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莫问,逢此依依》 楔子 一衣带水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着花落。 ... ... 初见你,玉树风华欲迷眼,偏偏相逢太匆匆。 绛川二十一年,玉琮国的北奚氏一族异军突起,凭着北奚一族几百年占据着西方的有利地势。终于,三月桃花第一个花瓣微张的季候里,连绵烽火中的黄土大地上,北奚的大旗在初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普天同庆,北奚承大赦天下,玉琮国迎来了一片暖春。 霎时风儿带着消息跑满了整个国家,跑过东方望不见头的深林,跑过南方沙尘微拂的大漠,跑过北方河湖相接的上古冰河......它落进了西方的沉香谷,便没了踪影。沉香谷深处,一对农妇刚刚从山上砍了一大扎柴火,手上还提着猎到的野味。 “老头子,你快看咱这网里...是个什么?”玉娘顾不得手上辛苦猎到的野兔,拉起固定在岸边石头上的渔网,推了推身旁的沈二。 沈二费劲的挤了挤眼睛,放下身上的柴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你过去点,我仔细瞧瞧”。 说着人已经走下河中,捧起了网中的一团。待沈二上岸拨开渔网,竟是一个小婴儿睡得正香!沈二抱起女婴走向玉娘,惊道,“我的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边说着又把手放在孩子胸口,一阵活力的心脏律动回应着,“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给这孩子留了口气”。 玉娘急着争过女婴,怜爱的抚摸着怀中的女婴,“老沈啊,你倒说说,准是那些官家老爷,看生得是个女孩便丢到此处。今日你我再晚点来,她可怎的活!”。 沈二背起柴火,这些年他和玉娘独身在这谷里,虽是清贫,却也落得清净,膝下一直无子,只是今时这女婴落到此处真是讨巧,许是天命如此啊,他心里想着却默不出声,紧跟着玉娘往家里走去。 ...... 山谷中,一个扎着两小抓辫的身影,灵活的跳动于在野草山树间,她正是五年前沈二夫妇救下的女童,两人合计着她是与水相生,便取名叫“带水”,如今倒已是个初展人形的小丫头,着实天真可爱。 带水照往常一样,闻闻脚边不知名的草,然后熟练的将它们摘进篮子里,这些可都是爹爹嘱咐给他的香草、药草,拿到市上去卖可能换不少价钱的。看了看篮子,今日又是大丰收,拿回家爹娘一定很高兴,带水拂了拂额头上的汗水,她用鼻子嗅了嗅,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不少药草,一时又忘了爹爹对时辰的叮嘱,蹦蹦跳跳的向前跑去。 啊,真是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好东西呢,带水狡黠的一笑,她可又发现了一片新去处。抬头望了望天,这时辰应该早就过了酉时,糟了,娘回去又该说她个没完...可走了几个来来回回,带水竟发现自己走的越发的离奇,眼前这条小径通向的尽头她从来都不曾去过。带水咬了咬唇,既是到了此处,不如往前继续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稀有的香草呢。想至此,带水便提着篮子像小径深处走去。山谷另一角里,一间木门后,院子里沈二和玉娘正坐在石头桌上。 “带水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前天还因为此事训导过她,不是连声说着记住了吗,今天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不行,我得去找她...”。 沈二忙抓住她的胳膊,“你别操心了,既知已不是第一次了,水儿她本性如此,随她去吧”。玉娘一怔,长叹了口气,还是坐了下来。 带水提着篮子,这条长长的小径七拐八弯,不知带着她要通向何处。月亮穿过层层密密的高大树林,从细小的树叶缝隙间透出,深呼吸嗅了嗅,这林子里的空气格外的好闻。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低头一看,眼前的景色忽的变了,一大棵千年榕树盘根错节,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带水扔下篮子,摸索了半天,竟从右边找到了一个半身大的小缝。 带水一个猫腰钻了进去,耳边似乎传来一阵野兽低沉的呼吸声,好奇心更浓了几分。走在这片静谧的小路上,细密的月光下,她竟然看到了一只墨白纹交织的大兽。 这到底是什么动物,家里的兽籍上不曾看到过,爹爹也没提过谷中也这般野物。带水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这大兽的皮毛,只听得匀匀的呼吸声,却不见半点响应。 “我叫带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毛很漂亮”,带水笑盈盈的眨眨眼,露出嫣花似的笑颜。 一段长长的静默过后,四周除了蟋蟀、蝉儿的鸣声,没有别的响动。带水动了动眼珠,难不成它是害了什么大病,她记得以前有日娘也是如此,躺在床上几天没醒,爹忙活了几天才睁了眼,看这大兽的情形,定是如此! 带水又从小洞钻了出去,在药篮子翻出十来样药草,捡了块大叶子将其窝起,倏的一下从身上扯下一条棉布,包裹好草药后,挤了又挤才将将盛满那大叶子。顾不得额头上的汗珠,又赶忙爬了进去。 带水费力的掰开大兽的嘴,将药汁送了进去。这才瘫坐在地上,呼,真是累坏我了。 白虎动了动身体,长呼一口气,那原本闭着的眼睛蓦地睁开,露出两个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带水的身影,慵懒的看着她。此时正值春夏之交,不是他的时辰,照常他是不想醒的,没想到这次依得个人类小女孩叫醒。 想至此,白虎又发出低低的吐气声,眯了眯狭长的美眸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带水一时不由的走了神,好漂亮的眼睛啊,手竟不自觉的想要抚上去,直到耳边传来白虎的警告声,才转回了神。急急的退了两步,两只小手绞着衣角,低下头嘟着嘴道“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吵醒你睡觉了,我...我只是以为你生病了”。 白虎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衣服被撕扯的没个样子,两只小手上还沾着刚才打药的药渣,想至此眸色更深,多少年了,这片密林没闻到过人的气息,林外的峡关处他明明设了迷阵,这小丫头倒真是有趣。 带水当然不知道这些,见眼前的大兽还是没有反应,气鼓鼓的扭开头,坐到一旁。 白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真是小孩子心性。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以后密林外得多设些关口,转头又看了看带水,是时候让这小丫头回去了。 突然身上一沉,有一种莫名的香味传来,白虎转头一看,那小丫头竟是抱在他身上睡着了,一抹愠色显在脸上。本想甩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可鼻间一闻到她身上那股香味,竟莫名的心安,罢了,罢了。 带水紧了紧抱着白虎,她太累了。 第二天,带水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睛,咦,这不是家里得茅草屋顶吗,爬起身来,我回来了吗?可是昨天...那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倍的榕树,还有那个墨白色的大...大猫,奇怪记不清了,带水使劲甩了甩脑袋。 “水儿,醒了吗,醒了就把这汤药喝下去,你昨日睡在山上,我看是着风寒了。”玉娘把碗放在床上的小床榻上,掸了掸床铺。 “咦,怎么会啊娘,我昨天明明在谷里的山林里,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猫,还有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树....”。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玉娘摇了摇头,这丫头又开始说胡话了,从小就总说梦到什么神仙宫殿的,“你啊,比起这些,以后少让我们操操心,别那么晚回来才是”,说着点了点带水的鼻子。 “知道了知道了娘,我以后保证乖乖的听你们的话,爹呢?” “你爹他一早就去市上换东西了。” “啊!娘你怎么不叫我啊,我也想去市里”,带水踢了踢脚,委屈的喊道。 屋外传来玉娘若隐若现的声音,你啊还是赶紧起来打理自己,你要的东西我都叮嘱给你爹了,我去灶屋了。 没过一会,带水又来到昨天的地方,可这一回她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入口。那个密林难道只能晚上进吗...昨天肯定是那只大猫把我送回家的,还没谢谢它呢,也不知道它病好了没。 说着带水掏出了早上做好的香囊,里面混了很多提神醒脑的香草和药草,蓝色缎面,上面还绣着那只大猫,这可让她费了不少心力呢,希望它能看到。心里想着一路小跑着去采香草了。 林间忽的银光浮现,一个身影停留片刻转瞬又消失,刚刚放在地上的小物件竟也跟着没了... 第一章 初闻故人 明日初生,晨曦透过屋间的缝隙打到带水的脸上。带水微微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应该是五更天了。想来林里的石胆草、马齿苋正是采摘的最好时机。回想起几天前唇齿间弥留的清香,带水睡意全无了,这石胆草摘来清洗干净就能直接食用,伴着点枳椇打成的果酱或是蜂蜜,味道可是绝佳的。带水淡淡一笑,便背着小背篓向谷中进发了。 院子后面,玉娘在小菜园里拔起一把杂草,嗔怪道:“你说你教点什么不好,偏偏教她去识这些草药,女孩子多读读书卷总是好得多”。沈二在一旁锄着地,不以为然的说“我怕是想教点她别的呢,咱家中大小抄本,古籍书卷,她哪个没读过,识些草药总是好的,不然将来被害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玉娘身子一顿,神情有些恍惚,“你又提这个作甚”,说着捋了捋头发走了出去。 沈二瞧着玉娘离开的方向,屋子里的炊烟又升起来了,便撂下锄头,心里默然道,又快到了,又快到了... 谷中,带水左右扫视着各种各样的药草、香料,脑中不自觉的闪过那些早已熟记于心的名字、药性和功效,这其实是她藏起来的一个小秘密。自爹爹将这些植物草果的知识间断地讲给她后,又许是看了不少的典籍,一年前的某天她发现,自己对这些草本植物越来越熟悉,有些甚至未曾听过和习得,她竟也能第一时间在脑中浮现起相关的内容。而到今天为止,这个神奇的反应越来越清晰了。 带水觉得这件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们的好,毕竟这还给她带来了诸多便利,何乐而不为呢。这样想着又随手撷起一株花嗅了嗅,或许是我天赋禀异,本就属于这天地吧,带水学着在传奇词话上看到的神仙,摸了摸莫须有的胡子,放声大笑起来。 待回到家,吃过中饭之后,带水躺在被铺上,扯了扯玉娘的衣襟,忽闪着两个大眼睛问道“娘,爹今天怎么了,难得他饭桌上一句话都没讲”,玉娘温柔的摸了摸带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说“水儿,过几天,我和你爹要出趟远门,路程远,约莫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你在家好生照顾自己”。带水不甘心的追问“是去哪儿啊,我不能一起去吗”。玉娘眸子清冷的凝着远方,“见一位故人”。 几天后,不到四更天,沈二和玉娘已收拾好,趁着带水还在沉沉睡着,就伴着清晨的薄雾走了。 屋子里一阵青烟浮动,带水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迷迷糊糊的眯起眼睛看,她感到一个身着墨色粉黛衣服的女人在向她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越发让带水浑浑沉,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貌。 那墨色华服的女子顾盼巧笑,未经过胭脂水粉、锦衣华服的装饰,却是皓齿明眸、梨颊微涡,美的仿佛不属于这俗世。她素手轻拂过带水的脸颊,吐气如兰,“已经这么大了啊...”,边说着一双秋水般的眼色里透出慈祥和爱怜,“呵,他也该这么大了罢。” 片刻后,女子慢慢起身,一道青光闪过人已经不见踪影,带水只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脑子有人在告诉她,睡吧睡吧,直到最后的一丝清醒也被抽去。屋子又恢复了刚才的静谧,榻上的女孩睡得正香。 第二章 秋猎危机 夏季已过,马上就是九秋了,带水坐在山谷树上翘着小脚,看了看脚下秋天来到的痕迹,金黄的叶子铺上了山路,有些树上已结满了各种野果子,风高气爽,天上雁南飞,脚下吗...带水低下头俏皮地吹了声口哨,“阿吾,你又在睡觉吗”,树下一墨白纹相间的的白虎懒懒的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样的情景一年四季发生在山谷的每个角落,自从带水幼时那次误闯密林后,后来她又几次糊里糊涂的进入密林给白虎“疗伤”,白虎便索性给了她特行的权利,这之后带水更不厌其烦的邀请白虎出林游玩。 尤想起当初,那扎着两个一高一低牛角辫的小娃,迎着脸笑盈盈地对他说,“听爹说,老虎总是啊呜啊呜的叫,我叫你阿吾可好”,白虎微睁着它那琥珀色的眼睛,思绪飘向了几年前,他后面也总跟这个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那莫名奇怪的“外号”他更是应都不想应。 “阿吾阿吾,你为什么这么好看,我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看的老虎!” “阿吾,等等我,你怎么又丢下我啊” 忽然,“喂,你想什么呢!”眼前一张精致的小脸凑过来,带水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跳了下来。白虎伸了个懒腰,置若罔闻似的起身缓缓的向前走去。 哼,又不等我,带水鼓了鼓小脸紧紧跟上去。 而沉香谷外,一只庞大的队伍已经从紫禁城中缓缓出发,秋猎到了。 ... 这天,带水又爬上了谷中的顶峰,因为从这里看,风景独好,谷中景色一览无余。 奇怪,带水眯了眯眼睛,谷底的峡关处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看这阵仗应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可这谷中久未来过这么些人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带水急急的起身一路小跑回家。 “你这丫头,又跑去哪了,一头的汗”,沈二递上一大碗水摸了摸带水的头。带水一鼓作气的喝完满满一大碗水,呼了口气追着问道,“爹,峡关处来了好多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二不慌不忙,“傻丫头,能出什么事啊,你看清没有,那些人是不是打着玄黄色的大旗”。 “是啊,还有很多穿黑衣服的人在搭营地”,带水疑惑地说道。 “是秋猎”,正在做活的玉娘插了一嘴,“看来今年皇家是以我们沉香谷为猎林了”,接着又补道,“这几天,你就别往外跑了,皇家的鼓罗一敲,那些在轿子里的人不猎个尽兴是不会停的,明争暗斗,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可别出去添乱”。 玉娘的话一句没进耳,带水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阿吾的身影,他是不是又在睡觉,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树下等她...“娘,你可知这狩猎何时开始”,带水焦急地问道,她不想阿吾有事。 “何时?随时”,玉娘头也不抬的回道。 带水一听彻底慌了,她进出那密林多次,今日这里来了这么多人,定会有人注意到那里,怎么办...... 突然心上一计,从里屋抽出爹前些日子剥下的梅花鹿皮,拔腿向密林的的方向跑去。 玉娘摇了摇头,合着刚才她又是白费口舌,罢了,由她去吧。 草丛里传来悉悉碎碎的声音,带水露出两个大眼瞄了瞄,再过这个石子路就到了密林的入口了,如果今天有人打猎,首先会观察地形,她必须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 直到已近申时,带水躲在草丛里甩了甩摇摇欲睡的脑袋,再过一会,到了酉时若是还没人经过这里,那她便可回去了。 耳边忽然传来马蹄的声音,带水霎时间清醒了,她透过草的缝隙瞧着来人,一身紫金相间的莽衣,马背上的人呼吸声细不可闻,定是内功深厚之人。 马蹄踩着落叶,咯吱作响的声音格外清脆,越来越近了。带水沉下心来,不能再等了,他若到了三尺之内,定能分辨出人形。带水紧了紧身上的鹿皮,猛地窜起身来向反方向跑去。 再跑快点,带水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就在耳边咚咚的跳着,前面左转就是灌木丛,地上有不少野草长了芒刺,马是不会过去的。只要跑到那里她就可以藏身在浓密的灌木林里... 马背上的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倏”地一声,这支箭手法极准,疾而狠,却不致命。带水感觉到手臂上深深中了一箭,只是不知这男子为何是留了一手,伤虽深却未至骨。 带水强忍着剧痛,卯足劲朝灌木丛滚去,伤口的血不断地在流,意识逐渐流失,模糊中带水似乎感觉到那骑马男子深深地朝她的位置看了一眼,便驾着马离去了。 ... 月夜里,林间一只白虎驮着一个衣袖被血浸湿的少女在树丛阴影里踱步而行,这少女瑟瑟的身躯上披着“鹿皮”,遥远看去,就像刚被白虎狩得的猎物。月光透过缝隙打在少女的脸上,勾勒出她绝美的脸庞。 穿过密林,白虎驮着女子走过一个山洞,穿过山洞,没想到竟然别有洞天,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片湖水,深蓝的湖水在月光下闪动着微波,湖边的参天的梧桐、木棉长得正茂盛,围绕在湖水边,一切美的仿佛超出了真实。 一道银光闪过,眼前的白虎早已不知所踪,却只见一个身着素色澜衣的男子,一双峨眉淡扫,两个深如幽潭般的眸子仿佛藏尽了万数苍穹,看不出表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谪仙般的气质。 男子将怀中抱着的带水轻轻放下,背过双手,抬头望着碧波上方的那弯月亮,几百年了,他又化成人形,这次竟是为了个小丫头,何时变得这般不知长进了。低下头又看了看地上伤的连呼吸都细不可闻的带水,眉上闪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开始运功为带水疗伤。 片刻之后,带水的小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男子看了看她身上被血和泥土沾染的不成样子的兽皮,不知这小丫头又在鼓弄什么,还惹了一身的伤。 “真是胡闹...”墨眉轻皱间,手上已有动作,几乎下一秒,带水身上已是和男子一样的素色轻纱。 男子脸色的神色这才转缓,手指微抬,将带水背在了背上,正准备运功离开,梧桐树间传来清响。 “扶风,你背上何时背过这些脆弱不堪的生命,你变了”。远方树下走出一身穿赤红劲装的女子,眉横丹凤,妖冶冷艳。身上不同于刚才男子的超然绝俗,透出一股轻世傲物的狂放,红纱裙下透出的袅娜身材怕是任何男人看了都会为之倾倒。 男子却头都不回的向前走去,脸上依旧是之前漠然的神情。 女子见状秀眉一蹙,追上前来,“奎,你...”。 “朱雀,叫我扶风”。轩辕扶风琥珀色的眸光渐深,双唇微张吐出低沉的几个字。 红衣女子听出了警告的语气,知是自己多言了,嘴角露出一抹看不见的苦涩,红光一闪,人已离去了。 “阿吾...”,带水在扶风的怀里缩了缩,没意识的喊了句。 看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想拂开她额前的那丝碎发,指尖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了,然后又离开,扶风紧了紧怀中的女子,运功离开了这片小洞天。 第三章 花花公子 伴随着清晨林子里的鸟叫声,带水醒来后又看到了自家的茅草屋顶,思绪飘回了昨日。 起身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换成了如今一身淡藕色的薄纱衣,是阿吾送她回来的的吗,她肯定却又不肯定,脑子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子的影子,想去努力回忆那张脸,却记得那人目若朗星,有和阿吾一样勾人的眼睛,可一到细节脑子却阵阵作痛,不得不停下来。 带水活动了一下四肢,忽然感到左臂有点又痒又痛的感觉,脱下右侧的纱衣,露出半个纤细白嫩的胳膊,却看到左臂离肩头几寸的地方,是一个刚愈合的伤疤,大概有灵香草的一片叶子大小。 