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深深》 第1章 国公府的新先生 嘉盛十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忠国公府门前,看门的小厮冻掉了脚趾,也不敢哆嗦一下。 终于轮上换岗,四五个人从角门进来,刚好遇见采买归来的东苑周妈妈。 几人上前问候:“这样冷的天,您去置办什么要紧东西,还亲自跑一趟,打发我们去便是了。” 周妈妈挎着篮子说:“二小姐书房里用的炭,要无烟无尘、不呛人,你们几个小崽子能认得什么上等玩意,我少不得亲自跑一趟。” 众人打量那篮子,寻常大小,装不了几斤炭,说她辛苦一趟,何不多买些。 周妈妈嗔道:“便是你们不懂了,这样的东西何其金贵,就这些也是好容易才找来,白花花二十多两银子使出去呢。” 说罢,丢下吃惊不已的几个小子们,一路往清秋阁行来,这会儿书房里上午的课该结束了,趁着二小姐休息,好把屋子里的炭都换了。 过了大院中门,便是小厮外男不得轻易进入的地方,门下守着的也都换了婆子丫鬟,一个个见了周妈妈都十分客气,年纪小的丫鬟翠珠主动上前帮她挎篮子,领着往清秋阁走。 “我们二姑娘,可歇下了?”周妈妈问。 “老太太传了午饭,二小姐过去有一会儿了。”翠珠应道,“您若是要见,怕是要等一等,又或是去老太太那边。” “夫人命我来瞧瞧罢了,不敢惊动小姐。”周妈妈笑道,“难得如今……” 她话未说完,已经跟着翠珠进了书房,迎面便是怡人馨香,只见桌案上,笔墨书卷摆放整齐,南窗下一盘棋,西窗下两把筝,满屋子风清秀雅,和原先光景大不相同。 周妈妈不禁笑道:“这才是高门贵府小姐书房里,该有的模样。” 且说大齐立国三百年,忠国公府是仅存的几家旧贵族之一,祖上随太祖纪州起兵,功勋卓著,蒙圣恩封了公爵,世袭罔替至今代,依然家族鼎盛、名声显赫。 然而,今年宫中元宵宴上,皇后带着女眷们游园猜灯谜,宰相府几位小姐聪明伶俐,好不风光,偏祝家的女孩子呆呆笨笨,二小姐祝韵之更当众出丑,连婵娟是明月都不知。 国宴归来,二老爷盛怒,未出正月就为女儿请先生,可娇滴滴的姑娘害怕那些刻板固执的老学究,前前后后换了两三位先生,闹得不可开交。 二老爷虽非老太太亲生子,但女儿自幼养在祖母跟前,受尽宠爱。 如今孙女去宫里丢了人,老太太自问有责,便出面命长子祝公爷下帖,千里迢迢从纪州请来了新先生。 这位新先生到府已三日,府里上上下下都新鲜好奇,堪堪十七岁的小姑娘,和自家二小姐一边大,怎么就当起了先生教人学问。 此刻,周妈妈命翠珠将屋子里的炭都换上了精细的,摸了摸二小姐的书桌,看着一页未写完的字,眉开眼笑:“听说这三天,我们小姐收心改性,瞧瞧这几个字写得多好,看来那位言姑娘果然有法子,到底是老太太家里的人。” “周妈妈,我们都不懂,族里有头脸的姑舅亲戚们,没有一家是姓言的。”翠珠给她递了一杯热茶,问道,“咱们老太太也不姓言呐。” 周妈妈吃了茶,抹净嘴道:“言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嫂子的侄孙女,书香门第,家里在纪州开书院,细的我也不大清楚,虽和我们祝家隔着好几道门,到底也是亲戚,老夫人这样喜欢,咱们自然要高看一眼。” 话音落,门帘掀起,只见十六七岁的丫头走进来,穿着青绿冬袄,领口蓄着雪白的风毛,衬托一张清秀脸蛋,她见到屋子里的人,也是怔了怔,显然不认得。 “香橼姐姐,这是东苑二老爷屋里的掌事周妈妈。”翠珠忙介绍两边,“周妈妈,这是言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叫做香橼。” “周妈妈有礼。”香橼福了福,大方笑道,“二小姐和我家姑娘正与老太太用饭,我来拿二小姐上午写的字,老太太要看一眼。” 周妈妈心里暗暗想,这言家姑娘身边的下人都是这般品格,难怪府里人都说,清秋阁来了天仙。 她忙殷勤地说:“你只管拿了去,不敢叫老太太等着。” 那之后,她一路跟随取了习字的香橼到门外,彼此客气一番,看着那孩子走远,再与门前几人说笑两句,也就该走了。 祝家偌大的宅院,从这里回东苑且有些路要走,先老公爷虽作古已久,但老夫人健在,这一代人尚未分家,只在正院之外,再分东西两苑。 老太太跟着大儿子祝公爷在正院住,东苑住着先老公爷的庶出次子,西苑三房那头,则是老太太的小儿子。 而清秋阁本是正院的地界,周妈妈这个东苑掌事原不该随意过来走动,一路往回走,心里正庆幸没遇见大房的正经主子,老远就望见一位年轻公子朝这边走来。 周妈妈眯着眼睛细细看,像是三公子,见边上无人,赶紧从身后小路绕开了。 第2章 初见 内院膳厅里,侍膳的婆子丫鬟里里外外站了十几人,膳桌旁,祝老夫人捧着两张习字,笑呵呵对一旁正吃饭的孙女道:“是有长进了,你爹爹见了必定也喜欢。” 芮嬷嬷从边上端来汤盅,放到另一位年轻姑娘的面前,揭开盖子温和地说:“姑娘,这是枸杞雪梨汤,您每日讲学辛苦,且要润一润才好。” 老太太摘下西洋眼镜,慈爱道:“意儿,你若有不爱吃的,或是忌口的,只管同你芮嬷嬷讲。” 到这家里三天了,每日陪伴姑祖母用饭,扶意已经摸清楚老人家的脾气,便拿起汤匙,笑道:“姑祖母,我吃的很好。” 坐在对面的二小姐祝韵之,将汤匙在碗里搅了搅,眼底飘过淡淡愁绪,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了胃口,便丢开手问婢女要帕子,却见门口的婆子进来,像是要传话。 芮嬷嬷问:“什么事?” 那婆子应道:“前门说,三公子回家了。” 除了扶意,众人的目光都聚向那婆子,扶意看了,便也跟着放下了汤匙。 老太太问:“他人在哪里,怎么不过来,他父亲这会儿也不在家。” 不等下人回话,祝韵之蹭地一下站起来,眼底愁绪尽消,一脸明朗笑容:“奶奶,我去找三哥哥,把他给您带过来。” 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不等祖母应答,大冷的天也不披个斗篷就向门外冲,吓得一群婆子丫鬟捧起斗篷、拿了手炉赶紧跟出去。 老太太摇头:“这小毛丫头,几时才能定性。” 再看一旁娴静乖巧的扶意,很是喜欢,说道:“意儿,你慢慢吃,不必理会他们。你那三表哥和韵之一样,从小在我屋里养,自然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亲近些,镕儿出门办差十几天,把他妹妹想念坏了。” 扶意继续拿起汤匙,应道:“昨日就听韵之妹妹念叨过三表哥,这样巧,今日就回来了。” 老太太便吩咐芮嬷嬷:“传话出去,叫镕儿来见见他的表妹,管他什么要紧事,别失了礼数。” 扶意默默喝汤,不多言语,不久,侍膳的下人将碗碟都撤了,漱口喝茶,又陪着姑祖母说了会儿话,也不见祝家兄妹归来。 老夫人上了年纪,午后且要歇一歇,扶意行礼退出了姑祖母的屋子,门外春寒凌冽,香橼为她拢上风毛大斗篷,芮嬷嬷跟出来,将手炉塞进她怀里。 一路出了内院,扶意听见香橼舒了口气,不免笑道:“还是拘谨得很?” 香橼将四周看了眼,轻声说:“每天光吃饭就十几个人伺候着,还不算厨房和外头传菜的,小姐,真亏您吃得下去。” 扶意出身书院,虽非豪门富贵,自小也衣食无忧、仆婢随身。 直到来了国公府,才知什么是钟鸣鼎食之家,才明白何为富贵荣华,第一次与老夫人同席,桌上好些菜肴她连见都没见过,更莫说那满屋子的古董摆设、金银玉器。 “慢慢就习惯了,总不能饿着自己。”扶意摸到香橼手指冰凉,将手炉塞进她怀里:“别冻着,我们赶紧回去,你也饿了吧。” 然而这祝宅之大,长廊之深,一路看不尽的山石草木、亭台楼阁,主仆二人谨慎记着来时的路,过了重重院落,才回到清秋阁。 甫进门,便见一袭天青色冬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负手在当院,他闻声回眸,与扶意目光交汇。 这一眼,彼此都是怔然,但男子立时收敛了眼底的惊讶,扶意亦如是。 翠珠迎出来,笑道:“言姑娘,这是我们家三公子,才刚回府,您还没见过吧。” 扶意定下心,上前两步,福了福道:“三表哥有礼,扶意见过兄长。” 祝镕欠身,和气地说:“表妹有礼,我是来替韵之告假,望你通融。” 扶意道:“这是自然,还劳烦表兄亲自跑一趟。” 虽是亲戚,但离得那么远,不论宾主还是男女,彼此都该端着礼节,而这清秋阁里外,都是正院大房的下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祝镕便将一些话咽下,只道:“初次相见,本不该如此仓促,奈何时辰紧,你既通融,我立时要走了,失礼之处,还请表妹包涵。” 眼前的人匆匆而去,扬起一阵清风,翠珠几人跟着送公子出去,香橼来搀扶小姐,轻声道:“这三公子,果然和传说的一样。” 扶意往书房走,没有回应香橼的话,她记得很清楚,也绝不会认错,想来祝镕同样有所察觉,方才那句“初次相见”太刻意,而他们说的,本也不是初见该有的话。 这一边,祝镕大步流星走出正院,韵之早早等在门下,不安地来回走动,终于见着兄长身影,立刻飞奔而来,满脸期待地问:“言扶意说什么了吗?” 祝镕道:“就是答应了,没说什么。” 韵之撇撇嘴:“她那个人话是不多,但一开口又总说好听的,反正奶奶很喜欢她。” 祝镕只嗯了一声,眉宇间似有所思。 韵之又道:“大伯说她念过很多书,是纪州有名的才女,可我怎么没听大姐姐提起过,不过这几日大姐姐……” 堂妹叽叽喳喳,祝镕半句都没听进去,直到韵之上了马车,他才回过神,一并跟着上车,带着她离家而去。 第3章 养子 兄妹俩出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东苑就接到了消息,二夫人姜氏带着下人赶来清秋阁,见了扶意很没好气。 这几日,姑祖母身边的芮嬷嬷,有意无意地对她提起一些家里的事,扶意便知道,二夫人为了女儿在宫里闹笑话,急得病了一场,如今更是憋着口气,满心盼着韵之能有出息。 女儿这才刚好了三天,转身就跟着兄长出门去逛,而扶意既是西席,本该约束自己的学生,不论是不是她把韵之放出去,二夫人都是要找她说话的。 “伯母,方才姑祖母夸赞韵之妹妹的字写得好,您要不要看一眼?” 扶意主动开口,一面命香橼去取习字来,一面细细地说了韵之这几日念什么书、背什么诗。 姜氏来时满肚子火气,这会儿听说老夫人夸奖,又亲眼见了女儿写的字,再听这几日的表现,心里反渐渐踏实。 扶意见书房里气氛有所缓和,便道:“二伯母,韵之妹妹虽活泼,可十分聪慧,诗词文墨皆是一点即通,斗胆说句怕您不高兴的话,还望伯母见谅。我想着,那日宫里猜灯谜,妹妹是御前慎重,却叫有心人在旁起哄,妹妹便是想起来什么,也无从说了。” 姜氏一听这话,心怀舒畅,本要来兴师问罪的人,竟是拉了扶意的手,说了一番肺腑,盼着扶意能助她家闺女早日长进起来。 扶意心下松了口气,依然言辞谨慎,小心应对。 吃了两盏茶,二夫人终于要走,她恭敬地送到门外,姜氏满面笑容:“姑娘回去吧,过几日到东苑来,眼瞅着就要开春了,伯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扶意忙欠身:“多谢二伯母慈爱。” 二夫人心情大好,便带着自己一行人,赫赫扬扬地离去。 目送她们走远后,扶意才回书房,兀自将桌上的书册都收了,香橼撤下茶盏,再回来时,轻声道:“奴婢瞧见廊下两个婆子,悄摸摸地出去,真不大气。” 扶意笑了:“不大气?” 香橼忍不住嘀咕:“小姐,您没看出来,这清秋阁里的人都是……” 扶意伸手示意她噤声,郑重地说:“大家族里,难免是非,你我不过是客。” 香橼是聪明丫头,点头道:“我听小姐的,不过呀,老夫人说把府里其他几位小姐一并送来念书的事儿,您再考虑考虑?” 扶意笑道:“知道,我不会逞能。” 说起祝家的女孩子们,不得不提这一代的子嗣香火。 正院大房公爵夫人膝下,多年只得一个女儿,亏得两位妾室生了二女一子,才叫祝公爷的香火旺盛起来。 相比之下,没有袭爵的东苑二老爷,不仅两个儿子成年,长子更是已经有了孙子孙女,此外还有嫡出的女儿,便是二小姐韵之。西苑三房那头,虽要年轻几岁,也早早有了儿女,十分兴旺。 独独大房这边,唯一的亲儿子还是小妾所生。 不过,祝镕并不是这唯一的儿子,忠国公府里有件事,世人皆知,便是他们家的三公子,非嫡非庶,是二十一年前,祝老夫人从庙里捡回来的孤儿。 高门贵府收养没有血缘的孩子行善积德,原不稀奇,可当年的公爵夫人尚年轻,同样年轻的祝公爷就急着收养儿子,风言风语传了好一阵,连纪州都有所耳闻。 之所以到如今还有人念叨这件事,一则祝镕文武双全,颇有先祖风骨,二十岁就已两榜出身,是祝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再则,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一众儿孙里,祝镕的样貌最像老夫人。 所以这三公子的来历…… 扶意记起江上初见,此刻想来,她见到姑祖母时,莫名的亲切和熟悉,原来就是因为祝镕。 “小姐,我去外头瞧瞧。”香橼还惦记那两个鬼鬼祟祟出去的婆子。 扶意收回神思,应道:“谨慎些,咱们凡事装傻敷衍,这大家族里的是非,原和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待香橼出去,扶意也走到窗下,看了眼清秋阁里的光景。 方才二夫人来,她满口奉承的好话,字字拣人家爱听的说。 事实上,与韵之相处这三天,扶意能感受到,屋子里每张桌椅上都仿佛有千万个钉子在扎着她,韵之熬得很辛苦。 扶意倒也没有撒谎,只是……若叫二夫人责怪,若不能把韵之教好,她兴许很快就会被送回纪州。 坐回书桌前,静下心,想挑一些能让韵之喜欢的诗词书籍。 她好不容易才离开家,好不容易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多一天也好。 不过……扶意合上书册,不禁又想起与那人的江上偶遇,心里也打定主意,绝不轻易提起。 半日时光悠悠而过,太阳落山,香橼来屋子里点灯,见翠珠从门外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传晚饭了。” 香橼问:“二小姐回来了吗?” 翠珠应道:“回来了,这会儿咱们正院和西苑的几位小姐也都过去了。” 第4章 韵之的敌意 这家里四个女孩子,东苑的二小姐,正院大房两位姨娘生的三小姐、四小姐,还有西苑的五姑娘,都比扶意小,韵之小她两个月,余下的妹妹们,只在十二三岁。 今日午饭时,姑祖母就与她说,若有余力,能不能把底下几个妹妹一并教导了,不求她们个个儿成了大诗人、大才女,但求写一手干净漂亮的字,再者旁人吟诗作赋时,能哼上两句。 此刻,香橼为小姐披风衣,又轻声提醒:“老夫人会不会为了中午提的事儿?” 扶意正想回答,院子里亮了,几位妇人提着灯笼在门下等她,扶意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姐,连姑表亲戚都排千里远,不愿叫这些人背地里说她摆主子的款儿,便赶紧领着香橼出来。 一行人到了内院,进门时,正听老太太吩咐:“叫他们各自歇着,到家不必过来请安,夫人少夫人们自然是和自家老爷少爷一道用饭,也不必过来。” 屋里人见到扶意,除了韵之,年幼的三个妹妹都礼貌地站了起来,韵之见了,很不耐烦地也跟着起身。 老太太热情招呼:“我正和你妹妹们说,明日一并到清秋阁念书,意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愿不愿收这些笨丫头?” 扶意上前请安,笑盈盈道:“妹妹们都很聪明,姑祖母不嫌我,我自然愿意。” 话音才落,外头利落的脚步声进门来,这一屋子女眷个头都不大,挺拔高挑的男子蓦地闯进来,自然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但见祝镕几步就到了祖母跟前,行礼道:“给奶奶请安。” 老夫人满目爱怜,欢喜极了:“十几天不见,你还学会请安了,别是见家里有表妹在,端的吧。回家一整天了,才过来,快见过你表妹。” 她笑着向扶意介绍:“这就是韵之日日念叨的三哥哥,你的三表哥。” 祝镕却笑道:“我和表妹见过了,韵之那小丫头,撺掇我去替她告假。” 韵之朝堂兄瞪了一眼,又看向扶意,没好气地问:“言姐姐,下午我娘是不是来过清秋阁,你说什么了?” 扶意从容道:“伯母问了几句诗词功课,看了你写的字,别的也没说什么。” 韵之将信将疑,打量她几眼,就拉着祝镕到一边说悄悄话。 老太太对扶意说:“原不该叫你们同席,但我眼里都是孩子,镕儿一贯和他姐妹们一道用饭的,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撵他走了。” 扶意忙道:“是。” 如此,一家子人坐下吃饭,几个姑娘原本规规矩矩,祝镕来了之后,屋子里立时就热闹了。 但他们兄妹说笑,扶意也插不上,偶尔与姑祖母说几句,心里默默地察言观色,一顿饭下来,吃了什么反而都不记得了。 回清秋阁的路上,主仆俩都禁不住舒了口气,互相听见笑起来,扶意朝掌灯的几位妇人看了眼,香橼立刻便收敛了。 可她们没走出多远,就听得有人喊:“言扶意,你等等。” 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人,莫说在公侯世家,就是市井街巷也很不礼貌,扶意回眸,正色看着走向她的祝韵之。 然而灯火一晃,从韵之身后出现祝镕的身影,他缓步而来,一脸清冷神情,目光与扶意相交,扶意不以为然地避开了。 第5章 一点不见外 “有件事,我要关照你。”韵之绕着扶意转了半圈,抬手把一旁的下人们先打发了。 她乖顺数日,仿佛一下有了靠山,眼眉间分明稚气未消,故意装作凌厉的模样,对扶意道:“从今往后,我爹娘来找你,不论他们问什么,你只管拣好听的说,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扶意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韵之显然浮躁些,见扶意不理会自己,一时就急了,指着问:“你不说话做什么?” “韵儿。”祝镕出声制止。 “哥……”韵之转身抓着祝镕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我就说不行吧。” 祝镕按下她的手,上前两步,对扶意欠身:“韵之年幼,若有失礼,还请表妹多担待。” 只听得韵之在身后嘀咕:“哪门子的表妹表姐,不就是个陪读……” 祝镕依然端着礼貌,对扶意说:“韵之只是想少些是非,不给你添麻烦,很简单的一句话,她一急就说不利索。” 不用兄妹俩解释,扶意也知道祝韵之图什么,可不论是陪读还是先生,她不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必定难长久。 祝公爷的帖子上写明了,聘她为内院西席,聘期一年,不论旁人怎么看待,扶意只想清清静静的离家一段日子。 “韵之方才连名带姓地喊我,周遭的婆子丫环都听见了,这不是大家千金该有的礼数。”扶意道,“伯父伯母们来问话,我自有我的分寸,但这些小事,就防不住传过去,若想少些是非,不如先约束好她的言行。” “你什么意思?”韵之气急了,冲到面前,“我、我怎么就……” 扶意向二人微微欠身:“我要回去了,明日一早三妹妹她们也要来清秋阁,我要早早回去打点。” 撂下话,扶意转身便走,跟她的香橼和几位妇人提着灯笼迎上来,一行人缓缓往清秋阁去。 祝韵之气得问哥哥:“她怎么那么没礼貌,你们也算初见吧,她说话太不客气了,还跟我讲究什么礼数言行?” 祝镕眸光轻闪,避开这个话题,揽过妹妹一笑:“你大老远连名带姓喊人家,把我也吓了一跳,你急什么。” 韵之哼哼着:“我想先在气势上压过她。” 兄妹俩说着话,依旧回内院祖母跟前去,他们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至今屋子还没挪出去,仍在内院住着。 这一边,扶意回到清秋阁,翠珠几人来侍奉洗漱,等她们退下,香橼从门外进来,轻声告诉小姐:“那两个婆子又偷偷出去了,必定是去大夫人跟前告状。” 扶意轻轻抹着手背的香膏:“随她们去吧。” 香橼心疼地问:“小姐,你生气了吗,二小姐那样无礼,亏她还是公爷府的千金,这样嚷嚷着喊人家的名讳。” 扶意却笑了:“傻丫头,她这么做,只会自己吃亏,叫东苑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知道,少不得责备她,韵之显然是个没心机的姑娘,你又何必在意。” 香橼也知小姐心胸宽阔,便放下了,爬上床为她铺被子,随口说:“不过那位三公子有些奇怪,传说得那么了不得,可也不是个有礼数的人,奴婢瞧着他和您说话,怎么一点不见外,不像是初次相见。” 扶意起身走到一旁,淡淡地应道:“许就是京城公子的做派,扭扭捏捏也没意思不是?” 背过香橼,扶意才想,他们当然不是初次相见,可是看得出来,祝镕不想提。 第6章 晨曦下的女子 “小姐,您几时歇下?”香橼拾掇好了床铺,来摆弄桌上的香膏脂粉盒子。 “才吃的饭,这会儿躺不住,打算准备明日的书本字帖。”扶意应道,“也不知三个小妹妹是什么性情的,慎重些才好。” 香橼笑问:“一下多了三个学生,老太太给不给您加束脩呀?” 扶意轻点她的脑袋,嗔道:“叫我爹爹听去,该说你丢读书人的脸。” 香橼最爱哄得小姐高兴,挽着她一并往书房走,说笑道:“那读书人也是要吃饭的不是?小姐,过几天你歇着的日子,带我去京城街上逛逛呗……” 清秋阁廊下两个看门的婆子回来时,刚好见书房的灯火亮起,一人到窗下张望了几眼,便又悄悄地出去了。 这个时辰,正院兴华堂的小厨房里,刚熬好了大夫人的药,众人一路送进卧房,公爵夫人杨氏,正坐在炕上写信。 “夫人,该吃药了。”陪嫁的王妈妈亲自将药滤好送到她手边。 杨氏放下笔,皱眉将汤药饮尽,只听得王妈妈说:“明日几位小姐,都要去清秋阁念书,老太太派人来说,不必您操心,书房里的一应花销,连带我们两位姑娘,都从她老人家屋里算。” 杨氏从精巧的小碟子里取了一枚果脯含在口中,驱散方才汤药的苦涩,歪着身子靠在金线绣吉祥云纹的大引枕上,闲闲地说:“你时常派人去看一眼,只送些茶果点心,别的一概不用管。” 王妈妈笑道:“晌午那会儿,东苑送了精炭去清秋阁,听说一篮子就花了二三十两银子,也不知明日还送不送了。” 杨氏冷笑:“她也就这点本事,随她去吧,无非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太太把她的女儿放在我这里念书,真是,还当我乐意替她操心不成?” 王妈妈则道:“您交代的事,奴婢都好生派人盯着,那言姑娘是个话不多的人,在清秋阁只和自己带来的小丫头说话,到了老太太跟前,也不过是说些纪州的风土人情。” 杨氏却眉头紧蹙,不耐烦地看着王妈妈:“别大意,要选嘴严心细的盯着清秋阁,我瞧见纪州来的人,心里就烦。” 王妈妈连声称是,此时下人来禀告,说三小姐、四小姐来向夫人请晚安,她知道夫人一贯是不见的,正要去打发,杨氏却道:“叫她们进来,我有话嘱咐。” 这边厢,祝镕走到兴华堂外,刚好见两位妹妹进去,而王妈妈见了他,迎上来说:“夫人身上还不大好,今日就不见公子了,要奴婢转达,说您办差辛苦,且在家里歇几日再忙不迟。” “平珒呢?”祝镕问,“怎么不来向母亲请安?” “小公子也染了风寒。”王妈妈说,“今年春天,可真冷呐,三公子,您也要保重身体。” 祝镕便道:“王妈妈,替我向母亲请安,我去看看平珒。” 王妈妈称是,目送祝镕离去后,暗暗叹了口气,才转身回屋里。 祝镕离了兴华堂,径直往弟弟的屋子来,途中经过清秋阁,见里头灯火通明,不禁停下脚步。 虽隔着院门,但明亮的窗上,隐约能见言扶意的身影。 就在数日前,祝镕从船舱走上甲板,看见晨曦下盈盈而立的女子,彼时两岸新绿,大好春色,都在她的脸上化作明亮笑容。 没想到…… 第7章 自在天地 且说纪州远在京畿之北,是边境关要之地,亦是太祖皇帝祖籍所在,大齐开国三百年来,纪州一直固守着国土的北门。 扶意千里迢迢来京城,先走旱路再换水路,最后还要两天的马车才能到达,便是水路那三日里,与祝镕在江上偶遇。 此刻,她准备好了明日要教授的功课,带着香橼退出书房,站在屋檐下等她吹灭里头的蜡烛油灯,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暗,院门外灯笼下就渐渐明亮,她看见了祝镕的身影。 来京的路,忠国公府派人在岸边接她,先头随行的皆是自家家仆,他们这些旱地生长的人不堪江河颠簸,当日上了船,就剩扶意一人不晕。 为了替香橼要一碗热汤,扶意在清晨独自走上甲板找船娘,落在身上的晨曦与江上波光同辉,还有看不尽的自在天地,她欢喜极了。 谁知一回眸,有个人在身后看着她。 扶意从小跟随父亲念书,虽是独生女无兄弟姐妹,可家中学生往来无数,她不会见了男子就露怯,彼时便大大方方地问了声:“这样好风光,公子可也看迷了?” 没想到……那人便是祝镕,更没想到,他们还会再相见。 香橼关了书房的门,搀扶小姐往卧房去,笑着说:“多几位学生也好,万一韵之小姐又不来,咱们也不尴尬,其他几位总会来吧……” 扶意再看向院门外,祝镕已经不在了,她把心思收回来,轻声应着:“我也想,总不见得四个姑娘都不来,不过是带她们认字写字、念几句诗,也不算我逞才,往后就不会白白闲着了。” 主仆二人说话的功夫,祝镕已经到了弟弟的屋子,平珒(音同津)是父亲妾室所生,也是唯一的亲儿子,在家中一众兄弟里排行最小,今年才十一岁,自幼体弱多病,惹人怜爱。 祝镕来时,弟弟已经睡熟,他摸了摸平珒的额头,问乳母:“已经不烧了?” 乳母应道:“日落前才退烧,就前几日被西苑四公子领着一道去骑马,吹了风回来就病了,四公子倒没什么事。” 祝镕为弟弟掖好被子,吩咐道:“好生照顾着,若还是不妥当,待我告知祖母请太医来瞧瞧。” 这般嘱咐后,他才离去,再经过清秋阁,这里的灯火已经灭了。 祝镕没有驻足,大步返回祖母内院,他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至于和言扶意的初见,似乎不必刻意去告诫什么,那是个通透聪明,极具涵养的姑娘,换做别家女孩子,就拿韵之来说,怕是早嚷嚷出来“我们已经见过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祝镕满面清冷地回到卧房,利落地换了衣裳,趁人不注意,迅速离开了大宅,跳上早就在后门备好的骏马,奔驰而去。 那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就有明媚阳光,将清秋阁照得亮堂堂。 扶意站在院子里,看婆子们将书桌搬进书房,片刻功夫就收拾妥当,再等她用过早饭,除了韵之,三位小妹妹就齐齐地来了。 “去老夫人院里问一声,二小姐几时过来。”扶意打发翠珠去,这一边,笑悠悠问几个小姑娘,“妹妹们都念过什么书,会背什么诗,写字几年了?” 这会子,祝韵之还赖在哥哥屋里没走,兄妹俩隔着屏风说话,祝镕一面换官服,笑道:“你们上课还挺早,比我们衙门还早。” 韵之很不高兴,幽怨地说:“就是那个言扶意呀,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上午的课业时辰比下午还多呢,你说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祝镕束好腰带出来,宠爱地轻拍妹妹脑袋:“赶紧去吧,别等婶婶派人来捉你。” 韵之恨恨:“听说昨天言扶意把我娘哄得可开心,真怕我娘往后只听姓言的,她若敢去乱告状坑我,我跟她没完。” “二小姐,书房来人催了……”外头传来乳母的声音。 韵之刚要发作,被祝镕按下,好生道:“有她在,你本是多一重庇护,为何不能好好与她相处?你别忘了,婶婶要你搬回东苑住,已经提了好几回,你若往后日日迟到,奶奶就真护不得你了。” 第8章 二小姐的婚事 听说可能要搬回父母身边住,不用催不用劝,韵之立时就跑了。 祝镕哭笑不得,要妹妹仔细脚下别绊着,韵之又跑回来,一本正经说:“你答应我的,她要不是个好人,就替我撵她走。” “记得,赶紧去。”祝镕催促,看着韵之走远后,到祖母的卧房来,请了安便往禁军衙门去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起得比年轻人早,这会儿功夫已经用过早膳,站在窗下抄经。 见孙子出门去,她放下了笔,对芮嬷嬷说:“晚些时候,去清秋阁看一眼,四个小丫头,别吵得扶意招架不住。” 芮嬷嬷笑道:“只要二小姐不闹,妹妹们都是很乖巧的。” 老太太白她一眼:“敢情是我把两个孩子教坏了?” “话说回来。”芮嬷嬷搀扶老夫人坐下,递过茶水,“东苑要接二小姐过去,提了好几回,说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三公子是收养来的,总要有个避讳,说了那么多次,您不能总敷衍了事吧。” 老太太笃然喝茶,问今日用的什么水,命下人往清秋阁送些尝尝,这才回答芮嬷嬷:“把孩子接过去,无非是拿规矩礼数约束她,那些个道理,韵之真的不懂吗?十七岁的姑娘,怕不是今年明年就要嫁了,到了婆家少不得被做规矩,我不过是想留孩子在身边,叫她多逍遥两年。” “二小姐的婚事……”芮嬷嬷满目担心。 “她父亲毕竟不是我生的,我不好干预什么。”老太太轻叹,“横竖他们也不能坑了自家女儿,总是盼韵儿好的。” 芮嬷嬷问:“大老爷下午回京,要不要奴婢张罗,一家人吃顿晚饭?” 老太太摆手道:“马上清明了,一家子去祭祖,两三日在一处呆着,也不差一顿晚饭。” 芮嬷嬷说:“今年祭祖,三公子也不去?” 老太太颔首,放下茶杯:“过了清明,让镕儿先搬出去,我看园子西头的小院就很清静,你记得派人收拾,这样一来,韵之她娘也不能闹了,叫她在我身边自在些吧。” 此刻,内院的下人,已将山泉水送来清秋阁。 扶意正在给女孩子们讲解《诗经》,香橼代替小姐谢过,再往茶水房煮茶,瞧见门外一树梨花冒了芽,欣喜不已:“这么早就要开花了?” 翠珠笑道:“今年春天冷,已经迟了些呢。” 香橼却说:“我们纪州这会儿还下着雪,更别说开花了。” 翠珠面上一紧,忙岔开话题道:“姐姐,言姑娘平日里爱喝什么茶,你教教我,我也好伺候姑娘妥帖些。” 书房里,诗声朗朗,三个小妹妹十分乖巧听话,只有她们的二姐心不在焉,妹妹们背诗,她一个人托着脑袋,歪头看窗外枝丫上停的鸟雀。 扶意已经提醒过一回,遭了韵之的白眼,她和前三天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自然前三天扶意也能感受她心猿意马,只有一副身体在书房,心思魂魄不知飞哪儿去了。 但真要说韵之不通文墨,那可不见得,芮嬷嬷说过,当年老太太亲自给孙女启蒙,二小姐幼时可机灵聪明,十三四岁那会儿起,才忽然变得呆笨。 “韵之。”扶意再次出声。 被点了名的二小姐,没好气地看向她:“做什么?” 第9章 书房里的笑声 扶意本想提醒她专心一些,却见韵之脸上沾了墨,像一瞥胡子似的横在鼻子下,一时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的唇上提醒她。 祝韵之一脸莫名其妙,没懂扶意的意思,边上的三姑娘探头过来,立时哈哈大笑,对妹妹们说:“二姐姐长胡子啦。” “胡说什么呢?”韵之恼了,将手在嘴巴上一抹,果然沾了满指的乌黑,见妹妹们咯咯直笑,抓起边上的笔捉了妹妹摁着就要画她,“小丫头,你再笑。” “姐姐……”三小姐撒娇求饶,四妹妹和五妹妹上来帮忙,结果没劝住韵之,四人反而闹成一团,都画花了脸,弄脏了衣裳。 扶意本要阻止,还以为二小姐真按着三姑娘欺负,可很快就发现,四姐妹关系极好,玩闹起来,一个个笑得很开心。 倒是外头跟着的婆子丫鬟们听见动静,张望间发现小姐们打闹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纷纷跑进来劝开,一个个“哎呀呀”急得不行。 五姑娘的乳母更是当面埋怨扶意:“若是叫小姐们来嬉闹玩笑的,何处耍不得,也不必送来清秋阁了,您这是上课呢,还是闹着玩呢。” 扶意也无从辩驳,本不予理会,不想翠珠是个牙尖嘴利的,抢白她们:“言姑娘是老太太和公爷请来的先生,更是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几时轮到你们来当面说不是?昨夜老太太亲口吩咐将小姐们送来一处念书一处玩耍,你们怎么不去老太太跟前说?欺负我们言姑娘年纪小不成?” 翠珠是正院的丫头,那乳母是西苑的下人,在别人的地界到底不敢挑事,白了翠珠一眼,没好气地说:“赶紧打热水去吧,总该叫我们小姐洗干净脸。” 扶意在边上没出声,再看姐妹几个,互相玩笑着,任凭下人伺候洗脸,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拌嘴。 三姑娘最先洗好了,跑来扶意身边亲昵地问:“言姐姐,我们只念书写字吗,你会画画吗,我想学画画。” “若是画画,我不敢胡乱教。”扶意笑道,“可妹妹喜欢,我们画一画也无妨。” 她抬头看向捧着茶盏大口喝茶的韵之,说:“但不能再把墨画在脸上。” 韵之瞪着扶意,放下茶杯刚想说什么,脑筋一转悠,便道:“我不闹你们,画吧,我家三妹妹最喜欢画画。” 国公府里,自然要什么有什么,丫鬟们很快就送来纸墨水彩。 扶意虽自谦,可一笔一画,便把窗外冒了花芽的枝丫,画得惟妙惟肖,将一张白纸染出春意盎然。 除了韵之,三个小妹妹都对扶意佩服不已,一上午安安静静学画画,也是有模有样,只有韵之面前净是乱涂鸦,她做什么都意兴阑珊很不耐烦。 如今扶意教四个姑娘,也就不必盯着韵之不放,想来姑祖母特意把小孙女们也送来,就是知道她单独对着韵之,早晚会难做,自己带大的孩子,姑祖母必然十分了解韵之的性情。 转眼,一上午的辰光便过去,日头到了正中,禁军衙门外,祝镕大步走出来,遇见宰相府的车马从门前过。 