血腥味就想吐,严重的话还会两眼一黑直接昏过去,他注定不会是个好的外科医生。 本该和方良待在一块儿的史密斯先生突然走了进来,他开口和江宁川说话,这次没再用那蹩脚的中文。 他说:“江,方先生说你并不想为他母亲做手术,为什么?” “因为病人不愿意手术。” “可是如果这场手术成功,那就证明了癌症是可以被治愈的,至少我们并不是对这种疾病完全束手无策,这将会是医学界乃至全世界最让人震惊的新闻,江,你……” “我知道,”江宁川打断了史密斯颇为激动的发言,他说:“但是我更尊重患者的意愿。” 史密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江宁川却双手抱胸,抿着唇,摆出了十分明显的拒绝姿态,摆明了不愿多说。 史密斯自然也明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才离开。 姜俞思量了好久才决定开口,那两个人刚才的讨论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了。他往江宁川那边靠近了一点,问:“癌症是可以被治愈的吗?” 江宁川心里本来压着一股烦躁,但却被姜俞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的英语给逗笑,他道:“说中文,你什么毛病。” ……刚才顺着他们开口说了句英语,反应过来后的姜俞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重新问:“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江宁川皱皱眉,“只是针对一些个体的特殊情况而已,手术成功了,或许可以换几年寿命,但是目前这种情况,患者能不能坚持到手术结束都是一个问题。” “病人家属不清楚吗?” 江宁川“哼”了一声,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他……” “谁知道他要把这份孝心演给谁看。”癌细胞刚发现的时候,如果治疗及时的话也不会这么快就进入晚期,现在生命垂危却想尽一切办法来挽留,不知道意义何在。 “但是如果病人也同意接受手术的话,您也不能拒绝对吧。” 江宁川愤慨的情绪被这句话给浇了个彻底,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必须要接受这个操蛋的事实。 如果方良能够劝动他母亲,这个手术会立马被提上日程,可是有什么意义呢,那么痛苦的活着。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意义的。 不知道方良是怎么进行劝说的,他的母亲最后还是同意了手术,家属签了免责协议后病人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作为实习生的姜俞也跟着一起进去。 人生中第一次进入手术室,里面消毒水的味道让姜俞心跳变得有些快,手心也出了一些粘腻的汗。好在带了塑胶手套,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江宁川和史密斯在机器面前确认手术方案,姜俞的手蓦然被人抓住,他看到那苍老松弛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近乎呢喃的哀求。 “医生,别救了。” “让我死在这里吧。” …… 麻药终于完全生效,抓住姜俞的那只手缓缓垂下,有一瞬间姜俞甚至想立马从手术室逃出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心想死在手术室的病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观摩手术,居然会听到这样的诉求。 原来医院不只有人求生,更有人求死。 在江宁川的指示下,护士按下了手术计时器,“嘀”的一声过后,这场手术才算是真正开始。 姜俞试图忘掉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手术上。消毒水气味和口罩都能有效弱化血腥味,但视线接触到血液后眼前浮现出的那片红色却绝对真实,根本无法忽略。 江宁川提议让他观摩手术时本可以拒绝的,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进来。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那天急救时能撑那么久,那么这次或许也可以。 一开始还能忍受,但是后面视网膜都像是被血液给染红,耳鸣也是一阵接着一阵,只有最大限度地集中精力才能听到江宁川在说什么。 脑海中突然一片轰鸣,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阻隔在外,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了什么,却根本听不清。 “止血钳。”江宁川又喊了一次,依旧没有回应。 “姜俞?” “恩?”姜俞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整个手术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将止血钳递过去,指尖在微微发抖,姜俞痛苦道:“我不行,江老师,我不行了。” 江宁川接过止血钳时眉头微皱,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被影响,他说:“姜俞下去休息,于棠,你来。” 听罢姜俞机械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小棠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失落。 没用,太没用了。 本以为早就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发现真的不行的时候,才发现真相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第四章 从手术台退下来后姜俞并没有真的下去休息,他拿过一边的记录册,将手术中江宁川的指令,他和史密斯的对话能容还有他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在手术室里,无论是江宁川还是其他的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气场,一种让姜俞羡慕的,可望而不可得的自信。 这种高难度的手术让人无法掉以轻心,期间出现过一次心律不稳和血压急速降低,在切除转移卵巢之后,江宁川一边让给病人输血一边进行着创口缝合,汗珠顺着额头滑下,略显俏皮地挂在睫毛上。 这种时候连呼吸都怕重了,万一那滴汗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喊:“于棠。” 于棠手里正捧着血袋,其他人手里也有各自的任务,注意到江大夫睫毛上的那颗汗珠,她急得说话时声音颤了一下,“姜俞,擦汗,快来擦汗。” 姜俞立马放下手中的记录册,手中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江宁川的眼睛,如同面对易碎的珍宝一般,将那颗危险的汗珠给解决。 视线终于没了阻挡,江宁川长出一口气,哑着嗓子对身边人道:“你就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擦汗。” “好!”姜俞立马应声,紧张得咽了口口水。 手术完成的时候计时器已经跳到了三位数,姜俞没去注意哪些数字究竟是多少,他只觉得自己双腿可能已经废了,没来及迈步就瘫坐在地上,大腿肌肉不住地打颤。 护士将病床推去了观察病房,江宁川和史密斯在手术室外和方良说些什么,隔着一道门,听不太清。 姜俞安静地坐在手术室的地板上,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脑袋微微胀痛。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姜俞转过头,看到小棠蹲在自己身后。 小棠拉下口罩,关切地问:“没事吧?” 姜俞没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问:“小棠姐的姓于吗?” 小棠愣了一下后就笑了出来,她和姜俞一起坐在地上,眯眼笑道:“都怪江大夫,这下子你也笑我。” 姜俞闷声笑了一会儿,突然忘记为何发笑,笑容便僵在脸上,看起来十分滑稽。 小棠看到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安慰道:“第一次进手术室难免紧张,别太往心里去。” 刚想要说些什么,手术室半掩的门就被人推开,江宁川站在门口,双手抱胸慵懒地往上面一靠。 “姜俞要回味一下初次进手术室的滋味我可以理解,于棠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江大夫你要不说话男神的宝座还能坐一段时间。”于棠站起来,走过江宁川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真的是太能毁气氛了!” 腿依旧很酸,甚至因为在地面坐太久,小腿渐渐有了发麻的趋势。 姜俞刚想要站起来,脚心传来的酥麻让他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脑袋一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他想:尾椎骨可能都要碎了。 站在门口的江宁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一把,奈何离得太远,不在施救范围之内,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实习生摔了个结结实实,甚至有点想笑。 江大夫十分没诚意地问候了一声,“你要不要点紧啊?” 要说于棠刚才说的那番话让姜俞有点感动,江宁川一开口就让他只想翻白眼。 忍不住默默吐槽:刚才做手术时睥睨一切的王者风范去哪儿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精分出来的吧! 江宁川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大发慈悲拉人一把,还忍不住数落,“你要不出状况我都要忘记你这人晕血,晕血怎么还跟着瞎掺和。” 姜俞握住那人的手微微一用力便站起来,脚底板还是麻,好在没有刚才那种麻到迷幻的感觉,忍一忍站起来不成问题。 他跟在江宁川身后,心道我没有瞎掺和,但是想到手术时发生的事情,又觉得那番话并不成立。 根本没有反驳的立场。 回办公室后于棠送来两份盒饭,本来还没有知觉,闻到菜香味姜俞觉得自己快要饿疯了。好在理智尚存,没任由自己狼吞虎咽,在实习老师以及护士小姐姐面前留了最后一丝丝颜面。 吃完饭后江宁川问:“你刚才是不是记了手术过程。” “小棠姐换了我之后开始记的的,一直到缝合那里。” “还行,”江宁川赞赏地在小实习生肩膀上拍了一下,接着说:“你一会儿看一下视频记录,再好好整理一下把记录报告,我得做个专题。” 这句话给了姜俞莫名的鼓舞,眼睛里多了一丝半点的光芒,他应了一声“好”,又马不停蹄地去找刚才的记录册。 “去吧,姜小鱼!”江宁川笑着喊了一声,见小实习生背影消失才“啧”了一声,心道小朋友还真是好哄。 于棠轻轻摇头,看着噙着笑正写病例的江大夫,拉开门走了出去。 整理完手术记录天都已经黑了,姜俞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江宁川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轻喊了一声“江老师”,并没有人回应,姜俞自己也觉得有些困了,趴着打了个哈欠。 于棠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那两人一同趴着睡觉的场景,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又看到姜俞微微偏过头,动作轻柔地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安静,像是怕吵到正睡着的那个人。 于棠第一动作是捂住胸口,随后觉得自己像是打破了什么微妙的氛围似的,略显惊慌地退了出去。 没忍住低喊一声:“妈呀!” …… 姜俞千思万想的老妈终于回了家,姜宛女士挂了客户打来的电话,随后走到姜俞对面坐着,问:“你刚想和我说什么?” 可能因为姜女士的律师职业有些特殊,明明是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姜俞感觉对面的不是他母亲,更像是谈判对象。 姜俞走过去将他妈扶到沙发上坐下,再顺手打开电视,让客厅不至于太过安静。 他站在老妈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说:“妈你在家放松一点,不然我怪紧张的。” “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姜女士享受着儿子的按摩,但又总觉得乖仔今晚看起来很心虚。 “没有!” “那你这两天都欲言又止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怕你不能接受。” “乖仔,你是不是祸害小姑娘了,我要做奶奶了?我觉得我还年轻。” “!”姜俞脸“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想哪儿去了!” 本着上学期间不能早恋的原则,幼儿园之后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哪儿祸害小姑娘造出一个孙子来给老妈当奶奶。 见自家乖仔这个反应,姜女士居然觉得有些失望,皱着眉盯着姜俞看了一会儿,道:“有事说事,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 姜俞动作顿了一下,绕过沙发在姜宛女士身边坐下,说:“我想去看爷爷奶奶。” 一时间,电视背景音里观众的哈哈大笑声和突然变得静谧的客厅形成强烈的对比。 姜宛脸上带了些不耐烦的表情猛地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儿子,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失望,还带着些恐惧。 原本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像是唤醒了深藏在心里的噩梦。 她猛地站了起来,盯着姜俞的眼睛,咬牙道:“不行。” 姜宛女士都快五十了眼角居然一条细纹都没有,和以前一样精致美丽,她是被岁月优待的女人。 姜俞把目光从老妈眼角挪回来,同时觉得自己这个神走得有些莫名其妙,有点想笑,但是看到妈妈眼里的神色,又有点后悔刚才把那句话说出来。 岁月给她优待,但是生活曾对她充满恶意。 “妈……” “我说不行!” “那就不去了。”姜俞站起来握住老妈逐渐发凉的手,捧着轻轻搓了搓,“我只是……哎妈你别难过了,我……”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姜女士突然滚出来的泪珠,姜俞不由得痛苦地捂住脸,将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 自责的情绪全都梗在心里,他也想哭。 他知道,老妈对那家人不仅仅只有恨意,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种恐惧在一次又一次的遭受伤害后,被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以前一直以为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够把不堪回首的往事给忘掉,可是老妈的反应让他明白,除非脱胎换骨,不然没办法从阴影里面抽身而出。 “对不起。”他喃喃说着。 刚才提到的事情,对姜女士来说,的确是太过分了。 姜俞晚上做了个噩梦,说是梦,不如说是记忆在梦里重演了一遍。 那天下着暴雨,小小的姜俞缩在厨房瑟瑟发抖,妈妈和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在吵架,声音很大,把外面的雨声都给盖住了。 他看到那个男人死死掐住妈妈还带着血痂的脖子,尤有不满似的,随手抓过一旁的凳子,要往妈妈的头上砸。 小姜俞尖叫着冲了过去,紧接着是满目的鲜红,腥稠的血液爬了满脸,鼻尖全是那种又腥又咸的气味,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闹钟适时响起,姜俞起床趴在洗手台上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第五章 姜宛已经去了机场,没有临走之前的告别,不过却留下一顿丰盛的早餐。 做了那样的梦,姜俞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看着老妈精心准备的早餐,心里突然难受得不行。 昨晚江宁川依旧在医院过的夜,因为方良母亲突然出现术后反应,他得待在医院观察,好在最后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只不过那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江医生眼下的阴影比昨天又多加深了一些,简单洗漱过后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补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摸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小于,给我带个饭。” “啊?”正要出门却突然接到电话的姜俞有点懵,没等他问清楚状况,江宁川就把电话挂了。 看了看不到三秒的通话记录,姜俞对人生产生了一丝丝怀疑。打错了吧,但是小俞没错啊,小俞是什么鬼啊,有那么熟吗?! 最后,认命的小俞同学把放进冰箱的早餐拿出来,装进袋子里。不怕浪费还能投喂,还行。 于棠刚进医院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不久后便对上了江宁川幽怨的目光。 “我的饭呢?” “?” “我不是让你帮我带早餐吗?” 于棠欲哭无泪,“您在梦里说的吗?!” 姜俞刚进办公室就看到江宁川和于棠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问:“你们干嘛?” 像是见到了救星,于棠立马躲到姜俞身后,指着江宁川说:“他饿疯了。” 江宁川瞪她,“不给我带早餐还好意思说?”说完不客气地把姜俞放桌上的袋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觉得自己这会儿指不定眼前冒了星星。 一来二去的对话让早上的莫名其妙突然真相大白,姜俞看着江宁川,说:“您喊的小于是小棠姐吧。” “不然?” 姜俞翻开通话记录,第一条赫然显示着“江老师”这三个字,他还把屏幕冲江宁川晃了晃。 江宁川把刚拿起来的牛奶放下,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又默默放了回去。 打错电话,还喊错人,此于非彼俞。不过早餐是他的没错,问题不大,一点小错不足挂齿。 江大夫心安理得地给自己剥了个鸡蛋,一颗蛋掰成两半,又把蛋黄弄出来扔了,剩下的蛋白一口塞进嘴里。 看到于棠眼巴巴看着桌上的早餐,姜俞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问:“小棠姐吃了吗?没吃的话我再去买点。” “可以吗?”小棠的眼神瞬间变亮,这段时间在减肥,在家就吃了个水煮蛋,走两步就消化完了,看到江大夫美滋滋的吃吃喝喝饿得跟个什么似的。 “可以什么可以,”吃完鸡蛋和面包的江宁川把牛奶拿起来嘬了一口,“上班时间呢,吃什么吃。” 看着只许州官吃饭不许百姓加餐的江州官,于棠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出来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弱小无助又可怜,但人连个眼神都没赏一个,她只能愤慨道:“江医生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 州官本官把喝光的牛奶盒捏扁扔进垃圾桶里,并冲着于棠露出一个极有魅力的微笑,“借你吉言。” 姜俞无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趁江宁川不注意从袋子里摸出一颗圣女果,又觉得太寒酸,想了想自己吃了,还挺甜。 于棠一咬牙一瞪眼,气呼呼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于棠离开后没过多久,有人在外面“哐哐”砸门,混杂着难听又粗俗的咒骂,姜俞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他在江宁川示意下打开门,猛然间被门外的人给狠狠撞了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没有跌倒。 姜俞忍不住皱眉,语气变得凌厉:“你干嘛?” 冲进来的那个男人满脸戾气,他一把揪住姜俞的衣领,骂道:“废物,庸医,弄坏了我爸的腿,赔钱!” 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三厘米的距离,那个大汉急促的鼻息直接喷在姜俞脸上,浓重的大蒜味和湿热的气体让人直犯恶心。 刚才没注意才被人给按住,反应过来的姜俞正想反抗,却被人轻轻巧巧地抓住胳膊拉到一边。 江宁川冲姜俞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来解决。 被护在身后的时候姜俞才发现江老师原来比自己要高大半个头,有他在前面挡着,突然觉得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缓和下来。 江宁川的脸经常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错觉,但当他单手撑墙,却让人感受到无法抵抗的气势。他不由分说地将那大汉抵在墙边,因为个子高,倒像是强迫别人壁咚似的。 正要报警的于棠看到都傻了,拿着手机愣在外面。 江宁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氛围不对,他又凑近了一点,皱眉问:“你爸是谁?” 知情的于棠忙走进来解释:“是上次车祸送来的那个人,听说当时还是姜俞给做的急救。” “可能是为这件事来的。”于棠又小声提醒,说完立马退到姜俞身边,接着报警,她现在看到的场面实在是太辣眼睛了,需要看点清新的东西洗洗。 这么一说江宁川总算是想起来了,他去相亲的那天刚好碰上车祸,当时现场有一位司机腿骨骨折,正是姜俞给他做的急救。 江宁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转过头盯着面前那人,问:“我当时还想着你怎么不来道谢呢,怎么今天出事了就上赶着来找我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那个人只是骨折,也并没有伤到动脉以及周围神经,况且当时姜俞还给做了很完善的伤后护理,手术之后修养几天就并无大碍,并无致残可能。 不过这两天都在忙着方良母亲的事情,且不是自己的手术,他对于那次车祸的后续情况的确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对着面前突然找上来的患者家属,江宁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判断。 那大汉重重“哼”了一声,把面前的江宁川一把推开。 “我爸那么大年纪了,要不是你们急救的时候没处理好,他怎么会染上什么什么病菌,导致现在完全瘫了!” 听到这话江宁川脸色稍变,他转过头,小声问一旁的于棠:“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患者她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听护士站的人提起过,手术成功第二天当晚又给推进手术室她才记得一些,其他的是真的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和急救有关系。” 一直沉默的姜俞终于开口,他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给伤患包扎了伤口的确是没错,但他也很清楚当时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 当时只是固定了伤患骨折的位置,甚至尽量不去接触患者的窗口,且包扎用的衣服也是洗过穿上不久的,根本不可能携带了什么有害的细菌。 再者说,即使自己真的有什么失误,那么在手术的时候也会解决,不可能手术成功之后才说发生了意外。 姜俞将自己的分析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声音不是很大,却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并且听懂。 江宁川挑眉,在姜俞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算作是安慰。 “你们听清楚了吧。”见围观的人都点了头,江宁川微微一笑,又道:“想必你也听明白了,我很遗憾你的父亲在今后的人生里可能再也无法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你父亲的病情恶化和急救有关系,不过听了这么多想必你也明白,你现在所遭遇的事情,和这位小朋友小医生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你还需要感谢他,及时拯救了你父亲的腿,好让他没有在当他就要面临瘫痪的风险。” 大汉不知怎么的已经满脸大汗,那张凶狠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他越过面前的江宁川,直冲着后面的姜俞而去。 “都怪你,都怪你,赔钱!” 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在姜俞脸上,江宁川正要拦住他,下一秒却见那大汉动作一滞,且满脸痛苦之色。 姜俞紧紧捏住那人手腕,咬牙道:“我没错!”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那男人会反抗的时候,没想到他哀嚎起来,“手手手,我的手啊,你放开我。” 姜俞理都没理他,只看着江宁川问:“老师,我们能去看看他父亲吗?去问问他的主治医生,他的病情恶化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该去看看。” 话音刚落,江宁川听见“咔擦”一声响,是骨缝相接的声音。 看着那男人脸上的痛苦和姜俞脸上的凛然,江宁川愣了一下,随后微微勾起了嘴角。小实习生看着乖乖巧巧,没想到是个一声不响把人弄脱臼的角色。 大汉刚被弄脱臼又被强行接骨,胳膊疼得不像话,也知道用蛮力根本讨不到好处,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些人去了病房,脸上的心虚越发明显。 看到病床上那老头躲躲闪闪的眼神时江宁川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这事儿八成,不,是完全不可能和他们扯上关系。但是至于这人为什么要闹到他的办公室,就有点说不明白了。 六十多的小老头儿小腿上打着石膏,高高吊在病床上,看上去实在是可怜。 不过可能是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江宁川心里并没有什么起伏,他走到小老头病床边,指着姜俞问:“您还记得那个小医生吧,当时是他救了您,您还记得吗?” 第六章 小老头叹了口气,有些羞愧,他说:“记得,多谢那位小医生了,一直没来得及亲口道谢。” “您儿子说是这位小医生害的您成了这样,是这样吗?” “你们别听他瞎说,这事儿……” 老人家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儿子给打断,那大汉暴呵道:“爸,你胡说什么呢?” “柱子,是人救了我,我不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儿。”老人家臭着脸吼了一声,随后猛地咳嗽起来,江宁川立马把人往上抬了点,半扶着给人顺气。 “谢谢,你们也别怪柱子……” 随后老人家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是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自己六十多还得在外头开出租,手术第二天就急着下床,想着只是开开车也没什么问题,谁想到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直接躺地上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瘫了。 那会儿他们一家都慌了什么,又听人说当时急救的江大夫家里很有钱,赖上他的话手术费以及之后一段时间的钱就不用愁了,当时真是没有办法,一时冲动就干出了刚才的事情。 “没办法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老头儿一直掩面重复这么一句话,叫柱子的大汉面色也十分难看。 姜俞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可怜他们,江宁川反倒是笑出声,他问:“所以到底是谁走漏了我家很有钱的风声?” 江宁川家很有钱这件事儿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要归功于他那个让知名老字号六合居免费送了一个月外卖还捐了两幢住院楼的老爹。 且不说两栋楼要多少钱,光是六合居一个人一顿饭的钱就要抵上很多人半个月的工资,更何况是整个医院上上下下一个月。 他家有钱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但有钱不是原罪,并不能成为他被人讹诈的理由。 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头儿的主治林医生满脸愧疚地想要道歉,江宁川也没拦着他,只是把姜俞往他面前推了推。 林医生的确是该道歉,但不是对着自己,他不但看不住自己的病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还没有很好地承担自己作为主治医生的责任,让好心救人的小实习生被冤枉。 姜俞全程抿着嘴没有说话,林医生道歉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改之前情绪激动的模样,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 因为于棠怕闹出事报了警,随后警察赶来,问清楚了情况。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往小了说叫碰瓷,往大了说叫讹诈,虽然不论哪一件都不算成功。 看在柱子还要照顾他瘫痪的父亲的份上,江宁川没准备追究对方的责任,但还是让他郑重地给姜俞道了歉,并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同类型的事情。 刘队长临走前还专门找到姜俞,说:“锦旗已经做好了,明天送到你们学校,到时候你去领一下,再合个影留念。” 要不提姜俞早已经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听到锦旗那两个字就有点崩溃,他都想说自己今天直接去拿了然后挂医院办公室算了,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江宁川听到“锦旗”俩字儿就开始笑,先是答应了刘队长,将人送走后又扭过头对姜俞说,“明天我再学校有个讲座,到时候一起去呗。” 姜俞简直没辙,应声后闷头闷脑地跟在江宁川身后,一言不发。他知道江宁川心里想的是什么,可能是为了好玩,但很大一部分也有为自己考虑的意思,被警察叔叔送了面锦旗,在学校还算是个加分项。 虽然已经毕业了,但还是要考本校的研究生。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走在前头的江宁川突然回头提醒,“你一会儿记得让李柱国去骨科看一下。”李柱国就是今天找麻烦的那个男人。 “?!好。”姜俞应了一声,可能是小秘密被人发现了,脸色微红。 “人体构造挺清楚的,不声不响就把人胳膊卸了。”江宁川又说了句,像是在笑。 “练过。” “专练卸人胳膊?” 说话间江宁川突然低下头看着姜俞,眼睛里带着疑问,因为两人靠得太近,湿润温暖的呼吸喷在他小实习生脸上。 湿暖的气息拂过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姜俞觉得有些发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本来就红,这下子颜色又深了些,像是害羞。 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不是。” 江宁川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他也从来感受不到奇怪的气氛,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生气了?” 姜俞愣了一下,对上面前人带着关切的眼神,心里莫名一暖,随后摇了摇头。 不对劲是真的,但没有不高兴,也不是因为李柱国。 想到刚才病房外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影,姜俞下意识地蹙眉,即使已经有十几年不见,但是那种阴冷又暴戾,像是毒蛇一般的气质,他绝对不会忘记。 在李柱国父亲病房里他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小时候堆积起来的恐惧突然间被唤醒,姜俞觉得那个人可能存在于医院的每个角落,带着恐怖又阴冷的笑。 躲了他们十几年,没想到却在今天碰见,这让姜俞感到措手不及,他还有没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个人。 江宁川顺着小实习生飘忽不定的目光,看着医院走廊来来往往的病人以及家属,挑眉问:“怎么,看到前女友了?” “哪来的前女友,”姜俞下意识地反驳,顿了顿,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我看到我……我父亲了。” 江宁川注意到说到父亲的时候,小实习生眼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讶,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抵抗和抗拒。即使和自家老头子不是那么对付,但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小实习生的情况怕是有点复杂。 他人精似的,问:“不想让他看到你是吧。” 姜俞点点头,没有反驳。 “怕什么,有我护着你呢。”江宁川说完霸气地揽住姜俞的肩,又笑着加了一句,“毕竟你喊我一声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亲爹来了也不怵,对吧?” 感谢的话生生被后面那半句给憋了回去,江宁川完全没注意到他小实习生精彩的表情似的,揽着人肩膀还拍了几下,问:“感动吗?” 姜俞干笑,“还行。”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江宁川那话说得忒怪,总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 两人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先是提醒李柱国记得去骨科检查一下自己的胳膊,不过被人给拒绝了,理由是胳膊已经没问题,甚至还能打一套军体拳。 看人实在是没事江宁川也没强求,带着姜俞一同去了方良母亲的病房。 一路上江宁川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姜俞是真的不想和他父亲见面,这小实习生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只要步伐稍微慢了一点姜俞就直接撞上来了。 感情他凭直觉跟着,完全没看路。 小实习生脑袋是真硬,再撞两下得让他走前头。 史密斯一直对方良母亲的病情很上心,他的研究需要方良母亲术后的一系列数据,江宁川每次查房的时候几乎都能看到他。 看到江宁川走进来,史密斯看起来有些兴奋,他将手中的记录册放下,兴高采烈地走上来。 “江,好消息,我觉得她可能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手术虽然成功,但也只是成功完成手术并且没让手术要了这位老人家的命,从手术室出来之后老人家一直是昏迷状态。 不知道昏迷的时候做化疗,会不会感受到痛苦。 “有什么发现?” “患者今天做出了痛苦的表情,明确表示对痛楚有反应,这是好转的迹象,不是吗?” 江宁川理应点头说是,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直活在痛苦里,他并不觉得正在好转。 观察过后发现一切照常,江宁川又对着护士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手术的那天,她说让她死。” 江宁川听到几乎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小实习生突然开口,不算大的声音,却震得他后背有些发麻。 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没防备的姜俞又往脊柱上撞了过去,力道不轻,鼻梁发酸,眼泪都被激出来了。 “是这样吗?”江宁川喃喃问了一句,没等人回答,又迈开步子走了,姜俞连忙跟上去。 于棠正拿着资料要去找江宁川签字,却见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男人,像是和自己目的地相同。那男人气场太强,于棠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下,那人长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乍一看有些眼熟,但他周身的气质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让人不敢多看。 正想着要不要装作没看到,那男人却迎面走了过来,开口问:“小姑娘,你知道钟俞吗?” 于棠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 那人看起来像是有点苦恼,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姜俞呢?” 第七章 墨菲定律是个可怕的东西,越抗拒什么,那东西就偏要往你面前凑。 看到于棠身边站着的那个十分面熟的人,江宁川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不出所料被撞到了背脊。 “又怎么了?”姜俞小声问了一句,江宁川把他探出来的脑袋按回去,小声说:“你父亲好像来了。” 姜俞“啊”了一下,再没吭声。 江宁川提议:“要不你去边上躲一下,我让他走?” 可还没等到姜俞的回答就看到于棠那傻孩子带着人走过来了,简直想叹气。 那个男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脸色极白,和姜俞那种通透的白皙不同,倒像是许久没晒过太阳,莫名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虽然整体面部轮廓和姜俞是有点相似,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一个阳光,一个阴冷,要不是姜俞提到根本不会联想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会觉得眼熟而已。 于棠看到江宁川就像是看到救星,立马兴冲冲地跑过去,把资料交到人手上,注意到后面的姜俞时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她又小声提醒了一句,“江大夫,我觉得那个男人有点奇怪,他说要找姜小俞。” “我知道。”江宁川应了一声,笑着冲走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说:“你好,我是姜俞的老师。”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打招呼似的,钟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他父亲。” 之后两人握手,他突然笑起来,说:“小俞,不和爸爸打个招呼吗?” 姜俞知道再藏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童年的阴影里面。 他在江宁川身后时被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大变活人一样走了出来,直面眼前那个根本不想见到的人。 他一直沉默,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看一个年轻男孩儿出现,眼前站着的是十六年没见却能一眼认出的儿子。钟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弧度渐渐向上,竟带出几分真挚的笑来。 不似作伪的笑让人一时晃了眼,姜俞喉头滚了滚,却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来。 十六年来,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依旧是一看到就会感到恐惧,只是现在,却不会有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仿佛没有看到姜俞眼里的抗拒,钟末抬手,像是想要触碰面前这个十余年未见的儿子。 姜俞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没想到碰上另一个人的手掌,很陌生,却不抗拒。 江宁川蹙着眉将小实习生快要遮住眉毛的黑发往上撩,嫌弃道:“男孩子头发怎么这么长,像话吗?”头发还挺软,江医生莫名其妙地想着,见小实习生满眼茫然。 姜俞:…… 钟末:? 围观的于棠:?……! 不尴不尬地抽回自己的手,还要在人额头上弹一下,“看什么看,额头露出来,一天天的精神点!” “哦……好。”姜俞点头,不知道自己头发怎么就招他了。但他应该是想给自己解围,又不能怪他。 钟末悻悻收回没能达到目的的手,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来,说:“爷爷生病了,在这里住院,去看看他吧。”声音极低,像是在哀求,配合着那张苍白的脸,让人忍不住心软。 但是姜俞偏不,他依旧抿着唇,不打算回应一句。 抬眼时又对上那个父亲的目光,姜俞心头一阵烦躁,说了句“我帮您整理资料吧”就进了办公室,于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江宁川像是他小实习生代言人似的,见人直接跑了,微微一笑,说:“小孩子不懂事,我一会儿说说他,您的话也会带到,先请回吧。” 这话说的,倒像他江宁川才是姜俞至亲的什么人,什么亲爹,完全不放在眼里。 即使听出来面前人的潜台词,钟末也只是苦笑一声,冲江宁川道:“那就麻烦了。”说完便离开,走两步又回过头,说:“小俞他爷爷,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我会转达的。” 办公室内,姜俞闷闷地坐在椅子上,于棠和他说话便随口敷衍两句,出了神的在思考什么事情。 于棠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好奇,她又是个憋不住的人,便问:“姜小鱼同学,刚才那个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吗?” 姜俞想要翻白眼,转过身去不搭理她。 “他亲爹。”江宁川走进来,拿起于棠给的资料翻了翻。 “亲爹”这个名词让于棠好一顿震惊,过了一会儿才讷讷道:“那你家人都挺显小的。” 姜俞这才有了反应,他突然站起来,说:“他不是我家人!”说完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摆到于棠面前,“这才是。” 那是一张姜俞和姜宛女士的自拍合照,两人手中拿着双球冰淇淋,开心地脸贴脸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照片里的两人颜值都高,姜俞不说是亲人的话于棠会以为是情侣,刚想问这是你姐姐吗,又突然想到刚才那人是他亲爹,才问:“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妈?” 姜俞没回答,以挑眉代替回答。 “天呐!”于棠不甘心地抱着手机又看了好几眼,最终才吼了句,“这不公平!”“公平”二字还破了音。 姜俞收回手机,阴郁了一上午的脸终于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听人夸姜宛女士比夸自己还要开心。 “你父亲说你爷爷生病了,可能时间不多了。” “嗯。”姜俞知道爷爷生病的事情,上次那家人打电话来通知过。 “老师,如果我知道我爷爷她生病了并且快不行了却不去看望他,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很没有良心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江宁川并没有很快给出答案,按常理来说是的,亲人临终知情却不探望,是个没有良心的孩子,但是他觉得小实习生家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不好下结论。 “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姜俞没再继续说,只是靠近了一些,撩起有些长的刘海,露出被遮挡住的额头。 第一次见姜俞他就是斜分刘海的造型,虽然江宁川一直觉得男孩子挡着额头很奇怪,但看到姜俞这样却不觉得,白皙的皮肤配上精致的五官,是专属于南方孩子的好看。 他今天终于看明白了姜俞被碎头发挡住的地方,在太阳穴往上面一点点,有一道大概两三厘米的疤,被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显得尤为明显,是美玉之上一块致命的瑕疵。 “是我六岁那年我爸拿凳子砸的,不过就因为这个,我妈妈才能带着我从那个家里逃走,该谢谢他。” 江宁川死死盯着那个过去十多年却没有消退下去的浅粉色疤痕,想着要是伤口再往下一点,砸得再深一些,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没有一个叫姜俞的人存在。 他觉得心口有些发酸,无意识地伸出手抚摸在那陈年的疤痕上,问:“还疼吗?” 不疼了,姜俞轻轻摇头,他觉得揣了那么久的心事,是时候放下了。 钟末坐在病床边剥桔子,床上躺着的老人容貌和他如出一辙,想必就是那个病重活不了多久的爷爷。 “是钟俞没错,”钟末剥了瓣橘子放进进嘴里,嚼了嚼,说:“现在好像是叫姜俞,随他妈姓。” 病床上的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说:“骨子里流着我们钟家的血,他姜俞这辈子只能姓钟。” 钟末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在医院吃过午饭,江宁川便带着他的小实习生去了南医,在路上给刘队长发了条短信,让他立马带着锦旗出现在学校。 把车停好,江宁川依旧坐在车里,偏过头问:“你是自己去主任办公室还是我陪你一起?”去主任办公室,自然是为了那“姜俞同学救死扶伤”的锦旗。 姜俞想到锦旗是怎么来的就没什么好气,他解了安全带,不咸不淡地说:“军功章有你一半。” 这话意思太明显了,江宁川听了一乐,笑道:“行,那我和你一起。” 毕业生离校较早,毕业生离校后学校人少了许多,剩下的学弟学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偌大的校园竟显得有些空旷。 离开的这几天里学校好像变了样子,为了毕业典礼搭建起来的小舞台被拆了,大操场那边还剩了一些钢铁架子,主教学楼门口的那颗梧桐叶子又苍翠了一些,向阳面断掉的树枝上还抽出了细嫩的新芽。 这几天太阳光越发炙热,连蝉鸣都变得更加放肆。 好像什么都变了,大体上却还都相同。 敲了敲系主任办公室的门,江宁川喊:“主任。”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没一点把自己当外人的自觉。 跟着进去的姜俞礼貌地问好:“主任好。” 看到江宁川进来,主任立马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的表情,也没注意到后面跟进来的那位,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话语中也是满满的嫌弃,仿佛眼前这人多看一眼就遭罪似的。 嫌弃是实打实的嫌弃,所有校领导都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江医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瘪犊子,又调皮又捣蛋,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跟着外人一起夸年轻有为,栋梁之材。 栋梁之材也是真的,嫌弃中还要带着欣慰,毕竟是他们南医出去的学生,才三十出头而已,就已经能独自开课题,医学杂志上文章不少,救死扶伤的报道一篇接着一篇。 江宁川可不管主任眼里的嫌弃和欣慰,他开口便问:“我的东西呢?” 第八章 “什么东西?”主任觉得莫名其妙。 “提示一下啊,就是上面写了我的名字,还有咱学校的名字,然后还是红色的,有的还有流苏的东西。” 姜俞立马想到曾经提到过的挂了系主任办公室半面墙的锦旗,对面色不太好的系主任产生了些许同情,又有点儿期待那么多锦旗摆在一块儿会是什么模样。 “留着呢留着呢,你还有完没完了。”系主任认命地打开身后的帘子,露出一片夺目的大红,赫然就是传说中锦旗墙。 姜俞仔细数了一下,大小不一的锦旗大概有十三面,“救死扶伤”“见义勇为”自然是不用说,最大的那一面上居然写着明黄色的“妙手回春,救我狗命”,饶是系主任在场,姜俞表情还是没忍住崩了。 “救我狗命”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个段子吗,为什么这玩意儿在主任办公室挂着啊! 见小实习生表情怪异,江宁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想笑就笑,别憋着。” 系主任这才注意到江宁川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看着面善,想了一下才记起来是今年的毕业生代表。 在毕业生面前不能失了威严,系主任收起刚才的表情,咳咳了两声,问:“这位同学有何事?” 想着系主任听到锦旗时脸上的崩溃,姜俞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犹豫了一下才说:“刘队长让我来学校领锦旗。” 主任:……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威严前功尽弃,好好的学生代表,怎么就和江宁川这瘪犊子玩意儿扯上了关系呢。 又是锦旗,没完没了了还。 刘队长不久后带着罪魁祸首来了,还对着系主任说了句“好久不见”,全然不管人家生无可恋的表情。 一张合照出现,锦旗的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合照里面,举着锦旗的系主任和姜俞都露出假笑,江宁川和刘队长笑得倒是真诚。 不多久江宁川开始讲座,风趣幽默,专业能力又强的年轻讲师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不算小的多媒体教室座无虚席,姜俞送走刘队长赶到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空位,便站在最末尾的大门边。 江宁川面相其实有些冷,但他总爱笑,把那份淡淡的疏离给冲散了,给人一种丰神如玉的贵公子既视感。电子屏淡淡的光芒衬在江宁川身上,他整个人仿佛渡了一层光似的,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姜俞以前不大喜欢听讲座,嫌耽误做实验的时间,仔细品味,江宁川这个名字以前应该是听到过,只可惜太过醉心于学习而错过了提前相遇。不过想着这个讲师是自己的实习导师,姜俞又弯了弯唇,想到一句歌词。 一定是特殊的缘分。 看到站在最后排的小实习生,公事公办的演讲多了几分人情,江宁川在一堆乏味的名词里掺了句俏皮话,冲着后排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招呼。 姜俞一愣,听到前排女生强忍着的吸气声,随即跟着笑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的是班主任的消息提醒。 —班主任:在学校吗,我在办公室。 班主任办公室离多媒体教室并不是很远,姜俞看了一眼主讲台前的人,小心翼翼推开门出去了。 张少白见姜俞过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钟家靖教授,你认识吗?” “认识。”姜俞点头,心道那是我爷爷。 “你研究生要报的专业的导师林教授,是他的学生,昨天林教授找过我。”张少白眉头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麻烦的问题,又道:“他明确说了笔试过后的面试,不会让你通过。”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面试不通过的话那就代表着不被导师认可,即使笔试通过也完全失去了意义。 姜俞又惊又气,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怎么能这样!”就因为钟家靖是他爷爷,还没开始报名就要被专业导师给拒绝了吗,未免可笑。 “你和钟教授有什么恩怨吗?”张少白也觉得其中的缘由让人摸不着头脑,试着问了一下,见姜俞不回答,又提议到:“要不要考虑换个专业,或者……” 姜俞是这一届学生中他最看好的,不能让他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失了前途,作为姜俞的班主任,他必须要操这份心。 “不用,也没什么恩怨。”姜俞摇头,记忆中爷爷的脸一直以来都很模糊,但刚才又突然变得鲜明起来,一张伪善的,严肃的代代相承的脸,像是突然被刻在脑海里。 姜俞冷冷一笑,眼里带着怨恨,他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发现小实习生不见了之后江宁川脸色就有些不好,等到人再次出现才稍稍缓和了些。 讲座结束,他一边回答几个学生的问题一边注意着最后排的姜俞,小实习生眉头紧锁,像是有心事。 解决完所有问题后,江宁川招呼姜俞一起回医院,路上实在忍不住八卦,问:“刚才你人呢?” “张老师找我。” “你们班主任呐。”江宁川接了句,又问:“找你干嘛?” 被那什么张老师找了之后小实习生就开始想心事,怕不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俞却像是没听到人问什么,将话题生生转了个弯,他问:“老师您带研究生吗?” “不带,烦。”没经过思考就随口回答,带研究生这事儿院长和系主任提过很多次,但都被江宁川以工作太忙为借口给推脱了,忙是真忙,嫌烦也是真的。 “哦……” 小实习生眼睛里的失望太明显,让江宁川有些不忍心,自打脸地补充道:“如果是你的话,可以考虑。”见姜俞眼神亮起来,又说:“你还挺乖的。” 一颗心猛然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姜俞登时呆住了,就这么一句话,今天遭遇到的所有不痛快像是一瞬间烟消云散,耳边只萦绕着那句“你还挺乖的”。 姜俞想,什么钟教授林教授都见鬼去吧,你们一个逼我一个不要我,谁稀罕呐,比你们更好的人还夸我呢。 他人就那么愣着,又听到江宁川关切地问“怎么了?” 冰凉的手捂住脸,终于是没忍住,哭了。 姜俞浑浑噩噩地开门进屋,自暴自弃一般将自己砸在沙发上,然后蜷缩起来捂住因过度羞愧而通红的脸。 刚才当着江老师的面哭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到最后哭到打嗝。 好在身边的那个人当时什么也没问,也没有说那些无用的安慰。 纵然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哭得不成样子有失颜面,但对那个在自己哭完之后递上纸巾的人还是充满了感激。 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因为那句“你还挺乖的”而得到宣泄,怨恨了十几年,恐惧了十几年,惦记了十几年,哭过以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之前爷爷打来的那通电话,如果不是昨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个人,这些都深埋在心里,烂在心底,无足轻重。 刚才哭得太凶,躺下一会儿再站起来便觉得有些头晕,姜俞总忍不住去想病重躺在医院的爷爷,想他在林教授的事情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洗过冷水澡后才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一些,姜俞从冰箱里找出一个苹果,摊在沙发上把晚饭解决了。 虽然往空荡荡的胃里塞了些东西,但是苹果好像并不能给人饱腹感,酸甜的苹果汁让胃和喉咙一下一下地收紧,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饶是如此,也没有一丁点自己去厨房做点吃的的打算。 麻烦,且不一定能做出能吃的玩意儿。 姜俞起身喝了杯包治百病的热水,胃里的酸涩稍微好了些,他便关了客厅的灯,进了房间。 打开游戏抽了个十连r,暗骂一声卸载了游戏,没过一会儿又重新下回来,被这破游戏虐了千万遍,还是想等来一只能看家护院会吹笛子的狗子。 在微信回复了几个朋友的消息,又给同学们发的朋友圈一一点了赞,才把手机放下,看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 本来想告诉姜宛女士他看到钟家人了,想说钟末好像一直没有变化,爷爷病得很重,病得很重还不忘记做一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想问问老妈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目光在姜宛女士四个字上面逡巡了许久,姜俞最终把手机放下了。 这些都是姜宛女士小心翼翼掩藏了许多年的伤疤,不该遇到一些事情就残忍地将伤口揭开,也该自己学着去解决问题。 可能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姜俞只记得那天的大雨,爸爸砸过来的凳子和最后铺天盖地的鲜血,妈妈所遭受的一切他都记不太清。 他对钟家人的恐惧,全都来源于母亲。他并不像姜宛女士对那家人从心底里深恶痛绝,毕竟多少还有相同的血液,在内心想给自己一点微弱的希望。 但是今天,那点微弱又渺茫的希望好像破碎了,以前还会为自己心底对那些人产生条件反射般的厌恶感到不齿,今天才明白,那种厌恶并不是不无道理。 他想起从小就得到的心理暗示——钟家所有人都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在他们温和又儒雅的外表下面,藏着最恶心可憎的面孔。 姜俞从没想到,阔别十多年后,还没真正相逢,爷爷送给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份大礼。 被选定的导师拒之门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辛辛苦苦努力这么多年,只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前途开始渺茫。 只因为林教授是钟家靖的学生,所以还没开始报名就被告知面试会被刷下来,可林教授是药理唯一带研究生的导师,不读研还怎么在宁和转正。 因为晕血所以首先排除临床,除了药理之外姜俞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啊。 虽然在气到快要崩溃一时冲动问了江老师会不会带研究生,但是连院长都说不动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提议而动摇呢。 姜俞开始自暴自弃,不如去考个药剂师证,去药房卖药吧。 轻松,还不用担心什么笔试面试,还行。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传来消息提醒的声音,姜俞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消息。 -江老师:房间已经开好了,等你…… 第九章 不知道是手机发烫还是手心发烫,姜俞看到消息后有那么一瞬间想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 江宁川的微信是在实习第一天就加上的,老老实实地备注了“江老师”三个字,可这是什么展开啊! 消息发错人了?可是江老师居然是这样的人么,好像也没听说江老师有女朋友,去开房也不是不行,但是江老师看着不像是乱来的人啊,可要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也不算是乱来…… 就在姜俞稀里糊涂乱七八糟想一通的时候,江宁川又来消息了。 -江老师:快点啊! 还加了个感叹号。 他很急,姜俞生出这么个想法,随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这这这怎么回事啊,连着两条,消息没发错吧,江老师他什么意思,他难道是想潜规则?! 姜俞红着脸抖着手点开消息,心想着要解释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人,完整聊天页面显示出来之后他却傻眼了。 -房间已经开好了,等你,线上最好玩的国粹游戏…… 跳得和战鼓一样的心脏像是骤停了一般,姜俞愣愣地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是打麻将啊,是打麻将啊,打麻将为什么会有那么暧昧的标题啊! 就在姜俞被自己龌龊的想法和那操蛋的标题雷得外焦里嫩的时候,江宁川发来一句语音。 “三缺一,快来。”姜俞正想说自己不会打麻将,又听到江宁川说“来了我考虑一下带研究生的事。” 好嘞,这就上场。 没原则的姜俞回了个马上来,点击江宁川发来的那条链接,创建了个叫“姜俞”的ID就进了传说中的开好的房间。 房间里已有的三个人各个都顶着个美少女头像,昵称分别是“辽城雀神”“南都雀神”和“南医雀神”,姜俞一时间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犹豫要不要退出重进的时候看到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辽城雀神:快准备 看到辽城雀神那比剪刀手美少女头像,姜俞深吸一口气,打了几个字。 -姜俞:江老师? -辽城雀神:嗯,快准备。 姜俞:……好吧,人总是需要有点兴趣的,特别是江老师这种高智商人才。 三观尽碎的姜小同学这样安慰自己。 姜俞是实实在在的牌场新手,给足了场上三位雀神的风头,一整晚除了江宁川故意放的那一炮再也没胡过,最后把系统赠送的豆子输完了才被放过。 在退出游戏之前姜俞还收到另外两位“雀神”发来的消息,一个说小朋友你牌打得太烂了,记得让你们江老师好好教教你,另一个说老江都给你喂那么多次牌了你居然就胡了一把,绝了。 姜俞满脸黑线地回复了“恩恩,好的”和“哈哈哈,是我技术太差不好意思”,眼里是无奈,却没能掩住唇边的笑意。 他不知道什么喂不喂牌,但是江老师给的那些小提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被人默默关照的感觉太好了。 夜色渐深,姜俞想着道声晚安就去睡觉,没想到先收到江宁川发来的消息。 -江老师:在外头别喊老师,他们都以为我带孩子赌博呢 带孩子什么鬼,姜俞脸微红,手指却不停下,好心情地回复:好的,辽城雀神。 手机那头的江宁川笑了笑,关了灯,说:乖,先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姜俞:嗯嗯 -姜俞:晚安 晚安。 第二天姜俞起了个一大早,早餐依旧是苹果和热水,说起来极其寒酸,和前天姜宛女士准备的爱心早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姜宛女士当初在买小区最安静最不会被车流打扰的房子时大概没想到她家乖仔还没有车,这就导致姜俞从家里走到小区门口花了快二十分钟,额头被盛夏清晨的热浪熏出一层薄汗来。 出门前啃的苹果根本抵不住饥饿的感觉,姜俞去面包房买了面包和牛奶,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去医院。 “嘀嘀~”身后的车摁响了喇叭。 想着自己可能是挡着路了,姜俞很爽快地让开,退到人行道上。 刚才那辆车并没有扬长而去,反而停靠在姜俞身边,车窗缓缓而下,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脸来。 “江……江老师。”姜俞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惊讶的同时还不忘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江宁川回应,又说:“愣着干嘛,上车啊。” “哦。”姜俞呆呆地拉开车门,在副驾驶上坐着,并乖乖系好安全带。 看姜俞一脸茫然的模样,江宁川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问:“你昨天下车后就没注意到我也跟着下车了?” 姜俞:“……”是吗? “也没注意到我和你一起上了电梯?” 姜俞:“?”真没有。 盯着姜俞的脸看了一会儿,江老师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好吧我知道了,今天眼睛还没完全消肿呢,没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姜俞昨天下午坐在车上嚎啕大哭的时候江宁川懵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但他江宁川是谁啊,稍微一联想就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突然冒出来的爸爸以及病重的爷爷,今天可能还被那什么张老师叫过去了,怕不是受了委屈。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这个眼睛里时常藏着笑意的小伙子这样不顾颜面的大哭,但江宁川自认不是什么多事的人,便只是安静地陪着大哭的小实习生一起呆了半个多小时。 到最后姜俞哭得全身都发红了,抽噎着说了声谢谢就下车,估计什么时候说出自家住哪儿都忘记了,自然没注意到江宁川听到地址后脸上的惊讶。 江宁川说的那些姜俞的确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开门进屋,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完全就是记忆断层。 姜俞仍然有些不信,挣扎似的问了句,“真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真有这么巧以前怎么没遇见过。 对于小实习生的质疑,江宁川直接说出了他家的门牌号,看到小实习生逐渐崩坏的表情,觉得报了昨天被“哐叽”关在门外的仇。 处于对学生的担心,江老师昨天下午原本想确定对方完全没事之后再离开,可是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猛然关上的大门给隔绝在外面。 孤零零地站在门外,一条长腿半曲在空中,极其可怜。 对于江老师和他住同一个小区甚至同一栋楼这个消息,一直到医院姜俞都没有缓过来。 大哭过后情绪容易不稳定是没错,情绪不稳定脑子就也不清醒,但也不至于会不清醒到人一直跟自己到家门口都没有发现这种地步吧,还把老师给关在门外。 面对江宁川的时候姜俞一整天都莫名心虚。 江宁川却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注意到姜俞时常躲躲闪闪的小眼神,下班的时候十分亲热地勾住对方的肩膀,说:“一起回家吧。” 恰好经过的于棠听到这句,一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八卦的目光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姜俞身上,这让本来就心虚的小伙子内心更加惶恐,却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罪魁祸首江老师按着肩膀带了出去,只来得及回过头和于棠说了声再见。 呆在原地的于棠开始怀疑人生。 我天! 江医生要对他的小实习生出手了吗?江医生他是禽兽吗,但是我的嘴角,你控制一下上扬的弧度好吗,脑海里为什么有一片马赛克啊喂。 好在最后姜俞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才没让于棠小姐姐想到更多少儿不宜的事情来。 解释完毕之后的姜俞擦了把脑门的汗,又给辽城雀神江老师发了晚安,这才放下手机沉沉睡去。 再一个天明他在医院又碰到钟末,那个父亲温和地笑了笑,算是问候。 父子间毫无交流,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导似的,姜俞跟着钟末进了病房,见到十几年来只活在记忆和别人口中的祖父。 钟家靖并没有病重病人的模样,看到阔别多年的孙子时,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要不是悄摸摸了解过他的病情,姜俞会觉得这老头子起码还能活上几十年,但是他知道这个看起来身体健朗的老头子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 他本想久违地喊一声“爷爷”,想问他做那些到底为什么,但临了所有话都被卡在嗓子眼里,他只是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沉默良久,到最后姜俞只留下一句“好好保重”便逃一般地离开了病房,只当作没看到老人家眼里缓缓流出的那两行清泪。 住院部的过道平时人并不多,但今天却哪儿哪儿都是人影,躲过那个,另一个又迎了上来。 有一瞬间姜俞觉得所有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所有人都把自己内心的那些记忆看得清清楚楚。 心脏跳得很快,“嘭嘭嘭”如同战鼓一般,姜俞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像是被什么人生生攫住了咽喉,呼吸困难,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面对旧时伤口时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并发症。 仿佛又回想起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光,令人压抑,令人恐惧。 第十章 “白术,除湿益燥,和中益气,温中,去脾胃中湿,除胃热……胃热……” “啪” 精瘦的竹条狠狠抽下,小孩儿白皙的手背很快肿起一块,手背又痛又辣,但小孩儿只敢瘪瘪嘴,眼泪在眼眶打着转转却不敢让他掉下来。 手拿竹条的中年人盯着小孩儿委屈的脸,丝毫没有心疼的神色,他问:“胃热什么?早上不还背得好好的吗,重新背。” “不记得了。” “啪” 又是一条丑陋的红痕,像是恶心的虫子一样,一条一条地蜿蜒在小孩儿手臂上。 姜俞死死盯着自己没留下任何痕迹的手臂,一瞬间有些恍惚,像是那些竹条又重新在上面留下丑陋的痕迹。 “你怎么了?”江宁川柔和的声音把姜俞从回忆中拉回来,他看着姜俞无法聚焦的眼睛,想到小实习生刚才跟着他那个父亲走了,有些担心。 姜俞牢牢握住江宁川的手腕,像是在溺水之际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指尖冰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被水润湿的眼眶迅速泛红。 姜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嘛,但是江宁川此刻出现,无疑给了他内心唯一的慰藉。紧紧抓着这个人,不要松手,他能拯救自己。 江宁川从没在别人眼中看到那么浓重的期望,那种浓烈的感情让他觉得恍惚,回过神来在姜俞手背轻轻拍了一下,说:“别哭,没事的。” 姜俞把眼泪憋回去,把头埋在江宁川身后,发出一声极其隐忍的呜咽。 像极了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狗崽子。 两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于棠就在外面等着,也是她发现姜俞的不对劲并把江宁川给喊过来的。 看姜俞眼眶泛红微肿,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默默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没哭。”姜俞无力且尴尬地解释。 于棠把纸巾塞回口袋里,毫无诚意地“哦”了一声,明显不信。 姜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毕竟自己刚才十分造作地冲进卫生间,又红着眼出来,“没哭”这两个字解释起来的确很苍白。 本想着江老师能帮忙解释一下,但是江宁川正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上次当着人面大哭了一次,今天又差点哭出来,江老师大概要以为自己是个娇气哭包了。想到这儿,姜俞又默默叹口气,控制不好情绪真是太不应该。 而且作为一个实习生,不但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还总是出现一些让别人为难的情况,姜俞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 江宁川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实习生内心复杂的情绪,刚才部门针对新转进来的病人开了个临时会议,而病人的名字他并不陌生。 钟家靖教授在业内极富盛名,在药剂学方面有很大的建树,江宁川在学生时期还读过好几篇他的论文,对药材产生兴趣和这位教授也有点关系。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患了恶性肿瘤,颇让人觉得可惜。 不过现在江宁川想的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他总觉得小实习生奇怪的情绪应该和这位钟家靖教授有着匪浅的关系。 犹豫了片刻,江宁川问:“钟家靖教授,你认识吧。” 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问题啊,姜俞看着面前的老师眨了眨眼睛,说:“他也找你了吗?” 江宁川不解,“恩?” “上次去找张老师的时候,他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接着姜俞便将那天与张少白的对话重复了一遍,临了还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当是讲个故事,把埋在心里的烂事都说出来,也轻松了。 听小实习生装作云淡风轻地把事情说完,江宁川眉头蹙起,没想到其中关系居然会这么狗血。 钟家靖是姜俞亲祖父,而这阔别多年的祖孙二人重逢后居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那亲爷爷反而给自己孙子使绊子。 饶是江宁川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想不明白钟家靖教授这是唱得哪出戏。 他这是为了什么呢,怪这小孙子这么多年不去看望他老人家,所以把人后路给断了,可姜俞到底还是他亲孙子呢,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想必是自己留了什么条件,想让姜俞和他谈谈,但江宁川对钟家靖的内心想法并不是很感兴趣。 “所以你问我带不带研究生,主要原因就是钟教授让他学生卡你面试?” “恩。”姜俞点头,自家人的爱恨情仇摆上台面,被外人知晓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江宁川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别人的家事如何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倒是对那个钟教授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我是个备胎啊。”江老师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个想法,小小地抱怨了一句。 “?!”姜俞惊了,备胎是什么鬼,我是被您的智慧给征服的啊,老师。 见小实习生满脸震惊说不出话来,江宁川笑起来,话归正题,他问:“如果那什么林教授真的卡你面试的话,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急救后这小孩儿因为直接在手术室外晕倒,虽然在校时各科成绩都不错,但他要是个负责的人的话,绝对不可能选择当临床医生,剩下最好的路,便只有药剂师这一条了。 但如果这条路都被堵住的话,他倒想看看这小孩儿还有什么办法。 “不是还押了一线希望在您身上么。”姜俞皱着脸说,仔细想想真的像是把江老师当备胎了,罪过罪过。 江宁川看着他,面色有些微妙,接着又听见小实习生说:“不然就只能等到明年换导师,再不济就去药房卖药好了。” 听完这些江宁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实习生倒是想了不少出路,不过要是没有他那倒霉爷爷钟教授从中捣乱,也就没这么多破事儿了。 想着又觉得小实习生可怜兮兮的,不由得安慰:“既然押了一线希望在我这儿,也不能让你失望,带不带研究生看你实习期表现。” “真的?!”姜俞眸子瞬间亮起来,这是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江宁川挑眉,给了小实习生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工作时时不时看见小实习生自个儿傻乐,江老师嘴角微微上扬,逐渐发现当老师的好处——解闷儿,和别人养小猫儿小狗儿似的。 不过前提是小猫儿小狗儿得乖,小实习生就挺乖的,可不能让他被家里的破事儿给打扰了。 . 午餐时间,看到姜俞将手伸向第三碗饭的时候,江宁川眼里飘过十分明显的嫌弃。 虽说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就像饭桶似的,但还没见过姜俞这么能吃的,两大碗米饭下去没有一点儿吃饱的意思。 “差不多得了啊,吃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姜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咽下一大口饭才说:“我这刚半饱呢。”看起来还很委屈。 今早上刚出门就碰上江宁川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买,到了医院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整理资料,后面又碰上糟心事儿,都忘记自己饿得不行这回事儿,还是中午闻到饭香味才回过神来。 “早上没吃吗?” “吃了个苹果。”还是冷藏过的,吃下去凉得胃疼,这些姜俞没说。 “就吃这个?” “嗯。” 江宁川没再说话,在姜俞吃第三碗饭的时候下楼给他买了瓶牛奶。 午饭时间还没过完就有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进办公室,说是35床的李秀梅醒了,李秀梅就是方良的母亲。 本来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却被江宁川一场手术给救了回来,虽然实施手术的人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对的。 