长叹一口气,这伤口虽不知是怎么愈合的,但这淡淡的褐色愈合痕迹怕是再好的林丹妙药也去不掉了,边苦恼着手轻轻的拂了上去,想起了昨日逃跑时那神秘男子深深的一眼,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昨日依他的身手,那箭确实是留了一手,只是后面发生的一切她却是怎么也回忆不起了。 算起来,今日是狩猎的第二日了,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好在她已经把注意力成功转移,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密林那边的情况。但她还是有必要去确认一下,还是先去谷顶那里吧。 跟爹娘打了招呼,带水顺着一条只有她发现的山路向谷顶爬去。走了一阵,带水停下来朝右手边看去。 这里,她最清楚不过了。只要搭着那些手边的藤蔓荡过去,从树洞钻进去,就是阿吾睡觉的地方了。可她不能去,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人忽略到那里,此时她去之前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 等秋猎结束了,她一定要去找阿吾要一份大礼,亏得她这么担心他,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睡觉呢。 带水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一阵劲风吹过,淡淡的龙涎香扑入鼻间,耳边随之传来戏谑的调笑声,“小猫儿,这么急着去哪啊”。 带水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男子,一双桃花眼眉开眼笑,两片薄唇棱角分明,看他面容姣好倒不像是什么登徒子,说起来...这张脸怎与那日在绝天城里遇见的男子那样相似,同样是官家出来的,他这嘴怎生得这么圆滑,顿时心下不想去理睬。 那华衣男子似是没有得到满意的反应,扇了扇手边的檀香木扇,“不知小猫儿是否肯赏光带我一同游谷”,说着凝眸看着面前的女子,似是在等一个答复。 按说这条小路外人是发现不了的,这人应是与峡谷关那群人一起的,看他这身行头可能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带水心下思量了一番,眼下还是先应了他的要求为好,也可借这个机会把他引出这里。 霎时间,带水绽出两个小酒窝,如花般醉人眯眼,故作乖巧道,“足下请吧”。 顺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走了半个时辰多,带水拿出绢布擦了擦头上的汗,叹了口气,“公子,你瞧我,脑子真是不灵光,这往山上的路怎么也记不清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带水心里是欢欣若狂,叫你刚才捉弄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男子放声大笑起来,凑过身来,“哦?美人如此健忘,还好在下碰巧知道这路怎么走,不然岂不是拂了娇人的美意”,说着还故意向带水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调笑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作响,带水感觉到耳边痒痒的,等男子走开,才明白自己反倒被他戏弄了,不由的死死咬住朱唇,不服地看向他。 男子瞥了一眼带水的反应,饶有兴味的浮起一抹笑容,转瞬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既如此就莫要耽搁了,小猫儿若是走不动了,在下受累背你一程也可”,男子轻摇扇子接着打趣道。 带水银牙一咬,好似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向上走去。男子笑意更深,“有趣,甚是有趣”。 没再兜圈子,两个人没一会儿就到达谷顶。带水也不管男子,率先一步坐到谷顶那棵老银杏树下。男子见状笑了笑,也坐了过来。 谷顶的风飒飒的吹着树叶,银杏树一树金黄,伴随着微风偶有树叶掉落,天上的晚霞也出来了,微红的熏透了半边天,一切美的像画一般。 带水好像忘记了身边的男子,微抬起头,闭着眼睛享受着凉风在她脸上拂过,长长的卷翘睫毛想把小扇子垂下阴影。男子侧过头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再是之前的不羁,眼底流露出一种别样的的情愫,转过头捻起带水肩头的一片银杏叶,淡淡道,“此等盛景,倒是难得了”,见带水没打算理他,继续说道,“若我也生在这谷中,晨时我可以在林间肆意奔跑,玩水嬉闹,午后带着我的弓箭打猎,然后饱餐一顿,到了酉时初便爬到这里看看这绝美的景观...”。 男子攥了攥手中的银杏叶,眸色转深,“只可惜我...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男子没再说话。”。 带水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如有星光闪烁,伶俐朱唇微张,“书中道——元知造物心肠别,不妨随处一开颜”。 男子听后身形一顿,良久后才咧嘴一笑,“都知女子困于闺阁床帐之中,美人倒是好见识”,说着一只手已经捻向带水的下巴。 带水微微侧脸,躲了过去,伸了个懒腰,“我瞧你穿衣金贵,应该是同底下那些人一道的吧。” 男子脸色故作轻浮,“怎么,山中寂寞,美人想跟我回去做个暖房丫头不成哈哈哈”。 果然收到了带水鄙夷的眼神,“我爹爹说过,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越是面冷的人也许反而是温和驯良之人,你不必故作这副放荡样子让人讨厌”。 男子像是被戳到痛处,不在意的一笑,“戚,你个山野村姑懂什么,我倒是高看你了”。心中暗自想到,我的母妃利用我,我的兄弟提防我,我的父皇拿我做克敌的棋子,连我那些言听计的手下都只是忌惮我的身份,若没有千张面孔,如何立足。 男子折扇一摇,忽然换了种口气,“我怎舍得让小猫儿生气”,说着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 就知道,刚刚正经一会儿又没正形了,带水无奈的撇过脸去。 男子忽的站起身对带水说,“今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我虽不是什么神通广大之人,但却是比一般人说话管用的。我许你一个愿望,来日有事相求可到绝天城内宫找我,小美人,叫我子仪吧”。 内宫...她在爹爹的书卷里看过,这绝天城除了北奚皇室的内宫还有哪个内宫,原来这纨绔子弟竟还混得个一官半职,带水又看了看眼前男子轻佻的模样,不禁撇撇嘴,皇家的门槛这么低吗... “走了小美人”,子仪邪魅的一笑,轻点脚尖顺着岩壁向山下飞去。 带水习惯了他逞口舌之快,倒是这身功夫出乎她的意料,闹了半天他会轻功,可我岂不是又得从山上一步步往下走? 想至此带水气的直跺脚,仰天大喊:啊啊啊阿吾!你在哪! 回应她的——自然是空旷山谷里自己的一声声回音。 第四章 月下嫦娥 秋猎过后,带水如同大赦一般,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下了。而自那天之后,她几次到老地方找阿吾,可阿吾好似有心躲她似的,一直神龙不见踪影。 今日带水又在密林口等了半刻,林中却还是没半点声响。算了,也许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去谷底的树下躺会儿就回家吧。 秋夜的月亮出的很早,带水到达谷底时,天已经昏昏沉了,树旁的那潭湖水映出好看的波澜。带水捧了把水浇在脸上,顿时感到十分清凉,看了看湖水中不太清晰的自己,带水呲了呲牙对着水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不如洗个澡吧,这谷中向来鲜有外人来访,想至此带水便放心的下水了。带水脱下轻纱外衣,一件件放到地上,到最后只剩下一件裹身的牡丹肚兜,又回过头看了看周边,才轻解细绳,露出光洁皎白的后背。 带水抱了抱肩,缓缓入水。这秋天的湖水果然还是有点凉,不过不碍事。 只洗了没一会儿,她就玩心大起,双手捧起水四处乱溅,晶莹的水珠落到她长长的睫毛上,像个尘封已久刚刚入世的瓷人。 白天的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山林中静的只听到慵懒的蛙鸣声和飞禽走兽悉悉落落的窜动声。带水透过明镜般的湖面看着皎月的影子,嘴上溢出一抹轻灵淡笑。湖边的几丛灌木树林后,轩辕扶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微动。 女色,他见过太多,凡间万千女子大概也抵不上朱雀半抹容颜。看着小丫头白纸若曦般的身影,他心里却没半分杂念,若这浮世间有一词叫“月下嫦娥”,安在这小丫头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思索间,扶风不经意压到身旁的灌木丛,带水被这不小的响动吓到,立即把身子沉入水中,惊声喊道“是谁!” 扶风回过思绪,罢了,他倒真如朱雀所说不知长进,竟然看一个小丫头看的出神,周身灵力涌动,打算离开此地。 带水见没人回应,心中不知怎的竟贸然叫到,“阿吾,是你吗阿吾...”。树林的那头却已然静寂无声了,又恢复了孟夏夜的往常。带水使劲用手掀起一大片水花,有些赌气似的浮到岸边开始穿衣服。 随便系了系身上的腰带,正打算往家里走时,带水听到背后传来动物悉悉碎碎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月光下的白虎,一身墨白纹路显得愈发好看了,一双琥珀色的兽眸定定地望着她,带水兴奋地上前搂住阿吾,笑咯咯的说道,“想你啊阿吾,想你你就出现了,这么神奇嘻嘻”。扶风用他的“爪子”将带水捞到背上,身上人儿夹带的湖水清香让他觉得安宁。 再瞧那背上的人儿,半睡半醒,嘴里迷迷糊糊嘟囔着:“那日皇家谷中大猎,你在哪啊...我找了你好久...找不见...”两个玉藕般的小脚丫垂在身旁,还滴着水珠。 扶风心下了然,原来那天她出现在那里并非玩闹误事,竟是为了一只...老虎?莫名的神情从那淡漠的脸上一晃而过,他竟有些不懂。 “阿吾,驾!”,小丫头笑盈盈的喊道,白虎默然,起身缓缓前行。 皓月当空,一人一虎向谷深处走去。 第五章 出手相助 白衣苍狗间,一晃又是几年,带水个子出挑了不少,白白净净的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玉娘总打趣说她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会有倾国顾城之姿。 这日,不到卯时带水就起身洗漱拾遗,她期盼这天很久了。没错!爹娘准她去市上换东西了,幼时跟爹一起上街,都城市集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她今日去了可要大饱眼福一番。 又检查了一遍布袋,这里面装着的可都是值钱东西,有各种草药、香料和兽皮,只等去店里换了钱。整装好一切后,小带水哼着小曲向城里去了。 带水看了看眼前堪比天高的横梁,上边蓝底牌匾上“绝天城”几个镶金大字赫赫入眼,就是这里了。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脂粉店、服饰店、书店、饭店...街道两旁还有推着车、摆摊位的小商贩,带水踩了踩脚下平整的石子路,两个笑弯弯的酒窝又露了出来。哼,难怪爹每次一去就是一天,若是我就是住在这也愿意啊。 边想着又东边看看西边瞧瞧,一会儿试试面具,一会儿翻翻杂书,在说书的旁边待上片刻...... 转眼间已到了申时,带水这才慌了神,赶紧向收东西的地方跑去,她一时起了兴趣,竟然忘了背上这包东西才最是要紧。 前边巷子转个弯,马上就是了。光顾着向前跑,带水却没注意到来路上的人,头好像撞到了一堵石头做的“墙”,眼前一黑,身子前倾就要倒地。来人见状,抓住她的手腕往身上一带,背部着地承受了所有重量,两人双双倒地。 带水死死闭着眼睛,身上却没意料之中的疼痛,睁开眼一看,入眼是一个少年放大的容颜英洌的脸庞棱角分明,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沉稳。一双勾人心怀的眸子好像能摄人魂魄,带水一时间不由的被那无底洞似的瞳仁吸了进去... 一声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景尧摇了摇手腕,清冷的眸子扫了扫眼前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对不起,我太着急才撞到了你”,带水忙起身,再看地上的背包,蹭破了个口,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又用小手一个一个的去捡。“请问公子现在什么时辰”,带水焦急问道。 景尧抬眼看了看天,冷声道,“残阳西斜,自是申时已过”。 带水动作的手一顿,整个脸像泄了气的皮球,委屈的说不出,半天才向男子道了声谢,收拾好满地残局,抱着背包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打算离开。 景尧看着那落寞的身影,竟有些担心,不自觉上前拉住了女孩,“等等”,带水转过头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我是说,你的东西,我买了”。 带水眼睛又浮上亮色,“公子你真的需要吗,太感谢你了”,景尧默声转过头,几个银锭已经飞了过来。 两只细白的小手赶忙抓住这银两,刚想应声言谢,耳边传来重重的倒地声,带水一回头,之见那穿紫色莽衣的少年竟倒在了地上,她心下一惊,刚才看这男子面有郁气就知,他应是有什么隐疾,且缠身多年,没想到现下竟发作了。 带水脱下背包,熟练的从背包中捡出几种药草,用采磨石打成碎末,缓缓喂入男子口中。 景尧微微睁开双眼,感觉自己躺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舒服极了,侧头又看见一双明晃晃的白手臂,轻锁了下眉头,才发觉自己正枕在那女孩的腿上,立即坐起了身。 “你睡了有一阵了,感觉好点了吗,我诊了诊你的脉象,这病应该扰你多年了吧...”,带水略一思量,看了看眼前的男孩,这定不是个寻常之人。 景尧眼神淡漠,沉声道,“多谢了”。似是有意回避眼前的话题。带水见此也不再多说。 良久的沉默过后,景尧望了望已被半边晚霞染红的天空,突然说道,“这世上之人知你、疼你、爱你、怨你,最后都会忘你”。这句话似是再问带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带水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一脸的讳莫如深。 带水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淡淡一笑,“我说不会,活者似风,逝者如尘,风尘相伴,万古长存”。 “母妃,你也是吗”。景尧缓缓合住眼闻了闻,空气中竟有股似曾相识的香味,脑中似乎浮现出一双慈爱的眼睛,“尧儿,北亭山上的朱藤又要开花了...” 鼻间的香味似乎转瞬就要消失。景尧猛地一怔,睁开双眼,看见身旁娇小的身影已相去甚远。 远处,带水向少年用力挥了挥手,“我先走啦,阿娘急了又要骂人,改日再见”,说着已经不见人影。 耳边回荡着清脆的声音,景尧的眸子又回复了往日的清冷,浮尘俗世,几分相似罢了,莫要当真了,起身也朝外走去。 忽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入耳,景尧停住脚步,眼前一个木制的小花坠递了上来,“这是我以前用沉香木雕的,助安眠,送你了”。带水莞尔一笑,不等景尧拒绝,人已去了。 景尧看着手心精致的镂空木雕,片片花瓣都细致入微,没想到她的手这么巧,脸上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手心一紧,轻轻踮起脚尖运功走了。 第六章 滴血认镯 雁过留声,绵绵秋雨里,沉香谷四季又走了一个轮回,谷中俨然是金黄、血红的一片片落叶铺陈的斑斓世界了。带水在谷里习得了各种花草珍奇,而她发现自己对于药草的感知能力在与日俱增,站在谷顶,她甚至能感受到谷中每一颗花草树木的呼吸和脉搏。 这天,带水又跑到了谷底的密林中,想再发掘一些新的东西。却见谷底的湖里似乎透出若隐若现的淡光,一时好奇心的强烈趋势,带水脱下外衣,憋了一口长长的气便潜入到湖水中,追随着这淡光向湖底游去。 湖底的沙石让这光芒愈发难以寻觅,带水闭了双眼,感觉到东南方向似乎有什么在驱使着她向那里游去。游近一看,在两块巨石的缝隙下,压着一只碧玉棱花双合长金簪,带水将簪子放在手心端详,看这簪子的设计像是久远年代的古物。 簪头是赤金点嵌在两朵碧玉并蒂棱花,说是并蒂,可两朵花的簪枝却是用镂空的技法分开,似是双生又根蒂相疏,这碧玉即是在水中尚且透出白翠般纯粹的颜色,带水心想自己真是捡到了个好宝物。收紧掌心,向湖面游去。 眼见快到湖面了,带水却觉得这簪子似有万斤重的力量,把她的身子往下吸,手心越来越热,胸腔里的气息已经用完了...... 霎时间,这碧玉棱花簪扎破了带水的手心,几滴血慢慢涌出,浸润在这皎白的簪身上。簪子向四周发出一阵微波,瞬变成一条脚镯,缠绕在带水的左腿脚踝处。这股摄人的重力将带水托举到水面上,便像出现时一样来去无影了。 带水用手拂了拂缠绕在脚上的簪子,怎么也推不动,看来它是把自己当成主人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亲”,带水好整以暇的摸了摸这簪子,反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太多都无解了,多这一件也无妨。 看样子这簪子有不小的力量,暂时还是不告诉爹娘了,阿吾呢,告诉他他也不会懂......哎烦恼烦恼,一不小心又多了一个小秘密呢。 回到家中的小院,又看到玉娘在打包东西了,爹不在家,依他的性子,这会儿应该又去谷里打野味去了。带水三步两步蹦过来,抱住玉娘的胳膊,“娘,你们又要去见那个故人啊,这次能带上我吗”,玉娘看着带水水汪汪祈求的大眼睛,无奈摇了摇头,“水儿,你还太小,我和你爹不会走太久的”。 带水委屈的撅起嘴,娘,你总拿这个搪塞我,我也想去见那个故人,边说着使劲摇了摇玉娘的胳膊。玉娘被磨的左右不是办法,沈二刚好回家,手中提着打来的野物。 “水儿过来,爹爹给你开个条件怎么样?”沈二一边将野物递给玉娘,边笑盈盈的看着带水。带水立马来了兴趣,“爹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沈二仰天大笑,从包里掏出一小巧精致的荷叶包,在带水眼前晃了又晃,就是不给她。带水灵光一动,左脚狠狠踩到沈二爹的脚上,右手敏捷的上前把荷包抢了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看。 打开这小荷包一看,里面是一片片指甲盖大小不一的褐色东西,带水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馥郁扑鼻,嘴中喃喃道,“嗯...有桂花、海棠、山茶花、九里香...”。沈二龇着牙捂着刚才被痛踩过得地方,略带惊讶的看着带水道,“我们水儿可以啊,对这些花花草草这般熟悉了”。 带水嘿嘿一笑,谄媚的摇着沈二爹的手,“爹,这些花是干什么的,我虽然大概知道有哪些花,但这具体的用途还得爹爹您告诉我”。 沈二乐得看见带水又摆出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呀,还能干什么用,拿来吃啊。我为了这一小包可费了不少事,光采摘这些当季生长优良、茎瓣饱满的花就翻遍这谷里上上下下,再来风干需在未时拿到固顶的日角台上去晒,晒时还要在上面抹上凝珑蜜...罢了,再说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快尝尝吧”。 带水捻起一片花脯放入口中...甘柔不腻,芬香扑鼻,先是一阵微甜,之后是淡淡的微酸,随着唇齿咀嚼,酸味渐弱,口中全然是甜蜜而柔和的口感,待花脯完全咽入喉咙,舌齿间还缭绕着久久不散去的幽香。 沈二静静看着带水的反应,悠然道,“这秋季的花大多性温味辛,正巧这天儿不寒不燥,采集保存都方便,你看那谷南那片桂花林,开得正是时候,可惜这花期将敝,不然作桂花露也是绝佳,如今也要变作浮土了......” 带水一听皱起了眉头,“爹爹,那你快告诉我这花脯还有这桂花露是怎么做的,这些花草与其入土为泥,不如成为这佳肴美酿。” 沈二不急不慢的看向另一边,“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了,这方法你知了也无用,倒是回来能采点落花装点装点我们的小院了,不错,你看那...”带水急 急摇了摇沈二,无奈道“爹,水儿不去了,你快告诉我这制作的秘法就是了”。 沈二从衣兜里掏出两个巴掌大小的红色陶衣盘口瓶,“这里面装的是凝珑蜜,在晾晒之前均匀点涂在花瓣上,记得在未时期间给花瓣翻面......至于那桂花露就简单了,采了桂花把花柄去了,风干后去找些玻璃瓶,倒上蜂蜜堵上木塞倒着放就成了。” 带水乖巧的点点头,“爹你们放心走吧,我要上山去了,走啦!”余音已消失在空气里,人早跑的没影了。沈二爹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对什么都新鲜”。 第七章 都城遇险 想想爹娘他们走了几天了,带水看着墙沿下整齐的一长排摆着酿好的玻璃瓶罐子,还有小竹篮里满满的花脯...... “好无聊啊,阿吾自从秋天来了以后,总爱睡觉,不能去找他...”