车上的人也见了他,马车缓缓停下,闵家那与他同龄的长孙下车来,抱拳道:“好些日子不见。” 祝镕道:“我出了趟远门,昨日才回来,你呢,前日我家大嫂生辰,可请你去吃酒了?” 闵延仕笑道:“那日我正忙,去不得,只差人送了贺礼,过几日再去道贺。” 祝镕便说:“马上过清明,一家大小要去祭祖,你过了清明再来。” 第10章 你算什么东西 宰相家里自然也要清明祭祖,闵延仕笑道:“劳烦替我转告长姐,我迟些日子去看她,并问候老太太与伯父伯母。” 他说着,不自禁地看了眼禁军府的大门,再看祝镕的眼神里有了些许变化,似欲言又止,然迟疑半晌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抱拳作揖道:“镕兄,我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先告辞,改日再叙。” 祝镕大方笑道:“忙去吧,我会向大嫂转达。” 宰相府的马车扬尘而去,衙门里走出与祝镕同服色官袍的年轻人,一拍他肩膀,问:“怎么还不走?” “遇见闵延仕。”祝镕说,“说了几句我家大嫂的事。” 慕开疆比祝镕虚长一岁,是兵部尚书之子,大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武状元,与祝镕的拳脚功夫师出同门,两人三四岁就在一起玩耍,一同念书一同当差,比各自家里的兄弟还亲密些。 “看见他穿官袍了吗?”开疆朝远处望了眼,问道,“他说没说?” “穿着便服,怎么了?”祝镕反问。 “你不在京城这十几天,他调任户部,升了郎中,才二十岁就当上郎中,还是在户部。”慕开疆道,“到底是宰相府的长房长孙,前途无量。” 祝镕不语,见手下的人送来了马匹,他问开疆:“要不要跟我回去吃午饭?” 慕开疆眉开眼笑:“你怎么知道我无处可去。” 祝镕说:“早晨来衙门的路上,就见着媒婆往你家走了。” 慕开疆叹气:“我怕是扛不住几日,我娘就差上吊威胁我。” 他招呼手下牵马来,再问祝镕:“你家呢,老太太不急,你爹呢?” 祝镕却答非所问,说道:“听说我家新来的先生了吗,和韵之同龄的姑娘,你一会儿若在府里见了,规矩些,别跟韵之说话似的大大咧咧。” 二人骑马往家里来,慕开疆好奇什么姑娘,能被请来当先生,听说是博闻书院的女儿,便知道是在纪州有名的才女。 他们到家中,径直往老太太内院来,刚好见西苑的三夫人金氏带人走在前头,本想若是遇上了,便去问候一声,却见那群人气势汹汹地直奔清秋阁。 这边厢,小姐们都各自离去用午饭,老太太今日没传扶意过去,厨房送了精致的饭菜到清秋阁来,摆在书房东边的抱厦里。 翠珠和香橼坐在小杌子上捧着各自的饭碗,陪扶意一道吃饭,说说笑笑很是自在。 忽然间,外头有人闯进来,就听见尖锐的声音骂着:“小蹄子在哪里?”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香橼和翠珠刚站起来,就有衣衫华丽的妇人从门前闯进来,只见三夫人金氏凤眼怒睁、长眉挑起,发簪上的金丝流苏晃得厉害,她扫了眼三人,怒斥:“哪个是翠珠?” 便见五小姐的乳母指着说:“夫人,就是这小蹄子。” 扶意走上前:“三夫人您……” 可金氏完全无视她,排开扶意,冲到翠珠面前,扬手便是两记响亮的耳光,登时就把翠珠打蒙了。 “小贱人,你是仗着谁,对我房里的妈妈大呼小叫?我家姑娘见了乳娘还要叫声妈妈,你算什么东西?” 扶意猛地想起上午嬉闹时,翠珠与这乳娘的口角,不等她开口为翠珠辩护,三夫人金氏已高声呵斥:“来人,把这贱蹄子给我拖下去打烂了。” 第11章 三夫人的挑衅 到忠国公府这几日,扶意只在第一天见过三夫人金氏,那日初来乍到,谨慎小心,并没有仔细打量过这家里的人,再后来因各房起居不在一处,老太太那儿若不召唤,莫说三夫人,连正院大夫人也没再见过。 没想到第二回见,就出了这样的事,比起昨夜祝韵之连名带姓地喊她还叫扶意震惊。 西苑的人有备而来,两个身材结实的婆子便冲上前,抓小鸡似的按住了翠珠,翠珠吓得不轻,也不知该向谁呼救,慌乱的眼睛看见扶意,才哭:“言姑娘,救救我……” 扶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上前阻拦道:“三夫人,有什么误会,您坐下来,慢慢听我解释可好?” 金氏瞥了眼扶意:“翠珠是家里的奴才,姑娘是亲戚是远客,多的话还要我说吗?” “夫人……” “你们还愣着?把这小贱人拖去当院,给我照死里打,我要看看这家里的奴才,还有谁敢仗势欺人。” 金氏根本不理会扶意,喝令婆子们拖走翠珠,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香橼吓坏了,跑到扶意身边问:“她们会不会真的打死翠珠,她就是说了几句话……” 而那几句话,不论有没有仗着大房欺压三房,翠珠到底也是护着自己,这会儿她要被打死了,扶意不能不管,可若跑去老太太那儿求助,来回一趟就够翠珠搭上半条命,若搬来大夫人,又怕把事情闹得更大。 “小姐?” “香橼,你立刻去老夫人那儿,别惊动姑祖母,先求芮嬷嬷来一趟。” “那您呢?” 扶意没有回答,径直跟出来,翠珠已经被按在地上,还有人从院门外拖来五指宽的刑杖,她赶到三夫人跟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哟……”三夫人冷笑,“言姑娘,真犯不着,这和你不相干。” “夫人要管教翠珠,我本不敢插嘴。”扶意神情恳切,“只是我才来几天,小姐们的功课还没教好,就先闹出治下不严,让身边丫鬟以下犯上的罪过,不知外人要怎么看待我。求夫人能给扶意几分颜面,把翠珠交给我,是打是骂,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金氏抬起下巴,高傲地说:“我说了,这事和你不相干,姑娘非要揽在身上,回头老太太问起来……” “不过是处置一个奴才,老太太怎会过问,夫人自有管教下人的道理。”扶意道,“可我实在脸皮薄,想求婶婶心疼我,好叫我别丢了老太太的颜面,别丢了纪州家里的脸。” 清秋阁里管事的婆子来张望,听见扶意这番话,便附和着说:“三夫人您别动气,这小贱人冒犯了您,活该被打死,可怜言姑娘初来乍到,别吓着她才好。您只管歇着去,奴婢一定把这小丫头结实打一顿,好好给您出气。” 金氏打量那婆子,知道她在大房有几分体面,便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正院大房的奴才,都是牙尖嘴利目中无人,你这话倒像是个人说的了。” 那婆子一脸赔笑:“夫人您消消气,这翠珠是家生丫鬟的,等奴婢把她爹娘找来,照死里收拾。” 金氏不屑,但低头见扶意卑怯恭敬,心里算计若真吓坏了,老太太那边也不好交代,她只是见不得这家里的人压着他们西苑,还没必要把事情闹得沸反盈天。 “好吧,我也是慈悲心肠,看在姑娘的面上,今日饶过这小贱人。”金氏从丫鬟手里拿过暖炉捧着,趾高气昂地走到扶意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正院里的下人,一个个比主子还厉害,姑娘也真真不容易。将来若有难处,只管到西苑来找我,我们姑娘的功课,也拜托你了。” 扶意俯身谢过,再一路将三夫人送出院门,恭恭敬敬站在门前,直等他们走远才抬起头。 冷不丁的,见到不远处站在树后的祝镕,他身边还有陌生的年轻男子,祝镕淡漠清冷,倒是身边的公子大方有礼,朝扶意抱拳作揖。 扶意欠身致礼后,就赶回到院里,来看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翠珠。 院门外,慕开疆笑道:“你家也挺热闹。” 祝镕睨他一眼:“不饿了?赶紧吃饭去。” 两人一路走去内院,只听开疆念叨:“这姑娘还真会说话,我还以为她要拿老太太来压人,心想你家三婶该气炸了。” 祝镕道:“人家小小年纪就念了那么多书,脑筋自然比你好使。” 第12章 先做人再做事 开疆的确念书少,旁人不敢这么说他,祝镕说来他则嘻嘻哈哈当玩笑,这会儿提起那纪州来的姑娘,便道:“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独自上京,这是要在你们家住多久,难道不想她爹娘?” 听见这话,祝镕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开疆没刹住,冲到前头才回身,笑道:“我也是多虑,女子出嫁,都要离开爹娘,没什么稀奇,她不过早些体会罢了。” 想起江上那一幕,甲板上盈盈而立的女子,满身自由气息,仿佛山河天地才能包容得下。 “走吧,吃饭去。”祝镕应道。 他心里想,清秋阁里那位,自然有她自己的主意,那是个能为自己做主的姑娘。 他们回内院吃饭的功夫,香橼也把芮嬷嬷请到了清秋阁,翠珠已经不哭了,只是给吓唬蔫儿,平日里机灵活泼的小丫头,这会儿直哆嗦。 管事的婆子找来了翠珠的娘,她是家生的丫鬟,爹娘都在后院当差,老实巴交的人,赶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得大惊小怪,三夫人的脾气你们不知道?”芮嬷嬷说,“芝麻小事闹大了,反成了你们的不是,都退下吧。” 扶意默默立在一旁,她心里已经想到,今天这事儿西苑那边并不是冲翠珠来,听听三夫人话里话外,她该是不服正院大房。毕竟,祝公爷和西苑三老爷,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姑娘,没吓着吧?”芮嬷嬷慈眉善目,拉着扶意进门坐下,命翠珠给她磕了头,要她仍旧在这里当差,一面又对扶意说,“我家三夫人性子急,将门出身,就算在老太太跟前偶尔也冲得很,老太太从不和小儿子媳妇计较,说是有闲工夫置气,还不如寻些别的乐子来开心。” “是。”扶意道,“嬷嬷您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对了。”芮嬷嬷喜爱扶意的通透,转身见桌上饭菜没怎么动,小半碗米饭都凉透了,心疼地说,“姑娘想吃什么,我现给你做去,热腾腾的才好吃。” 扶意忙摇头:“嬷嬷回内院陪伴姑祖母要紧,再过会儿,妹妹们就要来上课,我也该准备准备。” 芮嬷嬷见这孩子心里稳得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命下人们好生伺候言姑娘,这才走了。 翠珠今天是干不了活了,其他两个丫鬟来帮着收拾抱厦里的碗筷,扶意早已倒了胃口,独自回到书房,坐在窗下吹风透气。 昨日二夫人来兴师问罪,今天又换西苑来闹一场,接下来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离家前,爹娘就再三叮嘱,公侯世家的大宅门里,要先学会做人再做事,不论她将来是什么前程,这一年在祝家,必定能学不少人情世故。 “这样的人情世故……”扶意苦笑着摇头,“学来做什么。” 此刻,香橼送了芮嬷嬷回来,跑到小姐身边,担心地问:“吓着没有,奴婢走后,三夫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下回可别支开我了,万一他们打你呢。” “没有的事儿,这可是国公府,哪有打客人的道理?”扶意笑道,“傻丫头,去哄哄翠珠吧,我没事,一会儿韵之她们该来了。” 第13章 清秋阁来了天仙 内院膳厅里,得知开疆来家吃饭,老夫人叮嘱多加几个菜,怕年轻人不自在,见了面就分开了。 俩人吃到一半,芮嬷嬷回来,笑着向慕家公子问好。 她走开时,开疆听见嬷嬷对手下的人说:“准备茶点,比平日早半个时辰送去清秋阁,言姑娘午饭都没吃好。” 就连他这个外人也明白,悄声问祝镕:“你三婶怎么又和你娘闹起来?” 祝镕扒拉了几口米饭,没来得及应,开疆还在耳边嘀咕:“她这不是冲那个姑娘去吧,是在挑衅你娘吧。” “你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些事做什么?”祝镕往开疆碗里塞了一大块东坡肉,“赶紧吃,吃完了回衙门,下午我还要出城去接我爹。” 开疆口齿不清地说:“替我向伯父问候。” 他们吃过饭,要去向祖母辞行,走到门外,正听芮嬷嬷说:“不如把书房搬到内院来……” 祝镕示意开疆别跟过来,交代了廊下的婆子几句,带着兄弟就走了。 屋子里,主仆俩还在说中午的事,小儿子媳妇这么闹腾,也不是一两回,只管撂着她臊着她,过几日就能老实。 “可怜意儿那孩子,简直莫名其妙。”老太太怨道,“你说怪翠珠吧,难道又由着西苑的下人欺负意儿?” 嬷嬷很担心:“不知大夫人会怎么发落翠珠,奴婢方才息事宁人,就怕大夫人……” 老太太倒是笃然:“她不会小题大做,不然这家早就不太平。” 芮嬷嬷向门外看了眼,轻声问:“您接言姑娘来时,可知道孩子是这样的品格样貌?底下的人都说,清秋阁来了天仙,您把姑娘接来,是为我们二公子、三公子相看的。” “起先只知这孩子念书好,在纪州很有名气。”老太太说,“我那老嫂子没了十几年,我想替娘家联络联络亲戚,到了眼门前才发现,纪州真真人杰地灵。” 嬷嬷问:“那……” 老夫人一脸正色:“你先别瞎猜,到了底下不知该说成什么样,别害了扶意的名声。” “是。” “除了镕儿,这家里孩子的婚事我都不管,除非逼得孩子们不得活,不然我绝不插手。言家信任我,才把孩子送来一年,扶意是独生女,在家必是心肝宝贝,你便看哪一家能把女孩子教出这般状元郎的资质来?” 然而芮嬷嬷是知道的,东苑那边,二老爷和夫人挑了无数人家,也选不中满意的二儿媳妇,耽误了二公子的婚事,碍着兄长未婚,三公子这边也不好张罗。 至于大夫人,根本不在乎养子的婚事,很自然地推在老太太身上,她乐得作壁上观。 这一耽误,家里两个大小子都过了弱冠之年,连门亲事都没订下。 “难得姑娘她念书好,更没念出死脑筋,昨儿对二夫人,今日对三夫人,说话行事那分寸拿捏的,不知道的人,还当是自小养在我们这种大家族里的。”芮嬷嬷赞不绝口,“明年姑娘回纪州,十八岁年纪,上门提亲的人该抢破头了吧。” 老太太若有所思,口中悠悠道:“念书念死了的,都不过是混个认字罢了,真正念好书的,人情世故都在那学问里,又怎么能不会做人?你看镕儿,小时候我担心他无法在这个家立足,结果呢,人家自在着呢,和他爹爹,与兄弟姐妹关系都好,那就是把书读通了的人。” 芮嬷嬷却惋惜:“我们三公子这样的文采学识,为何要去禁军衙门当差,人家只当他是个武夫……” 第14章 你讨厌我什么? “武夫怎么了,那也是将来能保家卫国的。”老太太却道,“由他去吧,他爹都不拦着,你何必操心。” 芮嬷嬷笑说:“奴婢不操心公子的仕途经济,可奴婢担心好姑娘都叫别人娶走了。” 老夫人道:“这事急不来,他如今只是祝家的养子,连名字都不和兄弟们排辈入宗谱,外人不拿他当正经祝家子弟看,因此高门贵府的千金们,也多是看不上的。既然他想立一番事业,就叫他无牵无挂地去闯荡吧,姻缘这事,该有的总会来。” 说着话,外头丫鬟进门来,说翠珠被革了半个月的银米,是大夫人的命令,其他便没有什么了,也没叫她爹娘打她。 这会儿功夫,清秋阁里已经开始上课,怕姑娘们看书写字弄坏眼睛,下午的课时短,原本只有韵之时,是听扶意讲解古籍,如今多了三个年小的妹妹,扶意便选了些神话戏说的典故,好让她们听着喜欢。 五姑娘才十二岁,眼眉虽像她的母亲金氏,可性情并不像,柔软乖巧,下午一来就悄悄对扶意说别生气,等她回过祖母,明日不叫多事的奶娘跟着。 小妹妹这样可爱,扶意心里的郁闷顿时就散了,即便此刻韵之依然歪着脑袋,不听讲不理睬,她也没觉得不高兴。 故事讲完,妹妹们意犹未尽,扶意也高兴,正想再讲一个故事,祝韵之恼道:“什么时辰了,该散了吧,你真当我们要考状元?” 扶意看了窗外天色,便道:“是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三姑娘小声念:“回去也没意思,还是在清秋阁好玩,二姐姐真是……我们又不像你,能跟着三哥出门玩儿。” “我……”韵之好不耐烦,可又心软,摆手道,“听吧听吧,再半个时辰,你们不走,我可真走了。” 她看向扶意,很不客气地说:“你赶紧说。” 扶意不知道韵之为什么“性情大变”,也许前三天是给老太太面子,是试探自己,又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有了靠山。 可是…… 扶意一面翻书,一面想,祝镕不过是个养子,就这几天香橼听下人们的闲话也知道,大夫人很不待见养子,他在家,真的能护着韵之?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扶意逗得妹妹们咯咯直笑,高高兴兴地散了今日的课程,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姐们被各自的奶娘丫鬟接走。 妹妹们都走了,韵之反而最后才出来,经过扶意面前,冷声道:“你真会讨人喜欢,奶奶喜欢你,哄得我娘也喜欢你,连三婶都被你劝走了,不都说读书人淡泊寡欲,你怎么这么精明,真糟践读书人。” 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扶意觉得很可笑,而祝韵之更恨恨道:“我不喜欢你,你若识相,最好早早离开我们家,不然惹了麻烦别怪我。” 见韵之含怒走开,扶意终于开口:“你讨厌我什么?” “我就……”韵之却一时语塞,看似霸气的脸上,分明带着委屈,她没再说话,咬了唇拂袖而去。 “小姐?”香橼走上来。 “没事,你带人把书房收拾了。”扶意吩咐下,转身往卧房走,同时也看着韵之一路出门,那柔弱无奈的背影里,仿佛有诉不尽的委屈,叫她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怜惜。 这时,有婆子从门外进来,站在院子里对扶意说:“言姑娘,我家公爷回府了,请您到兴华堂一见。” 第15章 兴华堂 扶意应下,唤来香橼稍作收拾,选了件形容庄重的衣裳穿戴齐整,便带着她一并前往。 兴华堂是祝公爷与夫人杨氏的起居之处,也是历代袭爵的族长行使家族大权的所在,平日里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土地房舍几经扩建修缮,正院的地界早已足够自成一宅。 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终于来到兴华堂正厅,门里的丫鬟却引她往东间内室走,和气地说:“姑娘,这里是族里议事的地方,怪严肃的,大老爷请您去里头喝杯茶,夫人和小姐们都在呢。” 果然,一进门便见三姑娘和四姑娘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上首临窗的大炕上,茶几两侧分坐了大老爷祝承乾与夫人杨氏,扶意初到祝家那天都见过,只是祝公爷当天就出城办差,今日才归来。 扶意行礼问安,才方站定,便见祝镕拿着一卷画轴从门外进来,比不得两个妹妹那样拘谨小心,一路走进来问着:“爹,是这幅画吗?” 祝承乾埋怨的口吻里分明是宠爱:“叫你找几件东西,总是稀里糊涂,你在禁军府也这样当差?将来怎么当家作主?” 杨氏嘴角抽过一缕冷笑,端起茶杯遮掩了,便见祝承乾展开画卷看了两眼后,温和地对扶意说:“这幅《鹊华秋色图》是我一个门生的临摹,虽不值什么,但画功精湛,颇有松雪道人的风骨,你就收在屋子里赏玩,教教我这淘气的三丫头。” 祝镕捧着画,直接递过来,这是在国公爷和夫人跟前,扶意也不好打发香橼收,便也大大方方从祝镕手上接过了。 “映之、敏之。”做父亲的神情严肃地看向两个小女儿,“听说今天头一日去清秋阁,就闹得出了事,怪我没能事先叮嘱你们,今日便罢了,往后若再嬉戏胡闹,给言姑娘添麻烦,自有家法等着你们。” 姐妹二人低着脑袋,全然没有在清秋阁时的活泼可爱,显然十分惧怕她们的父亲。 祝承乾又道:“你们言姐姐在这么大时,已经熟读四书五经,文章诗词都传到京城来了,我不求你们有什么造诣长进,姑且学学读书人的气质涵养。” 只见杨氏笑道:“老爷这样说,岂不成了我的不是,我把两个女儿都给你教得极好,只是十二三岁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您也不说多疼疼。” 她看向扶意:“姑娘,你说呢?” 扶意欠身:“三妹妹、四妹妹聪明乖巧,我却有许多不足,还望大伯母多多教导,” 杨氏打量了扶意一眼,收回目光,对身旁的丈夫说:“老爷路上辛苦,教训孩子们不急在今日,该好好休息,再者母亲虽说不见,我们也该换身衣裳去请安才是。” 便见二位小姐识趣地上前行礼告退,扶意也跟着告辞,但听祝公爷说:“在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缺什么少什么,差人与你伯母说,千万不要拘谨客气。” 扶意一一应下,见再无他事,就跟着三姑娘和四姑娘一道出来了。 姐妹俩出了门,俱是浑身一松,冲着扶意直眨眼睛笑,扶意刚要说话,见一旁回廊下站着两位娇艳美丽的妇人朝这边张望,看着年纪比大夫人杨氏小上好些,想必该是正院里的两位姨娘。 可三姑娘、四姑娘全然无视她们,拉着扶意说:“言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平珒吧,他今天好多了。” 四姑娘见祝镕也跟出来,招呼道:“哥,我们去看平珒,你去不去。” 扶意与他目光交汇,两日来彼此没正经说过几句,可每一次眼神相接,都像是往来几百个回合,说了无数的话。 第16章 甲板上的那个人 祝镕应道:“平珒才好些,你们不要去闹他,过几日就要出门祭祖,别叫他又病了。” 两个妹妹听说要出门祭祖,互相使眼色,别过了兄长和扶意,依然无视边上两位姨娘,步子紧紧地走出去,像是要去合计什么。 扶意不见得在这里与祝镕大眼瞪小眼,刚转身要走,廊下两位姨娘迎上来,这一回倒是祝镕主动给她做了介绍,问候过二位姨娘,这才散了。 离了兴华堂,扶意不禁松了口气,香橼捧着祝公爷赠的画轴,小心翼翼地跟着回来,直到进了小姐的卧房,才撑着腰大喘气。 扶意笑了:“比在纪州我家老太太跟前还紧张吧。” 香橼看起来很累,连连点头:“屋里屋外那么多侍女婆子站着,连喘气声都听不见,那规矩,别说我们家的老太太,就这府里的老夫人跟前,也没这样的。” “大夫人治家严谨是出了名的,今天出了这些事,我怪丢脸的。”扶意说,“往后我们再多谨慎些。” 香橼心疼地说:“小姐你问过芮嬷嬷了吗,咱们在这家能自行出入吗,不然千里迢迢跑来,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关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扶意笑道:“那我也觉得比在家好,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娘。” 香橼这才宽慰小姐:“老爷那样疼爱夫人,您放心,不会叫老太太欺负她的,还有我娘在边上陪着呢。” 扶意颔首:“出也出来了,就不想了,而这家里的事和咱们不相干,你刚才听祝镕说了吗,一家子人要去祭祖了,我们该是不跟着的,到时候我领你街上逛去。” 香橼欢喜不已,要将祝公爷赠的画挂起来,一面玩笑似的说:“小姐也是,怎么好连名带姓地喊人家三公子呢,叫人听去,还当咱们不礼貌呢。” 扶意竟是脸上一红,忙掩饰道:“我随口就说的,我渴了,你倒茶来。” 香橼放下东西,要去取茶水,却见翠珠端着茶盘进门来,放到了扶意手边后,就在她面前跪下了。 “翠珠,你起来。” “言姑娘,今日多亏了您。”翠珠颤颤道,十分委屈,“若不是您……奴婢就要被打死了。” 香橼搀扶翠珠起身,扶意温和地说:“别多想,三夫人必然转身就忘了,老太太也说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们都忘了才好。” “帮我一道把画挂上,是公爷送给我家姑娘的。”香橼拉着翠珠说,“来,你说挂哪一边好。” 她们忙去了,扶意这才端起茶盏缓缓饮下,茶香沁入心脾,她静下神思,回想起兴华堂里见到的光景,眼前立时又浮现出了祝镕的面容。 那个站在甲板上,告诉她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山后有多少城镇,河流又通往何处,脚下的江水要在哪里汇入大海,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无所不通的人…… 扶意垂下眼帘,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能再相遇,她怎么好像不高兴? “小姐,挂这儿成吗?”香橼在那头喊她。 扶意把心思藏好,放下茶杯起身走来,指挥两个丫头好生将那副画挂起。 这日入夜后,祝镕带着家仆四处查看烛火,一行人到了清秋阁外,见院子里灯火未熄,便要进去叮嘱。 祝镕拦下道:“里头有管事的婆子看着,你们不要进去,言姑娘带着婢女就住在这里,往后我不在家,你们巡查烛火时,也不要随随便便闯入。” 第17章 他高兴什么,又笑什么 自小跟着祝镕的小厮,名唤争鸣,一行人走远后,他笑着问公子:“小的还没见过言姑娘,听说样貌极好,我们家的小姐们都被比下去了,真想见识见识。” “混账东西。”祝镕踹了他一脚,“人家姑娘家家,容你在背后议论。” 争鸣揉着屁股嘿嘿笑道:“公子,我可听人说了,老太太把言家姑娘接来,是相孙媳妇的,要许配给二公子呢。” 祝镕闻言,心头莫名一紧,不自觉地瞪着争鸣。 争鸣见公子生气,怕又挨踹,忙道:“不是我胡说,都是他们都在讲,您、您别生气……” 祝镕回过神:“我生哪门子的气,但不许你再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言姑娘是来给小姐们做先生教学问,不是叫你们说闲话。” 争鸣连连称是,不敢再多嘴,跟着一路往别处去巡查。 待转回内院,祖母已经歇下,韵之也睡了,他一人清清静静在屋子里,整理一些文书信函,丫鬟送来茶水,笑道:“二小姐等了您半天呢。” “知道了。”祝镕说,“明日一早我去找她。” 丫鬟又道:“今天下午,少夫人带着孩子过来请安,奴婢听见几句话,原是被二夫人差遣,来游说老太太,要接二小姐回东苑去住。” 祝镕听见这话,想的却不是韵儿可怜,而是二哥的婚事。想来二叔和婶婶看不上纪州的书院,他们的大儿媳妇是宰相府的孙女、贵妃的侄女,小儿媳妇少不得也要从世家贵族里选。 没来由的,心里一松快,他打发婢女道:“明日我会问祖母,你们歇着去吧。” 等丫鬟们关门退下,祝镕才觉得自己奇怪,他高兴什么,他又笑什么。 可心里,偏就想起扶意站在船头的身影,记起那嫣然一笑,明眸善睐,记起她问:“这样好风光,公子可也看迷了?” 祝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可不是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在那条船上,过几日找到机会,还是要叮嘱言扶意一番,可这话从何说起,又该怎么说? 这一夜过去,隔天清早出门前,祝镕和韵之在祖母屋里用的早饭,谁也没提昨日大嫂替她婆婆来说接韵之回去的事。 直到韵之被送去清秋阁,祝镕换了官袍要出门,芮嬷嬷到房里来说:“过了清明节,公子就搬去园子西头的小院,老夫人的意思,您能明白吧。” 祝镕颔首:“嬷嬷替我张罗便是,韵之若回西苑,就不得自在,二婶是碍着我们并非亲兄妹,这么大了还在一处住着,怕外人说闲话,也不是没道理。” 芮嬷嬷知道祝镕的心胸,不再提这件事,却笑悠悠问:“公子和言姑娘,熟络起来了吗?” 祝镕愣一愣:“嬷嬷什么意思?” 芮嬷嬷笑得眼眉弯弯:“就想着二小姐还不定要怎么欺负人家,少不得你去周全。我们二小姐本没有坏心,之后若有什么事,千万别叫言姑娘误会了才好。” 祝镕说了声知道,背过身去在屏风里头束腰带,再出来,见嬷嬷还笑得那么欢喜,他不禁也笑了:“您有高兴的事?” 芮嬷嬷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就是看着我们三公子长大成人,这官袍穿在身上好气派,奴婢心里欢喜。” 第18章 你还记得我吗 祝镕被芮嬷嬷笑得莫名其妙,一路从内院出来,必定要经过清秋阁,见东苑西苑的奶娘婆子们都在门外候着,据说是祖母的命令,不许她们再跟进去搅乱姑娘们念书。 原想去看一眼妹妹们上学的光景,此刻不愿招惹多余的话语,便是匆匆而过。 西苑的奶娘丫鬟瞧见了三公子,互相说几句闲话,提起如今兄妹俩还在一处院子里住着,不成个体统,东苑的婢女听见,直朝她们瞪眼珠子。 两边险些要呛起来,被清秋阁管事的婆子出面阻拦,警告她们再有什么事,可不是革半个月银米那么简单。 门外多事的下人们不消停,书房里却是一派祥和,妹妹们都爱听故事,而三妹妹喜欢画画,四姑娘和五姑娘想要学棋,一上午的时辰只怕还安排不过来。 自然,总有一个人孤僻地坐在一旁,不理睬扶意,也不搭讪妹妹,浑身上下的不情愿。 好在韵之也不是那作天胡闹的人,一晃三四天过去,倒也太平。 这几日,扶意偶尔被姑祖母叫去用饭,都能在路上瞧见忙碌的家仆,为了清明举家赴祖坟宗庙祭祀,早早已开始准备车轿马匹、香烛纸钱,这家里还单有一处厨房,专擅制作祭祀供果糕点,那头的炊烟日夜不歇,听香橼打听说,要做能供上千人食用的供品,祭过祖宗后,便会赠给穷苦之人。 转眼到了出发的那天,扶意在宅门前恭送,老太太留了两个可靠的嬷嬷照顾她,虽然其他要紧的下人都跟着出门,家里还是剩下不少人,就怕扶意叫人欺负似的。 难得各院老爷夫人齐聚,还有旁系宗亲也一并出发,那么多人乌泱泱的,扶意不敢多张望,只看着一辆辆华盖香车从门前过,一家子人光是登车出门就费上好半天。 香橼晨起多喝了一碗粥,这会子憋得着急,好容易等最后一辆马车走过,转身就往清秋阁跑。 “这小丫头。”扶意嗔笑,心里头也因为一家子主人都离了,悄悄地放松了好些。 忽听得身后有人说:“传话下去,不要仗着老爷夫人不在家,一个个都撒野,我每日早晚都要巡查,叫我捉到了,可不看任何人的脸面。” 扶意转身,便见是祝镕,这几日听香橼提过,下人们说,三公子没有入祝家宗祠家谱,连名字都不和其他兄弟排平字辈,二十年来从未参加过祭祖,原来是真的。 “言姑娘。”祝镕见到扶意,大方走来,叮嘱道,“老爷夫人们都不在家,下人难免懒怠些,若有不便之处,只管派人到内院找我。” “多谢表哥。”扶意欠身,“清秋阁里的下人都是最体贴的。” 因见祝镕也没什么话再要说,扶意便打算走了,可是才侧过身,他就轻声问:“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扶意看向他,英俊贵气的公子,不轻挑也不无赖,真真公侯世家的气派。 然这么一句话,或许早该出现在他们的话语里,这会儿真听见了,扶意却没来由的不高兴,满肚子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脾气,竟是微微一笑后,转身就走了。 第19章 我们不曾遇见过 一路疾走回到清秋阁,遇见香橼,被笑道:“小姐你也着急吗?” 扶意心里跳得厉害,敷衍说:“我怕你有什么事,回来看看。” 香橼一脸轻松:“不知道出个门竟要送这么久,早晨不该多喝那碗粥,实在是因为好喝。”她低头摸了摸腰腹,笑眯眯问,“到底是国公府,天天吃得那么好,小姐,我是不是都胖了一圈。” 纪州家里的伙食虽也丰足,比不得这里每日山珍海味,不仅富贵奢华,还换着样就怕主子们吃絮了。 扶意和香橼都在胃口好的年纪,扶意尚且克制,香橼就总把她吃剩的都包圆。 “言姑娘,三公子来了。”门外忽然传来翠珠的声音,她跑进来问,“姑娘,三公子能进来吗?” 扶意呆呆地看着她,香橼轻声提醒:“小姐,你怎么了?” 她这才醒过神,应道:“请公子书房里见吧,我这屋子里乱。” 翠珠离去,扶意缓缓呼吸,定下心神,到镜前整理衣容,再吩咐香橼:“你不用跟过去,外人见你守在门口,不定怎么猜想。” 香橼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可想的,若说男女授受不亲,都是亲戚,且在老太太跟前同席吃过饭,这家里的人,也不见得那么嘴碎多事。 可她是还没开窍的小丫头,自然不懂扶意顾忌的事,扶意也不愿明说细讲,留下香橼独自往书房走来。 祝镕已经到了,坐在韵之的席位上,翻看她那些皱巴巴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书本,脸上是无奈又心疼的笑,听见脚步声,抬眸便见到了扶意。 扶意走进来,看见韵之的书被摊开,便道:“你回来之前,她每天听讲写字,十分安宁,自从你回来后,她就天天看着窗外发呆,倒是三个小妹妹,勤奋好学,可韵之却又常常嘲笑她们傻。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傻。” “我来有两件事。”祝镕起身,没有因为扶意方才的离去而生恼,和气地说,“一件事便是韵之的课业,姑娘若是没有不方便的,还请由着她。自然,婶母必定会寻你的麻烦,我想我们可以找一个折中的法子,待韵之祭祖归来,坐下来好好商量。” 春风入室,将桌上的书翻得刷刷响,扶意走到桌边,收起韵之的书,应道:“这件事,就等韵之回来再商议,但我不能轻易答应你们,至少在姑祖母跟前要有个交代。” “这是自然。”祝镕道,“其二便是,我们在江上……” 扶意抬头看向他,祝镕面上一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抱拳作揖道:“让姑娘为难了。” “我们早就见过面的事,不能对外人说是吗?” “是,实在……” “你且放心,连我的丫鬟香橼也不知道,她在船上晕得天旋地转,每日只昏睡。至于其他的家仆,他们都回纪州去了,当时也一样晕船,但就算是见过,也不会知道你是谁。”