李秀梅的苏醒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但是乍一听到人醒过来了还是有些惊喜的。 姜俞放下手中还没有吃完的饭,急匆匆跟着江宁川去了李秀梅的病房。 印象中那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家半靠在墙头,一旁的方良和史密斯先生兴奋得满脸通红。 方良正抓着自己母亲的手说些什么,史密斯先生则上前激动地握住江宁川的手,说话语无伦次。 “江,你知道吗,这是个奇迹,你创造了奇迹!”说完这些史密斯又在病房兴奋地转了个圈,随后又重新握住江宁川的手上下摇晃,“哦我的老天爷啊,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简直是太美妙了。” 江宁川和姜俞算是病房里最冷静的两个人,江宁川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说:“史密斯先生,请您冷静,病人刚苏醒,应该给她创造安静的环境。” 说完这些史密斯先生比出一个OK的手势,看着江宁川走向病床,又忍不住搭上姜俞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知道么,江是个天才,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 姜俞花了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这人叽哩哇啦地在说些什么,哥俩好地和史密斯先生搭着肩膀,与有荣焉地说:“那当然了。” 成为江宁川的实习生不到一周,江宁川就已经主刀了五场高难手术,且每一次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虽然自己每次几乎都是在一旁做手术记录,但即使是远观,江老师卓绝的手法和精湛的技巧也完全令人叹服。 李秀梅虽然已经苏醒,但是身体机能还未完全恢复,所以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史密斯先生倒是带着研究报告回国了,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和江宁川告别,那场面真叫一个催人泪下,就是江宁川实在是太过冷漠,和另一位的画风实在是不搭。 看到载着史密斯的车绝尘而去,姜俞好奇地问了一句,“您不喜欢史密斯先生吗?”刚才人家红着眼睛要告别拥抱都被拒绝了,看起来的确是可怜。 江宁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咬牙,恨恨地说:“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史密斯先生是,并且想gay我,这是个要及时忘掉的秘密。 姜俞:“……哦。”好像知道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第十一章 宁和医院的某间病房,也许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明明是盛夏,病房里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的低气压却只让人觉得森冷。 钟家靖靠坐在床上,即便没有做什么动作,喉咙里却也时常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五脏六腑里跗骨之蛆一般的疼痛让这位一辈子没服过输的老教授忍不住表现出痛苦的表情。 他抓紧了手下的床单,自言自语般地问:“小俞,小俞怎么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呢?” 想到前几天姜俞过来时的情景,钟末哼笑一声,被眼镜挡住的眼睛里满是鄙夷,“你以为还是你的那个年代呢,你卡了林寻一个人,就没别的人能带他了?” 他这个父亲,妄想用考研资格换来姜俞的谈判,可若是他那个儿子真的被这么点问题给难倒的话,也没什么让他认祖归宗的必要,钟家从来不需要废物。 老教授沉默了片刻,不由得看向自家儿子,浮肿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总不能在我临终之前,我们钟家的孩子跟着外人的姓。” 钟末不由得冷笑,心想当初你逼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背《医学启源》,在他身上留下各种伤痕,逼得他母亲仓皇出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心里虽这么想,但那些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参与,便没有残忍点破,没扯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从骨子里知道自己是个混账,但他老子也是个混账,老混账生了个小混账出来,他认了。 不过是姜俞毕竟不是钟家人带大的孩子,钟末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面孔,他不由得抿了抿唇,说:“钟俞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 钟家靖抬头看床边的儿子,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末接着说:“他再怎么恨你,但你毕竟是他爷爷,我妈,我妈当年还挺照顾他们母子的。” 话一说完钟家靖立马就懂了,即使知道自己暗中唆使林寻的事情,小俞还是愿意来病房瞧一瞧这个即将归西的爷爷,这说明他脑子里还装着血肉亲情。而自家夫人,曾经也是最疼爱小俞的人。 想到这些,钟家靖激动得咳嗽起来,“那就快把你母亲接过来,让小俞,见见他祖母。” “我妈上次摔伤还没好利索呢。”钟末皱着眉提醒,说是摔伤,却也是面前这个混账父亲生气时将人推倒而造成的。 钟家靖居然笑起来,说:“那不刚好,宁和是大医院,让她转过来。” “让她来看着你断气吗?”一直不喜不怒的钟末吼了一声,但是看到那个混账老子皱眉,又将怒火压下,忍着心中的烦躁,说:“起码得等我妈把伤养好了,也就这几天,你还死不了。” …… 姜俞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随便擦了擦半干的头发,看到手机的消息提醒。 又是房间开好了,等你哦。 再看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完全没有任何波动,自从上次凑过一次人头之后,几乎每个一起回家的晚上都会被拉过去和三大雀神切磋。 经过几天的锻炼,他逐渐能在被喂牌的情况下胡上几把,不至于最后输得太惨,倒是个不错的进步。 而明天刚好是休息日,江宁川打牌完全没有节制,姜俞哈欠连天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休息的打算。 姜俞打了一个三条,江宁川碰牌,又自摸了个杠上开花,三家出钱。 在一片征讨声中,姜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着要不要和老师提一下睡觉的事情,不过还没轮到他说,另外两位雀神好像就已经闹上了。 聊天频道全是对辽城雀神的控诉。 -南都雀神:江宁川你有完没完,我下午还赶飞机呢 -辽城雀神:最后一把? -南医雀神:主任你别搭理他,睡觉吧睡觉吧 -南都雀神:我明天回国,小川晚上来我家吃饭 -南医雀神:我呢? -南都雀神:你来呗 打了几天麻将姜俞和这些人也经常开开玩笑,看到南医雀神说的便也贱兮兮跟了一句。 -姜俞:我呢? 远在海外的南都雀神看到消息愣了一下,迅速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江宁川介绍这小朋友时说的话,在电脑前哈哈笑了起来。 -南都雀神:小朋友明天和江宁川一起来吧,一定要来哦~ 姜俞:……我只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啊大哥。 江宁川:……你是认真的吗路主任。 要说到路主任,那天给江宁川介绍了相亲对象后就和老伴儿乘飞机去了他闺女所在的国家,一呆就是小半个月,在国外无聊了就线上打麻将,就那个臭技术还南都雀神。 小实习生打了几天都能胡他的牌,他那个称号雀神听了都要哭。 不过姜俞去他家吃饭这事儿,江宁川觉得相当不靠谱。 从房间退出之后,江宁川又去私戳了路主任的微信。 -你确定人小孩儿去你家还吃得下饭吗? 看到这条消息的路主任打开摄像头照了照,确定自己老当益壮英俊非凡之后又打开微信,回复—— -我下饭 说完还不够,接着说—— -我现在就是等着看孙子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江宁川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现在风华正茂,完全没有你那种年纪的心里体会。 退出聊天界面又收到姜俞的消息,小实习生问该怎么委婉地说自己刚才是在开玩笑,让南都雀神不要当真。 江宁川随手发了个“去吧,儿子”,看到自己发的不走脑子的玩意儿觉得十分不妥,立马撤回,发了条语音。 “去就去,吃垮他。” 姜俞还沉浸在那条被撤回的消息带来的震惊中,听到语音下意识回了“好的。”又忍不住想那条“去吧,儿子”。 江老师是有儿子了,还是对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胡思乱想的姜俞同学一整晚都没有睡好,一会儿梦到一个小男孩抱着江宁川的大腿喊“爸爸,爸爸”,一会儿又梦到江宁川搭着他的肩膀喊“儿子,儿子”,真的是要疯了。 明天上学的时候“儿子,爸爸”什么的认了一堆,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呐。 “啊~” 早晨洗漱时,看着镜中睡眼朦胧的自己,姜俞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收到江宁川消息不久后姜俞便听到了敲门声,开门后只觉得眼前一亮。 眼前的江老师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休闲的白衬衫显得矜贵且慵懒,修剪得体的西裤完美勾勒出腿型,笔直的大长腿完全暴露在外,毫无掩饰地释放出魅力。 饶是习惯了和这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相处,但乍一见到这样的江老师,姜俞还是有了片刻失神。 他喃喃道:“完了。” 似乎很满意小实习生的反应,江宁川眼里带着笑,问:“怎么?” “我要拿出最好的行头。”不然太跌份了。 “用不着,这样挺好的。”江宁川打量了小实习生一眼,其实也没有到“完了”那种地步。 款式相似的白衬衫和裤子,江宁川是慵懒矜贵,姜俞穿着年轻有活力,简直就像是…… 博学多才的江老师给拍了板定了性,他说:“咱们穿亲子装啊!” 江宁川在安心开车,刚才被小实习生夸了一路,脸上便带着十分明显的笑。 副驾的姜俞却觉得坐立难安,扭捏了许久才问:“我们真的要去路主任家吗?” 刚才去超市挑礼物时江宁川终于透露了南都雀神的身份,却没想到哪位就是不管在学校还是医院都鼎鼎有名的路主任。 和路主任熬夜打麻将,这和高中偷偷摸摸玩手机被老师抓到有什么区别,可是现在还要去路主任家吃晚饭,一时间只觉得人生无趣。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五遍了。”江宁川都觉得烦了,恨不得把小实习生从车里丢出去。 好在姜俞“哎呀”感叹一声后便闭了嘴,险险避免了被丢下车这一悲惨的遭遇。 近日来一直都是高温黄色预警,所以尽管已经是傍晚,外面的空气还是滚烫,血色残阳映再不远处的高楼上,给人一种火焰燃烧时的诡异美感。 姜俞扒在车窗上,窗外的空气被热浪熏得扭曲起来,像是有了实质。 “看什么呢,下车。”江宁川率先下了车,铺面而来的热气熏得他险些呼吸不过来,浑身的绒毛瞬间扬起,调节车内外过大的温差。 姜俞刚打开车门就再一次后悔,他现在只想回家躺在被窝里吹空调。 可是,来都来了。 姜俞只能默默叹气,和江宁川一起从后备厢里拿出老年钙片和预防骨质疏松的奶粉,走向不远处的单元楼。 关于路主任,姜俞只在于棠那里了解过一些,知道他是个平易近人的小老头儿。 虽然有平易近人这几个字当心理安慰,但姜俞还是没来由的觉得紧张,如果在医院见面那还行,但是这种类似于家庭聚会的活动,他从没有过了解,也不怎么在行。 所以姜俞逐渐放满了脚步,从一开始和江宁川并排走到跟在他后面,最后两人隔了一大截时江宁川才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喊: “你磨磨蹭蹭干嘛呢?” 姜俞抬头,做出一副祈求的模样,喊:“江老师……” 江宁川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你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了,这位小先生。” 第十二章 “哦。”姜小先生皱皱鼻子,快步走了过去。 感受到小实习生藏都藏不住的不安,江宁川微微抿唇,想着是不是路主任的身份让他觉得有压力了,到底是自己把人给带过来的,便侧过头安慰:“你要是觉得紧张,就安心吃饭,不过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医院外面你们就是正经牌友的关系,别想太多。” 可能是两人靠得太近,江宁川偏头说话时姜俞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地让了一下,动作太大险些没站稳,江宁川只好又伸手扶了一把,才没让人摔个大马趴。 “老师你说话怎么没声儿啊,吓我一跳。” 这小白眼狼,你说话才没声儿呢。江宁川心里翻了个白眼,松开手自己走前头去了。 姜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已经只能看到背影的江老师,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番话都是在安慰自己。 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紧了一下,他连忙跟了上去,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默默走在江宁川身旁。 路主任的小区和他们俩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单元楼每一层都有两户人家,对门而立,楼道略显逼仄,门口贴着的对联显出一派喜庆。 走楼梯上了二楼,江宁川按响门铃,屋里立马传来开门的动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屋里传来一声欢快的“小川来啦”,接着朱红色的防盗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一张欣喜的脸来,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有着不施粉黛,素衣围裙也难掩的优雅,便是这屋子的女主人。 “罗姨,我来蹭饭了。” 方才还极为热情的罗姨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手一挥便把人给推了进去,“去去去,别挡在门口。” 罗姨的女儿常年在国外,家里又没有其他小孩儿,江宁川便和她半个儿子一样,根本不用见外。 她一气呵成把江宁川推进去,又同姜俞说话,“这就是姜俞小同学吧,阿姨今天做了红烧肉,你爱吃不,想吃什么告诉阿姨,我让你路伯伯买菜去。” “啊?不不不不用,我爱吃红烧肉,不用再麻烦了。” “什么都行,您别瞎忙了。”江宁川已经在屋内换好了鞋,说着又拿出一双来丢在姜俞脚边,接着说:“你也别在外头站着,先进来。”俨然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罗姨一拍脑袋,连忙给姜俞让出一条道,让他先进了屋,说:“哎呀我都乐糊涂了,小俞进来,阿姨给你们拿吃的去。” 姜俞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撞晕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啊,好好好”地应付过去。 进了屋后,他又开始悄悄打量。 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算太大,但电视沙发冰箱什么的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半面墙那么大的鱼缸,里面养着许多花花绿绿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全一副和和乐乐的模样。 还没在沙发上坐稳,罗姨便端着果盘出来了,一边招呼姜俞吃东西一边对厨房喊,“老路,别关心火了,小俞来了,你来陪他们说说话,我再去把虾弄了。”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诶,好”的声音,姜俞刚想说不用忙了,罗姨又风风火火跑进厨房,把原本在里面的人换了出来。 路主任的模样和姜俞想象中的差不了多少,笑眯眯的眼里藏着经年沉积下来的智慧,只是那些睿智被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当去了不少,乍一看便只有满目慈祥。 见人出来,姜俞忙起身问好,江宁川也冲人点点头,顺手将紫砂的茶杯递了过去,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路主任解开围裙坐下,冲着姜俞嘿嘿笑道:“久闻姜小友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啊,果然如传言一般,面相根骨极佳,资质甚好啊。” 心情还没平复的姜俞都没心情吐槽那诡异的武侠风对话了,听他说完便下意识地接了句,“不敢不敢。” 看身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江宁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欺师灭祖的话,“这位老头能否正常些?”又转过头,“这位小友,闭嘴可否?” 老少二人同时噤了声,片刻后又一同笑出来。 一来二往之间,姜俞心中的不安与紧张终于消失无踪。这会儿罗姨又端着油焖大虾过来,路主任立马起身帮着一起置办餐具,来做客的二人自然也没闲着,手忙脚乱地开始帮忙。 满满一桌子全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接着四人落座,桌上摆着一瓶白酒,江宁川和路主任各倒了一些,与不喝酒的另外两人碰杯。 喝酒的两位时不时小酌两口,看不出来江老师竟然是个会喝酒的人,姜俞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江宁川酒量还行,不过考虑到明天还要上班,便也只是一点一点抿着喝。路主任家都是珍藏的好酒,入嘴便能品到醇厚的酒香,再回味又是另一种享受。 带着笑意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薄唇微抿,酒渍未干,上面还带着湿润的光,细瓷一般的皮肤在白炽灯光下微微泛红,那一霎江宁川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姜俞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此刻自己脸快烧起来了,猛地灌了一口饮料,不料被呛了一口,顿时咳嗽起来,好不尴尬。 罗姨往姜俞碗里夹了一只金红色的油闷大虾,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笑着问:“小俞你老看着小川干嘛,他喝美了就这样儿,你会开车吗?不然一会儿还得联系代驾。” 姜俞被前面那个问题吓了一跳,简直把后面那个当成救命稻草,忙回答,“会开车,一会儿我开回去就行。” “哎呀,你和小川住一起吗?” “我们住一个小区。” “那真好,”罗姨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和姜俞碰了个杯,问:“小俞有女朋友了吗?” 不出所料,姜俞又呛了一口,不怎么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方面来的。 看样子罗姨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江宁川此刻似乎是从喝美了的状态脱离出来,一把握住罗姨的胳膊,摇了摇头。 “你干嘛,我是想让小俞先好好钻研事业,别急着恋爱。” 我以为您又要扯红线呢,江宁川心想,但觑着罗姨偷笑,便说:“菜都凉了,您还管人家恋没恋爱。” 没多时便酒足饭饱,宾客尽兴,姜俞帮着罗姨一同收拾碗筷,没过多久又被赶了出来,和另外灵位一同喝茶聊天。 大部分时间姜俞都在听那对师徒说,被问到了才会说上两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细微的交谈声和雨声中,姜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居然沉沉睡去。 夜色已深,看着睡得正熟的小实习生,江宁川无奈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起来回家了。” 被叫醒时看到那逆光的人影像是被刻在脑海里,姜俞想着的全是江宁川模糊却柔和的样子,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姜俞自从考完驾照之后就没开过几次车,副驾的江宁川对新手司机姜俞的速度感到十分不满,挣扎着直起身子,嫌弃道:“你属乌龟的吗,加速啊。”说完还伸腿踩一脚油门,享受飙车的快感。 车速瞬间飙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干嘛!”姜俞废了好大劲才把那条捣乱的腿给挡开,刚才那些旖旎的景象被惊吓给撞得支离破碎,心脏也不再是怦怦直跳,简直跳得和春风吹战鼓擂似的,要蹦出来了。 酒劲上头的江宁川毫无知觉,他歪在副驾上,轻声嘟囔:“回家。” 刚从生死关头回来的姜俞心情还没来得急平静下来,心里又冒出两个字:糟了。 “林先生,作为您的委托人,我自然会尽全力帮您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但还是奉劝您一句,做人最好留一线。” 姜宛说完这句话便扭头就走,也不顾身后男人略带不满的脸色。本来就只是律师与委托人的关系,用不着讲什么情面。 回到酒店,姜宛拿出手机给自家乖仔发了条消息,接着又开始整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这次受理的是个离婚案子,但能让姜宛都觉得棘手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情感纠葛。 姜宛素手执笔,在面前的文件上勾勾画画,将所有事情进行关联,试图寻找出最便捷的解决方法。 这次离婚案件中男女双方都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而离婚的导火索则是女方出轨,但这只是对外借口而已,作为律师,姜宛知道其中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 原告被告双方从白手起家一直到商业巨佬的路不可谓不艰辛,原告林先生更是因为在工作上透支身体而导致精子生存率降低,夫妻俩结婚十余年都没有孩子。 思来想去,林先生便让妻子去接受代孕,想着起码后继有人,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现在成了他控诉妻子出轨的证据。 后面经过调理身体以及一系列原因,林先生奇迹般地提取出了健康的精子,并且成功让自己养在外面的女朋友怀孕,当然这件事他的原配夫人并不知情。 林先生原本想让原配妻子带着那个没有自己血脉却喊了自己好几年爸爸的孩子净身出户,不过这样明显不现实,所以他便想着让姜宛死死抓住孩子非亲生这一条,好让自己在这场离婚官司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若是死咬着他们共同抚养的孩子并不是林先生亲骨肉这点不放的话,这个案子胜诉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私心里讲,姜宛并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 原本并不想接受这种人渣的代理案子,奈何这人渣和自己所在的事务所有商务合作关系,也只能忍着恶心接受了。 姜宛微微蹙眉,以手托腮,想着怎么在不违背自身原则的基础上帮委托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岁月好像并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一颦一簇之间,眉眼里尽是风情。 “我和欢欢才是真爱,和她的感情,早就被生活和争吵给磨光了。”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林先生刚才说的话,欢欢便是他藏在外头的那个小女朋友,姜宛见过,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孩,倒是百依百顺。 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冷笑,明亮的眸子里也满是嘲讽,这种出轨的人,怎么配说情爱二字。 不过更为恶心的,还是那个时常在噩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他刚从别人床上下来,眼角眉梢还带着和别人共赴情事过后的余韵,转过头又能说一句致情致命的“我爱你”。 第十三章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全身各处便是刻骨的疼痛,那些年所遭受的痛苦都被烙印在骨髓里,这么多年来,从未忘怀。 手机铃声在压抑的环境中突兀地响起——“今天感觉也很好,被老师夸了,很开心,妈妈晚安。” 自家乖仔回了消息,姜宛眼中痛苦的神色终于散去,眼神也下意识变得温柔。 “晚安” 江老师去开每周例会,办公室里只有姜俞一个人在整理最近几天的手术病历。 这周手术并不多,除了一个坠楼急救比较麻烦之外没有其他大手术,而姜俞发现自己只在那次看到坠楼大出血的伤患有了晕眩耳鸣之类比较严重的反应,其他的小手术也只是有点头晕,没有严重到无法参与手术的地步。 这些发现让姜俞高兴了好一段时间,这起码说明他的晕血正在慢慢好转,尽管不会短时间内完全愈合,但至少不是无可救药。 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克服晕血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某一天,宁和会有一个叫做姜俞的外科医生。 就在姜俞暗搓搓开心时,护士带着一位老太太进来了,小实习生立马把脸上的笑给收敛住,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护士小姐姐被姜俞还不太娴熟的换脸神技逗得笑了出来,说:“这位女士昨天预约过,江大夫去开会了吗?” “嗯。”姜俞点头,看着护士小姐姐身边的老太太,总觉得有些眼熟。 “您可以先在这儿等一会儿,估计江大夫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了。” 护士小姐姐温柔地说完后等老太太点头答应便离开,办公室就只有姜俞和老太太两个人。 “您先喝点水。”姜俞把倒好水的杯子递过去,想了想又说:“老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刚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冷不丁说道:“你就是上次给我取药的小孩儿吧。” 话音一落,姜俞才想起来这就是实习第一天见着的那个带着保镖的老太太,这也不怪他记不起人家,每天在医院见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仅见过一次的人自然没记得那么清楚。 想起来之后他又觉得不对劲,上次见这位老人家她是因为术后体虚,肠胃不调才显得脸色苍白,但是她当时的情况喝过药再好好补身体就没事了。 但现在观察,老人家面色浮肿,眼下乌青,比上次的情况还不如,姜俞眉头一皱,说:“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不过还是得问一下,您在家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或者没有好好调养?” 老太太听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药吃了,肠胃没有问题了,燕窝阿胶也一顿不少,就是这身体啊,怎么也好不起来。” 随后老太太又在姜俞的询问下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最后竟呜咽着哭了起来,让人慌了手脚。 虽然慌神,根据老太太说到的那些,姜俞又试着给她把了脉,心中有了初步判断。 老太太家境不错,儿女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本来是个安享晚年的福气命,只是老太太一年到头和儿女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憋屈,最后郁结成疾。 总而言之,是心病,却也有药可医。 肝火郁积,容易导致头疼失眠,也容易抑郁。最主要的,是肝火,紧接着就是除心病。 尽管已经判断出病情,开药的事情姜俞并不敢逾越,只能等着江老师回来再说。 守规矩的小实习生抿唇,坐在老太太身边,绞尽脑汁,温声劝解。 有的脆弱需要安静的陪伴,而另外一些,却需要其他人给予力量。 副院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尽管坐在对面,江宁川依旧看不清副院长的表情。 “不是戒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自从上一届副院长因为肺癌去世,医院很多人都开始戒烟。 “就偶尔抽一口,不碍事。”副院长说完便把手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又把剩下的那一截重新塞回抽屉里。 “杨非凡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么个人。” 这次的主任职称江宁川和杨非凡都具有竞选资格,只不过一个靠实力,另一个靠资历。 江宁川从业十年,最近几年医院最复杂的手术几乎他一个人包揽,倒不是说他抢功,毕竟那种程度的手术全市也找不出其他人能做的。 而杨非凡,在宁和待了近二十年,不说人品如何,单凭工作经历,不功不过,挑不出错,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医院上层私心是想让江宁川当这个主任,但例会上杨非凡却搬出资历不足那一套来,话虽然都不在理,却依旧能把人噎个半死。不过人家多少算是老员工,也不好当众驳了面子,职称的事情便这么不尴不尬地过去了。 见江宁川不说话,副主任便认为他又是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忍不住劝他:“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但主人毕竟和主治医师不一样,能查看更多资料参与更多实验,该争取还是要争取。” 这句话说完江宁川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沉吟片刻,说:“知道了,回去就准备材料。” “行,你有心准备我就放心了。”副院长终于松了口气,见江宁川转身离开,又想起了一件事,把人喊住,“你爸给我打过电话了,问了你最近怎么样,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自己知道,不过父子血脉亲,你也和他联系联系,关系用不着那么僵。” 江宁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副院长突觉怅然,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 凤毛麟角的人物早早就上了高台,凡夫俗子终其一生都在尘埃里碌碌无为,自己这种不上不下的人,也只是在岁月里蹉跎。 …… 姜俞好不容易把老太太逗得笑了出来,准备把杯子里冷却了的水倒掉,起身的时候却觉得心脏蓦然一痛,好在那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院外面,一辆私家车牢牢停稳,钟末从驾驶座出来,细心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位步履还有些蹒跚的老太太跟在钟末身后,看起来很是紧张。 老太太攥紧手中的提包,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似的。她的目光在医院里细细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她问走在前面的儿子,语气里带着一个母亲不应有的谨慎和小心,“小俞真的在这里吗,他还愿意来见我吗?” 江宁川回办公室的时候姜俞正在和老太太讲他七岁换牙时被姜宛女士硬生生拔下一颗门牙的惨痛经历,全然没注意到后面多出一个人来。 老太太被逗得直笑,又注意到倚在门边的江宁川,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 姜俞这才发现江老师已经回来了,忙止住了话头冲他笑。 江宁川满意地在小实习生头顶拍了一下,说:“张嘴。” 姜俞对江宁川似乎没有一点防备,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张着嘴含糊问:“干嘛?” 江宁川倒也没想到小实习生这么乖,竟然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我看看牙齿长歪了没。” 这话让姜俞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明白刚才江老师不过是在开玩笑。 见小实习生脸色突变,江宁川低声笑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糖来塞到人家手心,怕人生气似的,说:“牙还挺整齐,奖励一颗糖。” “你太欺负人了!”姜俞佯装镇定地吼了一句,江老师刚才近乎温柔的声线让他心跳加速,脸虽然没有变得更红,但掌心灼热的温度几乎可以将手中的糖给融化。 他悄悄把那颗糖攥紧了些,再放进上衣口袋,默不作声擦了擦手心的汗。 给老太太检查过后,江宁川也得出个是心病的结论,倒也和姜俞说的差不多。他给老太太开了些去火的药,让姜俞去取了,又意外得知小实习生居然还会把脉。 这可稀奇。 等到老太太走后,江宁川好奇地盯着小实习生看了一会儿,在姜俞脸红之前,开口道:“你大学学的究竟是什么,怎么把脉你也会呢?” 看着江老师眼里毫不掩饰的惊喜,姜俞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报了个中医班,还经常去其他系蹭课,学了点皮毛。” 何止是皮毛,当初跟着学中医的朋友去蹭课时,老教授随堂提问刚好问到姜俞,当场就想去系里把人挖过来。 看着小实习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窃喜,江宁川唇角一弯,道:“继续努力。” 副院长提到的事情江宁川这次算是放在了心里,他把整理过的手术记录和另外一沓文件放到姜俞手中,说:“去把这份申请交给路主任签字。” “好。” 文件装在塑封袋里,依稀可以看到“届选”俩字,姜俞小心护着手中的东西,没做他想。 刚走到门诊大厅,姜俞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发现于棠正蹲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 第十四章 于棠小小的个子,身边人来人往,对她的痛苦权当没有看见,倒也十分可怜。 一见这情况姜俞立马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问:“这是怎么了?” 于棠脸上已经布满冷汗,坐好后她冲姜俞摇了摇头,像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又过了一会儿,于棠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看到姜俞手中的文件,便冲他说:“我好多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真的没事吗?” “放心。” 见于棠表情的确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且心里急着找路主任签字,姜俞心里虽然担心,却还是一步并作三步地走了,心里想着快点签好字,再回过头来找于棠。 看着姜俞离开的背影,于棠终于绷不住了,左腹疼得她表情完全皱起来。 恍然间听见有人喊“小于”,废了好大劲才转过头去,发现说话那人紧紧盯着姜俞离开的方向,眼中似乎还有泪光闪动。 幸好路主任并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人,看过文件便拿过去签字,签字的时候又顺口闲聊了几句,倒也没耽误多长时间。 再回去时姜俞发现于棠所在的地方被人群给包围住,当下心中一惊,破开人群挤了进去。 在围观人群热闹的议论声中,姜俞只觉得心有些发寒,明明是在医院,见到有人晕倒却没有一个人帮忙喊医生。 “你们挤在这儿干嘛,散开啊。”姜俞红着眼将挤成一团的人给疏散,好让空气能够有效流通,擦干净于棠脸上带血的呕吐物之后姜俞又把人弄平躺好,担心还没有吐完的东西会重新流进食道。 “急诊吗,门诊楼有人晕倒,你们快过来。”给急救打完电话之后,跪在地上的姜俞深吸了一口气,手脚还有些颤抖。 要是能早一点察觉到于棠的不对劲就好了,要是刚才找了其他来照顾她就好了。 急救护士推着小床过来,姜俞跟着一同去了手术室。 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说:“病人呕吐物中带血,胃出血胃溃疡都有可能,鉴于已经发生休克症状,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姜俞没办法给手术签字,只能联系了于棠的护士长,确定手术开始进行了才离开。 回到江宁川办公室后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将签好字的文件放在江老师桌上,没等人问便自己开口:“小棠姐去急救了。” 江宁川挑眉道:“她跳槽了?” “……不是,”姜俞有点佩服江老师的脑回路,但是想到于棠还躺在手术室,便又皱起了眉,“突发胃出血,在急救室呢。” 江宁川:“……”想想小姑娘平时带来了挺多乐子,想想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江宁川拍了怕小实习生的肩膀,道:“别太担心,小手术而已,很快就好的。” 话虽这么说,姜俞的心却一直悬着,总觉得所有过错都在自己。 瞧着小实习生愁眉不展的模样,江宁川得出一个结论,“这么担心,你不会是喜欢于棠吧。” 也不是没可能,小姑娘虽然不是艳丽挂的,但还算清新可爱,是比较讨小男生喜欢的类型。而且两人年纪相仿,小实习生春心萌动也并不奇怪。 本打着调笑的心思,谁知小实习生突然变了脸色,听到“喜欢”二字时,不像是害羞,倒像是在抗拒什么。 姜俞往后退了几步,不再敢看江宁川的眼睛,抿嘴否认,“不是。” 姜俞自认为是个感情十分苍白的人,自有生命以来的二十多年,除了和姜宛女士的亲情,再没有其他可以牵动心神的情愫。 只不过这几天好像出现了一点意外,仿佛有什么被刻意压制的情感破冰而出,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姜俞有些不明白,怎么心里的小鹿沉睡了这么多年,一苏醒就撞了块铁板。 江老师可是个男人啊,还是打定主意孤独终老的男人。 由于姜俞的低气压,办公室陷入尴尬的沉默中,连中午邀请小实习生去食堂吃饭都被拒绝了,回来后看到的又是一张紧绷的脸,姜俞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江宁川说话似的。 一直装作自己很忙的江宁川在小实习生被叫走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都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在紧张什么,但是看到小实习生微微蹙起的眉,总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向不知道自责为何物的江医生认定自己没有说错任何话,越发坚信是小实习生自己心里有鬼,总而言之不可能是自己做错了。 手术后于棠还很虚弱,但脸色不再像上午那样苍白,姜俞多少能放心了些。 “今天谢谢你了,姜小俞同学。” “别谢我,又不是我给你做的手术。” 于棠笑了笑,知道姜俞话里的意思,她浅浅的笑容显出几分温柔来,和平时闹腾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小姐姐,可活泼可温柔,可就是一点都不动心。 姜俞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不甘,“要是能和小棠姐这样的女孩子谈恋爱就好了。” 于棠蓦地抱紧胸前的小被子,“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打我主意我有男朋友了。” 姜俞:“……你放心。” 宁和的另一个病房内,钟家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苍老了,他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盯住坐在床边的两人。 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钟末身边的老太,指着那个与他共同生活大半辈子的女人,气喘吁吁地命令道:“你……你去找钟俞,你去找他, 让他来见我,你让他来,他是我们钟家的孩子,他只能是我们钟家的孩子。” 说话实在是费尽,钟家靖没说完一个句子便要停下休息好长一段时间,老太太一直安静着等他说完。 老太太这辈子低眉顺目惯了,说话时眼睛向下,声音也极低,她说:“你这是何苦呢,你做了那么多错事,还不够吗?” “你放屁。”钟家靖说完这句又呼哧呼哧喘了起来,老太太忙坐过去帮他顺气,没成想却挨了一下。 输液架狠狠砸在后背,很疼,老太太身体抽搐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从来都是极要面子的人,打碎牙习惯性地往肚里吞,这么些年过来,也已经不会再抱怨了。 冷眼旁观的钟末将老太太拉到一旁,“你够了没,我妈来是为了送你最后一程,不是来让你出气的。” “好啊,好啊,你们,你们都合着伙来欺负我这个半死的人。”钟家靖想把手指戳到儿子脸上,然而没有了抬起手臂的力气,只能半靠着,说出这种无力的话。 老太太眼睛动了动,看向病床那人的目光里饱含怜悯,她说:“我会去见小俞,也会让他来见你。” 从于棠病房回来后姜俞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江宁川喊他好多声都没听到,只顾着做自己手上的事情,时不时还瞧两眼手机,像是在等什么消息一样。 被多次忽视的江宁川心里一直憋着不爽,一直觉得是上午自己说错什么被小实习生给针对了。 小实习生刚来那会儿可是说什么就做什么,肯定是自己脾气太好了,不然这才几天啊人怎么就恃宠而骄了。 姜俞可不知道江宁川在脑补什么东西,满脑子都是刚从病房出来看到的画面。 要不是钟末站在旁边,他绝对认不出眼前那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是当年那个总把自己护在怀里的奶奶。 离开家那年奶奶才四十多,满头洋气的小卷发,爷爷出差的时候还跟着小区里的小老太太们一起出去练练舞,她怎么就已经开始佝偻着背了。 老太太一看到姜俞就开始流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心肝儿宝贝地喊,姜俞觉得心里头一抽一抽地疼。 离开家这么多年,在那些噩梦里唯一能带来安慰的,是奶奶的怀抱和温暖的手掌,现在那怀抱干干瘦瘦的,瘦得骨节分明的手在抹眼泪。 姜俞冲过去将老太太一把搂住,觉得这样的重逢简直能要了他的命,这才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呀。 转眼就要到下班时间,姜俞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唇角都不自觉勾了勾。 姜俞笑的时候抿着嘴,湿润的双唇抿在一块儿,原本就突出的唇珠显得更加饱满了,像是苍翠欲滴的珊瑚珠子似的。 盯着兀自欣喜的小实习生瞧了一会儿,江宁川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人冷战了将近一天,合着只有自己在考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这小白眼狼倒是高兴得很。 江宁川轻轻“啧”了一声,坐那儿也不说话,只等着小实习生喊自己一块儿回家。 没想到小实习生脱了白大褂挂好,说:“您先回家吧,我有点事儿。”眼里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看起来开心极了。 又是走神又是盯着手机,这会儿还这么兴奋,感情是约了人呢。 江宁川虽说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但是这会儿也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合着就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心里倒是在和别人彩排。 这么想着,江老师心里泛起一股酸意来,看都没看姜俞一眼,冷漠地“哦”了一声便拿上钥匙走人。 第十五章 姜俞也注意到江老师情绪有点不对,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默默看着人的背影离开,眼里的兴奋散了些。 不过看到奶奶发来的短信姜俞心情又回来了,去交了班立马打车往和奶奶约好的地方去,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家咖啡馆好像有点眼熟。 进里面一看,姜俞忍不住笑起来,这不是和江老师第一次见面相亲的那家店吗。 这诡异的巧合。 奶奶早就在咖啡馆等着了,见姜俞进来便开始笑,笑着笑着又开始想哭。 她不是来给钟家靖当说客,不为了让她的宝贝孙子改掉现在的名字,只想好好看看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宝贝孙子。 姜,辛而不荤,去邪辟恶,多好的姓啊,驱邪避恶,百毒不侵,比原本的姓氏好太多了。 “你妈妈还好吗?” “很好,就是很辛苦,这些年一直在工作,现在接到的都是很棘手的案子,”姜俞说起姜宛女士总是会忍不住说很多,自己说够了又看向奶奶,问:“奶奶呢,奶奶还好吗?” 老太太苦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拂过姜俞手背,道:“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很好了,”她又看着姜俞笑,宝贝儿小孙子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她说:“没想到小俞会学医,我本来还挺担心你母亲会介意这个,但她是个能干的人,是我们钟家害了她啊,要是当年……” “我们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姜俞打断了奶奶的话,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别说我们了,奶奶,说说你吧,你呢,你过得好吗?” 眼前的小孙子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闪着小星星似的。老太太恍惚回到了过去,那时候姜俞才四五岁,每次背完书之后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求着给他讲今天的最后一个故事。 江宁川开着车在路上晃了大半天,街边树上的知了“滋儿哇”叫得让人心烦,他皱着眉踩了一脚油门,终于不再绕着医院转圈圈。 去超市买了晚上做饭要用的菜,又磨蹭着买了点生活用品,终于决定回家。 把在超市买的东西都堆在副驾驶上,江宁川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怪怪的。 以前每天和小实习生一起回家,闲不住的小实习生坐在副驾上啰啰嗦嗦烦得让人想把他丢出去,但现在没人说话听见外面的蝉鸣好像更吵更烦了,还不如听小实习生啰啰嗦嗦呢。 心烦意乱地打开广播,好巧不巧听到直走回家的那段路正堵着,江宁川气得骂了句脏话,踩一脚油门掉个头重新回医院,绕了条远路。 正等红灯的时候,江宁川往旁边看了一眼,结果看一眼便愣了一下。 尽管刻意加上巧合才见过两次面,但是钟末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隔着车窗都能认出来,而钟末似乎也发现了江宁川的目光,摇下车窗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江宁川心里想着“这都什么孽缘”,面上却十分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说:“你好。” 接着钟末接了个电话,依稀听到了小实习生的名字,江宁川略一皱眉,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儿红灯亮了,钟末的车子绝尘而去,江宁川思索片刻便跟了上去。 姜俞看着奶奶被钟末接走,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好一会儿,把已经冷掉的热牛奶喝光才走。 小时候奶奶总说多喝牛奶才会长高,现在倒是长得挺高,只是遗憾奶奶没能见到长高的过程。 手里握着奶奶塞过来的菩提串,一颗颗光滑的珠子上面仿佛还带着檀香味,这是离开家后奶奶特地从寺里求来的,只希望他们母子俩在外面能过得好一些。 小小的珠子一颗一颗在指腹滚过,留下温润的触感,几乎能够想象出来奶奶每天是怎样把这些东西拿在手里,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祈祷。 想象到的画面让姜俞鼻头一酸,眼眶很快就红了。 车里的江宁川看到这样的画面,小声骂了句“哭包”,摁响车喇叭冲着小实习生的方向“滴滴”两声。 “别哭了,上车吧。” 抬头看见车里的江老师,姜俞震惊得呆在原地,一时半刻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回过神来立马抬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吼道:“没哭!” 刚一吼完,刚才已经准备好的眼泪憋不住了,一股脑地滚出眼眶,倒真应了江宁川小声嘀咕的“哭包”。 “哎呀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姜俞上车就问,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不经意间掉出来的眼泪,假装刚才根本没哭过。 看到副驾的购物袋疑惑了一会儿,自觉地把东西放自己腿上,问:“你怎么把菜放我这儿,怎么买这么多菜,要去路主任家蹭饭吗?” 江宁川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听到钟末打电话提到了他的名字,导致自己联想了一大串最后才跟了过来。 看着小实习生把自己刚买的菜往后座丢,江宁川登时乐了,“怎么就是把菜放你那儿了,怎么你不坐我车还不让我放东西了?”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当然后面这句话太粗俗了,江老师并没有说。 姜俞闻言愣了半晌,侧过头问:“不然我把位置让给它们?” 江宁川没想到这倒霉孩子居然会这么说,翻着白眼发动了车子,说:“你自己爬后面去。” “……那算了。” 没安静一会儿姜俞便忍不住了,原本系着安全带老老实实靠在椅背上,没一会儿回过头看看被自己丢在后面的菜,问:“老师,这些菜都是你买的吗?” “是。” “真的不是去路主任家蹭饭吗?” “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把你送过去。” “不不不,我还是不去了,不过你买这些,不会是要自己做饭吧?” 江宁川想难道买回去放着展览吗,但他知道自己回答了小实习生肯定会问处更多问题来,索性闭了嘴,不再搭理他。 怎么钟家靖和钟末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姜俞却是闲得一刻都停不下来,这基因突变得未免也太厉害了。 不过想想姜俞好像并不是在钟家长大的,事情又说得通了。 江宁川突然“啧”了一声,心道怎么突然管起了人家的闲事。 被冷落的姜俞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下车后殷勤地帮江宁川提上了看起来就很重的购物袋。 “老师你真的会做饭啊?” “你要来试试吗?” “真的可以吗?”姜俞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期待。 明人不说暗话,他确实很期待,毕竟江老师拿着手术刀的时候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不知道切菜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更重要的是,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为了蹭饭可以抛弃羞耻心。 江宁川没想到小实习生是在用激将法,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轻而易举地落入圈套。 不过邀请小实习生吃个晚饭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江宁川便笑了笑,弯弯腰做出邀请的姿势,道:“这位小先生,赏脸吃个晚饭吗?” “可,可以……”姜俞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结巴了,可能是江老师带着笑的模样太美好,也可能是想到能够尝试了解老师的生活,满心就被欢喜给包围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江宁川就住在楼上,但姜俞却从去未造访过,一来是医院太忙没什么时间,二来也没什么理由,没事往实习老师家跑干什么。 看着江宁川开了门,姜俞站在门口,屋子里面独特的气息铺面而来。 姜俞一直觉得每个屋子都有不同的气息,而那种气息就像是独特的记号,向外人展示屋子主人最真实的一面。 感觉自己被江宁川独有的干净的,如同雪松一般的气味包裹住,姜俞瞬间有了落荒而逃的想法。 初次拜访,我还没准备伴手礼呢——他想,下次要准备什么礼物合适呢。 江宁川已经换了鞋,找出一双干净的拖鞋丢出来,“进来啊,脸怎么那么红?” 姜俞一摸脸,果然有些发热,便做作地用手掌扇了扇风,说:“太热了。” 江宁川:……演技可以认真一点吗? 终于进了屋子,先是把购物袋放到厨房,又趁着江宁川收拾东西的时候,姜俞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摆设。 和自家差不多的户型,不过江宁川似乎在这儿住了很久,和姜俞这种刚搬来的不一样,这间屋子里不论是墙上的吊兰还是和路主任家如出一辙的鱼缸,都满是生活的气息。 在姜俞一点一滴仔细打量的时候江宁川端着热水壶过来了,问:“果汁还是喝茶。” “有牛奶吗?” “……客人不应该客气点吗?” “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赏我杯白开水就够了。” 江宁川觉得小实习生可能有两个人格,不然怎么在医院怎么又乖又可爱,从医院出来就话唠且烦人。 话唠且烦人的小实习生对江老师家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很好奇,一会儿在扒在鱼缸前逗一缸子黑黑红红的热带鱼,一会儿又研究挂墙上的油画。 备菜的时候更是一刻不停,问东问西,最后江宁川实在受不了,忍无可忍地给小实习生丢了两头大蒜,道:“好好把这玩意儿弄干净,不然今晚别想吃饭了。” “遵命。” 好不容易做好菜,在小实习生啧啧称奇的赞美声中吃完晚饭,最后甚至把小实习生送到家门口,江宁川洗了澡往床上一躺,感叹今天终于结束了,带孩子可真难啊。 第十六章 在离医院不远的小区里,钟末与母亲相对而坐,默默吃着外卖送来的饭菜。 老太太放下碗筷,像是被蒙上雾霭的双眼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盯着对面的儿子,道:“姜俞长大了。” 钟末点头,“我知道。” 老太太又道:“他是个好孩子。”说完又伸出手,抚在自家儿子太阳穴上,说:“他额头上,就在这儿,有一条很深的印子,结了痂,留了疤。” 钟末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哦。”他知道的,下那么重的手,肯定会留疤。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从谁的床上爬起来,自顾自穿上自己的衣服,毫不留恋地出了门。 外面雨下得很大,第二天的新闻说像是天破了个窟窿,是天上的水漏下来了。 可他觉得不是,是这么多年姜宛所受到的痛苦和委屈,终究是化作一奔涌的河流,爆发了。 “离婚吧。” 姜宛嘴里从始至终只有这三个字,明明只要点了头签了字就足够了,可钟末就是做不到。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明明是那些女人甘愿爬上自己的床,只不过,只不过是没忍住诱惑而已。 何况你不是不在乎吗,不在乎的话,为什么要为这点小事离婚呢。 她姜宛永远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这点儿女情长她怎么会在乎呢。 只要见到姜宛略带不屑的眼神钟末就觉得自己变成疯狗,见到谁就要咬一口,终于那天把獠牙对准了自己不满六岁的儿子,给了他满脸伤痕满身血,老婆孩子终于被疯狗给吓跑了。 明明当初爱得那么卑微,只要姜宛流露出哪怕只有一点的示好,自己都会巴巴儿的觉得那是恩赐。 “是你错了,是你们的错。” 钟末沉默半晌,直到眼泪滴落在碗里,他才终于点了点头。 “是我的错。” …… 姜俞回了家趴在床上,喜不滋儿的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姜宛女士发了晚安。 又打开和江宁川的聊天界面,盯着前几天的游戏邀请看了一会儿,输入“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师做饭太好吃了你怕不是新东方毕业的吧”,想想又觉得太傻,把那一大段文字给删了,发了“多谢款待”四个字和一个憨笑的表情。 既简洁又礼貌,挺好。 姜俞觉得自己这几天有点不受控制,看到江老师就会笑,看不到便会觉得不安心,以前从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从心里觉得不对劲,却也不想改变。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有一个一见到就想笑的人多幸运啊。 就这样安慰自己把心中的顾虑给放下了,姜俞哼着小曲儿点开微信消息。 姜宛女士回了“晚安宝贝”和一个拥抱的表情,紧接着他又看到江宁川的回复——“那欢迎下次光临”。 多谢款待和欢迎下次光临,姜俞心里美得要冒泡,但想到万一老师只是客套一下,满心的欢喜便散了些。 不过姜俞明显不是被自己心情给耽误的人,今天既然都厚着脸皮蹭饭了,再多蹭几次也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他嘴角撇着一抹坏笑,喜滋滋地回消息——“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哦~” 江宁川看着最后那个小波浪号打了个哆嗦,心道怎么总觉得这句话娘里娘气的,小实习生吃饱了抽什么风。 毕竟为人师表,吐槽这种事情只能存在心里,江宁川给小炉子重新开了火,小汤锅里面是熬成奶白色的鲫鱼汤,还散发着鲜香的气息。 用小锅盖把香味儿隔绝在锅里,江宁川拿着手机回复——还差你那碗饭不成。 嘴上虽没个正形儿,可江宁川喊小实习生来吃饭的心也是实打实的。 现在的小孩儿也忒不心疼自己,趁着年轻就可劲儿造作,于棠就是个极坏的例子。 小姑娘每天都喊着减肥,早上不吃晚上不吃的,今天就送去了急救室,胃出血。小姑娘节食减肥这事儿让人挺生气,但好歹也天天在面前晃悠,多少也心疼她,这一小锅汤就是给她准备的。 江大夫看着像个不好说话的高岭之花,其实心里跟个老妈子似的,谁跟他亲近就爱护着谁。 汤准备好了,又收到小实习生的消息。 -姜俞:老师晚安,啵啵~ 啵你个头啵,江老师心里头一阵恶寒,关了手机就当没看到,明天拿着当面臊那小白眼儿狼一脸去。 小白眼儿狼姜俞不知道江老师还留了一手对付自己,洗漱完准备找点吃的垫垫肚子,打开冰箱却发现家里早已经弹尽粮绝,只一瓶苹果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让人看着胃都酸了,姜俞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 和江老师一块儿去医院已经成了生活常态,收到消息姜俞就去车库等着,没一会儿就看到江宁川抱着个保温壶下来了,隐隐还能闻到一缕熟悉的香味。 姜俞笑起来,接过江宁川手上的三明治啃了一口,含糊着问:“这是什么呀,今天中午的盒饭吗,这么点够吗?” “你吃肯定不够,不过不是午餐,你抱着,”江宁川把保温桶塞小实习生怀里,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说:“给你小棠姐准备的月子餐,一会儿你给她送过去,盯着她好好喝完哦,啵啵。” “……什么鬼的月子餐,还有啵啵是什么鬼啊,老师你正常点,我害怕。” 江宁川瞅他一眼,微微一笑,“啵啵。”说臊他一脸就臊他一脸,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食言。 姜俞打了卡之后连办公室都没去,揣着保温桶就窜进于棠病房,满脸连着耳朵一起红了,活一副刚被人欺负完的模样。 其实还是怪他自己先恶心人的,没想到江老师还是个记仇的人。 于棠的母亲可能是买早餐去了,病房里只有于棠一个人,靠在床边不知道往外看些什么,让人品出几分寂寥的味道来。 姜俞和人打了个招呼,臊眉搭眼地坐下了,摆出一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来。于棠见人这样就忍不住笑了,吸气时牵扯得伤口有些疼,立马又“哎呦哎呦”地被扶着躺下。 被笑话的姜俞没好气地将保温壶放到桌子上,连秘密也不愿意分享,说:“老师让我带给你的月子餐。” 于棠脸瞬间黑了,笑骂道:“月子餐个屁啊,连男朋友都没有。” 姜俞“啧”一声,心道是江老师说的月子餐,又想着不对劲啊,问:“你昨天不还有男朋友呢吗?” “今天就没有了呀。”于棠答得坦然,却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不用人问于棠就自顾自地把秘密都抖落出来,昨天她的确是有个男朋友,从高中就开始在一起,到现在也快五年了。 五年的感情怎么样于棠不知道该怎么笼统评价,从一开始的青涩到热恋,最后再是平淡如水,如同老夫老妻一般细水长流。 于棠年纪也不大,却已经做好了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平淡,几个月前于棠发现男朋友和别人聊得火热,字里行间全是对现在生活的不满。 宝贝宝贝给我看看照片嘛~ 宝宝了你身材真辣,太诱惑了 不像我家那位,啧啧 …… 那些话粗鄙不堪,于棠却是一句接着一句看完了,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忍住眼泪,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装作根本就没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于棠紧咬牙关,眼泪终于掉下来。 明明昨天刚做完手术,那个人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他打来电话,只说:“我们俩还是算了吧,我早就腻了,烦透你了。” 姜俞说不上自己现在是难受还是尴尬,想给于棠擦去眼泪好像没什么立场,只能从一旁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塞过去。 “他不值得你哭呀,小棠姐明明很可爱,那样的男朋友不分手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说完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思考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瞒着于小棠你今年怎么才二十岁” 于棠被问得都忘记哭,抬头问:“有毛病吗?” “那你占我便宜哄我喊你姐姐,我比你大三岁啊小朋友。” 于棠这下子彻底没心情哭了,她张开嘴打了个嗝,突然爆哭起来骂道:“你大我三岁凭什么一直喊我小棠姐啊,我看起来哪里那么老了!” 谁也没想到于棠突然就爆发了,姜俞被吓得椅子上站起来,刚好瞥到顺道过来探望的江宁川,一时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干嚎着扑了过去,稳稳落在人怀里,“老师救命啊。” 正巧这会儿于棠的母亲吃完早饭回来了,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惊愕。 她家闺女坐床上嚎啕大哭,病房门口一个男孩子抱着医生干嚎,世间之事,真是呜呼怪哉,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位,借过?”于棠的母亲王秋女士在江宁川肩上拍了一下,见是熟人,又说:“哦,江大夫啊。” 第十七章 王秋女士和江宁川隔了十多岁,专业领域毫不相干,却算得上是忘年交,他们彼此是牌场驰骋这么些年难得认可的牌友。 江宁川拎着小实习生的衣领子将人丢在一旁,笑道:“王姐。” 知心牌友聊了一会儿,姜俞没法儿,只能去安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人管的小可怜病人。 “于小棠,我们讲讲道理好吧,”姜俞做出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姿态来,说:“当初明明是你让我喊你姐的,况且你又是先来的前辈,对吧。” 于棠不理他,“呜呜呜……” “而且喊你小棠姐,不是表达我内心的尊重吗,不过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喊你于小棠,于棠小妹妹,都行啊,怎么高兴怎么来,行吗?” 于棠:“呜呜呜……” “你好歹说说你怎么样才不哭了嘛……”姜俞觉得自己可能都要哭出来了,怎么小姑娘哭着哭着就停不下来啊。 自从被说了分手之后,犹豫术后不能情绪激动,于棠的情绪一直都憋在心里,这下子终于崩溃了。 “为什么要分手啊,我不想分手,我长得哪儿丑了,我哪儿胖了,那个女人哪儿比我好了,为什么要分手啊!” 这一嗓子把姜俞吓了一跳,心里想的是总算是发泄出来了,这下子总该不哭了吧。 但门口聊得正欢的俩人却不知道于棠被分手的事情,让病房里的情形给惊呆了。 作为于棠的母亲,王秋女士向姜俞投去质疑且责备的目光,认准了他就是背叛自家闺女的负心汉,要不是碍着江宁川在场,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给于棠报仇。 姜俞顿时明白了什么,着急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他根本就是百口莫辩,于棠拽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哭喊声也丝毫不停,解释了也没人相信。 绝望中他将目光投向江宁川,碰上对方欲语还休的眼神。 江宁川倒是相信小实习生不是始乱终弃的渣男,毕竟昨天还为了小姑娘着急上火呢,不可能今天就把人给抛弃了,但是当着人家亲妈的面出了这档子事儿,三言两语却也解释不清楚。 好在于棠发泄够了便停下来,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解释清楚了,还了姜俞一个清白。 姜俞跟着江宁川回去,委委屈屈的,恋爱都没来得及谈一场呢就先当了回渣男。 江宁川弹了小实习生一个脑瓜嘣,“我说你怎么回事儿,给你解释清楚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长得像渣男吗?” 江宁川还真盯着姜俞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小实习生骨骼轮廓分明,眉目秀气,眼角微微向下,七分纯真三分无辜,活脱脱一副小奶狗的模样。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还真有几分当渣男的潜质。” 姜俞瞠目,:“……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又想渣男的潜质是什么样的,长得好看,水性杨花? 江宁川笑得更夸张了,“当然是夸你呀。” 姜俞哼哼了两声,不说高兴也不说不高兴,只是快进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出声:“老师也挺有当渣男的潜质。” 语气还挺雀跃,江宁川这会儿才明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意思,又看小实习生眼里带着笑,仿佛里面藏着光,他觉得渣男就渣男吧,反正是被夸了。 今天没什么预约,江宁川便安安心心呆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以及往年写过的学术论文。 杨非凡手术经历虽然不多,但这么些年接收的病人数量却是江宁川的好几倍,对上这么个多了十年工龄的老人,的确是不能掉以轻心。 整理得烦躁了,江宁川抬头打算放松下眼睛,看到小实习生在津津有味地抱着《本草纲目》做笔记。 窗帘没关严实,留出一条细细的缝,阳光从那条缝隙里溜进来,晒在小实习生头顶,给他镀了层金。江宁川盯着看了一会儿,敲了敲桌子,说:“你不是考研的人吗,没事儿不能看看资料?” 这孩子一点没有面对考研的焦灼,每天挤着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捧着本药草方面的书嘴角能咧到耳后根,自己那本书被他当个宝贝。 听说钟教授他们家是当地有名的中医世家,这血脉里的传承倒还挺深。 “用不着吧……”姜俞正随手画着芍药的草图,敷衍应了声,反正往年的真题都看过了,感觉不是很难。 手上描着芍药的轮廓,心里头止不住地回想刚才那个强迫似的拥抱,热得人头脑不清醒,像是开满了花。 “能不能有点紧张感。” 姜俞举着自己画的芍药给对方瞧了一眼,说:“挺紧张的啊,万一到时候您瞧不上我不乐意带研究生了,我得为去药房工作做准备呢。” 小实习生说话语气淡淡的,却像是戳着了江宁川的反骨,他皱皱眉,往前靠了些,脸几乎和面前人贴上,逼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乐意呢。” 姜俞这会儿也顾不上脸红了,趁热打铁问:“那您乐意吗?”其实他更想问那您瞧得上我吗,但还是不太好意思。 靠得太近,说话时呼吸都扑在脸上,办公室里空调温度不高,江宁川却觉得有些热,便退后了些。 他没回答小实习生的问题,“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 姜俞这才感觉面色发烫,稍稍偏过头,嘟囔道:“到底是谁靠过来的。” 江宁川只当没听到,再不去管小实习生在看什么书,心里暗自做了决定,这小家伙要考上了就带,考不上也就什么也管不着了。 都是他自己的事儿。 姜俞还不知道有人在替自己担忧考研的事情,他画了两张图,去了卫生间坐马桶上给朋友发消息。 -何西:在吗,小鱼儿在吗,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鱼儿你看到我的消息了吗,给我回条消息啊,鱼儿,在吗,给我回消息!!! -姜俞:不是说了我医院实习呢吗,没事儿别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快说,不然我上完厕所没时间理你了 -何西:鱼儿你终于理我了 -何西:鱼儿我好高兴啊 -何西:啊啊啊啊我这周末回国,鱼儿去机场接我吧 姜俞皱着眉看完消息,看到最后愣了一下,拇指在屏幕上戳呀戳,却没再回消息。 提了裤子冲了水,正要出去却猛然听到外卖有人提到江宁川的名字,便停下开门的手。 “江宁川他不就是家里有俩臭钱吗,他今年才多大,也想和我争?” “你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能力强又怎么样,他来医院才几年,我已经工作二十年了,这次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帮我,放心,我心里有数。” “行,见面说。” 杨非凡像是唱独角戏似的,虽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说的什么,但想也知道肯定是对江老师不好的话。 姜俞皱眉“啧”了一声,心想江老师家里没俩臭钱也能和你争,就算你工作时间是他的两倍也不及他一根脚趾头。 听到有人在敲隔间的门,姜俞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耳机带上,又重新冲了一遍水,开了门发现杨非凡就站在门口,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吔屎啦你,姜俞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装无辜,取下一只耳机,问:“您说什么?” 第十八章 话音刚落,何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姜俞抱歉似的冲杨非凡笑了笑,接着便接了电话。 “在医院呐,你什么事儿?我实习呢还能干嘛,我跟你讲带我的老师可厉害了,妥妥的高富帅,专业论文研究成果数都数不过来,哪哪都能横着走,三十岁不到就副主任,不久后就能是主任医师,哎你说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呢,真可惜我不是女孩儿,我要是女孩儿早对他投怀送抱去了,迷死我了……” 姜俞一般不在医院接听电话之类,但这次对着电话那头的何西闭眼吹,嗓门儿极大,故意膈应人似的。 膈应完人姜俞就挂了电话,出了卫生间抬头就看到准备上个厕所的江宁川,看到对面人脸上揶揄的笑,他略显得意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 大洋彼岸的何西根本不知道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正茫然地想说自己周末就回国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挂了电话,只留下冰冷的忙音。 姜俞刚才还自信满满地对杨非凡发动了嘴炮攻击,这会儿却决定遵循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人,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哪哪都能横着走的高富帅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迷吧,我不嫌弃。”他说完又往里走,看到里面面色铁青的杨非凡,立马收起笑脸来,“我们傻孩子不懂事儿,说了什么话,杨医生别见怪啊,”说完没等杨非凡开口,他回过头,在小实习生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说:“愣着干嘛呢,实习生这么闲的吗。” 姜俞被拍得彻底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啊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了,我要忙死了。” 看着小实习生马不停蹄地跑了,江宁川看向杨非凡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薄唇微微上扬,却什么也没说。 “江宁川,这次你赢不了我的。” 杨非凡突然低吼了一声,正拉裤链的手蓦地一抖,差点儿坏事,不由得低声骂了句:“赢你大爷。” 都不用照镜子姜俞就知道自己脸肯定红了一大片,明明只是为了膈应人而已,但好巧不巧被正主听到,那羞耻程度不异于公开处刑。 等江宁川回来,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姜俞巴巴地凑上去告状,“杨医生刚才说你坏话呢,我帮你怼他……” “杨医生他毕竟是前辈……”江宁川话没说完就被小实习生抢白,“可老师你比他更重要,我护着你呢。” 姜俞抢白主要是害怕被批评,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做的不太合规矩,但当时不是被气糊涂了吗,谁能考虑那么多。 “这种事情我解决就好了,万一他给你穿小鞋呢。” 这是江宁川没说完的后半句,姜俞听了脸又红了几分,眼睛眨个不停。 过分的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毫不犹豫地承认错误,“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冲动了,说话前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江宁川一哂,把桌面上的《本草纲目》往姜俞面前一推,“明白就行了,看你的书去吧。” 没过多久江宁川接到科研所的消息,听起来还挺着急,他匆匆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办公室便只剩姜俞一个人。 姜俞看会儿书就开始思考,他来医院也有半个月,说是实习生,其实就和江宁川小助理似的,整天都屁股后面跟着,因为于棠和护士站的小姐姐们都挺熟,还被她们嘲笑是小跟屁虫。 跟屁虫就跟屁虫吧,反正老师也不嫌弃,姜俞想着还挺开心。 快要到交班时间江宁川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通知,姜俞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摸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一条来自奶奶的未读消息。 “小俞,晚上来奶奶这儿吃饭吗,晚上做了红烧肉,你还喜欢吃吗?” 刚才还空荡荡的心被红烧肉三个字填满了,奶奶做的红烧肉最好吃,妈妈虽然学着做过,但却怎么也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 正美滋滋地回忆红烧肉的美味,下一秒姜俞又皱起了眉头。 为了方便照顾钟家靖,钟末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奶奶现在就住在那套房子里面,如果去那里吃晚饭的话,那肯定会碰到钟末,姜俞并不是很想和他见面,吃红烧肉也没法儿改变不想碰到那个人的心情。 仿佛知道姜俞的担忧似的,奶奶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爸今晚在医院照顾爷爷,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不用担心看到他。” 姜俞瞬间表演了变脸绝招,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飞快回复消息:“好的,奶奶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医院会议室内,科室里的医生围了一圈,面色严肃地盯着墙面上的投影屏幕,那上面是钟家靖的腹腔ct片。 不论人品,钟家靖在业内是非常受人敬重的专家长辈,且他目前还有一项研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如果研究成功了将会给中医学带来很大的进步。 他体内的恶性肿瘤已经到了末期,癌细胞几乎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一处,现在已经不奢求能够治好他,只求能帮他续命,再坚持两个月也好。 副院长双手撑在桌面上,问:“大家都有什么想说的吗?” 会议室沉默半晌,江宁川缓缓抬手,道:“我可以试试。” 方良的母亲胃癌晚期,生死关头被救了回来,这次试一试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但是钟家靖的病情更加严重,且上次有史密斯先生的协助,嘴上说着试试,心里却是忐忑。 虽说众生平等,但如果这次只是个普通病人,手术结束后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说一句我尽力了,但如果对方是钟家靖,是那个曾经崇拜过,怀疑过又对自己所热爱的专业有着巨大作用的人,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常心对待。 