带水晃着小脚,突然灵光一闪,用衫步打包了几瓶桂花露,哼着小曲向谷关口走去了。 一路上玩弄玩弄花草,跑跑跳跳,很快就到了绝天都城。左右看看,虽然来过一次了,但看到这满街的繁华热闹,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不知道夜晚的都城是什么样,一定也灯火通融,蕃昌非凡吧。 带水心情大好,顿时忘了来到都城是用那桂花露换银子的打算,在街上的摊子上流连着,看着新出炉的大包子直流口水,没一会儿就走到手艺摊前看着一个个玲珑的小玩意,又辗转到茶点听说书先生话上古奇事...... 转眼就到了卯时,天色渐晚,都城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热闹的夜市市井要开始了。可带水却慌了神,心里嘀咕道:“坏了,玩的兴起竟忘了时间,从都城跑回沉香谷少说都得得几个时辰....”,带水转而又抬头看了看天“可这天已经暗下去了,一个人赶路回去真的有点害怕”。 正当带水为此事犯愁的空儿,突然背上一轻,一阵疾风伴随着快步从带水身边窜过,带水回过神来,这是有人抢了她的包!带水想也没想,转身就朝那人跑去的方向卖力追去。 街边一身着紫乌八缎锦衣的男子,回眸轻睨了两个跑远的人影,对背后跟着的两人道:“西槃,你跟去看看”。后边的褐衣男子立即会意,转眼间只剩男子一人留在原地。 带水继续追着前面的偷儿,白皙的小脸上浮起一片绯红,额头上浮起了豆点大的汗珠,可眼见前面的人和自己逐渐拉大的距离,心中越发不甘,弯腰抓起几块碎石,使出吃奶得劲朝那贼子的后膝盖处扔去。 所谓招不在多,制敌即可。那小偷怕是也跑累了,这几块石头碰巧砸到膝软骨处,一下摔倒在地。带水抓紧这空挡追上去,把地上丢失的包裹一下抡到怀里就要逃开。 谁知这偷儿又来了力气,一手做鹰勾状死死朝带水的小腿袭去,奇怪的是这偷儿手刚一碰到带水的腿,手向被什么蛰了一下,动作迟疑了丝毫,使得落到腿上的力气消减了不少。 可剧痛还是从小腿处穿来,带水摔倒在地,还不忘死死抱住怀里的包裹,心里自嘲道:“为了几瓶桂花露送了命,明日城里传做一条茶余轶事,如此倒也不错”。那偷儿手掌又变换手势,准备再次向带水喉头袭来...... 屋顶上,已来了许久的西槃一言不发的看着。江湖上风云莫测,他人死伤早已与他无关,自垂鬓之年起跟着少主,什么儿女情长、匡时济世早就抛之脑后了,什么都没有少主的命重要。 这时一记玄镖却从角落疾飞而过,快的让带水根本没有看见,却只听眼前的贼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行凶的右手中正中那只飞镖,鲜血顺着手不停的流。只有屋顶上的西槃知道,是少主。这玄卜镖乃是少主独门暗器,且这力道和出手之果断天下没几人能如此。 角落黑处,两人缓缓走来,为首的少年脸庞愈来愈清晰,带水喜出望外:“是你啊”。 第八章 再得相救 一道身影霎时闪过,定在为首少年的身后,西槃疑道,“少主,你怎么来了”。少年斜睨道“我若不来,这出戏你要看到几时”。西槃赶紧低下头作揖,“属下这就去领罚”,少年看了他一眼,“不必,把这贼子送到公孙那里去。你右手已废,在公孙手下好生做人吧”。最后这句话似是对那偷儿说的。 说着走向带水,扶起带水,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带水忍着剧痛笑道,“无妨,倒是你,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多亏你在这里,不然今天我真是要丢了性命”。带水慢慢尝试站起身,遮掩身上的伤处,却没想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一下翻过身来。 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景尧的背上,看到了少年乌黑的头发和轮廓清晰的耳朵,“对了,你的病好些了吗,不知我上次给你的木雕你有没有用,现在还会头晕吗”,带水关切的询问。景尧对自己这身旧疾再清楚不过了,一个木雕是根除不了这病的,却对带水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付之一笑,“好的差不多了,谢谢你那木雕了”。 带水兴奋地叫到:“真的吗!那太好了,下次再见时,我便给你些其他安神的饰物,说不定你这病会好的更快!对了,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叫带水!” 少年喃喃道道,“带水...一衣带水勿相忘,这名字倒是洋洋盈耳。”带水莞尔一笑“原来我这名字与这般意境幽幽的诗句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日出天而耀景,尧年不可逃,景尧。”带水点着头默道:“倒也是个十足有深意之名,想必你父母生下你时花了不少功夫在取名上呢。” 景尧听后眸色渐沉,自嘲的笑了笑。走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带水紧紧拽着身上的包袱,有些紧张的回道“我可以去你家借住一宿吗,我家离这里很远,赶夜路回去我有点害怕。”景尧听闻竟被逗笑的出了声,“未出阁的姑娘去别的男子家中借宿,你倒真不怕这名声被污”。 带水一听玩笑似的轻捶景尧的背,“我在谷中长大,不懂这些个梵文礼节,名声对那些闺阁女子莫为重要,于我不过是个轻飘飘的名头。你若不方便也无妨,我在这街边休息也是可以的。” 景尧更觉有趣,“这都城的晚上不若白天,也不安全。再说,一会儿那贼子的兄弟折回来找你寻仇也没准”。 “啊?都说着皇城治安有夜不闭户的美名,如此...你放我下来吧”。带水小脸瘪了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景尧转头瞥见这垂丧的小脸,轻笑道:“你放心,我既决定救你,又怎么会让你露宿街头”。 万家灯火,十里长街,这一路很长,这一背很沉。 又走了没多久,景尧放下带水,眼前是一飞阁流丹、雕梁绣柱的宏大酒楼,牌匾由金边彩色琉璃镶裹着,贵气十足,名为“锦朱楼”。一楼的里堂还有不少人在喝酒吃食,这些人大多衣着锦绣,带水心想这酒楼一定不便宜,拉了拉景尧的胳膊,“咱们走吧,看这楼阁外饰,想必进去里面得花不少银子的”。 景尧拍了拍带水的肩,从容道:“跟着我”。说着便徐徐走了进去,带水忙追了几步跟上去。 刚一进来,酒楼里的小厮看到景尧,边赔着笑边拔腿跑进二楼内阁把老板叫了下来。一个微胖满脸笑容的中年男人急来到两人前,看着景尧豪爽道,“子尧啊,你小子有多长时间没来老夫这里了”,边说着瞟了一眼带水,“早让你小子找个姑娘,如今看来不需我担心了”,男人大笑起来。 景尧习惯了似的淡淡道,“老朱,玩笑开得也差不多了,带我们去‘锦琼阁’吧”。老朱吸了吸鼻子,“哼,你小子还是这么无情,那饭菜就按你平时老规矩了”,一行人向三楼西边移步。 眼前就到了“锦琼阁”,老朱推开门,掌了房中的烛灯,房内陈设映入眼帘。 淡淡的花梨木香扑鼻,屋子正中是一张精致的八角绞丝雕云桌,配着四只雕花精致的蓝云理石鼓墩绣凳,低调优雅,左右两侧各摆着三只七屏卷书式梨木椅和茶几,褐红的木色令人赏心悦目。再往里扉门紧闭,想必是卧房。角落两边摆着两盆石梅盆景,墙上有不少墨宝画作,不成想酒楼的房间居然如此雅致、别具一格。 两扇紫镂花琉璃窗在左侧,带水凑上前看,窗外竟有片湖,月色下波光粼粼,湖风吹来凉爽极了。老朱见状解释道:“姑娘,这就是咱都城最大的那片湖——天朔湖,我们酒楼是靠着湖畔南侧建的。尧小子这间是上房里面位置最好的...”。 老朱还在得意的介绍着他的酒楼,带水若有所思,“这房间原来是景尧的啊,难怪这屋中装饰与其他客房又不大相似...没想到,景尧家里是酒楼产业的”。景尧呷了一口茶,云淡风轻,掌风一起,老朱已被一股气力推出了房外,门也被这气力震的关了起来。 老朱抱怨的声音渐远了,不用想都是埋怨景尧无情无义之类的,细想来这两人的相处关系真是有趣极了。 带水笑道,“景尧,你爹真是个可爱的人啊,就是嘴上硬了点,和我爹一个样”。 景尧原本入口的茶狠狠呛了一下,轻咳了几下道:“时间也不早了,老朱给你安排膳食去了,这瓶药你一会儿擦在伤口那,可保伤处生落不下疤痕”,景尧看了看带水,又补道“以后在都城若有事,你就来锦朱楼找老朱吧,他在这里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想必会帮到你。”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带水急急喊住景尧,水汪汪的大眼扑哧的眨着,“等等,你帮过我这么多,我感恩不尽,这几瓶桂花露是我前几日亲手做的,还很新鲜。希望你能收下,这桂花露虽不贵重,但滋养功效也是很好的。” 景尧看着她一晚上护了许久有些皱巴的包裹,以及怕自己嫌弃紧抓着包袱的不安分的小手。对他而言这东西确不是稀罕之物,本想拒绝的话噎在喉头,“谢谢,保重”。话音未落,带水手上一轻,恍然间人已经不在了。 带水望了望窗口,窗外一片宁静,铅华长空,皓月如洗,绝天都城的夜,美极了。 第九章 往日恩仇 一阵火辣辣的疼又从小腿钻来,带水“嘶”的皱起了眉头,敲门声应声传来,带水忍住疼痛应道:“朱伯吗,请进”。门一开老朱带着几个端菜的佣人进来,忙活一阵后,那八角桌上摆上了各式的菜肴,殊滋异味,秀色可餐。 老朱大手一挥,下人们端着托盘退下了。老朱兴致勃勃地说道,“姑娘,这六道菜就是平时尧小子吃的,你可别嫌少,每道菜都是我们酒楼的招牌。尧小子平日对这过嘴的东西尤其挑剔,他看的过眼的姑娘就放心吃吧,保准你齿颊生香,回味无穷啊哈哈”。 带水笑颜一展,“朱伯,今日您为我提供食宿我已经不胜感激了,这菜光闻起来我都要留口水了,哪里会嫌弃”。 老朱忙点头:“这六道菜从左边开始是这草堂八素、生炊麒麟鱼、龙身凤尾虾、红烧寒菌、酿多宝、素太极羹。姑娘快动筷尝尝吧,我就不在这妨碍你了,有什么事就叫楼下的小厮”。说着向门外走去,边看着带水小声嘀咕着:“这么水灵的丫头哟,尧小子真是个木头脑袋不开窍,下次见了我得好好说说...”。 等老朱闭门出去了,带水才泄了一口气,这满桌的美食光看看就让人垂涎三尺了,可她得赶紧处理小腿的伤口,明天还得靠这两条腿赶路回家。 撩起下身的纱裙和里衣,嫩藕般的小腿上有三道鲜红的血道,好在那贼子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下手并不重,只伤筋未动骨。联想起那贼子当时攻击时的情景,带水看着脚踝处由碧玉棱花簪环成的脚镯,越发觉得这簪子出身并不简单,手覆了上去,心想也不虚此行了。 打开景尧给的小玉瓷瓶,里面是带着淡淡药香的磨得极细致的白膏,讲究得很。带水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嗯...有金樱子根、龙牙草、山苍子,这味道若是没猜错还应该放了不少五灵脂,可还有好几种药草她左右也辨不出来,应该是她从未见过的珍贵药材。主药材她已记在心中,剩下的只能回山里想想办法,左右能找到替代品...” 不再多想,带水用手指勾了一小块药膏轻轻抹在小腿上,一阵清凉从下身传来遍及全身,顿时小腿上火辣辣的灼痛减轻了不少,带水摩挲着手中的小瓶,脑中不由想起了这瓶子的主人:景尧.... 收起思绪,带水回到桌前,准备大快朵颐一番,然后好好休息,享受享受这都城一流酒楼的舒适。 另一边,景尧捻着包袱飞回殿里,殿里一小仆早就恭敬地等在一旁,模样俊秀十分,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娘子。 景尧把包裹一扔,“临池,拿去做茶吧”,说着向内殿汤池走去,准备沐浴了。临池打开包裹,眼镜珠子快掉了下来,心想,平日主子向来不喜甜食,殿里糕点蜜饯都是他们分了去,今日是撞了什么邪...... 一夜酣然入睡,第二日一大早,带水就醒了,检查伤口发现淤血已经完全消退了,这药真是奇的很啊,短短一夜,腿上便只留下点淡淡的褐色印记。于是又换了一遍药,收拾梳洗一番了便下楼去找老朱。 在一楼转了一圈也没看见老朱,带水问柜台的小厮才得知,老朱平日隅中之时才来店里,带水只能留下玉瓷瓶,拜托小厮让老朱还给景尧。 路上,带水想起昨日发生的事,虽说一分银子没换到,好歹是还了景尧的恩情,这桂花露也没白白浪费。而另一方面,带水意识到,世事难料,人心不古。沉香谷外面的繁华胜地对她而言有着难挡的魅力,却也当风秉烛,犹如饿虎之蹊。一颗渴望强大的心渐渐在破土而生,发荣滋长。 赶路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午后才到了沉香谷。说巧不巧,带水在谷关口前面不远看到了玉娘和沈二爹,大声喊道:“娘,爹爹!”,边喊着向前奔了过去。却见玉娘扶着沈二爹,沈二双唇紧闭,脸上血色尽失,一副很辛苦的样子。 带水急向沈二的手脉处探去,却被沈二的手一把扫开,沈二挤出笑容道:“水儿,爹没事,就是这年纪大了,旅途奔波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说着拍了拍带水的头。玉娘一听也忙在旁插话,“是啊,你爹这身子骨能有什么事,我看他就是路上吃野果吃坏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便是了,水儿走,咱们回家吧”。 带水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心里顿时放心下来,还有力气拌嘴呢,看来应该无大碍,心想着高兴的向前面蹦着跑闹。带水却没看到,身后玉娘低下头的那极力掩饰的失魂落魄。 回到家后,两人把沈二拂上了床,仔细照料了一番才歇下一口气。带水看着玉娘忙的一前一后,泡了杯桂花茶,又取了一盘花脯端给玉娘,玉娘坐下来嘬了一口茶,眼角温润,“水儿真是大了,这桂花露手艺绝了,娘恐怕都做不出来”。 带水双手托着头看着玉娘,好奇的问道:“娘,你当初和爹爹是怎么相识的啊”,许是桂花茶打开了封存已久的陈年话匣子,玉娘撷了块花脯放进嘴里,“我和你爹,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仆人,你爹非常受那大户人家老爷的赏识信任,把好多事交给你爹打整,而我,是侍奉小少爷的婢女。时间长了,我和你爹情义暗许,这中间府中又发生了好些事...”,言及此玉娘顿了一下,垂了眸,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旧事,带水也不打断,乖乖的坐在一旁,又给玉娘添了一杯茶。 玉娘继续道,“我们决定离开府邸,安顿生活。那晚我和你爹已经出了府邸上了官道,准备离开了。但府上不知怎么燃起扑天大火,你爹坚持要回去,我们就又折回了府上。我先去内殿抱出了小少爷,那火势已经烧到下殿了,府内一片混乱,老爷的住房在西侧,你爹原本要进去救人——是我,有了私心...”。玉娘轻轻啜泣,往事好像历历在目,过去的痛苦依旧历久弥新,回肠九转。 带水紧紧抱住玉娘道:“娘,可是爹爹见的那位故人”。玉娘在身后哽咽了,彻底哭了出来,嘴中喃喃着,“呵,一此一彼,周而复始,不得不依然呐”。 这样的娘亲带水是头一次见到,而这一晚那段往事的启封经年累月,成为后来带水面对背叛、报复、仇恨时有了最柔软和痛楚的命门。 第十章 奇门异术 秋末之后,气温陡降了不少,孟冬就快要到了。沈二爹自从那次远行回来后,身子骨大不如以前,得时常在家歇息养身。而带水闲着就在家中倒弄一些药粉毒草,倒也算小有成果,身上已有几瓶像样的能防身的毒物。而谷中天灵地杰,带水又找到了几株罕见之药,便仿着景尧给她的药膏做了个低配版,名约金枫露。 这天带水起床时,便觉得已有些许凉意入骨,爹娘还没起床,还是出门去打点野味吧,心想着睁开睡惺朦胧的双眼,整理好衣物向谷中走去。 天才蒙蒙亮,谷中的草木泥土散发着清晨的芳香,却听谷底隐隐约约传来兵戈打斗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人数不在少数。带水略一兴奋,虽摸不清谷底的情况,但没准她这身上的毒物今天就能牛刀小试一番。于是带水加快脚下的步伐向谷底移步。 离谷底越近,带水心中的不安也越甚,鼻间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带水一个猛子钻进一大笼灌木丛里,“好险,差点被发现啊”。仔细观察着前方不远处的战况,是两方混战,之间身着素衣的十几个人将几个黑衣男子围住剿杀。这是以多欺少啊,这不是欺负人吗...打斗声越发激烈,带水再一细看,这几个黑衣男子出手狠绝,招数诡异怪僻,看样子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路数,而再看周围地上的尸体竟然大部分都是素衣派方的。 带水一惊,难怪要派这么多人来动手,这些个黑衣男子绝非善类,眼前的斗争已进入高潮,只见一黑衣男子双手姿态怪异的一动,几个白衣身影已是人头落地,眼看素衣派已渐入下风,难以招架。带水内心焦灼想出手相助,可自己绝对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如果贸然出手,自己的位置也会暴露,恐怕小命难保了。 这时,西边却突然传来飞速靠近的树叶踩动声,再一眨眼的功夫,十来个素衣弟子已从天而降,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啊,支援而来的素衣弟子正要动手,剩下的几个黑衣男子训练有素的用手中的暗器自刎了。 领头的素衣男子转过头低斥道:“越发不知长进!带这点人就想追杀夙帛门的人,今日若不是主子料到了,你们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早就下去问候阎王了,还不快跟我回去领罪。”说罢一群身影飒飒飞过树林便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带水才走了出来,狼藉一片,最骇人的还是那些余温未寒的尸体。带水沉下气思考,刚才打斗中那些黑衣门派下手狠辣,招招致命,可素衣一行人毕竟人多势众,单凭几人之手,实在很难想象居然将这么多人置于死地,想来这关键问题还应该在这几人身上。 忍住心中的不适,向旁边一具尸身上探去...奇怪,什么也没有,这不可能。 不对...带水细细回想了那些黑衣人的招数,看似手下的招数阴毒,但伤人于无形的应是毒!扒开尸体的内襟,不出所料,尸身的脖颈处已是乌黑色。在谷中多年,似乎从未见过这种下毒的手段,若是花溪草和阴蚀虫,绝不会达到如此毒性,但若在下毒之际辅以穴位刺激,便能加速毒性蔓延。 再凑近细看,锁骨处有乌青,这是在交手过程中有意击中的穴位。如此训练有素,这背后定有个精通医毒大人物,难怪素衣派早早撤离了,这可不是寻常门派,还好自己没有贸贸然出手。 带水掏出银针,想在仔细探查这毒的来头。却听见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急速向这里靠近。心下不好,也顾不了那么多,带水一个翻身滚进旁边的灌木丛里。也就是刹那功夫,来人已经站定在众多尸首旁。 只见来人也是一身黑衣,动作利落,起手间地上的尸首已经泛起灰白色的泡沫,顿时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待这些死尸全部烧尽后。黑衣人又左右看看确定无异后,便没了踪影儿。 带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的猜测没错,有此等前瞻后顾之眼界的宗派,无论正邪,绝不是善类。看来山谷之外,真是有太多见闻是自己不甚了解的。或许这谷内,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安宁了,她需要学习更多,以护得爹娘和阿吾的周全。 第十一章 离别之际 回到小院后,沈二爹前几日卧床不起,今日却是精神得很,坐在桌前,拉着带水说话。 “水儿,那癖气丸、红娘子、芫青引...是怎么做来着,爹最近害病,脑子也不灵光了。”沈二边摇着头边苦恼着问道。带水略沉思,旦旦地答道:“那癖气丸,需乌葚、胡粉和桑根煮汁浴之,再....”沈二爹忽的打断,“水儿便一一做给爹看吧,不亲眼瞧着你爹这脑子实在记不起来啊”。 带水小脸一瘪,那可是几十味药方啊,这要做起来,今儿大抵得半夜才能睡了,可难得这几日爹才恢复点神色,不该浇了他的冷水。说做就做,父女两来到药方开始忙活。 玉娘红着眼睛,顺着窗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深深叹了口气走开了。 从晌午一直戌时,还有十余味药方没做出来。沈二爹搭了搭手,“水儿,剩下的就不用做了,你将这些药方记在心里就好,咱们去吃饭吧。”来到主屋,玉娘已经做了一大桌子饭菜,全是带水爱吃的菜。 “快吃吧,累坏了”,玉娘招呼着,看着两人狼吞虎咽。 “娘,今儿什么好日子啊,我诞辰都没这么大场面呢”,带水边吃嘴里含糊着问道。 玉娘嗔怪道,“就你嘴皮子利溜,你爹知道你喜好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替你打听了个进修的好去处。玄晔皇氏在选药房的医徒,你能选上是最好不过,明天就启程吧”。 “啊,明天?”带水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急啊,我什么都没准备,皇氏医徒想来门槛是极高的,我再说你和爹我也放心不下”。 沈二脸色微急,“我和你娘两个活人用不上你操心,该准备的你娘已经为你收拾好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却如此没有斗志,亏得我教你这些东西,浪费了”。说罢转过头一言不发。 带水心下委屈,气道,“我明天就走,省的扰你们烦心!”,说着向山谷里跑去。 玉娘又是无奈,又是认命似的哭道,“你也不必这般...哎,如此也好,出去了便别再回来了,望老天佑我水儿一生平乐、万事顺遂”... 