扶意语气清冷,“我这里,往后更不会再提起。” 祝镕欲言又止,目光却定在扶意的面上挪不开,细细地看,更觉眼前的姑娘姿容瑰丽,气质不凡。 争鸣说府里下人都在传,清秋阁来了天仙,而这位天仙,是老太太给她自己相看的孙媳妇。 他慌忙把目光收回,再抱拳道:“韵之的事,自然等她和祖母回来,但江上的事,请表妹多多包涵,只当我们不曾遇见过。” “请放心。”扶意淡淡地回了这三个字,从自己的书桌上抱起两册诗集,转身就走了。 第20章 扶意的心事 书房一时只剩下祝镕,清风吹拂纱帘,室内一派幽静清雅,方才他看着扶意离去,竟是怔了。 此刻想起她说,连婢女也不知他们曾经相遇,心里不禁懊恼多此一举,她若是要宣之于口的人,还等到今日吗?自己特地跑来嘱咐,岂不是看轻了人家。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懊恼也来不及,祝镕只能安慰自己,原是桩正经严肃的事,说明白心里也落得踏实。 他走出书房,扶意已经不见踪影,翠珠和几个下人笑盈盈站在院子里,他便道:“这几日书房不上课,言姑娘若是要出门,你们仔细打点车马,一应用具人手,从老太太那里拨便是。” 卧房里,扶意听得祝镕的声音,听得翠珠送他出去,心里一片失落。 但她明白,这份失落来得不应该,是她僭越了,是她先失了分寸。 回想起来,那日在清秋阁重逢的一瞬,心里是极欢喜的,可仅仅就奢侈的一瞬间。 算上舟车辗转的日子,算上到这家里的日子,扶意已经离家快一月,再过十一个月,她又要回去了。 忘不了家中收到忠国公府的帖子时,奶奶对爹娘说的话,口口声声盼着这一年里,扶意能为自己挣下姻缘,借着祝家结识公侯世家的子弟,嫁入大宅门,在京中站稳脚跟。 如此,等她的大孙子将来科举得了功名,扶意就好在京中多多襄助。 从记事起,就总听见祖母对爹娘念叨:“你们是没有儿子的”。 小时候也罢,再大一些就变成了:“把女儿当儿子教也没用,将来养老送终还不是要指望你侄儿。” 父亲虽是至孝之人,但与母亲伉俪情深,他什么事都能依着祖母,唯独纳妾娶小一事,仗着自己是次子,无须继承香火,硬是对抗了一辈子。 可也因此,祖母憎恶扶意的母亲,分明有长子继承家业,非要赖在书院,折腾小儿媳妇,处处为难她。 “什么书香门第……”想起家中种种,扶意眼中露出厌恶之色,纤细的手指捏成了拳头,“那老妖怪死绝了才好。” 香橼忽然从门外探出脑袋,笑道:“小姐,我跟翠珠去园子里逛,你去吗?” 扶意忙地收敛戾气,平静下来,摇头道:“我不去,明天正清明,我们也别出门的好,等后日,后日我带你上街走走。” 香橼高兴地说:“这家里园子那么大,我还没逛够呢,京城大街也跑不了,不急不急。” 活泼的丫头,跟着翠珠和其他人就走了,清秋阁里愈发清净,来了七八日,扶意倒也是头一回能毫无顾忌地清闲下来。 重新回到方才的思绪里,又想起江上的相遇,她三四岁就已启蒙念书,十几年来,正经学问手不释卷,可私底下,看得更多的是爹爹眼中的荒唐书。 那些个离经叛道的故事看得多,这天底下的人情世故,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了。 见到祝镕的第一眼,她就…… 扶意双颊滚烫,不得不用力揉搓几下,定定神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这边厢,祝镕离开清秋阁后,带着家丁把各房各院都转了一遍,多年来,每逢举家出行祭祖,他都是留下看家的那一个,自然也是每一次都告诉所有人,他祝镕不是这家的儿孙。 “公子,您想什么呢?”争鸣见主子呆呆出神,自以为是地心疼他,“您别不高兴,这家里谁不把您当正经公子看待呢,祭祖那么琐碎辛苦的事,不去也罢,二小姐还不乐意去呢。” 第21章 去年的笑话 祝镕并不愿被看出真正的心思,便没有理会争鸣,之后将府中上下皆巡查一遍后,吩咐他:“明日我要入夜才出宫,家里若有什么事,你到皇城西门派人传话。” 争鸣笑道:“一家人都出去了,能有什么事,您只管安心当差。” 祝镕本想多嘱咐两句,毕竟清秋阁里还有客人在,可到底没说出口,他这会儿自己的心思还没定下来,可不能再叫争鸣或旁的人胡说八道。 一路转回内院,预备换衣裳出门,见厨房往清秋阁送午饭,里头传来管事婆子的笑声:“我还寻思你们俩逛着不回来,不惦记伺候姑娘用午饭了。姑娘却说不用担心,到饭点香橼必定回来,可不是嘛,你们是闻着香气回来的吗。” 便听见小姑娘的笑声,嗔怪着:“小姐,我怎么就成了吃货。” 祝镕跟着露出笑容,意识到时心头猛地一紧,立刻走开了。 隔天清晨,祝镕进宫当差,远在京外祝家宗祠所在的庄园里,祝承乾也带领全家,开始了繁冗肃穆的祭祖仪式。 老夫人有年纪了,祭过祖宗与亡夫后,便退回园子里歇息,只有大病初愈的平珒和小重孙子孙女跟着她,其他的子弟儿孙们还要在宗祠行礼。 两个小重孙今年不过三四岁,正是虎头虎脑爱玩儿的年纪,少不得奶娘丫鬟七八个人围着转,院子里热热闹闹,老太太在廊下晒太阳,身旁的平珒则十分安静。 “不去和侄儿们玩耍?”老太太问道,“你三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日不是爬树就是上房,成日里屁股不沾凳子,叫你爹戒尺也打断几根,才练得那样结实挺拔的体魄,你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难免身子羸弱。” 平珒乖巧地应道:“母亲说,世家贵族的公子,要文质彬彬优雅得体,不能上蹿下跳,要我收敛性情,听话懂事,不可疯玩疯闹,奶奶,三哥哥难道不是世家贵族的公子?” 这话听得人心底一片寒凉,大夫人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将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却不是一个慈善的嫡母,对待庶出的子女…… 也罢,老夫人暗暗叹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儿媳妇大度。 可怜杨氏生了个女儿后再不能生育,到意难平,而她不打不骂,不虐待庶子庶女们,对待两位姨娘也宽容有加,如何又能说她对不起什么人。 “奶奶,三哥哥为什么从来不参加祭祖?”平珒问道。 “总要留人看家,你三哥哥能干又稳重,如今他还在宫里当差,皇上娘娘们也要过清明啊。”老夫人慈爱地说,“珒儿,和你的小侄儿们玩耍去,在奶奶跟前不必立规矩,去吧。” 孱弱的孩子,眼底露出明亮的光芒,再三看着祖母寻求示下,老太太便吆喝身边能干的小丫鬟,领着小公子去玩耍。 芮嬷嬷从小厨房过来,为老夫人熬了日常饮用的汤药,小心翼翼喂下后,说道:“去年的笑话还在眼前,今年不知能不能太平了。” 老太太苦笑:“闹吧,我如今总想着,有的闹腾也不见得是坏事,把日子过成了一潭死水,才叫人心慌可怕呢。” 便是一年前,也在清明节,祝家上下举家来这里祭祖,三夫人金氏和正院大房的两位姨娘大打出手。那两位姨娘都是生了儿女的,并非一般下人奴才,不愿轻易被金氏糟践,因为几句话扭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第22章 就想要这么一个人 最终大夫人杨氏做主,命两位姨娘给金氏赔不是,又罚她们跪祠堂,只说两位妾室的不是,没有寻弟妹的过错。 可梁子是结下了,这一年来小打小闹,背后使绊子作弄人,大房和三房不曾和睦过,这不前几日金氏又冲到清秋阁去,扬言要打死翠珠。 自然不会允许她弄出人命,但大多时候,老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家里人口多,难免起矛盾争执,她若太较真,只会适得其反。 这会子,平珒已经和两个小侄儿小侄女玩得高兴,可怜他十一岁年纪了,还长得那么瘦小,虽说先天多病,但杨氏用什么心思养这个庶子,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 “这家里的事,也该有人来破除些旧规矩,把那陈年迂腐的做派都打烂了,重新立规矩。”老夫人正色道,“照我的心思,索性把家分了。” 芮嬷嬷说:“这不就是看着小公子的身子骨不大好,这才……” 她不忍往下说,却招来老夫人面对现实的话,问她:“珒儿若不成,还有镕儿,这三百年的家业原也不是一脉嫡系单传下来的,血缘要紧,还是能撑起家业要紧?何况!” 老太太见芮嬷嬷冲她摇头,深知有些话要藏在心里,轻轻一叹:“不指望他们,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只盼给镕儿找个好人家。” 嬷嬷问:“您这话说的,要把三公子嫁出去不成?” 老夫人笑道:“我这气喘的,是说要给镕儿找个好人家的姑娘。” 芮嬷嬷心里就是惦记着清秋阁,轻声道:“您看言姑娘如何?” “你这老东西。”老太太恼道,“怎么就盯着意儿不放?” 可是话锋一转,却又问:“那日老三家的去清秋阁闹,扶意怎么应对来着?” 于是芮嬷嬷又给主子学了一遍,赞叹道:“换做旁人,一定搬出您或是大夫人来压人,就我们三夫人的脾气,那清秋阁还不得炸了窝。姑娘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样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们家的小姐们可都不能够。” 老夫人一个激灵道:“我啊,就想要这么一个人,来把家里的事儿都翻一翻,不然照这么下去,早晚先从里头烂出去。” 偏偏家里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不论身份地位,还是能力才干,都不合适。 东苑两个大小子,还有一个没娶,老大娶的闵氏是极孝顺的孩子,自然也就光听她婆婆的话,虽是这家里的长媳,却指望不上。 老夫人静下心来,对嬷嬷道:“意儿那样好的姑娘,原该去个清白人家。但他们如今在一起处着,若真有缘分,也是他们自己造化的,我一定不会阻拦。可你我都要公允旁观才好,别多嘴多舌,勾引得孩子们胡思乱想。” 嬷嬷连连称是,也不敢说她心里欢喜,那日冲着三公子使劲的笑,可跟着老太太在祝家活了一辈子,真真没见过这样合眼缘合心意的孩子。 很快,一整天的祭祀结束了,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为求祖宗保佑,也没人敢露在脸上,一拨拨来给老夫人请安后,各自散去歇着,园子里早早就静了。 京城里,祝镕直到天黑才从皇城门下出来,正与开疆说话,抬头见争鸣带着马车站在街角。 他心里一紧,丢下开疆,几步就跑过来问:“家里出事了?” 争鸣一脸莫名,反问公子:“出什么事?”他笑着说,“小的就是来接您回家啊,公子,您怎么老盼着家里出事,谁都不在,能出什么事?” 开疆跟过来,听见争鸣的话,笑道:“你今天就总心不在焉,老问有没有人传话进去,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不是都离京祭祖去了?” 第23章 娘,我要回家 祝镕见慕家的马车也在不远处,便催促:“赶紧回去吧,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自在,家里大小事一概不管?” 慕开疆毫不客气地说:“你又何必管,费力不讨好,他们也不会把家业传给你。” 祝镕瞪他一眼,开疆自知失言,冲兄弟嘿嘿一笑,赶紧跑开了。 他这边上了家里的马车,由争鸣驾车往家里走,路上争鸣问他:“听说这月下旬皇上要离京行围,公子您可随驾?” “看上头的分派。”祝镕淡淡的,看着路边光景,石板路上湿哒哒的,傍晚时分一场小雨,也算应了清明之景。 “公子,若是这回您随驾,带我也去吧。”争鸣说,“他们都笑话我,说我自小跟着公子,却从没跟出过远门。” “当差岂是闹着玩的?”祝镕严肃道,“有什么可跟去,你能带兵打仗,还是镇乱平寇?” 争鸣扬鞭催马,哈哈笑道:“小的能给您端茶送水,知冷知热啊。” 祝镕懒得理他,不多久马车便到了家,门前小厮来牵马搬凳子,将三公子迎进门里。 这个时辰夜巡应该已经结束,他询问了几句得知家中一切安好,便径直往内院走。 经过清秋阁,此处还亮着灯火,有心看一眼,却见门前闪进瘦弱的身影,祝镕眉头一紧,立刻跟过来。 刚好扶意和香橼从书房出来,正要熄灯回卧房,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游荡在院子里,把她们吓了一跳。 管事的婆子更是猛地从边廊里冲出来,就听见那女子在问:“我娘呢,我娘在哪里,家里怎么黑洞洞的,人都去哪儿了。” 底下的人二话不说,簇拥着她就要把人送走,扶意和香橼看得呆呆的,而那女子开始挣扎,哭喊着:“我要回家,娘,我要回家……” 几个女人都抓不住,吓得不知怎么好,祝镕从门外闯进来,不由分说将那女子抱起,转身就往门外走。 远远还能听见她在喊:“我要回家,娘……” 扶意和香橼都是呆的,只见管事婆子上前来,分明她自己还惊魂未定,却来劝扶意:“姑娘,您早些睡吧,很晚了。” “方才那是?”扶意总不见得当没看见。 “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管事婆子却偏偏这样告诫她,“姑娘,您睡去吧,没事儿的。” 香橼拉了拉扶意的袖子,扶意醒过神:“是,您也早些睡吧。” 她带着香橼回到卧房,翠珠来送热水,也是淡淡的不言语,等香橼把门关了,就主仆俩在时,小丫头才后怕地说:“那人好像疯疯癫癫的,她是谁呀,这大宅门里,怎么还藏个疯子。” 扶意提醒香橼小点声,朝窗外看了眼,轻声道:“你听见了,她们说什么都没发生,明天一早你也不许问,连对翠珠都不要打听。正是大宅门里,才会有些外人不知道的事,不稀奇。” “小姐放心,我绝不多嘴。”香橼乖巧听话,服侍扶意洗漱,可她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这一吓还真吓得不轻,于是今夜不睡小床,和小姐钻一个被窝互相依靠。 香橼好眠,很快就轻轻打呼,可扶意的心还跳得厉害,祝镕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显然这里头的缘故是非,他很明白。 扶意翻过身,默默咬了唇,天知道,比起被那年轻女子吓着,让她心跳得厉害,却是祝镕。 “傻子……”扶意用棉被捂着脸,警告自己,再不要胡思乱想。 第24章 大夫人之威 女儿家心事固然如此,但扶意不是那轻浮轻挑之人,既然告诫自己要收敛心思,就绝不会在人前表露。 隔天一早,再见翠珠几人,大家都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玩笑,昨夜管事婆子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似有魔力一般,清秋阁上下竟全都忘了。 平日里香橼总能打听到什么回来,便是她不问也有人上赶着告诉她,可关于昨晚的事,连半个字都没听说。 今天扶意要出门,跟她的是内院里姑祖母留下的两位嬷嬷,翠珠等人一概不去,分明前几日说好由她们带着逛逛的,突然这个不舒服,那个也肚子疼。 主仆俩心里明白,她们必定有要紧事要交代,而两位嬷嬷是内院的,本与这些是非不相干,扶意也没轻易发问。 一上午在市井街巷里转悠,京城里瞧着人口是比纪州热闹,但纪州毕竟是天家发源之地,即便固守边陲,地貌气候有限,三百多年在数代帝王的恩泽下,早已是丰饶富庶之地。 扶意这个纪州土生土长的孩子来了京城,对眼中繁华并无甚新鲜感,就连香橼都嚼着糖葫芦皱眉说:“小姐,这糖怎么不甜?” 两位嬷嬷很是慈善,领着扶意去绸缎庄挑布料,去城隍庙拜神仙,又到京城最有名的馆子里吃了顿与府里不一样的饭菜,说是老太太出门前就许了银两的,连钱袋都没叫扶意摸一下。 街上的糖葫芦虽不甜,可酒楼里的饭菜叫她们食指大动,香橼吃得肚皮圆滚滚,爬上马车时对车夫说:“大爷您可慢些,不然我该吐了。” 一行人玩笑着,午后便归来,清秋阁还是原先的模样,关于昨晚的事,所有人缄口不言。 扶意不敢打听,也不愿打听,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总有些外人见不得的事,偏偏她这个外人还要住上一年,往后的日子不惹是生非、不得罪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时辰,京外祝家的庄园里,戏台上搭了戏,祭祀之事皆已妥当,一家子人且要乐呵两天才回城,祝承乾自然也少不得散些好处,给那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族亲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这些事大部分从她手上过,族亲里的女人们无不巴结奉承她,庄园里所到之处,都能看见大夫人被一群妯娌媳妇簇拥着。 此刻众人看戏,老太太看了两出就乏了,众人起身恭送,老夫人叫她们都别动,自己带着大孙媳妇和小重孙们就走了。 杨氏方落座,王妈妈就给她端茶,趁机在耳边说:“三公子快马派人传来的消息,那几个混账东西,又没看好……” 大夫人接过茶盏,面上波澜不惊,杯中茶水滚烫,她口中的话语却冷如寒冰:“哪个失职,打死哪个,不中用的奴才家里留不得。” 王妈妈没敢多问,应了声就退下了。 台上锣鼓声声,台下笑声不绝,一片热闹中,只有祝韵之神情黯然,满眼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三姑娘手里拿着纸鸢来找她:“二姐姐,我们放风筝去吧,这戏不好听,不如言姐姐讲故事有趣,坐着怪闷的。” 族亲里的堂姐妹们也围过来,纷纷问:“哪个言姐姐?” 第25章 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韵之不擅应酬,也不稀罕理睬她们,更懒得和妹妹们去放风筝,三姑娘见请不动二姐,就和其他姐妹一道走了。 平日里祝家规矩大,和长辈们同席时,三姑娘她们断然不会如此活泼。但今日有族亲在,要招待族里的堂姊妹,正院里二位姑娘落落大方,自然就是给嫡母体面。 果然,她们没走多远,族里的妯娌媳妇们,就纷纷对杨氏夸赞,说三姑娘四姑娘出落得好,都是大夫人抚养教导的功劳。 只见一旁三夫人金氏,用手支着脸颊,慵懒地哼笑着:“教得好,老太太才大老远请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来当先生。” 杨氏置若罔闻,依然与族亲女眷们说笑,可这话戳中了二夫人姜氏的痛处。 正院和西苑都是后来把孩子送去,言扶意来京城,原是特地要教韵之。虽说韵之从小养在祖母跟前,好不好和她这个母亲说不上,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只怕说着说着,又要提起元宵节闹的笑话。 然而姜氏忍耐下了,她若先挑起话来,金氏原本冲着老大家的火气,她没意思去惹上身。 三夫人见两位嫂嫂都不搭理她,族亲女眷们也不待见她,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窜。要说去年和大房两位姨娘打起来,如今一年过去了,她心里的火还是一样的。 在她看来,自家男人和老大祝承乾一个娘胎里爬出来,大房对这个弟弟却从不厚待。 不论是外头做官,还是府里分东西,但凡有好事,不是分给东苑一些,或是散给那些家道中落的旁系宗亲,就是他们自己独吞了,轮也轮不到西苑。 金氏身边也有相好往来的族里亲戚,或别府女眷,言语里提到这些事,都说因为大房夫妻子嗣稀薄,一个不入宗祠的养子,一个病怏怏庶子,都不是足以袭爵的男丁。 将来若从侄儿里挑选继承人,自然是西苑这边嫡出的侄子占先,纵然东苑人丁兴旺,可二老爷原是庶出,就站不住脚。 为此,金氏才忍气吞声,不然早就闹得分了家,不愿在国公府里受气看脸色。 这会子没人搭理她,连大房两位姨娘都只管看台上的戏,她一个人没意思,这架也吵不起来。 但她这一闹腾,还是害了韵之。 下午散了戏,韵之被周妈妈叫去爹娘住的小院,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不体面不大方,没有公侯世家小姐的气度涵养,平日里不许她嬉戏玩耍,她上赶着跟了祝镕往外跑,今日要她大大方方带着族里姊妹去招待,倒像蔫了的瘟鸡缩在角落里。 妻子用如此难听的字眼责骂女儿,坐在一旁的二老爷祝承业也不以为然,反而冷冷地说:“元宵节在宫里闹一场,回家又接连闹走几位先生,如今你可出名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祝家二小姐骄纵跋扈、不学无术?我和你哥哥们在朝廷里、衙门里,都抬不起头来。” 韵之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死缠在一起,指甲都要在皮肉上抠出血来。 姜氏告诫女儿:“你再敢跟着祝镕疯玩,叫外人指指点点,我就打断你的腿,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被爹娘撵出屋子,韵之反而松了口气,但还能听见母亲的抱怨:“当初就不该把她送到老太太跟前养,如今好了,教不能好好教,连要都要不回来,你倒是亲自去说说啊……” 韵之捂着耳朵跑了,一口气跑进园子里,远处是女孩子们在放风筝,嘻嘻哈哈好不快活,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韵儿。”只听身后有人喊她,韵之回眸,是大嫂嫂闵氏带着下人过来。 闵氏命下人站住,独自走过来,温柔地说,“奶奶要我来接你,我们都听说了,今日三婶又不痛快,还拿你开刀。” 第26章 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韵之跟着嫂嫂走,面上不言语,心里却想,金氏再如何颠三倒四,也知道心疼自家闺女,把五妹妹当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她的爹娘呢? 少夫人挽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韵儿,你不要怨恨母亲,她就是盼着你有好名声,将来许好人家,只因你在老太太身边,好些事婆婆她关心不上,只能干着急。” 韵之冷笑:“嫂嫂是替娘来游说,叫我搬出内院,回东苑去住?” 少夫人忙解释:“哪里的话,我知道家里人都以为我最听婆婆的话,却不知婆媳之间我也有我的难处。而我也是在家做过姑娘,更何况我还是庶出的女儿,我在宰相府受过的委屈,可比你多多了。韵儿,嫂嫂心里是盼着你高兴自在的。” 韵之一时心疼,缓和脸色道:“嫂嫂别想那些过去的事了,我大哥疼你,你们夫妻和睦恩爱,孩子们那样乖,你的好日子全在我们家呢。” 少夫人红了脸,拍拍韵之的手说:“你大哥心里也疼你,可是他太忙了,你们多年也不在一块儿相处,见三弟和你要好,他也就安心了。” 韵之撇撇嘴说:“大哥这么想才好,可我娘总不待见三哥,她哪里知道,三哥是最稳重的。他并没有带着我去外头疯玩,不过是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该有的规矩从不僭越,反正我娘就是看不起他是个养子,也见不得他好。” 姑嫂二人说心里话,韵之心情好多了,一路往祖母这边来,遇上管事带着人进来,见了少夫人和二小姐,都停在路边,说道:“刚好遇见少夫人,宰相府知道我们家在园子里祭祖,派人来问候送礼,我正要去回大夫人。” 少夫人应道:“替我传句话,命他们代我向祖父祖母问安,向爹娘问好。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事。” “是。”管事与众人行礼后,便匆匆往大夫人那头去。 日头渐渐西沉,京城忠国公府里,厨房已经在预备晚饭,翠珠过来说,言姑娘那儿只要一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 她看见一旁灶台上,四五盘精致菜肴正准备装进食盒里,知道是要送去那个地方的,翠珠心里一哆嗦,转身就走了。 回到清秋阁,见扶意和香橼在院子里转悠,她笑问:“香橼姐姐,你还撑着呢?我去给你讨两颗山楂内消丸来可好。” 香橼却说:“是我家小姐的耳坠掉了,想在园子里找找。” 翠珠道:“别是在街上掉了,那可无处去找,是什么样子的?” 扶意倒不在意,笑道:“她非拉着我出来找找,不值什么钱的,你们都别忙。” 可这一下,清秋阁里的人都出来帮忙找,里里外外,通往宅门外的路都找了也不见踪影,扶意心里过意不去,便将今日在街上买的糕点果脯都分给众人。 入夜,祝镕当差归来,时辰尚早,便带着下人在家中各处巡视烛火,走出兴华堂,往清秋阁的路上,无意中看见路边草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 争鸣机灵,循着主子的目光就找见了,捡来捧在手心说:“公子,是个女人家的耳坠。” 祝镕一眼就记起,这是言扶意平日里戴的首饰,他更惊讶的是,自己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第27章 您也不小了 “是韵之的。”心里一面想这事,一面就脱口而出,祝镕朝争鸣伸出手,“给我收着。” 争鸣自然是把耳坠交给了公子,可边上跟着巡防的小厮却说:“今天清秋阁里像是言姑娘丢了什么东西,一下午净找呢。” 争鸣立刻看向公子,祝镕却不以为然地说着:“明日你们问清楚丢了什么,也帮忙找找。” 似乎毫不动摇这是韵之的东西,握着耳坠就往前走了。 实则他心里跳得飞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只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便是不能轻易叫下人们知道,他竟然记得言姑娘戴的首饰。 莫说言扶意戴的什么花什么簪,他就从没记得过祖母和韵之身上有什么要紧物件,这女人家的东西,不都一样吗? 可是…… “公子。”争鸣忽然喊他,把祝镕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子跑来说,“二小姐还不知道您要搬到园子里去住吧,知道一定该哭了。” 祝镕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不过走几步路的事,我又不是搬到天边去。” 争鸣自言自语似的念:“也对,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总不见得您跟着一道嫁出去。” 祝镕的心重重一钝,他当然知道,韵之长大了,今年或明年,嫁人就在眼前。 可是二叔和婶婶,却不见得能将女儿嫁个好去处。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用韵之的姻缘来换取利益,不论是为了他们父兄三人的前程,还是为了尽可能在将来袭爵继承家业。 大哥和二哥倒不这么惦记用妹妹谋利,他们为人磊落潇洒,非那些高门贵府里常有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受双亲的影响,与兄弟姊妹十分友爱。 他们这一代,各有各的父母,却是兄友弟恭感情融洽,反倒是父亲那一辈,明面上看着至今未分家,一家子和睦相亲,实则暗地下,三房之间恨不能争得你死我活。 之所以一直没分家,全因大房子嗣稀薄且平珒体弱,全家上下最盼着平珒不好的,大概就是几位叔叔婶婶了。 “公子,老爷夫人们几时回来?” “后日早晨。” “您去不去接?” “要看我有没有差事。” 争鸣笑着说:“等您搬去园子里,小的就能日夜伺候您了,公子,让我跟您一道搬过去住吧。” 祝镕答应了,原本他在祖母跟前住着,又有韵之同在一处,小厮男仆不得轻易进入,一直以来伺候他的都是丫鬟婆子们,他如今也成年,总有许多不便,有些事还是争鸣好使些。 祝镕说:“你收拾细软,回头跟我过去。” 争鸣高兴不已,又嘿嘿笑着:“但就怕小的去了,耽误公子好事。” 祝镕不解:“什么好事?” 争鸣说:“公子,您也不小了,该有两个通房丫头,您搬走时,请老太太挑两个漂亮的姐姐一并赏了您吧。”但他知道说这话少不得要挨踹,鬼精鬼精的,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祝镕怒道:“有本事别回来,回来我不扒了你的皮。” 可心里却也明白,他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在眼前了。 第28章 女子在世 清秋阁中,扶意正准备入寝,坐在妆台前,将丢了一只的耳坠收在匣子里。 香橼从外头捧着茶水进来,预备小姐夜里口渴,一面告诉她道:“刚三公子巡夜经过,我听见几个婆子与他说话呢,这三公子真是谨慎极了,白日里当差那么辛苦,回家来还不得受用,一遍一遍的巡夜。” 扶意没应话,她如今要教得自己把那些心思都忘了,要听见“祝镕”二字,心不动神不移,通通都忘了。 香橼自顾自地絮叨着:“过了明日,小姐们都要回来了,书房里又要热闹了。可说来也真奇怪,二小姐那样金贵的出身,在家被众星捧月般宠爱,为何成日里歪声歪气的,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好似的,哪有这样的呢,难道不该做出好名声,将来好许配人家?” “女子在世,只为了许配人家,生儿育女?”扶意问。 “哎呀……”香橼却是知道自家小姐脾气,劝道,“可别说这些话了,家里老太太都为这话打你几回了?也不能在这里说,叫人家听见,以为您离经叛道的,如何了得。” 扶意明白香橼是懂她的,可不论走到哪里,这样的话都招人嫌,她也是心疼自己。 “小姐,话说回来,我想问问你。”香橼正经道,“女子好好嫁人,生儿育女,与夫君恩爱白头,一生平淡欢喜,这样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吗?” 香橼从小跟着扶意,虽没正经念书做大学问,也识字认字能读读写写,虽然好些事还没开窍,那也不是普通小丫鬟能比的,至少这么多年,都是懂小姐心思的那个人。 扶意自然也好好说:“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各有各的活法。但你说的这些,不仅容易得,更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事。反过来,我想的那些事就难了。可在我们大齐,两百年多前,各省各州都有女学,朝廷选拔女官,也不是为了伺候皇后妃子,是正经当差有功名利禄,可惜太短暂了,他们甚至不愿写在史书里叫后人知道。” “您不会是听了什么说书的,信以为真吧。”香橼道,“您就相信,那是真的?” 扶意深信不疑:“他们虽不愿写进书里传世,可老祖宗的功德不敢销毁,太祖皇后与太宗皇后,都是女中豪杰。” 香橼想了想,好生道:“奴婢也信,小姐说什么我都信,可是您心里一定要明白,这话轻易说不得。家里老太太不容,打一顿也罢了,在这里被人家嗤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扶意很是欣慰,揉揉香橼的脸颊:“我们香儿真是越来越能干懂事,将来也不知道哪家公子哥儿能有福气娶了你,真是他一家子的造化了。” 香橼笑道:“您看,玩笑起来,也说嫁人娶妻的事儿,小姐本也不是古怪的人。男女结成夫妻,本是天经地义嘛。” 扶意道:“那我也要和两心相悦的人结合,绝不轻易被‘嫁’出去。” “咦……小姐不害羞。”香橼冲她使劲儿刮脸。 “坏东西。”扶意真羞了,来挠她痒痒。 主仆俩笑成一团,扶意忽然一个激灵,止住了说:“好了,我们可别太放肆。” 然而夜色安宁,丁点儿动静都能叫人察觉,祝镕巡夜罢了,独自经过清秋阁往内院走时,就听见里头的笑声,他不自觉驻足观望,可那笑声又戛然而止。 第29章 祭祖归来 一片宁静里,祝镕回过神,继续往内院走,可半路又停下来,摊开掌心,扶意的耳坠已经被他焐热了。 这几日,总有什么在他心头绕,他总会想起船头上那盈盈而立的女子,还有清秋阁书房里“请放心”三个字。 他懊恼极了,却又无从去解释,更不明白,自己要站在什么立场解释。 定下心,继续往前走,将耳坠紧紧攥在手心,他祝镕从不做不明白的事,可一旦想明白了,但凡他要做,就没人能拦得住。 转眼,祝家老小祭祖归来,这日祝镕公务在身,不得前去迎接,扶意和香橼跟着几位管事妈妈在门下站着。 最先到的是祝公爷与大夫人,他们下了车,便等着迎老太太的车马,之后亲自将母亲送回内院,东苑西苑的自然也一路相随。 “都散了吧,这几日好生歇着,不必过来请安。”老太太吩咐儿子们,待他们离去,目光缓缓巡睃至二夫人姜氏面上,便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明日起,镕儿就搬到园子里住,不往里头来了。” 姜氏一怔,虽也算好事一件,可并不是她所想的。 老太太继续道:“也是我糊涂,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哪怕亲兄妹也不该一处住着,如今把镕儿迁出去,你该放心了吧。” 三夫人金氏上赶着笑道:“母亲终究是最疼韵之的,别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慧儿想跟着奶奶住,还不能呢。” 姜氏暗暗恼火,又不敢露在脸上,婆婆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这件事,也就是告诉她,别再想开口要韵之回去。 