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那都需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对上所有人的目光,江宁川第一次体验到手心出汗的感觉,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副院长,说:“我曾经遇到过相似的病状,手术记录和论文都在准备中,我可以试一试。” 这句话说完,会议室又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副院长没有接下江宁川的话头,路主任双眼里也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他们盯着不远处自信的年轻人,眼中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担忧。 “江大夫的提议先放着,等报告赶出来了,再做商量。” 副院长说完就挥手说散会,他招了招手,让江宁川留了下来,路主任瞧着,也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会议室只剩下三人,江宁川和路主任分别坐在副院长两侧,没人想要说废话,副院长看着坐在手边的人,问:“对于钟教授的手术,你有把握吗?” “做手术从来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江宁川虽没说有十成的把握,但他眼中的笃定却骗不了人,饶是如此,副院长还是有很多顾虑,他说:“钟教授的牵扯太多了。” 对待病人要一视同仁没错,但一昧追求平等未免太过泛泛而谈。钟家靖是业内十分专业且握有重大实验成果的教授,他目前病情十分不稳定,如果他能撑得住那便是万幸,可一旦出现意外,他手里未完成的研究就会完全中断,这么多年的付出全都白费。 每个人都想把钟家靖救回来没错,可万一有一丁点儿失误,万一钟家靖死在了病床上,那么到时候可不仅仅是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么简单”。 江宁川是副院长很看好的后辈,从他刚开始在医院崭露头角便赋予了厚望,这个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最后却总让人觉得惊喜的年轻人,总让人忽视掉年龄的差距,心生佩服。 看到副院长和路主任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心,江宁川说:“我清楚。” 他知道自己揽下了一个多么复杂的事情,但他对自己有把握。 “你心里清楚事情的复杂性就行,”一直没出声的路主任在江宁川肩膀上拍了一下,站起来说:“上次的手术有国外的专家在一旁协助,这次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手术的事情还是商量以后再决定吧,副院长你说呢。” 副院长没说话,算是默认。 路主任这番话说得没毛病,江宁川也点头,三人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等着下次的专业与专业的沟通。 姜俞找到奶奶的住处时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全是自己爱吃的,真难为奶奶还都记得。 把路上买的保健品随手放下,姜俞也不寒暄什么,洗了手便帮忙一起置办餐具,吃饭的也就俩人,他端着碗筷上桌,奶奶再端上一碗鸡蛋菌子汤,准备工作就已经齐全了。 奶奶做的菜和江老师做的菜都算是佳肴,但奶奶做的红烧肉是细腻的乡愁,江老师的孜然羊肉是粗犷的口服之欲。姜俞给昨晚和今晚的晚饭做了对比,最后还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吃饭都这么有思想,简直完美。 老太太瞧着孙子吃得香心里就高兴,一边给姜俞夹剔了刺儿的鱼肉一边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当年她的小俞还只是小小的一个,被爷爷教训得厉害了也不敢哭,委委屈屈地拉着自己的衣摆,只为了讨一颗不让多吃的奶糖,之后才抽抽嗒嗒地缩在书桌前,含着糖继续看和他年龄不合适的书。 像是只有吃了糖,刚才的委屈就全忘记了,记吃不记打的傻孩子。 小包子一样的小可爱孙子长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大可爱,老太太爱怜地在姜俞柔软的发顶摸了一下,干瘦的手指穿过头发摸到被他那个混账老子砸出来的疤,眼里全是疼惜。 抬眸对上奶奶的眼神,姜俞笑道:“已经不疼了。” 那天被妈妈抱着离开那个家,伤口结痂脱落,早就不疼了,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待在那个家里,只觉得这个疤痕是迟来的礼物。 祖母问:“你……恨钟家吗?” 第十九章 姜俞摇摇头,钟家对他来说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平时都很难想起,更遑论说恨不恨。 “你恨爸爸吗,如果不是他,我们家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我讨厌他。”在这个问题上,姜俞没有丝毫隐瞒,不仅仅是他讨厌钟末,钟末也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这个儿子。 对于这点姜俞心里很清楚,他每次对上钟末的眼神,里面满满都是厌恶,他把妈妈看他的眼神还给自己了。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她今天只想和小俞好好吃顿饭而已,话题却总不受控制地往往事上面跑偏,没的坏了气氛。 姜俞却一点都不介意,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到兴奋处连饭都顾不上吃,想要把缺失的这些时光都补给祖母似的。 他讲到离开钟家后姜宛女士带着自己在新的城市安家,姜宛女士终于会笑了,他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还有小朋友笑话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他从小就对医学的浓厚的兴趣,从小到大,开心的不痛快的,桩桩件件,只要是想得起来的全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又哭又笑的,她早知道姜宛是个好姑娘,是他们钟家把人给耽误了,离了那个可恶的家,她和姜俞才是真正的家人。 到最后,老太太说:“爷爷对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给你解决好的,老头子老糊涂了,怎么还给亲孙子使绊子。”姜俞笑了下,又听奶奶说:“爷爷活不长了,医生说,也就这两个月了。” 姜俞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祖母眼里含泪,问:“如果爷爷哪天真没了,你回去看看吗?” 她知道老头子做的事情不厚道,可姜俞毕竟是亲孙子,若是举办葬礼的话,应该出席。 姜俞犹豫了半晌才说:“如果需要我的话。”如果姜宛女士同意的话。 祖孙俩的叙旧以葬礼的话题终止,姜俞拒绝了奶奶送到小区门口的提议,他对着站在窗口的人挥手告别,随后钻进夜色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刚到奶奶家那会儿时江老师发来的——还在开会,今晚不回去,你先回家吧。 姜俞猜江老师发消息那会儿可能还在开会,而他这会儿可能在做手术,想了想便关了聊天窗口,打算回了家再说晚安。 另一条是何西发来的图片,周末回国的机票,机票后面是一张笑得极其灿烂的脸。 姜俞嗤笑一声,回了条语音过去。 “祖国欢迎你。” 周末轮休,姜俞午休过后躺在床上看天,大团云雾在天空中翻卷,随着风缓慢飘动,倏而风过云消,天空碧蓝如洗,美得惊心动魄的云朵居然没留下任何踪影。 空荡荡的天空再没看下去的必要,姜俞收了目光,屋子内外光线差距太大,猛然间有了片刻恍惚,仿佛有千千万万晃眼的光圈在眸子里跳动。 正闭眼调整视线的时候,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接着那人便扑上了床,姜俞也因为那巨大的冲击力而弹起。 姜俞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当然何西并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小鱼儿小鱼儿去打球吧我们去打球吧,我要无聊死了,带我去玩吧!我和宛姐姐说好了她让你带我去玩,我们去打球吧!” 何西毫不停顿地说了一串,语闭还冲身边人抛了个做作的媚眼。 姜俞连白眼都懒得翻,把何西压在自己肚子上的腿抽了一下再推下去,恶狠狠道:“宛你个屁姐姐,你再喊一声宛姐姐我就让你尝尝高空坠物的滋味儿。” 何西这厮一看到姜宛女士都跟在后面喊姐姐,知道自家老妈看着年轻,但总觉得被人占了便宜,这么喊根本就不是一个辈儿。 何西丝毫不把他小鱼儿的警告放在眼里,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把手臂搁在姜俞肚子上,还在腰侧轻轻挠了一下,含糊道:“那我们去打球吧,行不行,我都两年没回国了,陪我去打球嘛~” 自从昨天上午把何西接回来他就一直喊着要去高中体育场打篮球,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就没停过,简直比窗外的蝉还要聒噪。 他们俩从小学就开始一块儿上学放学,一天天的形影不离,直到高中毕业后何西奔向资本主义的怀抱才算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再次见面姜俞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年自己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姜俞忍无可忍地拿出手机怼到何西脸上,指着上面一路飙升且标红的天气预报,“这会儿出门打球带把孜然十分钟后就能装盘了好吗,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这发小什么都好,家里有钱长得帅,就是脑子不好使。 昨天晚上还看到有人路面煎鸡蛋呢,今天居然还想出门打球,忘记了他自己以前大夏天跑操中暑晕倒的事情了吗。 想到这里,姜俞又嫌弃地看了人一眼,不想说话。 姜俞手上拿着手机,没去管抱着自己腰假装嘤嘤嘤的何西,艰难地点开了微信朋友圈。 第一条是何西十分钟前发的照片,姜宛女士为了给他接风做的一大桌菜,姜俞啧了一声,不为别的,何西这厮讨女性欢心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姜宛女士见了他都跟见了亲儿子似的。 再往下翻了翻,是江老师昨晚发的,他们家那些臭不要脸的小鱼又在接吻。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又看,终于在水中发现江宁川十分模糊的倒影,姜俞红着脸把那部分放大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儿想截图,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只是退出去之后点了个赞。 这些天江宁川忙得脚不沾地,连挂专家号的人都少了很多,姜俞也帮不上什么,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守在办公室里。这段时间他把《本草纲目》看完了,随手描的草药图都存了一大摞。 对着那一摞图把药效默写了一遍,再摘抄了一些江宁川做的注解,整理整理就是一本十分不错的学习笔记。 姜俞美滋滋地把装订好的图册放在一边,又从书架上找了本《千金方》出来看。 学的是西医没错,到头来却还是对中医最感兴趣。 上午在会议室讨论了大半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下午又在科研室站了半天,江宁川回办公室后觉得脑袋有点儿空,肚子也很空,毕竟早上只吃了一个水煮蛋。 “快快快,救我一命,”江宁川这会儿看到小实习生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快去给我买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姜俞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把人扶稳听到下半句后十分无语,从口袋掏出两颗奶糖塞了过去,“先垫垫肚子。”说完把人按进椅子里,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面包和牛奶。 一楼大门口蹲着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大热天穿着长袖卫衣,还把帽子给套上了,要不是医院空调开得大姜俞觉得肯定会中暑。 他绕过去把看着可怜兮兮的何西拉起来,问:“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看到姜俞何西才算是活过来了,“我来接你下班啊,”说着他把帽子摘下来,整个人抖了一下,接着说:“我的天医院也太冷了,你穿白大褂也太帅了吧。” 姜俞:……我不穿白大褂也很帅。 其实何西并不是单纯的来接姜俞下班,他只是为了能在晚上不那么热的时候去学校操场打球,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明明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 看着砸在玻璃窗上的豆大的雨点,何西躺在江宁川办公室的简易病床上开始嘤嘤嘤,姜俞有点后悔把人带上楼了,一万个丢人。 江宁川终于把牛奶和面包解决了,问:“下雨了,还去打球吗?”小实习生带了人回来就说要去打球不回家了,有种被当作备胎的微微不爽。 “可以去室内球场。”何西犹在挣扎,雨声噼里啪啦,彻底扰乱了他的心扉。 姜俞叹了口气,安慰道:“别吧,我妈说今晚做豆皮酿肉,我都好久没吃过了。”虽然是个小伙子,但是真的真的不喜欢篮球这些配合性竞争性都很强的运动,有些时间还不如去跑个五公里。 “行吧。”看着还是很委屈。 决定回家后仨人一起到了地下车库,姜俞刚想打开副驾的门,却被何西连拖带拽地拉到后座去了,习惯坐前面的姜俞一脸莫名其妙,求助似的盯着江宁川看了好一会儿。 接收到小实习生的眼神,再看着空荡荡的副驾江宁川也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何西向来自来熟,也顾不上自己刚才嘤嘤嘤假哭了好一会儿多么丢人,坐好后立马打开了话匣子,“川哥,你和姜小俞每天都一起回家吗?” 江宁川还没说话,姜俞先是一愣,带着些许不确定重复了一遍,“川哥?” 何西喊姜宛女士宛姐姐总觉得被占了便宜,喊川哥虽然也觉得奇怪,但好像又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要他不是老师的话,见面喊声哥也是应该的,但这微妙的不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置,”江宁川先是回答了何西的问题,然后抿嘴笑了一下,又说:“姜俞不准喊川哥。” 第二十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已经是八月底的时候,天气依旧闷热得不像话。 姜俞戴着帽子,亦步亦趋埋头跟在江宁川身后,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就好。 只不过两人这架势倒是颇引人注目,不少医生病人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过来,还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江宁川无言地回头看了一眼,将小实习生的帽檐往下压了些,随后虚虚揽住那边没受伤的肩膀,快步往急诊的方向走了。 将人安置在最角落的小隔间里,江宁川拿来了医药箱,从里面取出需要的东西。 仔细看着小实习生肩上的绷带,江宁川拧了下眉,问:“你自己拿右手绑的吗?” 姜俞:“……”就说罗越手艺太差了,这不就被人吐槽了。 见小实习生一脸说不出话的模样,江宁川也不打算废什么话,他小心翼翼将包的不怎么行的绷带剪开,露出里面受了伤的皮肉。 天气太热,绷带又包得太过严实,原本不怎么严重的伤口居然有了发炎的趋势。 白皙的肩头红肿一片,周围还有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江宁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用棉球蘸了些碘酒,说:“可能会疼,你忍一下。” 江宁川说这话时凑得有些近,呼吸擦着姜俞的肩膀拂过,本还在刺痛的肩膀有些些麻痒,姜俞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忘了如何应声。 冰凉的液体一点点粘在皮肤上,先是将周围那些血迹擦干净,再一点一点擦拭着已经红肿的伤口。 姜俞本就是个怕疼的人,此刻更是被碘酒刺激得吸了一口冷气。 “嘶~” 江宁川微微抬眸,下意识地往伤口处轻轻吹了口气,问:“疼吗?我再轻点。” 带着凉意的呼吸温柔地扑在伤口上,姜俞只觉得一整条手臂已经麻木了,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周围纷纷杂杂的声响也几乎同时抽离,他这会儿似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如同战鼓一般,刚才那凉丝丝的呼吸,在心头落下密密麻麻的鼓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才过了一瞬而已,姜俞终于回过神来,他侧眼看着自己的肩膀,看江宁川不知何时被红药水染红的指尖,他喉头动了动,忍不住问:“老师给别人处理伤口的话,也是这样的吗?” 江宁川拿出纱布剪成合适的大小,问:“哪样?” 姜俞往自己肩头吹了一下,道:“这样。” 江宁川蹙眉,“你想什么呢。” 看着肩头平平整整的纱布,姜俞抬手捂住脸,挡住了他此时得意且夸张的笑意。 医院里依旧人来人往,每个人嘴里都说着不一样却又大体相同的话,那些声音纷杂而混乱,如同海水一般将姜俞整个人淹没。 那些人明明与他毫无关联,姜俞却觉得他们是一场重大事情的见证者,他们都见证了此刻。 他莫名其妙的狂喜,和可能不会落空的美梦。 江宁川还了药箱回来发现小实习生还坐在那儿傻乐,有几分无奈地露出一抹笑来,他走过去在那颗看起来手感就不错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说:“陪我吃个饭。” 乐傻了的小实习生十分不识好歹,他说:“我吃过了。” 江宁川强调:“我吃。” 上午帮忙搬家消耗那么大,中午刚到饭点又去派出所领人,领了人还得给人处理伤口,这会儿饿的都要前胸贴后背了,奈何身边的是个小白眼狼,只顾着他自己吃没吃呢。 这会儿饭点刚过去一会儿,吃午饭太晚晚饭又太早,江宁川开车溜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回家下面吃。 昨天的黑鱼没来得及吃,苟活了一晚上第二天依旧逃不开被处死的命运。 江宁川将黑鱼处理干净片成片,和豆腐放一块儿炖成鲜香扑鼻的黑鱼豆腐汤,汤里面加了姜片和少许料酒,鱼腥味儿一点也闻不到,再往里面下了些新鲜的手擀面,香味浓郁得简直要滴下来。 姜俞口口声声说着已经吃过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大碗,不吃简直对不起江老师的手艺。 吃完后姜俞很自觉的要去洗碗,但是江宁川考虑到他肩膀有伤,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就把人拦下了,怎么能让伤员动手呢。 不用干活的小实习生很安逸地在沙发上靠着,丝毫没有做为客人的自觉。频道面前的茶几,姜俞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他昨天好像在同样的地方干了些什么事来着,还挺有意思的事情。 江宁川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小实习生靠在沙发上装死,料想他可能是想起什么了,便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眉。 他拉了把椅子在姜俞对面坐下,顺手倒了两杯水:“今天的事情,详细说说?” 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姜俞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一五一十全说了,连把人弄脱臼这事儿都全盘托出,完全没注意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江宁川对小实习生一言不合就卸人胳膊这事儿还挺在意,不过另一件事让他觉得挺蹊跷。 “谁告诉他宁和走后门能进了。” 这么多年宁和的医生都是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要不就是从各地请过来的专家,就连护士都得是学校专业成绩靠前的,从没有过靠关系进来的事情。 所以那个妄图靠女朋友姑父走后门的人他脑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江宁川觉得很莫名其妙,这么一对比,眼前的小实习生更加顺眼了。 和江宁川提起罗越,姜俞的思绪没忍住又飘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罗越为了这样的人推了和你的相亲,很不值得哦……” 这么一说江宁川才想起来这居然就是当初要和自己相亲的姑娘,不过终究是没见过面,因此没留下什么印象,就连今天遇见了,此时都已经忘记人家长什么模样。 依稀记得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和于棠是一个类型的? 小实习生平时对于棠还挺上心的,难道是喜欢那个类型? 当初还替人姑娘相亲,这么大个事情还能帮忙,这小白眼狼到底怎么想的。 江宁川思绪转了几转,面色也变了变,他瞧着眼前的人,问:“怎么,你对相亲挺不满?” 姜俞当然没意见,要不是那场相亲他也没办法提前遇见江老师。 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从遇见的一开始就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可能差一步他和江老师之间都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亲近。 他对相亲怀着感激,可却也总忍不住纠结如果自己当初并没有参与,从一开始就是江老师和罗越见面,那么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而江宁川则在想小实习生当初都能帮人家相亲了,对人小姑娘有意思吗,可他平时对于棠好像也挺上心的,他是不是单纯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那昨天他舔自己的那一口又该怎么算。 两个人心中各怀心思,互相较着劲儿。 回了医院后发现那什么民意调查居然已经开始实施了,每看到来往病人从挂号窗口顺手拿一张的时候姜俞就感到气结。 这完全不公平! 这段时间大多是来复诊的病人,头痛脑热,拆线换药之类的挂号的人多,而那些经受高难度手术的患者大多还躺在病床上,没人会为了填写民意调查的表格而去打扰那些病人,更遑论让他们在上面填上主刀医生的名字。 所以医院的民意调查从源头上就值得让人吐槽,让姜俞从内心感到不爽。 姜俞跟着另一个医生一块儿查房,在病房里他就温声细语地叮嘱,刚出门就黑了脸,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表情转换得十分自如。 同行的梁医生整理好手上的病例本,问在身后走着的小孩儿:“怎么皱着眉,心情不好?” 梁医生四十来岁的模样,语气很是温柔,他这话让姜俞有些不好意思,怕是自己的表情让别人受到影响了。 他立马调整好表情,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这是干嘛,”梁医生笑了笑,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问:“快考试了吧?” “嗯。” 梁医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考试要加油啊,江医生好像还挺期待的,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带实习生。” 他这话说得很讲究,毕竟江医生看起来随和,却有着从骨子里透露出孤僻,只瞧一眼就觉得难以接近,光是他愿意带实习生就让人觉得惊讶,更别提这两人看起来相处得还算不错。 姜俞从梁医生的话里听出一丝望子成龙的意味来,心里欣慰的同时还有一丝丝惆怅,这个定位很有问题啊。 他撇撇嘴,说:“我会加油的。” 怕不是自己想对江老师这样那样,对方只想认个便宜儿子。 梁医生离开后,姜俞继续往江老师的办公室走,他皱了下鼻子,心中泛起一抹淡淡的不爽,且这种不爽在看到江宁川和于棠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立马又加深了。 “你们护士站很闲吗,怎么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 于棠给他个大大的白眼,“太没良心,我是来送情报的。” “听起来很厉害嘛,什么情报,说说看?” “废话么,我们护士站可是情报基地。”于棠得意昂首,往姜俞那儿凑了一点,一副要说悄悄话的趋势。 江宁川适时咳嗽一声,“没那么神秘,大声点儿也没关系。” “哦~”于棠微微一笑,端起一摞还挺眼熟的纸放在姜俞手上,“你看看这些,秘密全在上头。” 姜俞一看到“民意调查”那四个字就头疼,脸也顿时皱成一团,立马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了。 “我不想看这玩意儿。”十分任性。 于棠“噗”的一声笑出来,回头一看,江宁川也是满脸笑意。 姜俞就不明白了,合着就自己一个人在瞎操心啊,这俩人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你反应不要这么大啊,你再仔细看看。” 看着对面俩人神神秘秘的笑脸,姜俞疑惑又茫然,他忍者强烈的不适仔细看了看—— 重阳降至,届时我院将举办第一届重阳爱心义诊活动,此调查选举出您心中最具亲和力的医师…… 等等,重阳送爱心? 不是竞选主任的事情? 因为是今年开始筹备的活动,院里对第一届活动相当重视,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提前两个月开始准备。爱心义诊是个挺得人心的公益活动,但活动对象可是全市敬老院的老人,算得上是个讨巧的苦差事。 姜俞看着调查表上一个又一个被勾起来的杨非凡的名字,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笑了会儿又觉得不怎么合适,佯作遗憾地在那些名字上指了指。 “好可惜啊,江老师您怎么那么没有亲和力呢。” 江宁川憋笑,“是啊,挺可惜的。” “今天看到几个小姐姐勾了老师的名字,可能她们看老师比较顺眼吧。”心情刚好起来就想到让人心情不好的事情。 江宁川反问:“因为是小姑娘所以多看了几眼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于棠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她及时出声打断那两位的较量,嚷着:“夸我啊,这都是我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的,姜小俞你这下子不用担心了吧。” 姜俞回过神,十分敷衍地发话,“那你很棒棒哦~” “那是当然。” 江宁川问:“要不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于棠脸微红,跃跃欲试地问:“可……可以嘛?” 姜俞直截了当地打断两人的互动,“想都不要想。”还亲亲抱抱举高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于棠抱起桌面上那一摞东西,哈哈大笑离去。 江宁川笑意收敛,心中忍不住盘算。 盯着看人小姑娘不说,现在还要管着于棠,小实习生的心思可真难猜。 小实习生则总觉得不管是对自己还是于棠,江老师给人的感觉就是在逗小孩儿,你眼里的某个小孩儿想要对你这样那样啊,你清醒一点。 姜俞扶额,觉得路漫漫而修远。 民意调查的事情弄清楚后姜俞心情果然好了许多,要不然一想到有人投机取巧和江老师争他就不爽得很。 好在这个事情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毕竟老师的实力在那儿,也用不着担心太多。 考研报名的时间是越来越近了,在将近开学的时候姜俞开始紧张起来。 虽然他用不着再去学校,但江老师却每天都催着他看书,看起来比要考研的人还要操心些,姜俞居然感受到高三复习时的紧迫感。 姜俞趴在桌上写往年的真题,突然想起来那天梁医生说过的话,不由得往江宁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医生怎么知道江老师对自己考研还挺期待的,难道他们在闲聊的时候,老师会提起自己吗? 这么想着姜俞就开始忍不住心神荡漾,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春天的气息,往他脑袋上洒点水的话,上头没准能开出一朵花来。 他装作不很在意地看了江宁川一眼,细细品味内心隐秘的快乐。 江宁川不知怎么的就捕捉到这谨而慎之的目光的,“看我做什么,题目不会写?” 姜俞摇摇头,嘟囔道:“怎么可能。” 江宁川“哦”了一声,“那你写完给我检查。” 这浓浓的被家长监督着写作业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江老师果然还是在望子成龙吧。 姜俞默默叹了一口气,感觉人生十分艰难。 第二十九章 “我觉得老师可能有一点喜欢我。” 姜俞不掩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让何西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慵懒地开口,“接着说。” “他上周送了我一套真题。” 何西关了灯,带上蒸汽眼罩,酸涩的眼睛被温暖抚慰,积攒下来的疲劳得到了很好的舒缓,他舒舒服服地躺下,“恭喜。”说话近似于呢喃。 “那天是七夕啊,你说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七夕送,我现在平静不下来。” “你开心就好。”何西打了个哈欠,他今天加班加到十一点,刚洗完澡就接到姜俞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后面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手机从指尖滑落,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幻地梦境,他背着小熊维尼的书包,踩在堆满梧桐叶的大道上,枯黄的叶子被踩碎时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落在后面的小孩儿在气喘吁吁地狂奔,反着背的书包在胸前甩来甩去,干碎的梧桐叶在他脚下纷飞,小孩儿一个趔趄,抱着书包摔倒在地。 年长些的孩子听到声音转身,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睛里蓄满泪水的小跟屁虫。 “哥哥,你慢点走,我走不快。” 小跟屁虫眼泪汪汪的,可能是怕又被嫌弃,小心翼翼的擦去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可能是眼泪太多,最后还是落下了,那一瞬间四周全都漂浮起发光的雾气,在雾气的正中央,小跟屁虫手上紧紧捏着米奇的氢气球,小脸蛋通红。 他的小手揪住衣角,期盼地问:“哥哥,奶糖给你,你能不能把爸爸借我一会儿?我悄悄喊一声就行了。” 小孩儿说这话时十分拘谨,一双湿乎乎的大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像是装满了小星星。 …… 幼年的光景在梦中一一闪过,何西作为一个旁观者重新经历了一次童年。 在梦里,他总想出声安慰对面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跟屁虫,只是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何西郁闷地从梦中醒来,套在脸上的蒸汽眼罩依旧温热,刚才那一觉根本没睡多久。 他摸起手边的手机,凌晨一点零三分,和姜俞的通话记录居然有五分钟,想必是对方在自己睡觉后继续讲了几分钟的单口相声。 看来真的是乐疯了,居然那么能废话。 刚遇见姜俞的时候他刚过完七岁生日,比眼前小半个头的小朋友刚好大了两个月。 躲在漂亮阿姨身后的小朋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何西当初还觉得自己的形容很有水平,毕竟他刚从图册上看到过这个故事。 何西知道妈妈有一个最好的好朋友,他看到过妈妈和那个人的合照,所以他要叫眼前的漂亮阿姨干妈,漂亮阿姨身后的小孩子是他的弟弟。 他喜欢漂亮阿姨,但不喜欢那个看起来就很爱哭的小弟弟。 同学们说过,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孩子所有的爱,如果有了弟弟妹妹的话,爸爸妈妈的爱就会分出去很多,那时候喜欢的零食要分出去一半,喜欢的玩具也要分出去一半。 何西并不喜欢分享。 他会觉得弟弟很烦,即使他吃的东西并不多,也不爱玩玩具,每天做的事情充其量就是含着糖看自己看不懂的书,书有什么好看的,奶糖是小姑娘才喜欢吃的东西,硬汉小男孩都喜欢吃水果糖。 最最最让何西讨厌的是弟弟有一次悄悄喊了声爸爸,原本正开开心心给自己拍照片的妈妈和漂亮阿姨突然哭了,何西慌了,也怒了,他最讨厌让女孩子哭的人。 让他惊讶的是,他从没有见过弟弟的爸爸,也从没听人提起过那个人,原来弟弟是没有爸爸的。 玩具和零食不想分享,可是弟弟没有爸爸却让何西难受到想哭,毕竟爸爸是个很好的东西。 所以何西扑在爸爸怀里,悄悄说:“你是个好东西,你也给弟弟当爸爸吧。” 何西不出意外地被老爸老妈收拾了,却换来弟弟一个甜甜的亲亲,好像没有以前那样那么讨厌弟弟了,甚至觉得他怪可爱的。 小时候的何西还不知道弟控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全天下他的弟弟最可爱了,就连奶奶家刚出生的小狗崽也比不过。 何西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哭包弟弟的生活却没怎么变,每天都是吃糖看书,哦,还有每天被烦人的哥哥骚扰。 小时候的何西和姜俞简直就是动和静的极端,何西说十句姜俞根本不知道该先回应那一句,姜俞说一句何西能回应二十句。 长大的姜俞倒不像小时候那样沉默寡言,但话依旧是不多,像今天这样自己独自逼逼好几分钟的情况实在是难得,甚至在叨逼叨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对方根本没回应。 想到这儿,何西顿时有点气结,合着那臭小子说话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在听。 真真是气煞我也。 再想到自己是被和那臭小子有关的梦给闹醒的,何西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但大半夜打电话扰人清梦的事情他又干不出来,还不是只能忍着。 简直悲惨。 想了想咽不下这口气,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等到教师节的时候,你就可以拿那套写完的真题回礼了,这短短两周,一套题你应该能写完的,对吧 之后便是一夜无梦,安稳睡到天亮。 …… 昨晚太过兴奋导致失眠,早上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姜俞根本没睡够,看到何西的消息更是差点郁闷到心梗。 姜俞在床上独自哀嚎了一会儿,放弃把何西拉黑之后回了个“凸”字,十分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愤怒。 八点整的时候姜俞刚要下床,手机又蹦出来一条新的消息。 江老师:今天出差,现在已经到了机场,车钥匙在你家门口花盆下,路上小心。 姜俞顿时泄了气,撇着嘴给江宁川打电话,那边的人倒是很快就接通。 “醒了?” 江宁川的声音混着机场的播报声传来,姜俞嗓子一紧,居然觉得有点委屈,“嗯。”他点头,大拇指无意识地在home键一圈圈滑动,微微抿了一下早起有些干燥的嘴唇,问:“老师去哪儿出差啊?” 电话那头的人很明显犹豫了一下,直到听到催乘客登机的播报响起他才开口:“去江林,就是这班飞机,先挂了,下飞机给你发短信。” 姜俞“哦”了一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挂断声,皱了下眉。 女士们先生们,南都飞往江林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还未登记的旅客抓紧时间登机…… 江老师去江林干嘛,找那个,钟教授? 江宁川拎着小行李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登机。 这次出差,是应了钟家靖教授的约。 昨晚接到他们科研所的电话,邀约原因虽说得极其含糊,但对方兴奋的语气让江宁川差不多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 上次和钟教授一同去了研究所,在他们的新研究因为缺少必要条件而停滞,那个缺少的必要条件恰巧是江宁川几年前做过的一个课题——海底生物的细胞提取及使用。 那个研究针对于癌细胞的抵御以及抑制,有了江宁川那些资料的助力,想必是已经有了成果。 江宁川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眼神有些暗淡,随后在空姐的提醒下关机。 知道了小实习生的家庭纠葛之后,他就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听到和钟教授相关的名字,不过钟教授,于工作和科研放面,倒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前辈。 这样的前辈居然会打压血脉相连的后辈,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 姜俞在自家门口小花盆底下果然发现了车钥匙,钥匙下面还压了一张小便笺,纸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五个大字——记得吃早饭。 自从发现姜俞早饭经常用小饼干充数之后就被江宁川勒令吃早餐,如果气得早了就上楼和老师一块儿吃,起晚了的话江宁川就把早餐带下来让他在车上吃。 姜俞咕哝着将便笺拿起来塞进口袋里,心想这话昨晚老妈也发短信提醒过。 炸至金黄的春卷里是海苔丝和鸡蛋,一口咬下去,最外层脆香的酥皮在口腔中裂开,淡淡的食用油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增,里面的海苔和鸡蛋鲜味相互交杂,简直绝配,双子烧卖里咸蛋黄口味和葱油口味用紫菜隔开,从最上层往下咬,两种口味混杂在一起,既不突兀,更显融洽,不经意间咬到的大颗瘦肉粒更是让人幸福感爆棚,再配上一杯温热的豆浆,早餐吃得满足无比。 姜俞将餐盘送去回收处,偷偷打了个饱嗝。 “怎么早餐也在食堂吃?” 于棠端着餐盘站在他身后,问:“江医生今天没来吗?” “嗯,出差了。” 小姑娘打开水龙头洗手,叹道:“这老夫老妻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完蛋了,我狗眼都要瞎掉了。” “你瞎说什么呢?!” 于棠将手上没擦干的水甩到姜俞脸上,反问,“那你脸红什么呢?” “我没有。”话虽是这么说,但微微发热的面颊却让姜俞欺骗不了自己,他闭了嘴。 “你害羞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噗……不要再掩饰了,我看得透透的。”于棠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睛比了下,又翻转过去对着姜俞,“你见过哪个导师对实习生像你们那样的,上下班一块儿,你做卷子他盯着,他做手术带着你,讲座也带着你,隔开之后第一眼永远看向对方?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迟钝,居然到现在都没说破?” 见身边人愣着,于棠轻轻戳了他一下,笑问:“傻了吧唧的是你吧?” 姜俞好一会儿都没从于棠的话里回过神来,他觉得于棠讲得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罢了,但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有点怪异。 他习惯了和老师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可是平常的导师和实习生的日常,真的有这么亲近吗? 没有吧。答案还挺明显的。 一上午姜俞脸上的温度都没降下去过,被于棠看到嘲笑过好几次。 姜俞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好在工作上没出什么差错,终于熬到下班的时候,他一把将于棠给拉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不觉得江老师对我们都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吗?” “你是个水晶包吧!”于棠翻着白眼问,她还以为这傻小子终于认清内心决定要行动了呢,瞎激动那一下子。 “什么?” “我说你神经病啊。”于棠气得骂人,“算了算了,我自己着急上火也没用,你自己琢磨去吧。” 于棠说完便气呼呼走了,这俩人之间根本就是隔了一层几乎透明的纸,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戳破,她平时看着觉得闪瞎眼,又替他们觉得累。 不过再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瞎操心完全没必要。 想了想于棠又返回,一把拉住往车库走的姜俞,“今天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吧,忘了它,拜托了。” 姜俞一愣,觉得刚理顺那么一点点的思路又乱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道:“你有事吗朋友,消息已经超过两分钟,没办法撤回了!” “那就祝你幸福吧。” 她想明白了,那俩人明明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 江临机场早已经有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在等着,江宁川刚下飞机便和他们汇合。 双方寒暄过后,对方带着江宁川先去了他即将下榻的酒店,安顿好之后才知道钟教授还在酒店订了宴席,赶到研究所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在宴席中,江宁川总算弄清楚了了这次事件的细节。 上次研制出来的药物因为有了数据的支持已经提交送审,投入临床使用的药物已经初具成效,研制出能够有效抑制癌细胞扩散的药物,这将是医学上的一个重大的进步。 这个研究的成功,不但可能会让钟教授得到终身成就奖,他体内的癌细胞也可能在新药的作用下停止扩散,从而延长他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 “我可是从刚接到消息就开始盼着你来,你不知道,我等这个消息等了大半辈子了,是你,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啊。” 钟家靖眼眶微微湿润,竟是动了真感情。 “您客气了……”江宁川并不能很好地应付像这样的场面,他理性分析了一下,说:“能在您的研究里起到作用我的那些数据也算是物尽其用,是您帮它们体现了价值,该说感谢的是我。” 当初开启那个课题的目的早已经忘记了,可能是因为兴趣,也可能只是为了炫技。无论如何,做完之后它们不过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而已,并没有再被深入挖掘。 能参与到钟教授的研究,对江宁川来说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在这研究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但并不代表他要揽功。 “大家都说宁和的江大夫是个了不得的后生,可是我却知道,你何止了不得啊,我敢断定,你往后的路,绝对比我要走得更长更远。” 钟家靖从不曾如此直白地对什么人表达过赞誉,但是眼前的后生莫名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亮堂的,好像有他在,所期盼的一切都有了希望似的。 江宁川从小得到的夸赞都够多,钟家靖的这番话却让他觉得心热,这不仅是赞叹,更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感慨。 看着眼前与小实习生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江宁川微微一愣,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脱口而出。 “姜俞他也可以的。” 以他的天赋,以他的能力,如果没有你这个亲祖父打压的话。 第三十章 “以他优秀的基因,他当然可以。” “只是这么多年,他失去了以我的教导作为的前提,他也失去了所有可能,他浪费了我给他的最完美的基因。” 江宁川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钟教授之后说的这两句话和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的表情,他的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真相却让人不愿去探究。 江林比南都温度降得要快一些,才九月初而已,就已经开始吹起了凉风。凉风送爽,将积攒了一整天的疲劳都给吹散了,的确是比南都难以逃脱的闷热要好一些。 才傍晚的时候江宁川就回了酒店,简单吃了晚安之后便在房间里面休息。 吹得半干的头发似乎还在散发着热气,没及时修剪的发丝乖巧地落在耳旁,看着比平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要年轻不少,眉目间没褪干净的少年气愈发明显了。 江宁川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眼中难得的有些茫然。 其实以前也是茫然过的,在十几年前,时间久远得他都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他才刚上高中,因为跳级太多,其实也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为了不让同学看轻了,总是装出成熟的模样来。 那年他母亲宁凝刚去世,他父亲江海的生意刚有起色,那段时间,他永远只有一个人。 “就那个小矮子,你们班的小神童,看起来才小学毕业吧?” “不清楚,还挺高冷的,不过学霸都这样么,不一定兴得搭理我们。” “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啦,选文科还是理科想好了吗,虽然最主要的还是在于你自己的兴趣,不过以你的能力和水平,老师还是建议你报理科,这样将来选择更多更好的专业。” “江宁川,你……” “那个江宁川……” “……” 十二三岁还没准备好长大的小江宁川躲在被子里,他用手死死捂住耳朵,想将脑海里面那些纷杂的声音全都赶出去。 我不是小矮子,我只是还没有开始长大。 我不是高冷,我也需要朋友。 我不知道什么文科理科,也不知道什么更好更有用的专业。 在这之前,我还是个只会读书,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孩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最会催人成长,被人说小矮子的江宁川在之后的日子里像是光照充足的树苗一样疯长,他真的再也不需要朋友,也习惯了母亲再也不会出现,甚至连还存在的父亲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 情绪总是来得很快,江宁川拉上窗帘,妄图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除了抽湿机正在小声运作着,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手机的震动却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是路主任的微信消息,昨天和钟教授通完电话之后还接到了院长的通知,想必路主任也早已经知道了。 路主任: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 江宁川:还行 路主任:那就好 路主任:回来请客,我要去六合居 路主任:你罗姨想吃哪里的肘子想好久了 江宁川:…… 江宁川:行吧 六合居的梅菜肘子称得上是南都一绝,一向不怎么沾荤腥的罗姨就好那一口,不过她这几年血压偏高,大家都控制着不让她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偶尔吃一次倒也没什么。 没再收到回复的手机慢慢暗了下来,等了许久都不见它有任何动静,江宁川盯着它,心中居然有些失望,多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少了另一个人的问候。 和小实习生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天昨天晚上的晚安,早上也只是匆匆打了个电话。 他们之间已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江宁川却犹觉不够。 他不甘心每天只能隔着电话说晚安,千丝万缕算什么,只盼望两个人能够被紧紧裹在一起谁也无法挣脱。 江宁川时常为被自己无法自控的占有欲感到担忧,他想要独享被放在心上的人,却始终明白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属于某个人。 理性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 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小实习生在昨天十点三十八就已经说过晚安。 今天的晚安还会有吗? 江宁川盯着列表最上方实习生三个字,有了一瞬的失神。 完全干透的头发被他很随意地拨到脑后,有不听话的两绺在耳朵上方固执地瞧着,硬是给那张一看就不好相处的脸加了些俏皮的感觉。 江宁川看着自己被装在屏幕里的脸,抓了抓头发,凹了个造型,再艰难地挤出一点点笑容,拍了张自拍,甚至加了黑白滤镜。 随后,他的朋友圈多出一条动态。 ——江宁川:今天是ji(耶) 自拍.jpg 五分钟后,江老师朋友圈多了十八条相关动态,其中十二个点赞,六条回复。 ——黄褚: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黄褚:哈哈哈,我截图了 ——于棠:存图了(我不是,我没有,你看错了(好帅啊mua~ ——路主任:酷,emoji(大拇指) ——路裴:我闺蜜问我要你微信号哈哈哈哈哈,能给吗川哥 ——国王戏法:帅哥,有兴趣一起喝个咖啡吗? 这个国王戏法是谁?什么时候加的这个人?点开朋友圈,诶woc这人男的? 江宁川黑着脸将那个国王戏法拉黑,又烦躁地等了五分钟,朋友圈又多出三个点赞一条留言。 ——健身教练:你已经一个月没来健身房了,是嫌弃我没你酷吗? 江宁川气得眼前一黑,直接将那条动态给删除了。 该回消息的人不回,不该回消息的人怎么那么多,什么时候加了那么多微信好友的,一个个全删了! 江老师失去理智,好在在试图拉黑所有人之前理智回笼。 他点开和小实习生的对话框—— 今天怎么样? 删除。 睡觉了吗? 删除。 我今天见到钟教授了,他夸了你。 删除。 …… 十一点半的时候,手机电量还剩下百分之二,江宁川捧着手机一直在输入和删除,大拇指酸得不像话。 他撇着嘴角将手机放下,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江宁川飞快地将手机拿起,看着屏幕上小实习生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冒出来。 实习生:今天才发现食堂的早餐很好吃 实习生:中午一个人吃饭才吃了两碗,下班的时候好饿 实习生:江林的月亮是不是很美,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实习生:老师晚安 看完这些还不够,江宁川怔怔地看着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心跳得有点夸张。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穿破鼓膜,“噗通”“噗通”…… 人能感知到的声音有千万种,而他此刻只能听到心动。 他起床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它十多年前是怎么样,但今晚的确很美。 …… 于棠明里暗里的提示都让姜俞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梦想成真了,虽说这事儿可能是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但是他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只是个误会,他却能从误会中找出隐秘的快乐来。 起码他心中那点秘而不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期待与祝福。 姜宛刚一回家便发现自家乖仔搂着抱枕傻乐,活一副少女怀春的表情。 这可给姜宛稀奇坏了,毕竟他还从没见自家傻儿子脸上出现过这种堪称娇羞的表情,真是奇了怪了。 姜宛从来不觉得早恋这个词有存在的必要,她认为感情不应该被年龄限制,所以从来也没有限制过姜俞不准谈恋爱。 但是何西上高中的时候都会赚钱给小女朋友买礼物了,自家乖仔还是一副我只爱学习的模样,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小姑娘感兴趣。 姜宛去开家长会的时候被不少脸颊绯红的小姑娘悄悄打量过,姜俞每次都在老妈耳边高兴地说“妈我这次又是第一名”。 想到那段历史,姜宛不禁抬手扶额,又为自家傻小子终于开窍而感到欣慰。 她喊了一声,问:“你傻乐什么呢?” 看到姜宛的时候姜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莫名多了一种被抓包的尴尬,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又被满心欢喜给填满,“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在门口站了五分钟好吗,快说,怎么这么高兴?” 刚才那种尴尬的感觉又回来了,姜俞挠头,“是有件挺重要的事情,不过我觉得我说出来您可能会揍我。” “你的良心呢?”姜宛白他,先不说揍,从姜俞小到大,自己几乎连一次重话都没有说过。 “这次是个例外,我觉得我说完你就会动人生的第一次手了。” 姜俞脸上虽然笑着,手心却忍不住开始冒汗。 他从小到大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因此喜欢什么样的人一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喜欢上的是个女孩子,他大可高高兴兴地带回家说“妈这是我女朋友”,可是好巧不巧他偏偏喜欢上的是男人,虽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但是对长辈来说,这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姜俞擦了擦手心的汗,看着姜宛的眼睛强调。 “我先说好,你揍我可以,但是能不能别太生气,也别伤心。” 姜俞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让姜宛想起了上次有正事要说的情景,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还没准备好要不要听。” “你一定要听!”姜俞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哪有那么容易将人放走,他拉着姜宛的手腕,急匆匆喊道:“我喜欢上我们江老师了。” 的确是个惊人的消息,姜宛愣了半晌。 “妈?”姜俞试着喊了声。 “别和我说话,你让我捋捋。” “行吧。” 话说完母子俩便相顾坐在沙发上发呆,客厅顿时静了下来,只听见两道频率相同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姜俞觉得自己腿都开始酸了,他悄悄看了眼姜宛的脸,想从母亲脸上看出些情绪来。 可惜姜宛除了嘴角绷得有些紧,其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后来姜俞渴了,他起身倒了两杯热水,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 “你是认真的吗?”姜宛终于开口,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你是原本就喜欢男人,还是你发现你喜欢上了你们老师,你喜欢上你们老师,对方呢?” 她以前不是没见过男人喜欢男人,甚至还为闹崩的同性恋人打过官司。 就像不反对早恋一样,她认为感情与年龄无关,当然也与性别无关。 但是不反对也不代表她完全能够接受,更何况现在问题的主角是她唯一的儿子。 国内的同性恋人可能在很长一点时间之内都得不到认可,毕竟在不久前他还被打上疾病的标签,她不认为自家孩子喜欢同性是一种疾病,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要让孩子认清他现在的感情。 姜宛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是咄咄逼人,纵使已经习惯了老妈时不时会把工作上的习惯带到生活中来,但是姜俞这时候还是有点犯怵。 他斟酌片刻,说:“我目前是喜欢上一个人,怎么样才算认真我还不清楚,但我觉得要足够重视,我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你,而不是瞒着。” 姜宛没说认真与否,但姜宛却能够明白。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何必冒着被训斥甚至被责罚的风险将心迹表露出来。 看着神色略显不安的儿子,姜宛心情有些复杂,她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我就不听了,还以为你终于找到女朋友了呢。”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也没人规定你一定要喜欢女孩子。” “那……” 姜宛根本不给姜俞说话的机会,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急忙道:“你先别说话,我还是得缓缓。” 姜俞:“……行吧。” 第三十一章 一言不合就出柜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坦白之后内心倒是轻松了不少。 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江宁川之后姜俞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想要认真开始一段感情的话,家人的同意和祝福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和姜宛女士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同样也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隐瞒。 姜俞第一时间向何西传递了自己已经出柜的消息,收到了三条没有一个文字的回复。 大哥:??? 大哥:!!! 大哥:…… 姜俞笑得都咳嗽了,抖着手按了个“嗯”字出来,只是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何西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 “你认真的吗?!!!”电话那头的何西在咆哮。 “你怎么和我妈问的一样,她也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的天,我还敢接她电话,我他妈现在有一种从犯的感觉。”何西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是不是太冲动了,干妈说什么了,揍你了吗,肯定没有,我从没见过干妈揍人,你要是被揍了也不会给我发消息。” 姜俞都没来得及说话,何西又说:“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想谈恋爱了,你是不是想要行动了所以才跟干妈坦白的,还是你做了什么让干妈发现了才不得已坦白的,妈的你这才跟我讲了几天啊就直接出柜了,你疯了吧。” “……别说脏话。” “我忍着不说才是现在这个效果,我跟你讲我现在脑子里全是脏话,”电话那头的何西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哎算了我不想管你了,干妈现在怎么样,她生气了,她伤心了吗,有没有骂你不孝子?” “我都准备好挨揍了,不过她情绪还行吧,挺镇定的。” 之后何西又说了一大堆,又急又快,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脏字,姜俞没听太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就残忍地挂了电话。 小时候话少就是被何西给逼出来的,何西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人的话都抢完。 晚上姜宛女士难得地没有亲自下厨,论谁在自家儿子出柜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做个晚餐,再说冰箱里已经没有食材了。 母子俩简简单单地吃了餐厅送来的外卖,谁也没有多说,各自进了房间。 说实话姜俞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因为姜宛女士的表现实在时过于平静,平静到他都都怀疑刚才在客厅的那番谈话是不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姜俞皱着眉回了房间,看着和江宁川还停留在昨天的聊天记录,莫名觉得委屈。 他退出聊天软件,打开手游,抽了波来自非洲的十连,心情顿时更差了。 朋友圈里很多人发了新动态,学长的硕士论文终于通过了,姜俞给他点了个赞,在实验室认识的学妹得到了交换生的名额,姜俞给她点了个赞,于棠今天碰到了血管细得看不清的病人,给人手上扎了三个针眼,还没被咋呼,姜俞给她点了个赞,罗越终于摆脱了渣男,姜俞犹豫了一下,给她点了赞。 江老师发了张自拍,给他点个赞。 慢着,老师发自拍?! 姜俞及时停住点赞的手,点开图片吸一口续命保存图片一气呵成。 短短十分钟里,他将那张照片下的所有评论挨个看了个遍,路裴的评论让他皱眉。 忍不住点开对话框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上面“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没有停止过。看着并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姜俞撇嘴,他是不是在和路裴的闺蜜聊天呢。 就不让你好好聊。 姜俞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一条一条地给江宁川发消息—— 老师我早上…… 老师我中午…… 老师你怎么…… 老师晚安。 起码分一点心给我吧,我也不贪心,一点点就够了。 …… 疯狂心动过后,江宁川噙着笑给小实习生回了晚安,只是短短几条消息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被美梦充斥的夜晚结束得很快,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过来的时候,江宁川餍足地从梦中醒来,梦里一切都好。 第二天他们赶往医院再次验证临床药效,并且归类整合了所有研究过程中的视频,以供往后的纪录片使用。 第三天便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研究所对所有人进行采访,江宁川不爱干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但人来了也不能往外轰,更何况这还不是他的地盘。 正打算悄悄溜出去,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镜头直接怼到了他面前,还好江宁川对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严格,才不至于在镜头面前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模样。 其实采访这事儿提前有过通知,不过也只是针对研究所的内部人员,江宁川这个外来者完全没有注意。 研究所的人早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回答时要用到的稿子,而江宁川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看着笑眯眯瞧着自己的记者,他其实还挺疑惑的,这人想要干什么。 江宁川胸前并没有戴研究所的身份牌,所以记者并不能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只是这个年轻人的样貌足够抢眼,作为这次采访的亮点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着年轻人略显紧绷的面色,记者和善地笑了笑,“啊,您别紧张,采访现在还没正式开始,我们只是想先预热一下,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看着远远望向这边的钟教授,江宁川略一皱眉,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不过眼前采访的架势已经摆好,也不太好驳了人家的脸面,便回道:“问吧。” 记者先是问了江宁川的身份,在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实习生而是堪称南都宁和顶梁柱的人物之后她差点笑不出来,又从钟教授口中得知了这位还是这次研究的数据提供者,记者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她不禁感叹,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 于是乎,本来的采访前预热变成了江宁川的人物专访,在征求过江宁川本来的意见之后,这段内容将会放在他们卫视的优秀青年合集中播出。 钟教授仿佛忘记了第一天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他揽过江宁川的肩膀,“我就知道,明珠不可能蒙尘的,大家都会知道你,知道有这么以为优秀的青年医生。” 江宁川并不明白为何这位钟教授会如此倾向于向外人表现甚至炫耀相当于外人的自己,不夸张地说,他时常会因为钟教授的态度而感到受宠若惊。 钟家靖在宁和住院的时候江宁川并不是没有了解过他的情况,先不说他对自家亲孙子态度如何,就连一直在床边照顾着的钟末,都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好脸色。 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就能得到这位教授的青眼呢。 江宁川并不会因为钟教授的青眼而感到感激,他时常替小实习生觉得不值。每次钟家靖毫不保留地对这年轻人表达欣赏的时候,江宁川总觉得自己偷了本该属于小实习生的东西。 他十分客气地冲钟家靖点头,“多谢夸奖,但我并无意让别人知道我有多优秀。” “人的优秀是藏不住的,即使你只在宁和当你的医生,我也找到你了,对不对。” 钟家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江宁川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深意。 “您想说什么?” “宁和是个不错的医院,但你要是一直呆在那儿,那只会埋没了你,”钟家靖指着自己身后的研究所,眼里满是豪情,“你的能力绝不只是当一个医生,来我的研究所吧,我能发掘出你更多的价值。” “多谢器重,不过我并无此意。” 江宁川一哂,倒没有反驳。 前途和价值对江宁川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其实他什么野心都没有,他只是想当一名医生。 临床数据证明新药对癌症的抵御和抑制有着很明显的作用,在审批通过之后很快就能投入临床使用。 江宁川在江林呆了整整十天所有事情才算结束,来的时候还是夏季,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秋天居然已经来临。 秋风算不上有多么萧瑟,但从机场出来,看着路上零零散散的落叶,江宁川居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情,因为从没有迫切想要见到的人。 他回来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昨天小实习生委婉地问了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回,当时也是一忍再忍,没有露半点口风。 江宁川没回来姜俞其实不是很想去医院,其他医生做手术时并不会带上他,每天在医院充其量也就是整理整理资料而已。 这天姜俞做完一套卷子,趴在江宁川的办公桌上发呆。 还记得当初何西提议将这套做完的卷子给江老师做教师节礼物,可是教师节都过完了,老师却还没回来。 姜俞眉目低垂,情绪看上去十分低落。 老师去江林已经整整十天了,十天是什么概念啊,二百四十个小时,一万四千四百分钟,他已经有一万四千四百分钟没有看到过老师的脸了。 要不是那天保存下来的自拍可供姜俞稍微缓解一下思念之情,不然他都要撑不住了,这就是暗恋期小青年的痛苦。 思春期小青年正趴在桌上伤春悲秋,被尖叫着冲进来的于棠给吓了一跳。 于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俞:“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于棠拉着姜俞就要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江医生,江医生他……” 第三十二章 姜俞听到江医生这三个字心都飞了,都不用于棠拉着,自己蹭蹭蹭地就往外跑,“老师回来了吗,他怎么不告诉我他回来了。” “不是啊!”于棠将往外跑的姜俞一把拉住,“你看看电视。” 医院的输液大厅里挂着让人解闷的大彩电,上面不是放《熊熊出来了没》就是《小猪猪齐齐》,姜俞这种成熟懂事的青年肯定不会对那些感兴趣,但今天他眼睛却直接黏在了那水晶屏幕上面。 大屏幕上是那张让姜俞思念了许多天的脸,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和自己完全不符的话。 “我不觉得自己能够代表新生代的青年医生,当今社会优秀的人实在是太多,我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不值一提。” 你胡说,你根本就是最显眼的那颗星星,才不是什么沧海一粟。 “南都医学界顶梁柱,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称谓,南都甚至宁和都有很多我敬重的前辈,顶梁柱这话并不合适,我的学识还不足够和那些前辈相提并论。” 明明就可以,虽然前辈们的确值得尊重。 “核心人物?完全不算,只是恰巧需要用到我曾经探究过的数据而已,是这次的研究给予了我那些研究数据的价值,是我的荣幸……” 是你的能力和努力,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才不是什么幸运。 江宁川在屏幕上说一句姜俞便反驳一句,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到底有多么优秀,就算是老师自己也不能说一点点不好的话。 输液大厅有病人在悄悄议论,姜俞听得清楚。 “那不是咱们宁和的医生么,嚯,优秀青年的访谈,真厉害。” “可不是吗,我闺女的老师上次车祸病危,跑了好多家医院都没人敢接,还是这位江医生给救回来的。” “是啊是啊,还有那什么集团的方总,他母亲不也是被下了病危吗,这个江医生做完手术他就出院了,前段时间我还看到她了,面色红润,哪还有什么病危的样子。” 一时间议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声,好在江宁川的那部分已经播完,姜俞心满意足地从输液大厅离开了。 “上次急诊忙不过来,江医生给我缝过一次伤口,他好帅啊,近看脸超级精致的,我每次都想挂他的号,不过专家号超难挂的。” “江老师办公室的那个小哥哥也好帅啊,听说是南医的实习生,啊,想追。” 听到这两句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对话,姜俞脚步顿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两个女生正悄悄看着自己,目光相会时,那俩人相视一笑,将头低了下去。 姜俞:…… 那俩姑娘倒是没再说话,姜俞自己倒是红了脸,怎么还有这种操作的,这可是医院呐。 江老师怎么给人缝个伤口都能招蜂引蝶的,真的是太不矜持了。 姜俞闷闷地往回走,紧贴在腹部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看上面的消息。 老师:在医院呢? 姜俞:对啊,刚才看到您的访谈了 老师:…… 老师:同名而已,忘掉他 姜俞:…… 姜俞:好吧,普普通通江老师 姜俞:老师太棒了! 他真心实意地夸赞,老师是他所见到过的最优秀的人,优秀到让他崇敬到怦然心动。 江宁川在医院大门遥遥望向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又看着屏幕笑了起来,小实习生一句太棒了胜过所有其他任何人的夸奖。最好的赞扬从来都在不于说得多好,而是说的那个人。 他拍了张医院大门的照片发过去,又在手机上一字一句地输入—— 翘个班吧,姜俞小朋友。 翘班是不会翘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翘班的。 姜俞几乎是冲回办公室换了衣服,再请了个事假。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乌云密布,甚至还开始下起了小雨。 姜俞刚走出门诊大门的时候落到地上的雨滴有小黄豆那般大小,天空中甚至传来了不是很明显的雷声。 姜俞:??? 这是什么鬼天气,闹着玩的吗? 不过这种小事怎么会影响他此刻的心情,一路上连蹦带跳他终于到了医院门口,却失落地发现临时停车场并没有江宁川的车。 姜俞皱着脸回忆,老师的车不是被自己开到医院车库的吗,怎么会在医院外面出现。 这么想着,姜俞纳闷地往回跑,走着又觉得不对劲,刚才那张照片明明就是在车里拍的医院大门啊,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好在姜俞并没有走多久,车里的江宁川终于憋不住了,重重地按了两下车喇叭。 身后响亮的声音和雷鸣声一同响起,姜俞已经,猛地转身看去。 他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特殊能力似的,在那一众车里面居然找出了最显眼的那辆,并且看到了里面微笑着的人。 那一瞬间,姜俞只觉得内心某一处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填满,从心脏到喉咙都泛着难以舒缓的酸意,他想说些什么,嗓子眼却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他无法发声。 上车之后姜俞还只会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连雨水顺着脸划过都没什么感觉。 明明才十天没见而已,心中却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思念,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涌上来,他有些招架不住。 明明在还小的时候姜宛女士经常会出差十天半个月的,明明从小就习惯了分别,怎么会这样。 “怎么,傻了吗?”江宁川轻声询问了一句,抽了几张纸巾为小实习生擦去脸上的雨水,碰到对方脸颊的指尖居然有些发麻。 姜俞任由江宁川的手在自己脸上擦拭,被碰到睫毛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昨天问你你还说不确定,你骗我干嘛啊。” 明明想念都开始肆虐了,为什么要任由它们更加猖狂呢。 看着小实习生微微发红的眼睛,江宁川没忍住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将已经被沾湿的纸巾在手中握成团,“我错了。” “你怎么会错呢!” 江宁川表情一僵,“我怎么觉着你在讽刺我……” “怎么可能,”姜俞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豪迈地抽了一团纸巾往自己脸上糊,趁着自己看不见才瓮声瓮气地说:“老师本来就不会错。” “我昨天骗你了啊。” “老……老师的骗那能叫骗吗,那是叫逗我玩儿,要给我惊喜,对不对。” 江宁川:…… 这小实习生还真是没原则,刚才委屈巴巴埋怨的人是谁啊,小白眼儿狼什么时候变成小狗腿子了?! 默默吐槽之后,江宁川准确地抓到了一个重点,他将手中湿润的纸团放进口袋里,问:“我回来了,你就惊喜?” 与上次见面相隔了十天,积攒了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想念,我何止是惊喜,一颗心都要开出花来了,只是你不知道。 “我都很久没见你了。”姜俞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句,随后转过下意识向身边人倾斜的身体,如同小学生一般乖乖坐好。 “我也很久没见你了。”江宁川笑着,看了一会儿小实习生的侧脸。 车外的雨逐渐变大,天气暗沉沉的,仿佛快要进入夜晚,车里面开着车灯,暖黄色的光打在小实习生可爱又英俊的侧脸上,在这样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朦胧。 “你都回来了你怎么不上班?” “饶了我吧,这几天就够累的,下飞机还堵一路,你居然让我上班,有点良心吧小同学。” 的确是挺累的,出差十天每天都跟着研究所盯进度,盯完进度还要去接受后续采访,平时手术都比那些轻松。 江宁川说完话便打了个哈欠,毕竟昨晚报告提审结果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出来,拿到报告之后才能睡觉,早上又是最早的航班,不到五点就起床准备,好在在飞机上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儿,要不然现在就是妥妥的疲劳驾驶。 姜俞想说那你现在就应该在家休息冒着雨出来干嘛,只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那我来开吧,你休息会儿。” “行。”江宁川点头,下车和小实习生换了位置。 这车还是江宁川刚工作那年他爸江海送的,不过江宁川嫌弃它个头太大不好抢车位,这么些年也没开过几次,现在还能开大概是靠着每年黄褚开出去护理几次。 这个牌子的车姜俞还挺喜欢,他握着方向盘的时候特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江宁川靠在副驾上都准备休息了,就见小实习生笑容满满地问,“老板去哪儿?” “六合居吧,路主任让请他在那儿吃饭,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菜。” “好嘞。” 姜俞想说的话很多,但是转眼却发现江老师已经靠在椅背睡着了。 和每次喝了酒的微醺不同,因为疲惫睡着的江老师看起来格外安静,不会说梦话也不会皱眉。 