带水赌气着一路小跑,来到了山顶的老地方,却见阿吾像是料到了什么似的,懒洋洋地已经卧在那里。 带水一把搂住了阿吾的脖子,整个人挂在虎背上放声大哭,她知道沈二爹和玉娘一切的打算都是为了她好,在这个深秋之末,不知是秋露的寒气太重,还是离别来的有些太过匆匆,带水隐约感觉到了这次出行的不同寻常。 阿吾静静卧在那里,两只茶褐色的眸子凝视着谷底那唯一一抹灯火,几千年了,人类的感情仍旧是如此幼稚无依又难以捉摸,他算到了即将发生的事,也清楚那两口子将命归何处,但背上小丫头湿漉漉的眼泪还是让他原本清淡的性子有些烦闷。 过了一会儿,背上似乎安静了些,带水想到了什么似的,从阿吾背上跳下来往远处边跑边喊道:“阿吾,你要等我哦,我马上回来!”阿吾低吼着应道。 又过了片刻,带水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个布袋,里面的东西乒乒乓乓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带水顾不得擦脸颊上的汗珠,将布袋里的小玩意儿一件件摆出来,喃喃道“这是芫青引,可以解毒轻身,阿吾你要小心谷里的外来人,你的皮毛如此好看,要小心歹人图谋...还有这是桂花露,你最爱吃的,一只老虎居然爱吃桂花露...”带水边掏着东西还不忘吐槽几句。 阿吾抖了抖身子靠近带水,心想,这小丫头话可真多,这该是把半个家底都搬过来了。再细看这脸庞,依旧带着几分稚气可爱,脸上的汗珠像是泪痕,倒显得楚楚可怜。 带水正专注着给阿吾介绍带来的东西,忽然感觉脸上湿湿痒痒的,抬眼竟然是阿吾在舔自己。一阵娇笑声传来,带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轻捧住阿吾的头,朝它的脸颊亲去。 夜好静,蝉鸣、蛙叫,小丫头的这一亲夹杂着她身上清甜的药香和汗水味,轩辕扶风身形一顿,蓦地幻化成了人形。沥纹金边的玄袍略过带水的眼睛,小丫头便径直往地上倒去。 扶风微微侧身接住了这娇小轻柔的身躯,轻垂眼眸,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心道,“吾是越发不济了,单单一个垂鬓稚子,倒破了这幻形的心性。适逢戌寅岁暮,吾也该归源了...阿水,两年后再见”。 扶风又挑眼看了看地上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轻叹了口气,皆挥入囊中。带水不曾看见的,是这飘然出尘般的人身上竟带着一个蓝色缎面的丑陋香囊,上面绣着一个不像猫不像虎的兽纹,出自那年八岁的带水之手。 扶风又深深的望了一眼手中的人儿,薄凉的指尖细细拂了拂那精致的眉眼,终是放下。双脚轻点,白色身影已徐徐落入谷底...... 第十二章 出谷之行 揉揉眼,带水瞧了瞧周边熟悉的景致,自己昨日分明在谷顶和阿吾在一起,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未说,这一走还不知何时会再见呢...阿水垂着头鼓了鼓小脸,耳间却蓦地响起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阿水,两年后再见......”。 这是谁,为什么声音的主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带水摇了摇脑袋,刚才的失落感居然消失了。罢了,去看看爹娘,昨日想必被气的不清。 来到主屋,沈二爹和玉娘正坐在床边商量着什么,见带水衣衫不整的样子,玉娘立马起身拿着梳子、棉衣招呼起来,生怕带水害病。沈二爹却是一言不发,坐在床边擦拭木弓。 带水眼珠滴溜溜转了转,软糯着嗓音叫道,“爹,再这么擦下去,这木弓要成木镜了,你们不是说那什么皇氏要招徒弟,我去便是了”。玉娘大喜,“刚才我和你爹还在发愁,你愿去是最好,我们并非急着赶你出去,而是玄晔皇族的告示来的太过突然,谷内消息闭塞,你爹打听到消息时,竟离结束还有三日...”。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和爹自是为我打算的。”带水打断了玉娘絮絮叨叨的嘱咐,起身拍了拍玉娘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呢,就在家安心待着,爹身子骨没恢复好,就别三九天还跑到谷底打猎,待你们女儿学成归来,好好享享清闲日子”。 玉娘本还欢愉,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忽地一闪,局促道,“那便最好,去了皇氏作医徒,少则两年,你答应娘,学途中不要回谷”,玉娘认真地看着带水。 奇怪...平日里仅仅去城里换药钱,爹娘都要再三催促,尽快回谷。如今,这又也是为哪般.... “嗯,娘我知道啦”,带水胡乱应付过去,心中的疑惑却没打消。心想有机会定要回谷看看,可不曾想,这一别,却真在是两年之后。 在沈二爹和玉娘的催促下,带水用过午饭,便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赶上了旅途。近黄昏时,天色已有些微晚,离绝天城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途。带水找了一处靠近溪边的平地,支了几根木柴起火,决定今晚在此休息,顺便为明日的试验作作准备。 虽然爹娘没有告诉她关于选拔医徒的更多消息,但带水约莫着不会太过简单,总归该有个像样的测试。左不过考考珍稀药材的名字,再难些就是配置药材之类的,霎时脑中已经浮过她在谷中习得的百种草物、医方。 草丛中传来沙沙声,带水警钟大响,两指已探入袖中的安息香。一声活泼的女声却传入耳中,“好巧啊,你也是赶路去皇城吗!” 带水回眸一撇,原来是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下的布鞋磨损了不少却十分干净。女孩凑到火堆旁,一股混杂的药香味道飘了过来。 “是啊,旅途周折,今夜打算先在这里歇息”。带水收下手里警惕的动作,往旁边挪了挪。 “嘿嘿,我叫毕柏子,你叫我柏子就好”,女孩一点也不认生,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爹啊,非让我去选皇家的医徒,你说那皇城根脚下的,都是些官家子弟,我出身寒微,怎么争得上啊...”女孩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当下却是把家底交了个透。 毕柏子又这样说了好半晌,带水得知原来这玄晔氏的御用医师都是从普济房出来的,阵仗几乎赶得上皇家的恭军,听说玄晔皇十分重医,不过上次招募医徒、医助还是三年之前,今年却是机会难得,必有不少人前来应试。 心下沉思,看来得想想办法让自己脱颖而出。毕柏子见这边没了动静,摇了摇带水的胳膊,“你又是有何打算啊,看你孤身一人,想在皇城立足是不容易的,你...”。 带水连忙打断了毕柏子后续的长篇大论,“我们是同路人,我这次来也是应家里的嘱咐,去试上一试,只是,听你刚才那番说辞,看来今年的选拔是各路神仙都要显灵得了...”。带水微侧过身子,又开始打算着。 却没看见,毕柏子听后眼光微闪,像是若有所思,但转眼又恢复了那副聒噪模样,“好姑奶奶,你想想办法啊,咱们这等门第,怕是连初试都过不去呢”。 “倒有一法,我出身山林,寻常药草见得不多,珍稀的却知道不少...”,毕柏子一听大喜,使劲推了推带水的胳膊,“你随身带来了吗,快让我看看!” 带水探了探其中一个包裹,拿出一株颜色蒲黄,叶片狭长的草物,“这东西叫桑薪,书里有记载,不论季节,两百日才生出一株,若是采摘延误或方法不当,便得等到下一个两百日了。”带水又略微交代了其用途和功效,听的柏子欢欣雀跃。 “哈哈哈太好了,天无绝女之路,这东西怕是那些药房里的老学究都没亲眼见过,肯定会高看我们一眼”,毕柏子忙掏了掏胸口处的内襟,拿出一团紫色绸缎包裹的东西,她得意的看了看带水,展开这缎子,里面竟是一个玻璃瓶,其中也装着一颗乌黑的药丸。 她轻轻倒在绸缎上,将药丸凑在了带水鼻子前,“你闻闻,这是我爹给我的,说凭此物能保我过初试,但我都不知道这药丸有何功效”,毕柏子有些犯愁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带水细细嗅了嗅,竟是......这药丸绝不简单,更像是悉通医药的世家炼出来的,她大概明了其中的几味附材,但如果没猜错,应是有一味珍稀的主药草做引子,饶是她在谷中见多识广,也并不能猜出这一药草是何物。 奇怪之处却是,这毕柏子衣着谈吐,看起来不像是大家大户的千金,那又是从哪儿得的这东西呢。 第十三章 竟有隐情 火光照的毕柏子的脸微红,她有些赌气的说道,“都怪我爹,说这是哪家的小厮偷出来的仙丹,拿我辛苦采了几个月的药草,就换了这么个小玩意儿,阿水,你可瞧出什么没有,急死我了!” 带水心里嗤笑道,这丫头怕是真的不懂,这颗药丸是他爹捡了天大便宜,“柏子你别急,我也只能猜到其中的几种药材,但此药丸来头绝不简单,你若拿着它想要过初试应是不难”。 毕柏子一听更愁了,“完了完了,不简单才是完了,明日那些老师若是刨根究底,我不是原形毕露了...我不像你,医药功底并不深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东西我拿着不如扔了!”说着竟真连着药瓶整个丢出去。 带水一个疾身转过,接住了扔出的东西,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无奈的摇摇头,“东西是好东西,你就这么扔了,也辜负了你几个月采的那些药草。现下我能想到的办法,你若不嫌弃,明天便拿着我那株桑薪,我再将功效用法仔细说给听一遍”。 “不嫌弃不嫌弃,这东西拿在我手里也是个烫手山芋,阿水你真是我的活菩萨,明日我们如果都能选上,我要给我家祖坟上三天的梵香!”带水噗嗤一笑,这个毕柏子,真是活宝一个,一路同行,倒是不无聊。 火堆前,两人又商量了明天的对策,才安心的睡下。 一觉醒来,已是卯时,天才蒙蒙亮。带水忙起身拉了拉酣睡中的毕柏子,两人收了收包裹,向城内走去。 穿过繁华的街市,北奚宫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年纪尚小的药童,也有颤颤巍巍的老医师,带水深深嗅了嗅四下的气味,是各种药材混杂的味道,这前来应征者虽多,但道行深的却没几个,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来碰碰运气。 毕柏子东看看西瞧瞧,伸着脖子小声道,“阿水,你看他们摆在地上的这些瓶瓶罐罐,咱们是不是准备的太少了?” 带水轻轻摇摇头,“多未必精,你呀,先把昨天我说的那些在脑中再过一遍,想想一会儿的应答之策吧”。毕柏子听后连连点头,旁若无人的小声背诵起来。 嘈杂的人声中,带水竖起耳朵听到了身后两个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听说这次只招7名药徒,1名医师,师弟,你我必有一人要坐那医师的位子,给师门争气!” “师...师哥,我怎么听说这次招人是因为那位娘...”,话音忽然中断,想必是年长的那位捂住了他的嘴。 “住口!师父交代的你都忘了吗,那位的名字可是皇家大忌,这里人多眼杂,指不定落下话柄,让你人头分家!” 带水轻眯双眼思索着,那位...是哪位?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暗情不成。她隐约记得毕柏子也说过,普济房上一次招人是三年前,刚才那两人说的滔天罪人难道和这次招募有什么关联... 脑中的头绪还没理清,一声清脆的铜铃敲打声入耳。测验,开始了。 第十四章 验试风波 人群最前方,一个个子不高、衣冠整整的理事,拿着铜铃毕恭毕敬的立着,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到,“时辰已到,各位切莫大声喧哗,请随我来”。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进入北奚宫门后,入眼是大气磅礴、雕梁画栋的殿堂宫室,错落庄严的宫墙相接,带水一进门也被这非凡壮大的气势威慑到几分。出了沉香谷,太多未知的人事还需要她一一熟悉,也许此行真能学到不少,难怪爹娘一定要自己来。 长长的回廊走了约莫好一会儿,领头的才停下来。其头顶宝蓝色的缎绒上是铂金雕刻的三个大字——“普济房”,这字是天子亲题。而众人所处之处也仅仅是普济房的外院,铺设简单别致,却又不失气吞山河之势。 这可是比自家的庭院还要大的多啊,可见玄晔皇对丹药秘术的追求。 这时,一侧的门缓缓推开,一个鹤发老头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威而不群、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那小个理事看了眼两人,心领神会,说道,“各位,前方的石桌上已经按人数摆好了这第一试的器具,时辰为三柱香的时间”,话落间,他已敲响铜铃——“当”! 顷刻间,带水只感觉一阵疾风扫过,身旁已经有人争前恐后的冲了出去。不敢马虎,两人也立即找了张石桌坐了下来。 “啊?这是在戏弄我们吗,一试的内容是...”,毕柏子瞪着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带水低头一看,之见一个剔透的盘中装满了红、褐两种颜色的小果子,这些果子如绿豆般大小,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盘子旁边还有一把铁质的金属镊子。 有个虎背熊腰的独眼男人站起来大声叱道,“你们到底招的是医徒,还是杂役伙计?我们大老远跑到这可不是为了捡黄豆!”旁边也有几人也跟着起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 带水趁着吵闹的时刻,用镊子夹了个红色果子,放在鼻间嗅了嗅,心下了然。这一试好一招偷梁换柱,若没猜错,她大致清楚了测验的内容。四下看了看,果然,那对师兄弟已经动手开始了。 带水推了推毕柏子,小声附耳过去,“一试的内容就是区分盘中之物,我们赶紧开始吧”。毕柏子一脸迷惑,正要出声询问,带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也低下头摆弄开了。 小个子理事冷冷的扫过底下神态各异的众人,“各位稍安勿躁,第一试便是区分这盘子里的东西,方法不限,仍有异议者视为自动放弃”。话音未落,四下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第三十七号,红17,褐33!”安静的大院里,小厮响亮的声音传来。最前方的总管事拿着一个四方大的簿子,迅速扫了一眼,大声应道,“第三十七号,红17,褐33,合”。众人大惊,这么快的速度,竟连结果也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一时间纷纷的讨论声、质疑声又喧闹起来。 带水手下动作沉稳,没作理会。从铜铃敲响到现在,实际已经过去好一会儿,无谓的争议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不出意外,头筹应该由师门的那两个小子先夺得,她也要加快速度了。 “第三十八号,红11,褐39,合”... “第四号,红28,褐20,弊”,话音刚落,男子理直气壮地争辩道,“不可能!你们数数,绝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总管事毕恭毕敬,“测验数皆记录在案,你们吃掉、扔掉或是仿照他人,一查便清清楚楚”。男子像被抓住了小辫子似的,不顾小厮的阻拦气鼓鼓地离开了这里,其他人见状更不敢再使诈。 “第二十一号,红29,褐21,合”。呼,带水长叹一口气,第三个完成,尚有优势。毕柏子投来哀怨的眼神,带水瞧了瞧她手上的动作,应该即刻间也可完成,便安心的走进准备好的侧厅等待。 一进门,那两个师兄弟正在商讨着什么,见她一来,顿时安静下来。终于看清本尊了,两人一身青纱白衣,身旁都挂着一个深褐色、不大的珠子,应是师门之物。看那师兄有点恃才傲物的气质,带水便识趣的没去搭话,倒是一旁的师弟虽有点恭顺敬谨的样子,却是相貌堂堂。 一盏茶的功夫,毕柏子也完成了,除此之外还有十余人都已来到侧厅,其中还有那个独眼男人竟也顺利通过。大家相顾无言,直到外院“当”的铜铃声传来,一试终于告以段落。 众人来到院落,等待宣布结果。坐在一旁观察已久的老头子押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二师长,由你来宣布结果吧”。他旁边那个有些粗犷的中年男人却像没听到似的,反而是那小个子理事接过话茬,“各位辛苦了,请诸位先服下小厮准备好的药丸,此药丸乃我普济房精意研磨所得,对身体有益无害,不必担心”。 人群又是一片议论声,倒不是为这药丸,而是这个从进门就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管事,看样子尚未弱冠,竟然是...二师长?带水压下内心的惊愕,明明他和我们年岁相差无几,已是皇氏药方的二师长,其造诣和天赋绝对是旷世奇才啊! 小个子环顾四周,接连点了几个人,“一试毕,这十九人请随小厮前去里厅,剩下的各位不必以此为憾,当今皇恩英武,盛意蒙泽,哪里都是好去处。” 一番话既说得严丝合缝,又嘉赞了当今玄晔皇,让普济房不至过于出挑。宫里当真不比外头,一草一木都是风声鹤唳,只愿此番能平安通过,带水暗自心想。 第十五章 失去资格 来到里厅,那老头子终于发话了,“二试十分简单,老朽想看看诸位手头上带来的玩意儿,开开眼界”,他微咳了几声,示意开始。那两师兄弟运筹帷幄,已经来到了前排。老头子微闭的双眼睁了个缝儿,“东西东西是好东西,人却得再瞧瞧,独空,你怎么放了这样的人进来。” 众人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那个年纪稍长的师兄双唇紧闭,不知在想什么。小个子理事原来叫独空,他来到人群中径直对着那“独眼”和师兄道,“两位请出去吧,你们已无参试资格”。 那师兄脸色铁青,倒没说什么,反而又是那“独眼”跳了出来,“你们普济房说什么一视同仁、不论门第,根本就是放屁!凭什么不让老子参加,你们说啊!” 原本一直安坐在老头身旁的雄浑男子忍不住了,他将手上的茶杯狠狠一摔,“本想给你留点面子,你真是不知好歹。你若敢把袋口敞开让我检查,没有一味闭阳散的东西,今日你来坐我的位子!” “独眼”听后轻笑,“谁说过,应试过程中不能使毒?我凭本事通过,我看你们这群老东西年纪大了哈哈哈,脑子也不好使了!” 师弟焦急的扯了扯他的同门,“师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一定是误会了,我去...”。那师兄一把拉住他,摇摇头,头上已是青筋暴露,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笑我算尽了天时地利,却被一个废物拖累了,你切勿忘了师父叮嘱,小心行事!” 老头子理也没理那“独眼”,对着那对师兄弟说道,“我知你是为防他才出此下策,但我们普济房有普济房的规定,你天资不错,心性还差些,代我向你师父问声好”。 师兄躬身行了个礼,迈出了殿堂,而那“独眼”也被宫中的侍卫遣了出去,一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一盏茶的功夫,那师弟和余下三人已经顺利通过,在她前面的毕柏子,也因那一株“桑薪”得以通过,终于到她了,带水沉了沉气,将她怀中的玻璃瓶拿了出来。 小厮用帕子将药丸呈了上去,老头子捻起药丸看了看,神色有些怪异,狐疑地打量了带水一番,“这药丸你从何而来”。 带水心下不好,前几人的验试内容都是围绕功效、材料以及心得,这老头子上来却问了药的来历,这药恐怕比她想象中还不简单,只能赌一把了! “我...”,带水佯装不知所措的样子,“大师长,这药是来路途中与同来参加的一个子弟换的,我生在山间,所带之物本为丹荔”。老头古灯般的双眼深深地盯着带水,满是考究的味道,“主药材名作朱藤...罢了,我已是多言,你不必试了”。老头子像是避讳什么,别过眼去。 熬过了初试,难道自己要止步于此吗...不行,带水脑中迅速运转,脸上恢复了镇定的模样,“大师长,今日一试,名为辩分果子,要我说,实是为第三试铺设伏笔。这果子叫双喜球,分为子母两球,红褐两色,以其作引子,再加入燕卵、甘草,白梅,用作药膳,可通神益智”。 带水握紧汗湿的拳头,笃定道,“这第三试,就是考药膳!”带水忽而语气一转,有些委屈地说道,“冒犯各位师长了,只是我实在不明其中道理,才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这么多...”。 希望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不然怕是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了,带水心中暗道。 第十六章 意外相遇 老头子听后却是没再表态,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拿起茶盏开始品茶。 而那个叫独空的二师长,有些赞赏的看向带水,主动解释道,“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但今日一试之意也并非如你所说,而是为了考察你们的解毒功力。自你们入院后,就中了扰心散神之毒,放在平日区分果物易如反掌。但中此毒者心气已乱,手下不稳,自是无法按时完成” 独空顿了顿,扫了一眼那个师弟,又继续道,“而那两人,一个用闭阳散加剧毒性,另一个虽无害人之心,用毒自保,却忘了医者济世,以毒攻毒为下下策”。 “行了行了!我来说句实在话,”坐在老头旁的那个豪放男人终于沉不住气,“这丫头我是真喜欢,你没看她说的都是药食方面的东西。