大夫人坐在一旁笑道:“刚好镕儿的屋子空出来,不如把慧之接过来,这样韵之有妹妹陪着,也不会闷。” 老太太说:“过几日再说不迟,如今她们姐妹在一块儿念书,也不怕闷着。好了,都歇着去吧,坐车久了腰疼,我要躺一躺才安生。” 众人行礼告退,依序走出来,扶意和其他人还在廊下等着,金氏故意越过两位嫂嫂,带着自己一双儿女先走了。 二夫人看见韵之,气不打一处来,可这里是老太太的地界,轮不到她来教训女儿。 认定了是韵之哀求祖母不让她搬回去,恨得什么似的,一时冲儿媳妇也没好气,闵氏不敢多说话,恭顺地跟着婆婆走了。 杨氏立在廊下,等他们都散了,淡漠地收回目光,瞥见扶意站在一旁,娴静优雅,体态纤柔,不论气质容貌,都强过这家里的女孩子。 可谁又知道,她不过是从边境纪州来的,小小书院家的女儿。 “天气渐暖,我见姑娘气色也好了。”杨氏走上前,“春暖花开,原该多去园子里走走,但园子里的草木且要人收拾,花匠家丁时不时在里头,姑娘还请多谨慎些。” 扶意心里揣摩大夫人的意思,嘴上只恭敬地应了。 杨氏又道:“那一晚,吓着你了吧?” 扶意不禁紧张,她该怎么回答?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根源在谁的身上,可清秋阁里的人显然都明白,那也就意味着大夫人同样明白,但大夫人知道,也不能说明就是大夫人…… “言姑娘,二小姐。”扶意心里正乱,芮嬷嬷从屋里出来,笑道,“老太太请你们进来。” 扶意如遇大赦,索性不回应了,向大夫人福了福,道了声路途辛苦,便跟着芮嬷嬷走了。 杨氏眼角掠过凌厉的目光,带着王妈妈回兴华堂,不等她进门,最里头已经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等候大夫人发落。 王妈妈搀扶杨氏跨过门槛,轻声道:“奴婢一进家就去问了,清秋阁里的人说,那俩丫头一句话不问,权当没发生过,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孩子,知分寸明轻重。” 杨氏进门见跪了一地的人,她视若无睹般走过,将进内室时,才冷冷道:“别再有下次,都滚吧。” 第30章 祖孙的无奈 王妈妈打发了那些人后,再进门,见小丫鬟们正为大夫人拆发髻换衣裳,便一并将人屏退,亲手来侍奉。 杨氏到底也不年轻了,一路马车颠簸得辛苦,吃力地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说:“我歇一歇,还有什么事?” 王妈妈道:“您不去看一眼吗?” 大夫人睁开眼,冷漠地说:“没必要,你嘱咐他们谨慎些便是。” 王妈妈也不敢多说什么,唯有道:“要紧的人都嘱咐明白了,就清秋阁那位,奴婢一时不知如何去交代。” 大夫人心中几分后悔:“我方才竟是没沉住气,原不该问她,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别让她好奇怀疑才是。” 王妈妈说:“且不说言姑娘稳重懂事,就算知道了那也不怕,顶多一年就离家去了,老太太还能把她留一辈子?那二姑娘也是要嫁人的。” 大夫人冷冷道:“这不还有小的几个,她怪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喜欢得紧,我看住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王妈妈笑问:“难道她自己不嫁人?” 大夫人这才想起来,她竟是把这一茬忘了,想来,那言扶意自己也是要嫁人的。 “都在说,言姑娘模样好才情高,老太太找来,不是给二公子就是给三公子相看。但估摸着东苑不能答应,大儿媳妇是宰相府的千金,小儿媳妇还能从平民里来?”王妈妈说的起劲,“奴婢瞧着,多半是要给三公子。” “他祝镕就是娶条母狗回来,也和我不相干。”大夫人满目厌恶,闭上了眼睛,“下去吧,我乏了。” 王妈妈立时闭了嘴,取来绒毯给夫人盖上,悄声出去了。 此刻内院里,老夫人带着韵之和扶意吃点心,倒没有上床去躺着,说京外庄园里春景更美,可惜没能带上扶意。 “族里亲戚多,有出息的没出息的,带着老小妻女都来了,人多口杂,平日里这些族亲我们尚顾不过来,若是见我把你这个外姓的孩子带在身边,他们该恼你恨你,好没意思的。”老太太慈爱地对扶意说,“过些日子花儿都开满了,我单独带你们姐妹几个逛逛去。” 扶意笑着答应:“那我可要一直惦记这件事,您不能忘了。” 老太太很是欢喜:“这才好,就是你这孩子爽快。” 韵之在边上打量扶意,很不屑地拿眼角睨她,就不喜欢这人的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假清高真虚伪,哪门子的读书人。 她打断二人的话,问祖母:“二哥哥真的要搬去园子里了?” 老太太说:“不过两三步路的事,你哥哥如今当差,早出晚归的,在我这里他也施展不开手脚,搬到园子里,大家都便宜。” 韵之很不高兴,嘴巴撅的老高。 老太太对扶意说:“找芮嬷嬷去,说我要两颗清心丹。” 扶意明白祖孙俩有体己话要说,知趣地退下了。 她一走,不等老太太开口,韵之就先撒娇:“奶奶,你现在疼言扶意,不疼我了?” 老太太搂着孙女怜爱不已,又叹:“奶奶也对你把话说明白,你的婚事,我不能插手干预。” 韵之立刻红了眼圈儿:“为什么……” 老太太摇头:“等你懂的那天,你也就长大了。如今奶奶护着你,由着你折腾,且不说你能折腾出什么门道,但求你在家的日子能快活些自在些。又或是,你现下就说出一户人家来,奶奶替你去提亲也不难。” 韵之朱唇微启,双颊泛红,可终究是欲言又止,她摇头:“您这就为难我了。” 老太太叹息:“可不是嘛。” 韵之满目的凄风苦雨:“若是能够,我宁愿一辈子侍奉奶奶,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叫爹娘拿我去换他们的功名前程。” 老太太心疼地说:“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多盼着我的韵儿,能一辈子过得好有人疼。” 第31章 二小姐品行卑劣,不能求娶 扶意再见韵之,发现她两眼通红,低着头匆匆从廊下走过,门外接她的,是东苑的人。 捧着两颗清心丸进来,侍奉老太太吃下,老太太问扶意:“这几日在家可好?” 扶意道:“懒懒的度过几日,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你们年轻人坐不住。”她又问:“我听人说,你前日丢了件东西?在哪里丢的?” 扶意说:“就是一只耳坠,不值什么钱,那么小的东西不知道哪里丢,自然是找不见了,只怕是在街上丢的,管事妈妈们都是好心替我忙活。” 老太太便道:“你芮嬷嬷收着好些我年轻时戴的花儿啊簪的,你只管去挑,只要不嫌过了时,戴着玩儿吧。” 扶意谢道:“下回妹妹们都在,姑祖母一并赏我们吧。” 这话里的意思,扶意是求姑祖母别偏疼她,别宠她比过了家里的孙女,老太太都明白。 摸了摸扶意的手背,心疼地说:“你和韵之一边大,我那孙女虽也聪明伶俐,可人情世故到底还不通,你这孩子,为什么这样谨慎,这样会做人说话?你们书院里除了教书,还教做人?” 扶意心想,韵之是被祖母宠爱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和娘亲可不这么如意。 在家里,为了不让母亲被婆婆欺负,为了不让祖母找自己的不痛快,比起念书做学问,她可不是被逼得先学会做人? “姑祖母,在您跟前,我和韵之是一眼的。”扶意乖巧地笑着,她长到十七岁,才在这个没有血缘的远亲老太太跟前,知道什么是来自祖辈的宠爱和底气。 “可怜我那嫂子走得早,没能看见你长大。”老太太道,“好孩子,替我陪着韵之,这一年必然辛苦你,就看在我的份上,体恤我心疼孙女的将来……” 老夫人没把话说完,只留下满眼的惆怅,很多事连她也无法阻拦和改变,这便是支撑大家族兴旺传承的代价。 家里的每一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这责任也就扛在了肩上。 “我很喜欢韵之。”扶意说,“很喜欢妹妹们,我从小一个人,如今终于能做姐姐了。” 老夫人很欣慰:“好好好,这就好……” 这边是暖人心府的话语,韵之到了东苑可不能了,少夫人闵氏站在婆婆的房门外,手里的茶盘端着,跟着里头婆婆的骂声一颤一颤,怎么也不敢迈步子。 只听婆婆骂道:“你瞧瞧你,站没个站相,一天到晚耷拉着脑袋,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就不说我们家的姑娘,不说那些侯门相府里的小姐,你只看看乡下来的言家女儿,那气质涵养,你连人家一分都不及。你爹爹和我,还有你哥哥们,满京城挣下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 韵之耳朵里嗡嗡响,早已无所谓母亲说什么,反正这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挨骂也是早就预想到的,可她就乐意丢脸,顶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祝家二小姐品行卑劣,不能求娶。 姜氏骂得累了,一手撑在茶几上,喘着气说:“你听着,现下祝镕搬到园子里住了,独门独院的,更比从前忌讳。你若敢三天两头往那里跑,我不管老太太怎么说,一定把你接回来,从今以后,你连东苑的中门也别想出去了。” 第32章 大狗伤人 闵氏鼓起勇气进来,放下茶盘打圆场:“母亲,韵儿都知道了,您别生气,往后她会好好在清秋阁念书写字,不再淘气。” 三夫人吃了茶,也不能抒怀,沉甸甸地叹:“你好好念书,我不来找你的不是,你就学学言家女儿的好。祝韵之,你是转眼就要嫁人的年纪了,还不能收心吗?就不怕将来到了婆家,天天被你的婆婆罚跪祠堂?” 这些话,韵之听了无数遍,早就在心里都起了茧子,偏偏这会儿多出一个言家女儿。 也不知言扶意给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提起她就是千万般的好,如今更是动不动就拿来和自己比,韵之听见这几个字,就满肚子的火往脑门冲。 “回去吧,仔细在老太太跟前回话,不该说的给我放在肚子里。”姜氏挥手撵女儿,少夫人赶紧上前拉着韵之退下。 到了门外,她才轻声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让他劝劝母亲,娘气过了就好。” 韵之心里正恼,也不接嫂嫂的话,自言自语一句:“她那么喜欢言扶意,把人家收养了当女儿吧,这祝家二小姐谁爱当谁当,好像我多情愿生在她肚子里。” 少夫人一听了不得,赶紧把小姑子往外推,这要是叫婆婆听见,还不得传家法,她一路送到院门外,叮嘱奶妈丫鬟好生跟着,看着韵之走远,捂着心口只叹气。 这边众人拥簇着二小姐往老太太院里去,老远就听见狗叫声。 再往前走,便见管事的牵着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平日里跟着护院们巡夜看家,白天不到前头来,不知怎么这会儿在这里,又那么巧,遇上了从老太太那里归来的言家主仆。 只见两条大狗欺生,冲着她们一顿狂吠,言姑娘尚好,但吓得小丫鬟香橼,躲在人后直哭。 “黑妞儿、白哥儿。”韵之上前唤它们的名字,两条狗一见她就直摇尾巴,围着韵之转。 她接过狗绳,问道:“怎么带到前头来了?” 管事的忙解释:“有几只野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带它们来撵呢。” 韵之说:“你们抓了别打死,怪可怜的,放出去就是了。” 管事的应下,又道:“二小姐,让小的把狗牵走吧,吓着人家姑娘了。” 韵之抬眸,见香橼躲在言扶意身后,抓着她家小姐的胳膊,头也不敢抬起来,瞧着该是天生就怕狗。 而她手里这两条大犬,是从奶狗起她和三哥哥亲手养的,养到那么大,最听她和祝镕的话。 然而,扶意见两条狗巨大,哪怕它们听主人的话,韵之的力气应该也拉不动,便只想带着香橼先走。 “韵之,我们先回去了。”扶意告辞后,便侧身护着香橼走。 偏偏香橼小时候被狗咬过,见了狗就腿软拔不动,没两步就脚下一软跌在草地上,扶意伸手要搀扶,惊见两条大犬被松了狗绳,猛地冲向她们。 香橼吓得一声尖叫,扶意抱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 可自己感觉到后背被重重踢了一脚,疼得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下人们乱作一团,撵的撵,拽的拽,终于把两条大狗控制住了。 香橼吓惨了,放声大哭,惊动了附近的人。 第33章 小事化了 扶意护着香橼,回眸看向祝韵之,这一眼怒意,震得韵之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但她又满脸的不屑,说风凉话:“这么大的人,还怕狗?” 香橼是吓着了,平日里乖巧的丫头,一时半刻无法控制情绪,扶意带着她往清秋阁去,这边厢管事赶紧把狗往后院拖走,东苑跟着的人,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言姑娘主仆,都是一脸无语。 “又没出什么事。”韵之朝身边的下人看了一圈,“少多嘴多舌的,老太太最烦搬弄是非的人。” 她说罢,气哼哼地往祖母院里去,分明是她故意要吓唬言扶意的,怎么这会儿好像并不那么高兴。 香橼抽抽搭搭良久,翠珠给她洗了脸,喂了水,才稍稍镇定些。 她小腿上如今还留着被狗咬的伤痕,七八岁那会儿,也是遇见这么大的狗,吓得她从此见了狗就害怕。 扶意原是爱猫儿狗儿的,可因为香橼害怕,小时候养了三年的小黄犬,她主动让母亲送去了外祖家,如今那只狗也不在了,她也再没养过。 “好啦,还哭呢?你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扶意温柔地哄着香橼,“要零花钱不,给你二两银子好吗?” 香橼抽噎着说:“小姐自己才带了那么点钱出门。” 扶意笑道:“那老太太不是给我束脩,就头一天来,给了我一大包铜钱,能有二十两银子呢。” 香橼可怜巴巴地还挂着眼泪,竟真朝小姐伸手,把扶意和翠珠都逗笑了。 翠珠说:“姐姐别怕,那两只狗是见你们生才提防来着,是我们三公子从小养大,看家护院,平日里不到前头来,今天实在是碰巧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它们了。” 扶意搂着香橼,对翠珠道:“没事了,给她煮一碗酒酿鸡蛋可好,把她喂饱了就能好。” 翠珠连忙答应:“这就去,给放多多的桂花糖。” 看着小丫头离去,扶意再哄香橼,镇定下来的人,则反过来担心小姐:“它们扑着您了吗,伤哪儿了吗?” 扶意背上隐隐作痛,但不愿香橼担心,隐瞒过去:“没事,他们也不是来攻击我们,就是闹着玩。” 香橼想争辩什么,见扶意眼底的目光,知道她希望小事化了,便撅着嘴点点头,窝在扶意怀里说:“我听小姐的。” 二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她们从吃奶起就在一处躺着了。 香橼的娘便是扶意的乳母,那时候扶意的母亲可怜香橼在家无人照顾,见乳母奶水丰沛,就让她把两个孩子一起养,一晃十七年,扶意虽无兄弟姐妹,但身边有香橼,也不怕寂寞。 “好香儿,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可我不想把事闹大。”扶意说,“倘若祝韵之真不是好人,那我们也没必要再呆下去,早早回纪州。” 香橼摇头:“可是小姐……” 扶意笑:“真正住上一年,又能怎么样,我终究还是言家的女儿,我若能为自己做主,在哪儿都行。” 然而,主仆二人想着小事化了,哪怕要追究祝韵之的过失,也会私下里解决,可这家里就有唯恐天下不乱的。 因彼时香橼哭声大,招来不少人围观,这会儿功夫,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西苑那头听说了,三夫人金氏更是捉着把柄添油加醋,连传到了老太太跟前的说法,都成了韵之纵犬伤人,欺凌远客。 第34章 祖母训话 老太太将韵之叫到跟前来问,韵之也不敢说自己故意让黑妞儿和白哥儿去扑扶意主仆,只怯怯地说:“我没拉住绳子,它们就跑了……” 亲手养大的孩子,从小善良可爱,在家里疼爱妹妹,从不对奴仆打骂呵斥,在外头见了穷人乞丐也会心生怜悯。 这两年,韵之作天作地,不过是为了和她爹娘对抗,老太太也想不到,她会因为在母亲跟前受了气,转回身就纵容家犬伤人。 祖孙俩正说这件事,兴华堂的王妈妈来请安,告诉老太太,大夫人已经吩咐下去,不许家里再传这件事,若是叫外人也知道,必定严惩不贷。 王妈妈恭敬地说:“清秋阁的管事回话,说香橼姑娘已经好了,言姑娘也没伤着,请您放心。” 当着大儿媳妇手下的人,老太太没问话,待王妈妈走后,芮嬷嬷才回来禀告,说清秋阁里没事了,言姑娘说她不害怕。 韵之还记得方才言扶意瞪着她的怒意,谁想到一转身就息事宁人说没事,不禁脱口而出:“她可真会做好人。” “韵儿!”老太太当真生气了,“你跪下。” 韵之浑身一紧,深知老祖母不轻易动怒,一时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跪下了。 老太太说:“你好好想想,你做了些什么。” 韵之也是委屈,哭道:“可她就是个好人了吗,把我娘哄得团团转,又唬得住三婶,您也当她亲孙女似的疼,连府里的下人都说她好,她凭什么?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读书人、大才女,我就没见过哪个读书人像她这样八面玲珑、心机深重。” 芮嬷嬷悄悄退了下去,守在门外不叫丫鬟婆子乱闯。 屋子里,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问你,你所见种种,就一定是真的?你所听的种种,就能保不假?你真正去了解过扶意吗,你问过她为什么吗,你有没有关心过她,是否被你娘吓着,是否被你三婶吓着?又或是,她做过什么妨碍了你吗?” 韵之怔然,泪眼中满是迷茫。 老太太叹:“我原以为,来了个与你年纪相仿又念过书的姑娘,不比底下小妹妹你嫌她们傻,从此你能有个说心里话,遇事能商量的姐妹,哪怕一年的相处,也足够你们互相长进。结果呢,是我白费心思了,难道你真以为,我是让扶意来教你念书写字?这么多年,镕儿带你念的书少吗?” 韵之抽噎道:“可她也没……” 原本想说,反过来言扶意也没主动接近和了解过自己,猛地又想起,那日扶意分明问过自己讨厌她什么,可韵之不愿搭理。 见孙女低下了头,老太太道:“去吧,给人家陪个不是,论理她还是你的先生,小女儿家吵吵闹闹没人计较,但若不尊师重道,可就坏了家教。” 韵之不敢拂逆祖母,擦了眼泪,很不情愿地往清秋阁走。 进了院子,下人们说,言姑娘在书房预备明日小姐们的课业。 韵之不耐烦地走到门前,就见扶意独自坐在书桌旁,正眉头紧蹙、神情痛苦,一只手吃力地撑着后背。 她想起刚才,白哥儿整个扑在了扶意的背上,那大家伙,得有五十多斤重。 第35章 韵之的苦衷 “你受伤了?”韵之走进门,“伤哪里了,刚不是还回话说,没事吗?” 扶意见是韵之,冷冷地别过了目光,兀自整理桌上的笔墨书册。 “问你话呢,你怎么总这样子?”韵之坐到书桌对面,一巴掌拍在桌上,“在长辈们面前,处处做好人,你不是很能说会道?” 扶意眼中毫无情绪,只道:“香橼小时候被狗咬过,莫说贵府这么大体格的看家犬冲她叫,就是老远见着不相干的小狗,她也会吓得要往后退。烦请二小姐,往后千万叮嘱下人,把贵府的狗栓好了。” 韵之怒道:“我是在问你,你伤了吗?” 扶意不理她,继续低头理东西,之后铺开纸张,要蘸墨写字,被韵之挥手打开,气急了大声问:“你没听见,我问你话?你别装,先说没事,回头又在我奶奶我娘跟前喊疼装柔弱,你怎么心机那么重,你到底图什么?” 扶意起身,从边上捡起被打掉的笔,可这一动弹,背疼得厉害,虽不至于伤筋断骨,那一下也够她疼上几天。 背对着韵之,扶意轻轻叹气,怕牵扯背上的伤,说道:“我给你抄的《劝学》,没有‘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这句,但是你抄来的纸上,偏有这一句,可见你是默写,并非抄的。” 扶意回过身,见韵之露出尴尬的神情,她再道:“姑祖母屋里好些藏书,芮嬷嬷说,都是三表哥和你从小看过的,祖母亲自给你启蒙,长大后是表哥带着你念了好几年书,你怎么会不知道‘千里共婵娟’这一句典,出自南朝谢庄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 韵之咬着唇,避开了扶意的目光。 扶意吃力地缓缓坐下,喘了口气说:“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我猜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因此三姑娘她们来了后,我也就不再盯着你,这更是老太太的用心。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四处迎合,哄得二夫人高兴,还有本事劝走三夫人。可我想问你,是因为谁,才让我被你的母亲责难,而我那日若不做小伏低劝说三夫人,难道眼睁睁看着翠珠被打得皮开肉绽吗?” 韵之捏着拳头,倔强地别过脸:“就是看不惯你。” “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就算你看不惯我,你可以让姑祖母撵我走,你也不该放狗咬我们。”扶意是真生气,“看着我们那么狼狈惊恐,你很开心吗?如果我和香橼被……” “那是我和三哥养的狗,我不下令,它们绝不会咬人的。”韵之抢着辩解,“我就是想吓唬吓唬……” 她顿住了,自己先红了眼睛,委屈不已:“你以为我想和你过不去,自从你来了,我娘开口闭口拿我和你比,往日就算我千般不好,我也不觉得什么,可她那样说,我是真寒心呀,我还是不是她的女儿……” 扶意心头松了口气,她早就在心里猜过,此刻便问:“你是不愿自己有好名声,往世家贵族里嫁?” 韵之难过地点头,哽咽道:“我嫂嫂是宰相府的小姐,她的姑姑是贵妃,这你都知道吗?” 扶意颔首:“略知一些。” 韵之含泪说:“我爹娘一心要把我嫁给贵妃的儿子做侧妃,我不愿意。” 扶意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板,怜悯地看着韵之。 美丽的姑娘脸上带着泪,满目凄楚:“四皇子妃正怀着,头胎是个小郡主,这一胎若还是郡主,我娘已经和贵妃说好了,把我送去。” 第36章 冰释前嫌 扶意本就不讨厌韵之,只是彼此一直以来无法好好相处,此刻已是满心怜惜,原来生在公侯世家,也不过如此,女孩子的命运,依然由不得己。 韵之说到这里,已是寒透了心,被祖母千恩万宠养大的姑娘,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原不过是爹娘手里的筹码,不过是用来生孩子的,在皇宫里叫侧妃,出了皇宫,不就是个小妾姨娘? “不过……”扶意定下心,既然韵之说了这番话,她当然愿意亲近,带着几分自嘲说,“我要是能有这安排,我奶奶该高兴坏了,嘴巴能咧到耳朵根,怕是也不敢再欺负我娘。” 韵之呆了一呆,问:“你说什么你?” 扶意说:“咱们俩拼一拼,可不就完美了?” 韵之有慈祥的祖母,亲昵的兄弟姊妹,偏偏没有一心为她的好爹娘。而扶意刚好相反,她有疼爱自己的爹娘,但没有手足,遇上的嫡亲祖母,则是个老妖怪,一心盼着她这一年里,能攀上高枝儿,将来再扶持她的大孙子。 “老妖怪?”韵之很惊讶,竟然从扶意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堪比大家小姐的气度涵养,通通没有了,是那样坦荡荡地憎恶着。” 韵之更没想到,扶意能毫不顾忌地说她的家里,根本配不上“书香门第”几个字,书院是爹爹从他的老师手里接过来,前后不到五十年,言家祖上也没几个读书人。 韵之说:“我奶奶可是将门出身,因娘家功高,奶奶出嫁前,都是被破格封了县主的。怎么……会有你们家这么平凡的亲戚?” 扶意笑道:“我爹爹和姑祖母那位早逝的嫂嫂还隔了几道门呢,莫说你,连我也数不清,就像贵府里那些旁系宗亲一样,上几代分出去的,子生孙,孙生子,到如今你还分得清吗?” 韵之猛点头:“我懂。” 扶意说:“不论如何,接到国公府的帖子,我心里可欢喜,哪怕只是出来看看,只是离开我的祖母一段时间,我也高兴。虽然担心我娘,但我娘也为我高兴,想我离开纪州,见见世面。” “那个老……”韵之干咳了几声,“就是你奶奶,每天欺负你娘?” 扶意点头:“家丑不可外扬,我并不愿见人就说,可你看不惯我圆滑乃至世故,实在对不住,我若从小跟你似的,腿早被打折了。” 韵之本是心善的孩子,想到母亲对待大嫂嫂尚且宽厚,嫂嫂依然谨小慎微,再有老祖母慈善和蔼,从不苛待儿媳妇,可高傲的大伯母和颠三倒四的三婶婶,还有她娘,在婆婆跟前也是毕恭毕敬。 言扶意有那么恶毒的祖母,她和她母亲的日子,该多难熬。 “对不起……”韵之真心诚意地说,“是我不好,怪不得奶奶骂我,说我没道理。” 扶意连带韵之放狗的事儿一并释怀了,笑道:“所以这一年,我们好好相处行吗,我不会碍着你和二伯父二伯母抗争,还能悄悄忙点儿忙,但也想求你替我维护清秋阁的太平,也许这一年,会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一年。” 韵之却苦笑:“抗争什么呀,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 俩姑娘冰释前嫌,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辛苦和不易,心里暗暗盼着往后好生相处的日子,正有说不完的话时,韵之的贴身丫鬟绯彤飞奔着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不好了,后头要打死白哥儿黑妞儿呢。” 第37章 我再也不欺负你 韵之闻言,心急如焚,一阵风似的冲出,扶意背上有伤,动作缓慢,走到门前喊来翠珠,让她给自己带路。 后院里,二夫人姜氏带人来,命家丁打死黑妞儿和白哥儿,那碗口粗的棍子已经往狗身上抡,惨叫声催心刺耳。 韵之冲来,呵斥他们住手,把两条狗护在身后。 二夫人怒极:“韵之,你想干什么?” 韵之毫不惧怕,反问母亲:“您想干什么,这家里就没人追究这件事,奶奶和大伯母都不说什么,您来做哪门子的主?这狗也不是养在东苑的,您管得着吗?” 周妈妈听得简直要吓出肝胆,赶紧搀扶着二夫人,果然姜氏已经气得发抖。 她十月怀胎生的女儿,管不着摸不着的,从小也不和她亲,长大了更是目中无人,说出这样忤逆的话来,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 “你是替老太太来教训我,还是替大夫人来教训我,祝韵之,你好啊。”姜氏气得脸色苍白,挣脱开周妈妈的手,指着抡棍子的下人怒道,“今日你们不打死这两条畜生,就别在祝家待着了。” “二夫人,这……”他们看看韵之,再看看夫人,“小姐她……” “把她给我架开,把她拖走。”姜氏厉声呵斥周妈妈,“你们都是死人吗?” 韵之今日也是豁出去了,自从知道爹娘暗地里算计,要把她送进宫里去做小,这几年她都过得不好,心里积攒了多少怨恨委屈,有朝一日都爆发出来,怒骂走向自己的婆子女人:“你们是什么东西,敢碰我,都给我退下,再往前一步,我叫你们活不到明天。” 扶意赶来时,只见韵之一人对抗所有人,拦在两条大狗身前,他们挨了几棍子,受了伤,白哥儿那雪一般的皮毛上,已经鲜红一片。 “二伯母……”扶意走上前。 姜氏瞪着扶意,恼怒此事因她而起,口中也没好话:“姑娘还是走吧,仔细我家的畜生又伤了你。” 扶意竟是跪下了,姜氏怔然,往后退了半步:“这是做什么?” “请伯母息怒,伯母,您还记得那日在清秋阁,我对您说的话吗?”扶意道,“今日,恐怕又是一样的。” 二夫人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扶意道:“我和韵之虽非嫡亲的姊妹,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虽有师生之别,也是教学相长。韵之早就说,要给我瞧瞧她和表哥养的狗,所以祭祖归来就着急带我去看,是我那丫头不争气,吓得什么似的乱嚷嚷。伯母,我已经责罚过香橼了。” 姜氏满脸疑惑地看向周妈妈,再问扶意:“你是说……” 扶意眸中意味深深,起身走近二夫人,轻声道:“我虽才来府里,可也看明白,总有人企图败坏韵之的名声,挑唆您和韵之的关系。二伯母,您是这样公正威严的人,那些人,可不就是故意凭此来激怒您吗?” 姜氏捂着心口,身上的气息一时软下来。 扶意搀扶她,关切地说:“我之愚见,这一闹,不是损了两条畜生的性命,而是损了您和韵之的母女情。” 二夫人眼眶微红,转身看向韵之,她正跪在地上哭自己的狗,拿帕子给它们擦血,伤心得什么似的,十分可怜。 到底是亲闺女,姜氏一时也心软了,但还是恨道:“可你听听她刚才说的话?我这个女儿,也是白养了。” 对自己这个外人说这番话,扶意能猜到,二夫人心里也憋得慌,无处诉无处解,便顺水推舟:“教不严,师之惰。伯母,您把韵之教给我,我一定让她给您赔不是,往后乖乖听您的话。” 周妈妈听得心里舒坦,忙道:“言姑娘,可就拜托你了。” 她搀扶了自家主子说:“夫人,回吧,您别伤了身体,咱们也犯不着叫人看笑话。再有,别伤了孩子的心啊,这两条狗吃奶起,就跟着二小姐了,她能不心疼吗?” 姜氏有了台阶,便也顺着下,撂下这里不管了。 一行人从后院归来,刚好遇见回府不久的祝镕,祝镕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向婶母行礼。 姜氏便也不客气地说:“镕儿,你早已成年,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你自幼和韵儿一处长大,原该比旁人多疼她些,望你如今能明白,怎么做才对她有好处,可别害了她。” 祝镕躬身道:“婶婶教诲,镕儿记下了,绝不敢害了二妹妹的名声。” 周妈妈给主子使眼色,二夫人也不愿久留,带着自己的人拂袖而去。 祝镕再赶来,见两条狗都受了伤,扶意和韵之在一起,底下的小厮来解绳子,要抬两条狗去疗伤。 可它们挨了打,正是惊恐,一旦得了自由立时狂躁起来,猛地扑向一旁的扶意,祝镕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拉过扶意护在怀里,大声呵斥白哥儿和黑妞儿,两个大家伙见正主回来,顿时安静下来,委屈可怜地伏在祝镕脚下。 韵之哭道:“哥,它们一直在流血,你快看看呀……” 扶意方才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得天旋地转,此刻被人护在怀里,镇定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祝镕已缓缓松开了怀抱,彼此目光交汇,他担心地问:“伤着没有?” “没、没有……”扶意努力镇定下来,“表哥,快给白哥儿找兽医来瞧。” 祝镕颔首,松开扶意,蹲下来检查两条狗的伤势,两个大家伙在主子身边,乖巧又可怜。 它们一直呜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韵之就跟着哭,一抽一抽地哭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们别死……” 看得扶意好生心疼,来搀扶着韵之劝她别哭,韵之还不忘哭着给她赔礼道歉:“对不起,我、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第38章 兄长的宠爱 祝镕派人去请了兽医,还托慕开疆请来专擅治疗战马军犬的大夫,两个大家伙捡回一条命,但伤愈后能否像从前那般活泼,眼下尚不可知。 他亲自送军医离去,再转回来,已经听争鸣把家里的事都说了,一进门便是问:“祝韵之,你放狗咬人?” 韵之浑身一哆嗦,立马躲在扶意身后。 祝镕走近,神情肃穆,颇有兄长威严:“你出来说话。” 韵之呜咽:“奶奶骂过了,我娘也骂过了,你就行了吧。” 扶意也被祝镕满眼的怒意唬得不敢直视,护着身后的韵之说:“表哥,已经没事了,我和香橼都没事,先头韵之就在给我赔不是,我们和好了。” 祝镕知道扶意所言不假,方才回来就见她们在一起,互相搀扶,扶意还给韵之擦眼泪,这会儿韵之更是躲在她身后逃避责骂,这要不是冰释前嫌从此和睦,断不能够。 他便不再理会,向扶意颔首致意后,转身往外走。 “哥……”韵之软软地喊了一声。 “做什么?”祝镕依然生气。 她怯怯地问:“白哥儿没事了是吗?” 祝镕凶道:“嗯,你再多闹两回,它们还能活得更久。” 韵之抿着嘴装可怜要哭,却还是被兄长责备:“越大越不懂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么?给人家香橼赔不是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也不说话,祝镕气恼极了,走上来戳了戳她的脑袋,叹了一声,再次向扶意道歉,请她多包涵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扶意还记得,那晚韵之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出言威胁时,祝镕来致歉,说的是“韵之年幼”,那时候她觉得这人偏心太厉害,分明她们是一样大,到了他妹妹身上怎么就成了“年幼”。 