似乎是格外相信身边的人,江宁川脑袋歪向姜俞那边,额前垂下的碎发被平稳的呼吸缓缓吹起,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又轻轻落在睫毛上,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睛却没有睁开。 姜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六合居离医院倒是不算太远,开车不过半小时就到了。 六合居是从百年前传承下来的老店,虽然后面翻修了好几次,却依旧保留着最初的古味儿,从外头看朱梁红门,屋顶上是飞檐走兽,不做酒楼的话,也能称得上是南都的标志性建筑。 尽管此刻还没到吃饭的点,它外面给客人提供的停车位就已经被抢完了。 左右江老师还没醒,姜俞开着车转悠了一会儿发现终于有人吃完出来了,在另一辆车行动之前赶过去将车停好。 后面车主脾气应该不是很好,被抢了车位之后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将睡着的江宁川都给吵醒了。 江宁川揉着眼睛问:“到了?” “嗯。” “外面什么人那么没素质,人家都吃饭呢他按喇叭。” 江宁川说着便解开安全带,下车看到后面那辆车顿时就乐了。 第三十三章 姜俞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江宁川走到刚才那辆车旁边,敲了敲车窗,看起来和那个车主认识。 “我还说谁那么没素质呢,果然是你。” “就说这车怎么眼熟到我不敢认。”黄褚冲人“呸”一声,脸色十分憋屈,“我知道我在外头晃悠了多久才看到这么个车位吗,好小子嗖的一下就蹭进来了,怼我一脸尾气。” 江宁川招手让小实习生过来,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谁叫你自己技术不好呢,连个小孩儿都抢不过。” 说完又给两人介绍:“这我小实习生,姜俞,这位黄褚,大你十届的师兄,喊哥喊叔随意。” “你好,不好意思。” 见是江老师熟人,姜俞也不在心里默默吐槽了,打了个招呼又说抱歉,希望他能把被抢车位这事儿给翻篇儿,反正让是不可能让的。 “你也好,等会儿叔叔给你包红包。”黄褚怎么着也不能跟小孩儿生气,于是默默占了波便宜,又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可惜了我昨天定的位子,再不过去就要被取消了。”中午的位置难定,赶不上就太可惜了。 江宁川估摸了一下问:“请人吃饭啊?” “可不是,这周第三场了。”一说到这个黄褚就愁,每个月他妈最少给他安排七次相亲,生怕年纪再大点儿没人要似的。 谁不知道男人三四十一枝花,他还能浪几年呢,也不知道他老娘现在就急什么。 “我去帮你镇场子?” 黄褚惊讶地看着眼前人,似乎是在怀疑江宁川居然会有这么好心,只是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一件事儿,“你忘记定位子了对吧!” 江宁川微笑着没回答,废话么,不是忘了定位子帮你占着干嘛? “行吧行吧,今天中午请你和你的小朋友吃饭,二楼233,菜你看着点吧。” “你买单。” “成成成,反正也是我请人吃饭。”黄褚叹气,人心险恶,交友不易。 江宁川揽着小实习生的肩膀往里头走,姜俞挣扎着回头想冲人说声待会儿见,只是刚一回头就发现那辆车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寻找新的停车位了。 姜俞又往后看了一眼,试着不去在意江宁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问:“那位是老师的好朋友吧?” “是吧。”当年他和黄褚一个宿舍,两人家境相当,比其他两人稍微关系好点儿,不过也是到大二才熟悉起来,之后这么些年就这样过来了。 江宁川没几个朋友,黄褚这样的,应该算是最好的朋友。 “他不是请人吃饭吗?” “别操心。” 黄褚三十岁生日刚过他妈就开始操心他的婚姻大事,可黄褚哪是什么安心结婚过日子的人,相亲对象往往是见一面便再也没了联系,所以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问题不大。 落座后点了几个菜,又等了一会儿黄褚才上来。 他刚进门就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往姜俞手里塞,看起来相当厚实。 姜俞被这人的热情吓了一跳,都没空吐槽他怎么随身揣着红包,一边婉拒一边向江宁川投去求救的目光。 你朋友怎么回事啊,怎么见一面就塞钱呢。 “土大款省省吧,别吓着孩子。”江宁川说着把红包抢过来又塞进黄褚口袋里。 他简直无语无语,前几天和黄褚聊天的时候提过一嘴姜俞,想来这人是记着了,但是见面塞大红包这操作太骚了,怕不是想当长辈好日后占自己便宜呢。 被抢了红包的黄褚顿时不乐意了,“我给小辈塞红包关你什么事呢?” 不哄着小朋友喊他一声叔,以后怎么让江宁川跟着喊。 “小辈”这个词很好地戳到了姜俞的痛点,当初江老师说的差辈儿在一段时间内都是他的阴影,于是他相当豪爽地喊了一声,“褚哥,咱们平辈!” 黄褚愣了。 江宁川笑了,还在好友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跟着姜小俞喊声叔就行。” “去你的吧。” 大红包不给送,黄褚不甘心地往红包里塞了八百块,江宁川这才同意让姜俞收着。 看着对面两人的互动,黄褚啧啧几声,有些感慨。 说实话,和江宁川认识十几年,从没见他对谁温柔过,也从没见他小声笑着对谁说过话。 刚认识那会儿他们才大一,江宁川十五岁,黄褚十八岁,他们同一个宿舍,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是全校出名的神童,另一个是军训第二天就因为和高年级起矛盾的纨绔。 黄褚也不记得当初怎么着就和这个那个满脸冷漠的小孩儿搭上了话,但是缘分就是很奇妙的东西,纨绔和天之骄子当上了朋友。 那时候黄褚最多三个月换一次女朋友,江宁川却是被人接近就会皱眉。 小孩儿虽然冷漠脾气臭,但却长了一张让人甘愿飞蛾扑火的脸,黄褚经常看到有女孩子红着脸上前搭话,最后却红着眼离开。 后面江宁川去了宁和当医生,逐渐会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温柔也从来都和他无关。 黄褚被催婚的同时还替江宁川担心人生大事来着,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他算是明白了,接近江宁川的小姑娘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这家伙喜欢男人啊!就三个人还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简直没眼看。 和小实习生说完悄悄话的江宁川抬头就接触到黄褚的眼神,“看什么看,你约的人呢?” 黄褚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皱了下眉:“十二点一刻了,路上耽搁了吧。”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楼下的争吵声,因为是二楼,窗户也还开着,因此下面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罗越你这个贱人,和我分手就是为了和别的男人相亲对不对?!” 二三三包厢的三个人脸色有两个人变了脸色,刚才提到的名字听起来格外耳熟。 黄褚:罗越?今天的相亲对象好像就叫这名儿。 姜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宁川: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三人心思各异,姜俞和黄褚二话不说跟着下楼,江宁川想了想也跟了下去。 六合居门口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食客,被围观的女孩儿因为羞耻而满脸通红,却因为手臂被人拉着无法逃脱,那个男人却毫无知觉,不顾周围指点依旧在破口大骂。 安保人员未到,服务员耐心劝阻,“先生,您再这样我们要报警了。” “滚!”江浩恶狠狠将人推开,要不是周围有人扶着,只怕是服务员已经被他推倒。 姜俞皱着眉挤进人群,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江浩这种不长脑子的人,闹一次还不够,怎么还锲而不舍呢? “放手,今天这事儿就算过了。”他紧紧扣住江浩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让对方整条胳膊发麻使不上力。 “怎么又是你,你是个东西?” “放手!” “我去你……” 江浩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整条右臂顿时开始发酸,这让他不自觉送来了手,而对面的人看起来根本没使什么劲。 江浩一松手,罗越终于能脱离他的钳制,顿时躲在她觉得安全的地方。 江宁川看了一眼身后的姑娘,不远处那俩要看着要干架,便给身后的黄褚使了个眼色。黄褚一看便心领神会,也不盯突然狠厉起来的姜俞,换了副笑眯眯的样子,对周围人道:“行为艺术行为艺术,散了吧,大家吃好喝好。” 这话当然没什么人信,不过已经有人控场,也没什么热闹好看,就陆陆续续离开。 周围空出来一块,江浩这才发现站在罗越那边的居然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就是害得自己手臂酸了一周的瘟神。 他暗道倒霉,即使有想找姜俞找回场子的想法,他也知道现在绝不是合适的时间。 江浩狠狠瞪了一眼躲在另一个男人身后的前女友,甩开姜俞的手就准备往外走。 只不过这会儿他想走也晚了,罗越那张脸江宁川没怎么记清楚,江浩的脸他当初可是盯了好一会儿,毕竟是害得小实习生肩膀受伤的罪魁祸首。 以江宁川的小肚鸡肠肯定不会官方地随随便便就私了了,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人就不长眼的自己撞上来了。 “急着走干嘛?”江宁川皮笑肉不笑,眼神冷得能让人打哆嗦。 眼前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斯斯文文,但长了脑袋的都知道这人绝对不好惹,江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明明紧张得想要逃跑却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安,梗着脖子问:“你想干嘛?” “请你吃饭。” 安保人员这会儿才姗姗来迟,刚想把闹事的人叉出去,黄褚的胳膊却搭上了江浩的肩膀,“误会误会,这哥们闹着玩儿的,我们这就上去吃饭。” 和看起来就像知识分子的斯文人不同,黄褚每个月去健身房的钱可不是白砸的,藏在西装里的腱子肉也不是白练的,他脸上虽然满是笑意,却没人觉得他是真的在笑。 在安保人员疑惑和江浩惊恐的眼神中,黄褚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把人往楼上带,饶是姜俞也摸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 第三十四章 罗越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是在打探还有没有围观的人群。 分手不久之后就被老妈逼着相亲,好不容易答应下来,谁想到江浩居然丧心病狂地一直在跟踪,还在六合居大门口闹出这么一出,如果相亲对象也在围观的人群中的话,那……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罗越紧紧咬着下唇,拼尽全力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明明上一段感情才刚刚结束,完全没从渣男的阴影中走出来,她连异性都不愿意接触,根本就不想相什么亲,现在还闹出这种丢人的事情。 眼泪最后还是没憋住,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一起滚出了眼眶。 看到女孩儿止不住地抽泣,姜俞惊了,忙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江宁川。 姜俞:怎么办?! 江宁川摇头,哭就哭呗,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小实习生看起来还挺着急,江宁川眼神暗了些,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挑了条手帕递过去。 “别哭了,没事了。” 一人递帕子一人安慰,罗越红着脸擦眼泪,越发手足无措了。 “谢……谢,我也不想哭的,但……但我忍不住,对不……对不起……” 姜俞完全没注意到老师越来越冷的眼神,温柔又小声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江宁川冷笑一声推开包厢的门,说:“真正有错的人在里面呢。” 罗越抬头看了眼包厢号,“你们……” “你的相亲对象也在里面。”说话人特意将“相亲对象”这四个字咬重了些。 罗越一愣,从小声抽泣到直接哭出声,看起来相当无助,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为什么每次相亲都跳不出这些人的圈子! 姜俞无奈极了,也不知道老师怎么突然就变得心情不好,又看到罗越哭到打嗝,一时间脑袋都大了。 十几年的相处,黄褚看江宁川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过把人小姑娘弄哭也实在是本事,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儿。 他悄悄对着江宁川比了个中指,将门外的人一个个劝进去,然后锁了门。 看到正兀自挣扎的前男友罗越终于忍住了哭泣,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这个渣男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你们想干嘛?”黄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江浩固定在椅子上,这会儿他挣扎着无法逃脱,“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救命啊!” 最后江浩扯着嗓子朝外喊,却看最壮的那个男人咧嘴一笑,听到了那句被吐槽了无数次此刻他却无法反驳的台词。 “你喊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四个人像审犯人似的坐在江浩对面,见人老实下来了,黄褚用杯子敲了下桌子,“先向人姑娘道歉吧,剩下的事情慢慢说。” 江浩抿嘴,眼神惊慌中带着不屑,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 江宁川挑眉,发号施令,“姜小俞,拧他胳膊。” 姜俞:…… 尽管无语,他还是十分听话地起身,走过去按住江浩胳膊上次脱臼的地方,稍稍用力。 江宁川再次开口:“我数三声。” “一……” 江浩面色挣扎,在对面男人数完二之后受过伤的胳膊在隐隐作痛。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对不起谁?” 姜俞手上力道加重,江浩“嘶”了一声,接着喊: “罗越,我对不起你!” 姜俞松了手,江宁川却不太满意,他摇了摇头,“还不够。” “你放什么屁!” 这下子倒是姜俞先行动,他按紧了江浩的肩膀,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吓唬他,这次只要他手指往下扣,胳膊上的关节绝对会和肩膀分开。 短时间内脱臼两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浩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今天肯定是出门之前没看黄历,要不然就是昨晚睡着脑子被外星人叼走了,要不然怎么选择今天找前女友的麻烦。 但这个女人居然想和自己分手,还没同意呢就要和别的男人相亲,这绝对不能容忍。 江浩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咬着牙说出我错了三个字。 又听到要向姜俞道歉,江浩瞪着眼睛,“上次那个小白脸不是说这事儿已经了了吗,再翻出来说个屁啊!” 上次那个小白脸说的自然是何西,道个歉说声对不起他才咽不下那口气,找了个时间就把人堵着收拾了一顿。 但是何西出气和他江宁川又有什么关系,他逼着江浩再次向姜俞道歉,那张讨人厌的脸一脸不耐烦地说“对不起”根本没法让人满意,法治社会不能以牙还牙是真的烦人。 让江浩交代了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威胁他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绝不轻饶。 最后在上菜前将人轰了出去,黄褚松了松领带,表示欺负小孩子这事儿好久没干过了,没想到还挺爽。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菜都送上来,包厢里解决完事情端端正正坐着的四个人,一是无话,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今天的主角是相亲的那两个人,姜俞和江宁川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安安静静地等黄褚或是罗越开台。 “咳……”黄褚也没想到平淡的相亲竟变成英雄救美,一下子让人姑娘看到自己不那么斯文的一面,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也用不着害怕,你要不满意的话就当一起吃了个饭,我欺负小孩儿这事这事儿你别告诉我妈就行。” “不不不……我不会的,”罗越连气也不敢大声喘,想哭又怕人觉得自己矫情,她紧紧握着拳头,复又松开,终于不再紧张,她松了一口气,说:“是我要谢谢你们。” 遇到他们这些人,是她的幸运,若是对方冷漠又骄傲,对自己刚才的处境视而不见甚至转身离去,那她便会陷入无尽深渊,从此光明不再。 总能遇到能将自己从泥泞中拉出来的人,能够脱离笼罩住光芒的阴影,罗越眼眶一热,她想:真的是太好了。 吃完饭黄褚送罗越下去打车,两人都当今天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再见只当是陌生人,反正黄褚相亲之后一贯这样,罗越也乐得不被人记住自己有过的不堪。 黄褚下午还有合同要签,临走时约江宁川晚上一块儿喝酒。 江宁川看了下表,摇摇头,“不了,我得回去休息,手术都排到半个月后了。” 他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天,期间接到无数个家属电话,甚至还有人为了等他回来把手术推迟。不趁着最后一天好好休息的话,后面那些天只怕是撑不住。 “那行吧,空了再约。” “你快走吧,一会儿堵车。” “闭嘴吧你,”黄褚笑骂,又朝着姜俞摆摆手,道:“小朋友下次再见。” 姜俞冲他笑笑,挥手,“再见。” 停车场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满当,现在多出来不少空位,江宁川站在车前小幅度舒展了下身体,他听到身体里发出轻微的声响,是身体在诉说着疲惫。 江宁川将车钥匙丢向姜俞,自己钻进了副驾驶,“还是你开车吧,我太累了。” 姜俞一把将钥匙接住,“嗯。” 江宁川懒懒地靠着,却没再闭眼睡觉,他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俞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后向旁边看了眼,说:“安全带。” “懒得动了。”江宁川歪了下脑袋,将手臂张开,“你帮我?” 江宁川难得顽劣,一脸期待地看着表情稍显僵硬的小实习生,可看到那人真的俯身过来的时候,却利利索索地自己把安全带系上了,继而一笑,“开玩笑的。” 姜俞“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悄悄擦去手心因过于紧张而出的汗。 车开动没多久江宁川便睡着了,脑袋自然地向一侧倾斜,姜俞怕他这样睡容易落枕,时不时伸出手去将歪掉的脑袋扶正。 手离开时有柔软的碎发在手心和指尖扫过,带来丝丝酥痒,如同微弱的电流一般从嗓子眼儿窜到胸口。 姜俞余光偶尔在江宁川的侧脸上停留,纤薄的眼皮,微微上扬的眼角,高挺的鼻梁以及紧闭的唇,这个人拥有全世界最完美的侧脸。 雨又开始下大了,可以听到它们打在车窗上的声响,姜俞打开雨刷,轻轻笑了出来。 我和你被困在雨里,四周寂静,独剩雨声。 —— 下车后,姜俞沉默地跟在江宁川身后,后者睡眼朦胧,似乎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江宁川推开房门,发现小实习生还站在走廊尽头,他半眯着眼睛,“我要睡觉了。” “嗯。”姜俞漫不经心地应道,他走到鱼缸边,“我看看鱼。” “行吧。”江宁川打了个哈欠,进了卧室。 换上睡衣躺进被窝后,他听到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实习生在客厅走动,去厨房烧了热水,然后一切都沉默下来,他无法从那些细微的声音中猜测小实习生在干嘛。 刚才莫名的安心突然被不安给代替,江宁川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死死盯着门外。 —— 第三十五章 客厅里,姜俞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弹出来的消息。 于棠:听说江医生回来了? 姜俞:嗯…… 于棠:然后你就请假了? 于棠:噢!多么绝美的禁忌の不伦之恋啊! 姜俞:…… 姜俞:绝美可以 姜俞:禁忌不行,不伦也不行 于棠:可以 于棠:等等,你承认了?! 于棠:这几个小时里你们发生了什么?!你隐瞒了什么?! 于棠:我搞到真的了,我要疯辽 姜俞眼中含笑,缓缓输入“别瞎说”这三个字,明明在反驳于棠的话,却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的笑。 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和江老师见面了,一起吃了午饭,然后跟着江老师回了家,给江老师养的鱼喂了食物,在江老师的厨房烧了热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过是做了很普通的事情而已。 做了很普通的家务事。 姜俞搂着手机,和中了邪一样的笑。 江宁川站在走廊,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实习生,他自己笑不出来,喉头有些发酸。 他迈着步子走到沙发边坐好,难得地和姜俞并排坐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被身边人握紧的手机,尽量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聊的这么开心?” 姜俞被江宁川那一眼看得莫名心虚,下意识便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藏起来,道:“还好吧。” “第一次看你这么笑,我刚都看到你扁桃体了。” “是吗……” “是的。”江宁川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沸水的温度很快穿透杯壁,传递到手指。 江宁川被烫的“嘶”了一声,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下。 他往后重重一靠,姜俞能感受到沙发稍微塌陷了一点。江老师就坐在旁边,穿着他从来没见过的睡衣,身上有被窝里带出来的温暖的气味。 他想可能是热水的温度向四周散开了,要不然温度怎么越来越高,为什么脸上越来越热。 姜俞猛地站起来,“我,我先回家了。” 江宁川不看他,眼睛盯着从被子里冒出的热气,淡淡地问:“为什么?” “我家天然气忘记关了。”姜俞睁着眼说瞎话。 “你昨天和朋友在外面吃了晚饭,今天早上在食堂吃了面包和牛奶,根本没有打开天然气的机会,对吗?”江宁川慢条斯理地分析,又问:“还有,你会开天然气吗?” 姜俞:“……” 吃饭就吃饭,为什么要专门发消息汇报呢?这下被人抓住把柄了吧。 但他不死心,咬咬牙,“下大雨了,阳台的衣服还没收。” “我们的阳台都在室内,而且你的衣服是烘干的。” “我……” 姜俞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呆呆地站着,有一些泄气。 江宁川一把拉着小实习生重新坐下,开口道:“留下吧。” 姜俞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他眨了眨眼睛,喃喃问:“为什么。” 江宁川轻叹,开始说瞎话,“下大雨了,我害怕。” 姜俞:“……”我信你个邪哦。 好在有槽可吐,躁动的心和身体都逐渐平静下来,他有了继续带着的勇气。 时间慢慢的,像是停止了。 刚才灼手的水冷却下来,江宁川喝了一口。 “你刚才笑得很开心,”他垂下眼眸,压住里面的情绪,继续问:“是因为谁?” “我遇到了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大的难题,”姜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于老师刚才提出的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在你面前说出真话。” 江宁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开口问:“为什么?” 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出人意料地温柔起来。雨越发大了,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还没来得及开灯,江宁川看着小实习生在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 一切都十分模糊,他看到的那双眸子却清澈明亮,里面像是藏着呼之欲出的的情绪,随着目光微闪,秘密快要藏不住了。 姜俞苦笑了一声,轻声道:“因为我害怕。” 是因为,是因为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拥有你,在别人眼里我们的关系禁忌又美丽,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而已,荒诞又无奈的梦境,怎么敢开口。 让我感到快乐的,是水里的月亮,远远看着它的时候,它便是美丽的,而若妄图靠近,它便会被现实踩的支离破碎,直至消失在波纹荡漾的水中。 我不还不想失去月亮。 “我不想说。”姜俞看着身边人,眼神里带着祈求。 还不想毁掉心里织造的美好梦境。 江宁川难得硬起了心肠,“我迫切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呢?”姜俞皱眉。 他不明白,明明只要退一步,打个囫囵,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分别,一个回家,一个继续休息,明天再相见时完全是不一样的心情。 “为什么呀?!”他提高了嗓音又问了一次,泄气似的,喃喃道:“我不想告诉你。” 他难得任性,焦躁地站起来,想要像上次一样直接逃跑。 不过江宁川并没有给人逃走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一把拉住躁动不安的姜俞,手指紧紧攥住对方的衣角。 “你又想逃走吗?” 他觉得有点生气,上次也是这样,做出了让人在意的事情,却自己一溜烟逃跑,根本不顾对方的感受。 真是个自私的孩子。 “我该回家收衣服了。”姜俞小声说。 姜俞觉得江老师今天意外的烦躁,他不太喜欢这种情绪,让人不安。 江宁川松开手,“去吧去吧。” 他看着小实习生背影消失,被打开的大门“嘭”的一声被关上。江宁川叹了口气,捂着脸靠在沙发上。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睡意复还,他靠在沙发上,逐渐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看到姜俞前仰后合的背影,坏小孩发出清脆爽朗的笑声,其实刚才并没有看到扁桃体,因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弯弯的笑眼就已经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江宁川被那笑容逗笑,“噗嗤”一声,他戳了戳小实习生笑得发红的脸颊,说:“真好看。” 小实习生又“咯咯”笑起来,说:“是因为你。” 再睁眼时,看到的却只有一片黑暗,方才的美好都不复存在,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外面淡淡的月光。 雨居然停了。 梦境太过逼真,江宁川醒来后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他突然弓了下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满足却失落。 可能是连日的疲惫,也可能是今日来陡降的气温,只不过是在大厅睡了一会儿,现在喉咙居然有些干痒。 江宁川皱着眉“啧”了一声,去房间的药箱拿了预防感冒的颗粒,将已经冷掉的水再加热一次,泡着喝了。 手机上有小实习生发来的晚安,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把手机关了机。 —— 即使喝了感冒灵颗粒,喉咙疼和鼻塞却在早晨准时来临。 江宁川把头从被窝里冒出来,用嘴巴狠狠呼吸了两口,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目光瞥向床头柜上的闹钟,离它发声还有五分钟,为什么不是五小时? 真的烦。 他烦躁地接着躺了一会儿,闹钟准时响起,本来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在闹钟的作用下一抽一抽地跳动,像是拥有了自动收缩的功能。 临出门时江宁川才想起来把手机开机,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姜俞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实习生:明天自己乘地铁去医院啦 实习生:会给老师买好早餐 实习生:早上多睡一会儿吧 睡个屁! 江宁川脸都黑了,他看了看时间,迅速从被窝爬起来然后洗漱换衣服,直接堵在姜俞家门口。 这小白眼儿狼一天天的想些什么呢,不就多问了他几句,连上班都不愿意一块儿了? 江医生一会儿咳嗽一会儿打哈欠,还因为鼻塞时不时用嘴巴呼吸,楼道里的感应灯亮着微弱的光,让靠在墙边的人显得越发狼狈。 七点五十分的时候姜俞从家里出门,他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看清楚黑影的脸,又受到了更深层的惊吓。 “老师?” “嗯?”江宁川抬头,一双因为打哈欠而通红带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迷茫的眨了眨。 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江宁川在打哈欠和咳嗽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咳嗽了两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今天好早。” 姜俞都手足无措了,老师大清早出现在自家门外,看起来孤独又无助,他为什么流泪?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很很戳了一下,酸得发痛,喉头也被堵住,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宁川脸上的那滴眼泪是一切的诱因,姜俞抬手,温柔地将它抹去。 “你眼睛好红。” 因为我很困,江宁川默默想着,却不想出声破坏此刻的氛围。 姜俞的手还停留在江宁川脸上,被眼泪划过的皮肤有些湿润,带着令人眷恋的手感。他大拇指意犹未尽地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完全沉浸其中。 江宁川虽觉得这样的姿势十分怪异,但他贪恋对方温暖的手掌,贪恋这样亲密的触碰。 小实习生目光如此温柔,让人觉得他在看待一件细碎的宝物。 咦~ 江宁川被自己的猜想恶心得打了个哆嗦。 姜俞身后的大门被人拉开,姜宛提着精致的包装袋急匆匆跑出来,又在家门口生硬地停下脚步。 她看着面前姿势暧昧的俩人,一时间竟怔住了。 “你们……在干嘛?” 第三十六章 没等那俩人有所反应,姜宛已经十分识趣地返回了屋子,甚至连关门都十分小心,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江宁川和姜俞还沉浸在震惊、震惊以及各种震惊的情绪中,直到前者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愣住的两人才终于回过神。姜俞收回了手,江宁川的目光则下意识地跟了过去,想要伸手去牵一牵。 不过最后他还是收回了目光,“要解释一下吗?”因为感冒作祟,江宁川嗓音有些沙哑。 “我去说一下,”轻轻的咳嗽声让姜俞十分在意,他回忆起老师脸上冰凉的触感,目光落在对方发红的眼睛上,认真地说:“你等我。” “你快去。” 姜宛女士出来的时候江宁川脑海里冒出若干条想法,如—— 震惊,导师居然与实习生在家门口干出这样的事情! 导师竟将实习生堵在门口,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想撩实习生却被对方母亲当场抓包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大门并没有被关严实,尚且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姜俞一推门便开了,姜宛女士就站在大门后面,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家仔会回来。 “妈……” 姜宛表情复杂,并没有应他。 她家乖仔的确在前段时间出柜了没错,但恍然间看到刚才的画面还是有点刺激,倒不是说不能接受,只是那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违和。 自家乖仔把人壁咚啦?! 对方的表情她没来得及看清,但衬衫和西裤的搭配给人迎面而来的精英气质,反观自家仔,全身一套运动服,乖学生气质呼之欲出,高下立判,刚才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简直不敢相信。 姜宛露出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像是不可思议里加了点不甘心,她目光越过自家仔看向门外,问:“你们已经开始了吗?” 姜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解释的,急忙道:“没,我都没表白。” “昨天说了惹人生气的话,所以老师才会出现在门口吧。”说着他有些不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满心都是江老师双眼通红的模样。 “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对了,老师还在等我,我先出去啦?” “去吧去吧。”姜宛扶额赶人,想想又把人喊回来,将手上精致的袋子塞到姜俞手里,说:“昨天晚上烤的曲奇,带去医院吃吧。” “谢谢妈。” 看着姜俞离去的背影,姜宛觉得有些惆怅——真是个傻小子。 他怎么还什么都不懂,又不是只有表白才能传达出心意,又怎么能只依靠语言去感受心意。 姜宛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刚才都震惊于江宁川眼里毫不掩饰的情感,怎么明明深陷其中的人却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呢? 不过感情永远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是点破了,怕不是只会适得其反,反正那傻小子现在还怡然自得,他开心就够了。 —— 自从成年后,江宁川就很少有不安的情绪,但等在门外的这几分钟,少起波澜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像是喝了假酒做出蠢事之后突然清醒过来的人,他知道了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他自己的确有了可以任性的资本,可小实习生严格来说还只是个孩子,可能还承载着什么沉重的希望。与一个男人行为亲密,他的母亲会怎么想?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接受吗? 人在冲动的时候根本不去思考,冲动过后才会后悔。 小实习生重新走了出来,看到他的笑容江宁川才算松了口气,他靠在墙边,问:“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小饼干忘记带了。”姜俞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小饼干被晃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妈妈昨晚烤好的,让我带着上班,我们现在去医院吗?” “去。”江宁川往电梯走,问:“没关系吗?” “什么?” “我大清早在你家门口出现……” 电梯里,姜俞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被烤至金黄的曲奇,浓郁的奶香味让他十分满足,他美滋滋地咬了一块,又拿出一块自然地塞给身边人,咕哝道:“我解释清楚了。” “说了什么?” “说我惹你生气啊,你来抓我一起上班。”姜俞嘬了两口手指,上面染了黄油的味道,“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那种隐私的问题,我不太好意思回答,所以……” “没有生气。”江宁川低声咳嗽,电梯的空气中弥漫着曲奇甜蜜的香味,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发烧了,紧抿的唇微微上扬,他自嘲一笑,“我不是生气。” 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电梯在一楼停下,江宁川走出去时步伐十分仓促,没有一丝平日的从容。姜俞刚想说还没到车库呢,就只能看到江老师略显慌乱的背影,看起来居然让人觉得有几分落寞,这可真奇怪。 姜俞皱着眉追了上去,与人并肩而行,问:“不是去医院吗?” “嗯。” “那要走路去吗?”姜俞往四周看了看,除了在小区公园溜达健身的老人家,几乎看不到什么年轻人,毕竟小区太大,大家一般靠代步车出行,要不然就是平衡车,自从搭上江老师便车之后,他还从没有过步行出小区的经历。 “地铁。”江宁川步子慢了些,只是依旧没什么表情。 姜俞一愣,瞬间想起来自己发的那条作孽的短信,顿时欲哭无泪,他轻轻撞了一下身边人的手臂,“三思啊川哥,现在地铁早高峰啊,可挤了,还是别了吧。” 江宁川心情突然好了点,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些,“别撒娇。” “天地良心,我没有!” “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真的没有!”姜俞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见人表情逐渐软化,继而笑嘻嘻道:“放弃地铁吧,高架这会儿不堵,为什么不选择更便利的出行方式呢,为什么呢?” 江宁川失笑,“恃宠而骄。” “不敢不敢。”姜俞一边说着一边揽着江宁川的肩膀往回走,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吧,好歹占了个“宠”字。 低气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宁川低头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影子,不禁莞尔,悄声说:“真是败给你了。” 窝在副驾的江宁川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因为鼻塞,连呼吸声都粗重了不少,姜俞往旁边瞥了一眼,没忍住皱起了眉。 “昨晚是不是没喝热水?” “我走之后你开窗子就睡觉了?” “还是直接就在沙发上睡觉了?” “虽然才刚立秋,这段时间气温变化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俞一张嘴叭叭的,江宁川觉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这小玩意儿怎么瞅着空就开始叨逼叨,难道在这个时候关心关心安慰安慰才是正常的操作吗? 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句,江宁川捂住耳朵,问:“丝瓜汤包好吃吗?” “恩?” 话题变得太快,姜俞明显愣了一下,差点儿就闯了红灯。 见身边人嘴角含笑,姜俞悄咪咪红了耳朵,小声道:“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我在批评你呢。” “你还想批评我呢,还记得我是谁么?” 姜俞装傻,“记不得了……” 这句话带着南都人特有的语调,大多数土生土长的南都人说话多多少少都带一些当地口音,但姜俞却很少这么说话。 人都说吴侬软语,南方人嗓音普遍细软,南都方言更带着水乡特色,有的哀婉惆怅,有的清丽活泼。 小实习生的语气慵懒带着些无赖,竟让人品出一丝丝诡异的可爱来。 江宁川无奈地叹气,“记不得就记不得吧,丝瓜汤包到底好吃吗?” “好吃啊,丝瓜又嫩又滑,鸡蛋炒成金黄色一块儿包在里面,咬开薄薄的包子皮,里面鲜美的汤汁就流出来了……”姜俞说着便顿了一下,没忍住咽了口口水,“饿了……” 江宁川想起了某天早上姜俞发的那张被咬了一口的汤包的图片,跟着咽口水,“我也……” “感冒了吃什么汤包,你吃得出味道来吗,待会儿老老实实喝一碗热白粥吧!” “恃宠而骄!”江宁川愤愤吃了块曲奇,往姜俞嘴里塞了一块,又说:“欺师灭祖!” “呵~” …… 江宁川到底还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丝瓜汤包,不过就像是姜俞说的那样,他的确吃不出什么味道来,感冒不知道怎么又加重了,满嘴只剩下奇怪的苦味。 最后汤包还是没吃完,吃了份小实习生买的热乎乎加了砂糖的白粥,整个人顿时舒服不少,只是精神还是有些恹恹,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个状态让姜俞有点儿担心,看了看手上的手术安排表,“很难受吗,要不还是再休息一天,这些手术也不是太急。” “一周前就开始预约了,他们不急我还急呢。”江宁川拿着手术表,看了一眼,看过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哎~” 出差真的是太烦了,每次回来都积了一堆手术,让人头秃。 第三十七章 “那要不上午的门诊找梁医生替一下,我记得他好像没什么事儿。” “普通挂号倒是可以替,不过有几个已经预约过了,就在今天上午。”江宁川双手托腮,满脸不情愿。 等副院长来了得去他办公室汇报这次的结果,之后还有门诊,门诊之后就是手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觉得人生艰难。 第一个来的老太太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她每次来医院都只找江宁川,以前还会和江宁川说说自己的病情,最近几次来虽说是复诊,但其实她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只要在家调养就能康复。 老太太爱和姜俞说说话聊聊天,取药做检查都要跟着一块儿,腿脚利索得完全看不出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江宁川在看老太太的病例,姜俞则在一边给人家把脉,不知道他们在小声说些什么,没一会儿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江宁川觉得自己都快要嫉妒了,他咳嗽两声,说:“您身体好多了,每天保持愉悦的心情就行,药也可以停了。” 老太太脸上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郁郁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红光,“小俞上次给我推荐了一家中医理疗馆,我没事儿就去那边喝茶按摩,这段时间心情还挺愉快的。” “那还挺好的。” 老太太本来还笑着,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过段时间我就得去国外带小孙子了,还挺舍不得你们的。” “这多好啊,不用来医院是好事儿。” 虽然现在大多数职业都以利益为重,江宁川却一直保持着行医的初心——但愿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行医者,最重要的便是治病救人,但他最愿意看到的,还是所有人都健康平安。 “哎……”把老太太送走后姜俞又开始惆怅起来。 “你叹什么气?” “我叹气了吗?”姜俞问了一句,回想起刚才的确是下意识叹了气,更惆怅了,“我也挺舍不得的。” “你舍不得什么?” “感觉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的朋友圈子缺了一点点点点。” 江宁川“啧”了一声,没什么表情道:“那你感情还挺丰富的。” “还行吧……” 两个小时之内解决了预约过的五个人,期间每次姜俞去给人取药之后都要带一杯热水上来,等到最后一个病人离开,江宁川终于忍不住去了卫生间。 这个时候病人大多在门诊室外等着,因此厕所人并不是很多,江宁川刚一进门,便听到某个隔间传来令人不怎么愉快的声音。 “江宁川家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院长能妥协几次,年纪轻轻就敢和我争主任的位子,看我不找出他的把柄来。” 江宁川伸手在隔间门上敲了敲,“杨医生,在厕所说人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杨非凡是不是有毛病,每次都要躲在厕所说人坏话,不知道厕所藏不住秘密的吗? 讲电话的杨非凡沉默了,隔间里头传来轻微的通话挂断声。 “与其一直揪着主任的位置不放,还不如好好操心一下重阳义诊的事情,您不是院内最受欢迎的医师么?” “江宁川,你别太得意忘形!” “哪比得上您呢,我家就有两个臭钱而已,不像您,都已经有二十年医师经验了。” 二十年还只是个医师,连专家门诊都排不上,啧…… 杨非凡听出了话里的嘲讽,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呼吸声顿时粗重了不少。 厕所门被人从里面狠狠踢了一脚,本就不怎么牢固的门上下错开了一些,露出杨非凡青筋毕露的脸。 “你别太得意。” 江宁川一哂,懒洋洋道:“躲在厕所里放狠话,您不觉得太磕碜了吗?” 也不管杨非凡再如何,他进了厕所关好门,开始解决自己的问题。 …… 姜俞正要去护士站要表格,急匆匆地差点撞上人,被杨非凡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感觉很莫名其妙。 姜俞拉住刚给人抽过针的于棠,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于棠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吼道:“诶诶诶,你小心点,我手上还有针头呢!”她把手上的输液管扔进垃圾桶,顺着姜俞的目光看去,撇嘴道:“杨医生不一直这个态度么,护士站可讨厌他了。” 做不吃力的事情杨医生永远最积极,明明是个医生,却学会了两面三刀的技巧。 于棠十分不幸地见识过一次杨医生的变脸能力,领导家属和普通病人的区别,微笑和不屑瞬间切换,肌肉反应速度都没他变脸速度快,她可以发誓,那是永生不愿意回忆的狰狞。 “我也讨厌他。”姜俞看着那个背影说了一句,谁让他背后说江老师坏话,还想用不正当手段和江老师争主任的职称。 “别在意啦,反正江医生从来不会做这种表情的对不对。”于棠指了指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江宁川,十分暧昧地笑了笑。 “老师做那种表情,怎么可能?!” “对啊对啊,江医生那么帅!” 姜俞:“……”他默默挡住于棠的视线,“不许看。” “你们两个怎么有事没事就凑一块儿,都很闲吗?” 姜俞一拍脑袋,“啊,我有正事来着。”他明明是来要记录表格的,都怪杨非凡让他分了心。 眼看着姜俞转身走了,江宁川将目光落在于棠身上,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嘻嘻~”于棠龇牙笑,眼睛像只小狐狸一样眯起来,“江医生好像来捉奸的哦~” “别瞎说。” “啊,昨天姜小俞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昨天?”江宁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昨天果然是在和你聊天,你们在说什么?” 他对昨天小实习生聊天时笑得一脸满足十分在意,所以他果然还是对于棠很感兴趣吗? 江宁川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明明早就有小实习生对姑娘感兴趣的心理准备,但这件事情突然被证实,对他来说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于棠十分精准地捕捉到了江宁川的情绪,她露出一副幸福的笑容,含笑道:“我们在讨论恋爱问题。” 江宁川脸都僵了,他不自在地勾着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但是失败了,最后他选择了放弃,冷淡道:“是吗……” “这种纯情小男生的恋爱真的好烦的呀。” “是吗……” 于棠一脸为难道:“明明暗恋人家却不敢开口……” “……”江宁川牙都要咬碎了。 “江医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姜小俞暗恋你啊……” 江宁川:“……???!!!是……吗?!” 姜俞取了东西后转身就看到江宁川和于棠凑在一块儿说话,前者一脸麻木,后者笑容甜美。 姜俞心中隐隐有一点不妙的预感,他急匆匆凑过去,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于棠冲他笑了笑,偷偷观察了一下江宁川的表情,决定暂时不说话了。 江宁川脸色有些不对劲,他震惊,也觉得于棠说的话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迷茫。 他的确是很喜欢姜俞没错,初见时觉得这个小孩儿身上的机灵和狡黠,像极了他曾经养过后面却又失踪的那只小黑猫,都是美好得让人一眼就喜欢的生物。 姜俞聪明,乖巧,温柔又好看,他仿佛拥有着一切美好的特征,让人很自然地就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滋生了本来一直在克制的感情。 从高中开始漫长又孤寂地时光里,江宁川曾得到唯一的慰藉,很好地安抚了他脆弱又孤独的心灵,但是那只眼睛里透着光的小黑猫却在某一个午后悄无声息地出走,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又失去了。 因为害怕每一次失去,往后的他便下意识地拒绝一切开始。 所以当他发现对小实习生的感情,感情他无法自控,只能任由其发展。因为喜欢,对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情绪,会心酸,会嫉妒,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到喜欢为止,他从来都不曾多想。 乍一从于棠口中得知姜俞的感情,他满心惊喜,之后却是铺天盖地的不安。 他仿佛看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小实习生像平常一样出门,回过头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后来就再也不会出现。 但是即使终将出走,在那之前,有过短暂的拥有不是吗? 江宁川从于棠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思绪就开始乱了,他此刻甚至无法好好区分就站在前面的小实习生和多年前不辞而别的那只猫。 他在迈出一步就能拥有和即将失去之间徘徊,如果能拥有小实习生的话……不行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这种情况下太危险了。 姜俞不知道为什么江老师的眼神有一瞬间格外炙热,但看到对方逐渐发红的脸却不由得着急,原本感冒就一直没好转,别是又发烧了。 他将捧着的记录表改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背贴上江宁川额头,“不会是发烧了吧,不可能啊,明明喝了那么多热水。” “没有。”江宁川哑着嗓子说,将贴在额头上的那只手拉下来,却不放开,他拽着姜俞往回走,“你跟我来。” “去哪儿?我觉得还是去测一下体温比较好,都说了要好好休息,你怎么就……” “闭嘴吧。”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直保持微笑的于棠笑不出来了,她皱起眉——话虽然都帮他们挑开了,但为什么还是感觉怪怪的? 这俩人智商一个赛一个地高怎么感情方面这么迟钝,不挑明的话难道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地老天荒吗,求你们快点说开了在一起让我搞到真的吧,拜托了。 第三十八章 姜俞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被拉着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紧紧盯着被江宁川握住的手腕,不由得往回看了一眼,只有表情怪异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于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和江宁川之间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所以于棠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她肯定是说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姜俞心中的不安一时间攀升到极点,他试着喊了一声:“老师?” 江宁川没应他,直接将人带回了办公室,随后便将门给关上,颇有一种霸道总裁即视感,要不是氛围实在不合适,姜俞就已经开始吐槽了。但这会儿江老师气场实在太强了,姜俞又怂得很,连抗议都不敢。 “我问你……” 江宁川气势汹汹地开口,说了三个字之后便停下了,像是突然卡了壳。 姜俞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眨了下眼睛,看着他:“问什么?” 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眨眼给了江宁川会心一击,只觉得对方那一双眸子里藏着什么摄人心魄的宝贝,一晃眼就让人失了神。 他无意识扯了下领口,压低嗓音问:“你喜欢于棠吗?” 姜俞摇头,并且觉得很莫名其妙,他到底干了什么给人他喜欢于棠的错觉。 “那罗越呢?” 姜俞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开始慌了,肯定是于棠,肯定是于棠把自己卖了!她怎么能这样?! 有了前面那两个问题做铺垫,姜俞都要猜到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了——那我呢? 他心脏砰砰乱跳,连手腕快被人捏紫了都没注意,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如果真的猜对了,要怎么回答,说喜欢?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告白应该是件有仪式感的事情,如果被逼问出来那就失去了意义,所以不能等到老师把那句话问出口。 算了,豁出去了,我要先说,告白我要先来,姜俞这样想着。 “你还是直的吗?” “喜欢!” 毫不相干的一问一答同时说出,江宁川先是愣了,握住姜俞的那只手松开,眼中光彩散去,苦笑一声便退开了。 沉默总归不是好事,实习生沉默那么久,说出来的果然是不讨喜的答案,本来就不该抱有幻想。 姜俞不知道江宁川情绪为什么突然低落下来,他直觉好像有什么值得误会的事情发生了,但他已经被那个猜错的问题震惊得脑袋有点发昏,一时间好多事情想不明白了。 见姜俞看过来,眼中的茫然毫不掩饰,真是单纯得伤人,江宁川心中蓦然生痛,他说:“算了,刚才说的那些,你就当我脑子病糊涂了吧。” 姜俞越发搞不清楚状况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告白被拒绝了?这人先撩起来又说自己烧糊涂了,不打算负责的渣男?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 老师要不想负责的话怎么会是一脸惆怅的表情,一脸惆怅的不该是自己吗,是不是刚才有哪个环节出了错? 姜俞把刚才两人的对话重新捋了一下,试图捋清楚逻辑顺序—— 老师:喜欢于棠吗? 自己:摇头否定。 老师:喜欢罗越吗? 自己:沉默…… 自己猜想的老师:那我呢? 自己:喜欢 老师:还是直男吗? 谁说我是直男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那句—— 喜欢罗越吗? 沉默后又说喜欢…… 天呐,为什么这么蠢,烧坏脑子的是我自己才对吧?!自己的心理活动不能代表对方发言这事儿怎么没注意,还要在代表默认的沉默之后加一句喜欢,所以老师肯定是误会了吧! 姜俞: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失败的事情就是抢答。 但是局面要怎么挽回?看着情绪低落的江宁川,姜俞有些发愁,这毕竟是自己抢答失误所导致的,不过要怎么解释,气氛已经变得不对劲了,最好的解释时机已经错过了。 过了一会儿,姜俞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江宁川身边,手旁是刚才拿来的记录表,他随手翻了翻,问:“我待会儿把最近的病人消息都填上来,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江宁川调取下午手术病人的资料,回答:“没什么,注意分类就行。” “下午的第一场手术在十二点十五分开始,要现在去吃午饭吗?” 江宁川“嗯”了一声,收拾好手边的东西,然后起身。 姜俞跟在他身后一块儿出门,“你怎么不看我了?”像一只被抛弃的幼犬。 江宁川:“……”差点儿就被那可怜兮兮的语气影响,可明明是你伤害了我,你这个坏小孩。 所以看你干嘛?我现在并不想看到你,你让我心碎。 对方的沉默并不能影响姜俞说话的心情,他有必须要解释清楚的事情。 他换了个轻快的语气,“我刚才答错了一个问题,审题不清楚的话,说出错误的答案是很正常的对吗,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不是正确的。” “……” “答案不对题会不会被你扣分?扣分没关系,但是能不能给我重新回答的机会?我比较想说出正确的答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你能不能重新问一次?我这次不会乱回答了。” 江宁川终于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算了,还是我来问吧。”迎上对方的目光后,姜俞脑子一空,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紧盯着江宁川的眼睛,明亮澄澈的眼神里有光芒在跳动,那一刻的他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眼前人就是他毕生的信仰。 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但此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已经被姜俞自动忽略以及消音,偌大的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拉住对方的手,将那微凉的指尖包裹住,随后小心又谨慎地问:“我可以喜欢你吗?” “原本以为考研成功才能给我孤注一掷的勇气,可喜欢一个人,只需要足够的喜欢就够了,对不对。” “所以喜欢,是仅仅针对你的答案。” 江宁川眼里终于有了光,他几乎分不清心跳声来源于哪里,只听到一声又一声,两个人热烈的,躁动的心跳交杂在一起,震得整颗心脏都在发麻。 他握紧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轻轻笑了笑,道:“我喜欢这个答案。” 喜欢这个答案,那就代表着也喜欢我,喜欢我就是愿意接受我,愿意接受我就代表可以恋爱了,可以恋爱了就…… 姜俞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只能由着嘴角疯狂上扬,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极力压着往上飘的声音,尽可能沉稳冷静地开口,“既然喜欢的话,那要顺便恋个爱吗?” 江宁川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怎么恋爱还能顺便的,我不值得你认认真真谈一下吗?” 这话让姜俞脑子一瞬间炸成烟花,江宁川现在在他眼里就处在五彩斑斓的光圈正中央,迷得他都要眩晕了,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都想冲上去抱着人啃两口。 姜俞停住脚步“啊”了一声,闷声道:“我要疯了!” 江宁川失笑,“你可悠着点吧。” 越往前走就越靠近食堂,周围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人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江宁川犹豫了一下,将手松开了。 毕竟是在医院,也算是人多眼杂的地方,且他和姜俞之间的关系比较特殊,实习生和导师之间关系密切,如果被什么有心人看到的话,以后怕不是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姜俞没江宁川想的那么多,而且他舍不得那让人留恋的满足感,所以在两手刚一分开后便赶紧重新拉住,握得比之前更紧了。 “怎么,刚牵上就想放开,太没诚意了吧。”他拉着江宁川的手不满地晃了晃,表达了内心稍微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满,也就一点点而已。 对方刚才还有些凉意的指尖现在已经变得温暖,我在掌心中微微发烫,是两个人叠加在一起的热量。 看着对方满足的笑容,江宁川无奈地笑了笑。 他伸手揽住姜俞的肩膀,并把人家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在那微红的耳边轻声问:“够有诚意吗?” 微热的呼吸均匀地喷在耳朵周围,拂过耳廓时带来令人颤栗的酥麻,因为感冒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也像是小颗粒一般调皮地滚进耳朵里,随着血液,最后在心里打了个滚。姜俞身体小幅度地抖了一下,脸瞬间爆红起来。 “这也太犯规了。”他小声呢喃。 因为过于兴奋,姜俞没控制住吃了三大碗米饭,医院食堂的分量向来给的足,这三大碗米饭估计能让普通人吃上两天,最后江宁川看不过去了,阻止了他去盛第四碗饭的行为。 “不能再吃了,吃太饱下午手术该打瞌睡了!” “我好像有点撑了。”姜俞摸着肚子回神,“嗝~” “……” 江宁川无语,偏过头不想看他,却瞥见坐在不远处的杨非凡,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目光居然对上了。 杨非凡勾起嘴角笑了笑,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这人又在抽什么疯? 第三十九章 江宁川一阵莫名,恋爱带来的愉悦被杨非凡那怪异的微笑削弱了不少,有了上午的事情,他连和对方的表面和谐都不想假装,直接偏过头看着小实习生的脸,开心值顿时up,续命成功。 …… 喝了一上午的热水感冒其实好了不少,只是嗓子还是有点儿难受,回办公室后被提醒喝了两粒感冒药,休息一会儿就得开始手术。 姜俞已经好久没出现过晕血的症状,今天当然也没有被血液影响,甚至还在最后一场手术帮忙进行了缝合。 三场手术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从手术室出来就能看到走廊亮起的惨白的灯光。 等病人家属跟着护士一块儿走后,江宁川疲惫地拉下口罩,呼了一口气。 其实最后那场手术中途他精神就有些不好,近期积攒的疲惫和感冒并发症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几乎支撑不住。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江宁川有些不安。 但好在有实习生在,要不然…… 江宁川揉了揉眉心,不让自己想象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他看着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姜俞,说:“刚才表现很好,研究生毕业后来宁和吧。” “毕业之前不行吗?”他和江宁川压根儿没考虑考研失败这个可能,直接就计划到研究生毕业的事情了。 姜俞来宁和实习之后就没想过要离开,听人这么一说倒有点茫然。 “实习结束后你就得回学校上课了,不过你选我做导师的话,提交个申请就能继续呆着了。” “我当然选你啊!”姜俞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想又问:“你决定好要带我了吗?” “带带带。”江宁川一连好几个带字应了下来,他根本没法儿抵御小实习生带着期盼的眼神,暗骂一声自己色令智昏,却忍不住捏了捏眼前人的指尖:“不过先说明,我要求很严格的,不会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就手下留情。” 姜俞觉得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男朋友什么的,这人也太会了吧…… 任由心神荡漾了一会儿,姜俞终于能够冷静下来,他手指钻进江宁川的指缝,与人十指相扣。 “我想到一件事情哦……” “嗯?” “到时候办公室恋情的话,没问题的吧?” 江宁川一哂,“你以为医院是哪儿,顶多算个师生恋。” “师生恋怎么了,你别瞧不起师生恋。” 江宁川一愣,师生恋啊,好像比办公室恋情更麻烦点儿,伦理道德那就是个坎,不过都9102年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值得担心好吗。 心中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顾虑被抛开,江宁川豁然开朗。 * 回家时夜已经深了,停车场寂寂寥寥空无一人,姜俞停好车,这一方寂静的天地便只剩下汽车内部残存下来的轰鸣声。 最终那闷响也逐渐消失,停车场又回归到难言的沉默中。 姜俞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他侧过头看身边欲言又止的人,“?” 江宁川握着人家的手捏了捏,“舍不得你。” 姜俞:“……”这人角色进入得好快啊。 “要去我家看看小红和小黑吗?” “不了不了。” 姜俞拼命摇头,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这是什么让人想想就头脑发热的场面啊,谈恋爱是要循序渐进的啊! 江宁川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那太可惜了。” 可惜了不仅仅是针对今晚,看对方表情,他总觉得小男朋友应该有一段时间不肯跟自己上楼了。 到家时姜宛已经睡了,姜俞轻手轻脚地开了灯,看到桌上有准备好的水果和牛奶,他吃了几颗提子,将牛奶放到热水里加热,再一口气喝个干净,然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在云端飘了一整天的心重新回到胸腔里,在合适的地方强有力地跳动。姜俞抚上心口的位置,没忍住笑出声。 谁能想到他出门前还是只单身狗,再回家就有了男朋友呢。 早上一见面姜俞手就伸向了江宁川的额头,在上面摸了摸,“今天感觉怎么样,嗓子还痒吗,鼻子呢,怎么感觉脸有点发红,觉得热吗?” 江宁川脸在那只手上蹭了蹭,笑道:“你现在动手动脚越来越顺手了啊。” “什么动手动脚,男朋友的事情怎么能叫动手动脚呢,这明明就是我发自内心你的关心。”姜俞笑着把手收回来,开了车门,他扭脸看着还站在车外的人,皱眉道:“不过你脸真的好烫啊……” 江宁川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荒唐的梦,心里一阵烧的慌,他从外面将车门关上,阻隔里面传来的视线,恶狠狠道:“热的。” 江宁川悄悄谴责了一下自己,却又忍不住回想昨晚只记得一些大概的梦,脸上的温度更热了,感受了一下车库出口的冷风,等内心稍微平静一些才上了车。 工作日的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不过江宁川出差那几天堆积下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上午过了大半才堪堪有了能够喘口气的时间。 他刚靠在椅背上准备休息一会儿,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接了电话,黄褚的声音传来,“中午有空没?” 黄褚虽不是什么在意细节的人,但要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他也不会在上班期间打电话,想着他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江宁川便直接问:“什么事儿?” “商场边上去年规划的那块儿都要开工了,对方也不知道听了什么口风,签约的事情一直拖拖拉拉的,有点儿要毁约的意思。” 商场是他们毕业后两年黄褚他爸交给他练手的,当年经营不善江宁川帮着投了点钱,周转了一下资金,所以也还算个小股东,挂了个不轻不重的空头衔,平时不管事,年底拿分成。 不过商场看着赚钱,背后需要操心的事情其实不少,江宁川一向不爱掺和里面的事情,但他好歹算是个小领导,怎么着也得荣辱与共。 江宁川按了按发胀的眉心,“那就按合同走啊,实在不行违约金开高点。” 手机那头的黄褚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这不是违约金的事儿,那块地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已经找好门路了,不过这事儿需要你出马,你来了我再详细跟你说吧。” 江宁川心想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需要我出面过,但毕竟每年分红还算不少,也不能白拿了人家的钱不出力,“那行吧,我中午过去。” 被路主任叫去的姜俞兴高采烈地回来,江宁川将人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听到个好消息。” “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会儿下了班我得去找黄褚,所以中午自己吃饭,注意别吃撑了。” “知道知道,饭吃七分饱。”想到昨天撑到打嗝的事情姜俞就觉得难为情,不过这情绪转瞬就没了,他想到路主任刚才说的,没忍住笑起来,“刚好下午路主任手术让我去观摩,上课的时候放过教学视频,不过我那时候没怎么看明白,这次肯定……” “哎,你看起来怎么这么兴奋。” “有什么问题吗?” “起码表达出一点点不舍吧。” “……”姜俞沉默了一下,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接,但仔细想想中午不能一起吃饭的话,怕是随便吃两碗就饱了,因此倒真的开始不舍起来。他抱着江宁川的胳膊蹭了蹭脸,小声道:“那你别去了吧。” 小实习生撒娇的功力简直超越了江宁川的想象,或许是他自己根本没有抵抗的功力,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又开始热起来,不由得把人推开了些,“你克制一点。” 门外传来恰巧传来其他人走动的声音,门口晃过一个人影,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看,两人脸一起红了。 …… 刚到下班时间黄褚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未免意外,江宁川先去请了个假,脱了白大褂换上正装便离开。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江宁川车刚挺稳就有人敲窗,他把车窗放下,黄褚的脸便露了出来。 黄褚开了车门在副驾坐好,给江宁川丢了根能量棒和矿泉水,随后——“哟~” 江宁川撕开能量棒咬了一口补充体力,“哟什么哟,你约的人什么时候来,我下午还有手术呢。” “着什么急,该来的时候不就来了,”黄褚敷衍地看了看表,将目光移到身边人脸上,暧昧笑道:“倒是你,面色红润有光泽,终于搞到手了?” “什么搞到手,别把我说的跟你个渣男似的。” “别瞧不起渣男,我那么多前女友,你见她们谁说过我不好呢。” 江宁川仔细想了想,那还真没有。黄褚这厮女朋友虽然换得比较快,但这人一向讲究你情我愿,看对眼了就在一块儿,感情到头就拜拜,潇洒得很。 渣得明明白白,让人有点佩服。 不过也是因为这,他妈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就没有姑娘能看上他们家仔了。 仪表盘旁的数字跳到准点,黄褚又看了一眼手表,在江宁川后背轻轻拍了一下,“时间到了,走吧。” 第四十章 两人一同下了车,迈开不分伯仲的长腿往大楼里面走去,秋风卷起他们身后的落叶,保留着最后一点艳丽的叶片在空气中孤独地打了个圈,衬得那两人颇有几分霸道总裁的气场。 大楼里,两人在秘书的引导下到了对方负责人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回应。 秘书开门,朝两人做出“请”的手势。 黄褚甫一进门便同人问好,十足十的乙方的姿态,“方总,又见面了。” 江宁川进门时倒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调整好表情,淡淡道:“方总。” 原本好好坐着的方良“嚯”地站起来,热切地看着江宁川,“江大夫?!”看他那架势,像是恨不得给人鞠个躬,毕竟是他母亲地救命恩人。 黄褚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瓜葛,因此也不给人家叙旧的机会,趁热打铁道:“方总您看那块地的事儿?” 话音刚落方良笑容就僵了一下,态度也不像刚才那般热切了,不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油盐不进,这对黄褚来说是个好兆头。 “既然江大夫在这儿,我也不瞒你们,那块地的确是先和你们签的定金没错,不过我们项目部看准了一个近几年才兴起的科技公司,已经准备和那边签合同了。” 黄褚到底是个生意人,刚才还笑容满面,此刻却是陡然变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强势,“这可就是你们的不厚道了啊,我们都合作多少年了,就为了一个前途未知的小公司毁了和我们的约?” 方良面露难色,“关键是支点的老板是我们董事长的侄子,他一开口,谁不卖他个面子。” 黄褚顿时了然,难怪了,宁愿承担高额赔偿金也要毁约,居然是裙带关系在作怪。 虽然是想明白了,可是心里到底不服气,要是他也用裙带关系,今天还用的着他一个什么总什么长的来亲自和什么负责人谈。 江宁川听他们谈论,事情也明白得七七八八了,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们商场的成绩也是南都人有目共睹的,贵公司的备选签约对象只怕是看中了天越商场的人气故而才会和我们争那块地,但那块地只是天越规划的拓展区域,到时候只要我们天越背后使点小手段,视觉上把他们挡住,他们支点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的,天越再多的人流量都和他们毫无关系。” 江宁川这番话让黄褚和方良都惊呆了。 黄褚震惊过后倒是想通了,江宁川会当医生到底是兴趣使然,但并不代表着一个成功的医生不能插足其他的行业,以江宁川的头脑,商场这一套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 反倒是方良,江宁川治好他母亲之后便一直把人当作神人一般的存在,他母亲那时候可是癌症晚期啊,可是现在不但能乐呵呵地晒太阳,偶尔精神好了还能陪自家儿子一块儿玩游戏,这在他心里都不是医学,简直是奇迹了。 但是他没想到江大夫除了行医,还能一下子就看破他们毁约的本质。 其实事情就像江宁川所说的那样,不光是他们董事长的侄子,很多人都看上了天越商场的周边地区,只是那边的土地早就已经和天越签好了,要不是董事长家里就那么一个宝贝侄子,谁愿意毁约呢。 方良沉吟了一下,这次话终于没再说死,“我会尽力向上面争取的,两位先回去等消息吧。” 虽然上面有董事长,但他作为大股东和决策者,为公司的利益考虑才是首选。 黄褚站起来,又换上了他那惯有的笑脸,同方良握手道:“那就等方总的好消息了。” “一定。” 说罢方良又与江宁川握手道别,“近期想带我母亲去医院复查,江大夫什么时候有空。” “去医院前一天打电话预约就行。” …… 从大楼出来黄褚才松了一口气,他将手搭在江宁川肩膀上,搂着人晃了晃。 “看不出来啊,你要是哪天在医院混不下去了,咱哥俩一块儿混饭吃。” 江宁川“啧”一声,嫌弃地把黄褚的手臂扯下来,道:“还不至于,只要宁和不倒闭,宁和怎么可能倒闭。” 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你还真就准备当一辈子医生啊,你干什么不行,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不腻吗?” “你几十年如一日地看数据累吗?”江宁川反问,勾了勾嘴角,“再说了,我每天都在做不一样的手术,缝不一样的伤口,看着人哭又看着人笑,挺好的。” 看着江宁川的脸,黄褚突然想起了入学宣誓那天,人群中面带稚气的小孩子最显眼,确也宣誓得最认真。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 他此刻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男孩,没忍住抬手在江宁川头上揉了一把:“挺好的。” 江宁川:…… “你有病吧!” 黄褚:…… “这周末和路主任一家吃饭,你也一起吧?” 黄褚想都没想就拒绝,“我还是算了吧,老头儿肯定又得揪着我骂。” “不至于。” 话虽这么说,江宁川其实也不大确定,至不至于的,可能还真至于。 要说到黄褚和路主任之间的纠葛,那得追溯到十年前,当初江宁川和黄褚一块儿在宁和实习,三个月实习期一满黄褚就拍拍屁股走人,一点儿也没留恋。 路主任有心留下那个有天赋却不怎么用功的学生,但黄褚那厮丢下一句“你知道我一分钟挣多少钱吗你让我在这儿当医生浪费时间”把他气了个半死,路主任指着医院门口就让人有多远滚多远,还不解气地对着空气踢了两脚,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了。 后来黄褚终于良心发现登门道歉,路主任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消了气,不过后面在江宁川组的牌局里,黄褚每次都盯着路主任吃牌,路主任牌技又不是一般的烂,一着急就输,久而久之,两人又结下了不解之结。 明明曾经是师徒关系,却发现到谁都看谁不顺眼的地步,偏偏黄褚还时不时去人家家里蹭个饭,嘴甜夸一夸师母,路主任只有在旁边吹胡子瞪眼的机会,江宁川对那两个人都无语了。 “不过你怎么突然请吃饭,你不都是蹭饭的那个吗?” “那什么全国优秀青年人物,路主任非得弄个庆功宴,刚好一块儿吃个饭,罗姨上次还念叨你呢。” “罗姨都发话了那我得考虑考虑。”优秀青年这事儿上了报纸,黄褚从公司订的日报上看到过,因此也并不稀奇,只是笑了笑,“不过就你还青年呢,起码优秀中老年吧。” “又有谁能比得过您老当益壮呢?”江宁川嘲讽完就把人从车上赶下去,调转车头走了,留下一地尾气。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黄褚失笑。 笑完后就开始发愁,他不想一块儿掺和倒不是因为路主任—— 他老妈前段时间又开始去她老姐妹堆里打听各家姑娘的事情,不到一周就物色了好几个,目前正在跟人家沟通呢。 好巧不巧,黄褚顺便看了一眼他老娘列出来的名单,路裴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还排在头一个。 想必老妈对这小姑娘很上心。 