我们灵膳房好几年没招到个像样的人了,我看独空小子也很钟意她”,边说着还向独空递了个眼色,“大师长,您看呢?” 老头子缓缓起身,摆了摆他那枯草般的手,“哼,平时倒听不到你一声‘大师长’,这人你决定要了去,就花些心思教教,老头子我就不掺和了”,说着起身走出了殿堂。 带水如释重负,她略带颤抖的深深呼出一口气。折腾了这一会儿,总算留了下来,看来今后道阻且长啊。 那魁梧男人笑盈盈走了过来,“小丫头,跟着师父去工房转转吧?让你开开眼界!”带水头上三条黑线,好任性的师父,这应试还没结束就离开殿堂,她看向独空有些左右为难。 独空像是习惯了三师长平日的作风,不咸不淡的回道,“灵膳房事务与普济房有所不同,今年只招了姑娘一人,先熟悉一下也好。剩下的各位请继续参试”。 这三位师长的关系,独空年纪最小却是二师长,我这个有些不太靠谱的师父却是三师长,而那个老头子喜怒不定,也不知其深浅。不过,看样子其他二位平日也是甩手掌柜,带水不由地有些同情独空,但也暗自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三师长带着带水扬长而去,路上不时与带水说些零碎的八卦,也 让带水对这里有了大致的了解。 前方,一男子身着玄色莽金长衣,头上戴着束发的宝蓝樽冠,步履沉稳向这里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宫人。三师长见状停下了口若悬河,俯身作了个礼,“五皇子,前几天我让他们送去的藕汁,可要趁新鲜啊”。见景尧一直看向带水,忙捶捶头,“你看,都忘了介绍,五皇子,这是今日灵膳房新招的徒弟,资质甚好,我带她四处熟悉熟悉!” 景尧唇角微微一展,如夜般的眼睛凝视着,“姑娘,都城夜间偶有贼人,若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不要外出的好”。带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对话中反应过来,皇子?他家不是酒产营生,那锦朱楼的老板分明把他当儿子般,原来他是皇氏子嗣。 一旁的三师长见带水若惊弓之鸟的模样,还以为小姑娘被皇家威严所震慑住,忙搡了搡带水的胳膊。 “谢殿下提醒”,带水的贝齿里挤出几个字,“恭敬”的小脸上一双明眸狠狠地看向景尧。 景尧眉头一挑,满意道,“多谢承衍师长的藕汁,好东西自不能辜负”。话音间衣发微拂,已经从两人身旁经过,带水忙侧头去看,正对上一双乌亮深邃的眼眸,眸间藏笑,一时间,无言胜过千言,再会。 第十七章 陈年旧事 绕了好一大圈,师徒二人终于回到灵膳房。进门后偌大的前院浩然整洁,四周是照料周到的花草,侧边还设了一个小亭,被那一池玉藕荷花包围着,别有意趣。院中是哪位先人题字的石碑:身上衣裳口中食,明朝后日即应无。这是对“食”尽乎纯粹的理解,看来他这师父倒不像表面一般,胸中别有风情雅致啊。 走过迂回的小廊,进入到后院,才真是别有天地。这分明是乡间田园,承衍看带水发亮的眼睛,得意地说道,“这可花了我们大功夫,前面那些只是为应酬官家摆摆样子这才是老夫的心血,哈哈哈!” 带水眉间一丝冷汗,斜眼看向她那大笑不止的师父,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过细看这些田地,田上各式药草蔬果长的正好,小厮们忙活其中,却是经过精心照拂的杰作,连空气里都是一股乡间清甜的泥土味,倒让她想起沉香谷,这是她进宫以后久违的,最舒服、自由的感觉。 “对了,师父,今日我有一事不明”,带水突然想起什么,打算问个究竟。承衍表情略僵,将她拉到了一侧的石凳上,看周边没什么外人,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正要和你说的也是此事,你只当耳边风听了个轶事,不可再提起。” 见带水郑重地点点头,他才难得正经地讲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绛川八年,那时北奚还未大统,玄晔皇出征他城,在北亭山了遇到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两人一见倾心,玄晔皇便不顾他人的阻挠将其迎娶进宫,不到两年,便诞下一子,取名景尧”,承衍看向带水点点头,正是刚才碰见的那位皇子。 “玄晔皇向来重医,寻遍四海八山,纳尽名医,想要炼制出古书中的仙丹琼露,延续寿命,”承衍忽然起身,背手在身后像念词曲一般吟道,“绛川十七年霜降,景妃忽得仙缘垂顾,幻为浩渺。” 他摊开手无奈道,“我入宫较晚,这句文绉绉的话就是这故事的结尾咯,这之后玄晔皇扩建了几次普济房,今年是那人走的第十五年,还有几日便是九月十五——霜降”。 带水垂了眸子,接过话茬,“而我,今日却带了一颗以朱藤为主药材的药丸入宫,犯了大忌。” 承衍也有些奇怪地问道,“最要紧的,那是禁药啊!” 什么?带水一双大眼诧异地转向承衍,她脑中浮现起毕柏子交给她这药时的样子,说这是她爹爹与哪个江湖小厮换的没想到,这居然是禁药。 “好徒弟,我信的过你,这药的来历我也不会再问你。今天你算是虎口脱险,但你要记住,出了我们灵膳房,外面一人一物都要小心,这宫里面的蛇蝎可多得很!”承衍见带水瘪了下去的小脸,临走时又嬉笑道,“好好休息,明天卯时来主膳房找我,师父给你露一手!” 屋子剩下带水一人,她却陷入了沉思,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一切太过巧合,但又不像是刻意所为。 最终带水还是理不出头绪,摇了摇脑袋,打开包裹留书一封:爹娘,水儿一切顺利,愿安。宫里鱼龙混杂,也只能简单陈述,待明日找个小厮帮忙送出去。 第十八章 长流宫殿 一清早睁开眼,这离承衍师父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主膳房里只有零星几个小厮在打扫卫生。 带水专门将她从谷里带来的几样珍稀玩意儿带来,准备先给承衍准备一道师门宴。她和小厮请示了一下,借了一角空处开始忙活。待承衍一进门, 已是香气四溢,她推着师父到外边一竹桌处,齐齐摆上了五道。 承衍笑容满面,“嚯,你倒先给我露了一手啊哈哈”,带水两个眼睛笑盈盈地看向承衍,一脸的乖巧,“师父,这几道是鹤林玉露、葱白鸡心、麦梁煎豆、冬青乳曲还有桃片,你快尝尝!” “这是你家带来的东西吧”,承衍入口便已知晓,一边不住的赞叹道,“这才是药膳啊,宫里再怎么费工夫,也比不上天地雨露滋养出的东西,呜呜”,承衍竟眼泛泪光。带水见状哭笑不得,她这师父有时还真像个孩子的心性。 饭后承衍又认认真真地教带水认了不少东西,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带水东西学了不少,人也养的愈发水嫩红润,承衍三天两头让她试膳,再怎么枯瘦的人也滋补起来了。 ...... 这天,膳房又做了东西,承衍把带水叫了过了,按说平时为各宫送菜都是下人的事,今日却有不同。承衍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徒儿啊,为师最近又研制了一道新药膳,各宫都已经差人送去了”,承衍用力咳嗽一声,“嘿嘿,但唯独五皇子那里...有些难办”。 带水撅起小嘴,一脸疑问,“五皇子待人恭敬端正,怎么会难办呢”。 “你怕是不知道,五皇子不喜甜,但我这新膳是以甘为主”,承衍假装出一副威严的派头,“你进宫也有一段日子了,这是为师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我要你带着五皇子的空碗出来!” 带水侧过脸去,“我不去,哪有逼迫皇子用膳一说”。 承衍立马急了,哭丧着脸,“哎哟我的好徒儿,你就帮帮为师,一道好的药膳,最有用的评价是来自那些不喜甜的人啊,这样我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成功了”,见自己的苦情法奏效,又补道,“最多也就是挨顿骂让你滚出去,不会怎样的”。 带水又是一脸黑线,他这师父是到底怎么当上三师长的,至今不明。不过她看的出来,承衍对药膳有种至尽的追求,这是她应该进修的方向。于是 带水端着盘子走出了灵膳房,留承衍在原地狂喜。 交错的宫墙,还有数不尽的回廊,这皇宫真的太大了,带水感觉有些迷路,怎么还没到,按承衍交代的路线,她应该已经到了。 前面有个穿着素色衣服扎着发髻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宫女,带水望天掩泪,得救了! “请问,长流宫怎么走啊”,带水凑上前小心的问道。没想到,这“宫女”一转头,竟是张熟悉的面孔。 “天啊是你!阿水,我好想你啊”,毕柏子不待带水反应,一下搂了上来,“那天...药丸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愁着眉头不知道如何解释,“以寿命作誓,我毕柏子拿带水当真心朋友,不然一辈子短命!” 带水咯咯地笑出了声,一瞬,那些质疑和费解都不重要了,难得一路得一挚友,自己又怎能以狭隘之心去揣测她的诚意。 “师长让我去领事处找杂役领点东西,阿水,你是要去长流宫吗?”毕柏子一摊手,“其实我也不知道嘿嘿,但左右你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杂役处!” 带水抚额,果然不能指望她,推了推毕柏子,“我再四处找找,这也不是闲聊的地方,你快些去应了师长的嘱咐”。 两人分别后,带水又绕了半天,终于见到了金箔牌匾上“长流宫”几个大字。这约莫着已近正午了,门口的侍卫见带水面孔生,拦了下来,“你是哪个宫门的,来送什么”。带水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回道,“灵膳房给五皇子作的新药膳”,说着露出手腕上的宫牌亮明身份,“烦请您行个方便,承衍师长请五皇子亲试”。 两个侍卫依旧冷冷道,“五殿下不在,承衍师长的话小人一定带到,姑娘留下药膳就好。” 带水淡淡一笑,“师长有命,如此,我便在这里等殿下吧”,说着退身站在了长流宫殿旁。 还有几日立冬,午时并非烈日,但阳光却有些刺眼。带水觉得...居然有些困?她倚身靠在身后的宫墙上,闭上眼微恙,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垂下一片阴影,白皙的小脸一脸惬意,淡青色长裙随微风轻摆,有些静好的模样。 景尧刚从恭军御场回来,远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他脚下放轻步子,来到带水一侧,正好堵住了今日有些刺目的日光。这丫头,如此也能睡着,哪家的宫眷像她这般,景尧不觉狡黠地一声。 带水迷迷糊糊中忽然手上一轻,眼睛猛的睁开,惊慌的瞳仁中印上了一张笑颜,景尧看她向兔子般慌乱的样子,笑意更深,磁性地嗓音微吐,“来了多久了”。 一想起上次见面他取笑自己被贼子袭击,心中一阵不快。“谢五皇子挂念,也就等了几个时辰”,带水满脸的笑意,小嘴却微微撅起,尽是不满。 天气虽不热,但在阳光下就这么晒了几个时辰,难怪见带水的小脸红扑扑的,倒有些可怜又可爱。“与我一起用午膳吧”,景尧没等带水回答,矫健的身姿已向前去。 什么嘛,这么自顾自地,也不怕别人听了去,一介皇子自降身份与下人共用午膳,带水嘴上抱怨着,却也碎步跟了上去。 第十九章 喜不喜甜? 进了长流宫,带水才知什么叫作真正的风流蕴籍、闲雅淳正。她那师父大概是找了几个三教九流的工匠刻意模仿的,形似神不似啊... 整个宫院的地面由砂砾铺就,其中点缀着些许绿茵,绿茵之间又是曲折如龙的汀步小径。东侧的廊桥尽头是一片灵壁腾飞石景,周边杨柳细垂,池中莲叶田田。 西侧园路用青砖装饰,别有古朴自然之感。靠墙处搭了几个如人高的花架,上面的藤蔓植物是...紫藤。 如若没有听过那个故事,这眼前一簇簇“风铃”真叫人沉醉,可此时带水却觉得,这些花儿莫名的残忍。 带水望向这景致,颜如朝露,轻展笑靥。景尧看着紫藤花前的这笑容微一愣,有些出神。 临池打破了短暂中的美好,“殿下,该用膳了”。 移步到大堂,桌上已摆了五六道菜,景尧屏退了众人,就留临池一人在一旁侍候。 “不知你今日来,粗茶淡饭,有些不周了”。景尧盯着那张依旧有些微赤的小脸,有些歉疚地说道。 带水倒早把她等人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满脑子想着药膳的事。如今这药膳就在桌上,可他偏偏不是个好甜的主儿...带水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主意开口问道,“五殿下,这新药膳你不尝尝嘛,味道可是极佳的”,说着主动起身拿勺子挖了一角,小心翼翼地递向景尧。 两人间仅仅半米之隔,带水想着自己盛意邀请,景尧应该会卖她半分薄面,可景尧居然借势一口含住了汤匙,石墨般的澄幽眸子定定地看向带水。这姿态亲密地宛如夫妻间举案喂食,带水的小脸霎时泛起红霞,但又怒不敢言。 站在一旁的临池眼镜珠子快要掉出来,疯了疯了,都说长流宫五殿下不近女色,尚未通男女之情,如今他可算看出,主子才是“隐世高人”啊! 带水观察着景尧神色无异,却一言未发,有些局促,看来她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你不喜甜,这盘就先放过吧,左右也不差你一个人的意见”。 景尧接过带水手中的勺子,又尝了一口,点了点头淡淡道,“柔而无块,细嚼之后,味力愈佳,若是再多些酸味,许是上上品”。 这一回,临池不止眼珠子,下巴也惊的掉了。主子素常不喜甜食,只要带甜味的东西连沾都不会沾半点,就连御赐的上等果酒也是打赏下人,今日难不成是天塌了、地崩了、太阳打西边出了...? 带水一脸迷惑,她不曾想竟会如此顺利...景尧又默默盛了一勺,递向带水嘴边,一脸夸赞,“你尝尝,味道却是不错”。带水想起自己奔走了半天还一口都没尝过,乖巧地吃了下去,一边赞同的向景尧点了点头,师父平日里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所谓术业有专攻,这菜做的倒真是巧夺天工。 等等,刚才...?只见景尧一手拄着头,狭长的眼睛半是好笑地盯着她嘴角残留的汁液,“关心”地问道,“再来一口?” 他是故意的!带水不敢再看他,故作镇定,低下头大口的吃起饭来。景尧心情大好,这丫头看着人前精明,在他面前却漏洞百出。一个眼色示意临池,一旁目瞪口呆多时的临池忙上前为带水添了杯茶。 带水得救似的捧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嗯...这茶”,临池贴心的解释道,“姑娘,这茶是桂花露泡出来的,我们殿下吃了有一个月了...”。 “咳!”景尧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声,临池自知多言,忙退到一边。 一顿饭,带水吃的晕晕乎乎,师父交代的任务倒是完成了,心里却愈发纳闷,所以,他到底喜不喜甜啊? 第二十章 簪子玄机 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北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带水看着院子中皑皑大雪,念起了沉香谷初雪的样子。 自进了灵膳房,大抵过了有快一个月吧,她陆陆续续往家里写过几封信,也不知道爹娘二人如何了。 今日雪虐风饕,寒气刺骨,各宫都向灵膳房请了时珍汤,一大早下人们都是来去匆匆。时珍汤做起来最费事,破晓就要在汤钵中下药材、食料,小 火炜着四个时辰,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揭盖续入高汤,如此做出口味最甚。而承衍对膳食要求极高,这熬制的时辰便提到了七个时辰。 带水看了看主药房里正在火上熬煮的巨大砂钵,微微叹道,“为这一锅东西,便得等到午时,真是贫家卖男富卖田啊。难怪人人皆想入宫,宫中光景,奢贵无疑。 带水与药房中看管的小厮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回到房间闭紧房门,露出了左脚踝上玲珑的小金镯。自从在湖底捡到了那来历不明的碧玉棱花簪后,这玩意儿就一直在她脚上,她从未曾在意。 但回想一个月前独空在大堂上的那番话,如果一试是为了测毒,自己本不可能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今天,况且那日应试她完全没出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带水开始怀疑这一切与脚上这奇怪的镯子有关,她深刻记得那次被贼子袭击,明明那人的手已经袭向自己的腿部,却像抓了一手的刺没能得逞。 今日正巧众人忙碌,是个探究的好时机。带水拿出一个瓷瓶,这里面装着的,是前些日子自己从普济房偷学的盗曳毒,中毒者在一个时辰内会四肢僵化、动弹不得。不过为求保险,她降低了毒性。 如果此簪真有除毒利己之效,绝对是防身的宝器,自己岂不是得了个大便宜!于是带水毫不犹豫的,将一整瓶毒液浇灌在脚腕处,一股灼热之感顷刻间从脚踝处蔓延开来,正当带水有些怀疑之际。 却见那簪子上沾着的姜黄色的毒液,渐渐变浅,直至消失。这簪子就好像个襁褓的婴儿,将那毒一滴不剩的吮吸了进去! 带水大喜,眉眼飞展,不禁大声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镯子,等日后得了空子,她要试试毒性更强的毒,眼神中笃定的流彩溢过。 又在房间琢磨了一会儿,便去找师父一起用午膳了。吃过饭后,带水还是有些不放心,来到了药房。那汤钵下的火熄了有一阵子,里面的汤也所剩无几,应该已经送往各宫了。 “姑娘放心,这会儿约莫已经送到了。这碗是师父嘱咐,特意给姑娘留的,快趁热喝了吧”,一旁的婢女恭敬的答道。 带水拿起小勺送了一口进嘴,莞尔一笑,“咸香甘浓,这次做的很好,辛苦你们了”。 这婢女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她摸了摸脑袋,“这汤是咸味的吗,奇怪了,怎么跑腿的仆役说,有一殿门的验毒宫人说,这汤尝着有些辛酸...” 带水眉心一跳,旋即问道,“哪个宫!” 婢女被这突然的气势有些骇住,支支吾吾道,“是...好像是六皇子的宫殿”。 须臾间,带水已经疾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快去禀告承衍师长,让他紧锁出入大门,彻查宫人!” 想起上次承衍让她熟悉各宫地图,六皇子的宫殿应该离这不远,希望还来得及... 前面的殿门应该就是了,门口果然有侍卫,自己这么贸贸然不仅进不去反而会延误时机,算了,全当活动活动筋骨吧。带水轻蹬墙壁三下五除二抓住了墙檐,一个翻身——重重摔到了地上,手臂一阵刺痛。 左右看看,后院好似有弹琴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远处看,一男子身墨绿浅纹长绸褂,坐在玉椅上,弹琴的却是一个妙龄女子,这琴声婉转清脆,有绕梁之绝妙。 带水本不想打破这静谧,再定睛一看,男子旁边的石桌上正摆着尚冒着热气的汤羹,她当即抓起一块石子,使劲向那小碗掷去——男子躲闪不及...“咣”——正中脑袋。 带水顿感一股怒气投向这边,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她刚才...是不是打中了皇子...? 第二十一章 下毒之人 晃过神来,自己已经被那个弹琴的女子带到了六皇子的面前。带水垂下头懊恼地说道,“小人是灵膳房的,一时情急,犯了不赦之罪,送来的汤中有毒!” 男子负气拿着冰袋压在伤口处,不发一言,那弹琴女子却福了福腰,说道,“正午验过药的公公没过多久就上吐下泻,六殿下猜到有异,那汤半点都没动。” 那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还落了个伤害皇子的罪名...带水有些颓靡,这局面如今该怎么收场。 弹琴女子温婉的笑了笑,拉起带水,“不必担心,殿下谢过姑娘了”。 六皇子一听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这表情...分明就是不会放过她好吗!不过眼前的女子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真是芙蓉美色,眼波似水,没想到六皇子年龄最小,却已佳人在手了。 带水略带歉意地眨了眨眼,“今日之事我们灵膳房回去定会查明,给六皇子一个交代,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她偷偷瞅了眼那个那张满是不悦的脸,却见他盯着自己蹭破的衣衫,又不耐烦地看向抚琴女子,女子微微点头,从身上拿出个玉瓶,“姑娘今日挺身而出,是以落得如此狼狈,这瓶伤药请收下”。 带水忙低头致谢,余光却隐隐感到有人不屑地看过来,一头冷汗渗了出来。这六皇子到底是好心还是傲慢,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愿说,临走却又送她伤药,罢了,当务之急是回灵膳房看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 回到灵膳房,宫人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忙碌,各司其职,她收到嘱咐直接来到承衍的房内。昏黄的灯光下,承衍紧锁的眉头显得更深了几分。 “徒儿,六皇子那里怎么样了?”承衍动了动喉头。 “殿下并未为难我,对这下毒之事...好似也没有那么关心”,带水忆起白天的场景,六皇子的表现倒更像应对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下毒的不是灵膳房的人”,承衍无奈道。 “什么...?”,带水一双晶莹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两人面面相觑,这事情居然会这么棘手,六皇子平日里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然如此处心积虑。 “师父,此事一点眉目都没有吗”,带水不甘心地问道,“或者我们可以请玄机处的人帮忙调查...” 承衍摇了摇头,“你来宫里不久,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势力暗中交错。六皇子七岁那年被人下毒,这之后便失了声,这件事里里外外都调查了个遍,普济房和灵膳房一半的人掉了脑袋。可到现在,还不是一无所获”。 带水看着承衍平静地叙述着这段历史,身体微微发抖,她不敢相信几个时辰前在她面前的和旁人无异的六皇子,居然是个哑巴,这皇宫到底有多可怕,或许以前是她低估了。 承衍拍了拍带水的后背,安慰道,“好徒儿,不是我不想查,而是这事一旦闹大,很多人都要遭殃...况且,咱们现在根本找不到证据啊?” 师徒两又唠了唠闲话,带水回到了房间。她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整个事,各宫的时珍汤都是由药房内那口大钵熬煮的,在汤熬好之前,这个下毒者都没打算动手。 汤熬好了,小厮端着汤送往各宫,而他的目标是六皇子,只能在宫人送汤的路上下手...可听师父说,给皇子送汤的那几位小厮都是心腹,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下的毒,又为何祸水东引把矛头指向灵膳房呢...? 第二十二章 他的心事 带水心里装着这事,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起身匆匆披了件绒衣,决定再到今日送汤的路上走一走,没准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冬日阴气多,阳气少,再加正值子夜,带水走在长长的宫路上,一旁暗黄的宫灯散发出幽幽光线,倒有些惨淡的样子。 奇怪,走了大半截的路,借着晦暗的灯光,带水发现这地面上除了石子,干净的再没有其他东西。 正当带水为此事古怪不已,却听见前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隐隐的说话声。距离太远,又夹杂着风声,带水只能粗略判断出假山后是两个男人。 两人并未长谈,而是简短的交代着什么。风稍微小了些,带水才稍微听到了几个字句。 “主子,今日之事要不小的替你去查...” “蠢材!雕虫小技妄想引起骚乱,此时决不可轻举妄动...”,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 两个人声音弱了下来,带水忽然一愣,坏了!此地空无一物,虽是夜半阑珊,但两旁的宫灯约莫能把人照出个轮廓。要是被他们发现,即使自己是无意之举也百口莫辩了。 带水脑子中突然回想起六皇子被下毒失声的事,一股寒意从头皮处蔓延,手微微发抖地探向怀中的银针,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动静。 ... 夜,好静,寒凉入骨...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带水的嘴,带水惊恐万分的睁大眼睛,左手用力向后袭去,却不想被对方猜了个正着,一股酒味从背后传来,带水更生嫌恶,正要用毒,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在这做什么?” 带水回眸一看,竟是景尧,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心里百般复杂的情绪却是瞬间落下,凑到他耳边急声道,“带我离开这”。 话音刚落,腰间已覆上一双宽厚的大手,带水虽有些羞恼,但眼下情急,也顾不得那么多。景尧身轻如燕,几步便离开了此地,再一睁眼,两人已经来到了景尧的宫殿。 景尧却没松手,紧紧箍着带水的腰,没有放开的意思。带水气恼地挣扎着,“喂,你刚才救我我很感激,但君子不可趁人之危啊,你放手!”带水猛地一推,许是伶仃大醉,景尧毫无防备,狠狠摔在了地上。 带水见地上醉醺醺的男人没了动静,忙俯下身去——却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月光下,那张气盖苍梧、棱角分明脸庞上,是一行清泪。 带水一怔,“你...”,景尧忽地侧过头去,抬起一只胳膊遮在了脸上,许是想遮掩狼狈。 什么嘛,这人喝醉了还这么要面子,带水无奈,背对着坐在他身侧,却正好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紫藤架。 书里说:紫藤三月现蕾,四月盛开,如今那花架上的枯枝荒蔓显得别无生气、冷冷清清。 “今日...是我娘离开的日子”。胳膊下的脸不知什么表情,语气却清醒的很。 带水并未回过头来,她不知也不敢去看背后的人。以酒浇愁,无非是想忘却麻木,可又分明存着几分清醒,好祭奠故人,为别人的过错这样惩罚自己,她竟蓦地有些心疼。 又过了一阵子,身后的人好似醉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带水躬着身子,困意渐渐来临... 寅时,临池在下房中听到一些动静,忙起身到中院看,却见景尧手中抱着个姑娘,正要回殿休息。 往年每逢景妃娘娘的这个日子,殿下都要大醉不归,他们也没什么法子,今日怎会...临池正满腹狐疑,再定睛一看,殿下怀中的女子好像那日灵膳房的姑娘,临池眯着眼睛,还想看看清楚,却听到冷傲的一声,“再近些,岂非看得更清楚?” 临池大惊,忙低下头快步迎了过去。 景尧一边走向殿内,一边漫不经心道,“拿些香艾来,放在侧殿做草熏”。 侧殿中,景尧将怀中的女子轻轻放在红心雕木床上,颇有耐心的为女子盖好被褥,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玉容,半晌才离去。 第二十三章 同床相伴 初更,带水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轻轻一嗅,咦,这不是艾草的味道吗,皇室贵族内房中常备的香草,怎么会...? 带水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床帷,又细细回忆了昨日发生的事,凝了凝神,起身向殿内走去。 屋内还未掌灯,全靠昨夜的几炳火烛照亮,内殿比刚才那个房间大得多,空气中有淡淡的龙涎香。装饰虽简,却处处彰显品调、不失奢华,这应是他的卧寝吧。 前面的床由四个雕花樟木柱架起,床帐似由金丝松月纹理勾勒,像是男人的卧寝。带水正想转身离开避讳一番,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在宫中,还是处处小心为好。 左脚猛地磕到什么硬物,带水深深抽了口气,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竟向床摔去。 身体触到一片柔软,这褥子倒真舒服,带水翻过身来,正准备起来,却撞见面前一双乌莹的眸子半睁半寐地盯着自己。 “啊——”,带水刚尖叫出声,嘴上却覆上一只大手,双唇还能感应到手上的粗茧,带水才认出眼前人是景尧,正要躲开他的纠缠,却听到前门应声推开。 声音由远及近,临池不知对谁絮絮叨叨着,“小姑奶奶...殿下真的在睡觉,你这么闯进来我有几个脑袋给你掉啊!” 接着一看似娇柔却盛气凌人的女声回道,“小池子,你再拦我,就是顶撞公主,我要到母妃那儿告状!” 临池显然是没拖住人,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侧殿,眼见就要走进来。带水小脸一惊,忙钻进手边的被褥里,把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景尧却波澜不惊的样子,半个胳膊拄着身体,衣带不整露出半截胸膛,如无其事地看向门口。 女子进了主殿却换了副强调,似嗔似怨地迎了过来,“子尧哥哥,还有几天就是成道日,爹爹准各宫休憩三日,你带我出宫玩好不好!” 休憩三日?被子里的带水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若是灵膳房也得了恩赦,自己岂不是可以回沉香谷看看爹娘了。 景尧斜倚着置若罔闻似的,看向一旁的临池。 临池像是吃了几两的黄连,一脸冤仇,“殿下,清蒲公主来的突然,我实在...”。 清蒲闷闷不乐地看向景尧,“哥哥,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人家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嘛”,可能理亏声音也弱了几分,她又透着床帏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人,“咦,子尧哥哥,你还没下塌吗”,说着竟走上前要掀开一角看看,却正好撞见景尧装束不整的样子,羞的回了头。 景尧略带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清蒲,你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若是传到母后那里...”。 清蒲柳眉一竖,捂着耳朵道,“好了好了,哥哥就知道说道我,日上三竿你还赖在床上,你才没上没下!” 临池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昨日主子喝了不少酒,夜半才归来,现下许是酒才醒了一半,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这清蒲公主偏偏挑这会儿来,真是头疼 啊。 景尧一头黑发尚未绾起,披散在身后,有些懒散的样子,他一只手轻轻挑了挑被褥,似笑非笑道,“有美一人,一夜长如岁”。 清蒲到底是骄纵惯了,以为景尧在夸自己,美滋滋地跟着临池到殿外等候了。 倒是这被子底下的带水,被景尧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拽住被子,生怕被公主发现,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远走出门外,才露出半个脑袋,大口喘着气。 景尧看着那憋得通红的小脸和警惕的神色,难得笑出声,“我倒不知,何时你这般大胆”。 带水黛眉轻皱,不悦地看向景尧道,“五殿下的桃花可真不少,公主就在外等着,叫我怎么脱身”。 景尧忽然俯下身来,隔着带水有一尺的距离躺了下来,捏了捏眉角,“待会,听话。” 低沉的声音像是梵咒回响在带水耳边,让她瞬间安静下来,后又补道,“临池带她出去了,半晌回不来,放心”,说罢已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带水转身看向眼前男子恬静的侧颜,想起昨夜之事,倒有些看不懂他了。抬手将自己身上的被褥拿了起来,轻轻压在了景尧身上,背过去蜷缩着身子,伴着这满屋的熏香,睡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采药之行 灵膳房内,带水回来后就直奔师父的卧房去了,她一路记着清蒲公主说的那件事,打算回来问个清楚。 承衍又在房内鼓捣新食膳的配料,见到带水却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我的祖宗,你去哪儿了,房里找你也找不见”,承衍嘴上埋怨着,眼里却满是关心。 带水一边温顺地安抚着承衍,一边打听道,“师父,我刚去宫门给家里捎了封信,路上耽搁了些...听那些杂役说,各宫准休沐日啦?” 承衍捋了捋胡子,“你消息来的倒快,是有这么回事儿,除皇家子嗣,各宫房只有三个名额”,承衍眯了眯眼,“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但今年灵膳房的名额我打算给那几个老仆役,他们在这做了十几年,难得有这机会回家看看”。 带水一听心里空落落的,来宫中约莫有几个月了,往家中也寄了十来封信,说不想家那是假的。但自己左右不过一个新人,难得各宫得到这恩典,肯定是要给那些老伙计的。 承衍见带水灰溜溜的小模样,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今日你师父我从普济房回来,得了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听啊”。带水用双手捧着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承衍接道,“普济房年末要采药,正好官家批了这么个空挡。独空小子没看上新招的那批,向我借人喽”。 带水一听眸色都闪亮起来,忙推搡了承衍几下,让他别卖关子。 承衍轻轻咳了几下,得意道,“谁怪他们没眼光,还是你师父这双慧眼把你相中了哈哈哈”。 心下了然,带水振臂高呼,紧紧抱了下承衍,便一路小跑向自己的屋子去了,承衍料中一般,看着那远去的娇小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似一个悲叹“女大不中留”的老父亲。 ... 初五日一早,晨雾四漫,带水却神采奕奕,拜别了师父,兴致扬扬地背着她精心准备的小包裹,奔向普济房。 没想到,普济房前已然站了一人,漆墨长衣、闲雅从容,独空向带水微微点了个头,看来他对此行也是悬悬而望许久了。 突然,脖子被猛地一勒,带水正要反应,身后传来盈亮的笑声,“阿水,我们又见面了!” 带水回头一看,果然是毕柏子本尊,有些无奈的任由毕柏子继续捉弄着,不过心底里却十分雀跃。前日,她找独空询问了采药之行的细处,才得知他们本未打算从承衍那里借人,是毕柏子在大师长面前举荐了自己,又得独空的担保,才破例允许他房徒弟参与。 毕柏子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个男子,低着头有些看不清面容。带水拍了拍脖子上的手臂,略带疑惑。毕柏子回头一望,勾起小指朝他示意,那男子居然乖乖走了过来,有些生涩的抬起头向带水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前几个月医徒测验中,与她们一起考试的那个师弟,若不是今日相见,带水差点忘了普济房中还有这号人物。 一旁的独空善意提醒道,“这是开宝,承露堂的弟子,不过现在和你们一样,在这里学艺”。 毕柏子幸灾乐祸的看着开宝,“走咯走咯,我们不在你可别偷懒哈!” 那男子诺诺的点了点头,小声嘱咐道,“师姐路上小心,此去山寒水冷,多穿些总是好的,还有...” 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听完,毕柏子已经扯着带水走了几里远,不知是不是今日太冷的缘故,带水竟隐约看到毕柏子的脸上泛起一丝红霞。 ... 这次采药,名为四日之行,实为三日,毕竟禹山离皇宫路途遥远,少不了奔波劳顿,自是要留出一日好做周全打算。 若无差池,他们要在初八赶回宫内,玄晔皇此番准备了恢弘的礼数,为恭迎天者成道,宫眷妃嫔、皇孙贵族,皆要备礼。 带水早就作了个冒险的盘算,日落西山时,他们大概刚刚进入禀州城郊。按照独空的安排,他要先去禀州的几家药铺子走访,买些草药种子,那今 晚必是要在此处落脚的。禀州离沉香谷只有百里,在驿站租个马匹,子时之前就能赶到家。 她深知眼前两人对自己的信任,钻这样的空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可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已是遥遥无期了,一想到即将付诸的这个打算,心里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一路颠簸,正午时毕柏子在马车内嚷嚷着饥饿难忍,独空见四处空幽,灌丛茂密,也被吸引了过去,便叫车夫停在了一处平地。三个人刚一下车,毕柏子就奔向了远处的河边,说要去摸鱼。 独空一笑置之,想必也是习惯了毕柏子这派作风,他转头看向带水,规矩道,“阿水姑娘,车内的包裹里有充饥的食物,你自行取用便好,这地方草木稀奇,有些意思,我去看看,失陪了”。说罢,背着他的随身小包走向了另一边。 带水找了个地方歇息了下来,没一会儿,就见毕柏子一脸欣喜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绢布包裹的东西,“阿水,快生火,我费了好大劲破开冰,才得了这些!” 两人忙活了半天,才生起火来,毕柏子折了几根粗柳枝,又往火里丢了几味香草,将鱼穿起,在火上炙烤起来。香味顿时四溢,引得旁侧的车夫也凑了过来。 别看毕柏子平时马马虎虎,在吃上倒是半分也不含糊,这河鱼配上那几味香料,味道真和锦朱楼有的一拼。毕柏子边撕咬着鱼肉边自豪道,“这可是我爹爹教我的,独此一家,绝不外传哈哈!” 三个人吃的正起劲,毕柏子突然抹了抹嘴道,“阿水,独空师父去了有好一阵子,你该去寻他回来,这么美味的东西他可不能错过!”带水听闻深觉自己疏忽,立即起了身,没想到在这种小事上,毕柏子倒难得细心。 第二十五章 诡异孩子 她记得独空是往西边去的,便向着这个方向连着走了好几里,耳边溪水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季节居然有溪流,不觉有些奇怪。带水便顺着声音穿过一片林木,眼前竟闯入一小片白石滩,其上还冒着鼓鼓热气。 带水眼中显出惊艳的神色,用手一探——热的!没想到这里居然成出了温泉水,她只看过那书中的描述,今日亲眼所见,真是前所未闻! 温泉水是从岩间挤压所生,由泉水滋养出的草物想必也会有所不同,没准独空也是瞧见了这副奇景,寻找源头去了。想至此,带水抬头望了望,心中生疑,这岩壁高耸,应该没办法攀的上去吧。 带水又绕着这周边走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条盘折迂回的“通天路”,这点高度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谷中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攀岩早已不在话下。 爬了一阵,带水在一处略平整的岩石边靠了下来,准备小憩一番。突然听到,前边传来羸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再呼救。 带水向前快步,果不其然,便看到几棵古松后面,有个身着浅兰袄衣的娇小身影躺在那里。那小人听到带水的声音,虚弱的哭声道,“姐...姐,救救...我,求...”。 没成想竟是个半大的女孩子,带水跪在她身边,探了探脉搏,便赶紧从内襟中掏出一颗药丸送进她嘴里。这小丫头的脉搏呈滑像,看她发髻上都结了一层薄霜,应该是在此处困了好一阵子。寒邪入体,气机受阻,眼下必须将她赶紧带回去。 带水背起小人,也不顾自己的狼狈样子,顺着崎岖的小路向岩下走去。凭着来时的记忆,没一会儿,带水就回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没想到,独空倒是已经回来了。 几个人有些惊诧地望着她,不明所以。带水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将背上的女孩小心的放在了火堆旁。转身便叫了独空,“你快过来瞧瞧,这孩子是我在山岩半路发现的,情况不太好”。 独空听后倒无慌张,从他的包中取出一条素缎布带,摊开之后上面是粗细不一的十几根银针,独空玉指轻挑,指间已多了几根,不急不缓向那孩子眉头和手内几个穴位刺去,又让毕柏子从车内拿了几颗药丸,一一喂入那女孩的口中。 没过一会,这孩子果然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紧紧抱住带水的衣袖,嚎啕大哭,“姐姐,我害怕...爹爹打柴...迷路了”。带水怎能招架的住,都说不怕狗子嚎,就怕孩子哭。 带水心里一软,直直看向独空道,“独空师长,我们捎她一路吧,这孩子身体还很虚弱...”独空向来谦以待人,通情达理,想必也不会放下这孩子不管的。 “不可”。一声淡薄的拒绝声划入空气中,正是从她最为钦佩之人的口中传出。 带水一脸的不可置信,好似没有听清,正准备再次发问,独空已经背过身去,决绝的态度分明可见。 毕柏子急走过来拉了拉带水,“阿水,师长他生气了。现在未时刚过一点,林子里安全得很,我们带她走,没准一会儿她爹反而寻不到她了”。 带水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激动道,“我曾以为独空师长是个正人,这番看来,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说罢轻轻推开了手边纠缠的孩子,好言哄劝了几句,正要起身离开。那孩子神情突然有些古怪,脸上透出狞笑,毕柏子暗叫不好,急忙猛地扑向带水的身子。 “啊——!”带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系列举动,就听到毕柏子抽痛的叫声在耳边炸裂。独空本在远处,听到响动后忙赶了过来,那孩子见状几个箭步,飞速离开了这里,看样子根本不似刚才那副单薄柔弱的样子。 带水翻过毕柏子的手臂,依稀可见左手小臂上一片乌青下,是两个深深的牙口。是蛇,而且由伤处颜色可知这蛇毒有几分厉害,那小女孩是要她的命啊。 毕柏子另一只手扶着脑袋,皱起眉头,显然已经出现头昏恶心的症状,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带水慢慢将她平放在地上,掏出一把小刀,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准备在伤口处切一个十字形切口,将毒液排出。 