如今才明白,来自兄长的疼爱宠溺,又岂是她这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能明白和体会的。 “擦了眼泪,去给奶奶交代一声,上了年纪的人,成天就跟着你提心吊胆。”祝镕还是很凶,“你再闹,看我饶不饶你。” 韵之不服气地冲哥哥“哼”了一声还做鬼脸,祝镕扬手要打,她嬉笑着拽了扶意说:“快跑!” 可扶意背上有伤,方才忙乱顾不得,这会儿又阵阵作痛,被韵之一用力拉扯,疼得失声喊出来,满脸痛苦藏不住。 “你怎么了?”韵之停下来,猛地想起方才在书房门外,看见扶意撑着背一脸辛苦,“你的背又疼了?” 祝镕眉头紧蹙,问道:“怎么回事,伤在哪里?” 为了不闹出太大的动静,请了芮嬷嬷来查看扶意的伤,敷了药膏,配了活血化瘀的汤药,就在内院小厨房里熬,让扶意每日去喝,连清秋阁的人都不惊动。 老太太跟前,祝镕将事情都交代清楚,说韵之和扶意冰释前嫌,如今成了好姐妹,也算因祸得福,劝祖母不要再动气,也不必再追究,韵之绝不是恶毒的孩子。 “这家里最宠她的,是你吧。”老太太嗔道,“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往后她去了夫家,若受委屈,你也去替她出头?” 祝镕只笑,不顶嘴,但老祖母问他:“听说,前几日出事了?扶意那孩子,怎么说?” 他这才严肃起来:“言姑娘没问也没打听,您放心。” 老太太很悲伤:“造的什么孽……” 祝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胸口更是憋着一股气。 这边厢,韵之出去转了一圈,捧着一大食盒的糕饼果子回来,因为翠珠告诉她,香橼最爱好吃的,她笑眯眯地递给香橼:“拿着吃吧,我给你赔不是,你别怕了,它们一定不再吓唬你。” 香橼正端着茶碗侍奉扶意喝水,被二小姐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哭肿的眼睛还没消下去,核桃似的呆呆看着韵之。 扶意笑道:“愣着做什么,二小姐给你送好吃的呢。” 第39章 母子密语 香橼见二小姐揭开盖子,里头有她来京后最爱吃的枣花糕和茉莉饼,再往里码了一碟杏仁琥珀酥糖。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看了眼小姐寻求示下,见扶意含笑点头,便恭敬地双手接过:“谢谢二小姐。” 韵之说:“你看连白哥儿和黑妞儿都挨过打,打得可惨了,你别怕了啊,也别因为你家姑娘受伤了恨我,以后我再也不欺负她,好不好。” 香橼忙点头:“二小姐放心,您和我家姑娘好好的,奴婢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和翠珠分去吧,你别吃独食,一会儿又撑着了。”扶意嗔道,自然也是示意香橼退下,机灵的小丫头顺着话语,又谢过二小姐,抱着一大盒吃食出去了。 韵之伏在床边问:“还疼得厉害吗?” 扶意摇头:“养两天就好,明日的课也照旧能上,不会让你偷懒的。” 韵之摸了摸扶意的胳膊,依然满心愧疚:“你为了我,都给我娘跪下了……我却总是……” 扶意道:“过去的事,不说了,往后我们好好的,姑祖母最高兴不是?” 韵之笑着蹭在扶意身边,两人并肩坐着,她说三哥去给求情了,奶奶知道扶意受了伤,那是真生气,一定要捉她回去罚跪,哥哥都替她挡下了。 “他嘴巴上凶我,心里疼我。”韵之说,“这家里唯一和我没血脉关系的哥哥,却是最疼我的,可也因此,往后我们不能亲近,我娘嫌外人话多,说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家不成体统。” 一朝成了姐妹,两人说不完的话。 扶意坦率地说:“方才为了哄住二伯母,我张口就来的谎话,你也听见了吧。当时的情形,话赶话转到那里,真不是我随随便便就爱撒谎,你不要误会。” 韵之摇头:“可你说的也没错,这家里当真就有人爱挑拨离间,爱激怒我娘,西苑三婶婶那边,还有别的人,我娘虽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可她不如她们精明。咱们说推心置腹的话,我也不瞒你,你说你的家里败絮其中,你以为这家里就……” 她朝门外看了眼,轻声道:“我大伯膝下,三哥哥是捡来的,注定不能继承家业,小平珒身子弱,不知哪天就……所以我爹我娘,还有三叔那儿,都盯着袭爵的机会呢,明着一家和睦,其实人人心里都清楚。” 扶意听得心口紧,提醒韵之;“不说了,你知道,这清秋阁里都是大夫人的手下。” 韵之捂着嘴,朝窗外再张望几眼,更轻声地贴着扶意的耳朵说:“你千万小心,我大伯母是很厉害的人物,我小时候听奶奶和芮嬷嬷说话就知道,总之你千万别惹她。” 扶意谨慎地点头:“我都记下了。” 此刻,兴华堂里,大夫人听王妈妈将事情原委都说了,提到言扶意和祝韵之不打不相识,如今一下子从死对头成了好姐妹,还把暴怒的二夫人劝退了。 杨氏冷笑:“那小丫头,是真有本事,再住上一阵子,能把这大宅里的人,一个个都降伏了。” 王妈妈说道:“您看,是不是想法儿把她请走算了,只怕留在家里横生枝节。” 杨氏说:“清明前也罢了,这会儿再想撵……” 她话未说完,底下人通报,说三公子来了。 杨氏蹙眉,命王妈妈带进来,只见祝镕进门,躬身道:“给母亲请安。” “何事?”大夫人即便一向不待见养子,也不会做得太刻意。 祝镕却请王妈妈屏退下人,而后才道:“回母亲,皇后娘娘病了,皇上秘而不宣,不知有何用意,孩儿以为,该知会母亲。” 杨氏果然脸色大变,上前几步问:“娘娘得了什么病,病得很重吗?” 祝镕沉着地应道:“具体的孩儿不知,只知道涵元殿突然大门紧闭,昨夜起,就有太医日夜出入。” 杨氏缓缓冷静下来,吩咐道:“你再查探查探,若有变故,一定尽快告诉我。” 祝镕领命,杨氏又吩咐:“既是大内秘闻,你也要谨慎,别叫天家以为消息自你走漏。” 当今皇后,乃大夫人杨氏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是支撑她即便没有子嗣,也毫不动摇忠国公府当家主母地位的靠山,只是姐妹俩都不容易,自从贵妃闵氏得宠,多年来,皇后与太子的地位深受威胁。 第40章 暗潮汹涌 这日夜里,韵之回东苑向母亲认错,说的都是扶意教她的话,倒是真没将二夫人的火气勾起来,再之后一家子来老太太跟前,爹娘和祖母有话要说,她就先退下了。 回到清秋阁,扶意正吃晚饭,姐妹俩一桌吃着,没多久绯彤来传话,说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回东苑。 “他们脸上好吗?”韵之问。 “看不出来,但也没多大不高兴。”绯彤说,“周妈妈刚找我们,要我们好好伺候您,说三公子搬到园子里住,叫我们别领着您往那儿去,再没别的话了。” 韵之好不耐烦:“那是我三哥,又不是外人,防狼似的,我偏去。” 她想起什么来,问道:“我哥呢?已经搬过去了?” 此刻,园子西头的小院里,下人们正忙着收拾祝镕的屋子,卧房那儿争鸣打点着,祝镕亲手整理他的书房。 一摞摞书从箱子里搬出来码上书架,蓦地想起清秋阁,他转了一圈,从一方匣子里,找出了扶意丢失的耳坠。 韵之能和扶意成为好友,祝镕很是欣慰,妹妹也总算有同龄人能说说心里话,自己的差事越来越忙,也快像大哥二哥那样顾不得家里,朝廷的事瞬息万变,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眼下皇后病重,尚不知详情,一旦皇后仙逝,太子就会孤立无援,贵妃与四皇子一党必定伺机而动。 偏他们祝家,大房是皇后一党,二房是贵妃一党,风风雨雨过了三百年,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步错,而毁在了这一代手里。 “大老爷。” “大老爷。” 门外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动静,祝镕知道父亲来了,赶忙收好了扶意的耳坠,迎到门外。 祝承乾和儿子在小院四处转了转,查看门窗梁栋、摆设家具,乃至祝镕床上的铺盖。 他摸了摸说:“是新褥子吗,这里冷,别大意了。” 祝镕应道:“芮嬷嬷置办的,都是新的。” 做爹的很满意,笑道:“你也该搬出来,虽说在老太太那儿,知冷知热的,我更放心,可你大了,叫人知道还和祖母一处住着,还当你是戒不掉奶的娃娃。” 祝镕搀扶父亲坐下,斟了茶说:“这倒无所谓,就是如今当差,出入不定时,总怕惊扰了奶奶休息,又叫她跟着担心我。再有二婶婶面前,总算有个交代,她在乎韵之的名声,总不是错事。” 家里的是非,祝承乾不愿多过问,喝了茶说:“你和开疆在一处,我很放心,但你切记,伴君如伴虎,出入宫廷最要紧的,是嘴巴紧。” 祝镕垂眸道:“父亲是说皇后的事?您认为,我不该告诉母亲?” 公爷轻叹:“兹事体大,并不只是你母亲一人的事,也关乎着祝家的兴衰,说了也是应该的。” 祝镕朝门外看了眼,郑重地问:“将来若有一争,父亲打算如何应对,母亲必然竭力与杨氏一族力保太子,可二叔那里,得了贵妃不少好处。” 祝承乾对儿子说:“皇上康健,眼下才过天命之年,至少还能有二十载春秋。贵妃纵然得宠,皇上也不会叫她轻易染指朝政,更何况太子乃先帝钦封。加上闵老相爷今年不是明年就要退了,闵氏一族的力量会大大削弱,真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且放心。” 第41章 会那么巧吗? 祝镕问道:“眼下母亲有什么打算?” “皇上越是严防死守,这消息越是传得快。”祝承乾说道,“出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开,宫里一旦公布,她便要请旨入宫侍疾。你母亲进宫后,你要避嫌,别往涵元殿附近去。” “是。”祝镕应下,又说,“如此看来,皇上行猎一事,要暂且搁置了。” 祝承乾颔首:“这不急,总有日子去。”他顿了顿,又问,“这些日子,你见过闵延仕了吗?” “回京后在禁军府外见过一次。”祝镕道,“后来彼此都忙,也没什么机会再见。” 做父亲的满目慈爱,温和地说:“你与他一榜出身,他尚在你之后,如今他已位及侍郎,皇上分明爱重,你却屡屡推辞,宁愿做个御前侍卫,儿啊……” “父亲,您不要担心。”祝镕却含笑道,“长幼有序,大哥二哥如此辛勤,若仅仅因为未及三甲而叫我比下去,我心里不好受。闵延仕再好,那也是闵家的事,我们家里,我只看着大哥二哥。” 祝承乾感叹:“难得你们兄弟几个好,不像我和你二叔三叔。” 话音才落,外头脆生生喊着:“三哥哥……” 不等父亲发问,祝镕便无奈地笑:“是韵儿。” 祝承乾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要准备折子,还有几封书信要回。” 门外头,韵之拉着扶意往里闯,猛地见大伯父与哥哥一道出来,她立刻站住了。 祝承乾走下台阶,嗔道:“大黑天的,你又跑出来?” “给大伯请安,大伯您今日可安康?”韵之甜甜一笑,拉了身后的扶意说,“我和扶意来恭贺三哥哥乔迁。” “这会子嘴甜,白日里把我那弟妹气得够呛。” 祝承乾摇头,目光看向扶意,说道,“我听说你们成了好姐妹,从此一团和气了?” 扶意行礼请安,应了声“是”。 祝承乾道:“这自然是好事,但不要为了哄她高兴,一味地顺着她纵容她,这么晚了,你们原不该走出闺门,不成体统。” 他叮嘱儿子:“说几句话,就送妹妹们回去,不然你搬出来做什么?” 祝镕应诺,便送父亲出门,立在门下,直到小厮们拥簇大老爷走远,他才松了口气。 再回身,便是瞪着韵之,本有一肚子话要训她,但见扶意在一旁,便收敛了几分,只道:“来过就行了,赶紧回去,白天闹成那样,你就不能消停几日?” 韵之撅着嘴:“那你带我转一圈,我就走。” 说话功夫,争鸣抱着东西往抱厦去,见二小姐和言姑娘在这里,笑嘻嘻过来请安,说道:“公子,二小姐的耳坠,您还给她了吗?” 扶意心头一颤,边上祝镕也变了脸色,只有韵之大大咧咧地问:“什么耳坠,我的?” 祝镕呵斥争鸣:“姑娘们在这里,你凑过来做什么,没规矩,还不走。” 争鸣不敢忤逆,一溜烟跑了。 祝镕便道:“我这里都是小厮家丁,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派人来传话,不要自己往这边来。” 他将几个跟着的婆子丫鬟叫到跟前,叮嘱她们再不许领着小姐们过来,速速把人轰走了。 韵之一步三回头,恨恨道:“祝镕你等着,改天你不在家,我把你的书房拆了。” 扶意被她拉着手,一晃一晃也顾不得背上的疼,会那么巧吗,祝镕捡到的耳坠……不不,她按下这心思,大宅里主子奴仆女人无数,首饰帕子还不是随处可见,既然说是韵之的,那就必定是韵之的。 第42章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夜色渐深,清秋阁各屋都熄了灯,香橼吹蜡烛前,想再问问小姐疼不疼,见扶意趴在被窝里安安静静,以为小姐已经睡了,就把蜡烛吹灭,径自去躺下。 耳听得屋里再无动静,扶意缓缓睁开眼,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仿佛过了一个春秋,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心定下。 不论那耳坠是谁的,不论他今天是怎么从天而降救了自己,更不论江上船头海阔天空的一场相遇,扶意再次告诫自己,不能失了分寸。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最看不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最厌恶别人来掌控她的人生,可现实容不得她的离经叛道,纵然她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也不能不顾忌身边的人。 扶意闭上眼,在心里默默说:“好了,都忘了吧。” 屋外夜风徐徐,不知谁在窗下挂了风铃,清铃铃的声响,伴着女孩儿心思,入梦而去。 祝家上下祭祖归来的第二天,大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息。 清秋阁刚开门,韵之就早早的来了,绯彤打着哈欠对扶意说:“小姐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天没亮就把我拽起来,可是今天太阳没打西边儿出呀。” 韵之瞪了小丫头一眼,转身关心扶意:“背还疼吗,你别忍着啊。” 扶意心里一片暖融融,不多久,三姑娘她们也到了,听说昨天白哥儿黑妞儿挨打的事,和姐姐约好了午前去后院看一眼。 祝镕穿戴官袍从园子过来,途径清秋阁,听见里头朗朗书声,各房的下人已经在门外站一排,他道:“那小丫头,到底被降伏了。” 回头见争鸣捧着东西在边上偷笑,不禁蹙眉问:“笑什么?” 争鸣立马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笑。 祝镕瞪了眼,拿过自己的东西说:“回去守着,别叫韵之随便进去玩,别弄乱我的公文。” 他离了家,径直往禁军府去,交班换岗,与开疆进宫守卫,发现今日涵元殿依旧大门紧闭。 晌午时,祝镕巡防到北门下,见两个宫女在此徘徊,他命侍卫上前询问,说是昨日从这里出宫又回来,丢了首饰,想找一找。 祝镕心里一咯噔,想起昨夜,实在尴尬,都是争鸣那小子…… 但这一想,又不禁想起昨日种种,想起他飞身而出,将柔弱的扶意揽在怀里。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触碰亲人之外女子的身体。 记起扶意身上的香气,心里猛地一阵乱跳,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反手攻击,只听开疆嚷嚷:“你干什么?” 定睛见是开疆,祝镕才作罢。 慕开疆命令其他侍卫继续巡防,他轻声与祝镕道:“发什么呆,在想涵元殿的事?我打听到了,皇后娘娘像是中了毒,眼下还有口气。” “中……”祝镕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眼。 “不然皇上为何秘而不宣?”慕开疆道,“反过来,该广纳名医为娘娘治病才是,这不家丑不可外扬嘛。” 慕开疆说:“你娘和杨家的人,可别乱了阵脚,你和你爹要盯着些。”他又拍了拍祝镕的肩膀,“放轻松,别站着发呆,人家会看出来的。” 祝镕这才回过神,否认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别的事,什么事?” “和你不相干。” “哟呵……告诉我吧,什么事,你爹给你说亲了?” “你别擅离职守,快回去。” 第43章 你从纪州来? 玩笑归玩笑,宫里紧张肃穆的气氛,容不得祝镕与开疆太放肆,涵元殿的大门足足关了三日后,关于皇后的病,京城里传得风风雨雨。 为了遏制流言蜚语动摇皇室体统,在皇后病重的第五天,皇帝终于下旨广纳名医,便是在同一日,忠国公爵夫人杨氏,请旨入宫,愿为皇后侍疾。 转眼,杨氏已入宫三日,这天春雨绵绵,各房都备了软轿来接小姐回去用午膳,香橼感慨来了那么久,府里依然有好些事能叫她大开眼界。 这祝宅虽大,也不至于在家里要用轿子代步,祝家的女孩儿们,真正是金枝玉叶。 可偏就有个不一样的,只见韵之自己撑着伞从雨里走回来,笑着说:“奶奶屋里有客人,我不回去了,在你这儿吃。” 扶意说:“有客你才该去作陪。” 韵之很不屑:“奶奶知道我的斤两,最不擅应酬,她可没我娘那么虚。” 两人坐下不久,韵之的饭菜就送来了,但本该是扶意的那些,迟迟不来。 虽说扶意不介意和韵之一起用饭,可翠珠忍不住嘀咕了句:“大夫人和王妈妈不在家,那些个人就散漫起来,这几天言姑娘的饭菜,就没一顿是按时送来的。” 韵之怒道:“他们是故意欺负你吗,有没有给你冷菜馊饭吃?” 扶意忙息事宁人:“也就迟了片刻,饭菜一样不少,都是热的。” 韵之知道扶意不爱惹事,可她们如今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欺负扶意就是欺负她。 一刻钟后,厨房才把扶意那份送来,韵之站在屋檐下,把那几个人狠狠骂了一顿。 扶意在屋里含笑叹气,韵之护着她,她心里虽暖,可就二小姐这脾气做派,如何能真正降伏得了一大家子的奴才下人。 韵之大摇大摆地回来:“他们不敢了,你放心。” 绯彤却在边上说:“小姐,不是奴婢不帮着言姑娘,可您也不该管,夫人回头又该说您了。” 韵之懒得和绯彤解释,坐下继续用饭,之后姐妹二人站在窗下看雨消食,她才对扶意说:“平日里,我娘和三婶婶,巴不得大伯母将当家大权让出来,但一碰上大伯母有事儿离家几天,她们就死活都不管,由着下头乱,甚至怂恿下头生事,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扶意暗暗叹服,口中说:“我方才还想,你这样的脾气,将来如何当家作主,此刻才知是我浅薄,你本是身在这家里的,还有什么事不懂呢。” 韵之嗔道:“我不算聪明,可我也不是真傻呀,我们家的姑娘都不傻,不知你是否察觉,三妹妹四妹妹从不搭理她们的亲娘。旁人都以为,她们是攀大伯母的高枝儿,不愿承认自己是姨娘养的,可她们心里其实是怕和生母亲近了,叫两位姨娘被大伯母责难排挤。那么小的孩子,就懂那么多,我这两个妹妹夹在大人之间很是可怜。” 扶意笑道:“但是她们有姐姐疼啊。” 韵之说:“疼一日是一日,过几年都要散了,就是不散,奶奶如今有了年纪,若有一日……” 见韵之眼圈儿红了,扶意好生心疼,安抚她:“别去想那些远的。”又见窗外雨停了,扶意笑道,“下午三妹妹要画花儿,我们去采些来?” 韵之打起精神,灿烂一笑:“就是,我伤心什么呢,这样好的春色。” 雨后的园子里,草木芬芳。只见梨花纷落,海棠吐芽,还有山茶、迎春、樱桃竞相开放,花径小路一步一阶,不沾泥不积水,姑娘们轻提裙摆,便能畅游其中。 一时走散了,隔着几丛花草,韵之喊着问扶意:“你们家有园子吗?” 扶意应道:“家里也有,只是我爹说,花草移性,读书人要修身养性,所以院子里只栽些松柏兰叶,不过添几分绿意。” 说着话,轻嗅花香,身心舒畅,扶意不禁道:“京城的春天,才是诗书里的模样,纪州这会儿还下雪呢,哪有什么花儿呀。”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幽幽一把声音传入耳中:“你从纪州来?” 扶意回眸,着实被吓了一跳,身后的女子浑身都湿透了,发髻凌乱衣衫贴身,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黑眼珠子空洞吓人,她又痴痴地问:“你是从纪州来的?” 扶意手里的花儿落了一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进花丛里,却听远处跑来的韵之喊着:“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可那女子却猛地抓住扶意的手,哭着哀求:“带我回家,带我回纪州……” 第44章 大小姐 “大姐姐?”跑到跟前的韵之同样吓坏了,哭着问,“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在这里!” 只见四五个婆子冲过来,不由分说将那浑身湿透的女子架开,她挣扎,她们就用力抓着,她喊叫,她们不惜堵上她的嘴。 “住手!你们要对我大姐做什么,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韵之急得要冲上去动手。 “二小姐……”翠珠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不顾一地的泥水,跪在地上拖住了韵之的步伐。 “你干什么,放开我,翠珠,你松手。”韵之怒极。 翠珠苦苦哀求:“二小姐,求求您了,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给我们奴才一条活路。” 韵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抬眸看向扶意,却见扶意摇了摇头。 待她们归来清秋阁,几人的裙衫都被带水的花枝草丛沾湿了,扶意和韵之在一处换衣裳,三妹妹她们已经在书房等,扶意便打发香橼去照应。 坐在床上的韵之,左思右想不对,冲到门前要去找人,扶意喊住了她:“你要去找谁?” “去找我三哥哥找我大伯,他们一定能救大姐。”韵之红着眼睛说,“那是我大姐姐,我大伯的女儿。” 扶意不认得这位祝家大小姐,可她知道大小姐祝涵之是何许人,是她们纪州胜亲王府的世子妃,七年前风风光光嫁到纪州,在全纪州人的瞩目和祝福下嫁入王府。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落得这般田地? 扶意的好奇和震惊,绝不亚于韵之。 全纪州人都爱戴的胜亲王,亦是全纪州人的悲伤,那年带兵出征的王爷和世子,因遭敌军埋伏,坠入深渊生死不明,到如今已整整五年。 五年来,胜王妃婆媳、母女深居简出,扶意竟全然不知,世子妃早已不在纪州。 只见房门开了,是清秋阁的管事和翠珠,两人关上门,嗵的一声跪在扶意和韵之跟前。 “我知道了。”扶意走在韵之身前,“你们去吧,我会向二小姐交代,之后有什么事,我们也会有分寸。” 管事与翠珠互相看了眼,竟是磕头道:“多谢言姑娘,多谢二小姐。” 等她们都走了,韵之才瞪着扶意:“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为什么会知道?” 扶意无奈地说:“只怕你去找三表哥也无济于事,你随姑祖母祭祖那几天,有一晚大小姐也寻着光找到这里,被三表哥赶来抱走了。” “我哥他?”韵之呆了。 “这里头,一定有你不能知,我更不能知的事。”扶意说,“对于你,她是姐姐,对于我,她是我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我虽完完全全是个外人,但全纪州没有不爱戴王府,不敬重王爷一家的。” 韵之猛点头:“是,我姐姐是你们的世子妃。” 扶意问:“但这些日子,你也没问过我她在纪州怎么样,所以,你知道世子妃在京城。” 韵之应道:“你们王爷和世子生死无踪后,我姐姐就病了,我只知道大伯母接她回京疗养,大姐因悲伤不愿见任何人,不在这家里住,在京城北边的庄子上独居,我只在前几年见过一次。” 第45章 那个混账东西 扶意说:“许是我不知窗外事,但的确不曾听人提起世子妃已经回京,不然第一日见了姑祖母,我必然就要替纪州百姓们问候一声。” 韵之问道:“你从没见过我姐姐吗,既是我家的亲戚,姐姐嫁到纪州,你没去见一见?” 扶意苦笑:“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姑祖母抬爱我,也是想尽办法,从所谓的亲戚里,给你找个陪读来。” 韵之凑上来,软软地说:“我之前发脾气说你是陪读,你还记下了,你是我的先生啊。” 扶意道:“这都不要紧了,眼下该解决的,是如何面对大夫人。祭祖归来那天,她就曾试探过我,当时我没答上来,就和你一起被姑祖母叫走了。后来大夫人没再见我,想必她是知道,我不会多嘴多舌,才不予追究。” “所以这事儿,我哥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连一句交代都没给你?要不是今天再遇上,你还不知道那人就是我姐姐吧。”韵之好生气地问,“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可是翠珠她们怎么明白?” 这便是大夫人厉害之处,倘若底下奴才都不知情,大小姐跑出来,事情就没得收拾,而大夫人偏就有本事,让知道的人知道,让不该知道的人连一星半点都看不着听不见。 “那年你见到大姐姐时,她精神可好?”扶意一颗心悬着,不得已地说,“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觉得大姐姐她的神志不太正常。” 韵之红着眼睛说:“是呀,我也看出来了,她都不认得我。” 扶意说:“那天夜里她闯来清秋阁,是喊着要找娘,说她要回家,今天她该是躲在花丛里,听见我提起纪州才跑出来的吧,她说她要回纪州。” 韵之难过极了:“难道我大伯母,把亲女儿逼疯了?” 扶意道:“这不好说,也许是大姐姐原就相思成疾,大夫人不能让她见外人,不得不将她看管起来。” 韵之哽咽道:“那也不能这样,丫鬟婆子能体贴什么,该让我们这些亲人来照顾她呀。” 扶意尚冷静,对韵之说:“待大夫人离宫归来,必定要追究这件事,我们若正面去交代,难免扯上二伯母,到时候就成了长辈之间的矛盾。倘若告诉姑祖母,由姑祖母出面,又成了让老太太压着大夫人,我想着,不如和表哥商量,他毕竟是知情的,请他向大伯母转告,我们不会声张不会多事……” 韵之浮躁不已:“不行,你看那些婆子,像抓犯人似的抓我姐姐,我恨不得剁了她们的手,难道让她们继续关着我姐姐折磨她?” 扶意忙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暂且息事宁人,过一阵子,我们再想办法弄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被软禁起来。莫说你,便是我,即便人微言轻,可也是纪州人,我家书院和我爹,一直受王府的恩惠,怎能容我们的世子妃受这样的委屈。” 韵之紧紧抓着扶意的手:“我听你的。” 扶意才松了口气,韵之立时又发作起来,大骂:“祝镕那个混账东西,敢情大姐姐不是他的亲姐姐,他就一点都不心疼吗?那我也不是亲妹妹,这么多年对我好,只是为了哄奶奶高兴吧!” “韵之啊……”扶意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可她觉得,至少祝镕疼爱韵之,那是打心底里的。 第46章 兄妹反目 那之后大半天,韵之都不高兴,妹妹们见姐姐脸上不好,也不敢轻易招惹,扶意则定下心来,继续讲解上午未教完的文章,一句一句教她们背诵。 日落前,送姑娘们离开清秋阁,三妹妹轻声问她:“姐姐她怎么了,难道你们又吵架了,不是都和好了吗?” 扶意笑道:“她闹脾气呢,不碍事,明天就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作画,你想画什么都行,我会请芮嬷嬷拿最好的水彩备着。” 三姑娘笑道:“还请言姐姐多担待,我家姐姐脾气虽不好,可心眼儿好。” 扶意颔首道:“放心,有我在。” 乳母们迎了小姐,各自散去,扶意对绯彤几人说:“去禀告老太太一声,二小姐晚饭也在这里用,我会早些送她回去。” 所幸今日跟去园子的,只有绯彤,不然叫那些婆子们看见,指定不能消停。 扶意心里猜测,知道这件事的家人只怕不少,老太太那儿一定也知道,想来大夫人不至于折磨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大小姐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 但她与韵之猜想再多也无用,只有听知情的人亲口说,又或是再见大小姐一面,可眼下,她们只能等。 直等到夜幕降临,祝镕当差归来,先至兴华堂见了父亲,出门没走几步路,争鸣就凑上来说:“二小姐传话,要您去清秋阁。” 祝镕问:“什么事,这个时辰,她还在清秋阁不走?” 争鸣不知道里头的事,摇头说:“绯彤来说了两回,叫小的一定把话传到。” 祝镕举目看向清秋阁所在,果然灯火通明,一面寻思什么会有事,一面已经走过来,但见香橼翠珠她们都在门前,韵之身边的绯彤也在。 “三公子。”丫鬟们纷纷行礼,绯彤上前说,“公子,二小姐和言姑娘在里头等着见您,有要紧的事商量。” 祝镕只当妹妹玩闹,嗔道:“她又折腾什么。” 书房里,扶意正在桌前看书,韵之则双手叉腰站在窗下,看那黑洞洞的夜色。 扶意先抬起头见到了他,祝镕欠身示意,便听得韵之大喊:“你回来了,祝镕,你可真是好样的。” 祝镕不免责备:“你在同我说话,这样没大没小?” 韵之那暴躁脾气,冲着哥哥就说:“什么没大没小,你也不是我亲哥哥,装什么呢。” 祝镕怒道:“祝韵之!” 韵之冷笑:“你叫谁呢,你是我什么人……” 扶意起身来,把韵之那些伤人的话死活给拦下了,将她挡在身后,解释道:“三表哥,今天我们在园子里,遇见了偷跑出来的大小姐,韵之吓坏了。” 祝镕眸光一震,不自觉地握了拳头,问道:“怎么回事?还有多少人见到?” 韵之气急了:“你怎么不问问大姐姐好不好,她浑身湿透了,瘦得不成人形,你却只关心还有没有别人看见?你是不是帮着大伯母在隐瞒什么,大伯母为什么要把大姐姐关起来?不是说在西边的庄子养病吗,怎么会在家里?” 祝镕没有受妹妹的威胁,但他和这毛躁丫头说不上话,朗声将香橼绯彤叫来,命她们带二小姐到隔壁去歇着。 “祝镕!”韵之不服。 “立刻出去!”祝镕怒视着她。 做哥哥的,威严十足,震得韵之一哆嗦,委屈得几乎要哭了,指着扶意说:“你会说话,你替我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大姐姐如何疼我们。” 香橼和绯彤一左一右,搀着韵之离开了,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扶意的心还乱得很,但她努力冷静地说:“我一个外人,不该多事,但表哥是知道的,大小姐是我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是全纪州百姓要保护的人。” 祝镕冷漠地说:“胜亲王父子牺牲已有五年,纪州王府,也没道理困着我祝家的女儿,要她年纪轻轻守寡。” 扶意本想好好商量的,一听这话,亦是被激怒了:“难道大小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更何况,王爷父子的尸首一日不见,纪州百姓就相信他们还活着。” 第47章 他们父子像亲生的 又是一场注定不愉快的对话,难得的几回,他们都不能好好说上两句,大事小事总有矛盾,仿佛最初的相遇,都成了错。 扶意欠身道:“方才言语激动,请恕失礼。” 祝镕微微一叹,朝门后看了眼,像是在对扶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偏叫她撞见,这个家里最敢说实话的人。” 扶意转身回到书桌前,不再看他,说道:“韵之气的,是你不顾手足之情,帮着大夫人软禁被折磨成这样的大小姐,至于家里要做的决定,她心里有轻重。我和她商议下来,不愿直面大夫人,也不愿搬出老太太,所以只能请你这个知情人,向大夫人转达,我们会忘了今日的一切,决不再对任何人提起。香橼和绯彤,我们也会好好看着,至于翠珠,本也是知情的。” 祝镕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扶意的眉目上,她是看着面前的书本说的,像是厌恶极了自己,不愿再多看一眼。 又见隐在青丝之下,扶意漂亮的耳朵上不饰珠翠,许是偶然,可祝镕不由得心下一颤。 扶意再道:“还请照顾好我们的世子妃,如今在这家里,我会守祝家的规矩,但一年后离了此处,我就只是纪州人,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祝镕却严肃而冷漠地说:“你们愿意相信胜亲王父子尚在人间,一片赤诚,令人感动,但现实不容存侥幸,接回自家女儿是我祝家的权力,我们必然会照顾好她,不愿有外人横加插手。” 