不过上心又有什么用,黄褚第一次见路裴小姑娘才上高二,他和江宁川往路主任家跑的时候还辅导过她功课,怎么着也只是把人当妹妹看,要到时候真提起那事儿,指不定多尴尬。 “哎……” 黄褚长长叹了一口,也开车走了。 …… 江宁川压着线一路疾驰,终于在上班前赶回了医院。 姜俞正准备换衣服进手术室,见人进门满脸惊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宁川对这个问候十分不满,他的小男朋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不过他也不想显得太腻歪,便如常道:“办完事不就回来了,下午还有手术呢。” 说着便扯了领带,随手将衬衣最上面的那粒扣子解开,用力呼吸了几口。 姜俞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楞楞地看着,连出门也忘记了,喃喃道:“太帅了吧。” 江宁川套上白大褂,满足一笑,“你也好看。” 之后姜俞和路主任一块儿去了手术室,江宁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接着接到了来自院长办公室的电话,疑惑了一下就过去了。 “小川啊……” 在医院十年见到院长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院长每次说话都慢吞吞的,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江宁川并不了解这个传闻中的院长,因此便沉默着,等他接着说。 三秒后院长才继续开口,依旧是温吞的语气,“你参与钟教授科研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上次和钟教授聊过,你真的很不错,最近上面的表彰也会下来,恭喜你了。” “多谢。” “今天找你来呢,是你和杨医生都提交了申请,而我们需要在你们之间挑一个出来,然而众口难调……”院长习惯性地停顿,他放下手中正在签字的文件,接着说:“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员工,为此我们成立了一个小组,小组之间依照你们的各方面进行了评比,可以说,这次的表彰来得很适时。” 说罢他便抬眼看着江宁川,苍老的眼睛里有着藏不住的精明,他问:“你呢,你能够胜任吗?” 江宁川对上院长的目光,点头道:“可以。” 院长笑了起来,站起身拉着江宁川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多谢。” 院长向来深居简出,除了一些大手术和重要会议之外没见他露过面,因此江宁川也没法像对待副院长或是路主任那样与他交流。 这一次算得上重要的对话他嘴里就蹦出六个字,其中还有四个重复的。 院长也并不在意这些,拉着人教导了几句,江宁川便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副院长办公室里,小老头小声打探消息,“定了吧。” “嗯。” “既然院长都开口了,那肯定就没跑了,你就等好吧。” 江宁川想到些事情,笑着说:“要和路主任平起平坐了,他就不能瞅着空就训我了。” “怎么不能了,你不还是他徒弟吗,不过他都多少年没训过你了,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副院长笑骂,眼下皱纹更加明显了,看得出来是真心为江宁川感到高兴的。 笑过之后副院长又有些发愁,他叹道:“杨非凡他放了太多中心在和你竞争上面了,不过天资差太多,到底也不是他的过错,还得想个法子安抚他的情绪,可差人一等,也不是我们决定的啊。” 想到杨非凡江宁川就头疼,这会儿更是不愿意多提,“这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你们慢慢考虑吧。” 副院长白他一眼,“过河拆桥的东西。” 有没有拆桥江宁川不知道,但他总归没靠杨非凡过河。 …… 小实习生观摩手术回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赤橙色的夕阳透过玻璃洒进来,将办公室的所有东西都染成温暖的色调,像是被裹在一层毛绒绒的毯子里。 在手术室待了太久,姜俞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但眼里的激动却丝毫不假。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路主任太厉害了吧!” “别太激动,习惯就好了。”江宁川倒了杯温水让姜俞喝了,路主任的厉害他当然知道,自己刚开始实习那会儿就是路主任带的,那缝合简直是南都一绝。 姜俞舔了舔被温水湿润的唇,依旧忘不掉刚才看到的东西。 要说看江宁川做手术算得上赏心悦目,路主任则是完全不一样的层次,路主任完全不讲究技巧,完全是凭借经验和学识积累下来的实打实的技术,该用什么刀,该切开什么区域,该怎么下针,都像是机器一般精准,不,就连机器模拟操作都做不到这样。 也不是说江老师的技巧性不好,只是乍一看到路主任的手法,那种画面感带来的冲击力一时半刻是消不下去的。 姜俞眼里带着憧憬,他紧紧揪住江宁川的衣服,问他,“我有一天也能这样吗?” 江宁川一垂头便看到小实习生被水润湿的双唇,唇色被水加深了些,上面还照映着夕阳的光泽,看起来危险且迷人,他无意识咽了下口水,紧紧盯着眼前人,低沉道:“当然可以。” 姜俞不知不觉就被江宁川的目光吸引,一时间竟完全陷了进去。两人彼此沉默着,视线完全交融在一起,办公室的空气好像都变得粘稠起来,让人觉得燥热。 两人的脑袋挨得越发近了,纵使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出来…… “咳咳……咳……”于棠不适时宜地敲了敲门,不知怎么的,有些脸红。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像是突然惊醒,紧紧黏在一起的目光一触即分,略显失望地瞥了一眼对方的唇,然后掩饰什么似的跟着一块儿咳嗽起来。 “这几天的用药和输液记录都在这里了,你们检查一下。”于棠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想了想凑近了些,红着脸小声提醒,“你们注意点呀,这是在医院,人很多的。” 姜俞闭着眼装傻,“啊啊啊啊啊啊风太大我什么都没听到。” 于棠没忍住冲他翻白眼,“自欺欺人吧你就,你该庆幸每次到你们办公室的都是我。” 江宁川难得心虚,拿过那叠资料翻了翻,等姜俞停下干嚎,才小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呢,谢于棠凭一己之力将他和姜俞的关系点破,谢这小姑娘心细如发,好意提醒。 等于棠走后,江宁川严肃地看着姜俞,“约法三章,以后在医院不要和我对视,在一切有人出没的地方不要有肢体接触,还有就是,不要撒娇,这点最重要!” “凭什么啊,凭什么都是针对我的?你这根本就是独断专权,不公平!” “我就是不公平,我本来就压你好几头。” 姜俞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江宁川无奈一笑,看向姜俞的目光满是温柔。 我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毕竟你做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是引诱。 …… 周六晚上,路主任一家刚六点就出了门,没想到路上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红灯都亮了前面的车还在磨磨蹭蹭,路裴急得皱着眉拼命摁喇叭,路主任看了看时间,给江宁川打了个电话。 “川啊,我们这边有点儿堵,可能得晚点到,你先点菜吧。” 江宁川也才刚到,他领着姜俞去了包厢,点头道:“行,给你点了壶杏花村,罗姨和路裴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什么叫给我点的酒,给我点的你就别喝了,”路主任不大服气,看了看正在开车和坐在副驾的妻女,“你罗姨有肘子就行,裴裴最近减肥,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那边江宁川说声“好”,路主任就挂了电话。 “去你的,你才肘子呢,”一旁的罗姨笑骂着捶了路主任一下,虽笑着,但看起来却有些心神不宁,她扭头看坐在后面的老伴,开口道:“你当初就不该提这一嘴,你们医院不是在评职称吗,虽说小川的事情定了,但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说呢。” 终于赶着红灯再次亮起之前发动了车子,路裴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准备换车道,听到她老妈的话不大开心,接了一句,“小川哥实至名归啊,谁能碎嘴子说闲话。” 虽说路裴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但到底还是不懂人情关系之间的弯弯绕绕,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管他是不是实至名归,说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信,自然有人能暗搓搓使绊子。 被罗姨那么一提醒,路主任倒吸了一口气,和突然沉默下来的老伴儿对视了一眼,开始发起了愁。 大家知道他们是师徒,可到底还是上下级的关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倒不是没可能拿这个来做文章。 “那我以后注意点……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啊,考评小组那么多人,难道一个个都请一次?”路主任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不服气,不过被罗姨瞪一眼之后立马改口,“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毕竟非常时期嘛……” 看着后视镜里脸宙成一团的老爸,路裴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路主任他们一家到六合居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大半小时,姜俞中午胃口不大好就吃了点水果,这会儿饿得都想直接把凉菜先吃了,好在随后来的黄褚给他塞了根能量棒,拯救了他疯狂发出丢人声音的肚子。 七点半左右的时候路主任他们终于到了,姜俞和江宁川一块儿下楼将他们领上来。 江宁川和路主任一见面就说起了医院的事儿,姜俞则一口一个罗姨、姐姐把两位女同胞哄开心。 路主任一进门就瞧见正襟危坐的黄褚,登时来了脾气,“你怎么也来了?” “这不好久没见想您老人家了嘛,”黄褚假笑着寒暄,还没等人回应,转瞬间把目光投向罗姨,“罗姨好久不见啊,这段时间都没上家里去走动,我先道个歉,是不是小裴回来心情变好了,面色红润有光泽,越看越年轻,我们主任简直赚大发了。” “臭小子,就会说瞎话哄我,”罗姨往他嘴里塞了块花生酥,堵住那张花言巧语的嘴,又将路裴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问:“还记得他吗?以前和小川一块儿给你辅导过的。” “记得,”路裴对这位经常把自家老爸气到翘胡子的大哥哥记忆十分深刻,当即脆生生喊道:“褚哥。” 黄褚愣了一下,克制住往人头上摸的手,从兜里掏出个红包来就要往路裴手里塞,“哎,小姑娘都长大了。” 看着他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江宁川简直惊呆了,他冲过去把红包抢下来,“你清醒一点!” 这人到底从哪里学的见面就塞红包的习惯,给晚辈塞也就罢了,可路裴虽然还是印象中上高中的小姑娘,但到底是是正儿八经的平辈啊,而且她爸妈还都在这儿,她爸妈可都是长辈啊。 姜俞汗颜,顿时想起了初次见面时那个厚度吓人的大红包,那时候也是江老师把人拦下的。 姜俞乐呵呵冲着那两个人笑,一个爱散财,一个就盯着拦着,怪不得他们关系好呢。 倒是路主任轻哼了一声,往黄褚脸上瞥了一眼,“这臭小子惯会占人便宜。” 路裴也没想到自己奔三的人了还有被人塞红包的一天,好在被拦下了,要不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老妈在看那俩兄弟拉扯,她爸臭着脸不吭声,她这会子显得有点尴尬,好在姜俞和路裴有共同语言,没一会儿两人就嘀咕上了,对江宁川和黄褚俩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一个才好。 第四十二章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在一块儿聊天,路主任开口,“下周就国庆了,医院应该有三天的调休,上次我老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开了个农家乐让我去玩几天,裴裴和你们罗姨都一块儿,你们要不要一起?” 黄褚唉声叹气,“国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除夕夜都得看报表的可怜商人。” 路主任冷笑:“你活该。” 黄褚得意洋洋道:“但我有钱啊。” “滚滚滚,就不乐意和你说话。”路主任不耐烦地冲他挥手,问江宁川和姜俞:“川儿和姜俞呢?” “我……今年去不了了,家里有点事。” “我也……”姜俞当然要和他男朋友用同一个答案,不过家里有事?什么事?姜俞好奇地瞅他,江宁川则勾唇一笑。 …… 看着路主任和黄褚的车都离开,姜俞则安心当他的代驾。 因为喝了点酒,江宁川刚一上车便有了睡意,快要到家时才幽幽醒来,他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眼睛,感受到身边男朋友如炬的目光。 他问:“怎么了?” “老师国庆要回老家吗?” “大概率吧。”江宁川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问:“要去辽城玩吗?” 去辽城玩,辽城不就是老师的老家,那不就是要去他家,去了他家不就要见到父母。 姜俞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见家长?” 江宁川倒霉想到这茬,听到之后愣了一下,问他:“可以吗?” “如果你愿意。” 江宁川抿嘴笑:“我愿意极了。” “辽城都属于顶北方了吧,到了国庆会不会下雪,会不会把地面都盖住,到时候放眼望去满眼全是白色。” “你想什么呢,初雪最早也得十一月下来,不过你要是想看的话,以后再带你去。” 对姜俞来说,初雪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两个字足够让他想入非非。 以后会是怎么样的?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以后。 他现在的确很喜欢江老师,不过他总觉得感情的事情太虚无飘渺了,大家都说最开始爸爸妈妈感情很好,可最后不还是以那样的闹剧收场。现在喜欢江老师,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喜欢,但他愿意一直一直只喜欢一个人,只对一个人动心就好了。 那对方呢,江老师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只喜欢一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在很多年以后,他们两个还会在一起,江老师说,有人的时候别看我,别亲近我,别对我撒娇。 他们会在某个有夕阳的午后,撑着伞坐在水边,一块儿钓鱼,然后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姜俞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突然听见耳旁有人问:“笑什么?” 他回过神,“有吗?” “有,笑起来很好看。”江宁川点头,打开相机拍了一张姜俞的侧脸,将那高挺的鼻梁和微微分开的上扬的唇定格在自己的手机里,并同时设置了桌面和屏保,多精致。 姜俞微微不好意思了一下,但他自己也颜狗本性,还稍微有点不要脸,“其实不笑也好看。” “我知道。” 车在车库停稳,那种宛似曾相识的若胶着的气氛又来了,它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一点一点地散开,把控着车内两人的心神。 他们目光里只有彼此,他们受到了彼此的吸引,这时不在医院里,身边也没有会打扰的人。 姜俞咽了下口水,有些不安地喊:“于棠?于棠你在吗?” “这里只有我们,”江宁川抵住姜俞的额头,哑着嗓子道:“不要喊别人的名字,只要看我就行了。” 说罢,他缓缓凑近,在姜俞唇上印上一个轻轻的吻。 姜俞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只是还没好好感受就感觉到对方离开,顿时有些不满。 “我刚才吃韭菜鸡蛋卷了,你闻到韭菜味了吗?” “离席前你把果盘清空了,是橙子味。” “那你要不要再尝一下?” 江宁川没出声,用行动作为回应。 那两瓣唇和想象中一样柔软,唇舌间也全是橙子的香甜,姜俞微凉的舌尖被吮得柔软又温暖,发出极其小声的满足的哼唧。 汽车狭小而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火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在深沉的黑夜里发出暧昧的细微声响。 江宁川手臂不自觉将人抱紧,两具身体牢牢贴在一起,明明已经到了秋天,春意却莫名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路主任一家正下了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罗姨挽着路主任的手臂,心道一声不好,她转过头看老伴儿,“小川和小俞这俩孩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路主任回想起不经意间看到那两人碰撞在一起的眼神,猛地一拍手,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路裴生怕自己也被问到,装作对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的样子,只当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还什么不对劲啊,那两人眼神一交汇其他人就全都不存在,连嘴角都跟着自然往上翘,这事儿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好吗,你们长点心吧。 被无形中喂了满嘴狗粮还无处宣泄的路裴轻叹一声——哎,这就是懂得太多的烦恼。 …… 唇分时,两人像是离了水的鱼儿,竭力寻求对方的存在,像是这样才能获取最完整的生命。 姜俞被亲得浑身发软,晕晕乎乎地搂住对方的脖子,喃喃道:“完蛋了。” 江宁川在人后颈上轻轻捏了一下,姜俞柔软的发尾蹭得他手指有些痒,问:“怎么了?” 姜俞捧起江宁川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你。” 江宁川蹙眉,“不好吗?” “简直不能太棒了!”姜俞笑着在他男朋友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随后将人松开,在肚子上揉了揉,皱着眉说:“哎,硌死我了。” 车前面空间太小,两人之间还隔着档位和手刹,姜俞腰刚好硌在上面,这会儿开始疼了起来。 “那要不要上楼?看小红和小黑。”江宁川伸手帮他按摩,没想到戳到人家痒痒肉,姜俞一边笑一边躲,“哈哈……别挠,痒……” 姜俞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衣服,说:“我妈明天要去工作,说好了吃完饭回家陪陪她。” “也是,那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吗?” “那我要点菜。”姜俞毫不客气地点头,完了就开始报菜名,“烧花鸭,烧猪肚,肥牛肥羊……” “别贪心,”江宁川打断他,“明天买菜的时候看着挑。” “那就明天再说吧。” “好。” 乘电梯上了楼,姜俞冲还在电梯里的江宁川挥手告别,直到电梯门关上他看不到男朋友的帅脸后他才打开了自家大门。 家里姜宛正敷着面膜看《人与自然》,听到声响后扭头看了眼,又继续盯着电视屏幕,电视里矫健的猎豹躲在枯黄的草堆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猎物,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 “我回来了!” 姜宛瞥了一眼墙面的时钟,“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小时。” “我们什么时候约定过了,再说了,我们家这二十多年来有过门禁吗?” “以前是没有的,但是现在你恋爱了,我觉得门禁很有必要。” 姜俞:“……” “我二十三了都,再过两个月就二十四,再然后就奔三了。”姜俞掰着手指硬生生把自己的年龄往上提了好几个层面,“所以门禁真的有必要吗?” 姜宛正敷着面膜做不了表情,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但姜还是老的辣,即使面无表情,还是很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姜俞哭笑不得,硬生生转了话题,他问:“妈你这次工作要去几天啊?” “一周就能回来了,怎么了?” “这不马上到国庆了吗,老师问我要不要去辽城玩,”姜俞说着偷看他妈一眼,见人情绪没什么变化才继续说:“他老家在辽城。” 想了想又大声强调,“我已经答应了!” 姜宛把面膜揭开,瞪着眼前这个胳膊肘完全往外拐的儿子。 但儿大不中留,拦也没必要,所以姜宛拍了拍脸,让面膜残留的精华更好地被皮肤吸收。 她打开手机看了下行程安排,“我这次会早点赶回来,你找个时间让他来家里吃饭。”一边说着一边修改了些内容。 “……会不会太早了?” “早什么,就是吃个饭而已,”姜宛收了手机瞧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儿子,说:“你别想太多,他既是你老师又是邻居的份儿上,本来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想多了的姜俞顿时装傻,企图以傻笑的形式蒙混过去。姜宛默默在心里表达了一下嫌弃,随后在自家仔脸上掐了掐,洗了脸回房间收拾出差的行李。 江宁川回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接到了黄褚的电话,黄褚声音听起来十分亢奋,“好消息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江宁川走到浴室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被姜俞不小心咬破的嘴角,漫不经心道:“好的。” “方总那边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过段时间大概就能正式签合同了。” “是个好消息,签完合同之后就又得开始忙了。” “是啊,”黄褚亢奋完声音就低沉下来,“还有个坏消息呢。” 第四十三章 “你没钱了?”江宁川挑眉,面部动作牵动了受伤的嘴角,倒不会觉得疼,但那种似有若无的不适感,让人不由得心神荡漾。 “那倒不是。”黄褚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就是老何,老何你知道吧,我们的设计师,他最近要出国结婚了,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合适的。” 设计师老何从商场刚建成时就开始和黄褚合作,这一晃就过去了八九年。老何这人脾气虽然古怪,但难得地和黄褚合得来,原本新规划的那块儿也是交给他设计的,一个是老熟人,另一个商场就是由着他一手设计出来的,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怎么设计更融洽。 但这位最近约黄褚见了一面,说是要去国外结婚,并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老何的伴侣黄褚也见过,一个刚从美院毕业的小孩子,看老何的眼神都带着光,黄褚还挺羡慕他们的。 结婚那俩字儿让江宁川愣了一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姜俞刚才说“见家长”时的表情,“还去国外呢,够可以的。” 黄褚嘿嘿笑起来,“就你们那样儿的,咱这里不允许的。” 江宁川想了想,靠在沙发上点头,“也是。” “是不是挺羡慕的?” “那可不。” “你这爱才恋了几天啊,就奔着结婚去了。” “和你有关系吗?”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在讲相声的感觉。” “还别说。” “滚吧你,捧哏都这么没诚意。”黄褚骂了句便挂了电话,又开始操心起寻找新设计师的事情。 说到设计,江宁川倒想起一个人来,他小男朋友的好朋友不就是学设计的吗。 何西的作品他看过,虽然不太懂那些线条花纹图案以及构成,但他所看到的那些作品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舒服,要说和商场的风格搭不搭?所有商场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本来想帮黄褚约着谈一下,但想起来明天约了小男朋友一起做饭,便暂时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先让黄褚自己操会儿心吧,谈恋爱比赚钱和好朋友重要多了。 …… 姜俞回房间就和何西聊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国庆准备去辽城到他老妈准备请江宁川一块儿吃饭,车库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省略了。 何西早已经被生活的重担给压垮,他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捧姜俞的场。 何西:厉害了你,谈恋爱见家长一步到位,再过段时间我怕你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姜俞:没那么夸张,再说我国暂时还不支持我结婚呢。 何西:来自单身狗的鄙视.jpg 姜俞:丢你一脸狗粮.jpg 何西:大哭.emoji×N 姜俞:…… 姜俞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大哭的表情一阵无语,刚想问怎么了,那边的人就直接打来了电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电话刚接通手机那头就传来何西鬼哭狼嚎的声音,在被姜俞快乐恋爱的这段时间何西心里可苦了,他忍不住要找人诉苦。 姜俞:“……” 何西继续吼:“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姜俞:“……” 何西开始骂人:“你知道那个甲方有多蠢吗?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姜俞:“……” “他跟我讲要看起来贵气一点,洋气一点,好,我给他弄了个欧洲复古风格,弄完他又觉得太厚重了,要稍微小清新一点,我就把水晶大吊顶和花纹地毯给他去了,但人家就是爱那玩意儿啊,我想着就把沙发改了一下,这下子总该满意了吧,可他娘的准备付定金的时候他又看上了北欧风,觉得很有格调,我多达三十次的细节修改全他妈白费了,我国杀人真的犯法吗?” “……”姜俞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想了想安抚道:“消消气……” “我消不了气,我不干了!” “你不要当知名设计师了吗?” “谁爱当谁当吧,我要回家养猪了,明天就把Cinderella,Marry还有Candy,David他们全辞退了。”何西小可怜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想着一定得把那个甲方给拉黑。 姜俞怕他一冲动真的撂挑子不干了,试图以同事情唤起何西的事业心,“我觉得糖糖其实能力还不错,专业素质强,应对客户游刃有余,关键是还能容忍你,辞退可惜了。” “呜呜呜呜……” “……你冷静一点。” 好不容易把人哄得平静下来,一看时间都快十点了,离考研报名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姜俞终于感受到了高考来临之前的紧迫感,关手机之前和江宁川说了一声,便抽出书来开始复习。 第二天照常来临,姜宛女士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姜俞起床将桌上的早餐热好,随后带着热好的东西去了楼上。 在江宁川家解决完早饭,两人便一同去了超市。姜俞推着购物车走在蔬菜架间,他很少来这个区域,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江宁川跟在他身后温柔地笑,时时克制住想要牵一牵手地想法。周围都是来买菜的小情侣和老人家,他们也在这些人群中,再普通不过。 姜俞一边往购物车丢蔬菜一边报菜名—— 看到捆好的秋葵,“凉拌秋葵。”江宁川跟着拿了葱姜蒜和朝天椒。 经过菌菇区,“蘑菇汤。”江宁川又紧接着去拿了一打土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好。 看到西红柿,拿了三个放进购物车,“西红柿牛腩。”江宁川带着人去生鲜区拿了牛肉,又去其他货柜拿了香料。 江宁川从没觉得买菜居然能有这么累,刚才那点温馨的小心思无影无踪,怪不得只有小情侣会一起买菜,怪不得上了年纪买菜的就只有一个人。 姜俞看上去依旧兴致勃勃,他推着车子准备向海鲜区进军。 “别别别,你还是列个单子出来,我带你买。”江宁川抢过购物车的主导权,在这么逛下去,购物车满了他们都买不完。 “行。”姜俞丝毫没意见,他对这些菜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感兴趣,只不过是做什么蠢事都有人配合,他很享受。 终于把中午需要用的食材都买好,两人提着满满四个大袋子准备回家。 带女儿买零食的杨非凡将自己藏在隐蔽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拍了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杨雨桐拉了拉她爸爸的衣服,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在干什么呀?” 杨非凡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没有说话。 …… 以前不是没在江宁川家蹭过饭,但这次姜俞觉得自己现在身为男朋友,做饭这事儿肯定也得参与一下。 在姜俞的帮助下,所以回家忙到一点半,午餐才算是大功告成。 要说姜俞做了什么,凉拌秋葵里面蒜是他拍的,最后的麻油是他淋的,西红柿炖牛腩里他给煮好的西红柿剥了皮,还给切好的牛腩汆了水…… 也算是帮了不少忙。 等到所有菜都上桌之后,姜俞得意满满地拍了张大合集,加了滤镜后十分不要脸地发了朋友圈,配文——学会做菜了! 做菜时多了一个人捣乱给江宁川忙够呛,但和人合作做菜倒是给他从来没体验过的新鲜感,看着他小男朋友笨手笨脚地给西红柿去皮,不小心被烫到之后自己嘬了嘬手指也不好意思喊疼,做了什么蠢事被发现之后不好意思地笑笑,企图用一个吻蒙混过去,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这让江宁川突然想起了黄褚提到的去国外结婚的老何,那时候被问到羡慕吗,的确是挺羡慕的。 黄褚吐槽说才恋爱几天就想到结婚,可是想要结婚和恋爱几天有关系吗,好像有那么点儿,但关系不大。 从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起他就做好了接受对方一切的准备,是两人之间存在不可割舍的感情,继而发展为恋爱关系。可能世间的一切关系都会改变,爱会慢慢变淡,甚至发展成不爱,但只要不是一开始就想到结束,那么从恋爱到结婚,在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里,都是十分自然的存在,毕竟每一个认真恋爱的人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共度余生的打算。 因此认真地开启一段恋爱,不论是爱了一天两天,一周半个月,又或者是三个月好几年,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心,试图以官方的形式稳固这段感情,都是没有区别的。 姜俞就着西红柿炖牛腩的汤汁解决了一碗饭,手边是啃剩下的葱香羊排的骨头,干干净净不剩一点儿肉丝。 吃饱喝足的姜俞舒服地瘫在椅子上,在男朋友面前要时刻注意形象这件事儿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两人本来面对面坐着,姜俞不知怎么的就移动到江宁川旁边赖着,懒懒地靠在人肩膀上。他发出十分舒适地喟叹,问出了好久以前就存在于心中的问题,“第一次来你家吃饭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去专门的厨师学校学过呀,太好吃了。” “你想什么呢。”江宁川笑着推开他的脑袋,起身收拾残局。 第四十四章 学过是真学过,但不至于去专门的厨师学校。 高中时期算得上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母亲去世,父亲忙工作,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保姆两个人。 保姆做菜手艺一绝,但却懒散不称职,高兴了就做满满一桌子菜等着江宁川回家,让小雇主体会到难得的一点温情。她要是不高兴了,就约着人组牌局,时间来得及就做好菜放冰箱里让人自己加热,来不及直接就是面包和牛奶。倒也不算苛待,营养没落下太多,只是没有人情,也没什么温度。 江宁川上高中用脑用得厉害,长身体也快,残羹冷炙和面包牛奶根本不够他的需求。青春期的男孩子不会哀求什么,他便趁着周末,在保姆做饭的时候悄悄观察,又问了一些大菜的比例和配方,在终于能自己自足之后将人辞退。 纵然在保姆那里落了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做慈善的,是个爱记仇的小孩子罢了。 姜俞到底没好意思看着江宁川做了菜之后又要一个人包揽洗碗的事情,便跟着蹭到厨房,想找出自己能够帮忙的事情。 江宁川都想不明白自家男朋友明明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被养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倒是想和姜俞一块儿待着,但是对于锅碗瓢盆来说,他这个男朋友实在是太危险了。 “哎哎哎,你快收手,再继续摞下去盘子该砸了。”江宁川及时制止了他男朋友将八块盘子摞在一起的事情。 姜俞不解,“我按品种放有什么问题吗?”从小学到的置物关键词就是分门别类,因此把所有盘子放在同一个地方和把所有碗放在一个地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可以分两摞放啊我的宝,你没看到他已经摇摇欲坠了吗?”江宁川无奈地走过去把东西重新摆好,转头却发现姜俞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甚至有了对眼的趋势。 江宁川伸手在姜俞脸上摸了摸,“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姜俞还沉浸在对方那句快到不注意就听不清的“我的宝”中无法自拔,脸被对方手覆上时差点儿喜极而泣,好在他及时控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不至于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老师?” 江宁川挠了挠姜俞手心,“嗯?” 姜俞又喊:“川哥?” “什么?” 姜俞再喊:“江宁川?” “……”江宁川试图弄明白小男朋友的脑回路,豁然开朗,“我的宝?” 姜俞脸上的颜色眼见着加深了一些,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三个字听起来虽然让人难为情,但是多多少少算个爱称,而且全天底下眼前这个人只能对着他姜俞一个人喊这三个字,让人怪心动的。 江宁川好笑地在姜俞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往人手上塞了快干净抹布,道:“别杵在这儿了,来,帮我把灶台上的水擦干净,小宝贝儿。” 梦醒的太快,姜俞撇撇嘴,“你可真没劲。” 话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活儿给干了,一边回想着“我的宝”和“小宝贝儿”,心神荡漾了好一会儿。 想到昨晚姜宛交代的事情,姜俞脸开始皱起来,放下手中的抹布回过头看了看江宁川的背影。 “川哥……” “什么?”江宁川已经解决完手头所有的事情,他接过姜俞手中的抹布洗干净拧干水。 “我妈喊你去我家吃饭。” 江宁川:“……你已经告诉她了?” “咱俩还没开始我就和她说了。” 江宁川:“……”他想都不敢想姜俞早就把自己交代得干干净净,亏他还一直担心到时候要怎么说服人家家长,毕竟他为人师表,想到小男朋友家长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这下子可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小男朋友一声不响地把最值得担心的事情给解决了。 “我该说什么好啊。”江宁川拉着姜俞把人按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姜俞挣扎着抬头看他,皱眉问:“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怎么会呢,”江宁川低头亲了亲对方嘴角,又亲了亲鼻梁,接着说:“第一次正式见家长的话,我得考虑一下见面礼的事情。” “我妈说不是见家长,就……”姜俞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江宁川堵住小男朋友的唇,“我说是就是。” 姜俞被亲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儿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哪还记得反驳。 见家长就见家长吧,见了家长之后,就算不能再有更深层一点的发展,但也算是被祝福被认可的关系了。 下午的时候姜俞回家里拿了复习资料上楼,和江宁川一块儿穿着居家服窝在书房里。一个埋头查文献写论文,一个皱着眉啃资料做题目,一派和谐。 姜俞送来的那副画原本挂在客厅,但江宁川最常待的地方却是书房,已经忘记是什么地方搬过来的了。眼睛感到疲乏时便抬头看一眼,倒出人意料地十分醒神。 时间悄悄溜过,书房静谧无声,像是做好了约定一般,两人同时抬头,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便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明月悄悄爬上枝头,两人的身影相互交织,凑成一个美满的形状。 …… 表彰在国庆之前终于来了,对江宁川来说不过是名字之前多了几个头衔而已,他并不爱参加同行交流会之类的活动,因此对生活的改变并不是很大。 表彰过后的第二天医院的职称评级也终于落定,从江医生到江主任,也不过是门口的铭牌有了变化,其他就是一些手术只要自己决定就好,不需要副院长或是路主任另外签字。 无论是表彰还是晋升都和姜俞毫无关系,但他每次进办公室之前看到门口的铭牌,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满足感,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 你们看,里面的大帅哥是我男朋友,宁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是我男朋友! 姜俞嘚瑟得于棠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始有点儿后悔给两个人助攻,谁让整个医院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且目前只有她一个人能知道真相。 姜俞在护士站拿了需要用的东西便离开,于棠看着他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人无意识秀恩爱真的太讨厌了。 杨非凡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视线里,他手机相机取景器里恰好是姜俞的背影,于棠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的情绪来,这个杨医生是不是太不对劲了,他没事儿偷拍姜小俞的背影干嘛,变态吗? 于棠皱皱眉,想着待会儿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姜俞,算了那傻孩子想想就不靠谱。 于棠对准杨非凡偷拍姜俞的姿势拍了一张,再把图片发给江宁川。 于棠: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到下班江宁川才看到于棠的短信,当下心便沉了下来,杨非凡能有这样的举动,必然是看出了了什么,但他到底想要干嘛,或者说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江宁川还看不透。 什么也不知道的姜俞没心没肺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毕竟身边这人今晚要和自己一块儿回家吃饭。 “安全带系好。”江宁川侧过头提醒一声,继续看着后视镜准备倒车。 身后那辆行为诡异的车他注意了很久,车位错开一些才看清是杨非凡平时开的那辆,江宁川皱着眉往后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一只缓缓缩回车里的拿着手机的手。 没完没了了还,江宁川有些烦躁地想着。 原本不想在今天扫了小实习生的兴,毕竟对方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期待晚上的到来,念叨了一整天他母亲的拿手好菜。 但杨非凡的确做得太过,纵使江宁川脾气再好,也忍受不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且今天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指不定杨非凡以后会在背后使什么绊子,也不知道到底会因为那个人生出多少麻烦。 江宁川一脚踩下刹车,刚系好安全带的姜俞整个人狠狠向前倾,之后猛地砸在椅背上。 他茫然地问身边人:“怎么了?” 江宁川留下一句“在车上等我”就下了车,关车门的力道让姜俞吓了一跳。 姜俞目光追随着江宁川的背影,看着他敲了敲身后那辆车的车门,突然有点儿失望,毕竟刚才老师走路那气势,他以为起码得踹一脚呢…… 车里的那人没有动静,似乎并不想和江宁川正面对上。 但前面有车在挡着,后面是墙壁,杨非凡退不开也走不掉,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江宁川等了一会儿见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想用脚却忍住了,打开医院系统里杨非凡的电话,播了过去。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在车里响起,不过片刻又安静下来,杨非凡将电话挂了,车窗依旧没摇下来。 江宁川“啧”了一声,给杨非凡发了条短信——你要是不出来的话,我可以就这么跟你耗着。 这会儿车库人还少倒是没什么,一会儿大家都下了班,看着这边的情况,势必会有人过来围观,江宁川平时是什么样的为人,他杨非凡又是什么样的人,谁在背后偷偷摸摸使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跟踪偷拍,谁有理谁无赖,一目了然。 第四十五章 杨非凡到底是败下阵来,摇下车窗,挑衅地看着眼前人。 “江主任有何贵干。”语气极其嘲讽。 江宁川也没有和他冷嘲热讽的时间,他直奔主题问:“请问您在医院搞什么娱乐圈狗仔的把戏?” 杨非凡装傻:“什么狗仔,我听不懂。” 江宁川把于棠发来的照片在杨非凡面前放大,“这不是你的杰作?”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别人要把这张照片发给你,我拍医院内部照片而已,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呵,杨医生装傻倒是一流,”江宁川被气笑了,“医院场景我是没看到多少,怎么我的实习生倒占了画面的主要部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个实习生而已,”杨非凡眯了眯眼睛,冲着江宁川微微勾唇,小声开口:“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你看到我拍他,就心虚了?” 还没等江宁川开口杨非凡就接着说:“也对,我们江主任可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让人望而生叹的高岭之花一株,做出了乱搞上下级以及两性关系这样的事情来,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是不是?毕竟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是那个小实习生为了留在宁和出卖自己还是你用什么手段威胁人家,这要是……” “你可闭嘴吧,一天到晚叭叭的。”杨非凡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居然是一直待在车里的姜俞,姜俞冲着杨非凡晃了晃手机,龇牙笑道:“嘿嘿,你没注意吧,你刚才的一言一行我全都拍下来了哦,虽然隔着玻璃不是很清楚,但声音总是你的吧,身形也对得上,我到时候要是想告你诽谤的话,这可都是证据。” 杨非凡张着嘴没说话,显然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姜俞严肃地看着杨非凡:“我和江主任正常的恋爱关系,什么叫乱搞两性关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乱搞了,这样算吗?”说着抱着江宁川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随即接着道:“还是杨医生心里只有乱搞,所以看什么都是乱搞?” 杨非凡被姜俞一顿连珠炮弹给说蒙了,伸手指着姜俞的脸,“一……一派胡言!”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强撑着,实在是可悲。 “请注意你的行为。”江宁川撇开杨非凡的手,把姜俞往自己身后拉了些,接着说:“至于杨医生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我会照实向医院上级汇报,孰是孰非自有人评断,再有,我不想我的正常恋爱关系被标以什么难听的词汇,如果相关词汇再从杨医生嘴里出现,我自然会合理且合法地维护我以及我恋爱对象的权益。” 杨非凡已经被两人气疯了,他破口大骂,“你们这对同性恋,真让人恶心,我们医院怎么可能容忍你们这种人的存在,你去告状啊,向副院长告状,向谁都可以,恶心的同性恋,我倒要看看大家会不会容忍你们。” 江宁川拳头蓦然攥紧,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姜俞一把将人拉住,反手将人握住,在江宁川后背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慰。 “这句话我也录下来了,”姜俞面无表情地整理手机文件,为难地看着杨非凡,道:“如果真的有哪天杨医生惹我生气了,记得做几台高难度手术多存点钱,毕竟我妈妈是国内排的上名的律师,你请的律师质量稍微次一点,只怕是……”’ 姜俞话没有说完,给杨非凡留了点想象的空间,诽谤和喷脏倒不至于坐牢,但到底如何,看他这么去想吧。 两人又重新回到车里,姜俞好久没与人争吵过,这时候手脚居然有些发抖。 他转过身想要寻求安慰,却发现江宁川眼眶居然有些发红。 姜俞顿时急了,搂住对方的脖子轻轻蹭了蹭脸,小声问:“怎么了,不会是被气哭了吧?别哭别哭,真不值得。” “他怎么能那么说。”江宁川的声音有些抖,他将脑袋埋在姜俞脖颈处,眼眶周围越发热了。 “管他怎么说呢,恐同即深柜,他说得越难听就代表他藏得越深,看不出来呀。” 江宁川被他男朋友的胡说八道惹得一秒破功,笑道:“他都有孩子了。” 笑完又开始冷着脸,虽然早就猜到有人会针对他和姜俞说出难听的话,却没想到杨非凡居然会将他和姜俞的关系说得这么不堪。 杨非凡在后面猛按喇叭催人走,江宁川铁了心和他作对,慢吞吞发动车子,也不急着走,停着给杨非凡喷尾气。 杨非凡急躁地喇叭声又响起来了,江宁川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对后面喊:“这辆车市价268万,杨主任你可得小心点,蹭到一点点就修理费就够呛。” 杨非凡发了疯似的按喇叭,把人气了个够,江宁川终于善心大发,离开了车库。 姜俞抱着肚子大笑,调侃道:“没想到老师居然这么小心眼,还炫富。” “有吗,很普通的善意提醒而已。” “大家都说老师家很有钱,到时候不会要我入赘吧。” “你入赘和我一起姓江吗,也没什么差别。” “血赚不亏,哈哈哈哈……” 江宁川心情总算是慢慢恢复过来,他余光扫向放在后座的礼盒,调整了一下心情。 这次的案子十分顺利,姜宛在计划好的时间里回了家,回家之后便开始准备和乖仔男朋友一起吃饭的事情。 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中,但唯独突然造访的何西是个意外。 何西蹭在姜宛身边吃着点心八卦,“听说小鱼儿今晚要带男朋友回家?” 姜宛看了看门口,笑道:“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那我今天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毕竟我也算是大舅哥。”何西自问自答,挨了姜宛一个脑瓜崩,“臭小子。” 何西嘿嘿一笑,门铃终于响了,还没等姜宛反应他便嗖地一下窜到门口,开了门。 “妈,我们回来了!”姜俞话一下子没收住,让何西占了便宜。 何西伸手摸了摸姜俞的头,憋笑道:“乖。” 姜俞瞪他,“你来干什么!” 姜宛一把拍掉何西捣乱的手,将他拉到身后,随后对着身后的江宁川道:“都快进来吧。” 江宁川酝酿许久的“阿姨好”实在是叫不出口,只道了声“你好”便进了门,他终于能够明白何西抱怨的“你知道我对着干妈那张能叫姐姐的脸叫干妈有多么绝望吗”,以前他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阿姨根本没办法喊出口,喊姜姐的话和姜俞的缘分可能就止于今晚了。 “很久之前就应该一起吃饭的,不过我工作忙,才拖到了今天。”姜宛脸看着虽然年轻,但长辈的做派却十分自然,不像上次见面时对儿子老师的客气,今天的态度多了几分亲切出来。 “本该早点来拜访的,但是一直拖到了今天,是我怠慢了。”江宁川顺着姜宛的话说,他将手中的礼盒放在桌上,接着开口:“姜俞提过您喜欢喝茶,这是朋友茶庄产的大红袍,今年的新茶,还请笑纳。” 茶叶是姜宛少有的心头好,笑盈盈接过包装古朴精美的礼盒,道:“费心了。” 江宁川登时松了一口气,见面礼送出去今天的见面就成功了一大半。 姜俞也跟着紧张了一下,在路上还好,进家门之后他心跳就开始加速,看到他老妈笑起来才放松下来。 “大舅哥”何西拉着江宁川在沙发上坐下,姜俞则跟着姜宛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 江宁川看到他用口型悄悄说些什么,不过很抱歉江宁川再聪明也读不懂唇语,怎么也猜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只好作罢。 何西好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说:“明明是我先来的。” 江宁川心里一惊,白色相簿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白学现场他却稍有了解,这“大舅哥”什么意思。 见人面色不善,何西哈哈大笑起来,“但却是姜俞进厨房帮忙端菜。” 江宁川:……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何西突然开口,“川哥,我觉得你真挺厉害的。” “怎么?” 何西拿了块芝麻糖放进嘴里,稍硬的糖块被咬开时发出“咔擦”一声,芝麻的香味瞬间在空气中迸发出来。 “小鱼儿的童年,他和你说过吧?” “没有,”江宁川摇摇头,拿起杯子抿了口水,“不过知道一些。” “你调查他?” “没那么夸张。”江宁川失笑,他想起姜俞偶尔一惊一乍的时候,这两个人可能是互相影响的,从小到大都很亲密的关系,让人稍微有一点点嫉妒。 在何西的追问下,江宁川将钟家靖生病住院和小实习生选导师的事情说了一些,被问到病情的时候及时止住了话题。纵使要讨好大舅哥,却也要尊重病人的隐私。 何西倒没想那么多,得知钟家靖重病便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对那些人的怨恨是来源于不经意间听到的交谈和啜泣,小时候在夜里让姜俞惊醒瑟缩的噩梦,还有对一切邪恶和压迫的猜想。他从未被人逼迫过,也从来没有人让他受伤,可最初见到的姜俞那么小小一个,头上却带着狰狞的伤口。 第四十六章 江宁川笑笑,对何西的话不置可否,他向来不相信因果轮回这样的事情。 若说做恶的人必须死,可善良却早夭者也不胜其数,报应之类的,只不过对难以报复的安慰罢了。 “说远了,”何西把话题回归到最初,他接着说:“我想说的是,纵使小鱼儿小时候经历过那些不美好的事情,但他及时从那个地方逃离,他是一直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 “看得出来。”除了晕血,姜俞几乎不被他的童年给影响,而晕血也已经被治愈。他一直以来都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阳光的性格以及迷人的魅力,是个非常优秀的男朋友。 “从小到大我都和他在一块儿,当然,除了大学的这些年,他被人爱着,却从来不爱别人,我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有点无情,他对每个人都好,对每个人都无一例外。”何西看了江宁川一眼,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我还有干妈,还有我爸妈是例外的,我们是亲人,这很重要。他对人只有亲人和外人的区分,除亲人之外,说得大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众生平等,可是有一天他说他喜欢上一个人,也就是你,他居然会有这种感情,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都做好让我未来儿子顺便帮他养老的打算了。” “人的感情并不是生来就存在的,就比如和你的亲情,是在你们相遇并好好相处之后才衍生出来,时机和对象都很重要,”江宁川被何西的养老言论给逗笑,他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他并不是不拥有除亲情之外的感情,只是没遇见正确的人,可能他在需要一种情愫支撑的时候,刚好与我相遇,而我也正需要他,或者是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恰好最契合。” 何西没说话,朝江宁川比了比拇指。 姜俞端着装汤的砂锅从厨房冲出来,没带隔热手套的指尖被烫得通红,去厨房拿凉水冲了一会儿,再出来在沙发上的两人之间坐好。 “你们在说什么?” 江宁川注意到姜俞红得不正常的手,拉到嘴边吹了吹,轻声问:“手怎么了?” “没事儿。”因为何西还在一旁看着,姜俞不自觉有些脸红,挣脱开藏到身后,说:“可以准备开饭了。”说完又转身看着何西,下意识用眼神威胁了一下,“你还坐在这儿干嘛,没叫你就不知道去帮忙吗?” 何西摊手,拿了块芝麻糖便起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见人走了,姜俞再次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江宁川拉着姜俞一块儿站起来,“一起去帮忙吧。” “我们刚才也在说你。” “说我什么?” “夸你,你太优秀了。”姜俞笑了笑,亦步亦趋跟在江宁川身后,小声说:“妈妈说要给我买车,你猜为什么。” 江宁川没来得及回答便进了厨房,姜宛正在给最后一盘菜摆盘,抬头瞥见两人进来了,便停了手中的活,指挥道::“姜俞去拿喝的,”又问江宁川:“葡萄酒可以吗?” “饮料就行,”江宁川说着,和姜俞一起端了菜准备出去,却意外接到姜宛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便留下了。 江宁川将手中的菜放了下来,一丝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最终还是姜宛先开口,宛若拉家常一般。 “姜俞晕血,我一直担心他不能做好一个外科医生。” “晕血的症状已经好多了,他克服了内心对血液的恐惧。” “听说你会是他的研究生导师?” “今年有带研究生的想法,但还是要看他能不能通过考试和面试,”江宁川顿了一下,“我相信他可以的。” 姜宛笑笑,没有说话,江宁川并不擅长解读非病人的想法,他不能从姜宛的表情中读懂她的情绪,于是气氛又开始沉重起来。 “可是你们的恋爱关系,对你的事业和他的学业没有影响吗?” 江宁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身本就十分矛盾。 可能会有影响吧,在车库发生的事情就算是一种,等到以后或许会出现更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和姜俞的恋爱关系已经存在了,他不想被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影响。 “你们在说什么?”这是姜俞今晚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这次来得很巧,给了江宁川思考的时间。 “没什么。”江宁川顺嘴回答,随后答复姜宛的问题,“我们应该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在问题还没发生之前就开始假想。 “什么问题?”姜俞不解地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他就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这两个人会说点什么,但他无法从这短短的句子中还原刚才的场景,也无从得知他们的对话内容。 现在这样的氛围,让他不由得紧张。 虽然老妈之前说这次只是普通吃个饭,可是将恋爱对象带回家那就是见家长的事实,因此口头否认无效。 姜俞不知道其他人的见家长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是要其乐融融好还是严肃交谈更合适,他夹在两者中间十分为难。 “没什么。”姜宛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复,敷衍着回答了自家仔的问题,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严肃,最后亲切地笑了笑,“上菜准备吃饭吧。” 饭前让人心惊,吃饭时倒是风平浪静,甚至还有些温馨。 姜宛虽不多说话,但却一派慈母的派头,笑吟吟地给在座的其他三人推荐的拿手好菜——红烧肉,大抵所有人都会为他人喜欢自己的菜而感到欣慰。 问题说开了,江宁川和姜宛都很放松,何西则是对刚才紧张的气氛毫不知情,因此丝毫不被影响。倒是姜俞不安了许久,做阅读理解一般揣摩那三人说的话,总觉得他们每句话里都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这导致他晚饭根本没吃几口。 吃完后又拉了些家常,大部分时间都是江宁川和何西说话,姜宛和姜俞则时不时抛出问题或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夜逐渐深了,何西不愿意开夜车因此便留下过夜,姜俞送江宁川出门,在电梯口磨磨蹭蹭始终不愿意按下。 江宁川被人要回不回的样子被磨得没办法,将人拉到安全通道,抵在墙上亲吻。 动作看似粗鲁,其实却是温柔无比。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迷人又暧昧。 安全出口的牌子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往两人身上投下惨淡的绿光。 姜俞被亲得缺氧,唇分时用力呼吸了几口,他舌根被吮得发麻,说话便有些含糊,“你和妈妈到底说什么了呀?” “说你,”江宁川在姜俞发顶亲了亲,在小男朋友头上拨弄了几下,将那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又在上面亲了一下,“什么时候去剪个头发?” 头发又长长了一点,不往后梳的话细碎的刘海会垂到眼皮上,将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等报名之后吧,还是过生日的时候。” “报名后吧,”江宁川替他做了决定,报名也就十几天左右,生日却还要等两个月。 “听你的。”姜俞懒懒回应,被抱着不愿意动弹。 “该回去了,不然该问你怎么送了这么久。” “就说老师把我按在墙上,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江宁川勾着嘴角,一手伸进姜俞衣摆,大手覆在腰际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捏了一下,“哪样?” 在绿光下都能察觉到姜俞的脸瞬间变红,他身体僵了一瞬,却舍不得将人推开,只是将唇凑到对方耳侧,道:“我回去了。” 看着小男朋友匆匆离开的背影,过大的动作让感应灯亮了起来,江宁川咧嘴笑了,嘴角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指尖便沾上湿润的液体,是新鲜的血液,嘴唇居然又被咬破了。 “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接吻,”江宁川小声吐槽,“真是个可爱的笨蛋。” 回家后才看到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来源于同一个人——江海。 江宁川处理了一下嘴角的伤口就给他爸回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喂”那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江海:“机票订了吗?” 江宁川:“订了后天的,我学生会和我一起过去。” 江海那头愣了一下,“……好,什么时候能到,我那天会忙,让司机去接。” “上午十一点,”江宁川看着航班信息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挽留般地喊,“不要人接,我自己打车回去!” 然而江海只当做没听到便匆匆挂了电话,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江宁川开始后悔,甚至起了改航班的想法。 谁知道他那个土大款的爸能搞出什么阵仗! 改签是不可能改签的,国庆假期第二天他们就上了去辽城的飞机,小长假的威力不容小觑,姜俞差点儿就迷失在狂热的人潮里。 刚进机场那会儿姜俞拉着小行李箱紧紧跟在江宁川身后,在安检长长的队伍里被挤出满头大汗来,安检人实在太多,收拾好东西之后对方就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七章 怕对方也找不到自己,姜俞站在安检出口不敢乱动,攒动的人头中找不到自己认识的那一颗,而且人太多信号也不稳定,他第一次知道快要急哭了是什么感觉。 大概两分钟后,江宁川从人群中出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道:“在这儿呢。” “你去哪儿了啊。”姜俞眼眶有些发红,手指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柄,里面装着他两套换洗衣服和前几天刚买的江老师同款风衣,听说辽城温度已经很低了。 也不怪姜俞矫情,举目四顾全是陌生人,唯一信赖的人无影无踪,当下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难怪他委屈。 江宁川刚才也急得不行,一回头发现把人给弄丢了,偏偏姜俞今天穿了件不显眼的白色卫衣,愣是找了好几个出口才找到。 “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没和你商量就去了另一边,别难过了,行吗?”看着姜俞眼圈红着江宁川心都化了,只会道歉不会哄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姜俞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了下,像是把什么东西给憋回去,他小声说:“我都找不到你了。” 江宁川心里猛地一酸,大庭广众之下他却只能揽住姜俞的肩膀,“我会找到你。” 终于上了飞机,头等舱位置还很空,姜俞靠在窗沿,那点儿小委屈还没有完全散去。 起飞之前手机还没有关机,姜俞抓紧时间刷了会儿朋友圈,看到何西发的自拍,里面有四个人——老妈,何西,还有何西的爸妈。 老妈昨天就和何西一块儿飞去了大洋彼岸,老妈工作室国庆七天休假,她去找好友度假,而何西踹了上次磨人的甲方,给自己的小工作室整整放了七天假,虽然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却还是死皮赖脸跟着一块儿回去看他爸妈。 姜俞其实也挺想念干爹和干妈,但是又已经答应和老师一起回老家,只能履行承诺,而且他也挺想看看自家男朋友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发生了刚才被落下的事情,姜俞突然觉得挺害怕的,毕竟去了辽城以后,身边熟悉的人只有一个,他还挺不适应那种陌生的环境。 江宁川放好东西关了机,转头看姜俞的侧脸,问他:“还在生气吗?” 姜俞摇头,“不是。” “那笑一下?” 姜俞撇嘴,“笑不出来。” “那行吧,别勉强自己。” “……”姜俞无语,都顾不上矫情了,瞪着眼睛问:“你怎么不哄哄我?” “哄你你就笑吗?” 姜俞轻轻“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算了你还是别哄了,我自己矫情一会儿就好了。” 江宁川笑笑,拉过对方的手捏了捏,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犹豫了,还是后悔了?” 心思被人猜中了些,姜俞顿时心虚起来,“后……什么后悔,没有,绝对没有!” 果然是后悔了,这才恋爱多久啊就开始后悔,江宁川悄悄叹息一声,拉着人的手发誓,“我不是故意弄丢你,刚才那么多人,你能理解的对不对,我绝对不会让你看不到我了。” 这话让姜俞嘴角忍不住弯了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还挺肉麻的。” “那你还生气吗?” “我不是生气,”姜俞想要辩解,想想却发现生气还是其他情绪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便盯着江宁川的眼睛,说:“说好了啊,从现在开始,你不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江宁川恍惚间有亲上去的冲动,却考虑了场合便及时忍住了,他盯住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复而将手掌捏住,“只要你看着我。” “酸到掉牙了。” “那你喜欢吗?” “挺喜欢的。” 靠近目的地时,姜俞被穿越气流的颠簸震醒,他睁开眼睛往旁边看了看,手依旧与身边的人十指相扣,说不出的亲密与安心。 姜俞动了动手指,正闭目养神的江宁川立马也醒了,笑道:“醒了?快到了,会不会不舒服?。” “还行。”姜俞伸了个懒腰,望窗外看了一眼,飞机从云层之上缓缓降落,耀眼的太阳光被眼前迷茫的云雾遮挡住,霎那间满目金黄,宛若被金色的幕布笼罩。 姜俞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激动得拉住江宁川的胳膊一同分享美景,不过飞机下降速度过快,再转眼看到的就是高楼林立的城市。 “太可惜了,没把刚才看到的拍下来。”姜俞不无遗憾地说道。 江宁川指了指他的心脏,笑道:“记在心里,偶尔想起来才觉得惊艳。” 姜俞哼哼了两声,看了眼下方的城市全景,百无聊赖地靠在座位上,问:“老师,我有点好奇,你家到底是干啥的才能给医院捐一栋楼啊?” 江宁川稍稍回忆了一下,给出了答案,“种田的。” 姜俞:“……”我信你个鬼! 下了飞机后,江宁川以温度降低的理由让姜俞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自己则戴上了墨镜,疾步向机场外走去,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江宁川看到眼熟的司机刘伯和他身后站着的举着牌子的几个黑衣人,他们正激动地摇晃着手臂,突然之间内心有着说不出的绝望。 无奈地前去相认,刘伯示意身后那几个黑西服壮汉接过两人的行李,继而笑呵呵地同两人打招呼:“少爷,小少爷。” 江宁川神情麻木地问好:“刘伯。”他每次见了刘伯都有一种社会往后退了几十年的错觉,然而“少爷”这个称呼却是一直没改过来。 “您……您好。”姜俞有些发蒙,也十分无语——这个有年代感的称呼暂且不提,少爷和小少爷,原来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居然是老师的儿子吗? 姜俞用手肘戳了江宁川一下,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呀? 江宁川摊手:我也不清楚。 沉默的交谈过后,两人无话,一言不发地跟在刘伯身后,西装壮汉在两侧跟着,颇有一种大人物出行的感觉。 姜俞觉得槽点已经多到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才好,他口观眼,鼻观心地跟着刘伯走,反正老师也是这样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机场大厅的一角好像是发生了骚动,姜俞目光被讨论声和尖叫声吸引过去,突然发现有一群陌生的女孩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诶,是哥哥吗,都遮住了,看不太清。” “路透穿的好像不是这件衣服,助理也不对,不过好帅啊!” “周围都是保镖,还有助理,去要个签名吧。” “旁边的是助理吗,好帅啊,助理小哥哥也出道吧2333。” ……理智的粉丝都在讨论这到底是哪个隐藏得很好的流量小哥哥,而不理智地粉丝…… “哥哥我爱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为什么要偷走我的心!” …… 姜俞一行人被这些人堵得寸步难行,而真正的××在人群的另一头遗世独立,他不懂自己的粉丝为什么要包围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他有点想怒吼——我在这儿呀,你们这些傻孩子! 黑西服壮汉们拦着姑娘们不让她们靠近,刘伯则向她们解释:“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我们不是明星。”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江宁川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将忍不住的笑意适时驱逐,姜俞满头黑线,他一把摘了帽子和口罩,将自己整张脸露出来,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 小姑娘们终于明白真的认错了人,却没有急着散开,红着脸小声调侃:“小哥哥也很好看啊,我们血赚不亏。” “不是也没关系,我凑热闹看帅哥的,很满足了。”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呀,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哈哈哈。” 憋笑的江宁川黑了脸,一把抓住姜俞的胳膊要往人群外面冲,小姑娘们又笑开了—— “助理小哥哥也好帅!” “不是明星的话那就不是助理吧,保镖小哥哥?” “反正好看就行了。” “……” 终于从乌泱泱的人群中脱离,姜俞长吁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太可怕了。”他叹道。 刘伯笑呵呵地说:“小少爷果然一表人才,居然引起这样的轰动。” 姜俞捂脸,“别说了,太尴尬了。” 在副驾坐着的黑西服壮汉之一扭头看姜俞,哈哈大笑道:“哈哈,后面走出来的那个小明星脸都绿了。” “你都看到那个人怎么不把那些人引过去啊!”姜俞吐槽。 保镖大哥自觉失言,闭了嘴目视前方。 江宁川好气又好笑,拿了纸巾让姜俞擦擦汗,向刘伯说:“别说了,不是等着我们回去吗。” 刘伯:“是!” 从下飞机开始的闹剧终于收场,姜俞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江宁川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又捏了捏,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姜俞抿着嘴,斜了他一眼,换来一个迷人的微笑,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果然男朋友长得帅就够了。 第四十八章 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车开上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隐隐可以看到半山腰华丽的别墅,姜俞都不想进行无谓的猜测了,直接问:“这座山头都是你家的?” 江宁川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说道:“是吧,搬家那会儿我没回来,也可能是租的。” 刘伯笑了笑,提醒道:“少爷,这是老爷三年前购置的房产,您是遗产上的唯一继承人。” 姜俞:“遗产……你们大户人家都这么玩的吗?” 江宁川:“我不太清楚,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而已。” 刘伯:“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和土里种的,运往全国各地的食材大多出自我们集团,这几年集团迅速发展,明年就准备上市了。” 江宁川:“哦……”老头子真的有钱。 姜俞想:原来种地是这个意思啊。 姜俞撇了眼方向盘上的标志,再瞅了瞅越来越清楚的豪华大宅子,凑在江宁川耳边小声说:“感觉突然拿到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 江宁川皱着眉小声提醒:“霸道总裁是我爸,我们的剧本是禁欲导师爱上我。” 姜俞笑得颤抖,“禁欲导师,哈哈哈。” 江宁川斜了一眼笑得正欢的男朋友,心想他还是没有抓住禁欲这个最重要的关键词。 看着姜俞笑得歪在自家少爷肩上,管家感慨,“二位关系真好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姜俞,他现在的身份只是老师的学生而已,保持适当的距离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看到姜俞蹭蹭蹭坐到另一边车门,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也挪开了,江宁川十分迷茫,只是没等说些什么车就停下了,显然是到了目的地。 镀金的大门在指令下缓缓打开,左扇和右扇分别是麒麟和貔貅的浮雕,十分符合土大款的品味,再往门里看去,一座深山里的宫殿便展现在眼前。 姜俞心中的惊讶丝毫不掩,华丽精美的建筑和精致秀美的园林,他感觉自己到的是某个知名景点,而不是老师的家。 一个身体健硕的大叔和一名看起来十分温柔的女性在门口等着,应该就是老师的父亲和他即将过门的继母。 江海看着走来的儿子和一个小孩儿,大笑着拉过两人的手,开怀道:“终于回来了。” 江宁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又冲旁边父亲的女朋友小何点了下头,算作是问候。 被拉住手的姜俞身体有点僵硬,艰难地冲两人打过招呼,“伯伯好,您好。” 喊伯伯倒是合适,另一个人却让他觉得为难,照年纪好姐姐未免傻缺,按辈分喊阿姨实在是说不出口,便只道了声简单的您好。 对方也不在意,温柔笑道:“你也好。” “好好好,累不累,还没吃饭吧,先回屋休息,马上就开饭了。”江海也不在乎这些个,儿子难得回来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揽住俩小的的肩膀就往屋里走,“这几天人会有些多,小俞和川儿一起睡还是?” “让他睡我隔壁就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昨天就收拾好了,两手准备,你的房间铺好了,离你最近的客房也准备好了,这位小朋友不认床吧?”说完他又喊刘伯,“老刘,先带川儿和小俞安顿好。” 刘伯小跑着跟上来,“诶好,这就去,少爷和小少爷跟我来吧。” 吃过午饭后两人回各自的房间去休息,姜俞回房后有些纳闷,饭桌上的另外三个明明是一家人,话题却好像永远聊不到一块儿去。 纳闷归纳闷,但到底和他没多大关系,况且这一上午累得不行,中午吃太饱瞌睡就来了,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姜俞听到房间门被敲了两下,随后传来江宁川的声音,“醒了吗?” 山上温度比山下更低一些,姜俞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在被窝里睡得正舒服,听到声音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现在醒了,你等一下。” 姜俞去开了门,揉着眼睛对着门外的人笑了笑。江宁川感觉自己被姜俞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给包裹住了,他满足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替他将垂到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 “下午带你去玩,还是继续休息?” 姜俞考虑了两秒,迷茫的双眼瞬间有了光彩,随即兴奋道:“去玩!” “那你换衣服,”江宁川往姜俞身上看了两眼,对方就穿着小短裤和短袖,“外面可能会比较凉,外套穿上,口……也口罩带上。” 说到口罩姜俞就想起出机场发生的事情,脸色顿时有点不妙,他皱眉问:“干嘛?” “带上吧。”江宁川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完关了门,给小男朋友换衣服的时间。 一小时后,姜俞坐在副驾上盯着车窗外,入眼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车下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一片,也不知道轮胎压到了什么,车身猛地一震,姜俞身体因为惯性向上,随后又重重地砸下去,屁股一阵发麻。 “嘶~”姜俞揉着后腰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着眉看身边的人,问:“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不说没见到商场公园什么的,这条路上连行人和过往车辆都越来越少了,四周都是不怎么茂盛的树林。北方早早进了秋天,山路两边树木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几,秋风刮过,只给人一种深深的萧瑟感。 这明明就是进山的路啊!姜俞在心里怒吼。 去玩难道不是两人约会吗,为什么要进山啊?! 江宁川心道不好,只顾着自己激动忘记和人商量了,不过此时也只能不太确定地保证,“……你会喜欢的。”说完略心虚地往旁边看了一眼,降低了车速,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颠簸了。 到达目的地之后姜俞终于知道江宁川为什么坚持要自己带上口罩了,看着满山遍野奔跑的小香猪和脚边栅栏里吃着大白菜的巨大兔子,即使戴上口罩还是能隐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诡异的气息,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香猪在姜俞脚边拱了拱,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 江宁川惊讶的说:“他喜欢你。” 