独空抬起毕柏子的胳膊,仔细瞧了瞧伤口,冷静道,“五步蛇”。 带水一听赶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竟没能看出是五步蛇,五步蛇的血循毒极强,若用她的方法,再切十字只会更加流血不止。 独空好似并未在意刚才的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又从包里掏出好几株草药,从一旁找了块石头捣药汁,头也不抬沉着道,“拿些清水”。 带水心里愧疚,却不敢耽误,配合着独空,没一会儿,便处理好伤口,两人又把毕柏子抬上了马车,才缓下神来。独空看了看天色,示意车夫准备赶路。 马车里,不若上午那般吵吵闹闹,平日里最是活泼的毕柏子,眼下却是脸色苍白、昏厥不醒。难得带水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也挂满了愁容。带水眼眸低垂,抿了抿唇,小声道,“独空师长,我...”。独空像是料到了似的,突然开口道,“她体中还有些余毒,一会儿可能会发烧,我休息片刻,你看着吧”。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过了带水正要认错的话,再看过去,独空已经合上了眼。带水心里突突了一下,在一旁备好条干麻布,喂了毕柏子几口清水。 马车摇摇晃晃,带水顺着车帘的缝隙往出望着,不知沉思着什么。 第二十六章 独空身世 进了关口,马车已是进了禀州城。带水轻轻撩开了帘布,冰凉澈骨的风微钻了进来,这禀州果然不若绝天城般繁盛,单是这街道,就朴素简单的多,但市井气息却是浓厚的多,即使是冬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稀奇玩意和味道,这烟火气倒是让人亲近的很。 毕柏子醒来不久,精神好了许多,直喊饥不可忍,要吃遍禀州的吃食。 车夫在一家酒楼的后院停了下来,一众人下了车。独空简单交代了几句,先去往城西的药铺子,说是要拜访几位生意上的老伙计,谈谈这回的买卖。也或许是知道两人有话要说,找了个由头先走了。 毕柏子抓着带水出了酒楼,街上好不热闹,“这天下一等一的美食可全在这些小摊上,嘻嘻,咱们去尝尝!” 带水瞅着街边的摊点,不少都是卖粮食的,禀州重农,有“一州哺四海”的美名。两人找了个摊点,炸果子、酱牛肉、云吞面...毕柏子七七八八点了几样,才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 带水望了望远处的天,暮色苍茫,夕阳已西沉,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但回家的心思却半分没减。这是近半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沉香谷如此近,哪怕一眼,也想回去看看爹娘和阿吾。 毕柏子歪了歪头,长叹了口气,“阿水,你还在想上午的事吗”。带水默声没作应答。毕柏子摆弄着桌上的碟子,心不在焉道,“我告诉你个掏心窝子的秘密,换你开心半个时辰好不好”,毕柏子忽然有些局促,支支吾吾着,“我...我喜欢上那个呆鹅了”。 带水本来打不起一点精神来,但女人的天性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呆鹅是开宝那小子的外号,自从他师哥落选后,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毕柏子身后。可是打死她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忸怩拘束的人,居然是半个时辰前吃了两碗汤面、三个包子外加一碟酱肉还连打了十个饱嗝的毕柏子?! 带水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微笑,一只手搂过毕柏子,正要盘问些什么,却被这妮子插科打诨躲了过去。 “阿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嘿嘿...从前有个富室大家,祖辈都是经商的。老来得子,生了个男孩。一家人本来和和美美,有一天府门外来了个臭道士”,说着毕柏子还有模有样的闭上眼念了几句咒文,霎是滑稽,“这臭道士和门卫说,家子早夭,若继续留在府中,祖业根基迟早要毁于一旦。” 讲到这里,毕柏子竟有些愤愤不平,拍桌而起,“那年正逢国运不济,商贾中落。没想到,这商户真的信了!他差下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寻了一个好人家”。 带水不知毕柏子又想说什么,心中还在为刚才错过的八卦惋惜。“命运多舛,那下人鬼迷心窍,竟将婴儿卖给了一个药贩子。民间流传着一种极珍贵的药引,将婴儿泡在药酒里七日,便可...”。 毕柏子瞥了瞥带水蹙起的眉头,竟也有些说不下去,又换了种口气,“那时大师长正带着第一批药徒出来采风,路遇这药贩子,觉察出怪异,才救下了幼婴”,毕柏子突然顿了一下,难得认真地看向带水,说道,“这婴儿,即是独空”。 带水瞳仁猛地收缩,不可思议道,“独...独空师长?” 毕柏子看了眼刚刚上桌的吃食,边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边解释道,“这些都是大师长告诉我的,阿水,你白日里那句话,我看真是有些过分了”,但又怕带水过于愧疚,紧接着补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独空师长不是记仇的人,吃好喝好,忘个干净好了!” 带水嘴上恍若无事地作答,心里却不是滋味,她没想到独空竟有如此身世,怪不得,他平日里待人谦恭温和,却始终有疏离感,找个机会好好道个歉吧。之后又随便应付了几口,直等到毕柏子吃完,两人终于回到了酒楼。 带水借口奔波辛劳,体力不支,打发毕柏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在驿站租了一匹快马,趁着夜色向城外奔去。 带水策着马穿梭在林间,不时惊起树枝上的白蝙蝠,四下尽是虫鸣和鸟兽的声音,袅袅寒风刮过耳畔,有些凉飕飕的。夜间行走在这荒郊野岭,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即将归家的激动和期待。 约莫着奔走了半个多时辰,马儿也累的气喘吁吁,可是眼前熟悉的景象叫带水一刻也移不开目光。翻身下马,将马儿系在了一旁的树边,带水连走带跑朝着谷底奔去。 可越走近小院却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时辰爹娘还未休息,灯自然都该点着,可为什么——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冬日里的小院在月色下有些凄凉的样子,几棵老树也枯瘦的不成样子,还有隐约可见的,远处玉娘的菜园,也荒芜杂乱,再不像自己离开前那样长着各种葱郁的蔬菜、药草。 带水摸黑进屋,屋门没锁,轻声喊道,“爹,娘,我回来啦!” ... 却是周身安静,无人应答。带水走到桌前,找了半天才摸到屋里一盏仅剩星点残余的油灯,擦了个火点燃,屋里才明亮起来。 带水护着油灯,转了几个屋子,根本没看到一丝人影。倒是在沈二爹的床上,发现了自己寄来的几封信,像是没拆封的样子,散落一床。 这家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了,带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熟悉的茅草屋顶,心里五味杂陈。爹娘从未出过远门,即使真有什么要事,也该来封信说明一番,这不像他二老的作风啊...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不是还有位故人吗,没准这两人又去拜访了,带水心里自我安慰道。 长长叹了口气,带水吹了油灯,锁好屋子,向密林走去了。今日若是连阿吾也见不到,那真是戴斗笠撑伞,多次一行了。 密林深处,一个巨大身影抖了抖沉睡已久、未经活动的身子,琥珀色的眸子微张。 第二十七章 空无一人 带水望了望四周,虽说半年没回来,这里还是一点未变,软糯着嗓子道,“阿吾!我回来咯,嗷呜嗷呜”,带水模仿着它平时的吼声,扑哧眨着眼睛兴奋地望向四周。 和刚才的情景一样,空无一人。带水又四处走动了半晌,却是半个鸟兽的影子都没见,也对,密林这里素常就少有飞鸟蛇虫,可能是忌惮阿吾的兽性吧。 带水站在原地,心里有些酸酸胀胀。忽然,后面树丛“倏”的摩擦声传来,带水心下一喜,难道和上次一样,阿吾是躲起来了? 想也没想,便急着向前跑去一看究竟,却没看到眼前一根枯树枝,脚下狠狠绊了一下,膝盖便朝着泥土地跌了下去。 “嘶——”,带水扯了扯嘴巴,跌坐在地上,膝盖宛如针扎一般疼痛,低头掀开裙布一看,伤处蹭破了皮,有殷殷血丝渗了出来。 换作平日,这点小伤本无足挂齿,带水垂眸盯着伤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乎乎的,随即几滴热泪滴在了腿上。脸上默然,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微微趔趄站了起来,转身向谷外的方向走去。 ... 密林内,一只巨兽伏在地上,胸口上下浮动有些费力地喘着气,一双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溢出光彩,目送着林子外的小身影渐渐远去。 岩壁旁,一个身着赤萤彩凤纹紧身长裙的女子,在华服的勾勒下更透出丰韵娉婷的身姿,手间一边把玩着几缕青丝,一边疑声道,“怎么,不去看看吗”。 巨兽平复了下有些紊乱的气息,低声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她”。黑暗中传出一阵威慑感,言语间尽是不悦。 女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心疼了?刚才怎么不现身”。 “现在还未到时候”。巨大的身影微动,完全没入了黑暗中。 朱雀心中微嗤,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丫头,这段时间是他幻形晋升的关键时期,今日若不是她担心前来看看,恐怕又会被那蠢丫头搞得功亏一篑。眼中注视着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不免失落和无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轩辕扶风...? “对了,青云在南阳川谷,看见他了”,朱雀压下心中的惆怅,抱着臂佯装无所谓道。 “南阳川谷,一年未见,他原是去了那里”,黑暗中传来一丝叹息,终是无话。 朱雀望向那黑漆漆的一片,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深知那人一贯的态度,转过身留了句话,“你元气虚浮,先休养吧,他的事我会再找青云打听,改日再来看你”。说罢,眼前娇媚的身影霎时不见了。 ... 谷口处,带水驾着马缓速前行,夜间的寒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脑子也清醒了些。 爹娘没准又去拜访那位故人了,看样子走了有段时间,两人若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阿吾,从小在这里长大,她心中十分清楚,只要阿吾愿意见她,她就找得到它,若是不愿...带水扯着嘴勉强一笑,不愿再想,手下微一用力,策马飞驰了出去。 赶回客栈时,已是深夜,带水将马牵到后院的马厩,向楼上的客房走去。脚踩在木梯上,发出“咯吱吱”的噪音,伴着强烈的心跳声,响在耳畔,带水忍着膝盖的痛处,尽量放轻步伐。 “阿水...?”,这突然的女声惊得带水猛一回头,只见毕柏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的盯着她。见带水没有回应,又疑道,“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带水赶忙挥了挥手,长长的嘘了一声,推搡着毕柏子回去睡觉。 见她没再吱声,才松了口气,他们几人房间连在一起,要是惊动了独空,可就麻烦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用过早餐便匆匆启程了,此次采药之旅的重头戏并非禀州,而是——禹山。 禹山又叫作“活山”,传言称里面住了不得了的神灵,整座山四季常青,云雾回旋。进去过的人说,这山里有不少石佛像、观音像,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圣上修缮的。年纪大点的老人从不进山,哪怕路过都要躲着走。 独空自然是不信的,他进宫之后,前后来过几次,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看了看眼前不安分的毕柏子,还是开口叮嘱道,“一会儿进山紧紧跟着我就好,切忌大声喧闹,除了草药其他的东西不要乱碰”,最后这句尤其对着毕柏子,生怕她惹出什么岔子。 马车晃荡了没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撩开帘子,面有难色,“公子...往前十几里就上山了,我这车实在是上不去了,你看...” 独空自是知道其中缘由,一个眼神压下了毕柏子不满的嘟囔声,三个人收拾了一番,继续向山上走去。 走了许久,带水一行人路过了一尊大石像,虽是年代久远,被磨损的不像样子,却依稀看得出是迦叶佛坐地涅槃的模样,想必当初建此石像的人,是想警示上山之人,这里之后就进入禹山内部了。 林子里幽深静谧,不时飞过几只血蝶,虽是晌午却有种莫名的寒意。独空挽起衣角,默声道,“跟紧我”,说罢人已经走入了林子深处。 进来之后,带水才深深理解独空为何偏偏选中这禹山,绝天城四处短缺的那几幅药材,这里不仅都有,而且长相极佳,想必药效也是上上乘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珍稀草物,几个人没一会儿就装满了药筐。 “怎么会...?”毕柏子突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带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不过是一片比人高的绿荫植物,没什么稀奇的。毕柏子微微皱了皱眉,径直向前走去。 独空听到脚步声立即转头过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规矩,厉声道,“回来,不能再向前了!”话音未落,毕柏子已经走进了绿荫深处,一晃眼就没了踪影。 独空放下背上的药筐,疾步走了过来,“那植物有古怪,去年随我来的药徒不慎碰到,昏迷了几天才转醒”。带水一听觉得不妙,正想走过去叫回毕柏子,却被独空一把拉住,两人交换了眼神,便各司其职,转眼功夫就只剩下带水一人留在原地。 第二十八章 林中古怪 时辰过去了一会儿,林子里却是比外边黑的快,带水望着前方消无声息的小径,内心愈发焦灼。她将药筐归置在一处放好,终是决定向前看看。 带水顺着毕柏子离开的方向走去,古怪的是,那原本近在眼前的绿荫仿佛没有终点,始终触碰不到。也不知走了多久,带水在一处危石前停了下来,脚下有些湿滑,斑驳的青苔长在石壁上,这里简直是廖无人烟... 带水叹了口气,小心的走过不平处,再抬眼一看,自己居然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山头下是个极深的沟壑,望着那深渊,带水忽觉有些头晕目眩,脚下的风仿佛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倒显得她整个人有些单薄。 可不知为何,带水总觉得那深渊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头一阵晕眩,一时间仿佛失重了一般...再醒来时,带水已经躺在了一个山洞口处,望向四周,带水越发觉得这禹山真有古怪,自己刚刚分明还在山头处,如今居然已经掉进了这沟壑中。 再仔细听,竟有一阵笛声从洞中传来。带水瞬间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荒山野岭,为何会有笛声啊...想至此,有些欲哭无泪,带水仰天扶额,为什么这种事总是撞到自己身上啊。 沉了沉气,带水还是决定进去打探一番,她虽不懂音律,却能感受到那笛声向她发出的邀请。缓缓向洞内走入,里面蔓草杂生,还透着微弱的亮光,仔细看原来是由洞壁两边放置的六面玉镜相互折射,透出羸弱的光晕。 走至深处,带水看到了眼前的巨大石佛像,上面叠着一层白霜,好似佛祖的袈裟。这石佛手里还托着一个琉璃瓶,好奇心的驱使,带水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但脑中突然闪过独空的警告,便打消了念头,继续向前走去。 笛声戛然而止,佛像发出一声巨响,带水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整个人忽然像被几万斤的重物压着,动惮不得。 眼前那是——!赤血般的双瞳,皱巴巴的枯老皮肤,还有一对似蝙蝠般的翅膀,这是山姥。 古言“山姥哭,性命无”,原来刚才自己听到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笛声,而是它的哭声。 带水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与那双殷红的眸子深深地对视着,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那大概是个久远的年代,禹山里有两只山姥,整个山间空寂地仿佛只有它们,寸阴若岁,朝起暮归,不问外世。直到——有人打着玄黄的大旗,在山脚扎营,掠杀虏抢,带走了一切他们想要的,也带走了一颗山姥的心脏。 带水曾听过此类的传言,食山姥之心,便得永生。她自是不信的,这不过是某些贪婪之人麻痹自己的借口罢了。但当她进入这个故事,却无法漠视山姥的绝望和无助...她看不下去了,带水尽量压住身上的颤抖,合上了眼睛,几滴泪从眼角缓缓滑出。 那似笛一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等带水睁开眼时,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般。而眼前哪还有什么路,前面已经是山洞尽头了。旁边尽是散落的白骨,干枯的骨骸控诉尸身着主人生前的恶行。 难怪山姥在这里现身,往前的路根本就是障眼法所设的假象,专门留给这些心怀不轨的人。此地不宜久留,带水赶快走出了山洞。一阵云烟袭来,再睁眼,带水又站在了那山头处,刚刚的一切如幻如雾,就当做了一梦吧。 辗转簸行,又回到了三个人分别的地方,却见独空和毕柏子二人静静躺在岩石上,看样子是昏过去了。带水用药草唤醒了两人,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山后,车夫一脸焦急,“公子啊,看你们一夜未归,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什么?我们居然在里面待了一天...果然是鬼地方!我先上车了”,毕柏子打破了沉默,先上车了。独空一脸疲倦的样子,也默默上了车。 带水看他们二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也就不再追问,提起衣裙准备上车,忽然觉得口袋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那个山洞中的琉璃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静静凝望了一眼禹山,才上车离开。 一行人踏上了归途,禹山之行终于告一段落。 第二十九章 逃不掉了 马不停蹄的赶了许久的路,众人终于进入了绝天城,街道上有民众在布施斋食,看来玄晔对成道日真的颇为重视。 今日是成道日最后一天,依照规矩,礼部会宴请朝臣“素食斋”,宴后还要在黎园供灯。当然,她一个小小医徒自然是没机会参与的。与独空二人道别后,便乖乖回到了灵膳房。 一觉睡到酉时,直到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带水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卧房里出来。前院后院都没看不见几个宫人,大概是好不容易得到休憩的批准,这难得的机会当然要去见见想见的人,做些想做的事了。 带水坐在石阶上,撑起手捧着脸,望向昏暗无涯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空中忽然升起了一盏盏孔明灯,无数个火点映在带水漆黑的双瞳中,原来皇城中也会有如此夜景... 天空被衬得绯红,传说今日若能点满一千盏灯,就可以破除一切有情无明的障碍...带水正望着天空出神,眼前忽然冒出一个白色的东西,身体本能反应,整个人向一旁躲去,一个重心不稳,脑袋眼看就要朝着石阶倒去。 一双用力的手及时扶住了那纤弱的身板,带水紧张的看清来人,原来是景尧,心下便卸下了防备,身子也软了下去。 景尧感觉到手上依靠过来的重量,唇角淡淡一笑,平日里张牙舞爪像只小野猫,今日这般乖顺倒也不错。 带水正了正身子坐了起来,略有些诧异,“你没去黎园,跑到这里做什么啊?”。