扶意不至于为了句“外人”寒心,她本就是个外人,可她为祝镕这样的态度和坚持而难过,原来那一场海阔天空的相遇,遇见的并非她心中所以为的人,原来一切的美好,早已随滔滔江水而去。 扶意心里是有主意的,可她不似韵之的个性,也没有韵之不管不顾的底气,只欠身道:“今日之事,还请表哥向大夫人转达,从此我和韵之,就都忘了。” “多谢。”祝镕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满腹不安,不是为了大姐,也不是为了养母,不知从哪里生出这份浮躁,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扶意却从容相问:“还要见韵之吗,若是不见,我送她回姑祖母处,若还要见,就拜托了。” 祝镕心下一叹,摇头:“夜深了,明日再见不迟。” 他言罢,转身离去,在清秋阁门外,遇见芮嬷嬷的手下,像是来催二小姐回内院,见了三公子,平日里温和礼貌的哥儿,今日满身冰冷气息,眼里也没有人,径直就走远了。 再往屋里看,言姑娘进了书房边上的屋子,而翠珠来迎她说:“您且等等,姑娘和二小姐就出来,姐妹俩说不完的话呢。” 这一边,韵之的火气消了,不等扶意解释什么,就难过地说:“三哥哥不容易,我大伯母不待见他,他想要在这家活下去,就要有他的活法。谁叫大伯那么喜欢他,他们父子像亲生的,我大伯在三哥哥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其实家里早就传闲话,三哥哥恐怕就是大伯在外面养的。” 扶意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韵之知轻重,对兄长爱之深,方恨之切。 韵之又道:“所以大伯母更不能容他,我哥要活下去,活得体面,他就不能和大伯母对着来。” 扶意说:“这件事,一定不会就这样过去,你心疼你的长姐,我担心我们的世子妃。韵之,我们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韵之很悲伤:“你放心,我不会再冲他大呼小叫,他是最疼我的。至于大伯母,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下场,我这个侄女算什么呢,我不会傻乎乎地和她正面冲突。” 第48章 纪州往事 她看着扶意,更加难过:“好好的,把你卷进我家的是非来,大伯母若是为难你,你一定告诉我,大不了就闹个翻天覆地。我还能有什么前程,不过是进宫去做小,什么名声家世,我都能舍弃。”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坚定地说:“别着急,我们不是要闹得天翻地覆,是想弄清楚大小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被软禁起来。此外,你不愿嫁入宫里,我但凡能为你做的,我必当竭力。” 韵之本就勇敢,如今有了扶意助她,心里更不害怕,见时辰不早,唯恐祖母担心,约好了明日再说,便匆匆走了。 清秋阁恢复宁静,扶意疲倦地回到卧房,一阵风过,将满树梨花送来,花瓣如雪,翩翩飞舞,香橼本要上前关窗,见小姐静静凝望,便陪在一旁站了半晌,才道:“小姐,吹风仔细着凉,我要关窗了。” “香橼,往后要谨言慎行,不要离开我身边,万不得已落单叫大夫人盘问。”扶意看向香橼,“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香橼关了窗,叠着手僵硬地点头:“我知道,横竖我不乱跑,到哪儿都跟着小姐。” 扶意好生道:“话虽如此,但你别怕,大不了我们回纪州去。可现在,大夫人反而不会撵我们走,把我们放出去了,她想要隐瞒的事就天下皆知。父亲和书院,深受胜亲王府恩惠,世子妃今日抓着我,口口声声要回纪州,可见她心里惦记着王府,既是如此,我们就要为世子守护世子妃。” 当年先帝将小儿子送到纪州为王,因他战功赫赫、常胜不败,封号为“胜”。 二十年来,胜亲王善待纪州百姓,对外固守疆土,对内安抚民生,重农耕兴商贸,鼓励百姓送孩子念书上学,多番扶持书院,嘉赏考取功名的寒门学子。 扶意两岁那年,北方闹蝗灾,纪州全境颗粒无收,王爷倾其所有,与百姓将士们共渡难关。 至今还有人传说,隔年先帝北巡至纪州,见到百姓安居乐业,王府内却是萧条艰苦,泪洒当场。 扶意坐下梳头,看着镜中站在她身后的香橼说:“我娘曾提起,那年若不是王爷用私产救济百姓,不是她和奶娘饿死了,就是你我都不在了。奶奶把家里能吃的粮食,都占为己有,去喂养她的大孙子,根本不顾我们家人的死活。” 香橼知道小姐心思,说道:“原本我们不知道也罢了,现下知道世子妃在这家里,还过得那么惨,我们不能当没看见。但您也要明白,我们是外人,人微言轻,不论什么事,您千万要小心。” 扶意颔首,眸光轻颤:“我会小心,我,还有些伤心。” “什么?” “替我梳头吧,我累了。” 窗外风声不歇,西边的小院里,祝镕站在窗前,看落花如雪,影影绰绰中,见到的却是言扶意满眼的失望。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怪韵之恨他,更不怪扶意失望。 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握着那枚耳坠,耳针扎进掌心,刺痛得很。 他走到书桌前,将耳坠收好,大步走向门外,侍立在屋檐下的争鸣跟上来问:“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第49章 你们很熟了吗? 祝镕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走入园中深处,又过半个时辰,辗转回到内院,老祖母房里灯火将熄,听说三公子来了,下人又多点了两盏蜡烛。 老太太已经躺下,被搀扶着坐起来,拥着棉被靠在床头,看着孙儿进门,便示意旁人都退下。 “坐吧,我还以为,你明日才来和我商量。”老太太道,“这么急着来,是要去给你母亲一个交代吗?” 祝镕应道:“内宫森严,父亲要我避嫌,任何事不得向母亲传递,今日之事,自然等母亲回来再做处置。眼下,一切以皇后娘娘凤体为重。” 老太太叹息:“你从小喊她娘,可她并不把你当儿子,镕儿,奶奶并非要挑唆你们母子关系,我只是替你不值,何苦受制于她。” 祝镕说:“我的存在,对于母亲而言,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自然我亦无辜。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父亲和您,其次才是与她和睦相处。” 老太太深知孙儿的心思,便道:“也罢,你长大了,该自己做主。” 祝镕眸光一沉,说道:“方才我去探望,大姐姐的痴病越来越严重,奶奶,您怎么看?”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是送她回纪州,你忍心吗,让她在那里,陪着英年丧夫的婆婆守寡,真就比在京城强吗?” 祝镕道:“听言表妹的意思,纪州人至今不信王爷父子命丧深渊,还在等他回来。” 老太太叹:“等到何时?” 祝镕说:“这是他们的信念。” 老太太看着孙儿,问道:“是意儿对你说的话?我听说纪州人爱戴胜亲王,五年前甚至自发前去寻找,多年来求神拜佛为他们父子祈福,真有此事?” 祝镕颔首:“她说……在府里必然守规矩,但离了祝家,就由不得我们了。” 老太太却笑:“这是扶意说的话?不像啊,那孩子最懂得婉转迎合,我不是说她精明世故,是她聪明,初来乍到就懂这大宅门里的活法。她怎么会对你这样说,你们……很熟了吗?” 祝镕好生尴尬,敷衍道:“这就不知道了,许是被韵之激的,那丫头今晚冲我大喊大叫,反了她。” 老太太说:“你们都是涵之带大的,涵之嫁去纪州时,她哭得什么似的,这几年只当她姐姐不愿见人,不忍涵之伤心,才不闹着去庄子陪伴,突然之间让她看见痴痴呆呆的人,叫她如何受得了。” 祝镕浓眉紧蹙,问道:“奶奶,大姐姐何至于痴呆成这样?” 老太太摇头:“我也不知,你爹找可靠的大夫瞧过,只说忧思成疾,但她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也见过。” 屋子里静了须臾,老太太肃然问:“难道,你怀疑你母亲对亲生女儿下手,她何苦来的?” “方才我去见大姐……” “怎么?” 祝镕眼眸冰冷,满目怀疑:“她抱着个枕头,在哄孩子睡。” 老太太脸色大变,惊愕地问:“当真?” 祝镕握紧拳头:“母亲她,一定有什么事,连您也一并瞒下了。” 第50章 您猜是谁? 老太太陷入沉思,回想五年前孙女被接回来后可能发生的事,因不曾亲眼所见,一时不敢想大儿媳妇会那般狠毒,这件事且要调查清楚再着急不迟。 “明日见了扶意,我会晓以利害。”老太太叹道,“果然纸包不住火,你母亲现在一定恨我把扶意接来,她原就厌烦纪州,偏偏涵之一而再地出现在扶意的面前。正如那孩子说的,在府里她必定要守规矩,可离了这个家,就由不得我们了。哪怕胜亲王父子生死无踪,王妃若要发难,我祝家也惹不起。” 祝镕道:“您对言表妹,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不必吓着她。” 老太太苦笑:“我自有分寸。” 侍奉祖母歇下,祝镕离开内院,途径清秋阁,已是灯火全熄,隔日当差的时辰比清秋阁开门还早,天蒙蒙亮,他便匆匆而过,不曾停留。 然而今天一进衙门,不该当班的开疆就来找他,祝镕闻言神情严肃,立时领了腰牌进宫去。 这日午饭时,老太太单独见了扶意,解释家里的难处和对涵之的照顾,希望她能相信自己,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他们的世子妃,只是涵之的痴病,他们也无能为力。 扶意自是认为,既然大小姐想回纪州,那就送她回去,可这些话,到底没对老夫人说。 昨晚想了一夜,就算是对祝镕失望,也不信他会为了讨好养母而做出狠毒的事。可是她不信,又有什么用,现实是,大小姐已经疯了。 老太太又好生安抚了韵之,要她明白个中轻重,要她相信自己会替她保护长姐,韵之不敢冲着祖母大呼小叫,结果这事儿说了等于没说。 午后姐妹俩回到清秋阁,彼此都没什么精神,直到日落散了学,看着可爱的妹妹们嬉笑着散去,韵之才对扶意说:“不论如何,我想亲眼去见见大姐,除非他们把人又藏去别的地方,不然如今知道在这家里,我还找不见,我也白活了。” 扶意问:“这家里,也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韵之颔首:“除了正院大房,东西两苑,你若想正经逛园子,一天也逛不完,再往深处去,还要坐小船呢。这里一片儿,不过是我家的一个角落罢了,我爹和叔伯哥哥们每日要上朝,自然不能住得那么散。” 扶意不自觉向四周看了眼,暗暗吃惊,又笑自己见识浅薄。 祝家可是太祖开国以来,传承了三百多年的世家贵族,断不是那富贵不过三代的门户,家之大、业之兴,岂是她一个小小书院的女儿能想象的,难怪大夫人敢把女儿藏在家里,更瞒了家人那么多年。 只听韵之吩咐绯彤:“去传话,等祝镕回来,立刻告诉我,我要见他。” 绯彤无奈地说:“二小姐,您可别这样没大没小的,叫夫人老爷听去,又该责备您了。” 韵之不屑:“他们才听不见,他们没事会来关心我?” 扶意劝了她几句,留她在清秋阁用饭,彼此说了很久的话,但直到天黑,也没把祝镕等回来。 夜深了,韵之被内院的下人接回去,扶意这边洗漱更衣,听得外头巡夜的下人和管事婆子说话,但不是祝镕的动静。 扶意莫名有几分担心,后来才从韵之口中知道,她哥一夜未归。 又过了一日,天气骤暖,韵之抵不过春困,上午就开始打瞌睡,扶意正把着五姑娘的手,纠正她写字的姿势,翠珠跑来说:“周妈妈来了。” 韵之一个激灵,猛地清醒,随手翻开书,装得一本正经。 周妈妈进门,送来上好的水彩,说是二夫人早早和人家铺子订了,她今天大清早去取回来的。 “您辛苦了。”扶意和气地说,“三姑娘该高兴坏了,一会儿我和三小姐去谢过二夫人。” 周妈妈笑道:“都是自家孩子,客气什么。” 她捧着茶碗,看了看自家二小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姑娘们可听说了,今日城里一件大事?”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外头的事。 周妈妈啧啧道:“我一早出门,就被衙差拦在路边,心想是什么大人物要从街上过,老远就看见那么壮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威风凛凛,另有好几十个穿戴铠甲的士兵护着几驾马车,打头那辆车,那么宽那么高,足足四匹马拉着。” 韵之自小在京城长大,皇宫也去过几回,什么世面没见过,满不在乎地问:“什么人,这样的排场?” 周妈妈喝了口茶说:“您猜是谁?是纪州胜亲王府上京了,言姑娘,你们的王妃带着郡主上京来了。” 扶意怔然,韵之也呆了,但彼此对视,眼中同时有了光芒,她们知道,大姐姐有救了。 第51章 我答应她了 周妈妈滔滔不绝,她见惯了世家富贵,从不知兵家威严,今日着实开了眼界。 众人皆听得满心好奇,只盼能亲眼一见,唯有扶意和韵之,两颗心早已飞到大宅外。 午饭时,姐妹俩凑在一块儿,扶意劝韵之不要急,先想法子打听到王妃娘娘是否愿意接回儿媳,倘若胜亲王府不愿束缚祝家女儿守寡,无意接她回去,她们就要另作打算。 “姐姐出嫁后,时常给我写信,说王妃娘娘待她如亲女儿,小郡主和我一样大,就跟亲妹妹似的。”韵之说道,“更不要提世子如何疼爱我姐姐,他们夫妻恩爱,你若不信,我拿书信给你看。你念书多,你能看得出来,姐姐是编谎话哄我,还是满纸幸福甜蜜。” 扶意道:“我自然信你,纪州人都知道,王爷一生无妾,与娘娘恩爱和睦,世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待大姐姐好。” 韵之脑筋一转:“这件事,我嫂嫂兴许能想法子,只不过她性子弱,又惧怕我娘,而且在闵家,他们这些继室膝下的儿孙,和王妃娘娘也不大熟络吧。” 听这话,扶意也想起来,世家贵族之间结盟联姻是常有的事,闵老相爷膝下两个女儿,就由先帝指婚,原配所生长女成了如今的胜亲王妃,而继室所生次女,就是当今贵妃。 扶意道:“我正要去向二伯母道谢,就不等三妹妹了,我们先去。之后你见了少夫人,告诉她王妃娘娘回京,做侄女的,是不是该去请安,别的先不说。” 二人商议好了,放下碗筷就往东苑来,没说几句,二夫人就觉得和扶意投缘,家长里短关于韵之的事,说了好几车子的话,而韵之早就悄悄溜走,去找她嫂子。 为了避嫌,扶意谢过二夫人后,先独自返回清秋阁,带着香橼和翠珠一路走,满心想着如何能联络上王妃,忽听得翠珠说:“三公子,您可回来了,两天没见着您了。” 扶意心里一颤,抬头便见祝镕,他风尘仆仆,满面倦容,像是这两天没怎么睡过。 “我有些话要和你们姑娘说。”祝镕很干脆,一上来就吩咐翠珠和香橼退下。 扶意看着丫头们走开,不解地望向祝镕,言语也不大客气,问道:“有何吩咐?” 祝镕猜到扶意还在生气,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说要叮嘱的话:“我想你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纪州王府上京了,王妃娘娘带着郡主来京中,目的是听说皇后病重,日夜兼程赶来侍奉。眼下尚不知她们要逗留多久,我只希望你和韵之不要擅自行动,不要私下与王府联络,她们若要接回世子妃,也不必你们提醒,但若无此愿望,你们就更没资格插手。” 扶意越听越难过,理智告诉她,祝镕说的是很严肃的话,这里头可不单单是侍疾又或接儿媳妇这样简单。 可她心里不好受,仿佛不愿承认在江上遇见的,竟是如此自私冷漠之人。 “我说过,在这府里,我会守规矩。但那日世子妃抓着我的手,要我带她回纪州。”扶意毫不退让,坚定地说,“我在心里答应她了。” 第52章 将来娶个厉害媳妇 祝镕担心又无奈,他不愿扶意卷入家中是非,更怕她一腔好心反惹祸上身,此刻说不出狠话,也没得婉转,便只道:“但愿你能守好规矩。” “请放心。”又是这三个字,扶意撂下话,就寻香橼和翠珠而去。 祝镕抬手想再说什么,猛地眼前一黑,疲倦至极的人,竟一头栽倒下去。 “三公子……”不远处,翠珠和香橼见了,都惊呼起来,扶意也听得动静,转身就见高大的人倒在地上。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下人们从四处赶来,七手八脚将三公子送回小院,消息一路传到老太太跟前,得知孙儿病倒,急急忙忙赶来,找大夫请太医,忙了半天。 扶意哪儿也插不上手,早已回到清秋阁,韵之和三妹妹她们都在小院陪着老太太,这边只剩下五姑娘和她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久,翠珠才打听到消息,说是三公子两天一夜都在马上没合眼,又有些风寒之症,那一通倒下,是累出来的。 扶意看似心无旁骛,纠正五妹妹写字的姿势,耳朵里却将翠珠和香橼的话,都听下了。 日落时,五妹妹已经回西苑,扶意在桌前收拾书册,香橼从门外来,告诉她:“芮嬷嬷派人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扶意应道:“这就去,你拿我的风衣来。” 香橼说:“小姐,是去三公子的小院,老太太还在那儿。” 扶意略有些不安,而她到时,韵之姐妹都不在,只有姑祖母一人。 隔着一道门,就在祝镕的卧房外,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对扶意道:“我十七岁嫁入国公府,前后经历了六代人,你眼中见到的涵之,并不是这家里唯一的秘密,可就是这么多的秘密,才维持了大家族百年兴旺。” 老太太说:“意儿,你虽念书多,是个通透明事理的孩子,可你到底年轻,我十七岁到这家来时,也满腔热血要为许多事鸣不平。可后来就明白,这家,不是我一人的,如今不客气地说,你还是个外人。涵之是我嫡亲的孙女,我不会容许她受苦受难,因此,望你不要帮着韵之想法儿去救她的姐姐,没有你帮她,韵之翻不出天来。” 老太太话至此,扶意没得反驳,而她非要在这里说,像是故意要隔着一道门叫里头的人听见,多半是祝镕已经把自己的话都转述给了祖母。 “姑祖母,我听您的。”扶意道,“我也会劝说韵之。” 老太太看着她,眼底并没有十分的信任,她也曾十七岁,也曾古道热肠满腔正义,她知道扶意绝不会就此罢手。 最初只想从知根底的远亲里,挑一个合适的姑娘来给韵之作伴,没想到,很可能是招来了,她心心念念盼着,能把这家里那陈年迂腐的做派和旧规矩打烂的人。 “姑祖母,表哥没事了吧?下午我眼看着他晕倒。”扶意本是想随口道一句问候,结束那些严肃的话语。 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太太眯眼笑道:“睡一觉就好,不知又领了什么差事,仗着年轻瞎折腾,我是管不动这小子了,盼着将来娶个厉害媳妇,好好治他。” 扶意心里一颤,可她不敢在脸上露出半分心思,索性再继续方才的话,主动说:“王妃娘娘既是大姐姐的婆母,又是大嫂嫂的姑姑,只怕少不得要来家里一趟。到时候我会避嫌,不做出叫大伯母担心的事,姑祖母,我会守好自己的分寸。” 第53章 等您成了少夫人 房里传来几声咳嗽,祝镕果然是醒着,老太太挑在这个地方说话,原是想说给她孙儿听吧。 “孩子,我不愿你卷入是非。”老太太再道,“并不是把你当外人,又或嫌你多管闲事,你能明白吗?” 这是老太太要说的话,还是祝镕的话?但想来,都一样。 扶意心里很平静,她的确是个外人,本该有自己的分寸。 此时,外头有熟悉的脚步声,韵之不知从哪儿回来,进门举着手里的小瓶子问:“奶奶,是这丸吗。” 见了扶意,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查看丸药,一面说着:“我叫意儿过来说几句话,韵之你也站下。” 她命芮嬷嬷将药丸送去给孙儿,对韵之道:“胜亲王府进京了,王妃带着郡主,孤儿寡母诸多不易,你不要为了涵之,去给人家添麻烦。” 韵之看了眼扶意,见她眉目恭顺,神情安宁,便知已经被祖母降伏,心中愤愤不已,但怎么也不敢冲老太太发作。 老祖母语重心长:“你们都是小孩子,满腔热血亲情还有正义,不懂大人之间的道理,我都不怪你们,真出了什么事,自然也有我们来收拾。韵儿啊,你闯了祸,最坏也就一顿板子,可是扶意跟你闯了祸,她就会被送回纪州,若再坏了名声,你要她将来如何嫁人,如何在纪州抬得起头?” 姐妹二人自从无话不说,彼此便通了心思,韵之脱口而出:“女子在世,非要嫁人生子才算圆满?与心意相合之人有好姻缘也罢,糊里糊涂嫁一个,不知相的什么夫教的什么子,我们到世上来一遭,究竟图什么?” 老太太很惊讶,她深知韵之的脾气秉性,这孩子虽有些淘气,断说不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她猛地看向扶意,很显然,这些话是扶意教给她的。 芮嬷嬷从门里出来,苦口婆心道:“不论在哪里学来这些话,小姐也该千万藏在心里,出了这道门,可再不能说了。” 韵之也局促不安起来,她怎么就把扶意的心里话说出来,万一祖母迁怒,她好不容易有个伴,有个能说上话的好姐妹,恐怕就要分开了。 “叫你爹娘听见,还不打折你的腿。”老太太愠怒,“再叫我听见,先打你一顿。” 韵之在祖母跟前总是乖巧,嘴巴甜一些,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扶意是女眷又是外人,直到离了小院也没见到祝镕,这会子她也顾不得那些,心里只担忧叫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往后姑祖母会不会在心里嫌她,兴许不出两个月,她就要回纪州。 这事儿叫香橼知道,夜里为小姐铺床时,叠声埋怨:“您和二姑娘好,那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呀,二姑娘没坏心,可她也没把门儿的,您瞧瞧。” 扶意坐在镜台前,捧着乌黑的长发,无奈地说:“我倒不怪韵之,若是能够,巴不得说给天下人听。” “小姐……” “好啦,我知道。” 香橼走来,蹲在扶意膝前,劝道:“世子妃的事儿,奴婢虽站在您这一边,可您当真要千万小心和谨慎,咱们连正经亲戚都算不上,真有什么事儿,谁来护着我们呢?小姐,不是说好,这一年好好的过,咱们上京来,原是图什么?” 扶意颔首:“我知道,你就是不忍说我多管闲事。” 香橼摇头,道:“那也不至于,可我想着,您怎么也得站稳脚跟了,才施展拳脚吧。” 扶意不解:“这话怎么说?” 香橼一脸坏笑,躲开远些说:“今儿二夫人这样喜欢您,就差把腕上的金镯子褪给您,这是要认儿媳妇呀。这家里人都说,老太太要把您许配给东苑二公子呢,等您成了少夫人,不就能管这家里的事了?” 扶意急了,恼道:“哪里听来的胡话,也敢说出口?” 第54章 那日初遇 香橼怯怯地说:“小姐……我想逗您开心。” 扶意道:“明知我最不爱听这些话,你还说。” 香橼委身来哄,扶意也不会真恼,戳戳小丫头的脑袋道:“我心里正乱,你还给我添堵,如今我怕是得罪了姑祖母,咱们等着回家去吧。” 香橼说:“老太太那样慈祥温和,不至于。” 扶意轻叹:“老太太可是要支撑这大家族的人,她纵然有心疼我,也不会容许有人来破坏家里的规矩,若由着我把韵之教‘坏’了,如何是好。” 香橼问:“那您还帮二小姐吗?” 扶意神情低落,不甘心道:“原也不只是我帮她,难道我不想世子妃平安吗。可眼下,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若再做出非分之事,为了这家里的安泰,她怕是不会护着我了。” 正如她担心的,隔天一早,韵之没吃早饭就来,着急告诉扶意,昨晚被祖母“审问”,她不敢欺瞒,把平日里姐妹俩的心里话都说了。 韵之很愧疚:“你别怪我背叛了你,我不敢忤逆奶奶。” “不碍事。”扶意好脾气地安抚她,“姑祖母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我们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可不算什么。” 韵之说:“我就怕你被奶奶送回去。” 扶意笑道:“不会,我们不闯祸不就行了?” 韵之难过地问:“你不再帮我救大姐姐了是吗,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且不说我舍不得你被送走,如今三妹妹她们也那样喜欢你,你一走,这清秋阁散了,她们又回到过去的日子,终日里和奶妈婆子在一起。” 扶意道:“大小姐的事,总有个说法,姑祖母既然说绝不叫孙女受苦,咱们先信一回。” 韵之点头,又道:“昨儿被我哥一搅和,我忘了告诉你,我嫂嫂说了,她必定是要去请安的,但不能越过娘家的人,先等宰相府那边的动静。” 扶意颔首,夹了一枚鹌鹑蛋入口。 韵之又念叨:“你猜我哥怎么病的?他骑马狂奔了两天一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的,活生生累的,他还以为他是铁打的……” 说着一面吩咐绯彤:“去看看,三哥哥好些了吗?” 然而不等绯彤回话,院门外有人来叮嘱什么,不多时翠珠便来说:“大夫人从宫里传来消息,娘娘康复了,夫人过了晌午就回家,管事的来叮嘱我们别偷懒。” 扶意心知,皇后康复与否不好说,但大夫人赶回家,必定是要防备胜亲王妃登门来探望儿媳。 原本婆婆来了,该做儿媳妇的去问候才是道理,但如今世子妃变成那样,如何能见人。 又见绯彤回来,说:“小姐,三公子正要出门。” 韵之担心不已,撂下碗筷就跑出去,在门外将祝镕拦住。 扶意跟出来,站在屋檐下隔着院子看门外的光景,韵之不知说了什么,被他哥哥拍了脑门,一时嬉闹,兄妹俩是那样亲昵。 而祝镕似不经意抬头,看见了屋檐下盈盈而立的扶意。 来了这家里那么久,今早这还是头一回,彼此的目光都那样温和安宁,像是一个在说他没事了,像是另一个请他多保重,更像是,回到了那日江上船头的初遇。 扶意的心骤然猛跳,避开目光,转身匆匆回房。 第55章 京城第一公子 一次次的自我告诫,却在心里留下更深的念想,扶意知道自己的心思乱了。 昨夜请她去说话的,并非姑祖母,而是他,老太太说的每一句都是祝镕想要传递的话。他必定不是自私冷漠之人,不会不顾长姐死活,只是身在这大家族里,太多的身不由己。 什么话也没说上的两个人,扶意却已经在心里为人家准备了说辞,不等他来解释,她就先释怀了,这如何使得? 待韵之回来,见扶意呆呆出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扶意忙道:“没事,快吃吧,都凉了。” 韵之大口喝粥,一面说:“我哥答应我,一定给大姐找大夫,她不会让大姐受委屈,更不能叫那些下人虐待她。” 扶意道:“姑祖母和表哥再三许诺,我们或许也该听一听。” “那咱们等等?”韵之问,“还有王妃呢,先看看那边的动静。” 扶意颔首:“眼下我们什么都没做,姑祖母和表哥就已经察觉,他们尚且能好好叮嘱规劝,若是再闹到大夫人跟前,或是二夫人、三夫人那里,必定不好收场。” 韵之撅着嘴:“我知道,我也不想为难你。” “不。”扶意却是神情坚定,轻声道,“不是就此放弃了,我想说的是,若最后我们不得不出手,就要万无一失。等到长辈们回过头来找我们的不是,只要大小姐已经安然到她想去的地方,我们挨罚挨骂也不在乎了。” 韵之的热血被勾起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不能像现在似的,我们还没怎么样,就被一顿说教。” 扶意的心也明朗起来,低头继续喝粥,忽听韵之说:“我哥要我传话,他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还叫我问候你,说你每天带着我们姐妹念书,辛苦了。” “是吗……那就好。”扶意尴尬极了,就怕被韵之撞破心思,唯有低头吃东西。 这一边,祝镕出了家门,就直奔禁军府,与同僚交接后,带着手下进宫巡防。 一个时辰后,大殿散了朝,祝镕巡视至此,看着远处散去的文武大臣,人群里,见到了闵延仕。 闵家长孙风度翩翩,那身量气质、英俊容貌,举手投足间谦恭与自信并存,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 “大人。”忽有侍卫上前禀告,“胜亲王妃与郡主在北门外候旨,等待皇后娘娘接见。” 祝镕收回神思,转身就带人往北门而去。 同样的消息,传到中宫涵元殿,杨皇后半靠在美人榻上喝药,大夫人递上帕子和蜜饯,轻声道:“姐姐,我该走了,我暂时不想和纪州的人碰面,我要先回去看看涵之的状况。” “去吧,我来应付。”皇后看起来气色不坏,叮嘱妹妹,“你不必太担心,她不会上门来为难你,虽说宰相府是娘家,可她向来与娘家不和睦,如今失了丈夫儿子,等同无依无靠。她是体面尊贵的人,只要你别乱了阵脚,你照旧能留着涵之在身边。” “是。”大夫人躬身道,“也请姐姐保重,再不要着了奸妃的道,这次幸而只是少量中毒,下一回那奸妃必定变本加厉来害您。” 皇后冷冷一笑:“让她得意两天吧,我会慢慢收拾她。” 如此,大夫人向宫女们交代一些事后,赶在王妃母女进宫前,绕路从别处离去。 行至宫门下,恰好见王妃母女远去,她暗暗松了口气,抬眸却见养子带着侍卫站在眼前,祝镕走上来道:“有件事,要交代母亲。” 这几日杨氏在宫里潜心照顾皇后,无暇顾及家中,见祝镕这般,便知没好事,得知女儿再次逃跑,且被二丫头和言扶意撞上,心里一顿乱。 祝镕却镇定地说:“她们绝不会多事多嘴,以我之见,母亲回府后,最好不要追究,眼下家里没半点动静。” 大夫人狠狠瞪向身边的王妈妈:“那些个不中用的东西,统统给我乱棍打死。” 第56章 妯娌心计 王妈妈大惊,忙提醒主子要谨慎,大夫人这才意识到她还在宫里,所幸没有大声嚷嚷,其他侍卫宫人也离得远。 祝镕恭送养母离去,再直起身,便见开疆带着侍卫从别处过来,两人离得近了,开疆低声道:“你家大夫人,又沉不住气了?” “休得胡说。”祝镕言语果断,可气势却淡淡的。 开疆笑道:“你们家的事,我还有不知道的?在旁人眼里,是你对养母服服帖帖百依百顺,能有几个人知道,反是你将她掌控在手中。” 祝镕低头拍去身上沾的柳絮和花叶,不以为意地说:“一家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开疆呵呵一声:“她没想到,王妃能带着女儿上京吧?可话说回来,人家娘家在京城,又或是将来皇上对王爷父子的身后事另有安排,她们都是要进京打点的,你家大夫人,就有信心能把大小姐藏……” 祝镕示意他噤声,淡淡道:“当差去吧,皇上不是另派了你差事。” 开疆闻言,脑袋一紧,哎了声说:“早知我今天该比你晚进宫,恐怕皇上是逮着哪个交代哪个,你说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祝镕笑道:“正是不会做的人,才不易露出马脚,人家看你也不像。” 开疆很不服气:“怎么就你能,我也能信不信?” 他们玩笑起来,不再那么严肃,正要各自往别处巡防,只见皇帝身边的内侍官匆匆赶来:“慕大人、祝大人,皇上宣召二位入殿。” 两人互相看了眼,立时整冠肃容,跟随内侍官往大殿而去。 且说忠国公府里,杨氏到家,不及先去向老太太请安,回兴华堂换了衣裳,就往女儿的住处去。 而她方才进门的路上,遇见了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三夫人金氏,只是隔得远些,彼此都没问候。 金氏朝着兴华堂大门外张望了几眼,眼珠子一转,便带着下人往东苑来。 此刻少夫人正带着下人,在院中为丈夫晒书,见了金氏,忙上前行礼:“婶婶来了,您里面坐,有山泉水煮的大红袍,您喝一碗吗。” 金氏笑道:“我找你婆婆说几句话,我二嫂在哪里。” 里头二夫人已经听得动静,吩咐周妈妈来迎,金氏一路进门,嘻嘻哈哈不知笑什么,二夫人最烦这个女人聒噪,皱眉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金氏毫不客气地在矮几对面坐下,捧起篮子里的肚兜儿:“这是给小孙子做的?” 二夫人道:“闲来无事,打发时辰罢了。” 金氏故作羡慕:“嫂嫂有福气,年纪轻轻,孙子孙女都有了,哪里像我,还不知要熬上多久。” 二夫人不屑:“你早早给四哥儿把媳妇娶了,又熬得什么等得什么?” 金氏叹气:“我家平理也十七了,放在别人家是该娶媳妇了,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没着落呢,我敢让他越在前头?我说好嫂嫂,你们别再挑了,上哪儿再找大儿媳妇这样出身好又人品好的,别挑花了眼,耽误小儿子的姻缘。” 二夫人头也不抬,捧起茶盏,缓缓饮下。 却见金氏凑过来说:“嫂嫂听说了吗,纪州进京了,你说大夫人那儿把大小姐藏了那么多年,到底为什么不让人见,我听说前几日园子里都有怪事发生,说咱们家养了个疯子。” 二夫人眉头紧蹙,瞪着金氏:“你想说什么?” 金氏眼眉飞起:“嫂嫂,大房的破事儿,我可不想管,我想着,您不如请贵妃娘娘保媒,把郡主接进门,亲上加亲。” 第57章 花园深处 二夫人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问:“弟妹是自己相中了郡主,来试探我?” 金氏讪讪:“我是诚心替您谋算,您不领情就罢了。” 