姜俞:“呵呵。” 姜俞瞥了一眼脚边小小的生物和刚下车时换上的褐色橡胶靴,他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跳得有点快,按耐住躁动的心情,他咬牙喊:“江宁川?” “嗯?”第一次被连名带姓喊的江宁川愣了一下,倒是露出几分真心诚意的笑容来,碍着还有工作人员在,他只能揽住姜俞的肩膀,指着周围一一介绍到:“这周围都是小香猪,是不是很可爱,香猪肉质好,烧烤的话会很香,还有栅栏里边的是肉兔,这些太大了不怎么好看,听说那边有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白兔毛绒绒的和糯米团子似的,市场上十五一只二十五一对的就是这种,一会儿过去看看。” 说着江宁川又指着水波荡漾的不远处,说:“那边养了鸭子和鹅,小鸭子和小鹅出生都带着嫩黄的小茸毛,也很可爱,不过靠近鹅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它们很凶的,长了牙,会咬人。” 姜俞:“……”这人为什么说起养殖来也头头是道,一口一个好可爱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居然是个隐藏的绒毛控吗? “川哥,”姜俞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但更多的还是失望,这和他想象中的出来玩完全不一样,他问:“我们要玩什么?” 毛绒控属性的老师很可爱,不停拱泥巴的小猪也很可爱,刚出生的小兔子,嫩黄色的小鸭和小鹅都很可爱,这是姜俞觉得这些都与他无关,再可爱他现在都欣赏不来,这不是他期待的,也不是他想要的。 江宁川终于主要到男朋友的不对劲,心中咯噔一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姜俞蹲了下去,脚边的小香猪被他的动作吓得嘶鸣一声跑开,他苦笑了一声,将头埋在膝盖上,“如果在来之前你问了我我可能会很高兴,我可能会想一会儿要先喂喂小猪,然后再去摸摸小兔子,或许还会去湖面打水漂,欺负那些小鸭子,可是我都已经做好了两个人一起在街头散步,踩着落叶,看看你小时候走过的街道是什么样子,看看你小时候的学校,可是没有任何准备你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我之前想的那些全都落空了,我要怎么高兴。” 江宁川张了张嘴,听到姜俞接着说—— “我想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姜俞脑袋在膝盖上蹭了蹭,浅色的裤子留下了被浸湿的痕迹,姜俞的声音有些发闷,“都怪你,你不和我商量,你把快乐给浪费了。” 江宁川沉默了好久,最后他在姜俞旁边蹲下,重重地抹了把脸,道:“那我们回去吧。” 姜俞也不看他,依旧将头埋在膝盖里,闷声应道:“嗯。” 第四十九章 回到半山别墅后发现院子最外层停了好几辆陌生的车,江海正要出门去招呼客人,见两人回来便上前去搭话,他问姜俞:“这么快就回来了?小牧场怎么样,小川读书得时候最爱去那儿呆着,没回来之前就说准备带你去那儿玩,今天特意取消对外开放了,就你们两个人,包场的感觉怎么样?” 姜俞愣了一下,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蹙着眉的人,内心十分震惊。 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戳了一下,一阵阵地翻腾起波浪来,但江海还在眼前,他尽量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来,:“谢谢伯伯,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江海笑笑,便出门去了。 下午已经陆陆续续有其他客人来了,女方的娘家人和江宁川的亲戚都各自来了一些,同样姓江的刘伯招待就足够了,但是女方那边的客人却要江海亲自接待。 回来的路上俩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姜俞在进房间之前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只是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屋了。” “嗯。”江宁川刚才一直在走神,等到房间门只剩下一条缝隙的时候才回过神,他将手伸进那道小小的缝隙并且一把拉住,将自己挤了进去。 姜俞被人半抱着挤在门上,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脸上都有些发热。 “干……干嘛?”姜俞双手手肘抵在门上,心跳快得简直要蹦出来。 “不要不开心。”江宁川脑袋埋在姜俞颈窝里,柔软的嘴唇贴着姜俞肩膀温暖的皮肤,“我难受得要疯了。” 他说完收紧了手臂,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 他的确做得不好,没有任何商量,骘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在做决定之前征求姜俞的意见,导致闹出这样不愉快的事。 看到下午姜俞脸上失望且委屈的表情,他害怕又焦虑,明明想献出自己认为的最好的东西,却因为没有考虑周全而弄巧成拙。 他见多了其他人因为失望而离开的例子,他突然想到,这种事情也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姜俞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把对方的脑袋推开,莫名其妙地问:“明明是我不开心,你难受什么呀?” 江宁川没回答他,不知足地将人再次搂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姜俞的后背感受到木门的震动,刘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少爷,少爷和你在一起吗,夫人的父母和几位叔伯都来了,下去见见吗?” 江宁川情绪收放自如,沉声道:“马上下去。”回复完后争分夺秒地在姜俞嘴角亲了一口,小声请求,“先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俞心里那点不愉快早就因为江海的话消失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着江宁川,问他:“我要不要去啊。” 按理说楼下的那些亲戚和他这个来做客的学生没什么关系,但大家都是客人就自己一个矫情地躲起来好像也不像话,但要是和老师一块儿下去见亲戚也很尴尬。 姜俞自己在那儿纠结得不行,江宁川却没想太多,直接说:“去吧。” 说完他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和那些小猪呆了一会儿身上就沾了味道了,在外面还可以接受,一回屋那种野性的气息就太明显了,根本忍不了。 姜俞倒没记急着换衣服,红着脸躺在床上弓着身体,抱了一会儿就有了反应,都是年轻惹的祸。 下了楼,江海和小何在大厅正中央坐着,旁边是男女双方的亲戚。 江宁川挨个儿打了招呼,“你们好,二叔,小姑……” 姜俞一个人都不认识,按照年纪两眼一抹黑地喊:“叔叔伯伯,阿姨们好,姐姐好,小朋友好。” 那些人都一一作了回应,寒暄了几句又讨论他们自己的去了。 “哥。”唯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冲江宁川喊了一声,又冲着姜俞笑笑,问道:“你就是那个小同学吧。” 姜俞点:“是,不过不是小同学了。” 话没说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噌噌噌地跑到江宁川脚边站好,埋头怯生生喊道:“小川舅舅~” 江宁川弯腰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棠棠长大了,在家乖不乖呀,有没有听妈妈话。” 见人和自己亲近,小姑娘便抱着江宁川的脖子不撒手,奶声奶气道:“棠棠可乖了,棠棠想舅舅了,舅舅怎么现在才回来。” “哈哈哈……”江宁川被小姑娘逗笑,抱着她在沙发上坐好,问刚才说话的人:“这些话都是你教的吧。” “我教什么呀,她自己看到你的照片就念叨舅舅怎么还不回家,两岁的时候就记住你了,我真是服了。”肖敏戳了下自家女儿的脑袋瓜,这姑娘刚出生的时候就爱盯着漂亮小护士看,稍微普通一点儿的就爱答不理,一岁多了都还不会说话,等到这个江宁川难得回家过年,居然逗着她喊出了第一声舅舅。 姜俞也想戳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蛋,不过及时克制住了内心的渴望,小声问:“她叫棠棠呀?” 肖敏把自家女儿从江宁川身上扒了下来,“对啊,小名糖糖,大名于棠。” 姜俞“噗”的一声笑出来,见江宁川嘴角也弯了弯。 肖敏纳闷:“你们笑什么?” “不好意思,”姜俞摆摆手,看着小姑娘挣扎着要往老师身上扑更加乐了。 江宁川伸手把于棠小朋友抱过来晃了晃,解释道:“我们医院有个小姑娘也叫这名儿。” 所以他每次看到于棠就跟看到这个小外甥女似的。 棠棠小朋友的颜控属性让姜俞在她那里也得到了好脸色,让江宁川抱了一会儿就试探着向姜俞伸手,小脸红红地要抱抱。 姜俞也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把人从江宁川怀里接过来,如愿以偿地捏了捏粉扑扑的小脸蛋。 四五岁的小女孩脸上婴儿肥还没有褪去,捏上去又弹又软,让人根本舍不得用力,姜俞小心翼翼地又戳了一下,果冻一般的手感让姜俞震惊不已,他忍不住小声惊呼:“好软啊!” 那捡到宝的表情让江宁川和肖敏不由得笑了起来,女方那边两个比较年长的人注意到这边,也微微一笑,那目光虽说不上亲切,但却满含善意。 姜俞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于棠小朋友手臂收紧,搂着姜俞的脖子往上爬,“吧唧”在人脸上印上一个湿乎乎的吻。 三个大人脸色都僵了一下,姜俞迷茫地看着小姑娘的妈妈和舅舅 江宁川无奈地摊手,肖敏倒是笑笑,随后严肃地瞧了一眼还在害羞的女儿,正色道:“妈妈咋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于棠十分不情愿地从姜俞怀里爬下来,在她妈妈面前乖乖站好,“记得。” “妈妈说了什么,你自己背一遍。” “不能随便亲别的男孩子,也不能让别的男孩子随便亲自己。”于棠小朋友盯着自己对在一起的手指,瘪了瘪嘴,为自己辩解道:“哥哥不是别的男孩子,哥哥是家里的男孩子,可以亲的。” 肖敏:“……” 姜俞:“???” 江宁川:“……”不是我教的! 于棠小朋友小小年纪还没读不懂大人地想法,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理直气壮道:“哥哥是舅舅带回来的人,就是家里的男孩子,所以糖糖亲他没关系的,”说完还直勾勾地盯着姜俞的眼睛,问他:“对吧?” 姜俞在心里吐槽小姑娘到底什么逻辑,为什么舅舅带回来的就是家里人,这次带回来的是自己,万一他带的是别人呢?不对,老师怎么能带别的人回家? 啊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回答不对就伤了小姑娘的心,但也不能在人家妈妈面前瞎说啊,十分为难。 还是江宁川来解了围,板着脸严肃道:“你说的对,但是不能亲。” “为什么呀?喜欢哥哥才亲他的。”小姑娘显然被打击到了,杏仁儿眼里噙着累,小嘴瘪了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十分招人疼。 “因为只有舅舅能亲。” 肖敏:“……”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我闺女还是个孩子! 姜俞:“???” 不小心听到真话的于棠小朋友“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哭开了,引得在坐的各位注目,江宁川小姑也就是小姑娘的姥姥走过来抱着哄自家小祖宗,又问几位大人:“这是咋了,乖宝哭啥呀?” 肖敏一言难尽,指着江宁川道:“你问我哥吧。” 小老太太看着气定神闲的侄子,瞪眼,“你干啥玩意儿了?” 于棠躲在姥姥怀里抽抽嗒嗒地抹眼泪,见有人给自己出气马上告状,“舅舅不让我亲哥哥,还说只有他能亲哥哥,呜~” 小老太太思索了一下,倒也没把后半句当真,觉得江宁川说得有道理,便温柔地捏了捏于棠的小脸蛋,“小川儿舅舅说得对,咱糖糖是乖宝,要听话呀。” 糖糖:“……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大家都欺负我? 第五十章 晚饭过后几个大人聚在一起打麻将,肖敏虽然年轻,但也是雀场高手,把自家女儿往江宁川怀里一塞,撸起袖子上了场。 于棠靠在江宁川怀里看了会儿动画片便打起了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安安静静地没发出一点儿声响,连呼吸都十分轻巧。江宁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糖糖,长长的睫毛在小脸蛋上铺下一片阴影,小嘴巴在睡梦中还砸吧着,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暖调的灯光温柔的倾洒下来,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姜俞忍不住赞道:“真好啊。” 怕把糖糖弄醒,江宁川僵着身体不敢乱动,小声地对姜俞说:“去跟肖敏说我把糖糖放床上去睡,让她一会儿打完牌记得去接孩子。” 姜俞点头,同样小声道:“好。” 姜俞再上楼时糖糖已经在江宁川床上睡好,还盖着刘伯拿来的小草莓印花的儿童被,江宁川则守在一旁坐着,就着床头灯看手机。 “我可以进去吗?”姜俞在门口敲了下门,小声问。 “进来,”江宁川朝他勾勾手,想到什么似的接了一句,“记得关门。” 姜俞脸红了一下,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十分明显,他带上门走了进去,小心地打量着充满江宁川气息的房间。 里面的摆设其实和自己住的那间相差不大,只是看起来要更精致一些,墙面挂了一些简单的装饰,桌台上摆着一张小小的合照。 姜俞指着那张被精心装点过的照片,小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江宁川点头,起身把拿着照片的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好,将头埋在姜俞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这是我们家唯一一张合照。” “!”姜俞一愣,照片上果然有三个人——一对嘴角带笑的夫妇和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他们看起来幸福又和谐。 只是画面中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而其中年长的那一个,将娶另一个女人进门。 想到这些,姜俞心头有些发酸,他紧紧挨着江宁川的脑袋,在上面轻抚了两下,这是他无言的安慰。 江宁川问:“干嘛?” “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江宁川不解,看着姜俞手里的相框才明白过来,他笑道:“我妈都去世十多年了,我爸前些年一直为她守着,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还是等我点头了才给人一个名分,足够了。” 刚知道江海和小何的关系时江宁川还闹了一段时间,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只是去世了,还在世的另一个人就能抛下以往的一切,开始全新的生活。 如果这个家没有新的女主人,那么妈妈还将会是爸爸早亡的妻子,还将会是自己的妈妈。可如果爸爸有了新的妻子,那么已经去世的妈妈在爸爸那里将不复存在。 从此世间只有他江宁川去世的妈妈,而江海则会拥有全新的妻子,江宁川不能接受这些。 他生气过也抵抗过,甚至以再也不回家作为威胁,江海理所当然地妥协了,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想再失去与妻子之间唯一的联系。 江海心中依旧怀有对妻子的爱意,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浓重的爱意与思念早已经化作身体里的一部分。 往后的岁月还很漫长,他不能带着那只能用来怀念的情感孤独老去。 父子俩最终还是得以和解,江宁川想,十几年来只守着一个人,也算是仁至义尽。 姜俞暂时还没办法体会这种感情,他只觉得有点郁闷,连带着对江海和小何的印象都变得有些不好。 “我有点难受。”姜俞蹙眉看着那张看上去很幸福的照片,拇指蹭了蹭江宁川小时候可爱的脸。 江宁川笑了笑没说话,倾身将床头灯关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中,他按着姜俞的后脑勺,贴上对方的唇开始与人接吻,舌头长驱直入,蛮横又急切,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一切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中都显得格外明显,姜俞安心享受这令人忍不住沉沦的亲昵,对方熟悉的气息在这黑暗中给他浓烈的安全感,好像这样紧紧相拥,耳鬓厮磨,就足够让他在后半生慢慢回味了。 数十分钟后,睡梦中的于棠翻了个声,发出不小的动静,姜俞突然想到房间里还有小朋友的存在,脸顿时红了个透彻。他费劲推开江宁川的脑袋,指了指床上的于棠,虽然在黑暗中并不能看到。 “糖糖在呢。” 江宁川再次迎上对方的唇,已经亲得柔软的嘴唇轻轻蹭在一起,“她睡着了。” “那个……你……你皮带扣硌着我腰了,你得起来一下。”嘴里说着皮带扣,但姜俞却清楚地知道让自己不适的到底是什么,他脸红了个透彻,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却怎么也没法摆脱身下的异物,倒不是嫌弃,既觉得满足,但忍不住害臊。 “我今天穿的裤子需不需要皮带你不知道吗。”江宁川收紧手臂不让人离开,脸埋在姜俞胸膛,闷闷地说:“别乱动。” “嗯……”姜俞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前方不敢再乱折腾,道:“好。”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简简单单地拥抱,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即使什么也不做,内心深处却有着莫名的满足。 身体的反应好久才消下去,江宁川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显示了肖敏的短信——哥,糖糖还在你房间吗? 江宁川开了灯,回复:还在,你上来吧。 肖敏:我在门口了 江宁川正要开门,姜俞猛然间瞥到对方红润的嘴唇,看了看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等等……”姜俞小声说,“我在我房间睡着了。”说完便走到一旁的衣柜藏了进去,还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江宁川看着小男朋友关上柜门,一阵无语。 等到肖敏把孩子抱走,他走过去敲了敲柜门,到:“该出柜了。” 姜俞坐在衣服堆里噗嗤一笑,江宁川倾身,重新吻了下去,接吻的间隔里,他道:“晚上在这里睡吧” 姜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事实上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过结果还是拒绝了。 江宁川把人堵在柜子里不让出来,逼问道:“为什么?” “太不合适了吧。”姜俞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小声说着自己的想法。 如果本来就说住一间房就好了那还行,但是明明分开住,大晚上又偷偷摸摸的睡到了一起,被人看到的话就难解释了。再说这次是以师生关系出现在大家面前,真发生了什么的话,总感觉怪怪的。 虽然不经常回来,但这里好歹是自己家,江宁川心里没什么顾虑,自然也难以明白姜俞心中所想,他轻轻啧了一声,道:“那刚才亲你的时候你倒是挺享受。”话虽这么说,既然对方会觉得为难,他也不好再强求,便将人堵在衣柜里亲了好一会儿,挂得整齐的衣服被挤得乱成一团,将忘我的两人团团围住,为他们造出一个小小的世界。 姜俞回房间的时候脚步有些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回头便看到始作俑者站在门口对自己微微一笑,一瞬间腿变得顿时更软了。 这男人竟然该死的美味呢。 第二天一早,姜俞下楼的时候被正在热聊的人给吓到。 一开始虽说只是家里人简简单单吃个饭,但两家人凑一块儿也是个大数目,且江海也不是什么朴素的人,不搞个大阵仗简直对不起他的良心。 昨天还很高大上的房子今天像是个高大上的活动会场,姜俞惊叹道:“你家亲戚好多啊。” 江宁川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他淡淡道:“还行吧,除了肖敏他们其他人用不着搭理,不喜欢太多人的话我们先回房间休息,要不然还可以找糖糖,早饭让人送过去就行。” 大厅里的大多数客人都是江海在招待着,小何则是被一群女眷给包围,就连刘伯身边都围着一群人。 反观肖敏那边,她带着糖糖小朋友安安静静地吃早饭,丝毫不被人打扰。 江宁川叫住路过的阿姨,指了指肖敏的方向让她送些早餐过去,随后便带着姜俞走过去了。 看到走过来了两个人,肖敏说了声“早”,又让糖糖问了好,随后翻了个白眼,“我真的服了,三舅就住我家隔壁,从来也没见他对我爸这么热情过。” 肖敏的三舅就是江宁川的叔叔,江宁川面无表情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面色发红的中年胖子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立马没了继续看下去地欲望,他将目光收回,从糖糖餐盘里拿了块蔬菜干喂给姜俞,笑道:“他要是对你爸也这么热情,你吃得消吗?” 肖敏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江宁川从蔬菜干里挑了一块紫薯干塞进自己嘴里,糖糖愣了几秒,再看看朝自己笑的舅舅,“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肖敏很快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吼道:“你怎么连我女儿的零食都抢?!” 第五十一章 正说着,刚才那个阿姨端着早餐过来了,江宁川挑了两颗最大的草莓放在糖糖面前,顺便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哄道:“还你两个新鲜的,别哭了,糖糖乖啊。” 姜俞好一阵无语,不过想到自己刚才也吃了糖糖小朋友的蔬菜干,也不好意思嘲笑别人了,默默从自己碗里挑了两个圣女果到糖糖的小盘子里。 糖糖抱着和自己手掌差不多大的草莓咬了一口,空运过来的新鲜草莓甜美多汁,小朋友最喜欢这个味道,便顿时把零食被抢的委屈给忘记了。 被美食哄好的糖糖小朋友笑呵呵地要姜俞抱,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姜俞面前的鸡蛋饼,意图十分明显。看到此情此景,肖敏无力地叹了口气,“你们别乱喂她吃的……”有个容易被美食诱惑的颜控闺女真的一点也不省心。 到了中午,整个屋子里的人一共坐了五桌,姜俞跟着江宁川和一众小辈坐在一起。 有几个人比如肖敏都已经有了宝宝,但见到江宁川还是站起来喊了声“哥”,江宁川不咸不淡地朝他们点头,态度不如对肖敏的半分热切,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不过那些人也不怎么在乎,毕竟他们的态度也不见得有多么热情。 虽说桌上都是差不多大的小辈,但看起来却最为拘束。 姜俞安安静静地自己吃菜,时不时逗一下身边宝宝椅上的于棠,倒也没那么不自在。 江海和小何每桌都敬了酒,到姜俞他们这一桌的时候大家也没敢让他们敬,纷纷站起来把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了。 江宁川作为主人,在江海他们喝完之后敬了桌上的弟弟妹妹,喝完之后又一脸冷漠地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管被敬的那些人有没有喝。 坐下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果然,姜俞此刻整个人从脑袋到脖子都红得发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喝醉了。 姜俞在拿起酒杯之前根本就没想过杯子里的居然是酒,看着众人举杯的时候想都没想就一口干了杯子里面的液体,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喝酒。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淌进胃里,各种味道在鼻腔里爆裂,香的,冲人的,辣的,苦的……这些味道全都混在在一起,拼凑成一团火,不光是身体,仿佛灵魂也被燃烧殆尽。 江宁川感觉十分不妙,他晃了晃姜俞垂下来的胳膊,喊道:“姜俞?” 姜俞艰难地转过脸,看到熟悉的面孔:“嘿嘿。” 江宁川:“……”嘿个屁。 看着傻笑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的男朋友,江宁川感觉脑袋在发胀,他越过姜俞小声对肖敏说:“姜俞喝多了,我先把他送上楼,你照顾一下这儿。” “行,”肖敏往姜俞脸上看了看,有些担心,叮嘱道:“让他喝点温水,注意他吐。” “嗯。”江宁川点头,将人扶着走了。 姜俞还在傻笑,不过他注意到周围只有两个人之后胆子便大了起来,整个人都挂在江宁川身上,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脸。 “老师……是你吗?” “不确定是不是我你还蹭得这么起劲。” “我就随便问问。”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体重可不是闹着玩的,拖着人走实在是太艰难,江宁川干脆把人背起来,扭头问:“那你能随便自己走走吗?” “我走不动了,我要飞,飞得更高~”姜俞说着就唱了起来,双手做出飞翔的动作,姿势突然改变导致江宁川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倒了。 江宁川把人放下来改为继续扶着,在姜俞红扑扑的脸上捏了一下,无奈道:“安生点吧祖宗。” 姜俞笑笑:“好。” 小男朋友笑起来又乖又好看,江宁川简直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直接把人抱起来了。 躺在床上的姜俞终于消停下来,他抱着被子蜷缩起来,眨巴着眼睛,说:“渴。” “等着吧。” 江宁川给姜俞喂了半杯温开水,见人眼睛一直睁着,也不敢这么走开,便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了。 江宁川问:“难受吗?” 姜俞摇头,拉过江宁川的胳膊放在怀里搂着。 江宁川一半的身体都怕在床上,又问:“那想吐吗?” 江宁川依旧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江宁川咽了下口水,摸了摸姜俞的脑袋,眼里一片温柔。他倾身,想给对方一个安抚的吻。 姜俞美美地闭上眼睛,只是亲吻还没来临,他便急匆匆地伸手挡住江宁川的脸,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巴。 江宁川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见姜俞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卫生间跑去,随后里面便传出来“哇呕”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江宁川匆匆跑过去,呕吐完的姜俞突然出声:“不要进来,我好多了!” 江宁川止住脚步,他担忧地在门口站着,透过磨砂的玻璃门,依稀可以看到姜俞半跪着的身影。 卫生间里又传来几声干呕的声音,随后是冲马桶声,接着水龙头被打开了,稀里哗啦的流水声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切声音都停下来,里面的人却没了动静,站在洗手台前一动不动。虽然能看到姜俞的身影,但他刚才毕竟醉得迷迷糊糊,江宁川又开始担心起来,他敲门,问:“好了吗?” 没人回应,江宁川心里一紧,接着喊:“姜俞?” 依旧没人回应,江宁川皱眉伸手推门,里面的人却用力拦着。姜俞的声音终于传出来,“别……先别进来。” 江宁川记得刚才恍惚看到一抹肉色,猜想着问:“衣服脏了吗?” “嗯……” “那你先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好。”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淋浴的声音,江宁川从衣柜里找出没穿过的新衣服,靠在卫生间门口等着。 水声淅沥,如同致命的乐章,江宁川盯着手中的睡衣,神色不明地笑了笑。 “洗脸台下面的柜子里有干净毛巾。” 姜俞被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哦”了一声,意识到人就在门外,心跳顿时有些加速。 水声停了下来,卫生间的门缝里伸出一只带着水汽的手。 外面的人久久没有动静,姜俞咳嗽一声,小声提醒:“衣服。” 江宁川一直在走神,听到声音后才“哦”了一声,盯着姜俞红润柔软的手掌看了一会儿,把手中的睡衣放了上去。 姜俞随着温暖的水汽一同出现,刚走出门便被人一把扛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砸在刚才躺过的大床上,上面全是自己喜欢的气息。 面前的人已经倾身压了下来,姜俞刚被热水淋过的身体红色未消,又开始发起热来,烧得他整个人都有点糊涂。不过这种糊涂却和刚才喝醉的不省人事完全不同,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知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进行一切思考。 眼前即是心爱之人,他眼里满是爱意与浓情,姜俞心软的一塌糊涂,抬手便勾住了对方的脖子。 江宁川上半个身体虚压在姜俞身上,他温柔地注视着恋人的双眼,动情地在那漂亮的眼睛上印上一个吻,随后是鼻梁,脸颊,耳际,再是忽上忽下的喉结,就在姜俞期待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却是结结实实将人抱住,哑着嗓子请求:“陪我睡一会儿吧。” 姜俞喉结上下滚动,用力与人搂紧了些,轻声道:“好。” 楼下大堂简单的婚宴宾主尽欢,楼上幽暗的房间里有情人相拥而眠。 各自欢喜,各自安乐,只有些是陪伴,有打真心。 等俩人醒来的时候酒席已经散了,客人们走的走留的留,再不像早上那么热闹。 江宁川的国庆假期只有三天,今天过完就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去,说起来三天时间也不算太长。 为了弥补昨天的遗憾,两人去玩之前先商量了一下,说到商场觉得太拥挤,且各处商场都一样,逛不逛都无所谓,游乐园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昨天的小牧场比较好。 把出行计划和江海说了,江海倒是一脸为难,“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今天也不开放了,我给负责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提前清场。” 看到人说着就拿出手机,姜俞忙不迭地制止了这种十分霸道总裁的行为,“不用麻烦了,人多才更好玩,不然就我和老师大眼瞪小眼也还挺惨的。”说着还扭头看一旁的江宁川,眨眼道:“对吧,老师?” 江宁川自然是觉得只有两个人比较好,但这会儿也不好拆姜俞的台,便麻木地点了点头。 见自家儿子都点头了,江海只好作罢,想来想去决定一会儿让工作人员给他们把设备什么的都给备齐,又嘱咐要出门的两人:“一会儿如果吃烤肉也别吃太多了,晚上回来咱们几个一起吃个饭。” 江宁川点头,“知道了。” 姜俞被人直接拖着往外走,艰难地回头应道:“好的。” 第五十二章 今天再次来到小牧场,和昨天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在姜俞看来,今天路边的萧瑟的树木美得有意境,下方不平整的路面是淳朴的象征,牧场里的空气是属于大自然的清新,脚边“哼哧哼哧”跑个不停的小香猪是动物的野性…… 姜俞弯腰在和自己膝盖差不多高的小猪崽子头上摸了摸,因为平时见到的游客很多,小猪崽子并不怕人,反而十分亲热地在姜俞手掌蹭了蹭。 和小兔子小羊柔软的皮毛不同,小猪崽子身上是稍硬的鬃毛,掌心拂过时有些扎手。 姜俞被小动物的亲昵惹得发笑,惊喜道:“它喜欢我!” 江宁川把在自己男朋友手心蹭得正起劲的小猪赶走,说:“我更喜欢你。” 姜俞手撑在膝盖上抬头看着眼前人,眼神哀怨道:“你第一次说喜欢我。” “是吗?” “怎么不是?”姜俞皱皱眉,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没说过,哎,不明不白地就跟人家好上了,真是美色误人啊。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我每天都那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江宁川挑眉,“还是说以后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姜俞没出息地红了脸,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请你每天多喜欢我一点,谢谢!” “德行。”江宁川笑到咳嗽。 姜俞瞪他:“你还没回答我呢。” 江宁川说:“完全没问题。” 也难怪江宁川读书的时候喜欢在小牧场泡着,人工饲养的动物不仅可爱亲人,玩累了还能吃,肉质还十分好,味道鲜美。 姜俞拿出手机给周边的小猪录了个小视频,发给还在大洋彼岸的何西,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回乡养猪。 因为是国庆假期,小牧场有很多带孩子来玩的家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兔子最容易受惊,怕它们被人类小朋友吓到,因此幼兔区并不对外开放,姜俞便能够不被打扰接近小兔子的机会。 刚出生的小兔子和外面那些看起来就壮硕有利让人不禁联想到澳洲袋鼠的大兔子完全不同,虽然都是白毛毛红眼睛,但小白兔软乎乎一团团挤在一起,躲在草窝里微微抖着身体,像极了在热水里漂浮的汤圆。 有一只小兔子被两人的脚步声给吵醒,睁开如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看到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拼了命地往草窝里面钻,直到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一堆毛绒绒之间才罢休。 姜俞双手捧心,被小兔子萌的一脸陶醉。他拼命摇晃身边的江宁川,激动地压低声音道:“太!可!爱!了!吧!好想养一只啊!” 江宁川被晃得差点摔跤,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重新蹲好,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兔子远远软软的屁股,问:“养在哪儿?” 姜俞理所当然地回答:“家里啊。” 江宁川问:“谁家?” 姜俞答:“我家。” 江宁川说:“哦,那不养。” 姜俞扭头看他,“为什么?” 江宁川逗了逗懵懵懂懂往这边看的小兔子,说:“我又不能经常看到。” “那养在你家?” “兔子很臭的。” 为了印证江宁川说的话似的,醒着的小兔子动弹了两下,随后干爽的草窝下面颜色深了一块,一股诡异的气味扑鼻而来。 “咦~”姜俞被熏得往后退了几步,生无可恋道:“说的对。” 在小牧场玩够了,江宁川又带着姜俞在辽城比较知名的街道逛了逛,吃了当地才有的特色小吃。 虽然听了江海的少吃一点烤肉,但是一路上小吃格外诱人,而且每一份量都特别大,饶是姜俞这样的胃口,和江宁川分着吃了几份后都感觉有些撑。秋日的下午阳光正好,吃累了的两个人捧着杯奶茶坐在店外,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姜俞自己是南方人,却意外对北方口音十分有好感,每次听到纯正北方话都觉得十分亲切,他大学时候隔壁宿舍就有一个北方同学,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宿舍四个人说话就都带上了北方口音。他戳了下在旁边昏昏欲睡的江宁川,“老师,怎么你说话没口音啊。” “啥玩意儿?” “哈哈哈哈……”姜俞一口奶茶差点儿喷出来,接道:“咋回事儿啊。” 江宁川盯着他笑,“傻了吧唧的。” “你瞅啥呢?” “瞅你好看。” 姜俞:“……我输了。” 江宁川得意一笑,用实力证明自己是主动单身三十年。 俩人一直在外晃悠到家里打来电话才准备回去,昨天以及今天的所有客人都回去了,大宅子又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晚饭是小何亲自做的,普通的菜式做出了大厨的水平,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很安静,很少言语,是个让人看着很舒服的居家女性。 吃完饭江宁川要上楼去收拾东西,姜俞原本跟着,没想到却被江海拉着重新坐下了。 “小朋友等一下。”江海显然喝多了,一张脸被酒气熏得通红,眼睛也变得浑浊。 说实话姜俞其实很害怕醉成这样的人,总感觉他们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情绪失控的事情来。 但是江海没有,他拉住姜俞的胳膊,冲他笑了笑,说:“谢谢你啊。” 姜俞愣了。 江宁川意识到小男朋友没有跟上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皱起了没,回过神就要将人拉回来,但姜俞却朝他摇摇头,示意没问题。江宁川还在原处站着,也不打算走了。 “小川这孩子脾气倔,自从他妈走后就没给过我好脸,也是我欠他的,他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但他小小年纪,他再也不笑了,不管怎么补偿他他都不会开心,他那么拼命地读书,考了那么多第一,拿了那么多奖杯,我既开心,又心疼。” “其实他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都没关系,我这么拼命赚钱,就是想把最好的给他,想让他长大了不那么辛苦,想让他能自由快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给他无所畏惧的资本,可是我太注重赚钱了,我连他妈妈什么时候生病了都不知道,我连那个每天睡在我身边的人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她抑郁得每天都在想着自杀,我如果知道川儿在他妈妈走后再也没法开心了,我还赚那么多钱干嘛……” “这么些年了,我从来都参与不进去他的生活,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没办法了解,谢谢你啊……” 江海一开始絮絮叨叨地对姜俞说着,后面变成他趴在桌上,自言自语——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穷追不舍,她也不会承受那么大压力,也不会抑郁成疾……” 姜俞沉默着,听江海迷迷糊糊地说完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当年的他是大学校园里最耀眼明亮的天之骄子,成绩拔尖,家世出众,就连样貌在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刚入学便引得全校师生瞩目,年轻的江海有着让大多数人羡慕的人生。 但很快一切都跌入谷底,江海他入学不久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也就是江宁川的母亲宁凝,并且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在那个年代,师生之间的感情隔着道德和伦理,这样的感情自然遭到了世俗的抵制。 但江海偏不是什么在乎他人眼光的人,他一言不合便退了学,向大家宣布他们再不是师生,妄图给自己一个追求所爱的资格。 纵使遭到所有人反对,江海在穷追不舍一年多后终于夺得美人欢心,第二年迎来了他们唯一一个孩子的出生。 江海的父母认为宁凝毁了他们儿子的前程,坚决不欢迎儿子曾经的老师进门,宁凝出生于书香世家,她的父母不能接受女儿做出委身学生的事情。因此两人的结合,迎来的是众叛亲离,好在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那段时间江海的事业正在稳步发展,江宁川也逐渐长大,继承了父母的一切优点。就在江海以为他们一家能够就这样永远幸福下去,噩梦却突然降临。 父母的厌弃和公婆的嫌恶,在宁凝心头刻上了永不磨灭的伤痕,她时常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咒骂,用尽一切恶毒的语言。但那时江海事业正在上升期,他们的孩子也需要费心照顾,宁凝便把一切不适都隐瞒下来,等到被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有一段时间,江海每次在睡梦中都会被惊醒,他害怕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爱人已经冰冷的身体。他在梦里听到凄厉悲惨地呼救声,每次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看到在身旁安然无事的爱人,便会猛地松下一口气。 但是有一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宁凝照常在儿子喝完牛奶后给他一个拥抱和一个晚安吻,在睡前给爱人一个微笑。 江海那天晚上没有做噩梦,他安安稳稳地醒来,身边却空了,冷了。 卧室的窗户被打开,煤气刺鼻的气味却没能散干净,他发疯一般地从床上爬起,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各处寻找妻子的身影。他找到了,妻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冰凉的尸体脸上还带着柔和的微笑,宁凝忘却了一切痛苦,去了能让她解脱的国度。 江海没敢告诉江宁川他母亲是自杀而死,只说妈妈病了,去了再也不会因为病痛感受到痛苦的地方。 姜俞脑海里响彻江海刚才最后那句话——“如果她依旧顽固地拒绝我……是我害了她。” 第五十三章 小何给江海煮了醒酒汤,喂他喝完之后便和刘伯一起把人带回了房间,大厅只剩下姜俞和江宁川两个人,没有人说话。 江宁川原本打算陪着男朋友听他爸说酒后胡话,却没想到意外在母亲去世十多年后才知道她的真正死因居然是自杀,而父亲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的病因居然是抑郁。他的心揪成一团,被一只无情的手揉捏着,心里那些酸的痛的全在挣扎着,叫嚣着。 “她顽固地拒绝我就好了。” “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她有多痛苦。” “川儿都不会笑了。” “我多希望我们家能一直那样。” “……” 一声声一句句在江宁川脑海里翻滚,他紧紧攥住手边楼梯的栏杆,想要嘶吼,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声。 他攥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向栏杆尖锐的边缘,手很疼,却不及被揉捏在一起的心脏。 姜俞原本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看到江宁川拳头浸出鲜红的血液之后却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他抓住江宁川已经血肉模糊的手,看到对方红得吓人的双眼,将人死死抱住。 “别这样,你别这样。”姜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手足无措,难过极了,也害怕极了。 江宁川喉管像是被蒙了一层纸,不管他怎么哭怎么喊都无法出声,过了好久,姜俞怀中颤抖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他听到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他从来不在乎爷爷奶奶喜不喜欢自己,也不在乎为什么幼儿园里救自己从来没见过姥姥姥爷,他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要一直承受他们的恶意,为什么要被那些残忍的恶意折磨致死。 江宁川此刻毫不掩饰脆弱,他埋首在姜俞怀里,痛苦道:“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 姜俞从来没见谁这么哭过,他心痛得要死掉了,小心翼翼地在怀中人发顶亲了亲,“因为他们太爱你了。”所以不忍心让你接触到这样残忍的真相。 第二天早上父子二人都清醒过来,只是眼睛一个比一个肿。 吃早饭的时候,江海尴尬地冲姜俞笑了笑,道:“昨晚伯伯喝多了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姜俞下意识往江宁川那边看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点点头。 “中午的机票对吧,一会儿早点吃午饭,吃完我送你们去机场。” 姜俞正欲说话,却被江宁川抢了话头,“不用了,吃完饭我带姜俞去逛逛,到时候让刘伯去机场把车开回来就行。” 江海眼中的神色暗淡了些,勉强笑道:“哦,也好。” 吃完早饭江宁川便上楼拿了行李,四个人站在门口等着刘伯将车从车库开出来,江海看着自家儿子被阳光罩住的侧脸,欲言又止。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你当时还那么小。”江海思量了一下才将手搭上他儿子的肩膀,露出一个近似讨好的笑容来,“你别……别怪我,行吗?” 江宁川垂下目光,任由小时候曾举起过自己的那只手搭在肩上,道:“知道了。” 姜俞用了一晚上加一上午都没能从昨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十多年前的真相,现在听来只是个十分具有悲情色彩的故事而已,但是姜俞却从这个故事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北方秋天的阳光将天地间的水分炙烤得一干二净,空气里都充斥着干燥的气息。 姜俞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失神地坐在副驾上。 还在国庆小长假期间里,机场的停车位十分紧缺,江宁川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空余的停车位,他将车停好,问姜俞:“在想什么?” 姜俞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江宁川的手,目光灼灼地问:“如果被人谴责的话,你会放弃我吗?” 江宁川有了一瞬的茫然,思考过后才明白小男朋友说的是什么,他眼神暗了下来,随后笑着捻了一下对方垂在眼睫上的发丝。 “没有人能谴责我们。” 连承诺都算不上的一句话让姜俞悬了好久的心一下子落到胸腔里,开始正常的跳动。 没有人能谴责我们,所以我不会放弃你。 姜俞擅自给那句话作了补充,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情奇妙地好了起来。 国庆假期的结束意味着姜俞在宁和的实习合同到期,出门去医院之前,姜俞拿出了毕业那天张老师交给自己的那些材料。 实习日记几乎每天都在写,打开一看里面被黑色的笔记填得满满当当,只留了薄薄几页纸出来,给实习导师以及实习单位写各种评价。 姜俞珍而重之地将材料抱在怀里,毕竟里面承载了他太多希望。等最后那几页纸也被填满,那么在医院地这三个月来才算是圆满,到时候就可以拿着这些去学校换来在班导那儿寄存了三个月的毕业证书,人生将开启另一个全新的篇章。 姜俞一路上就没停止过笑容,看得出来心情十分愉快。 江宁川到了办公室便换上衣服,把文件夹卷了个卷在他男朋友脑袋上敲了一下:“傻乐一早上了,想什么呢?” 姜俞把实习报告,实习证明,实习评价表在桌上一列排好,十分霸气地在上面指了指,说:“来,把这些填了吧。” “这什么玩意儿,卖身协议吗?”江宁川笑着把手边的东西拿起来翻着看了看,“实习证明啊,这东西我还没写过,怎么写,如实写还是夸夸你?” “如实不就是夸我么,做人得真诚一点。”姜俞把小册子翻到需要被填写的地方,重新放到江宁川面前。 “那行吧。”江宁川唰唰唰几笔下去,一张空白的纸上已经落下笔迹,写完自己还欣赏了一下,笑着把手上的东西推了过去。 姜俞拿过去一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恨不得冲眼前人翻个大大的白眼,那纸上赫然写着——乖巧懂事,腿长颜好,深得我心这十二个大字,最下面一行右侧还有江宁川潇洒俊逸的署名。 他挑刺抬杠,“为什么乖巧懂事在腿长颜好前面,是我长得不够好,还是腿不够长?” “不满意啊?那我改一下。”江宁川作势要拿走姜俞手上的东西,但姜俞却没给他机会,将手里只有十五个大字的纸叠起来藏进口袋里,虚张声势严肃道:“好好写!” 这可关系着毕业和考研,就算是男朋友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 “等着吧。” 江宁川说完,在那薄薄的几张纸上写下中肯的评价,刚健有力的字体填满了纸张的每一处空隙,都是他对身边人的信赖和肯定,还夹杂着一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期盼。 每一处评价的最后都签上了他江宁川的名字,这个名字将跟随着这些文件进入档案,在小实习生漫长的一生中都留下痕迹。 “你和我之间的关联这辈子都没办法抹除了。”他将手中的文件拿着抖了抖,迎上姜俞看过来的目光。 江宁川那句话话里面包含着他八分情愫两分心虚,他用着这种方式在姜俞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是对方严格来说还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一个孩子的喜欢,能坚持多久呢? 江宁川总是能从事情刚一开始就想到结束,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在作怪,他认定自己将是在结束之前被遗弃的那一个。 姜俞满心都要被快毕业的快乐填满,完全没注意到江宁川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小情绪,他抢过对方手上的文件,看着上面的评价和签名开始乐不可支。 “一会儿拿去盖了章,那就是官方认证了,你可不能后悔啊。” 江宁川一愣,“什……什么官方认证?” “我们以后就是盖过章的关系了。” 江宁川看着眼前人亮得近乎透明的眼珠子,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真实,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搓了搓悄然变红的脸,哑声道:“快去吧你。” 姜俞道了声“遵命”,拿着他那些个宝贝走了。江宁川靠在椅子上深深吐出一口气——盖过章的关系——他眼中浮现出一抹堪称得意的笑容来。 解决完医院的事情姜俞就要去学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接江宁川递过来的车钥匙,倔强地表示自己要乘地铁去学校,像是以往每一次上学一样。江宁川对这样的坚持也无可奈何,只能目送着小实习生出门,目光灼灼,恨不得将眼睛黏在对方背上,像是第一次看孩子独自上学的家长。这样的目送并没有持续多久,姜俞还没走出医院大门,江宁川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为今天的第一台手术做准备。 其实入秋以来的手术并不多,只是病人似乎只有听到江宁川这个名字才会有安全感,不惜排着等着,也要把给自己做手术的任务交到他手上。 手术完成后已经到了中午,手术室一直亮着灯终于暗了下去,在门外焦急等着的两个年轻人冲到门口,差点撞上正要出来的江宁川。 那男人手足无措地问:“怎么样了,大夫?” 江宁川拉下口罩,呼吸了一口还算新鲜的空气,“手术很成功,注意不要碰辛辣刺激的食物,注意心情,注意室内通风。” “好好好,谢谢啊,谢谢你啊,大夫。” 第五十四章 江宁川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等到护士跟着去了病房,便独自回了办公室整理这次的手术记录。姜俞并没有回来,可能是毕业的事情过于麻烦,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完,江宁川看了一眼手机,除了一些软件推送的热点之外,竟然连一条有效消息都没有。 “啧。”江宁川有些不爽地皱了一下眉,点开手机发条了条消息—— 学校食堂的菜让你乐不思蜀了? 对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秒回,江宁川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心中竟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安来。正在他想要直接打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办公室的座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哪位……院长?” “有件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一下,找个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好,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的江宁川心中疑惑不已,这可是深居简出的院长第二次单独联系自己了,第一次是升职,那这次呢,又是为了什么。 “老头子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感情所致还是追赶潮流我也不做评价,我不能接受这个,但是却能对这样的行为表示理解。”院长习惯性地停顿,指了指电脑上那些照片,照片清晰度并不是很高,有一些甚至因为模糊而产生了重影,很明显是有人在暗处偷拍的。照片从何而来暂且不提,重要的是照片中的两个人的模样和他们毫不掩饰的亲密。 院长看了一眼蹙眉站在身旁的江宁川,接着说:“我不知道发这封邮件的人是何居心,但是你要知道,不论是医院内部还是患者们,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同性恋群体的大有人在,这个人发这样的照片,或是警告,或是举报都有可能,医院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对你如何。据我所知,这上面另一个孩子是前段时间南都过来的实习生,而你刚好是他的实习导师,实习生和导师之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应该不用我明说,如果这些照片被人公布出去,到时候不仅是你们,就连医院都有可能承受很大的舆论压力。” “我知道。”江宁川绷着脸点头,时常带着温和笑容的小脸上此刻看上去居然有几分阴沉,“我自然会考虑医院的声誉问题,但我的恋爱情况从来没打算瞒过谁,也没有什么不能对外说的,如果到时候有什么不利于医院的舆论,我都将一个人承受。另外,这封邮件院长能不能转发我一份,有些照片拍得还挺好,我想保存一下,再谢谢贡献出这些作品的人。” 院长:“……”这孩子果然不如他看起来那么纯良。 院长把那封匿名邮件转发到江宁川邮箱,觑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嗯。”江宁川点头,神色不明地离开了。 自从在停车场与杨非凡对峙后就联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且不说多数人难以对同性群体的关系产生认同,在这种三人成虎的时代,光导师与学生之间,就够那些多事之人泼一桶脏水。 拍下这些照片的人是谁江宁川不在意,想也能够猜到,那人将这些发给院长的目的也不言而喻,想要扳倒一个人,无非是“泼脏水和爆黑料”,搞坏一个人的名誉是很简单的事情,纵然是老手段,却也屡试不爽。 江宁川对自己的处境毫不担心,院长虽然有顾忌,但医院向来是接受度最高的地方,纵使不能接受,应当也像院长那样,可以理解。 倒是姜俞那儿……只希望那人不会连一个小实习生都当作目标。 姜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江宁川又发了个“?”过去,期待能得到答复。 没等到姜俞的消息,路主任和副院长倒是一前一后地找来了。 —路主任:! —路主任:你怎么回事! —江宁川:姜俞? —江宁川:照片? —路主任:你是禽兽吗? —江宁川:摊手.jpg —江宁川:这对象是你介绍的 —江宁川:错了,是罗姨 —江宁川:我脱单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路主任:滚吧! 听话滚远的江宁川暂时屏蔽了路主任的消息,接了响了好久的电话。 副院长:“小川啊……” 江宁川:“我和姜俞在恋爱。” 副院长:“……可他是你的实习生啊,男的。” 江宁川:“对啊,双方都见过家长了。” 副院长:“好……” 挂了电话,江宁川有些烦躁地咬起了指甲,现如今已经有三个人收到那份邮件了,姜俞到现在依旧没有消息,怕不是学校里的谁也收到了那封堪称意外的邮件。 笃笃…… 于棠敲了敲门,“主任?” 联想到刚才的事情,江宁川震惊了,抬头问:“你都收到了?” “啊?”于棠一愣,却也没太纠结于江宁川的话,直接打开手机把刚才刷到的消息递到江宁川眼前,“您看看本地热门。” 《震惊,我市某医院医师与实习生竟在车库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宁川:……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宁川才把手机还回去。说真的,如果没有刚才那些事情他绝对想不到这样的标题写的居然是他自己的故事,但那些模糊却眼熟的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些就是刚才看到过的自己被偷拍的照片。 见当事人没有说话,于棠心里有些没底,她咬了下嘴唇,道:“该怎么办啊?这明显就是在针对你和姜小鱼,这人也太可耻了!” 江宁川自己心里也乱得很,但也不忍心让小姑娘跟着他一块儿着急上火,便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来,安慰道:“别太着急,我会解决好的,你工作去吧,放心。” “那主任你……算了,我去工作了……” 江宁川笑笑,道:“去吧。” 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复,姜俞那头简直安静得不太正常。 江宁川心中充斥着莫名的不安,医院这边的问题他自然有办法可以解决,但如果姜俞那边也出现了状况,那他心里就彻底乱了。 内心的烦躁还没能够平静,患者就已经带着病例敲了门。江宁川深呼吸一下,冲患者道:“什么问题,病例带了吗?” …… 即将拿到毕业证的姜俞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半道给他看的那封邮件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就算毕业证在手里拿着都让他笑不出来。 “你说你好好的,我看他江宁川业务能力强,人品也还行的份上才把你塞过去,他怎么……”张少白指着电脑桌面上被放大的照片,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江宁川是他们那届出了名的天才学生,身为他的同班同学都让人觉得荣幸。虽然当年两人全系第一的争夺战一直没停歇过,互相也没少放过狠话,在外人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苗头。 但在张少白的眼里,江宁川一直是个让人敬佩的,有真正的医者仁心的医者,但没想到的是,那位居然对自己最看好的学生下手了。 纵使情况有些不对,但姜俞也不想别人对江老师产生误会,他大胆争辩道:“是我先的!” “你说说你……”张少白被气昏了头,重点都被姜俞给带偏了,回过神后他拿起手边的文件狠狠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谁关心你们谁先下的手,现在要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吗,啊?!” 姜俞撇嘴,低头无话。 “这些照片都发到我的邮箱了,你们明显就是被什么心术不正的人给盯上了,他想要干什么,你还猜不到吗?” “这还只是发给了我,万一学校的其他老师也收到了呢,万一院长他们也收到了呢,该怎么办?” “江宁川这人也是,早些年摆脱他带研究生说什么也不同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答应了,你要报的又是他那个专业,你让校领导们怎么想?” 张少白恨铁不成钢地在办公室一圈圈地走来走去,一方面气江宁川和姜俞俩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另一方面更是对邮件的发送者咬牙切齿。 拌饭那一连串的抱怨加担忧让姜俞有些发晕,他的确是对被偷拍感到气愤,但他又实在想不明白他和江宁川谈恋爱怎么就牵扯到那么多,“考研笔试不还是靠我自己,虽然说面试导师的主观性强一些,但我的确足够优秀啊。” 张少白都要被他天真的学生给气笑了,他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道:“算了,你别考虑这些了,我去和江宁川沟通,你自己回家复习去吧。” 姜俞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被人叫住——张少白喊他:“别再给人偷拍制造舆论的机会了!” …… 姜俞回家后才明白张少白说的舆论是什么意思,他愣怔地看着被推上头条首页的那条带了“劲爆”字眼的爆料,底下的评论大多不堪入目,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发笑。 他没办法控制其他人的言论,但他作为事件的主角,在生气的同时,他更多的感觉到的是难堪。 就像是他原本好好地,像往常一样走在大街上,却突然被人脱得只剩下底裤,再遭由周围那些毫无相关的人指指点点—— 看,那个人多不知羞啊,他居然是这种人…… 他们居然这样,是不是不正常啊,脑子有毛病吗? …… 第五十五章 姜俞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多年来精心维持的理智瞬间化为乌有,他颤抖的手指在最恶毒的评论下的回复框输入一大堆平时他想都不敢想的批判与谩骂,明明只是回击而已,但在按下发送的那一瞬间,眼泪不知为何突然砸了下来,在屏幕上晕开。 视线被泪水模糊,不知道怎么就哭了的时候姜俞咬牙切齿地将眼泪擦干,再看屏幕时发现的却是“页面错误”四个小小的灰字。 网页的刷新还没完成,电话铃声便突兀地响起,姜俞接了电话,喊:“妈?” 姜宛不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她开口便问:“你没事吧。” 本地头条连她这个在外地的人都知道了,身为事件主人公之一的姜俞不可能不知道,她家乖仔向来敏感,不可能对那样的消息置若罔闻。不过即使她家乖仔能忍下来,她也绝不会轻易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姜俞调整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我没事,就是有点生气。” “其他人说了什么你别太在意,毕竟现在大家的认知还没转换过来,这种言论你在开始一切之前就应该有所准备,对吗?” “嗯……” 姜俞以为姜宛女士就这样息事宁人,没想到对方话锋一转—— “看热闹的那些人咱们不管,毕竟怎么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帖子的ip地址已经有了,找到发帖的人也就是这几天的问题,你好好准备考试,别被任何事情影响,知道吗。” 这些话让姜俞眼眶又开始发热,他使劲捏了下鼻梁,把鼻头的酸涩压下去,他咬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当一切激动的情绪散去,姜俞的理智逐渐回笼。 有了停车场事件作为前提,想也不想就能知道那些照片是谁拍出来的,而那个人的目的性也相当明显。 姜俞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个实习期满的实习生,这些照片和这种新闻对他自然是没办法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等他研究生毕业,正式去宁和工作,到那时候大家怕是要已经忘记这样的闹剧。 可是江宁川就不一样了,他是新晋的科室主任,十大杰出青年,无论是在患者眼中还是业内都享有盛名,而曝光者想要做的,无非是把这么一个人拉下神坛。 姜俞冷笑,目光不善:“井底之人看到的无非是这样小的格局。”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要到了,最近天黑得好像格外早些,江宁川打开抽屉看了一眼锁了一下午的手机,上面依旧是一片沉寂,一条消息都没有。 有的人恋爱了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江宁川就是这样。 他以前希望人与人之间最好能够毫无关联,他希望信息栏可以每一天能够空空荡荡。但现在不行了,他要和某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要每时每刻都知道对方在哪,在做些什么,有着怎样的心情。 六点之后的医院人少了很多,江宁川靠在转角的走廊,冲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的病人微微一笑。 手机拨号时微微的震动停下,里面传来“喂”的一声,电话终于接通了。 “毕业快乐,现在在干嘛?” “哈哈哈同乐同乐,我玩游戏呢,你下班没,什么时候回来?”应景似的,手机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隐隐还能听到打斗时的特效。 不知怎么的,江宁川笑出了声,他食指在手机后壳轻轻摩挲着,说:“毕业证拿到了吗,明天就要报名了,不用复习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除了游戏就不能干点别的?” 说的话像是职责,语气却极尽温柔。 “除了游戏还在想你啊,接任务的时候想你,杀人的时候想你,领奖励的时候也在想你,一天天的可忙了,所以现在还不太想考虑考试的事情,还挺累的。”姜俞下意识撒娇,手起刀落解决了一个横冲直撞过来的敌人,露出与语气完全不同的神情。 江宁川都想不通现在的孩子怎么那么会说酸话,又酸的恰到好处,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家。 尽管他的心早已经飞奔回去,但天不遂人愿,他还没来得及飞奔就被人脱住了脚步。 杨非凡一脸得意地站在江宁川身后,喊道:“江主任准备下班了?”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江宁川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但杨非凡就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 那眼神让江宁川恶心得一哆嗦,也不是太想给他好脸色,冷着脸便问:“什么事?” 杨非凡并不在意江宁川冷淡的态度,相反的是,江宁川情绪越是反常,他就越是激动,这说明他抛弃自尊所做的事情终于起了效果,他终于找到了撼动江宁川地位的方法。 他压下心中的狂喜,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主任心情不太好,我毕竟年长,关心一下是应该的。” “呵呵。”江宁川翻了个白眼,多一个字都欠奉。 看着江宁川离去的背影,杨非凡越发得意,他喊道:“听说主任答应南医准备带研究生了,那个实习生也要考研了吧,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啊,就是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师生恋,能撑多久呢。” 江宁川只当他是狂吠的犬,想不通本来只是平庸的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如果把使坏的精神头用在努力上,何至于从平庸变得变态呢。 江宁川心中叹他可怜可悲,不愿再与他多言。 于棠拿着吊水瓶从一旁路过,忍不住吐槽:“有病吧,这儿可是医院,你当骂街呢?” 杨非凡这时才想起还有旁人的存在,一时之间哑了火,脸红着闭嘴。 说实话,相较于杨非凡,今天患者给江宁川带来的不愉快还要更多些。信息时代的一切消息都传播得特别快,几乎在一天之内所有南都人都知道江主任和一个男人恋爱的事情。 就是那个同性恋医生吧,他自己都不正常怎么给人治病。 同性恋会传染吗,能不让他治了吗? 这个医生好眼熟,上次优秀青年是他吧,同性恋也能当优秀青年,他们怎么不多调查调查,这种人也能当医生? …… 江宁川大概是听了这辈子以来最多的质疑,他听到那些人私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他看到那些前一秒还在感恩戴德的患者家属投来的鄙夷的目光,他看到那些人眼中的嘲笑与不屑,当然还有他们身边人的抱歉与善意。 江宁川冲那些人笑笑,眼里的笑意或真或假,那笑只是个表情,却不落到实处。 他一直扮演着一个仁善医生的角色,他对所有患者温柔有理,只是他治病救人的心是真的,对待陌生人的温柔却是假的。 虽说一件事情做久了就会成为习惯,但江宁川的习惯是他自小便强撑着的冷漠,而关于温柔,一直假装,总会累的。 江宁川还是没能如愿早点回家,他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打开不久前才关上的电脑。 逐字逐句地输入—— 尊敬的领导: 自我来到医院已经十年有余,近日因我对医院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特此辞去当前职务。 江宁川 敬上。 短短几十字,没有停顿,没有修改,从打开文档输入到发送邮件一气呵成,看着邮件发送成功的界面,江宁川心中轻松了不少。 数十年来压在肩上的重担,深夜接到急救电话便立马从被窝里起来赶往医院的匆忙,手术台上的患者和手术室外的家属各色的眼神,在如今化为一阵飞烟,默默散了。 江宁川松了口气,又将办公室里的东西都收拾了,规整到一个纸箱里。不大不小的箱子里,装着他在医院十年来所有的东西,原来也就那么点。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江宁川又去整理书架,这些他翻过看过做过备注的书大都来自于学校捐赠以及医院诸位的赠送,虽留下了他的痕迹,却也算不上是他的东西,便只能留下了。 他想起小实习生刚来那会儿天天抱着《黄帝内经》苦读的模样,不由得一哂,姜俞倒是做什么事都认真,连假装都不屑。 随意翻动手边的书籍,几张薄薄的纸从书的内页掉下来,杂乱地落在江宁川的脚边。 有些只是潦草几笔线条,看不出有什么意义,而另外一些则全是江宁川的各种画像,正脸侧脸,问诊的,写报告的,手术中的,一应俱全…… 江宁川将那一张张画纸收集起来,他想起与实习生偶尔撞上的目光,原来偶尔想要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却一直在那人的目光里。 手中轻飘飘的纸张装载了太多沉甸甸的情感,江宁川心中发酸,他好久没碰见这样明明含蓄其实直白得不行的感情,也几乎从未碰见过让他如此迷恋的人。 把手中的东西也装进自己所有物的纸箱子里,江宁川用胶带把它封上,在闭合处轻轻拍了拍。 他端着箱子离开这个待了几年的办公室,临走之前笑着抚摸了烫金铭牌上自己的姓名。 从明天起,这个地方就不再属于他了。 第五十六章 因为姜宛女士不在家,姜俞晚上便快快乐乐地去他男朋友家蹭饭,两人都很默契地对上午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只是到了饭后,姜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刷碗的人,惊道:“我天,骗我的吧,真的要辞职啊?” 刷碗的时候都玉树临风的江宁川反问:“辞职信都发给院长了,你说呢?” “我觉得院长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给你驳回,然后再狠狠地批评你。”姜俞皱着眉头在灶台旁晃晃悠悠,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嘀咕道:“不是,为什么啊,明明今天早上还好好的,还让我以后跟着你好好干,现在你告诉我你要辞职了,你们三十岁的老男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江宁川简直无语,三十岁哪里就算是老男人了,二十来岁的小屁孩真是心思海底针。 他十分不满地在姜俞脑袋上敲了一下,手上的水珠沾湿对方额前的碎发,他说:“毕竟世事无常嘛,从明天开始我就是无业游民了,人到中年还失业了,简直不能太惨。” 姜俞倒是也想到了辞职后再就业的问题,但是想到前几天看到的那个金碧辉煌的半山别墅,还有满山跑的小猪、小羊、小鸡仔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老家还有好几个山头呢,你惨个屁。” 不管姜俞相不相信或者能不能接受,结果都是江宁川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院长的回复——批准辞职,再去医院办理一下离职手续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 十点多的时候姜俞看着江宁穿阿德车驶离车库,本来是报名的日子,他却一直恍惚着。 仔细想想的话,江宁川离职这事儿也情有可原,虽然昨天把那件事情避开不说,但毕竟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事件。 各种难听的传闻都闹得沸沸扬扬,保不齐在医院里还发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院方为了减少舆论,安抚更多患者及其家属的心情,暂时放弃江宁川这个话题中心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就是因为能够想透彻,能够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姜俞就越发为江宁川感到委屈。 是医院的错吗,还是那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又或者是将一切曝光于大众眼前的人?好像都不是,好像他们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一意孤行地表白,那么事情的开端就不存在了。 姜俞对着报名页面,越来越恍惚,他越是想不通,就越是踏进了自己建造的死胡同。 …… 江宁川办完手续之后并没有急着走,他溜溜达达地去了院长办公室,甚至在半道上和杨非凡打了个招呼。 杨非凡听到江宁川辞职的消息本来高高兴兴,一转眼见人瞅自己笑却吓了一哆嗦。 江宁川的离职在他的计划之中,但绝对不是他计划的最后一步,看着那人还算轻快的步伐,杨非凡垂着眼,露出极为阴鸷的笑容。 …… 江宁川心里吐槽着杨非凡怎么每天都悠闲到出个门就能和他碰上,见了院长又把这点儿疑惑向院长讲了。 院长怎么着也没想到江宁川见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打小报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有几分尴尬地“哈哈哈”笑了几声,再是他习惯性的话后停顿。 江宁川也并不着急,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了,好整以暇地看着院长。 “现在的这个事情,不管是你自愿的还是医院逼你的,只要我批了你的辞职申请,那都是医院的不厚道,这我承认。” “你们的恋爱问题医院也没理由插手,但你情况的确是要特殊一点,照如今的局势也只能先委屈你一下,而关于事情的真相呢,我们领导层自然也会着手去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如此说了一通,院长的话才算是真正说完了,江宁川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委屈倒是不怎么委屈,消息是谁散布出去的我自己也有了眉目,主要是看怎么找到证据,以及院方对那个人是什么态度。” 江宁川的话给院长提了个醒,他懵懵懂懂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事情,下意识地往门外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说,是我们医院的人干的?” “想必您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江宁川笑笑,起身告辞:“离职了我就不再医院久留了,院长您先忙吧,我也先回去了,有紧急情况的话一个电话我就能回来帮忙,不过希望最好不要有。” “好……” 院长想要起身送他出门,可是年轻人脚步真快,站起来后只能看到那门被轻轻掩上,他就只能重新坐回椅子里。 完事后江宁川也没急着回去,离职后他不至于真的当个无业游民。 商场撒手丢给黄褚那么久,每年拿红利的时候多少都有点不好意思。 前段时间商场新地块倒是帮着一起弄回来了,但是最近又面临着装修的问题,跟着黄褚十几年的设计师毫无预兆地辞职去了国外,留下黄褚一个人焦头烂额。 江宁川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但前几天忙着见家长,忙着回老家,便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不工作就有了空闲,他打电话约了何西和黄褚二人,订了六合居的包厢。 何西那个傻玩意儿一进门就做出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样,叨叨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居然约我出来吃饭却不带上小鱼儿,是何居心。” 江宁川表示真的很乌鸡鲅鱼,也终于明白了姜俞说的“家里有钱长得帅可惜就是没脑子”是什么意思,这要是真的大舅子的话,以后要操的心可就太多了。 讲明白今天一起吃饭的用意,何西先是怪对方不讲清楚弄得自己误会,随后便拉开椅子在江宁川身边坐下,“还是川哥够义气,这事儿要是成了就给你包个大红包。” “红包就不必了,以后能多帮我说说好话就行了。” 何西也不是太傻,立马就明白了江宁川的意思,拍着胸脯打包票:“哦~懂了懂了,绝对没问题。” 黄褚在路上堵了一会儿,晚了十几分钟才到,一进门就连连抱歉,态度十分诚恳。 江宁川早上走得急没吃饭,此刻饿得不行,他给黄褚拉出个椅子来,说:“好了也别道歉了,先上菜吧,边吃边谈。” 黄褚和何西相谈甚欢,江宁川这么些年除了手术,看病之外虽说也有些业余爱好,但是他对经商之类的话题的确是没什么兴趣,便在另外俩人讨论的时候主动把自己摘开了,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听众。 黄褚说他在商场周边有一块空地,何西问想把那块地弄成什么样子,黄褚说商场里什么都有了,何西说我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其他的需求,黄褚说想法我倒是有,就是缺一个合得来的设计师,醉醺醺的何西一拍大腿——你觉得我怎么样,黄褚瞧着眼前人一乐,也拍了下大腿,说:“我觉得你挺好。” 谈合作的两个人推杯换盏间不知道什么都喝醉了,以惊人的速度一拍即合,要不是江宁川没想那么远在约人的时候就把事情挑明导致黄褚没带上文件,要不然这会儿俩人合同都能签下来了。 微醺的黄褚和何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江宁川给黄褚叫了代价,又把何西带回了姜俞家。 明明今天做的是中间人,最后倒像是个做保姆的。 姜俞听到门铃前来开门,看着门口姿势诡异的两个人,一瞬间变了脸色。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江宁川怎么也没想到何西喝了三杯就能睡过去,他咬牙道:“先别关心这个了,快过来搭把手。” 姜俞拧着眉扶起何西的另一边身体,道:“好大的酒气,你们一起去喝酒了,为什么不喊我?” 意识突然回笼的何西偏头看了看,伸手在姜俞脸上摸了一把,傻笑道:“嘿嘿,小鱼儿,你怎么也来了?” 