景尧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脸,噗嗤一声笑出声,煞有介事的说道,“掌事处丢了盏孔明灯,现下正四处搜查这个贼子,我来此处避避风头”。 带水呆呆的点了点头,直到——她注意到景尧身后那一团白色球状物......“等等,这不是孔明灯吗?”,带水脱口问道。 黑夜中,景尧一双炯目被月光衬的格外幽深,“对啊,送你的”。带水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已经多了这么个轻飘飘的东西,心中微动,感动的话还未说出口,身边之人又补道,“园里摆了不少,我猜你会喜欢,特意拿来的”。 带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侧过头看着一旁不以为然的景尧,眉头忽然跳了几下,“五皇子,掌事处抓的贼子,不会是你吧”。 景尧听后,脸上神情忽的变幻,缓缓转过头来,有些错愕的看着带水,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带水想也没想便迅速起身,抓起景尧向后院走去。一边加快脚下的步子,一边急促道,“你快从后院回去,这东 西我一会儿处理掉,不会有人发现的”。 景尧垂眼瞧了瞧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小手,还有身前人焦急的动作,嘴角微扬,手腕猛地用力,将带水扯进了怀里。星目深邃如潭,直勾勾地探进带水的眼中,“跑不掉了,你说怎么办”。 带水第一次与除父亲以外的男人贴的如此之近,尤其是景尧那双如鹰狩猎般狡猾的目光,正赤裸裸的盯着自己,心跳声撞个不停,忙侧过脸敛眉垂眸,躲开景尧的注视。“那你就待在这吧”。 话毕,景尧感觉脚上被重重一压,手中一时松懈,被带水逃了开来,一脸抽痛的看着眼前防备的小人,心中暗道,这丫头下手可真狠,也罢,这样倒不必担心她在宫里受欺负了。 带水强压住心中的躁动,故作轻松地退了几步,默默拉开与景尧之间的距离。景尧望着她这副进退两难的小模样,再也忍不住,弯起腰大声笑了起来,“丢灯是假,贼子也是假,这盏灯是我的,就当作那日你在烈日下等我的赔礼吧”。 带水听后,刚刚残存的那几丝感动消失的一干二净,默默腹诽道,就知道,这家伙不过寻她开心罢了,亏得刚才她担惊受怕了半天…… 两人神态各一,这时,一个带着高脚帽身着深枣色丝缎宫衣的男人,甩着大袖衫一路疾走了过来。 景尧收起笑颜,仔细一看,这不是平日里跟在父皇身边形影不离的魏总管,倒是稀奇了…来人已经到了眼前,景尧随意道,“魏公公不在父皇身边侍候,反倒跑到这灵膳房来,难道是月奉太少也来讨些油水?” 带水斜眼看着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景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魏公公一听赶忙低头作礼,连连赔罪道,“唉哟,五殿下就别与老奴斗趣了,奴才也是奉皇上的旨意,宣带水姑娘速去黎园复命呐”。 带水顿时觉得脑中像炸了个响雷,一时茫然失措,呆呆地看向景尧,难不成他真的偷了盏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景尧剑眉轻敛,追问道,“公公可知出了何事?” 魏公公稍直了直身子,一脸为难,“具体何事奴才也不知啊,普济房和宝库房的人跪了一地,还请姑娘快些动身随老奴前去。” 魏公公毕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带水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跟了过去。景尧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眼间也运轻功离开了此地。 第三十章 难洗清白 黎园内,带水刚一进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乌压压的一地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赶忙低头走了过去。跪在左侧的毕柏子在带水经过时偷偷拉了拉她的裙角,暗示她跪在此处。 魏公公则一路走到了那紫檀木龙纹椅上坐着的人身后,轻声耳语了一番,才出声吩咐道,“公孙大人,可以开始了”。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出声道,“宝务处的人在今日清点库存时,发现丢了样东西,我去了现场,发现此物并非今日所失,而是在三日前,准确来说,是在此期间踏出过宫门的人都有嫌疑”。 这男子经验老道,只言片语便咬定了贼人的范围,只是公孙这姓氏,听起来竟有些熟悉,带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彩。 “你右手已废,在公孙手下好生做人吧...” 几年前被景尧救下时,他提到的公孙应该正是此人,而整个宫内除了玄机处的人最有理由出现在这里,怕是再没有其他了。想至此,带水看了看前面从一开始就颤抖个不停的胖老头,微微有些汗颜,玄机处杀伤力如此之大吗... 公孙绰左右踱了几步,在带水面前停了下来。带水垂着头,却能感受到有一道探究的目光正在扫视自己。 “你...” “大人,灯是我偷的!奴婢出身山野,从未见过这稀罕玩意儿,一时鬼迷心窍,才起了贼心,奴婢甘愿受罚!”。 未等男人说完话,带水便先将罪行认了个干干净净。那灯晚些时候景尧才带了去,现在还在后院石阶上,自己左右是摘不干净了,倒不如先发制人。须臾间,带水心中已经打好了算盘,若还有日后,她要让景尧拿一车孔明灯补偿! 公孙绰像看白丁一样望着眼前胡言乱语的女人,他本想先简单询问几句周旋一番,谁让景尧那小子拿清蒲来威胁他,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他低估了此女的自保能力...想至此不禁觉得鬓角又白了几分,事后,他要让景尧拿一百次见面机会补偿! ... 宫内某处,景尧莫名打了个喷嚏,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一个甘愿受罚,你可知宝务房丢的是何物?”公孙绰就势问道。 “回大人,是今日放的孔明灯。”带水愣了愣,似乎对公孙的这个提问略有些疑惑。 公孙绰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上微微佯笑,很好,两百次见面机会,一次也不能少。 “来人,把三天前有过出宫记录的人点出来!至于你——我们一会再说。”带水深深感到,最后这几个字是从那男人的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出列的人算上你、独空和毕柏子在内一共六人,剩下那三人一个是宝务房的杂役,一个是外出为娘娘采买物什的婢女,还有一人是得了管事批准出宫探望亲属的奴仆... 公孙绰挨个审问,虽没表现出什么,带水却能感受到他似乎对这三人的怀疑并没有那么大,与他们的质询也更像是例行公事。相反,把你们三人放在最后,没准是憋了一发大招等着。 带水没注意到的是,她身后的毕柏子神色中竟有几分怪诞。 没过一会儿,公孙绰就来到了独空面前,不出所料,刚一开口,就放出了一个前面只口未提的信息。 “宝务处不仅丢了个东西,还丢了一支箭头”,说罢公孙绰从袖口拈出了一支细长锋利的箭柄,嘲讽似的一笑,“那贼子逃跑时臂上还插着半截暗器,所以接下来的审问,臣恳请皇上准我验身!”公孙绰抱手作揖等待龙椅上的人请示。 得到批准后,玄机处的几个下属正要带走独空,不料公孙绰却摆了摆手,眼中透出一丝危险,“先等我问完这两位姑娘”。 难道他怀疑盗贼是名女子?带水越发困惑,在皇城内盗窃已是在刀刃上行走,她和毕柏子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办得到,这公孙莫不是吃白米饭吃昏了头... “采药的三天你可有出去见过谁?”公孙绰直勾勾地看向带水,不由得让她有些心虚,但心知说出实话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脱口道,“回大人,奴婢三日内都是恪守本职,未曾见过什么人。” 公孙绰又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带水勉强招架了过去,可背上已是冷汗涔涔。眼见公孙绰就要放过她,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阿水,那天晚上...你明明”。 带水一脸的不可置信,瞳孔中满是震惊,不愿相信那声音出自毕柏子,出自那个与她朝夕分享快乐哀愁、那个她离开沉香谷后最为信任的朋友口中。她应该知道那句话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为什么...? 第三十一章 又生枝节 这句话显然打乱了公孙绰原有的计划,他也愣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原先铁面无私的神情,用眼神示意毕柏子继续说下去。 毕柏子有些怯懦的抬眼看了看众人,支支吾吾道,“那晚阿水说自己身子不适,想先回卧房休息。我也没想那么多,可...可戌时末我...我看见她刚从外面回来”,毕柏子忽然跪在地上,用力的磕着头,哭丧道,“求皇上请放过她!阿水她一定有什么苦衷...” 带水望着远处的夜空强颜欢笑,无从辩驳。那晚她确实去了沉香谷,她没有偷,没有抢,也没有害人,无非是想回家看一眼罢了...这已是死局,说真话无非是罪上加罪,只是她至始至终也想不明白,毕柏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人都在望着她,等一句真相,或者说,等一个收场。带水沉了沉气,正要跪下谢罪。不料却被人先叫了停,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淡淡的龙檀香飘了过来,熟悉得让人心安。 带水用余光注视着那道身影,心中没来由的委屈起来,她好想冲过去告诉景尧,此事和她无关,但终究,万千思绪随着深深垂下的头掩埋了过去。 景尧一身鸦青鎏金长蟒袍款步而来,经过那个微微发抖的小人时,步子稍稍一顿,向公孙绰的方向斜睨了一眼,公孙绰重重咳了一声,有些心虚的躲过了对视。 来到龙椅前向座上之人行礼后,景尧便立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果不其然,随后又见一男子披着牙色貂裘快步跟了上来,身边还伴着一位素衣美人。他像故意似的直接略过了龙椅上的人,向公孙绰径直走来。 魏公公前后打量了一番,终是觉得不合礼仪,犹疑道,“六殿下,这...”。龙椅上的人恹恹应了声,准了他的无礼,魏公公见状忙识相的闭了嘴。 子穆脸色比茅房的石头还臭,回想起半个时辰前他还正在后院听琴声品清茶,却被五哥一掌震得摔在了地上,屁股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看到眼前的女子,头上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看了眼身后的美人,那美人轻轻点头,转身对公孙恭敬道,“公孙大人,贼子另有他人,切莫纵曲枉直”。 公孙绰一时也有些一筹莫展,这案子牵扯的人越多,再想找出些线索也许更难了,叹了口气向带水问道,“你只需告诉我实话,那晚你究竟去了哪里?” 一阵寂然,龙椅上的人换了个姿势,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那美人见状又不紧不慢答道,“前些日子,有人在六殿下的吃食中下了毒, 若不是这位姑娘前来提醒,我家殿下安能如故。如此品性,怎会委身做一贼子”。 这句话像平地惊雷,炸起了一片喧嚣,带水也瞬间从盗取皇宫宝物的飞贼转身变为救主心切的功臣,嫌疑自然少了很多。 魏公公看了看座上人不悦的面色,吓得赶紧给公孙绰递眼色,事关六殿下的性命已经是触了龙须,若再让那女子说下去,今夜怕是都要掉脑袋。 公孙绰会意,检查了带水的胳膊后,清了清嗓子转而对毕柏子说,“既然六殿下亲自来保人,臣自是信得过的。那么请这位姑娘掀起衣袖,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毕柏子不甘得咬紧嘴唇,一只手护着衣袖,面色十分难看。 这时,跪着的人群中有人胆怯道,“师姐的伤口我今早才换过药,伤处发炎溃烂,不宜再动了...” 带水闻言看去,竟是开宝那个呆鹅。难为他平日见到师父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这种场合居然会跳出来为毕柏子说话。 场面一时又有些僵住,一旁坐了许久的大师长终于按捺不住,两个徒弟皆被牵连进此事本已是普济房的一桩祸事,如今开宝这小子又不分场合跳出来唱这一出,再折腾下去怕是惹得龙颜大怒,几个人都得人头落地。 “禀皇上,老朽愿亲自检查这不肖徒的伤口,若真有问题,绝不姑息!”大师长两手作揖向座上的人请示。 得到批准后,他将毕柏子的衣袖挽起,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半遮在伤口处,然后将伤处的裹布一层层揭开。果不其然,淤血乌青,伤口溃烂,且脓液较多,看来开宝那小子却是说了实话,只是蛇咬伤的痕迹却如何也辨识不清了...大师长神色中有一丝恍惚稍纵即逝,而被抓着胳膊的毕柏子却是再也忍不住,蹙起眉头深深抽了口气。 “皇上,确是蛇伤无误,只是这伤处糟烂,露出实在有伤大雅,老朽恳请公孙大人前来见证”。 公孙绰走至跟前仔细瞧了瞧,向众人点了点头。他虽不曾习医,但暗器刺伤的伤口和蛇伤还是可以辨得出来的。 园内站在暗处看了许久戏的一主一仆,似是蠢蠢欲动。 “主子,这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惊动两个殿下保她...” 那男子轻笑一声,狭长的桃花眼中透出一丝玩味,倏地合起折扇沉声道,“是三个”。 第三十二章 浪荡皇子 《翩翩莫问,逢此依依》第三十二章 浪荡皇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这是惩罚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回了黎园,看园中的人所剩无几,带水也打算回灵膳房向师父请罪。不想被刚问讯完下人的公孙绰看到,他灵机一动,走上前来。 “姑娘,五殿下没和你在一起吗”,公孙绰满脸的诧异。 带水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一茬,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 公孙绰两手一拍,扶着脑门连叫不好,“坏了,他肯定是去为你辩诉清白了,这傻小子,皇上已被此事烦扰了一整晚,此时去岂不引火烧身啊!” 带水一听,神色倏的严肃起来,问清了景尧离去的方向,顾不得仪态慌忙追了过去。而留在原地的公孙绰,像只得逞的老狐狸,奸笑着望向月空,期待即将上演的一出好戏。 跑了一路仍是没看到景尧半个人影,带水大口喘着气,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她突然好害怕,原来在皇宫,一个人的生死真的如同草芥,随风飘摇,毫无定数。 “怎么了,这么急”。 耳畔传来熟悉的磁性男声,带水猛地抬起头,景尧就在前面不远处站着,脸上一如既往的等闲。没来得及回答,整个人已经跑向了他身边,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找了你好久,公孙大人都告诉我了,你...你不要去了,陪陪我好吗”,带水嗫嚅道,语气相较平时软了好几分。 景尧对这突如其来的粘人感到意外,胳膊触及一团柔软,不禁有些心猿意马,直到身旁的小人提醒,才压下心中的杂念,料定又是公孙搞得鬼,不过这次——他很满意。 “闭上眼”,景尧双唇微挑,沉声道,一支手抱起带水运轻功离开。 带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月光下一张标致的小脸白玉无瑕。寒冬的风呼啸刮过耳际,让她不由得向景尧怀里缩了缩。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景尧喉结微动,手下又箍紧了几分。 只须臾间,两人已经转到了另外一处地方。景尧缓缓松开手中的人,示意她睁眼。 这似乎是个有些破落的院落,不像宫中显贵居住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四周黑乎乎的,空无一人,只靠着星点的月光才能约莫看个清楚,最前方牌匾上的三个字虽有些磨损,却依稀辨的出来——“长景宫”。 “共欢时景好,不惜岁华迁”,不知赐匾之人是否是贪恋这宫殿里的光景,所以取名为“长景”,说来景尧的宫寝恰恰叫“长流”,这样一想,好景长留,倒是莫名有些相得益彰。 景尧稍侧了侧身子,露出了放在地上的孔明灯。这一幕着实让带水有些惊喜,这东西分明应该躺在灵膳房的后院里,难不成景尧这家伙还会变戏法。 长景宫外,西槃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想到天下第一的暗卫,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个孔明灯跑路。当然,他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景尧并未交代这是哪里,深深看了眼带水,“今夜还长,我陪你放完这盏灯吧”。 两人用火折子点燃了灯芯,孔明灯腾空飞起,越升越远。偌大的夜空里,像只小小的白船,游荡在银河中。这虽比不上万灯盈空的盛景,却是只属于她一人的。 带水偷偷瞟了眼身边人,眼神中多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恍惚间,她好似看到这废弃宫殿的门扉处站了一个眼波温柔、落落大方的女人正望着他们。 带水用手揉了揉眼睛,那女人居然转眸看向了她,未发一语,满眼温和,然而景尧忽然出声打断,那人影又转瞬消失了。 “对了,今晚...”,没等景尧问完,带水先着急解释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禀州的事,但宝务处失窃之事真的与我无关...”带水有些委屈的腔调在景尧眼里却成了撒娇。 他静静等带水说完,一双幽潭似的眸子灼灼注视着带水,有些压迫的意味,“今晚,二哥找你什么事”。 “二哥...”,带水有些摸不着头脑,景尧在意的居然是这个,不过没想到原来那浪荡子是景尧的哥哥啊...“我和二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方才被他叫去也只是寒暄几句罢了”。 景尧的眸色渐深,瞳间似有晦暗不明的危险气息在流动,“这是惩罚”,浑厚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 带水紧闭双眼,小脸紧张的皱成一团,意外的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感,口中却是不知何时被送入了一根甜甜的东西。 带水微微睁开眼,边品味口中的味道边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又香又甜的”。 “甜叶菊汁液打成的糖,斋食日百姓家里都会做”,景尧望着吃糖吃的喜滋滋的小人,淡淡笑了,“好吃吗”。 带水头如捣蒜一般,笑盈盈的看着景尧,仿佛一整晚的阴霾都随着这香甜散去了。 下一刻,景尧的唇已经覆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带水鼻尖上,痒痒的,带水呆呆的望着眼前那张无限放大的脸,心跳漏了半拍,一时来不及反应。 “咯嘣”——清脆的响声将带水拉回理智,却见景尧已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嘴中衔着剩下半截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带水。 太狡诈了这个人!带水心中不停腹诽着,窘迫的低下头去,整张脸绯红的像是黄昏天边的晚霞。 “小心我二哥,他生性风流,四处留情。”想起带水刚才那副不设防的样子,景尧好意“提醒”道,边说着还有意无意的扫了扫带水的身材,“倒也无妨,你安全得很。” 带水低头瞅了瞅,身边人却又是一阵轻笑,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一双玉拳正要向身边人捣去,景尧洞若观火,借势将她擒到了怀里,调息内力点地飞离。 一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带水只得赶紧攥紧景尧的衣衫,将头埋进了那人怀里,有些吃瘪的样子。 “景尧你混蛋...”怀里传来微弱的嘟囔声,伴随着天际的孔明灯,销声匿迹。或许明日一早,再没人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太安殿内,玄晔单着一身寝衣伫在窗前,看着那久未有过生气的宫殿上空,渐行渐远的光点,不露喜怒。 魏公公从外边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拿了件罩衣披了上去,顺着玄晔的目光向窗外看去,“那是,奴才要不...” “随他去罢”,说话间玄晔已转身向内殿走去,又好似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道,“窗留着,今夜不必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