二夫人冷笑:“见你来替我谋算,我还当今日太阳打西边儿起的,你不是总瞧不上我们这头是姨娘养的?你愿意来坐坐,我这儿都蓬荜生辉了。” 金氏又啧啧又摆手:“何必揶揄,算了吧,这家里除了老大家的,谁在老太太心头上,这外头捡的都比亲生的稀罕。” 见二夫人不语,金氏哼笑:“也是,捡来的孩子能长得跟她那么像?我最最痛快的,就是这件事,眼瞅着祝镕越来越像这家里的孩子,怄不死她。” 这个“她”是谁,二夫人心知肚明,可她并不高兴,倘若有一日证明了祝镕是亲生的,只要老太太抬举,不论生母出身,袭爵这事儿旁的儿孙可就没指望了。 “嫂嫂,平日里咱们拌拌嘴,都怪我年轻不懂事,您处处让着我。”金氏眼珠子转得利索,满肚子鬼主意,“其实那郡主,我横竖看不上,可我想着,咱们若想法撮合她与祝镕,这下好了,老大家的和纪州亲上加上,天天膈应死她,多好啊。” 对于大房的怨,二夫人不至于如金氏这般嚣张,人家好歹是老太太亲生儿子的媳妇,捅了天大的篓子老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这儿,丈夫可是姨娘养的,随时可能被抛弃。 “我劝你少掺和。”二夫人道,“你想气她,我不拦着,可你不能当她是傻子。祝镕就是娶个要饭的回来,她也不会管,可祝镕若是要娶纪州的人,她一定会反对,岂能由着你想的来?” 金氏撇撇嘴:“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啊……这几日我张罗了好茶好点心,嫂嫂得空来西苑坐坐,我们看好戏。” 二夫人明知故问:“什么好戏,新来的戏班子?” 金氏呵呵一笑:“不出两日,纪州王府一定上门来要人,信不信?” 二夫人给她让茶,金氏轻声说:“嫂嫂,我估摸着,大小姐是真疯了。” 妯娌俩背后议论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带着王妈妈来到园子深处,平日里此处没有她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任何人有靠近的意图,都会被迅速禀告至兴华堂。 走过一重重门,每一道门都上了沉重的铜锁,杨氏满腹怒意,如此防备,女儿是如何一而再地跑出来,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些看守的女人们嫌麻烦,平日里把锁都撤了。 最深处的院子里,两个中年妇人引着大夫人进门,明媚春日下,孱弱纤瘦的女子抱着枕头靠在美人榻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哄着怀里的“孩子”。 “大小姐,夫人来了。”下人过去道,“您起来瞧瞧。” 美人榻上的人,痴痴地看了眼母亲,像是不大认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丢下手里的枕头,便起身扑向母亲。 “涵儿……” “娘,纪州来人接我了,娘,纪州来人了。”祝涵之抓着母亲的手,激动地说,“我要回家了,娘,我要回纪州了。” 第58章 王妃驾到 听得纪州二字,杨氏已是怒火中烧,面对女儿的痴痴颠颠又向来束手无措,唯有呵斥妇人们上前将女儿拉开:“送她回屋子,你们看好了。” 大小姐瘦弱不堪,无力挣扎开手脚,被架着往屋子里送,她凄惨地喊着母亲:“娘……纪州来人了……” “是谁告诉她的?”院子里清静下,杨氏质问众人,“我怎么交代你们的?” 众人纷纷跪下,为首的婆子道:“大夫人,奴婢们冤枉,平日里我们连纪州二字都不敢提起,又怎么会告诉小姐什么话,便是纪州王府进京的事,奴婢们也是今日才刚知道些许,便是知道了,也不敢对大小姐提起。是园子里那姑娘,那个从纪州来的姑娘,勾起大小姐的念想,大小姐说的纪州来人,就是她。” “言扶意?”杨氏反感至极,行至窗下,见屋里女儿抱着枕头又安静下来,心内翻江倒海,转身径直往门外走,直到门前才顿下脚步,吩咐王妈妈:“今日起,这里几道门的钥匙你拿着,每日定时来开锁送饭,决不许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能让涵儿跑出去。” 话音方落,有下人从远处飞奔而来,谁能想到,杨氏回到家中连茶也不及喝一口,与她擦肩而过进宫去的胜亲王妃就要登门了。 “上锁!”杨氏厉声吩咐,一面往回走,一面又猛地想起一件事,“去,把言扶意主仆两个给我关起来。” “夫人,这……” “别叫她跟在老太太身边见到纪州的。”杨氏满腔怒火,“先关起来,我自有道理。” 这一边,家中得到消息,纪州王妃即将登门,上至老夫人,下至姑娘们,都盛装打扮,开了大宅正门侍立迎接。 扶意方才在清秋阁看着韵之她们被奶娘婆子慌慌张张地接走,一回身,连话都没和香橼说上,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架起,捂了她的嘴,径直拖进了园中。 “你们做什么……”扶意被扔进一间屋子,站定后,就往门前闯,却撞上了一样被捉来的香橼,香橼已是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婆子满脸横肉,凶巴巴地说:“姑娘在这里歇一歇,夫人回头有话交代。” 扶意护着香橼,眼睁睁看着房门被关上,外头噼噼啪啪传来上锁的动静,香橼扑到门前用力推,完全打不开。 “小姐,出、出什么事了?” “王妃驾到,大夫人不愿我们露面,怕我们多嘴。”扶意猜到了,找了椅子坐下,拍在桌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可见她心里必然有鬼。” 香橼害怕地问:“那我们怎么办,会不会也被大夫人永远关起来?” 扶意拉着香橼坐下,安抚她:“别怕,我不见了韵之一定会找,老太太不会不管我们。” 此刻,忠国公府外,祝镕与开疆护驾,送王府车马一路到了家门前,从马车上下来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广袖鸾袍在阳光下璀璨耀眼。 门前女眷纷纷跪拜,闵王妃上前将老夫人搀扶起,温和含笑:“老太太多年不见,越发健朗。” 祝镕的目光从家人面上巡睃而过,未见扶意在其中,虽知她一个外人不该跟在这里,可没来由的心中不安。 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说着:“不知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闵王妃笑说不妨,回身召唤随行而来的女儿:“尧年,来见过老夫人。” 只见王妃身后走来容貌清丽、气质高贵的年轻女子,正是胜亲王的独女安国郡主项尧年,她端庄优雅地欠身道:“老太太,晚辈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忙又跪下道:“不敢当,老身叩见郡主。” 这一跪,女眷们又跟着跪了一地,郡主搀扶老太太起身,但见闵王妃款款走到杨氏面前,伸手虚扶一把,眸中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夫人别来无恙。” 杨氏垂首应道:“托娘娘洪福。” 闵王妃向众人看了眼,问道:“为何不见涵之?” 第59章 言姑娘不见了 《大宅深深》第59章 言姑娘不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甩不开这个孽障 《大宅深深》第60章 甩不开这个孽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1章 在人不在天 《大宅深深》第61章 在人不在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章 世家贵族 《大宅深深》第62章 世家贵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章 我能给她什么? 《大宅深深》第63章 我能给她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章 宅门家事 《大宅深深》第64章 宅门家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章 不唱牡丹亭 《大宅深深》第65章 不唱牡丹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章 幼年回忆 《大宅深深》第66章 幼年回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从此成了兄妹? 《大宅深深》第67章 从此成了兄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章 大姐的住处 《大宅深深》第68章 大姐的住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兄友弟恭 《大宅深深》第69章 兄友弟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章 海棠树下 《大宅深深》第70章 海棠树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国公府寿宴 《大宅深深》第71章 国公府寿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章 都是姨娘养的 《大宅深深》第72章 都是姨娘养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章 寿宴风波 《大宅深深》第73章 寿宴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 花前月下 《大宅深深》第74章 花前月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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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反噬 《大宅深深》第134章 反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言姑娘就极好 《大宅深深》第135章 言姑娘就极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高升 《大宅深深》第136章 高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少夫人的反抗 《大宅深深》第137章 少夫人的反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二夫人心里苦 《大宅深深》第138章 二夫人心里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人心都是冰冷的 《大宅深深》第139章 人心都是冰冷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兄妹齐心 《大宅深深》第140章 兄妹齐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贵妾 《大宅深深》第141章 贵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你以为,想脱身就能脱身? 《大宅深深》第142章 你以为,想脱身就能脱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难道要卖了我们? 《大宅深深》第143章 难道要卖了我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先切断源头 《大宅深深》第144章 先切断源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东窗事发 《大宅深深》第145章 东窗事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你到底帮不帮? 《大宅深深》第146章 你到底帮不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不怕死不要命的丫头 《大宅深深》第147章 不怕死不要命的丫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开疆的心思 《大宅深深》第148章 开疆的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大打出手 《大宅深深》第149章 大打出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不能言说的事 祝镕颔首答应,转身的那一瞬,他能感受到,扶意的气息放松了下来,可他的心却揪紧了。 他明白,扶意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紧张,但他们之间,总有些不能言说的事。 不多久,慧之出来了,欢喜地告诉扶意,哥哥答应她,绝不会向二哥哥那样不告而别。 哪怕他一心想要去从军打仗,也一定和家里说好了,让爹娘还有兄弟姐妹们,高高兴兴送他上战场。 “我娘说,她从小为了外祖父和舅舅提心吊胆。”慧之道,“真有一天哥哥去打仗了,我就天天陪在娘身边,和她一起等哥哥回来。” 扶意打着伞,为慧之遮挡毒日头,言语温柔:“三婶婶有慧儿在身边,什么烦恼都没了。” 西苑那边与扶意初次打交道时,彼此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扶意甚至在三夫人面前屈膝跪下,但也因为那件事,她得到了翠珠对自己的忠诚,心里早就不计较了。 今日三夫人见儿子推搡妹妹,不惜当众扇了平理一巴掌,扶意刚来时,原以为三夫人那样,最是重男轻女,是要把平理捧上天供着养的,没想到人家心里,儿女之间一碗水端得不偏不倚。 家里一场小小的风波,被顺利化解,平理反省半天后,三老爷回到家中,在祖母的庇护下,他没遭父亲的责备打骂,父子之间好好说了话,被三老爷亲自送回了国子监。 夜里,家人纷纷归来,祝镕和妹妹们到兴华堂向父亲请安。 祝承乾一见儿子,就问是否受伤,将女儿和平珒屏退后,更是直言:“你们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就算再亲厚,你上头还有平珞是这家里的老大,做规矩教训弟弟,轮不到你来,何况你身上有伤。再者你三叔好好的,他自然能教儿子,从今往后,再不许你插手东苑西苑的事。” 祝镕有想要反驳父亲的话,但知说出来也毫无意义,不过是造成父子之间的矛盾,只要他自己心里明白并看重兄弟情谊便足够了。 他有心扯开话题,便问道:“开疆来见过我,这些日子抓人放人,他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太师府的事,会不会牵扯到母亲。” 祝承乾背过身去:“和你母亲不相干,她没做过什么,为何要牵扯她。” “是。”祝镕没有追问。 “后日上任?”祝承乾道。 “后日一早,孩儿要随父亲一同上朝。”祝镕说,“往后朝堂上的事,禁军府的事,还望父亲多多提点。” 祝承乾这才有了笑容:“我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能领着你风风光光上朝去。镕儿,你的前程可不止于此,要多用心,待你羽翼丰满,爹爹就能将这份家业传到你手里。” 祝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别处,兴许养母正在哪个角落里盯着这里的一切,他知道大夫人的心思,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来继承爵位。 “不必看。”祝承乾说,“为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心安理得地拿下。” 祝镕没有应话,只抱拳作揖,再听了几句叮嘱后,就退下了。 走出兴华堂,一阵暖风卷着沙尘,祝镕背过风去,便见清秋阁还亮着灯。 想起今日祠堂外,扶意那奇怪的松了口气,再想起开疆对小郡主的怀疑,初来乍到的小郡主,如何能得知太师府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能促使郡主出手的人,放眼全京城,能有几个? 第151章 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大宅深深》第151章 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你会站在哪一边? 《大宅深深》第152章 你会站在哪一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愿意娶我吗? 《大宅深深》第153章 愿意娶我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必须是我生的 《大宅深深》第154章 必须是我生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章 那我的亲娘呢 《大宅深深》第155章 那我的亲娘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嫡子 《大宅深深》第156章 嫡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他是皇帝的人 《大宅深深》第157章 他是皇帝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8章 趁早打发她 《大宅深深》第158章 趁早打发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你好大的胆子 《大宅深深》第159章 你好大的胆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杖责 《大宅深深》第160章 杖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1章 能屈能伸 《大宅深深》第161章 能屈能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延仕的忠告 《大宅深深》第162章 延仕的忠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三公子,你可别大意了 祝镕笑道:“有你惦记着,我好得更快,不能叫你担心。” 扶意说:“家里家外,忙坏了你,千万保重身体。” “不论如何,大姐能认出王妃和郡主,能分得清自己身在何处,至少她不会再病下去。”祝镕说,“这乱糟糟的一天,好歹也出了些结果。” “辛苦你夹在所有人中间。”扶意道,“我知道,要你违背大伯父,实在为难你。” 祝镕轻叹:“我爹疼我,甚至把我看得和他的命一样重,但同时,他对大姐的冷漠,对映之敏之和平珒无视,也叫人心寒。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早就有了变化,并非你来之后才改变,也并非最近的事让我起了叛逆之心,与其说我被他爱护着,不如说我知道怎么才能满足他。” 扶意太懂这其中的无奈,她同样明白如何讨好家中祖母,如何才能换取自己和母亲平安度日,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可她是被祖母嫌弃,做戏也好哄人也好,尚且坦荡荡问心无愧,祝镕却是被大老爷深深爱护着,难道他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今日闵延仕来找我,说了好些话,他像是又变回了从前,和我亲厚起来。”祝镕道,“你别看宰相府大公子风光无限,处处被人捧着,他肚子里的辛酸,只有我和开疆知道了。” 扶意是替韵之问:“闵府大公子过得不好?” 祝镕颔首:“他没有我这么狡猾世故,在家中总是吃亏,连他自己的妹妹都斗不过。” 扶意道:“一家人,何苦斗来斗去?” 祝镕说:“我二哥那小院才是家,这么大的宅子里,就是生存。” 说着话,便将扶意的手捧在掌心:“那日你问我愿不愿娶你,可知我多快活,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担忧的是,你愿不愿留在这家里。” 扶意略委屈,大大方方地说:“这样的心意,还要问多少遍?三公子,你可别大意了,大老爷替你合了几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哪天下聘礼订了婚约,我是信你有魄力胆量抗婚,可人家姑娘清清白白,何苦被折腾一场,往后如何许人家?” 祝镕忙道:“要祖母点头方可,我才有底气一直拖着,可我绝不是故意拖延来敷衍你,实在是我爹那里,还不能周全。” 扶意说:“我只是一提,为别人家的姑娘担心,并非真要催你。我不愿我们像二公子和柔音姑娘那样壮烈,更不愿你为了我舍弃一切,你想好了,慢慢来才是。” “意儿……”忽然,里屋传来老太太的召唤。 扶意忙应了一声,推了祝镕道:“早些歇着,不必担心我,就算你舍得,姑祖母也舍不得累着我,去吧。” 她匆匆进门,侍奉老太太起来喝水,告诉她平珒已经退烧,吃了药刚睡下。 老太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远去,知是孙儿来过,自然这也是她留下扶意的用意,拍了拍孩子的手说:“去韵之屋里睡吧,别累着。” 此时此刻,兴华堂里,丫鬟们送来刚熬好的汤药,祝承乾吹凉了送到妻子床边:“你喝几口药,睡得踏实些。” 大夫人背对着丈夫,一脸冰冷:“不必了,老爷今夜去别处睡吧。” 祝承乾道:“你还在生气?” 大夫人冷笑:“不敢,怕落得不贤,叫人赶回娘家去。” 祝承乾放下药碗,叹道:“老太太糊涂了,你何必与她计较。” 大夫人翻身坐起来:“我不和她计较,我只是忘了自己是诰命夫人,是祝家的主母,我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祝承乾蹙眉问:“你要做什么?” 大夫人向屋子里看了眼:“这家里的规矩,是该整顿整顿了。” 第164章 克扣粮米 《大宅深深》第164章 克扣粮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非常手段 《大宅深深》第165章 非常手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虎毒不食子 《大宅深深》第166章 虎毒不食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嫂嫂 《大宅深深》第167章 嫂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8章 最好的小姑子 《大宅深深》第168章 最好的小姑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纪州来信 《大宅深深》第169章 纪州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0章 返回纪州 《大宅深深》第170章 返回纪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1章 镕哥哥,我等你 《大宅深深》第171章 镕哥哥,我等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总不能一辈子做戏 《大宅深深》第172章 总不能一辈子做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还有谁敢动手? 《大宅深深》第173章 还有谁敢动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婆媳翻脸 《大宅深深》第174章 婆媳翻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柳姨娘的抵抗 《大宅深深》第175章 柳姨娘的抵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6章 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大宅深深》第176章 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7章 王府丑闻 《大宅深深》第177章 王府丑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8章 怎么选都是死 《大宅深深》第178章 怎么选都是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9章 神通 祝镕说:“这话,你是问你自己?” 开疆松开手,无力地看着他:“她们像是知道了什么,必定是五年前的真相,王爷父子能否平安归来,是她们最后的忍耐。” 祝镕眼中掠过寒光:“而你我的使命,是不能让他们回来。” 开疆无法接受:“为什么事情没得转圜,皇上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只要他不动杀念,他们绝不会谋逆弑君。” 祝镕说:“你信,我也信,可是皇上不能信。先帝对胜亲王的偏爱,使得皇上压抑了几十年,登基后等了五年才动手,也是实在压不住心魔,无法与弟弟同在日月之下。” 开疆苦笑:“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母女二人,一并……” 那些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 对于兄弟的痛苦,祝镕感同身受,明白此刻多说无益,该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便转身整理文书,屋子里顿时静下来,连隔着院墙,外廊下走过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再后来,一批侍卫首领来换岗,开疆不得不去看一眼,叮嘱一些话,等他再回来,只见祝镕心无旁骛在桌前写信。 开疆叹了声:“你能沉得住气,是因为言姑娘并非王府之人,你有信心保她全身而退?” 祝镕摇头:“出了事,我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那……”开疆不明白,“你不急吗,我们很可能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所以要把信任再找回来。”祝镕说,“你想想,你能为郡主做什么?” 开疆愣了,一时答不上来。 祝镕道:“王妃和郡主尚有底线,可皇上的杀意你我都捉摸不透,再有他对闵王妃的旧情,是真是假,你看得透吗?”他摇头道,“至少,我什么也猜不到。” “是,你说的不错。”开疆渐渐冷静。 “皇上疑心重,这世上几乎没有他完全信任的人,我们不过是其中之一。”祝镕说,“但我们必须极力争取他的信任,只有知道皇上想做什么,才能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人。” “那父子俩呢?”开疆问。 “至少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守护圣上安危。”祝镕道,“这是先帝留下的隐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不该由你我来背负。” 开疆的气息渐渐平和,他走到窗前,看着其他人在院中出入。 一阵风过,胳膊上忽然感受到那日遭遇恶霸时,尧年紧张地抓着他的力道,那个被他称作祖宗的小丫头,终于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知道了。”开疆转身对祝镕说,“我会一直守护在皇上身边,这是我眼下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我不能为了她,放弃我爹娘大哥,但到最后一刻,我可以为她放弃我自己。” 祝镕眉心一紧,摇头道:“不会如此悲壮,王爷父子未必还活着,这么多年捕风捉影的线索,还少吗?” 深宫里,尧年带着宫女太监,再次来到太液池边,而她一走上长桥,锦鲤便从四面八方游来,今日之所以会和那几个堂姐妹发生冲突,也是因为她们嫉妒这太液池里的鱼儿只认得尧年。 边上有宫女笑道:“郡主,这可是吉兆,传说太祖秋皇后和她的两位公主,都能吸引太液池里的锦鲤,但一直以来只是传说,您真是让奴婢们大开眼界。” 尧年淡淡一笑:“兴许不是我,是你们呢。” 宫女们怔然,不解郡主话中的意思。 尧年说:“就是你们这样话多,我才到处招人嫉妒,我若有神通,能将爹爹和哥哥召唤回来,也不必受人欺负了。” 有人打圆场道:“是啊,记得端午节时,忠国公府家的小姐们,也有这个本事,可见并不稀奇。” 尧年不禁想起了扶意,想到她已经返回纪州,可自己和母亲,此生不知还有没有命,重归故土。 “传我的话,请祝家二小姐明日进宫来陪我。”尧年说,“皇伯母跟前,我自己去禀告。” 第180章 祝镕的婚事 《大宅深深》第180章 祝镕的婚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1章 怕他无命归来 祝承乾按捺下心中的不满,索性与母亲说开了:“在您心里,是认定了扶意,要将她许配给镕儿?” 老太太问:“说来,除了出身,你对这孩子还有什么不满?我也想听一听。” 祝承乾对妻子说的那番话,可不能在母亲面前说,便道:“只这一件,已是不足,祝家历代主母,哪一位不是高门贵府的千金?莫说言家这样的出身做不得主母,当年镕儿的亲娘,我只想要她进门做妾,您也坚决不答应。” 老太太淡淡一笑:“镕儿的亲娘,压根儿就不愿意进这家门做妾,难道你不知道?” 祝承乾避开母亲的目光:“可您不同意,难道是儿子编的?为何到了镕儿这里,您不再在乎家世门第?” 老太太说:“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拿来说服我?” 祝承乾强硬地说:“儿子不是来和您商量言家女儿的事,是来请您过目秦太尉的孙女,从头到尾就和言扶意不相干,她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往后也不会再相见,请母亲也一并将她忘了。” 老太太道:“看来你是要违背诺言,当年我答应你将镕儿抱回来时,便已说定,将来他的婚事要由我来做主。” 祝承乾再次递上秦家孙女的生辰八字:“那就请母亲过目,若无不是,择吉日早早与秦太尉定下婚约,一切自然由您来做主。” “放下吧,我慢慢看。”老太太说,“你不要急着宣扬出去,若有万一,秦家姑娘因此名声受损,两家结怨,何苦来的?也不要投机取巧,想着先张扬出去,再逼镕儿为了你和这个家就范。儿子是你养大的,他的脾气你该明白,他不愿意做的事,这世上从没有人能逼迫他。” 祝承乾忍着满腔怒意回到兴华堂,一进门就将茶几上的茶盏摔得稀碎,大夫人在里屋听得动静,皱着眉头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你若要酸言冷语,就闭上嘴。”祝承乾没好气道,“又或是我离了这里,大家清净。” 大夫人直摇头:“我只是问候一声,祝公爷,您可不能把别处受的气,往我身上撒。” 祝承乾却问:“纪州回函了吗,让言家把女儿嫁出去的事,他们可有回音?” “哪有这么快,这会子言扶意还在江上漂,我送信再快,等回函至少也要几天。”大夫人道,“你急什么,实在急,不如雇几个杀手……” “你疯了!”祝承乾立时打断她的话,“说什么胡话?太师府的下场,你忘了?” 大夫人眼神一晃,不免有些心虚,坐下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还当真了?” “仔细祸从口出。”祝承乾道,“过阵子,恐怕朝堂要有大震荡,可别为了说错一句话,就送了性命。” 大夫人要发作,也不在此刻,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祝承乾道:“虽然这些年真真假假,消息无数,可每一次皇帝都严阵以待,从不掉以轻心,我们也不得不跟着紧张。” 大夫人明白了,问道:“胜亲王府父子俩有消息了?” 祝承乾面色阴沉:“若活着,蛰伏五年绝不寻常,以胜亲王过去百战百胜的能耐,对抗当今,后果谁也不敢想。” 大夫人也知其中利害:“我们皇上,可从来没打过仗。” 