江宁川拍掉他的手:“别瞎摸。” 姜俞也不乐意,不知轻重地把何西扔到沙发上,“你还没说清楚呢。” 江宁川甩了甩胳膊,“什么?” “我问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还一起喝酒。” 哦哦哦,江宁川想明白了,这是吃醋了?不得不说,心里有点暗爽,长话短说地解释了,但男朋友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怎么还是不高兴?”他挨着姜俞坐下,恋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过来,让他觉得安心极了。 姜俞没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我还没报名。” “为什么?” “挺多原因的,打开网页的时候我在想,到时候真的能选你做导师吗,就算我安安心心的,不闹一点幺蛾子,还在实习的时候还是出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到时候我们是师生了,万一又有人乱说呢,万一他们说得更难听呢,该怎么办?你现在从医院辞职,以后又要怎么妥协……” 看见江宁川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姜俞后面那句话没能说出口—— 还有就是,我有点害怕了。 第五十七章 就算姜俞不明说,江宁川也知道他这是害怕了,昨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害怕,以后的未知事件也让他害怕。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是用害怕两个字就可以逃避的,就像他不可能一直为了维护谁的声誉去妥协。 “你说的这些,想好要怎么去解决吗?”江宁川平静地看着眼前人,继续道:“你不能不负责任,问题的确是存在,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你在担心该怎么办。” “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没有招惹你就好了。” “你后悔了吗?” “对不起。”被看破内心的姜俞羞愧地垂下脑袋,他的确有过那么一刹那的后悔,虽然及时停住了那种想法并在之后进行了自我谴责,但却无法改变那一瞬间后悔的事实。 明明所有事情都是他开始提起的,但最先后悔的却是自己,太不要脸了。 江宁川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姜俞沉默半晌,原本算是宽敞的大厅突然变得逼仄起来,让他有了短时间的呼吸不畅。 终于,江宁川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不准道歉!” 姜俞第一次见江宁川一本正经地生气,第一反应是有点害怕,接着就莫名其妙地十分想笑,“我已经强烈地谴责过自己了,这样的错误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我发誓,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你道歉的机会了。” “你最好有这个觉悟,”江宁川松了一口气,在面前人脸上轻轻掐了一下,“想通了就赶快去报名吧,不管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总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了……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这段时间我观察看看有什么其他合适的导师,万一面试的时候抓瞎就完蛋了,”说着他画风一转,“你都答应学校带研究生了,如果我选了其他导师,你是不是也要带其他学生了。” 江宁川心想,嘿,这小白眼儿狼还真会挑毛病,又是害怕后悔又是要跟其他导师,现在倒吃起了飞醋,倒打一耙的臭毛病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你先别操心那么远了,先去报名好吗小醋精?” “瞎说什么,谁是小醋精。”姜俞咬牙切齿,起身回房,有注意到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何西,道:“你们喝酒不叫我这事儿还没完呢,我中午在家可怜巴巴地啃面包,可惨了。” “是我的错,想吃什么?” 想到刚才一边啃面包一边看美食视频时的凄惨,姜俞想也不想地报了个菜名,“鲍鱼鸡汁面。”看视频的时候被成功洗脑。 江宁川捞起车钥匙,应道:“没问题,您且等着吧。” 江宁川去买了菜,又伺候姜大爷和呕吐过后饿了的何西吃了传说中的鲍鱼鸡汁面,看两位大爷打了会儿游戏,亲自上阵和何西solo并残忍地虐杀他,便开开心心地又出了门。 连续输了好几把游戏的何西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滚,酒后回忆自己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感觉十分头大。 “小鱼儿,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爽快地答应合作了呢,我都不明白人具体要干什么,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姜俞此刻听到后悔两个字就是一哆嗦,拿了个枕头便往何西脸上闷,狞笑道:“你还后悔呢,指不定人家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样,中午的酒好喝吗,怎么老师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屁颠屁颠过去了,你要今天不交代清楚我就闷死你。” 何西拼命挣扎,含糊不清道:“唔唔唔……” “你说什么?” “唔唔唔……” “哦……”姜俞明白过来,松开手上的枕头,“说吧。” 终于重获自己的何西突然爆发,随手抄起一个枕头便往姜俞脑袋上蒙,吼道:“小醋精个屁,我看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大醋精,人和大舅子喝个酒吃个饭交流交流感情有什么不对劲的,你这个完蛋玩意儿,感受一下你哥的厉害吧,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窒息。” …… 江宁川辞职也并不是全为了医院的声誉,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事情需要时间去解决。虽然从医院离职,但是一整天他都没闲着。 从姜俞家出来以后他便开车去了市中心的某一栋大楼,向前台说了名字,便跟着漂亮的前台小姐姐走上了电梯。 “总编今天有个采访还没结束,麻烦先生现在会客室稍等片刻。” “好的,麻烦了。” “不客气。”前台小姐姐带着得体的笑容离开,提醒总编助理为会客室这位熟悉的客人泡一杯热茶。 稍等片刻其实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结束采访的主编走进来时脸上带着十分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啊,那个当事人有点麻烦,耽搁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是我打扰了。” 两人面相都看上去纯良,实则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客客套套谦虚有理,内心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梁帆大学被家里人逼着学医,刚上大学就一头扎进了校报组织里,一待就直到毕业,一毕业就攥着大学时代发表的所有优秀稿件去这家全市最大的传媒公司,从此弃医从文。 “昨天的那条爆料我也看到了,说实话,知道是你之后很惊讶,想必你也是这样。” 江宁川微微一笑,“我只是惊讶你们这样的媒体居然会让那种既侵犯人隐私有包含中伤信息的内容流露出去。” 梁帆面色微变,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昨天负责运营板块的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孩子对这些还不够熟悉,也已经受到批评了,从我们平台放出去的新闻对你造成了困扰,就算是毫不相干的人,事儿我也会管到底,但既然我们都是同学了,我就更要把事情给你弄清楚。” “那就麻烦你了,我也不会让你难做,不符合规范的事情就算了,只要下次那个账号或者什么其他账号再发布与我有关的内容时,及时拦截一下就好了。” 江宁川刚上大学那会儿个性虽然孤僻,但是有个注定要经商的黄褚在身边影响着,有意无意地也结实了许多人。 昨天他还没来得及从那则爆料里看出什么消息来页面就显示错误,想到的能主动解决这件事情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但到底还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不做点什么心里面难受得很。 这种爆料百分之九十九和杨非凡有关,从最开始的医闹碰瓷事件到偷拍高密,泼脏水造谣,江宁川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杨非凡准备了那么久,不可能看到自己辞职就满足的,因此江宁川猜测,下次那个人必定还会闹出什么动静。 尝到一丁点好处的人,绝对会忍不住想要更多的。 就等着贪心不足蛇吞象被噎住的时候。 …… 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已经是秋末冬初,考试的日子逐渐来临,姜俞的复习才终于进入状态,除了姜宛不在家时他会上楼蹭饭,没事的时候江宁川几乎都见不到他,所以每次见面江宁川都要找足各种理由把人留下,哪怕是安安静静看着对方看书做题也好。 不过这样安逸的生活也持续不了多久,失业之后的江宁川似乎更忙了。 黄褚和何西的合作在两个月前正式达成,黄褚打定了注意不让江宁川闲着,商场旁边的建筑即将竣工,江宁川便被拉过去监工,还要一起商定到时候剪彩的人员名单。 大半辈子都是学医的姜医生只能赶鸭子上架,许多商业相关的知识都需要现学,面对不同的人需要露出不一样的笑脸,有的时候只是出去一天,整张脸都僵硬得不行。 姜俞两个月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最近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江宁川为了不让男朋友分心也不会主动去说些什么。 大楼剪彩那天姜俞不太想复习,都两个月了医院还不让江宁川回去上班,这让他有些担心。 “你都当了两个月无业游民了,你的心不会慌吗?” “我有钱啊,心慌什么。” 哦,这该死的有钱人。姜俞皱眉,从书桌离开挨着江宁川坐下,恍然大悟道::“也对,毕竟你家承包了那么多山头。” “那些山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多少年没找家里拿过钱了。” “那你还是无业游民啊……” 江宁川记挂着一会儿的剪彩仪式,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想着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便没再继续收入来源的问题,他打着领带对姜俞道:“帮我去房间拿一下手表,最上层左边第一排那块。” 姜俞联想到了什么,顿时惊了,“不会吧,你都穷到靠卖表为生了?” 江宁川无语,“亲爱的,正常点行不行,表除了拿来卖还有更重要的作用你忘记了吗。” 姜俞迷迷瞪瞪地跟着他男朋友出了门,他为什么一直不知道他男朋友在室内还拥有着一家商场呢,甚至他大部分衣服都是在那里买的,这家伙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江宁川也发愁,要怎么低调地表示自己不其实很有钱呢。 第五十八章 到了会场后姜俞才发现只有自己穿着运动服,几乎到场的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正式得不行,更别提身边领带袖口手表一应俱全的江宁川。 姜俞埋头跟在江宁川身后,压低声音小声问他:“你怎么不让我换衣服!” “时间太赶了,我没想到这茬儿,没关系我们先去里面。” 江宁川出发的时候的确是没想到男朋友今天超级无敌青春的运动服有什么问题,到了地方才发现这样的青春和现场是有多么格格不入。 他带着姜俞进了最里层的会客室,里面除了黄褚的助理之外就没有别人,小助理见有人进来,打过招呼后立马往桌上置备好了茶水点心。 “经理去外面招呼客人了,需要的话我现在帮您叫他回来。”助理小孙也是这段时间才和江宁川熟悉起来,且因为这位大老板话并不多,所以面对他时总有些拘谨,说话也带着额外的恭敬。 江宁春摆摆手,看了眼时间,道:“不用打扰他,去商场三楼帮我拿几袋衣服下来就行了。” 三楼有一家原创品牌服装店,这些年风头正盛,全市分店大概有十几家啊,而三楼的却是客流量最多的第一家。 小孙帮黄褚去那家店拿过很多次衣服,因此一听就能明白,他点头道:“好的,还有什么其他需求吗?” “没有了,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小孙走了江宁川打了个电话,向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姜俞的身体尺寸和穿衣风格,没多久后黄褚便过来了,他笑道:“哟,小朋友今天终于舍得挪窝了?” 姜俞复习的这两个月来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两个月里见到的不过是江宁川,姜宛和何西三个人,他都忘记和黄褚的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在这之前江宁川已经解释过了今天是来干嘛的,姜俞也发自内心地为这俩人感到高兴,便笑着开口:“褚哥,恭喜你。” “光恭喜我一个人干嘛,你家小川也有份的。”黄褚也跟着笑,发出灵魂一问:“复习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在一旁看俩人瞎聊的江宁川立马出声打断道:“今天就是为了出来散心的,别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黄褚哈哈笑了几声,见门外有人等着打招呼,便又告辞离开了。 姜俞靠在江宁川身上喝了口水,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你们可真厉害,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我就前段时间知道这个商场要改建,没想到这么快就完工了,更没想到老板我每天都能见着。” 江宁川敲了下他的脑袋,说:“你整个人都扎进书堆里了,除了每日三餐,谁敢拿其他的事情让你分心。” 姜俞点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其实他自己并不是什么热爱学习的人,能让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无非是兴趣两个字,而一旦找到了乐趣,就不能被其他事情给影响。 姜宛深知自己儿子的尿性,便挨个儿提醒可能接触到姜俞的人千万不能让他分了神。 “离考试可没多少天了啊,今天之后就要重新把脑袋扎进书堆里,知道了吗?” 这些话姜俞这段时间都听腻了,摇头晃脑地敷衍道:“好好好,没问题,你是不是被我妈给洗脑了,用脑频率比高考前还要高,都是被你逼的。” 江宁川伸手往姜俞脸上轻轻一捏,探过去在嘟起的小鸭子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为了我为了我,全是为了我。” 话音刚落,小孙就拎着三个大袋子进了门,见里面两个人靠在一起时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道着歉退了出去,嘴里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会乱说的。” 俩人被小孙的态度弄得满脸通红,但却莫名十分想笑。 江宁川又在他男朋友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才开口让小孙进来。 小孙不愧是跟了黄褚许多年的老员工,重新见他时已经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他一脸平静的将衣服放下,随后便一声不吭地出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离剪彩开始的时间已经没剩多少了,姜俞以最快的速度挑好合适的衣服并且换好。 小孙拿过来的三套正装各有各的特色,姜俞穿着的这套以浅灰色为基调,在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银色的质感,上面仿佛有光芒流动。袖口处配以华丽的暗纹,低调却显得精致。 衣服完美地包裹在姜俞年轻的躯体上,任何一处都找不到瑕疵。江宁川帮他把配套的领带系好,看着面前人眼波逐渐深沉,指甲陷在温暖的掌心,他找回一丝理智。 他不受控制地牵住姜俞的手掌,占有欲十足地说:“跟紧我。” “哦。”姜俞除了毕业那次就没再穿过正装,整个人被衣服束缚住的感觉让他十分别扭,被牵住的时候便十分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江宁川不由自主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正色道:“别瞎晃。” 虽然不知道江宁川这是怎么了,姜俞的第六感却让他嗅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因此他尽量忽略衣服带来的不适,安安静静地跟在江宁川身后。 因为只是剪彩,并不需要邀请太多的人,但是即便如此,现场来的人也并不算少。 有些人姜俞在本地频道见到过几次,而另一些则完全面生。有些人看到江宁川会十分客气地打招呼,而另一些见江宁川主动打招呼也只是矜骄地微微点头。 姜俞注意到一些人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他和江宁川左右,还没想明白状况便看到何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何西这人一出现就十分阴阳怪气,眼睛盯着面前两个人扣在一起的手,“啧啧啧,秀恩爱也得分场合的吧,你们这样不合适!” 姜俞见到何西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再接着就是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可是这儿的总设计师呢。”何西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接着目光又落在两人的手上,凑在姜俞耳边说悄悄话,“快把手放开,没看到这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你们看吗?” 相貌与身高都十分抢眼的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自然相当引人注目,可能在场的大多是些成功人士,能够很好地控制真实的情绪,因此姜俞并没有感受到带着恶意的眼神。 但到底是被人关注到了,而且是被何西提醒姜俞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开,没成想却被人紧紧握住。 姜俞有些着急,凑过去与江宁川耳语:“别人看着呢?” “我知道。”江宁川不甚在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对上许多目光,惊讶的感兴趣的迷茫的,全都尽收眼底。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只是别人有什么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俞无奈,咬牙道:“我不太习惯。” 手牵手被人瞩目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江宁川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把手松开了,身体却向姜俞那边又靠拢了一点。 何西没注意到江宁川的小动作,绕到他手边一起往门外走着,问:“我说川哥,今天怎么把小鱼儿带出来了,干妈不是说重要关头不让他分心的吗?” “这段时间精神太集中了,需要劳逸结合。”江宁川给出一个相当官方的回答,没提其实是没受住自家男朋友的撒娇才无奈把人带出来的。 何西也没往这层面上想,为了不去感受高三补习的压力他都好久没往姜俞家跑了,反正今天见了面还是挺高兴的。 而且小鱼儿考完试生日就要到了,到时候给他什么惊喜呢? 虽说在场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姜俞不认识的,但还是让他从里面找到一个熟面孔来。他在人群中拉了拉江宁川的衣袖,瞄了一眼黄褚身边的人,问:“那人是不是病人家属啊?” 江宁川跟着姜俞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视线的那头是前几天才见过的方良,便点点头,道:“你参与的第一场手术,患者是他的母亲。”方良算是促成这栋楼建成的功臣,因此剪彩仪式的邀请名单上也有他一个。 姜俞若有所思,“怪不得很眼熟。”他不清楚商场上的利益关系,只是突然间想到了那个用干枯手指拉住他的老人,想到了那句恰似哀求的“让我死吧。”不知道那个原本求死的老人现在过得如何。 剪彩仪式顺利完成,南都市的领导和记者都来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话能登上明天的报纸和晚间新闻。 庆功宴后诸人互相道别,姜俞邀请何西去他家一起打一晚上游戏,但何西依旧对姜宛女士的警告心有戚戚焉,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回去。 姜俞心中相当遗憾,但江宁川心情则完全相反,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完完全全拥有过他男朋友的私人时间了。 一切亲密的狂欢自今晚开始,影影绰绰间,温柔的月光下,两人身与心都不再有任何距离。 两人在夜晚中共同拥有一席美梦,然而黑夜中,另外一些人丑恶的心态正在滋生。 第五十九章 昨天才买的西装此刻皱皱巴巴地缩在床下,无声地言说着昨晚的疯狂。 厚重的遮光布将阳光挡在窗外,分明已经到了晌午,屋内却像深夜一般。 江宁川已经醒了好久,但身边人呼吸依旧平稳,像是还沉浸在梦中,料想应该是美梦。 怕姜俞醒来会喊饿,江宁川往人鼻尖上亲了一口便准备下床煮粥,撩开被子的后突然看到的光景却让他有些发懵。 身边人肩颈处的红痕,是他昨晚发狠时嘬出来的,腰背上的青紫,也是他掐的,如画布一般的身体上所有的痕迹,全是他一人造成。 江宁川咽了口口水,一时间竟想再次做回禽兽。 但是昨晚折腾得已经够狠了,再来一次难免太不是人,江宁川只好眼不见为净地把被子重新给人盖好,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淡盐水,再一步三回头地去淘米煮粥。 姜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反正全身上下到处都疼,更别提不可描述部位那诡异的感受。 他都不记得昨晚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只知道自己微醺,而时间正好,之后经历的事情也那么美好…… 或许……并不是那么完美。 手边的淡盐水被用来润了润又干又哑的嗓子,姜俞恢复了一些精神,卖力喊道:“江宁川!” 正在盛粥的江宁川立马回应,丢下手边的东西便往房间跑:“来了来了,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姜俞昨天晚上才经历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人生大和谐,且相比江宁川这种三十岁的老男人来说脸皮较薄,乍一见到和谐对象还有些许地不好意思。他钻进被子里捂住脸,瓮声瓮气道:“你去干嘛了?” 潜意思在问怎么不等我醒就走了。 江宁川听出了隐藏的含义,他也不是没想到,但是想来想去还是不饿肚子比较重要,他问:“饿不饿,我煮了白粥,还有水煮蛋,我去端过来?” “嗯。”姜俞点头,噗嗤笑出声,“像是在伺候月子。” 是挺像的,不过记忆中的坐月子可比这享福多了,怎么可能只有大米粥和白水蛋呢。江宁川就像是被感情困住的傻子,他竭尽全力想要给对方最好的,却永远觉得自己给的不够好。 江宁川戳了下姜俞的脑袋瓜子,说是戳,其实只是温柔的轻轻一点,根本舍不得使劲。 等拿好东西回头的时候,姜俞就站在厨房门口,歪歪斜斜地站着,江宁川一惊,“怎么下床了,不难受吗?” 姜俞“啧”了一声,接过江宁川手上的托盘,姿势略显别扭地向餐桌走去,他说:“在床上等着,是不是还要让你喂我,我就是屁股有点点疼,又不是真的生完孩子坐月子。” 江宁川无言,他男朋友说得有理啊,所以他想不到用什么更妙的话去回复他,便只能看着人歪歪扭扭地走着,他既心疼又可乐。 事情都让姜俞干了,他就走过去将凳子拉开,嘴里说着:“我倒是没机会照顾你坐月子,这不为了弥补遗憾吗?” 姜俞被他这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好半天吐出一句,“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伺候谁坐月子了,死心吧!” 江宁川被逗得哈哈直乐,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看了眼屏幕上梁帆的名字,皱了下眉,和姜俞打了声招呼便去了阳台。 江宁川直奔主题,问:“有消息了?” “是这样,”梁帆往电脑上瞥了一眼,打开那条待发布的新闻,接着说:“和上次的账号是同一个,消息已经拦下来了,但是这个爆料可比上次那个严重多了,我猜他不止发了我们一家,待会儿我邮件转给你,你自己看看。” 江宁川往回看了一眼,姜俞正安安静静喝着粥,感受到突然看来的目光,便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江宁川努力凝神才能集中精神去听,他回了姜俞一个微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好,麻烦你了。” 姜俞不太喜欢插手别人的私事,即使那人是他的男朋友,所以江宁川说去书房解决点事情的时候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淡定地吃着不知道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饭。 江宁川刚打开电脑便收到一封邮件,是梁帆发来的那条新闻——时隔两个多月,梁非凡果然长进了不少,至少目标不再放在谁的儿女情长上。 那些照片都不知道是何时拍下的,江宁川去路主任家吃饭,江宁川与方良不知道哪次的合作会面,副院长与方良的碰面,副院长与江宁川的碰面。 一如既往的偷拍,一如既往的隐晦中的直白。 世人总有颠倒黑白的能力,江宁川去路主任家吃饭和与副院长一起散步能形容成医院内部搞小团体,上层领导沆瀣一气; 因为江宁川给方良的母亲做了一场手术,合作时的照片便被形容成无良医生收取患者家属红包,不顾医院规定强行进行手术; 而方良所在的公司并不主要经营房地产生意,医疗器械,工业机器等生意都有涉猎,方良与副院长的会面,无非是某次企业对医院进行捐赠,并且那次医院大部分人都在场,只是偷拍者找了一个绝妙的角度,让照片上看上去只有方良和副院长两个人。 将邮件上所有的信息都读取完毕,江宁川气得手臂都在颤抖,他和姜俞被偷拍他都认了,毕竟那是不可避讳的事实,但是这次所谓的大爆料实在是太过分且不可理喻,让他都有点怀疑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梁非凡的所作所为,如果真的是他,那么梁非凡一定是疯了。 江宁川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敲击着,想要借此纾解他心中的烦闷,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封邮件,像是要把上面的每一张图每一个字都记在心底。 终于,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给梁帆回了个电话。 “这条可以放出去,我自己出钱给他买个热搜,看到的人越多越好,造成的影响越大越好。” 梁帆虽说早已经弃医从文,但是这次事件中心的路主任也曾经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即使是曾经的偶像那也是不能让阴沟里的蛆虫给玷污的。 “我也是这么个想法,就担心你怕影响医院的声誉,你也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便着手操作了。”既然江宁川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那就该是某些人倒霉的时候了。 江宁川再出去的时候姜俞已经收拾好了厨房,也没去书房打扰,自己坐在阳台上晒着秋末的太阳。 “今天再休息一天吧。”江宁川搬了个椅子在姜俞身边坐下,不算热烈的阳光照得他四肢发暖,驱散了刚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意。 姜俞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经常照镜子?” “怎么了?”江宁川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不解。 “我猜你没有看过自己生气的样子,可吓人了,我刚才都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你发现了。” 江宁川:“……你做什么坏事了?” 姜俞:“……” 姜俞发愣的样子让江宁川十分想笑,他将脑袋枕在男朋友大腿上,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近乎呢喃地说:“你做什么坏事我都能接受,只要你属于我。”姜俞听了只是笑,江宁川又接着说:“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你妈妈过几天也要回来了,所以从明天开始就要认认真真复习,考试也没几天了。” 午后的阳光合适,微风又过分温柔,姜俞安逸得想要打盹,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借着暖意进了梦乡,没听见江宁川后面的絮叨。 “这段时间我和学校联系过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学校担任导师,那我就不能出尔反尔,你说对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了解,就算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们说到底也还是在风口浪尖上,况且我和你妈妈也商量过,如果还有的选择,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选一个专业更加合适的导师,而不是只盯着我,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觉得我对你出尔反尔了,对你不守承诺了,但我们的的确确是为了你考虑的,说为你好这句话可能有点自私,你愿意听我的就听,不乐意的话就还是选我,我肯定能带好你的。” 江宁川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才发现姜俞歪着脑袋,早已经打起了小呼噜。他无言片刻,直起身让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腰际,免去落枕的风险。 短信提醒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江宁川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一哆嗦,好在姜俞并没有被影响,依旧睡得正香。 江宁川拿起那个作怪的手机,并没有意识到手上的东西并不属于自己,只是“奶奶”二字让他迷惑。 他已经十多年没和所谓的祖父祖母联系过,更别提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再看短信内容——宝,爷爷已是弥留之际,若有可能,望速归。 再接着便是一串地址,江宁川把消息看完,只觉得这手机烫手,更觉得这眼睛多余。 明明说好了接下来的时间让姜俞好好复习,现在还怎么能静得下心。 第六十章 姜俞看到短信后也是发了好一阵的懵,自从留下了联系方式之后一直和祖母有着不太频繁的联系,她送的那串菩提手链也一直在床边挂着。 当初听说江林那边研究所研制出的新药已经开始准备上市了,心里想着那个祖父应该能多撑一段时间,怎么着突然就病危了呢。 姜俞茫然地挠了下脑袋,问江宁川:“他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 江宁川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手术成功是一回事,是将人从死线上拉回来了,但是往后患者所遭遇的一切变故,都不是他这个医生能控制的。 姜俞没听到回答,也不气馁,坐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 说钟家靖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好,起码小时候大家都很忙,只有钟家靖会每天抽出时间来给他启蒙,虽然说他的方式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太过苛刻。 但是最开始学到的东西都是那位教的,就连后来对医学的感兴趣,隐隐中也是受到了那个祖父的影响。 姜俞的内心有些复杂,说实话,他对钟家靖说不上是恨,想起那个人时更多是觉得恐惧,就像手臂上悬了一根细长的竹棍,随时都有狠狠抽下来的危险。 听到钟家靖病危的消息,相比于平常人面对失去至亲时的悲痛,他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像是这么多年一直笼罩在自己上空的噩梦,终于要消失了。 姜俞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心中的情绪,特别是身边的江宁川。 不管他向外界传达出了怎样的消息,也不管别人是怎么理解他们所谓祖孙之间的感情,他现在都要隐瞒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让人看到自己的铁石心肠。 看姜俞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江宁川猜不准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碰巧看到的消息,开口:“你祖母的意思,是想让你到时候去参加葬礼?” “嗯,”姜俞点头,把手机点开再次看了眼那条短信,没留神笑了一下,说:“钟家这么几代全是独子,小时候我连个叔叔姑姑都没有,想让我回去也是应该的。” 难怪当初宁愿以学位作威胁也要姜俞重回钟家了,江宁川心想,但是凭什么呢,十几年来他们对这个唯一的孙子不闻不问,直到病入膏肓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被遗弃的亲人,因为想着自己时日无多,才想着用恶毒的法子把人抢回去。 江宁川心中升起一阵嫌恶,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持续多久,钟家靖之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的无恶不赦,勉强算得上是个愿意提携自己的前辈。 但是消息既然是姜俞的祖母发过来的,那就表示事情的本质与钟家靖并没有多大关系,这是一位祖母的请求,且看上去姜俞内心也有些松动。 江宁川伸手捏了一下姜俞的脖子,温柔地提建议:“如果你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的话,那就回去看看。” 姜俞愣了一下,随后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去看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是许久未见的稍有嫌隙的亲人,但是对于妈妈来说意义不一样,妈妈恨他们,她恨钟家所有人。” 还是十几年前,姜俞刚从医院出来的那天晚上,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的妈妈抱着自己放声痛哭,小时候的姜俞还不能明白大人的情绪,他只是觉得脑袋上的伤口很疼,他不明白不怎么说话的爸爸为什么会将自己平时用尽全力都搬不动的椅子砸过来。 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就算后来和妈妈一起搬进阿姨家,噩梦还是一直在继续。 之后再没有听说过和爸爸有关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让他再提起那个人,他记得有一次忍不住提起时,换来的是妈妈的再一次放声痛哭,姜俞再也不敢说起自己的爸爸了,就当从来没拥有过爸爸好了。 谁都没办法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别人,就像姜俞说起“妈妈恨他们”的时候,江宁川理所当然地不了解。 他从来没去恨过什么人,对一个人最大的恶负面情绪或许是看不上,连讨厌谁都很少。 他不了解什么是恨,更不了解像姜宛那样的人怎么会拥有“恨”那样的感情。 在江宁川眼里,姜宛像是刀枪不入的铁人,她没有弱点,唯一的软肋可能与自己相同,那就是身边这个满面愁容的年轻男孩。 什么样的人值得她去很呢? 江宁川想不明白,可人总不能一直把过去的伤痕呆在身上,不能永远被记忆深处的负面情绪给影响。 如果能放下的话,如果能好好地和过去所有的不愉快告别,那活得不就会轻松一点了吗。 但能放下、能看得清的人又怎么会还陷在俗世,放下和看开本来就是难题,可是克服困难的带着痛苦活一辈子,到底哪个要更艰难一点呢? 江宁川不去看姜俞,看着前方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她永远都带着对那家人的恨意,真的会活得轻松吗?” 姜俞没去想过这个问题,放下恨意吗,要怎么才能让老妈不再提到那些人的时候就流泪,要怎么才能让这个话题不再是家里的定时-炸-弹呢? 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一件事情如果成为禁忌的话,那么他便会听话地不去禁区周围走动,即使这只是鸵鸟行为,但是只要不把问题摆在眼前,是不是就代表问题已经不在了。 不,不是这样的,即使可以去回避,一个人所害怕的东西,不想面对的问题依旧存在,它驻扎在心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肆意生长。 思考了一些平时根本没去想过的问题,姜俞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要不要去参加即将到来的葬礼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要去试试吗,让妈妈放下? 真的到了决定要不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姜俞开始变得茫然,他纠结地看向江宁川,问:“你觉得,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强大又温柔,她是个很好的母亲,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好的人。”江宁川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说着说着对姜宛的印象逐渐变得模糊,他所说的那些,是不是只是平时姜宛愿意让别人看到的那些? 那别人看不到的,是不是就是姜俞所说的对某人怀着恨意,或者提到某事时会痛哭流涕。 江宁川这样想着,怔道:“我们所看到的她,是不一样的对吗?” 姜俞没立马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眼中十分茫然。 “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晚上我再来。” 江宁川没意见,“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姜俞立马制止他,说:“别送了,我自己下去。” 江宁川无法,只能看着对方起身,然后转身离开。直到大门被关上后他都没收回眼神,心里有点失落,他现在还没办法以家人的身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原本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却碍着身份只能闭口不谈,只能循循善诱地,将自己想说的话用另一种方式说出口。 江宁川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一种说不上的累。 明明是可以相互扶持的家人,其中却有着这么复杂的情感。这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海——他的父亲。 就因为小时候说了一句不喜欢爷爷奶奶,江海这么多年便也不会拿着亲情的名义逼江宁川和他们见面,如果江海那时候不能抛弃那种需要费尽心思维系的亲情,是否自己现在也要体会姜俞心中这种千缠万绕的情感。 虽然那老头儿有些时候做的事情并不是那么让人开心,但总而言之还是得谢谢他。 …… 夜幕逐渐降临,不像白天时的晴朗,空中乌云遍布,遮住了原本还算明朗的月亮,让人莫名觉得一阵压抑。 远处的天空传来雷声的轰鸣,轰隆声一阵接着一阵,人的身体仿佛和那种声音游着奇特的共鸣,江宁川觉得心跳在一瞬间加速,他皱皱眉,将屋子里所有能遮住外面的帘子都拉上,以隔绝屋外的一切,隔绝内心所有的不安全感。 做完这些之后,江宁川又给鱼缸里仅剩的四条鱼喂了食,当初的小红和小黑还好好活着,一红一黑极为明显的两条鱼没羞没臊地在他面前接吻,他看着那孤零零的四条鱼在鱼缸里畅快地游着,已经做好了等他们全军覆没时就再也不养鱼的打算。 看了看时间,刚好是晚上七点半,姜俞并没有如约上楼,也没有留下一通电话。 厨房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菜香逐渐散去,热度也慢慢消减。 手机已经在手中,只差轻轻按下那个拨号键,但江宁川却犹豫了一下,才短短两个小时过去了,姜俞到底有没有想明白呢。 在他犹豫的时候手机来了电话,是路主任的—— 宁和来了个意外坠楼的伤员,钢筋差三毫米就插入心脏,这个手术,全市也只有江宁川能做。 江宁川挂了电话,愣了三秒便收拾东西往医院赶。 家门的密码姜俞知道,饭菜冷了就冷了吧,反正热一热还是能吃,现在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第六十一章 江宁川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医院,他现在以一个外包医生的身份进入医院,做手术之前还有一些手续要办。 江宁川进手术室前看了眼同意书上的家属签名,一时有些愕然,“杨非凡”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杨非凡吗? 然而事实证明就是的,杨非凡颓丧地跪在手术室门外,另一个护士装扮的女人跪在他旁边嚎啕痛哭,拼了命地用手捶打身边人的胸口,嘴里哭喊着“要是桐桐除了什么事我们就陪她一起去了”这样的话,江宁川走近时杨非凡抬了一下脑袋,但是很快又低下去,他艰难地张嘴—— “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你了。” 耳边传来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哀求,江宁川偏了下脑袋,并没有回应。 手术台上躺着的杨非凡六岁半的女儿杨雨桐,小姑娘父母都是医护人员,没人照顾的时候就被丢在护士站和自己玩儿,也算得上是在医院长大的,江宁川认识她,小姑娘活泼可爱,几乎医院所有人都逗过她,江宁川也不例外。 平日里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脑袋上挂着比她脸还大的呼吸机,胸口插着比她胳膊还要粗的钢筋,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体。 江宁川拿起小姑娘的X光片,一边看一边问身边的助理医师,“怎么回事儿?” “听邻居说是小姑娘一个人在家害怕,跑到阳台上等人,没留神栽了下来,小何今天上夜班我知道,但是杨医生今天下班还挺早的,怎么没在家带孩子?” 小何就是杨雨桐的母亲,宁和的护士,刚才在门外嚎啕大哭的女人。 “可能有他需要忙的事情吧。”江宁川神情淡漠地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便闭嘴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的好,如果不是这根插入体内的钢筋,从六楼直接摔下来的话小姑娘可能直接就没命了,但又是这种冰冷坚硬的东西,狠狠地贯穿了小孩子柔嫩的身体。 江宁川戴上手术眼镜,更加直观地看到钢筋在小姑娘体内的情况,他准过头吩咐身边的人,“不要让我的汗水滴下来,拔出来之后立马把止血钳给我。” 其实身边的都是合作过无数次的伙伴,但是面对年龄这样小的伤员,江宁川的精神不由得高度紧张。 他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血肉,是一根根纤维,一颗颗细胞还有三毫米外,那颗缓慢却依旧坚强跳动的心脏。 坚硬的利器被顺利取出,江宁川却来不及松一口气,他一次次回头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手中的手术器具也不停变化着,额头上以及后背分泌的汗水越来越多,计时器上跳动的时间越来越长。 手术室内没有人记得过了多久,时间一直在跳动,但手术的成功与失败之间只不过隔了一瞬。 从黑夜到白昼,从弯月悬空到艳阳高照,嘈杂的虫鸣变为清脆的鸟啼,手术室外的灯光熄灭,随后重新亮起。 门外等着的人发了疯似的冲向前来,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的江宁川差点被激动的家属撞倒,好在身后有人搀扶着。 手术室外的家属同样是一整晚不敢闭眼,小何的腿已经无法支撑住身体,她跪倒在地,紧紧揪住江宁川的衣角,用嘶哑的声音喊道:“江主任,江医生,桐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啊,你一定把她救回来了对不对,你一定能把她救回来对不对。” 江宁川已经没精力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在小何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是要去icu观察几天,等过段时间生命特征平稳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江宁川可能永远也体会不到父母对孩子会怀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是昔日的同事在自己脚边如此痛哭,平日里体面又安静的人为了孩子会失态至此,一夜的担心与折磨让人几乎看不出她往常的模样。 江宁川心发酸,对一言不发缩在角落的杨非凡多了一些憎恶。 除了杨非凡自己,谁都不知道昨晚小姑娘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去了哪里,若是做什么堂堂正正的事情,又怎么会对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遮遮掩掩。 心中气归气,但毕竟没办法对别人的家事做什么评价。对助理医生交代了几句,江宁川去换了衣服,只想回家好好睡个觉。 …… 家门没有被人开过的迹象,厨房里放了一整晚的饭菜也没有了余香和光泽,只留下一阵阵让人作呕的怪味。 江宁川把那些精心准备的菜倒进垃圾桶,脏掉的盘子被随意地堆在水槽里,上面挂着着菜肴冷却后凝结的污油,看着更恶心了。 江宁川累得没什么胃口,匆匆洗了个澡,随后将自己塞进了被窝。 床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经过了一天一夜,若隐若现地让人更加迷恋。江宁川换了个姜俞睡过的枕头,贪婪地享受那个人留下的发香。 明明是相同的沐浴品,怎么他的气息那么让人着迷。 但是姜俞昨晚没守约,只有昨晚的一个未接电话,响铃五秒,回复过去得到的是对方电话无法接通的回复。江宁川想,他是不是还没想通,是不是又沉迷于复习忘记了,又或者,他把自己带进了困境…… 还没等到想明白,江宁川就被自己的困意打败,梦境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拖着人越陷越深。 …… 姜俞他不仅自己没想通,试图让姜宛女士陪他一起想的时候把两个人一起带入了困境,然后陷入绝望。 姜宛那时候甚至没让姜俞把话说完,姜俞仅仅是说了“奶奶”两个字便看到母亲变了脸,剩下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手机屏幕还亮着,祖母发来的那条短信就摆在母子俩人眼前,姜宛双手微颤,声音也跟着颤抖,她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质问道:“我让你不要和他们联系,为什么要骗我。” “只是奶奶……”姜俞试着辩解。 “不行,不行!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你只有妈妈,妈妈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再也没有了!” 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让姜俞感到害怕,在他印象中的母亲像江宁川看到的那样,温柔又强大,她何时这样疯狂过。 是不是就像以前想的那样,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这个人,以前看到的,只是妈妈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 姜俞觉得有些窒息,他试图牵住姜宛的手,却被人狠狠甩开。姜宛冲他吼:“你别碰我,你想姓钟对不对,你说想跟着妈妈全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心里还装着那家人对不对?!”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姜俞被那一声声的质问弄得崩溃,他从没和谁这样想出国,更遑论现在面对的是永远温柔的母亲。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越是用力去擦越是涌出来,最后姜俞也不去管它了,任由视线就这样模糊着。 “为什么啊,都过去十几年了,我从五六岁长到二十多,那时候留下的疤不仔细看都找不到了,你为什么还要死守着不放呢,到底是你忘不掉还是我装着他们啊?” “到底为什么啊,我只是提到了奶奶,我只是想要和你商量商量,为什么都不听我说完话,为什么要怀疑我在骗你,我骗你十几年有意思吗,我过了十几年只有妈妈的日子,小朋友们欺负我没爸爸我都不敢告诉你,就是为了骗你吗?” “你恨他们,我就跟着你一起讨厌,你害怕提起他们我就十几年没在你面前提起过爷爷奶奶爸爸这几个称呼,我为了什么啊,可是现在爷爷要死了,我就想送送他,我哪儿错了?!” “你告诉我啊,我哪儿错了?” 家里从来没有爆发过像这样的争吵,母子俩都像无助的孩子一般哭泣。姜俞浑身颤抖,哭过还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擦着根本擦不干的眼泪向姜宛的方向挪动。 “妈……”他试着像小时候那样和母亲依偎在一起,可是刚一碰上便被人推开。 “你是钟俞,钟俞,你不是姜俞,不是,你不是我的儿子。” 姜宛抖抖索索地缩成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嘴里说着姜俞听不明白的话。 姜俞失控的理智在这个时刻回笼,无论一个人有么生气多么伤心,这样的状况绝对是不正常的,母亲,她真的只是伤心和生气吗? 母亲身上所发生的状况让姜俞陷入短暂的绝望,他在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江宁川,电话短时间没接通他又意识到江宁川对精神方面并没有太深的涉猎,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随后拨通了路裴的号码。 路主任的女儿,在国外专修精神心理方面,找她,找她一定没错的。 江宁川手忙脚乱地描述完现在的状况,挂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又要虚脱了。他瘫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喘气,电光火石间又想到另外一个人。 干妈,他们当初离开钟家后投奔的第一个人就是干妈,他一定知道什么。 姜俞紧张地拨通了越洋电话——一定,一定要知道真相。 第六十二章 江宁川再醒过来时得到的是姜俞已经去了大洋彼岸的消息,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床头的钟,有些纳闷,这不是才睡了六个小时而已吗,怎么像是自己不省人事地昏迷了半个月似的。 明明十几个小时前还在讨论要不要去参加祖父的葬礼,现在两个人之间却隔着大洋,隔着上万公里的距离。 可是路裴的短信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姜俞和他母亲去澳洲了,他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托我和你吱个声,看到消息请回复。 这不是骤然醒来的噩梦,是比噩梦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江宁川从懵懂状态脱离之后立马拨通了路裴的电话,隔着手机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路裴自然知道江宁川问的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解释了昨晚的情形,“昨天你去医院帮忙了可能不清楚,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姜俞给我打电话,说他母亲状况有点不对,我就立马往你们小区赶,到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不过姜俞应该只是被吓着了,我过去之后他就好了很多,主要还是他母亲的问题。” 江宁川心中隐隐猜到事情可能和姜宛有关,没想到此刻被证实了,他皱眉问:“他母亲什么问题?” “初步判断是隐匿性抑郁症,而且在她平时的常用药箱里发现了帕罗西汀,证明猜想是对的,而且后面姜俞已经向亲属求证过了,姜女士这些年的确有断断续续地接受精神和心理方面的治疗。” 光是那个药物名称就让江宁川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甘心似的,说:“怎么可能,她平时一点抑郁的征兆也没有……” 话这么说着,他自己突然闭了嘴,也不是没可能,只要和“抑郁症”这三个字沾边儿,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身为医学工作者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抑郁症患者这一人群,前几天还约着人一起去旅游去吃大餐,转眼就用各种方法自杀的患者大有人在,表面上比谁都阳光开朗的人,可能某一天就悄无声息地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他们身边的人也是嚎哭着不可能啊,他明明一点抑郁的迹象也没有。 “抑郁症这事儿谁一眼看得出来啊。”路裴说着也有些怅然,它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每年都会接触到很多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患者,而抑郁症患者更是不在少数。 抑郁症患者看上去甚至比其他心理疾病患者更加健康也更加正常,而这一患者群体的死亡率却是最高。 她曾经有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女性患者,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姑娘笑着说感觉自己快好了,还说知道一家很棒的海鲜自助餐厅,等到放假了就一起去吃。 路裴最后也没等到那顿自助,那年的夏天她只记得路面盛开的那朵刺眼的花,里面藏着的是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 等自己惆怅完,路裴反过来安慰江宁川,“你也用不着担心了,因为给姜女士做心理辅导的医生在那边我才建议他们先过去那里的,而且姜女士出发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姜俞也可以好好照顾他母亲的。” “我知道他可以,我只是想不通从昨晚到现在,他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这是江宁川最关注的问题,从昨晚到现在他只看到一个来自姜俞的未接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就连现在两个人隔着十万八千里,他还要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 他难过自己不能和姜俞一起解决问题,更难过姜俞在碰见问题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 “我和他说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一直犹犹豫豫的,我也就没逼问,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你到时候也别逼他。”没等江宁川说话,路裴紧接了一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他说到了那边会给你发消息的,你就先等着吧。” 江宁川颓然地放下手机,说:“好。” …… 从上飞机起姜宛就一直一言不发,双眼放空地看向窗外,姜俞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也不仅仅是现在,姜俞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转机后飞机又飞了几小时,太阳升起时照进来的阳光稍微有些刺眼,姜俞越过去拉下挡光板,把小毛毯给姜宛盖在膝盖上,说:“妈,你先休息一会儿,毕竟……”昨晚没有休息好,姜俞把未说完的话咽下去,他现在不知道说什么会牵动姜宛脑子里那脆弱的神经,索性就闭口不言了。 姜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闭上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母子之间第一次陷入这种可怕的沉默,姜俞每每回想起昨晚姜宛怒吼的样子就不由得鼻子发酸。他从小到大没被谁这样对待过,唯一一个这样对待他的人,是因为那个人在承受着他所不能理解的痛苦。 昨晚路裴说怀疑有抑郁倾向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他不是没看过关于抑郁症的文献和相关病例,全球那么多抑郁症病人,最终痊愈的根本寥寥无几。 姜俞吸了吸鼻子,想起来昨晚路裴提醒的不能传递消极的情绪,便努力提高自己的兴致,尽可能挤出一个不那么虚假的笑,说:“如果被何西知道我们两个人偷偷去了澳洲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不过他现在接了好多合作,根本没空跟我们一起对不对。” “还有老师,都没告诉他我出国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下了飞机我就给他发消息认错吧,听小裴姐说他被医院借去做手术了,什么手术还要麻烦一个已经离职的人啊,可能很麻烦,也不知带他手术完成了没有,要不还是等他找我吧,万一打扰他休息了呢。” 提到江宁川的时候姜俞开始出神,知道老妈可能是抑郁症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瞒住这个秘密,他什么也没说就偷偷溜走了,老师一定会很生气的。 可是老师的母亲就是因为抑郁症而自杀,他一直不敢忘,也怕说到时让对方想起曾经的悲痛,他总是像只鸵鸟,不想面对的,就一直藏着。 只失落了一阵子,姜俞又重新打起精神,“国庆的时候没跟着你们一起去澳洲,也不知道干爸干妈生气了没,希望他们不要怪我,他们一定能理解我的,一定。” “不过我恋爱的事情还没告诉他们,不知道他们知道我和男人恋爱后会不会想揍我,哈哈哈……” 姜俞还没“哈”完,一旁闭目养神的姜宛终于有了动静,她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姜俞的脸,无奈道:“你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叫我怎么休息,别说你干爸干妈,再说我就揍你了。” “好!”得到回应的姜俞一颗心像是重新掉回了胸腔里,他扭头看着自己母亲的侧脸,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 下飞机的时候澳洲已经凌晨,何西的父母早已经在外面等着,两人等待的时候心情都颇为复杂,真正见面的时候担忧与不安却消失得没了踪影,只剩下老友重逢时的喜悦。 几位叙着旧上了车,何西的母亲杨云乔转过脑袋,八卦意味十足地问:“姜姜国庆的时候放我鸽子,我都帮你把房间给收拾好了,你妈妈和西西都说你去同事家玩了,假同事还是真对象啊?” 姜俞没想到话题直接转向了自己,不管是男对象还是女对象,和长辈聊起这个话题多少有些尴尬,“真同事也是真对象哈哈哈,飞机上都没睡好,好困啊,好想睡觉。” 八卦中的人可不管被八卦对象累不累困不困,在近乎逼迫的追问下,姜俞终于说出了真相。 杨云乔与何中荣夫妻俩被这个答案震惊得瞠目结舌,虽然不太能理解现在的小孩子们都在想什么,但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杨云乔自我消化了一会儿,见姜宛脸色没有异样,便探着身子在姜俞肩上轻轻拍了拍,说:“想不到啊。” 从尴尬中回过神来,姜俞硬着头皮道:“还好吧。” 杨云乔又问:“对方怎么样啊,做什么职业的,多大年龄,几个前任,让你妈掌眼了吗,西西呢,都见过吗?” 姜俞乖巧地依次回答问题,“是我的实习指导老师,以前是医生,不过现在暂时离职了,大我七岁,前任问题没了解过,大概是没有,都见过了,他家里人我也见过了。” 最后那句话让杨云乔不满意了,秀眉一皱,道:“好啊,就瞒着我和你干爸对不对。” 不管有什么原因,这事儿瞒着就是瞒着了,姜俞自知理亏,忙不迭地道歉。杨云乔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以长辈的身份提点了几句,也看出了姜俞脸上藏着掖着的害臊,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终于安顿好的时候朝阳也悄悄冒了头,在地平线上将升不升的样子。 快有三十个小时没休息好的姜俞躺进了带着阳光气息的被窝,印象中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只可惜在他想起来之前,早已经沉沉睡去。 第六十三章 江宁川根据路裴提供的航班消息定了个闹钟,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他以为能有消息了,可是没有,除了某动发来的流量提醒,手机并没有任何动静。 可能刚下飞机还没缓过神来,还是再等等吧——江宁川如此安慰自己。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澳洲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他猜姜俞已经上了去目的地的出租车,又或者是有人接待,不管是哪种情况,反正是忙到无暇发送一条短信,和司机攀谈或是老熟人叙旧都很要紧,可以理解。 一个小时过去了,不知道目的地远不远,可能是他们还在途中,要不然姜俞的消息怎么还没来?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屋子里光线太暗,只有手机屏幕上幽幽的光芒,姜俞微笑的脸一声不发地呆在屏幕里,窗户与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江宁川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处于被隔离的世界,要不然他怎么连一条短信都收不到。 手机亮起低电量预警,江宁川改坐为躺,怨妇一般地抱着手机发呆,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儿消失。 他一度想要主动联系姜俞,可是每当看着那个号码的时候却放弃了,既然已经说好了等消息,那就等着吧,做一个等爱的傻瓜。 …… 窗帘突然被人暴力打开,阳光毫不遮掩地直射进屋子里,直晃晃地照在姜俞的眼睛上,姜俞哀嚎一身蜷起身体,眯缝着眼睛瞧着窗边的人,问:“几点了,太阳怎么升这么高了?” 杨云乔将窗帘绑好,往房间里的花瓶插了一束小雏菊,道:“还说呢,现在下午三点半,都睡十二个小时了,要不是看你旅途辛苦,我早就逼你起床了。” 姜俞抱着枕头耍赖,像只大虫子似的蠕动到床尾,“好困啊好困啊,腰酸背痛的,让我再睡一小时好不好?” “咦,你这个样子好恶心啊,”杨云乔笑着把姜俞翻了个个儿,“做梦呢你,早饭午饭都没吃,饿不饿呀你,而且现在还在长身体,饿坏了可怎么办,快起来吃点东西,下午我带你们去逛逛。” 艰难地完成了起床洗漱这一系列动作,姜俞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靠在椅背上,手机放在上衣的口袋里面,拿出来时已经低电量自动关机,看着黑黢黢的手机屏幕,姜俞心慌,终于想起来被忘记的事情。 他趁人不注意重新溜回房间里面,用数据线给手机续命,也给自己的爱情续上几秒。 电话拨通后立马被接听,姜俞几乎下意识地半跪在床上,中气十足地认错,“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吧,拜托了!” “你想的倒美,”江宁川指尖在水杯边缘划了一圈,故意说出让对方愧疚的话,“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江宁川冷“哼”一声,对这个道歉十分不屑一顾,他说:“你认错的次数太多了。”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也要负一点点责任的,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腰酸背痛屁股疼,不会在飞了三十个小时后碰上枕头就睡着了,所以,也不全是我的错。” 见对方根本不吃自己这套,姜俞厚着脸皮搬出自己的歪理,尽可能的祸水东引,只不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又害臊。 江宁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明明耍赖,偏要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还找出旁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电话那头的人和自己明明隔着一个大洋,但是只听他说话便能想象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嘴角挂着笑,眼角眉梢都藏着让人心神不宁的羞赧。 几十个小时不见面,江宁川早已经想得厉害,此刻却也只能依靠声音缓解思念。 他喝了口凉水润,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接着说。” 除了道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姜俞换了个话题,“小棠姐都和你说了吧?” 江宁川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她说是你的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 姜俞被那酸不溜秋的语气弄得一激灵,心中暗爽,但隐隐的不安居多。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避重就轻地将那晚的事情说了,说母亲突然崩溃大哭,说在母亲房间找出的药物,说连夜赶往大洋彼岸,也说了又累又困,粘床便睡,不是故意不去联系。 纵使不是第一次了解这件事,再一次听到江宁川依旧觉得十分沉重,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更需要道歉的是这件事情。” “对不起。” 面对如此干脆利落的道歉,江宁川扶额,“我不是让你道歉,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的母亲,那我就有必要和你一起分担,我们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享受短暂的欢快,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不能遇到问题就逃跑,就瞒着我,作为你男朋友,我难道不值得你去依靠吗?” 姜俞被问得面红耳赤,他无话可说,只一句“对不起”说得比较顺口。他也想两个人能在一起走得长久,但在工作与学习中得到的帮助与依靠已经足够了,他认为一个合格的恋人,不能事事都给对方带去麻烦。 “打住吧你,我不是想听这些的。”江宁川让那一声声“对不起”说得无语,他在想傻男朋友现在的处境,问:“你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了,现在有什么打算?” “下午陪老妈和干妈一起逛街,明天陪老妈去看医生,听医生怎么说。” 江宁川声东击西地说:“离考试没几天了。” “我知道。”姜俞被江宁川刚才那番话说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听不出深层的意思。 江宁川没辙,只能打直球,问他:“所以什么时候回来?” 姜俞恍然大悟,在澳洲他就没办法参加考试了。 虽然和江宁川的想法风马牛不相及,但好歹也想到回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姜俞心中有各种担忧,他正思考着,杨云乔站在房间门口喊他:“怎么又回房间了,可不准睡回笼觉,我再煎个蛋就能开吃了。” 姜俞捂住听筒,转身小声说:“等我一会儿。” 杨云乔看到姜俞拿着的手机,八卦地笑了笑,说:“打电话吗,那你好好说,等你好了我再煎蛋。” 电话那头的江宁川出声,“有人找吗?” 姜俞点头,“嗯,我干妈,也是何西的妈妈。” “叫你吃饭吧,从凌晨睡到现在才醒,肯定什么都没吃,快去吃吧,晚上回来视频。” 姜俞笑笑,“好。” …… 说是下午去逛逛,其实姜俞就是陪着姜宛和杨云乔两个人一同逛商场,很好地担任了拎包小哥的工作。 看姜宛在商场狂买狂刷卡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前天才精神崩溃过的人,姜俞双手已经拎满了各种各样的购物袋,但前面两位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购物之旅一直到日暮时才收官,姜俞早已经累得虚脱,坐在汽车后座喘个不停。 杨云乔买到心仪的限量款包包开心得不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调侃:“小姜姜还是缺少锻炼了,上次西西一起来的时候逛得比我们还开心,临走还嫌弃我们买的太少了。” “我不和他比,他每次逛商场都兴奋过头,精力也多得用不完,刚回家那会儿还想在伏暑天拉我去打篮球呢。” “哈哈哈哈,他就是太烦人了我们才让他赶紧回国的,前段时间他嚷嚷着不给他在国内买房就要回来,把你干爸给吓坏了,差点就要花钱消灾,还好后面他自己又后悔了。” “劝你给我封口费,不然我可要告密了。” 姜宛将购物袋按大小整理好才开口,“你干妈才不怕,当着她亲儿子面也是这么说的。” 听着这两位母亲毫不在意的语气,姜俞对远在万里之外的何西生出一丝丝同情,他道:“何西真是好惨一男的。” …… 姜俞晚上如期和江宁川开了视频,暂时丢弃了自己的鸽王身份。明着聊天暗里调情过后,姜俞终于安心地睡着,没再像昨晚那样做着被人追赶的噩梦。 第二天起床时发现太阳没了踪迹,空中积满了乌云,给人一种大雨随时会倾盆而下的错觉。 杨云乔夫妇这一天早早便去了公司,姜俞握着姜宛的手掌,上了前往医院的出租。 杨云乔夫妇的别墅地址稍微有些偏僻,车程过于漫长,让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姜俞也不想这样,但一想到一会儿自己可能会了解更多的真相,他就不由得不安。 姜宛反而要安慰身边的儿子,他在姜俞手心拍了拍,温柔地说:“你别太紧张,前段时间我已经来见过医生了,今天去也只是和他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医生,没关系的。”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真的已经不记得多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记得那么深刻,我只希望你让我看到的是你真的快乐。” 十几年前只会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如自己所愿地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大人,可是自己怎么还停在原地呢? 姜宛想不明白,她愣了愣,微凉的指尖揉了揉姜俞的头发,笑着说:“我知道了,妈妈答应你。” 第六十四章 姜俞已经在诊室门外等了近半小时,姜宛女士进诊室已经将近半小时。 在这半小时里姜俞故作镇定地和江宁川闲聊,接受来自何西灵魂深处的谴责,再时不时张望一下诊室紧关的大门。 姜俞:都半个小时了,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江宁川:如果说你妈妈以前是每年才看一次医生,那说明前些年情况比较稳定,而像你所说的,只是今年她就已经失控了两次,时间间隔还不算长,医生要问的可能会多一些 姜俞:每次失控都是因为提到了钟家,都怪我 姜俞:托腮.jpg 江宁川:你傻不傻,只要提到钟家她才失控的话,那么说明钟家就是她的病因,找到病因才更好医治,怎么能怪你 江宁川:再说了,这辈子这么长,难道你要一直小心翼翼地说话吗? 姜俞看着最后那条消息失神,说得也对哈,他不可能每次在和老妈说话之前都先想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母子俩每天都这样相处的话,会不会太累了。 老妈既然愿意来看医生,那么就代表她愿意克服她所面临的问题,倒是自己,永远像个逃兵。 姜俞在输入回复给江宁川消息的时候姜宛从诊室出来,神情茫然得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对上姜俞眼神的时候才笑了一下,说:“你要不要去和医生聊聊,可以问一些关于我的问题。” 姜俞收起手机,点头道:“好。” …… 诊室和江宁川以前的办公室有很大区别,没有熟悉的书架,没有洗手台和简易病床,只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个微微笑着的医生。 医生是土生土长的澳洲人,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棕色长卷发和一双幽深的蓝色眸子,有一种独属于中年男人的魅力。 “你好,我是兰特医生,你可以叫我兰特,姜,你的母亲向我提起过你,你果然是个漂亮的少年,就像你的母亲。”兰特十分自来熟地和姜俞打招呼,笑起来向下弯的眼睛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姜俞在兰特办公桌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陌生人直白的赞美让他稍稍有些尴尬,他红着脸道:“谢谢……兰特医生,您也很英俊。” “哈哈哈哈,你很有趣,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兰特的笑声十分爽朗,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真诚,姜俞稍微放下了些面对陌生人自然而然产生的戒备。 “在我刚开始接触病人的时候就遇到了你的母亲,说起来她算得上我的第一个病人,真是奇妙的缘分。”兰特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里面第一页便是他和三十岁左右的姜宛的合照。 从陌生人那儿看到自己母亲的照片,这种感觉的确挺奇妙的,姜俞这样想着。 他看着照片上腼腆笑着的姜宛,喃喃道:“十三年前,我一直都不知道。” “十三年前她是一个迷人的女性,当然现在也是,但是十三年前姜你还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朋友,一个母亲是不会自私到让自己的孩子分担自己的不幸的,如果是你的话,也不会这样做,对不对?” 那倒也是,姜俞心中思忖着,如果在十三年前自己就知道了真相,那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俞无奈,他说:“我只是想多了解她,在我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她只给我看她希望我看到的,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实的她,全被她隐藏了。” “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实,你的母亲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你面前保持这个状态,那么你母亲的这一面就是真实存在的,你不应该去怀疑,”兰特单手托腮看着面前满脸疑惑的年轻人,用手指着自己,说:“她在面对你时是一个慈祥温柔的母亲,不同的是,我看到的她是大方迷人的病人,一个人在面对其他人时有时不同的状态,每个人都是多样的,你不能奢求你能看到自己母亲最全面的个性,即使是最亲密的,比如你的恋人,你也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他,一个人最应该了解的,应该是他自己。” 面前年轻人的眼神从疑惑变为释然,兰特笑了笑,说:“现在你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吗?” 姜俞点头,“大概明白了一些。” “那好,我们现在来说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者有什么想告诉我的,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姜俞低下头,他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东西了,以前是没机会了解,可是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如果真的开口,那么便会挖掘到母亲这么些年来辛苦隐瞒的秘密,她想掩埋的,不想让其他人所知道的,全都要曝光于自己的面前,这样好吗? 心理医生最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姜俞半晌不开口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在犹豫什么,善解人意道:“你可以仔细想一下,你最希望知道的。” 最想知道的,莫过于姜宛为什么会对钟家那么敏感,为什么平常人三年五载就能忘记的事情她愣是记了十几年都忘不掉,再有就是,这种针对于某种特定事物的崩溃,能够被治愈吗? 兰特一一替姜俞解答了疑惑—— 姜宛的精神状况初次出现问题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心理医生的十三年前,早在他们从钟家离开的那段时间就已经有问题了。 最开始是整夜整夜的做恶梦,梦里姜俞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伤口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脚底,最后看不出形状。钟末像是嗜血的恶魔,从人体肉林中一步步走来,将母子二人逼入绝境。 她一直与自己的噩梦抗衡,没有人会被噩梦给打倒。 只是后面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不仅仅是梦境,钟末甚至会在生活中出现,工作的时候,买菜的时候,下班接姜俞和何西放学的时候,被夸大的恶魔挤进姜宛的生活,扭曲了姜宛的心灵。 与此同时,就在姜宛正在经受着心灵的摧残时,姜宛的父母知道了女儿悄悄离婚的消息,一辈子传统固执的双亲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双双气病,并且坚决要与女儿断绝关系。 一重又一重的精神伤害,让独身带孩子的姜宛不堪忍受,压抑许久之后精神终于崩溃。 对钟家人的恐惧与怨恨早随着这十几年的病痛被刻在骨子里,若是刻意减少生活中他们的存在,病情才有减轻的可能。 那还是要小心翼翼地相处,永远不能在老妈面前提到任何关于钟家的事情。 姜俞听完有些失望,“那就是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兰特摇摇头,说:“也不尽然,其实厌恶疗法对这种情况很有效,只是在治疗初期,病人需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姜俞:“厌恶疗法?” 兰特:“我以前向你母亲提到过这种治疗方法,只不过被她拒绝了,但是刚才我与她交流的时候,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坚决地拒绝我。” 姜俞:“是吗……” 兰特:“是的,因为她了解了你心中的苦恼,你的母亲想要为你做一次大胆的尝试。” …… 姜俞走出诊室便看到安静坐在大厅的母亲,她在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只让姜俞想哭。 …… 大洋彼岸,江宁川接到了来自梁帆的电话。 “关于宁和的那条消息今天爆了,数据暴增,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好,我知道了。”江宁川挂了这一通十分简短的电话,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第六十五章 一代清早医院外面就围了一群记者,长枪短炮一样的摄像机对准了医院,每个记者都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关于那爆炸新闻的真实情况。 宁和医院内部小团体竞争激烈? 上层院领导与医生相互勾结? 医院领导与外界商人狼狈为奸? 宁和医院医生不遵循手术原则违例进行手术? 他们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只等着能代表发言的人出现。 路主任家离医院不算太远,为了锻炼身体他每天蹬一小时自行车上下班,不用堵车还能够保持健康生活。 但今天他稍微起晚了些,便骑上了为方便老伴买菜而买的小电驴,他悠哉地哼着小曲儿,没成想刚下车就被一群人给包围了。 “主任,你对关于宁和的新闻有什么看法?” “路主任,身为新闻的主人公之一,你有什么想说的。” “请问网上的那些报道都是真实的吗,您觉得那些照片是谁拍下来并发布的呢?” …… 吵杂的人群让路主任知道了什么是头晕目眩,不知所以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什么新闻主人公,什么网上的报道?他只是一个不怎么上网的老头子而已,他能知道什么。 路主任无奈地举起手,作投降状,他大声摆脱道:“各位,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今天聚集到医院门口,对于你们口中的新闻也完全不知情,我半个小时后就有一台很重要的手术,麻烦各位放过我让我先过去准备好不好?” 这些话对记者们完全不起作用,有两个人甚至将麦克风戳到了路主任脸上。 “您这是不是在逃避问题,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宁和作为我市最知名的医院,大部分患者都将自己的健康安慰交给了宁和,你们不能这样敷衍对待我们的问题。” 路主任被人群簇拥着寸步难行,心理又担心正在等着的病人,关于手术细则还有很多都没有交代清楚。 对待记者最好的办法就是顺了他们的意思,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喊道:“我现在是真的没空,你们先去医院大厅等着我,等我做完手术,你们有什么问题我都一一回答,行吗?” 有几个记者有了让步的意思,但是另外一些却油盐不进,他们将路主任挡在医院门外,小电驴都差点被推到。 路主任踉跄了几步,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小电驴扶稳。 他是个绅士讲理的人没错,但不代表对流氓无赖一样的人也能够绅士得起来。 路主任怒目圆睁,喝道:“我说过,医院里有一位病人正在等着我去做手术,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们把我当在这里,万一赶不上手术时间,你们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杀人凶手,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请你们让开。” 一些人退开了几步,而还有几个人站在原地小声嘀咕:“手术失败是你能力不行,关我们什么事?” 好歹是让出一条能移动的路出来,路主任没去搭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皱着眉头进了医院。 准备手术的护士迎面走来,他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您还不知道呐,昨天爆出一条新闻来了,说我们医院各方面勾结,说得可难听了。”护士说完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紧紧捂住嘴,觑了一眼路主任,小声说:“这事儿您别往心里去,他们总是听风就是雨,什么都不清楚呢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爆炸性新闻,也就是闲的没事干而已。” 路主任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 手术结束出来,还没来得及去病房向病人家属交代注意事项路主任就被刚才那群记者给围住了,一群人聒噪得像千万只麻雀。 路主任脑袋疼,他靠在走廊上,无奈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医院这么多人怎么就盯着我,我刚做完手术就不能让我喝口茶,喘口气?” 记者们被他问得失神,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除了路主任他们一上午就没见着什么其他的院领导,也不能全怪他们。 “好好好,算我服了你们了,想问什么赶快问吧,我急着回去喝水呢。”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谁的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上面还拿着一瓶没有被开过的矿泉水。 路主任使劲看也没看到递水的人是谁,只能朝人群说了声谢谢。 “你们说新闻是网上爆出来的,我老头子也不上网,谁能先和我讲讲是什么新闻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就我所了解的宁和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啊。” 路主任喝了一口水,没等人说话,一拍脑袋道:“哦,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那什么公司给我们捐了一些医疗器械,我记得当时你们也来报道了,那算是最近最大的一个新闻了。” 路主任说完便有记者说话,麦克风上有着熟悉的地方台标志,“爆料者称,关于医疗器械捐赠的新闻是院内医生领导相互勾结,与院外公司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 路主任盯着刚才发言的记者,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朗声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们记者的职责是揭露真相,而不是猜测真相。” 这话说得路主任都要笑了,你们都猜测医院和外界公司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协议了,这还不是猜测真相呢。 “既然你们的职责是揭露真相,那在揭露之前能不能先了解真相?”路主任心中无愧,面对这些人时也气定神闲,他像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长辈,教训着不知好歹的后生,“关于那次的捐赠事件,我市内领导,我院领导以及医护人员,捐赠公司,还有你们媒体朋友们全都在场,全程没有任何隐藏和秘密,我以为你们想知道的那时候就已经明了了,何必等到现在才来说什么揭露真相。” “但捐赠的那家公司,其领导人物的母亲曾是宁和的病人,她在江宁川医生那儿接受手术治疗,这是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路主任眉头一跳,他知道那起手术日后肯定会引起争议,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拿这件事情说事,“没错,是江宁川治好的怎么了,江宁川有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能力,有让其他人心甘情愿为医院做贡献的魅力,这就是事实,怎么了?” 江宁川在进行那场手术之前医院内部的确起过不小的争议,原因是国内暂时还不能接受那种手术方式,也不确定那种手术方式是否可行。 但在手术之前病人家属一再坚持,还请来了国外专家护航,在病人家属签下免责协议书之后,医院才同意进行手术。 “你们宁和,迫于病人家属的压力不得已进行根本没有保障的手术,置病人性命于不顾;在侥幸获得成功之后,以救命之恩,于病人家属身上谋取利益;通过病人家属的牵线搭桥,与其公司达成协议。” 路主任简直要被这番话给气笑了,他推开那名记者手上的麦克风,问:“小兄弟毕业之前学推理的吗?” 年轻人的气势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医生根本没法比,那名记者被路主任倾倒而来的气势给震住,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路主任冷笑一声,站直了身体面对身前的人群,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我的意思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们媒体人有你们的难处,我理解,但是你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素养,想要追求真相,好,我不拦着,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在来逼问我之前真的做好功课了吗,你们了解宁和是什么性质的医院吗,你们又知道你们现在的质疑和猜测有多么可笑吗,江宁川,一个将无数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优秀医生,在两个月之前被所谓的留言攻击到无奈离职,他只是为了照顾病人的心情,为了维护医院的声誉,你们除了谴责和怀疑还会什么,宁和医院内部到底是怎么样的,我比你们清楚,你们来问我,我就认认真真回答,但我再认真有什么用,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们甚至根据我所说的事实而编造出完全不存在的故事,编造出你们所想象出来的丑恶,对此,我无话可说,关于你们接下来的问题,我路某人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告辞了,你们放心地去挖掘你们自认为的真相吧,毕竟你们只相信你们希望听到的,我不奉陪了。” 在众人的愣怔中,路主任昂扬离去,带着他毕生的失望与不屑。 …… 新闻从不会因为某人的话而终结,路主任说过的话被人有心或无心地裁截成不同的意思,或真或假地被放上互联网,供人围观与讨论。 就在多数网民议论纷纷之时,一则重磅消息及时弹出。 沉寂许久的宁和医院官方终于发声,别无二话,只有一张已经得到法院认证的传票。 真相已无话可说,只有依靠法律来证明自身的存在。 第六十六章 交代好所有资料和文件,江宁川从姜宛所从事的律师事务所走出。 屋外阳光明媚,完全看不出寒冬将至的兆头。 不知道是谁居然泄露了他家的所在地,他在车上便看到小区门口围着一大群拿着摄像机的人,逐渐接近,那些人便蜂拥着围了过来。 有人毫不客气敲打江宁川的车窗,表情卖力地说些什么,但车内的江宁川完全听不清。 本以为是小区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引来这群记者的注意,不过看他们的表现,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到这些天的新闻,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江宁川皱了皱眉,随后要下车窗,“有事吗?” 一个麦克风直剌剌地伸进车内,差点儿怼在江宁川脸上,模样俏丽的记者说道:“江先生,请问你能不能下车说话,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要了解一下?” “没问题,不过得先让我把车挺好,堵在门口的话,会对后面的车辆造成麻烦。” 说着,江宁川往后瞥了一眼,一辆挺眼熟的车停在正后方,车主正不耐烦地打着喇叭。 记者们让开了些,江宁川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的临时车位上,随后下了车。 后面那辆车经过时停了一下,车主摇下车窗,冲江宁川问道:“出什么事了,要帮忙吧?” 江宁川笑着摆摆手,“谢谢,不用了。” 说完他看向记者,脸上没了刚才那和煦的笑容,他说:“这些天的新闻我都有所了解,毕竟其中某些事件我就是主人公,对你们今天可能提出的问题我心中都有答案,说什么在于我,而听不听或是信不信,在于你们。” 记者们所问的问题大都大同小异,问路主任的,他们又拿来问江宁川。 请问宁和医院内部真的有问题吗? 请问江先生你曾经真的违例为病人进行手术吗? 请问宁和医院是否将你作为勾结外界公司的敛财手段呢? …… 这一系列问题问得江宁川想发发笑,在人群里,有一些明明算得上是市内的知名媒体,居然也学着小报小刊偏听偏信,将谣言当做真相。 江宁川按了按太阳穴,道:“对于这些问题,路主任昨天已经回答过,纸质媒体,网络媒体或者个人自媒体都已经描述得很清楚,我的答案与路主任相同,所以不再复述。” “我以为你们起码会问点新鲜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在短时间内有人如此集中地爆料出了宁和存的的所谓的丑闻,又是为什么每次的丑闻始作俑者都是我,到底谁是爆料人,他能接触到如此之多的宁和机密,他是普通患者吗,还是宁和内部的医护人员,他爆料的目的又是什么? 从医院建成至今,宁和从未出现过严重的医疗事故,我从业将近十年来,也从未听说过宁和有什么黑幕,即使有所谓的丑闻爆出,你们看看来宁和看病的人有影响吗,一个植根于患者内心的医院,你们为什么要怀疑?” “我们不怀疑医院,只怀疑人。”一名记者上前,他身边的摄像人员将镜头对准江宁川的脸,随后继续说:“我们当然知道宁和是个好医院,但利益能让每个人趋之若鹜,如果你们宁和的人发现走捷径能或许更多的财富,那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说话的是是架着黑框眼镜的男性记者,下巴上还带着青色的胡茬,十分明显的热血青年模样。 瞧着这样一张脸江宁川突然笑了起来,这名年轻记者的年龄大概和他远在异国的男朋友差不多,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你和我提财富?”江宁川好笑地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人,“你们怎么不打听打听我当初我为什么做医生,怎么不去了解了解我父亲是谁?” 他说完这句话上车就走,留下一堆记者面面相觑。 于是第二天便出现了这样的新闻—— 惊,原宁和医生江宁川居然是辽城前首富之子,从医原因成谜。 震惊,被问及是否有受贿行为,宁和医生居然公然炫“父”! 辽城前首富居然靠农业发迹,浅谈当代农业与商业之间的关系。 江海——种植业的传奇 …… 看了版面最前面的几条新闻,江宁川好一阵无语,怎么连在辽城的江海老头子都成了他们关注的重点,这些人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也有几条新闻让他心中稍感安慰,看来还是有人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的—— 关于照片,爆料者或是内部人员? 其中内容是某摄影大神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照片拍摄的角度和方位,又提到了照片清晰度,最后认定照片是医院内部人员所拍摄。 还有一条是自媒体发出的,标题是《天之骄子的落幕》,不是江宁川臭美,一看他就能猜到这条是针对他写的。 果不其然,文章中先是提到了江宁川的身世,再是令人羡慕的教育经历,然后是从业之后的事情,将江宁川的一切都捧到顶点,随后评论急转而下,说此人少年得志,便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任由前辈蹉跎了几十年岁月,抢走了前辈争取都争取不来的主任之位;又说此人心思太过简单,名誉受人侵害,却一再忍让,最终导致自己被迫离职;还说此人心眼太实诚,无论大小手术都尽心尽力…… 缺点列了十几条,也说了十几个和江宁川有关的故事,每一条都明贬暗褒,让读者不得不信。 江宁川惊奇于自己居然能将这么长一篇文章看完,还惊奇于什么人能对自己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联系了几个人,问这文章是不是他们写的,但是每一个都否认。 黄褚还调笑说:“是不是在你这儿看病的小姑娘,见一次就钟情了,然后暗地里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最后写下这么篇隐晦的情书。” 江宁川翻了个白眼,“滚吧你。” 黄褚哈哈大笑,这几天就靠江宁川的瓜给他快乐了,他站起来在办公室走了走,说:“说真的,能了解这么多的不就每天都和你在一起的人,你问了这么多人,问你们家小朋友了吗?” “他还在澳洲陪他妈妈治病呢,怎么可能了解到国内的消息。” “那我就不知道了。”黄褚笑着伸了个懒腰,接着说:“不过你说到底是谁要搞你啊,针对性太明显了吧。” 江宁川说:“我报了警,法院传票这几天也应该寄出去了,就算他到时候否认,证据我也已经找出来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呗。” 黄褚说:“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写文章的人还是小看你了,什么实心眼,还思想简单,最毒的就是你。” 江宁川笑笑,说:“你别乱说啊,不然下一张传票就是寄给你的。” 黄褚夸张地笑了几声,“啧啧,那我可太害怕了。” 挂了电话之后江宁川没去追问姜俞,如果真是姜俞写的,那他自己肯定会忍不住就秃噜出来的,且等着吧。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姜俞就主动发消息过来了。 姜俞:怎么又有人偷拍爆料啊,真是太讨厌了 江宁川故作惊讶地给他回消息:您大老远的还关注国内的消息呢 姜俞哼了一声,回复道:这不日常刷刷吗,要不怎么知道你现在身陷囹圄呢 姜俞:好多新闻都关于你啊 姜俞:你是不是要红了? 江宁川心想果然是他,没说三句话呢就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他淡定地回了条语音:“什么我的新闻,我最近没太看。” 姜俞也发了条语音过来,说:“你怎么能不看呢,快看快看,我给你写了篇文章,已经被人顶上头条了。” 说完觉得自己语气过于激动,呵呵讪笑了几声,“不看也没关系的。” 江宁川笑着呢喃了句“傻不傻”,文字回复道:我已经看过了,你说我思想简单是不是 又问:先别关心国内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姜俞说:“妈妈好很多了,我让她在这边散散心,我买了明天回去的机票。” 听到“好很多”江宁川就放心了,慢着,他脑子突然卡了一下,明天回来的机票?! 江宁川激动的心情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没平复,直到他接到一个来自医院的电话。 他拧着眉头问手机那边的人,“你说怎么回事?” “今天有两家媒体的记者闯进医院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找到了桐桐的病房,当时桐桐就一个人在,当时就被吓得晕过去了,现在已经上了呼吸机。” 桐桐就是前两天才动过手术的杨雨桐,杨非凡的女儿,于昨天晚上转入普通病房,现在又被送进了手术室。 江宁川没来得及犹豫,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刚转入普通病房就让小姑娘一个人,医院的护士呢,小姑娘的家长呢? 江宁川还没赶到医院的时候就又有一条关于宁和的新闻被爆出—— 宁和医院医护人员疏忽值守,重症小病人竟无人照料。 第六十七章 小姑娘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踩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又戴着呼吸机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在十年的从业生涯中,江宁川难得发火,他压低声音吼道:“我不是一直叮嘱你们要时刻注意这边的情况吗,怎么还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被吼的护士是一个月前才来宁和的,对江宁川这个人没有任何了解,只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吓得哆嗦了一下,摇头结巴道:“不是……不是我,和小胡交班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个病房,但是后面杨医生过来了,说他想和小病人说说话,让我自己去忙,我想杨医生可能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这才离开的。” 江宁川按了按被气得发涨的太阳穴,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杨非凡?怎么又是杨非凡?” 气还没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川哥,你过来一下。”江宁川看过去,于棠就站在走廊的转角处,对着这边招手。 江宁川问:“什么事儿?” “我今天上班迟到了一会儿,在医院附近看到杨医生和一群人在一块儿说话,那群人就是闯进病房的那些记者,”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情景于棠眼睛就红了,她失控道:“记者根本不是闯进去的,就是被杨非凡放进去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江宁川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问:“这事儿你和其他人说过了吗?” 于棠摇摇头,“还没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便迅速掏出手机,说:“我拍了照片,是不是应该告诉院长他们,我觉得这件事儿绝对不简单。” 科技改变生活这话说得的确没错,于棠拍照时距离他们不算太近,但是放大照片的话人脸却能够看得很清楚,其中的一张熟脸,不是杨非凡还能是谁。 江宁川说:“为你记一功,祝你早日当上护士长。” “哈哈哈哈您就别取笑我了,我又不是为了什么才拍这张照片的,”于棠笑着,随后蹙眉,说:“桐桐可是他亲女儿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谁知道呢。”江宁川嘴角微微向上,勾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 杨非凡也真是下了血本,该他在家看孩子的时候他不见了踪影,导致女儿坠楼;不该他照顾女儿的时候偏要支走能够照顾孩子的人,再引狼入室。 孩子不仅是他的牺牲品,更是他的工具。 江宁川将于棠拍到的那张照片放大之后发给了院长等人,又私发了一份到梁帆的邮箱,让他好好注意这几天的新闻动态。 当晚,关于宁和医院医生疏忽值守的新闻和杨非凡私下联系记者的新闻同时爆出,又给了广大民众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江宁川只粗粗扫了一眼,没投入太多的关注,他的心思全在姜俞发来的航班信息上。 姜俞买的是凌晨的机票,他上了飞机后的时候江宁川才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刚洗漱好江宁川就去了医院,杨雨桐小朋友的情况实在是不让人放心。 好在杨雨桐只是情况有些不稳定,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看她生命特征逐渐平稳下来江宁川就打算离开,只是还没出医院大门就被一些人给拦了下来。 “江宁川医生,我们监察部接到了关于你的匿名检举信,信件内容指控你曾在四个月前违例进行手术,而相关资料显示,在上述时间段你有一台手术存在一点,故此我部门成立调查小组,彻查此事,在调查期间内,我们将会依照规则回收你的医师资格证,请问你有什么想要为自己争辩的吗?” 监证人算得上是江宁川的熟人,在宁和时曾多次与他打过交道,宁和的医生在几十年里都没惊动过监察部的人,没想到这个先例居然是江宁川自己。 看着那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江宁川憋不住地有些想笑,但碍于这是个挺严肃的场合,他最终还是把笑意忍住了。 江宁川说:“我自认为我曾经做过的所有手术都严格遵守了规定,因此并不介意贵部门的审查,关于医师资格证,我现在已经不是宁河的医生,你们尽管回收,我毫无异议。” 一次来势汹汹因为江宁川的配合意外地顺利结束,那名监察人员从后面拍了下江宁川的肩膀,说:“哥们儿这也是公事公办,你的为人我还不了解么,肯定会尽快还你公道的。” “不着急,别给自己增加压力,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一个,资格证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多大用处。” 那人尴尬地笑笑,说:“还是你体贴。” 江宁川回以微笑,抬手看了眼表,说:“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 说完便只能见到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潇洒,全然没有受到不公平对待之后的颓然。 姜俞得另一天早上五点钟才到南都机场,在此之前还得从国内机场转机,上了从国内飞往南都航班的时候江宁川就得从家里出发,在姜俞下飞机之前到达机场。 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姜俞发来短信,说他已经到了国内禄海机场,江宁川来不及兴奋,只听见姜俞又说:“奶奶给我打来电话,爷爷昨天晚上去世了。” 江宁川沉默了一阵,问:“你是怎么想的?” 姜俞说:“他毕竟是我的爷爷,我应该去送送他。” 江宁川又问:“那你妈妈那边呢?” 姜俞回答:“妈妈既然不喜欢我提到关于钟家的事情,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事情,我尊重她,我去参加爷爷的葬礼,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这是我的生活,没必要把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都交给妈妈做决定。” 在澳洲的时候,医生建议使用厌恶疗法,在姜宛面前多提起她所不愿意面对的,这样便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完全治愈,多么有诱惑力的四个字啊,可是姜俞却放弃了。 既然妈妈能为了自己面对她所不愿意面对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也让一步呢,即使一辈子不能在妈妈面前提起有关于钟家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在生活中也是号不重要的存在。 听姜俞说的那番话,江宁川心中莫名觉得欣慰,他说:“孩子长大了。” “谁是你孩子,我可是你男朋友!”姜俞不太高兴地反驳,接着小声嗫嚅道:“我查了下,一小时后就有从禄海到江林的航班,我打算从这边直接过去,方便。” 这简直就是个重磅炸弹,江宁川不可思议道:“你要直接去江林?” “可以吗?” 对方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江宁川觉得气闷,他觉得胸中有口浊气,艰难地回答说:“你的人生,你自己做决定吧。” “那你不会不开心吧。” 何止是不开心,简直是失望加上无比不开心,但是就如姜俞所说的,钟家靖到底是祖父,去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其他人没有帮他做决定的权利。 即使想通了,江宁川还是觉得顺不过气,便冷酷地回答:“呵呵。” 江宁川挂了电话,姜俞失魂落魄地在机场大厅做着,手边是给大家买的礼物。他撇了撇嘴,找到物流中心把行李都寄回去,只留下随身携带的双肩包。 这个时间段候机的人不算多,但被人都成双成对双双两两,只有他孤身一人。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江宁川发来的消息——处理完早点回。 姜俞终于得到一丝安慰,他抽了抽鼻子,回了个“好”。 第六十八章 下飞机时姜俞就感受到深秋扑面而来的寒意,江林人大多穿上了冬衣,穿着薄外套的,大多是像他这样外来的游客,或者说,游子。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姜俞也才五六岁,还不是记事的年纪,因此他对曾经的出生地并没有太多感情。记忆力最深刻的莫过于幼儿园放学,如果是奶奶来接放学,就可以在街角处买上一串糖人,画得不算多精致,那却是一天里难得的快活。 不过姜俞这会儿可没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钟家靖在昨晚九点左右停止呼吸,现在已经送往殡仪馆,就等着姜俞去见那祖父最后一面。 姜俞出机场便打车,到地方之后祖母和钟末在等着,两人脸上完全看不出悲意,相反的,是淡淡的解脱。 二十三年来姜俞第一次踏入殡仪馆,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阴冷而又肃穆,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神情各异,像是人生百态。 “一路上累坏了吧。”老太太迎上来接过姜俞的背包,朝某处抬了抬下巴,道:“在那儿呢,去看看他吧,要是真有在天有灵这种说法,他也该了却一桩心愿了。” 姜俞点头“嗯”了一声,慢步往钟家靖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记忆中不可一世的老人家静默无声地躺着,面色平和且安详,倒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祖孙二人之间隔了太多未见的年岁,导致姜俞现在只记得他在医院病重的模样,倒是与现在并无多大差别。 本来就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姜俞见过后便帮钟家靖把身上的白布拉至头顶,做了最后的告别。 因为几代单传,姜俞并没有其他堂亲,也没有什么叔伯姑妈,火化那天只有他们祖孙,父子三人。 从殡仪馆离开的时候老太太说:“小俞今天回奶奶那儿睡吧,床铺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姜俞从老太太手中接过自己的双肩包,说:“好。” 端着骨灰坛的钟末全程一言不发,姜俞也只当没他这个人,与老太太走在前面,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钟家老宅在江林驻扎了有百年之久,姜俞惊觉它与记忆中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住的还是以前住过的房间,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不记得了,进门后却比谁都熟悉。 老而不旧的床头柜上放着他三岁时和姜宛的合照,母子俩都明媚的笑着,仿佛那时候生命中还都充满着阳光。 祖母站在房间门口,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她说:“你和你妈妈的照片我都收着,从小不点儿一直到会背书写字了,我没事儿就拿出来看看,没想到一不留神我的宝贝孙子都长这么大了。” 姜俞笑笑:“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好久没见过小时候的自己了。” 老太太翻看着自己攒下来的那些照片,这些年来唯一能够让她安心地东西,已经不怎么明亮的眼睛越发模糊了,一滴浑浊的眼泪落在照片里姜俞的脸上,“以前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只要好好珍惜现在,快快乐乐地成人,做你喜欢的事情。” 姜俞眼睛发酸,他转过脑袋,小声道:“知道了。” …… 第二天葬礼倒是来了不少人,除却钟家寥寥无几的几个远亲之外,其他的全是钟家靖平生的那些个学生。 姜俞穿着殡葬馆提供的白衣,以家属的身份招待前来吊唁的人。 有趣的是,在场的亲属大多表情默然,反倒是那些外人,脸上是姜俞意想不到的真挚的悲痛。 说了一上午的客套话,姜俞口干得不行,正要去喝口水,半道上却被人叫住:“姜俞?” 说话人有几分眼熟,姜俞愣了一下,问:“您是?” 那人伸出手,自报家门:“林寻。” 姜俞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当初班导推荐的那位林教授。这位林教授身为钟家靖研究所的一员,一篇相当重要的论文被钟家靖死死卡住,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拒绝姜俞的导师面试,想要把姜俞逼上绝境。 姜俞与对方握手,尊敬道:“林教授好。” 林寻找姜俞搭话可不是为了叙旧,他直奔主题,问:“没几天就考试了,听少白说,你打算跟着江宁川?” “目前只有这个选择了。”言外之意是,毕竟你早就提前拒绝我了。 “不瞒你说,我觉得这个选择并非良策,因为两个月前的那封邮件,业界人士和学校老师大多知道了你和江宁川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一意孤行要他当导师的话,对你们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林寻看了姜俞一眼,接着说:“我当初的确通过少白表达了我的意见,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如果你来,我一定欢迎。” 姜俞明白林寻是什么意思,他礼貌地表达了谢意,说自己一定会认真考虑。 不管从专业还是人情方面,将目标投向林寻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方毕竟是拒绝过自己的人,在还没见面之前对方就给自己无尽的失望。 葬礼举办得十分简单,将骨灰盒放进墓地里,填土,吊唁者表达一下自己的哀悼,放下带来的鲜花,再所有人共同鞠躬,一整套程序就算是完了。 看着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姜俞最后看了一眼在风中轻轻颤动的花瓣,看了一眼崭新的墓碑,跟着众人离去了。 人在出生时总要大声嚎哭以提醒别人自己来了,走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无论生前如何,在死亡之后,不过是一堆泥,一掊土。 葬礼结束后姜俞就要回去了,他来时就没带多少东西,把给祖母买的保健品留下,里面就剩下一根数据线和几件随身的衣物。 姜俞背着包,拦下跟着他一起出门的祖母,他无奈道:“别送了,从这儿到高铁站也才半小时。” 老太太很坚持:“才半个小时而已,我路上陪你说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面。” 姜俞劝她:“下次你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有空了就来这儿看您,现在高铁不是很方便吗,再说了,等会儿我上了车,您再一个人回来,我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姜俞这话说得实在,他想都不能想老太太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离去的那种场面,最终他的身影会淹没在众多的行人中,而老太太则独自一人,失落着离去。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考完试之后那段时间有空,考完试就来看您行不行,给你带我这么多年拍过的照片,让您看看我是怎么从小萝卜长成大高个儿的。” 老太太被逗笑了,拉着姜俞的手捏了捏,“那可说好了啊。” 姜俞哄小孩似的勾起祖母的小拇指,来回拉了几下,说:“拉钩了我就不会骗你了。” 老太太笑出满脸褶子,在姜俞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幼稚。” 姜俞上出租的时候钟末学校回来,这两天父子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宛若陌生人。 钟末在出租车旁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要回去了啊。” 对于对方的主动搭话,姜俞也是一愣,随后点头,“嗯。” “路上小心。”钟末说完这四个字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仿佛刚才主动搭话的并不是自己。 姜俞莫名其妙,钻进车里给江宁川打电话。 “我现在在去高铁站的车上,三个小时后就到了,来接我!”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姜俞以为信号不好,又“喂喂喂”了几声,江宁川终于说话,“我在江林机场……”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饶是姜俞也没忍住一句“卧槽”出口,但随后便是心脏激动得狂跳,他扒着车座对司机喊:“不去高铁站了,去机场,去机场!” 第六十九章 可能是姜俞在感情方面太过迟钝,在见到江宁川后他才体会到那真真切切的思念。 “川哥,我想死你了。”姜俞一上车就往江宁川那边挤,往人家脸上留下了不少口水印。 “我不太信,当初是谁大半夜悄无声息地就出国了,还得我亲自来抓人。”话里带着不轻不重的埋怨,江宁川手掌一上一下地抚摸着姜俞的脊背,触摸到熟悉的温度,他终于心安。 突然出国这事儿虽情有可原,但在恋人这里到底理亏,一路上姜俞好话说着,江宁川便听着。 这些天里经历的糟心事太多,听恋人在耳旁絮絮叨叨地说话,于江宁川来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事。 五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家,江宁川连夜开车去了江林,十几个小时连轴转地开车让他有些疲惫,刚进屋便冲了个澡上床。 姜俞盘着腿在地毯上做着,身边是他从物流公司拿回来的包裹。他准备先把双肩包里面的衣服拿出去晒着,没想到从包里掉出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丝绸口袋。 看着袋子里厚厚的一沓现金,姜俞有些傻眼。 江宁川也被男朋友包里突然掉出的现金给吸引了注意力,他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奶奶趁你不注意塞进来的吧。”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毕竟今天早上老太太还让姜俞带上点她自己晒的肉干,姜俞看着手上厚厚的钞票干笑了一下,说:“我奶奶还挺大手笔的哈。” 江宁川翻了个身,瞧着天花板说:“老人家都这样,安心收着吧。” 姜俞再想说话的时候,发现江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无聊地在屋子里溜达一圈,还发短信给姜宛报了个平安。 他安静地在房间里分配给给大家买的礼物,给何西买的他读书时最喜欢的零食和颜料,给于棠买的化妆品和护肤品,给路主任夫妇买的保健品,还有给黄褚和路裴的纪念品,等到所有礼物都分配好,姜俞才发现在短短几个月里他的人生居然与这么多人产生了联系。 “嘟嘟囔囔说了那么多,我的呢?” 床上安静睡着的人猛然发声,姜俞抬头,发现江宁川正侧躺手撑着脑袋瞧自己。 姜俞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啊。” 江宁川笑着“啧啧”,只看着床下的人不说话。姜俞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住的猎物,心里忍不住发毛,忍辱负重一般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大件来,说:“这礼物其实是干妈给你准备的,当然了,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心意。” 用纸袋子和塑料袋层层叠叠报了好几层的大件儿引起了江宁川的注意力,他顾不上脑袋还昏昏沉沉,下了床和姜俞一起拆包裹。 “说起来你可能有点难接受,但干妈说了,这是她给你准备的特产,只要过了心里这个坎儿,绝对会喜欢的。” 江宁川拆包裹的手停下了,从姜俞的言语和包裹散发出来的味道里他嗅出一点点不对劲,他按住姜俞还在拆的手,十分严肃地问:“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你猜猜看。” 猜就猜,江宁川没什么好怕的,从姜俞说过的话中可知,这玩意儿是来自澳洲的特产,而从自己所闻到的味道可以确定,这是某种动物的肉干,结合两者,澳洲某种动物的肉干。 “袋鼠肉?” 姜俞十分夸张地说:“哇,川哥你真棒嘿。” 答案被揭晓后江宁川失去了最后一丝拆包裹的欲望,他对袋鼠的概念只存在于电视里,甚至在生活中去动物园参观这种生物的机会都很少,第一次真实接触这个号称是自然界拳王的生物居然是面对它的肉干,这也太难让人接受了吧。 “帮我谢谢你干妈。”江宁川笑得有几分勉强,他问姜俞:“袋鼠肉你喜欢怎么吃?” “红烧?”姜俞不是很自信。 “算了。”江宁川扶额,问了也是白问,好好的问一个连面都下不好的人做菜的问题干嘛呢。 江宁川休息够之后就陪着姜俞到处送礼物,他感觉自己好像滴滴司机,乘客还完全不给钱的那种。 回家的路上,姜俞想到一件事儿,他问:“前两天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个偷拍的人找到了吗,是不是杨非凡?” “大概率是他,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律师函寄过去他也不签收,以为拒不承认我们就没办法了。” 姜俞追根究底,问:“那有办法了吗?” “不用着急,顺其自然就好了。”江宁川老神在在地说,那模样像极了寺院门口忽悠人看相的神棍。 “还搞什么神秘。”姜俞不大服气,悄悄翻了个白眼。 江宁川伸手在姜俞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发出了直击心灵的质问:“还有几天考试?不在家好好复习,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什么呢。” 姜俞被问得心虚,却不想输了气势,便“切”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以及鄙视。 …… 离考试不过短短三天,姜俞在这三天里像是在家里生了根,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以外就再也没离开过书房,江宁川这几天活得像个保姆,好在现在还是无业游民的身份,这才有时间把那位大爷伺候得尽心尽力。 姜俞去考试的那天,江宁川和姜俞一同到学校,姜俞刚下车,他便接到了来自宁和医院的电话。 姜俞小声和他讲话:“那我先走了?” 江宁川比了个“ok”的手势,想了想还是说了声“加油”。 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杨雨桐第二次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病情不但没得到稳定,反而在今天早上变得更加严重,急需在短时间内重新进行手术。 江宁川听那边的人说完,顿了顿才说:“你和杨非凡说,我的医师资格证被收走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江宁川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说:“什么?” 江宁川在学校门口掉头,皱着眉头说:“杨非凡在吗,让他和我说话,不在的话,你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有些嘈杂,年轻医生说了句“杨医生”,再接着江宁川听到的就是沉重的呼吸声。 杨非凡阴沉着脸喊出江宁川的名字,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的医师资格证为什么被回收,监察部为什么盯上我,没谁比你更清楚吧。”江宁川问得云淡风轻,杨非凡额头却浮起一层冷汗,他故作镇定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宁川冷笑:“我也希望你不懂,但是现在你女儿的命是握在你手里,她是被谁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暂且不提,你总不能为了自己连就她都不救吧。” 杨非凡嘴唇哆嗦着,江宁川说的每一个字像细针一般扎进他的心里,他这些天内心何尝不是饱受折磨,那可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就因为他自己内心那见不得人的欲望,满身伤痕地被困在那小小的病床上。 “我求你,救她。” 江宁川语气淡淡的,“救不了。” 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肉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杨非凡跪下了,原本精明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像是在这个瞬间老了十几岁,他哀求道:“我求你。” 纵使对方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令人恶心的龌龊事,听到杨非凡作为一个父亲的哀求,江宁川没忍住心软,他深吸了一口气,保住自己最后的底线,“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杨雨桐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家丈夫与江宁川之间有什么恩怨,现在的她也根本不想知道,她哭喊着伸手捶打身边的丈夫,“你答应江大夫啊,你答应他啊,只要他能救回桐桐,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呀。” 女人抢过丈夫手中的手机,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江大夫,求求你呀,只要您能救桐桐,我们什么都可以做的,你救救孩子吧,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啊。”她丢掉了所有尊严,只想要换回女儿的一条性命。 哭声像是印在了江宁川的脑海里,他赶不走,挥不去。 江宁川烦躁地将车停在路边,发狂似的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冷静地指挥在医院的众人,“路主任或者梁医生在医院吗,如果有一个人在的话,让他们先去手术室准备着,我随后就到。”他现在不能直接参与手术,但是作为技术指导,作为某位的实习生,只要能进入手术室就行。 医院那边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江宁川脑袋里乱得不行,他咬咬牙挂了电话,踩下了油门。 到医院时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江宁川收拾好自己便一头扎进了手术室。 时间,对于手术室外的人来说是折磨,手术室内场景倒是和谐。 路主任将杨雨桐体内的坏死部分切除丢在一旁,说:“菩萨心肠江宁川。” 江宁川苦笑:“您就别嘲笑我了。” “小俞那孩子今天去考试,你不是要去招学生吗,还有空来医院?” “杨非凡夫妇都跪下来求我了,不来不像话。” “他倒是有脸。”最近不好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越来越多的证据指示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杨非凡,路主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江宁川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迷茫,“是小何求的我,在磕头,你说我凭什么呢?” 路主任也愣住了,从医几十年,他也不是没被病人家属跪过,可是被曾经的同事磕头哀求这件事情,他的确没经历过。江宁川眼里是他从没看见过的迷茫,路主任想明白了,无论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有多么冷静有多么云淡风轻,他到底是个一生几乎都一帆风顺的幸运儿,现在遇到的事儿,都算什么呢。 路主任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安慰道:“你别想太多了,他们跪一下,磕个头,能换回孩子的一条命,值了。” 江宁川点点头,“嗯。” 第七十章 姜俞坐在考场内看窗外的鸟雀,羽毛膨松的小肥啾在树梢上扑腾,欢快地啄食着枝头被人遗忘的熟透的果子,与这寂静无声的考场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监考老师经过时轻轻咳嗽一声,姜俞回过神,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卷子上来。 该怎么形容考题呢,客观来说的确是挺难的,但对于百分百努力的人来说却游刃有余,姜俞便是百分百努力中的其中一位。 卷子答完,他还有时间空余,扫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的同场考生,他埋下头,装出一副核对答案的模样,看似如此,其实不然。 姜俞在想,刚才江宁川被宁和的电话叫走,想必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要不然他们需要一个已经离职的医生干嘛呢。 也就是他家男朋友能做其他医生不能做的手术,要不然也没什么被叫回去的价值,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逼得他离开呢。 姜俞心中愤愤,但同时又在想,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让医院不敢忽视的医生啊。 …… 杨非凡在手术室外呆了一会儿,不顾妻子和同事侧目,面色凝重地离开。 小何哭了太久,现在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她似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出声,喊住正在往外走的丈夫:“杨非凡,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需要去赎罪,”杨非凡回过头,看见妻子的那一瞬间眼泪滚滚而下,他说:“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小何半跪在地上,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些什么。女儿的情况已经消耗了她太多太多的心血,其余的事情,都随意吧。 …… 手术室内,路主任正在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江宁川在一旁看着,不得不感叹,不论路主任是不是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一些基本操作的技巧于他来说却是每天都在精进。 江宁川活动了下筋骨,笑着说:“上次姜俞观摩你做手术,回来跟我讲他都看呆了。” 有礼貌有责任心的孩子谁都喜欢,路主任也不例外,他说:“那孩子挺好的,学什么都快,等他考完了,让他来宁和吧。” 江宁川说:“他自己也挺喜欢宁和的,但也说不准。” 做完手术路主任想起来一件事儿,说:“他们也快考完了吧,今年你也该上点心了,毕竟已经答应你们院长说帮他带一批学生。” “去不去都没关系,现在才初试,真正要我出面的还要等明年复试,而且姜俞跟我商量了说是还是打算跟着林寻,这样也好,毕竟专业相同,他能学到的东西更多一点,到时候我带那些被人挑剩下的就好。” 路主任看江宁川活一副被人嫌弃的怨妇像,忍不住调侃道:“哎呦,多委屈啊,还挑剩下的就行。” 小心思总是能被眼前的老头看穿,江宁川不愿多说,便冲路主任翻了个白眼,提醒道:“小何他们还在外面等消息呢,做个好人吧主任。” 决定当个好人的路主任打开了手术室的门,只看见小何一个人缩在凳子上,看起来脆弱又孤独。 路主任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周围,问:“小杨呢?” 小何摇摇头,“不知道,桐桐……还好吗?” “桐桐没事,一会儿我给她安排个单人病房,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儿照顾她,还是自己先保重身体吧,医院先给她安排几个护工,等你回过神来再换上。” 小何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护士服,只是洁白的衣服已经满是污渍,尤其是膝盖那一块儿灰扑扑一片,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眼睛已经干涩得掉不出眼泪,小何眼圈通红,她看着护士推着病床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等小何走后,路主任和江宁川小声嘀咕,“杨非凡又去哪儿了,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你上次给我发的照片是真的吗,不会是你自己P的吧,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江宁川简直想给这老头子来一下子,“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儿,我要是会P图还能让他咬我一口又一口,你在想什么呢?”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路主任讪笑,不过现在并不是什么开玩笑的时候,他言归正传,严肃道:“最近不是挺多关于我们宁和的新闻嘛,一些兄弟医院纷纷出来替我们出声,倒是人民医院一直没吭声,听人说最近杨非凡总是往那边跑,我看这事儿不太对劲。” 江宁川“呵呵”一声,敷衍道:“您真棒。” 话音刚落,师徒二人便被人挡住了脚步,路主任抬头,眼睛一亮,“哟~” 面前站着看起来浩浩荡荡一群人,杨非凡身后的是前不久才见过的监察部众人,这两方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路主任造作地出声,“稀客呀,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去会议室说吧。”其中有一人提议。 路主任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宁川,说:“行啊,走吧。” 会议室里,院长、副院长在内的各位院领导也出席了这次审查,作为主角的江宁川位于下首,安静地听着众人讲话。 监察部部长开口:“贵院杨非凡医生今天摆放监察部,说自己知道所有内情。” “据杨非凡医生所说,江宁川医生违例进行手术是他出于嫉恨编造出来的谎言,事实上江医生所做的每一台手术都经由批准,不存在违例行为,杨非凡医生称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羞愧,每天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因此说出真相。” 部长看着杨非凡的方向,问:“杨非凡医生,请问我所复述的你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杨非凡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一切属实。” 部长看向江宁川,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以及宁和医院提供的所有文件,我部门判定江医生你的手术不存在违规行为,你的医师资格证将在今日被归还,在此期间对你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 江宁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刑满释放的犯人,他看了一眼几乎要将头缩进桌子下面的杨非凡,淡淡一笑道:“不碍事,你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 身为受害人的江宁川担任了老好人的角色,院长却不是那么好说话,论资历,他绝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差,在此刻他便显示出身为院长的威严。 “身为监察部门,严格办事是好事,但是在做事情之前是否应该将事情了解得更加清楚透彻之后才决定要做什么事,江宁川医生现在虽不在宁和任职,但以他的能力,在各大医院依旧发挥着十分重大的作用,贸然回收他的医师资格证,在此期间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们是否认真考虑过。” 监察部门的人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因为每天一封的举报信,回收医师资格证的确有些不妥当,他们自知理亏,便不多言语。 院长停顿片刻接着说:“不过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我院的医生,归根结底是我领导无方,我先给你们道个歉。” 这一套打个巴掌给个枣院长可谓是用得炉火纯青,监察部门皆是张口结舌,心道“佩服”。 今天也算是意外解决了一件大事,江宁川拿着失而复得的证件,盘算着开快点还能赶去学校接姜俞回家,只是还没踏出医院大厅的门他就被人喊住。 “江宁川。” 无法形容杨非凡此刻的表情,嫉妒,憎恨,感激,又或是羞愧,江宁川不是解语花,他也不想探究杨非凡此刻的内心,他甚至不愿与对面那人多说一句。 江宁川不开口倒让杨非凡觉得松快些,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在离江宁川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杨非凡苦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你这么聪明,肯定什么都猜出来了对不对,对,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因为我嫉妒你,因为我愚蠢又贪婪,我给你泼脏水,给宁和泼脏水,甚至害得我唯一的女儿昏迷不醒,要是我再狠心一点,可能我就成功了,我就能搭上人民医院给我抛来的橄榄枝,顺利当上他们的主任,可是你太让我嫉妒了,我连你的善良都嫉妒,我都这么对你了,我还得你丢了工作,害得你身败名裂,你还要来救我的女儿,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就是比不上你。” 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些人早就拿起了手机,将杨非凡所说的话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毫无疑问,这些视频利马会被上传至社交网站,而一些真相也即将大白于天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你说完了吗?”江宁川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他从未觉得对方是这么的可悲,可悲到让人无法忽视,他说:“说完了听我说,我救的不是谁的女儿,是所有有良知的医生都会救的一条人命,而且今天是路主任主刀,这些话你对他说去吧。” 说完他看了看表,在杨非凡这儿耽误了好几分钟,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学校。 …… 姜俞神清气爽地走出考场,考完了上午还有下午,考完了今天还有明后两天,他从来不惧怕考试,相反的是,为这场考试准备了这么久,精神一直被压抑着,看到考题才能兴奋起来。 走出考场的后三分钟,姜俞和同考场的校友打了个招呼,随后接到了来自江宁川的短信。 “我在校外,等你凯旋。” 第七十一章 在姜俞考试的这三天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了不少,不过这几天他和江宁川都处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里,因此对外界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 在这三天里,杨非凡在医院大厅叫住江宁川被人拍成视频放到了社交平台上,而他说的那些话在南都市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视频中提到的人民医院也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 为了公平起见,短时间内拜访宁和两次的监察部也在第一时间造访了人民医院,在杨非凡的口述中,找到了他们的副院长进行调查。 调查过程到底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人民医院最后开除了一位无足轻重的实习生,副院长暂时停职调查。 没等宁和表态,杨非凡便主动提了辞职,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他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再在医院待下去。 两家医院都针对这次的事件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关于事情的真相,各有各的说法。 广大人民群众只当做是看了一场大戏,他们得到想要了解的“真相”后便对事情失去了兴趣,整个事件就这样平息下来。 …… 姜俞考完试的那天下午,他整个人完全放松地躺在副驾驶上,听着车上舒缓的音乐,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江宁川偏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身边人正打着满足的小呼噜,到嘴边的话却是舍不得说出口。 前几天整天嚷嚷着生日和最后一天考试撞上了,等到考完试之后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江宁川订了晚餐,订了鲜花和礼物,做了一切浪漫又俗气的准备,谁能想到这小傻子考完试出来就累得睡着了。 作为一个保研的人,考研的压力江宁川没有体会过,但也知道身边那些考研的人是如何疲惫,心理和生理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会累到睡着也是情有可原。 姜俞再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下车伸了个懒腰,惊奇地发现黑如幕布一般的天空中居然闪烁着点点星光。 如今高楼林立,在夜晚只留下了黢黢黑影,导致晚上连月亮都难看到,更别提行踪不定,闪烁不停的星星了,姜俞感叹道:“城市夜晚的天空让我都快忘记星星长什么样子了。” 江宁川与他一同靠在车门上看天空,说:“哪有那么夸张,没月亮的时候星星还挺明显的,今天的月亮也很漂亮,你怎么不看看月亮?” 姜俞没说话,只安静地盯着天空。 月亮的确很美,像一弯银钩点缀在天边,他默默地发光,不抢夺星星的光华,独自散发着魅力。 姜俞几乎记不清上一次看星星和月亮是什么时候,在大学的时候,他连抬头看天的时候都很少。 某年冬季新闻报道中百年还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红月月食,几乎所有的朋友和同学都去围观了这一天文奇观,而姜俞那时候还呆在实验室里,对外界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今天下午的实验小组成员给小白鼠静脉注射时出现了失误,导致小白鼠失血过多而死,姜俞自己也因为那猩红的血液而头晕目眩,仓皇从实验室中逃出。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实验失败的事实,好不容易才申请到重新实验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那天晚上他其实也看到了天空,从朋友圈里,从朋友发来的图片上,说实话,火红色的残月像是失去了温度的太阳,明明看起来灿烂,但实质冷漠又冰凉。 姜俞记得那天晚上有好几个人给自己发了短信,短信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你不来看看月亮吗? 我不看月亮,月亮会责怪我——姜俞靠在实验台上,背后是不停抽搐的小白鼠,他有些忧郁地想着。 江宁川见他男朋友满脸忧郁,忍不住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问:“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我的小王子?” 姜俞被酸得一哆嗦,立马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所处的地方还挺特别——眼前不远处是装点了星星灯的木栅栏,再往下就是不知底的山崖,往远处看是没有边际的黑夜,身后是一栋类似于森林木屋的房子,毫无意外的,最外层装点了栅栏同款星星灯,宛若黑暗中最闪耀的星。 姜俞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一个男孩子对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实在是不感什么兴趣,反而担心这种灯泡绕在木屋上会不会很容易引起火灾。 “我天,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地方。” 江宁川也被这种浮夸的灯泡小屋给震住了,他摸了摸鼻子,“黄褚推荐的,他的某任前女友很喜欢这地方,说是全市最佳观星点。” 听说是有人推荐,姜俞硬着头皮捧场:“看久了还是挺浪漫哈。” “太虚伪了,”江宁川啧了一声,重新打开了车门,说:“算了,换地方吧。” “来都来了,”姜俞急忙拉住他,手疾眼快地将车门关上,说:“起码还可以看看星星,我觉得挺好的呀。” “第一次陪你过生日,我不想这么将就。”其实最初黄褚推荐了好几家他前女友觉得还不错的餐厅,两个男人在一块儿对比了一下午,有几个江宁川甚至还实地考察过,最终才看中了这么个听说可以看到最灿烂星光的餐厅。 但是他考察的时候是白天,夸张的灯没有点亮,。 姜俞急了,说:“这还将就呢,我以前生日都是和我妈一起吃个蛋糕,再和何西还有干爸干妈他们开个视频就睡觉,要是告诉何西我来星星餐厅过生日了,他得嫉妒死我。” 江宁川:……他有些不明白二十多岁小朋友们的脑回路。 事实证明姜俞的坚持是没错的,餐厅外面看起来虽然略微浮夸,其内部装潢其实还不错,处处都透露着设计师的品味,好似身处真正的森林中。 身着唐装的服务生核对好菜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包厢。 包厢里有着丰富的绿植,品种多却不让人觉得杂乱,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悦耳的虫鸣。 椅子是很多主题餐厅会用到的秋千椅,不过不同的是,这家的秋千上是一个弧形的索道,只要足尖点地,就能够移动到想要去的地方。 一开始姜俞与江宁川相对而坐,树枝编织的藤椅下垫着厚厚的垫子,即使秋千椅子晃晃悠悠的,屁股底下踏实的触感也会让人觉得安全感十足,桌子则是面前是用完整的树根雕刻而成,上面镶嵌着触感十分真实的野蘑菇。 姜俞晃晃悠悠地移动到江宁川身边,摸着小蘑菇兴奋地说:“感觉像小时候春游野餐,你快推我一把看看这椅子能不能荡起来。” 江宁川指着面前的桌子,说:“会磕着腿。” 姜俞很坚持“没关系,你往旁边推就行。” 江宁川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便只好站起来走到姜俞身后,轻轻从椅子后面推了一把,当他准备在即将装上的时候把椅子拉回来的时候,只见他男朋友突然将双腿翘起,远远高过桌子的平面。 这一操作让江宁川目瞪口呆,姜俞十分得意地回过头,说:“看我厉……” 话音未落,在椅子往回落的时候,姜俞一双长腿没来得及收回,小腿重重磕在桌面上,唐装服务生再次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客人将双腿搭在桌上的场景,他发誓,从业以来从来没见过这样没素质的客人! 姜俞瞧见服务生脸上转瞬即逝的震惊与愤怒,也顾不上脸红,喊道:“我可以解释的。” 第七十二章 刚喊出来姜俞就后悔了,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迅速将脚收回来,从椅子上下来乖巧地站着,老老实实地说:“不好意思,如果有弄脏的地方我会处理干净的。” 面对老实道歉的客人服务生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微笑着说了句“没关系,是我打扰了,”又说:“考虑到二位客人是亲自开车过来且没有预定客房,请问饮品中的酒水是否需要换成饮料,不需要换的话,是否需要提前帮二位叫好代驾?” “换饮料吧,”一直在憋笑的江宁川应了一句,侧过头问姜俞:“要喝什么?” 姜俞拿过菜单看了眼,说:“葡萄汁吧。” 等服务生走后姜俞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窝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伸脚往江宁川腿上轻轻踢了一下,埋怨道:“你刚才笑话我了。” 江宁川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的错。”其实也不能怪江宁川,主要是刚才姜俞小学生一样臊眉搭眼地向人说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可乐了,回想一下还是十分想笑。 姜俞自然注意到了江宁川的表情,忍无可忍道:“你又笑了,你注意一点啊。” “我错了我错了。” 姜俞撇撇嘴:“你还敢。” 俩人一边斗嘴一边等上菜,头顶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姜俞下意识地便往江宁川那边躲,江宁川也很顺手地将男朋友揽到自己身边,警惕地抬头。 天花板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裂开,明亮的灯光也随之消失,身边只剩下藏在植被中的点点荧光。 黑夜如洪水一般笼罩下来,姜俞闭着眼睛,片刻后习惯了这样的光线才缓缓睁开。 一开始他看到的只有浓墨一般的夜空,此刻再抬头时,他惊讶地发现头顶上星光点点,就连挂在梢头的弯月,也被他尽收眼底。 阵阵晚风袭来,配合着身边亦真亦假的虫鸣,更像是秋游了。 姜俞躺在椅子上享受这刻的安逸,他真诚地说:“我为刚才没进来时说过的那些话道歉,这才不是什么土土的浪漫,这也太浪漫了吧。” 江宁川无比赞同姜俞说的话,他点点头,“我也道歉。” 话音刚落,服务生推着马车形状的餐车前来,精致却不失野趣的菜肴一一上桌,还附赠了一个用来增加亮度的小功率台灯。 “请二位慢用。”服务员说完便再次离开,在他转身时,姜俞发现那唐装背后居然飘着个写了“生日快乐”四字的鹅黄色氢气球。 怕服务生还没走远,姜俞捂着嘴小声惊叹:“我天,你是不是和他们说了今天我生日。” “不是我,”江宁川也很纳闷儿,他特别怕餐厅弄出什么他意料之外的惊喜出来,想了一下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肯定是黄褚,这事儿我也就告诉他了,还好昨天晚上掐着点儿亲口说了生日快乐,要不然还被别人抢先了。” 说到生日祝福这事儿姜俞就想翻白眼,“明明是你无情地挂了何西的电话,要不他也不至于深夜祝福我之后再狠心地辱骂我。” 不光是何西的电话,就连老妈和干爸干妈的视频电话也是等到江宁川说完“生日快乐”以及一大段肉麻的告白之后才接听的,一度导致那几位以为姜俞被学习给压倒了。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我可以帮你辱骂回去。” “千万别,我才不想被他说重色轻友。”姜俞残酷地拒绝了江宁川的提议。 相比星空带来的惊喜,这家的菜并没有那么让人惊喜,只是普普通通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水平,好像大多数主题餐厅都有如此通病,好在姜俞对吃食并不怎么挑剔。 夜色渐深,星星仿佛知道自己正被人注视着,因此更加明亮。 “大学有个凉山州的同学,他说他们家乡夏天晚上的星空美得让人窒息,星星像是悬在头顶,触手可及。”姜俞试着伸手,却只抓住一片虚无,他说:“有一次我从照片上看到了,成片成片的星星点缀在天空上,我甚至发现了只在传言中的银河,我当时都要嫉妒他了,但是我现在也有星空了,用不着嫉妒别人了。” 江宁川拉住姜俞还停在半空中的手,轻轻一拉,将人带到自己身边,覆在其耳边轻声说:“还差一条银河,算我欠你的,等我找到最合适的地方我们就一起去看,好不好。” 姜俞偏过头亲亲江宁川的脸,嘟囔着:“你才不欠我的,明明是我追着你,是我仰慕你,你居然还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太走运了,我简直捡到宝了。” 带着果香的吻还停留在脸上,仔细分辨的话,还能闻到隐藏在空气中淡淡的酒精味,江宁川你了然,怪不得姜俞喝了几杯葡萄汁就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江宁川把他小对象的脑袋扶正,但没过多久那人又腻腻歪歪地靠了过来。 他任由对方靠着,心中的满足感已经到达了顶端,他心想:不是你捡到宝了,是我心甘情愿,满心欢喜自己撞上去的。 待到月亮移出视线外,江宁川扶着被几杯葡萄汁弄得醉醺醺的姜俞上了车,来时睡了一路,回去时也迷迷糊糊,江宁川从没想过有人的酒量会差到这样的地步,他戳了一下姜俞的额头,做出凶狠地表情,说:“回去了可要清醒过来啊。” 姜俞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比如江宁川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咬了一下,觑了眼对方的表情,又讨好地亲了亲,乖乖地说:“好。” 江宁川被引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另一只握方向盘的手差点也软了。他侧过身帮姜俞系安全带,靠得太近,温暖的鼻息温柔地扑在脸上,像是淘气的精灵,在草地上快乐地打滚。 姜俞脸上的一切都被放大,晶亮的眼眸半遮半掩地躲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里面透出慑人心魄的微光,鼻翼随着呼吸翕动,鼻尖上那颗可爱的小痣,让整张脸看起来更为灵动。 最最最诱人的,还属那微微抿起的嘴唇,被果汁润湿后的光泽让江宁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姜俞微笑着勾住江宁川的脖子,眨了眨眼睛,“要亲我吗?” 没有任何回答,江宁川的唇已经准确地压下,品尝着尝了无数次的滋味,柔软的,微凉的,甜的,让人沉醉,无法知足。 一吻结束后,姜俞满足地哼哼,抱着江宁川的手臂不肯撒手,小声说:“我们回家吧。” 江宁川巴不得赶快回家,他一只手操控着方向盘,将车速提到最快。 城市与郊外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江宁川和姜俞却完全没空去感受这样的不同。 下车时姜俞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拉着江宁川的手上了电梯,笑嘻嘻的和同样晚归的邻居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啊。” 邻居友好地回应道:“晚上好,喝酒了吗?” 姜俞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宠物,羞涩地点头道:“喝了一点点果汁,开心。” “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邻居说完便听到“叮”的一声,楼层到了,他走出电梯看还在里面的姜俞,问:“啊,到了,你怎么……”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电梯门便重新关上,姜俞打了个嗝,问身边人:“他是不是话没说完。” “好像。”江宁川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 刚一打开门姜俞就愣住了,傻了三秒之后便拉着江宁川往外走,边走边嘟囔着:“快走快走,开错门了,别被人发现了。” 江宁川无语地把小傻子拉回来,他指了指门上的号码,说:“你看看是不是咱们家?” 姜俞看了眼门牌,又看了眼屋内的情景,再看向江宁川,“这一屋子的玫瑰,你把花店买下来了吗?” “没那么夸张。” 姜俞精心挑选适合下脚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屋子里,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公主。” 江宁川有一丝丝生无可恋,他跟在姜俞身后说:“不,你是个小王子。” “小王子和他的玫瑰吗?” 江宁川被浓郁的花香呛得打了个喷嚏,说:“你喜欢就好。” 走了三分钟他们离沙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姜俞狠心将一簇簇地玫瑰拨开,“我们今晚用玫瑰花瓣泡澡吗,我想体验一下传说中的精致生活。” 江宁川把砸过来的那一大捧花丢开,追上姜俞的脚步,问他:“一起吗?” 再往前走就是玫瑰花瓣堆积而成的心形地毯,姜俞干脆躺在上面打了个滚,他捧起一堆花瓣扬起,说:“好呀。” 艳丽的花瓣扬起又落下,掉落在几乎与花瓣同色的姜俞的面颊上。 江宁川在姜俞身边躺下,拿掉落在上面的花瓣,“你的脸比花还要红了。” 被捧起的花瓣遮住被调侃的脸,姜俞小声说:“我害羞呀。” …… 浴室水声止住了,浴缸中沉寂的水一波一波地起着浪,鲜艳的花瓣沉浮一定,水声掩住一声声压抑的声响。 江宁川揉捏着手边的那一抹鲜红,从里面攥出鲜艳的汁水,浴缸中是一片温柔的粉色。 水波逐渐变得猛烈,花瓣也摇曳得更加厉害,它们无力抵抗,只能依附在洁白的浴缸壁上,寻求片刻安稳。 狂风骤雨般的晃荡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切终于停了,没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重新响起。 姜俞双目微微阖上,面色宛若被花瓣染红的水,温柔的,却也艳丽无比。江宁川把人放在重新铺好的床上,俯身在姜俞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 “晚安,我的小王子。” 第七十三章 《实习生被撩日常》第七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