祝承乾点头:“他根本不会打仗。” 大夫人说:“他们若要招兵买马,那、那也不能整整五年,皇帝这儿一点动静没有,连你儿子都被他派出去了。” 祝承乾眉头紧锁,他担心的正是镕儿,怕他因办事不利而遭皇帝怀疑打压,又怕他与那父子二人正面交手,无命归来……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慌意乱,他起身喊人:“把镕儿找回来,他在哪里?” 第182章 绝不妥协 《大宅深深》第182章 绝不妥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令人绝望的家 《大宅深深》第183章 令人绝望的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她没能忍下 《大宅深深》第184章 她没能忍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5章 扶意的倔强 《大宅深深》第185章 扶意的倔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6章 祝镕的守护 《大宅深深》第186章 祝镕的守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7章 亲家登门 《大宅深深》第187章 亲家登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母子重逢 《大宅深深》第188章 母子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夜行衣 《大宅深深》第189章 夜行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0章 也好,也好…… 《大宅深深》第190章 也好,也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1章 憋了十七年的话 《大宅深深》第191章 憋了十七年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三公子那样神通广大 《大宅深深》第192章 三公子那样神通广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3章 格杀勿论 《大宅深深》第193章 格杀勿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4章 我替扶意看着你呢 《大宅深深》第194章 我替扶意看着你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5章 锦上添花 《大宅深深》第195章 锦上添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6章 赐婚 《大宅深深》第196章 赐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7章 不能苦了我的孩子 《大宅深深》第197章 不能苦了我的孩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8章 姑娘们的心事 《大宅深深》第198章 姑娘们的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父亲的歉意 《大宅深深》第199章 父亲的歉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0章 纪州王府的锦鲤 《大宅深深》第200章 纪州王府的锦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1章 自作孽 《大宅深深》第201章 自作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2章 城门暴尸 《大宅深深》第202章 城门暴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3章 向列祖列宗起誓 《大宅深深》第203章 向列祖列宗起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4章 言扶意何在? 《大宅深深》第204章 言扶意何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5章 你闺女能看上歪瓜裂枣? 《大宅深深》第205章 你闺女能看上歪瓜裂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6章 不同的道上 且说韵之在姑姑家信到京后第二天,就启程前往靖王府,周妈妈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送小姐,红着眼睛问:“姑娘,您几时再回来?” “我只是去接姑姑来喝三哥哥的喜酒。”韵之说,“周妈妈,请替我照顾好我娘,别叫她再做傻事。” 周妈妈答应下,连声叮嘱姑娘路上小心。 韵之又问:“梅姨娘怎么样?” 周妈妈摇头,勉强笑着说:“您就别操心了,有老太太在呢,出不了什么事,您千万路上保重。” 待送走了韵之,周妈妈同内院的下人往回走,才看见五姑娘急急忙忙赶来,她们道:“二小姐已经出发了,您去看不着。” 慧之很是失落,周妈妈好生道:“姑娘别急,二姐姐她接了姑母就回来的,家里要办喜事了呢。” “是呀。”慧之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连周妈妈都看出来孩子不大好,自言自语着:“姑娘们都是怎么了?” 内院里平日服侍韵之的妇人说:“自从言姑娘走了,这姐姐妹妹都不高兴,事儿也不顺,气儿也不顺,盼着言姑娘早日回来,一切都能好了。” 周妈妈笑道:“可要改口了,往后就是少夫人。” 此刻纪州城里,纵然言景山低调不张扬,也不知怎么走漏的消息,大清早家里的喜事就传遍了全城。 上至纪州王府留守的管事,下至书院买菜常光顾的摊主,都纷纷有贺礼往书院里送。 香橼兴冲冲地跑回来,对扶意比划着:“西街的周老板,送了这么大一条鱼,这么大一条,可别成精了。” 扶意正在写寄往京城的书信,几位宣旨的官差稍事休息后,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京中。 他们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还要再同样返回京城,下午爹爹会带着谢礼再去拜访,她便想托他们一并带书信回京。 “两位妈妈来帮着我们一道打点,我听见夫人问她们嫁妆的事。”香橼说,“妈妈们很是实在,告诉夫人说,心意大过天,只要是老爷夫人对您的心意,那金山银山也不换。” 扶意继续写着信,姑祖母的、韵之的,还有镕哥哥。 香橼瞥了一眼,嘿嘿笑着:“小姐要和三公子说什么情话,不不,我要改口喊姑爷了。” 扶意却无心玩笑,只因提笔写信,便是诸多心事涌上心头。 她与祝家来日方长,与镕哥哥更是要共度一生,不急于此刻只言片语的表白,她眼下最在乎的,还是那个面容酷似郡主的年轻男子。 可这样要紧的话,不能在信里提及,怕被人半途拦截,甚至拦截的那个人,是祝镕。 对于赐婚的欣喜过后,扶意不得不冷静地思考,她已经是和郡主王妃同行的人,已经与镕哥哥在不同的道上。 倘若那人,真真是世子爷,她几乎可以预见不久之后,朝廷天下将经历的变故与硝烟。 扶意收起了信纸,吩咐香橼:“去前头问一声,我爹几时出门,我先换了衣裳,随时预备跟他走。” 香橼答应下,刚出门,外头噼噼啪啪传来脚步声,便见一家三口走得急,扶意的大伯闯进院子就高喊:“恭喜恭喜,恭喜我大侄女。” 第207章 过两年再说 《大宅深深》第207章 过两年再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8章 那就赌一把 《大宅深深》第208章 那就赌一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9章 娶个心上人 祝承乾在一旁坐下,母子俩静了半晌,他才问了句:“娘就从没想过,有一天儿子会背叛您、忤逆您,会和您离了心?” 老太太笑道:“我反而很想问你,为何总还害怕镕儿与你分心,你是哪里对不起他,还是在你心里,真把他当捡来的,怕养不熟?” “这是什么话?” “那不就结了,当爹的,总怕儿子不要自己,却还一味地逼着他强迫他,做叫他不高兴的事。”老太太笑道,“你这样自相矛盾,也难怪终日惶惶不安。” 祝承乾反驳道:“难道母亲当初,没有逼我强迫我?” 老太太一笑:“当年事,要我们细细地来说吗?是谁先放弃了?” 祝承乾眸光一黯,闭上了嘴。 老太太道:“你这辈子做了多少不合我心意的事,在你看来理所当然,怎么换到你儿子身上,就不能容忍?若真是事事处处都顺着你来,那你养的不是儿子,是个傻子。” 祝承乾无话可说,干坐了片刻后,才起身道:“容儿子回去想想。” 老太太笑叹:“你想也好,不想也好,难道抗旨不遵,又或是找个杀手,把扶意杀死在半道上?” “您说的什么话,儿子岂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祝承乾急道,“您、您可千万不能在镕儿面前挑唆。” 老太太说:“那你愁什么呢,等儿媳妇进门,小两口恩爱,往后开枝散叶,家业兴旺,大好的日子等着你,就看你要不要。” 祝承乾无话可说,事已至此,难道他真找个杀手,把言扶意…… 他慌忙按下这样的心思,言家女儿若真有什么事,且不说被告发到皇帝跟前,就算皇帝不知道,他们父子也到头了。 行至门前,母亲又在身后说:“儿子,当年与杨府结亲,是我逼你,还是你心甘情愿,你心里最明白。镕儿像你,也长成了有主张有主意的人。” 祝承乾握紧拳头,没有转身,径直离开了。 同是这日,闵延仕忙完公务,特地来禁军府找祝镕,送上了自己的贺礼。 祝镕这些天收礼收到好不厌烦,又不忍待扶意过门后让她操持,每晚回去都要核对礼单,好在将来回礼时,不叫扶意再麻烦操心。 见了旁人也罢,见了闵延仕的礼,就毫不客气地恼道:“你家不是已经送过了,你又送,我实在是转不过来,要记在哪一笔,将来要怎么还礼才好。” 闵延仕嗔道:“哪个惦记你还礼,收下吧,我们兄弟几个,你是最早成亲的,我的一片心意。” 祝镕笑着拿下,细细看了眼闵延仕,过去几人之间谈起扶意时,他曾在闵延仕眼中看见异样的光芒,可扶意深居家中,他们几乎没机会见面,那些不自然的情绪,也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了,祝镕没那么小气。 不论如何,兄弟的诚心祝福,他满心感激地收下,也盼着闵延仕早日结成良缘。 “祝公子,您见着我家公子了吗?”二人正说话,慕府的小厮上前来询问,“我家公子,今晚不当值,怎么还不见出来。” 祝镕朝闵延仕使了个眼色,他随口说:“没能遇上,你们再等等吧。” 二人说罢就一道离开,走得远了,祝镕才说:“我的婚事有了着落,慕夫人更急了,闹得开疆如今有家不愿意回。” 闵延仕问:“他为什么不肯结亲?” 祝镕道:“他没别的要求,只想娶个心上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戳中闵延仕的无奈,开疆尚且有的选择,能逃避能反抗,而他就…… 不久后,二人半路分开,各自回府,闵延仕到家后,在宅门外看见了陌生的车马,祖父与父亲常有门客来拜访,他没放在心上,径直便往里走。 原是要去向祖父请安,半道上遇见了妹妹,闵初霖向他跑着来,凶巴巴地说:“哥哥快去回绝了才是,那个乡巴佬与祝家结亲不成,跑来高攀我们家了,爷爷和父亲看起来还挺高兴,他们图什么呢。” 闵延仕猜到了什么事,却是道:“真难得,你能为我考虑?” 做妹妹的毫不客气地说:“哪个是为你考虑,我若有个土里土气的嫂子,和那样的乡巴佬做了亲家,将来轮到我说亲时,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你赶紧去把这事儿回绝了,可不能坑了我。” 不知为何,听了这样的话,闵延仕反而心里踏实了,真有一天兄妹和睦,得到妹妹的关心,他才要浑身不安起来。 他一脸淡漠地来到祖父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金将军的大嗓门:“多谢老相爷成全,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210章 大夫人的条件 《大宅深深》第210章 大夫人的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1章 娘养着你 《大宅深深》第211章 娘养着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2章 可是有女婿的人了 《大宅深深》第212章 可是有女婿的人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3章 她有的,我都要有 《大宅深深》第213章 她有的,我都要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4章 不得不防 《大宅深深》第214章 不得不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让孩子们说说话 《大宅深深》第215章 让孩子们说说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6章 为你,只为了你 《大宅深深》第216章 为你,只为了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7章 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大宅深深》第217章 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8章 舅兄前程堪忧 《大宅深深》第218章 舅兄前程堪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9章 侄女一旦发了狠 《大宅深深》第219章 侄女一旦发了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0章 恰恰是你先赋予了我 奶娘眉开眼笑:“有我在呢,小姐放心。”扶意心内动容,眸光盈盈道:“我也想你,每天都想,镕哥哥,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是不是?”隔着桌子,祝镕捧过扶意的手,暖暖地捂在掌心里:“家里的事,主意都是你想的,没有你的计划,我一时半刻也帮不了你。至于你我,若没有你在等着我,纵然排除万难,我又该去哪里找你?所有的一切,在你眼中我赋予你的,恰恰是你先赋予了我。”奶娘对扶意道:“夫人是要备下姑爷的衣裳留在家里,随时预备你们回来小住。小姐啊,我知道离得那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可您若能够,还请常常回来看看老爷夫人。”繁华热闹的纪州,如香橼所说,并不比京城差,也许少了那么一些天家贵气,毕竟是边境之城。 “看着我做什么?”扶意嗔道, “这可是在外头。”祝镕摇头:“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来做我的军师。”此刻听见布庄掌柜的笑声:“您这是要把姑爷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备齐全了?” 第221章 送瘟神 《大宅深深》第221章 送瘟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2章 扶意的“嫁妆” 《大宅深深》第222章 扶意的“嫁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3章 给你了,挂在书房里 《大宅深深》第223章 给你了,挂在书房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姑嫂重逢 《大宅深深》第224章 姑嫂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5章 来找我,我去对付她 《大宅深深》第225章 来找我,我去对付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6章 精忠报国 《大宅深深》第226章 精忠报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7章 侍君之道 可在父亲眼中,儿媳妇并非子女,不需要疼爱和怜惜,他更在乎能从儿媳身上,为这家里谋求什么。 “这金麒麟既是御赐之物,你们婚后入宫谢恩时,一人佩戴一枚。”祝承乾将盒子又推给儿子, “往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在御前说话,只能更谨慎。”祝镕在屏风后默默地换了衣裳,他只记得祖母说,扶意年纪太小,不能急着生儿育女,要先保重她的身体。 在纪州时,岳父岳母也是一样的心思,更是托了奶娘婉转相告。便是朝儿子使了眼色,祝镕会意,走出门来躬身道:“辛苦母亲为儿子上下打点,我这就来试礼服。”祝镕冷静下来,父亲和嫡母的内心他无力改变,但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左右扶意的人生。 门外是大夫人不情不愿的声音说:“新郎的礼服再不试一试,可来不及改的,不要光顾着和儿子说话,婚礼前好些事要办,掐着时辰呢。”祝镕冷静下来,父亲和嫡母的内心他无力改变,但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左右扶意的人生。 为了将来种种,如今才忍气吞声,硬着头皮为父子俩操办这一切。 第228章 淡淡的哀愁 《大宅深深》第228章 淡淡的哀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9章 慧之受辱 《大宅深深》第229章 慧之受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0章 哪有不欺负嫂子的小姑 如此,第二天再到祖母跟前,老太太见他精神不好,少不得一顿责备,又将平理叫到跟前,命他看在哥哥就要成亲的份上,别急着去找金家儿子算账,不要在这几天里惹出是非。 祝镕摇头:“那不成,妻子是妻子,妹子是妹子,但哥哥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会护着你,你永远是我妹妹,往后还多了一个人来护着你,就是你嫂子。”平理答应:“放心,我不会冲动,不论如何,不能耽误哥和扶意的婚事,这点道理我还懂。”韵之走上前,绕着哥哥转了一圈,煞有其事地说:“你们上京路上,那么些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的确是没什么话可再说的了。”祝镕道:“先忍一忍,过些日子,我们一起收拾他。”韵之走上前,绕着哥哥转了一圈,煞有其事地说:“你们上京路上,那么些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的确是没什么话可再说的了。”韵之心里暖融融的,又嫌弃地说:“这要成亲的人,真是不一样,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哄我。”平理没好气地说:“我可不会耽误你的婚事,你放心。”可哥哥却是从树枝上摘下花朵,轻轻簪在她的发鬓上,说道:“还有一朵花,带给扶意戴。”如此,第二天再到祖母跟前,老太太见他精神不好,少不得一顿责备,又将平理叫到跟前,命他看在哥哥就要成亲的份上,别急着去找金家儿子算账,不要在这几天里惹出是非。 23.224.255.114,23.224.255.114;0;pc;2;磨铁文学 第231章 韵之的将来 《大宅深深》第231章 韵之的将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2章 不再是客人 《大宅深深》第232章 不再是客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3章 天还没亮 《大宅深深》第233章 天还没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4章 你可比我想的,胆大多了 《大宅深深》第234章 你可比我想的,胆大多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5章 祝镕啊,你也有今天 《大宅深深》第235章 祝镕啊,你也有今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6章 婆媳过招 《大宅深深》第236章 婆媳过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7章 别怪我清君侧 《大宅深深》第237章 别怪我清君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8章 罚站 《大宅深深》第238章 罚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9章 男人的体面 《大宅深深》第239章 男人的体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0章 手牵着手 《大宅深深》第240章 手牵着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1章 国子监结怨 《大宅深深》第241章 国子监结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2章 世道 《大宅深深》第242章 世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3章 祠堂罚跪 192.157.199.171,192.157.199.171;0;pc;2;磨铁文学扶意担心不已:“婶婶怎么样了,可别动了胎气,慧儿,你回去照顾婶婶要紧。”此刻,因请不动祖母救扶意,韵之又不敢去打扰正在会客的姑母,只能自己跑来祠堂看一眼。 说着话,又有人从门外进来,是五妹妹慧之,见二姐姐也在这里,她顿时没那么紧张,跑进来难过地说:“嫂嫂,你还要跪多久呀,我娘气坏了,要我一定把你带过去,她要给你陪个不是。” 《大宅深深》第243章 祠堂罚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4章 为了哄媳妇高兴 《大宅深深》第244章 为了哄媳妇高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5章 少夫人的账 扶意不愿放弃与丈夫的亲昵甜蜜,但这是她和镕哥哥之间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香橼,也不愿叫她看去。 扶意赏看着屏风上的刺绣,不自觉地笑道:“镕哥哥有心了。”不多时,韵之便如一阵风似的跑来,但上上下下打量清秋阁,撇撇嘴说:“不是原先的模样了,我看也不必把书房做在这里,家里另找一处清净院子,我带人去打扫布置。”扶意不愿放弃与丈夫的亲昵甜蜜,但这是她和镕哥哥之间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香橼,也不愿叫她看去。 用午膳前,库房送来了祝镕要的屏风,扶意在门前看他们小心翼翼搬进去,经下人提醒,隔着很远就见一行人从兴华堂出来。 韵之说:“那不灵,这么多年许的愿,没有一次实现过,想来神仙菩萨也忙得很,我这样出身富贵的,也不该再麻烦神仙菩萨来保佑我了。”扶意赏看着屏风上的刺绣,不自觉地笑道:“镕哥哥有心了。”扶意一脸严肃,心中虽有这样的意识,但不自觉地就把事情办利索,没往深处再想一想,她道:“我给了赏赐的。”扶意说:“我还记得去年乞巧,母亲为我祈祷姻缘时说的话,一转眼,今年乞巧我在路上,也没顾得上。”扶意说:“我还记得去年乞巧,母亲为我祈祷姻缘时说的话,一转眼,今年乞巧我在路上,也没顾得上。”韵之问:“给多少?”扶意赏看着屏风上的刺绣,不自觉地笑道:“镕哥哥有心了。”韵之说:“那不灵,这么多年许的愿,没有一次实现过,想来神仙菩萨也忙得很,我这样出身富贵的,也不该再麻烦神仙菩萨来保佑我了。” 第246章 金银珠宝 《大宅深深》第246章 金银珠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7章 新媳妇的难处 《大宅深深》第247章 新媳妇的难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8章 摇钱树聚宝盆 《大宅深深》第248章 摇钱树聚宝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9章 只听我家娘子差遣 《大宅深深》第249章 只听我家娘子差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0章 她的膝盖下,是他的心 《大宅深深》第250章 她的膝盖下,是他的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1章 她累极了 《大宅深深》第251章 她累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2章 另有内情 老相爷说道:“杨府没有适龄嫡女,难道从旁系或庶出里挑选?至于子嗣,先把项尧年娶来,将来再纳侧室通房,不缺人生孩子。”贵妃问道:“你怎么打算,王府和杨府选其一,你选哪个?”扶意道:“她没事,老太太说,等她养好了,看她愿不愿意回来当差。” “镕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扶意口中念着,心中暗暗起誓,她绝不是故意翻丈夫的东西,绝不是要利用他来获取什么消息。 她的确为了王府在祝家打听消息,但从没想过要刻意地偷取什么,只是盼着能将听见的看见的,传递到王府。 “是。”闵延仕回过神。 “是。”闵延仕回过神。老相爷不屑:“自然是求皇上赐婚,容不得她们答应不答应。” 第253章 祝镕受刑 《大宅深深》第253章 祝镕受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4章 平理的伤 消息传得极快,大老爷离家后,东苑和西苑分别来人送了东西,一些棒伤药止疼膏等等,只有老太太是派李嫂传的话,命众人不必慌张。 一个多时辰后,祝镕才被接回来,下人们备了各式长凳、轿子想要将三公子抬进来,但祝镕扶着争鸣的手,自己就走进来了,看起来虽伤得不轻,但也不算重。 祝承乾跟在一旁,满脸怒色,见了扶意也是没好气地吩咐:“照顾好他,必要的时候,请太医来家里。” 扶意答应下,祝镕向父亲欠身说:“儿子先歇着去,父亲也请早些休息。” “你啊……”祝承乾叹了一声,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今日说,只道,“赶紧进去躺着,有伤要说出来,别憋出了病。” 扶意便不等公爹走开,就上前来搀扶丈夫,祝承乾负手而立,平日里都是孩子们目送他离开,今日看着小两口进门后,他才离去。 祝镕一进门,不及脱下衣裳,就趴在了榻上,扶意碰也不敢碰,颤颤地问:“镕哥哥,打哪儿了?” 祝镕侧过脸看妻子,苦笑道:“还能打哪儿,屁股啊。” 扶意抿着唇,双眼通红,是忍耐着才不哭的,但声音已是变了调:“等一等,我给你上药。” 祝镕连连摇头:“不成,那地方,不愿给你看,你把争鸣叫进来,让他……” 扶意轻声道:“我们是夫妻啊。” 祝镕一愣,倒也不是忘了他们是夫妻,终究是新婚,且短暂地分别了三日,他二十郎当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虽然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则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于是在扶意的面前,也想强撑几分面子,怎好将自己如此窘迫狼狈的模样,原原本本展现在她眼前。 可他们是夫妻,那地方,扶意又不是没见过。 见丈夫没有再拒绝,扶意便径自绕过屏风,丫鬟们已经等在门外,捧着冰水、热水、手巾、膏药等各样东西。 “你们不必在边上。”扶意道,“把东西放下,就退出去。” 众人领命,进门放下东西,不敢四处张望,匆匆就出去了。 扶意命香橼关上门,便转过屏风,先解开了丈夫的衣衫,纵然她十分小心,布料摩擦时,祝镕到底是吃痛地吸了口气。 褪下衣裤,见臀上一片红肿,一些地方已出现瘀血,明日一早必定更难堪,扶意的心像是被揉碎了,但冷静下来,先用冷帕子为他敷上。 冰凉的帕子可镇痛,祝镕顿时舒坦了,一只手胡乱摸着,抓到了扶意的手。 “老实趴着才好,拉我做什么。”扶意想要挣脱开,但手指越缠越紧,她不得不挪到床头,屈膝蹲在在床边问,“做什么?” “怪丢人的。”祝镕说,“让你看见那地方。” 扶意没忍住,眼眶湿润了,低下头说:“什么丢人,我只心疼你。” 祝镕笑道:“我还有媳妇疼,开疆这会儿不知怎么被他娘排揎,慕伯母虽也疼儿子,可哪能像你这样温柔体贴。” 扶意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挤兑你的好兄弟,就算郡主去不得身边,郡主难道就不心疼?就你有媳妇,就你稀罕呐?” 祝镕眼里只容得下妻子,笑着说:“就是稀罕,谁也没你好。” “还拿我开心,人家都要急死了。”扶意总算没那么悲伤,起身再给换了一块冷帕子,人到了眼前,她就不再那么慌张,小心体贴地照顾着,祝镕的脸色比刚进门时好多了。 她把方才东苑西苑送来的膏药,摆给祝镕看:“用哪个?” 祝镕选了其中一瓶活血化瘀的:“明日早上再给我用,今晚先冷敷。” 等扶意再回到床边,祝镕神情凝重,又道:“既然婶婶们送来膏药,你稍后去回句话,就说我没事。” 扶意说:“都派人吩咐的,不必我过去。” 祝镕摇头:“不过是打个幌子,扶意,你替我去西苑看一看平理。” “平理怎么了?”扶意问。 “说来话长,但你一定要看见平理,亲眼看见他。”祝镕叮嘱,“有什么事,见过他,我再向你解释。” 扶意能猜到一些缘故,但不敢往深处想,一时分不清,平理在哪一边,更觉得那血气方刚的少年,会在正义的一边,可她又不希望家里的兄弟姐妹卷入这么大的风浪了。 几经冷敷后,祝镕的疼痛缓解不少,原也打得不重,不过是给今天的事一个交代,皇帝也没办法,总要有个处置的态度。 他渐渐感到困倦,但心里惦记太多的事不敢睡,扶意再三哄他放轻松些,在妻子的柔声细语里,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扶意取下了冷帕子,为他盖上轻柔的蚕丝被,出门来召唤下人守着:“没有公子的吩咐,不要进去打扰,公子睡下了。” 待离了清秋阁,先到东苑,二夫人没说几句话,就要扶意赶紧回去,一路送到门前说:“你这孩子也太讲究礼数,回去照顾好镕儿要紧。” 扶意辞过后,再转去西苑,刚好是厨房传饭的时辰,三夫人要留侄媳妇用晚饭,还是慧之说:“嫂嫂要照顾三哥哥,您留她做什么。” 三夫人挺着硕大的肚子,十分爱笑,叮嘱扶意自己也要保重,一面吆喝下人:“叫公子来吃饭,他回来半天了,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慧之忙道:“我去找,下人去催一准挨骂,最近某个人气大得很。” 三夫人对扶意则说:“既然不吃饭,就早些回吧,缺什么膏药的过来拿。你家这弟弟三天两头闯祸,从他出门念书起,我就操不完的心,对付跌打损伤,婶婶都成半个大夫了。” 扶意答应了镕哥哥,要亲眼看见平理才能走,正想着如何找借口再多留一刻,刚好三老爷回家来,扶意便向三叔请安。 祝承哲问她:“是怎么打起来的,镕儿可说了?” 扶意道:“大白天的宫里进了贼,且没抓住,因动静闹得太大,皇上不得不处置,相公他不忍手下的人受罪,就自己领下了全部责任。” 祝承哲道:“我说呢,才回京的人,难道是差事没办好?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三夫人问丈夫:“你在衙门里,没听说什么?” 他摆摆手:“最近乱的很,一天一个花样,也不知道京城里到底怎么了。” 说着话,慧之带着她四哥出来了,平理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在父亲跟前也是毕恭毕敬,之后一家子坐下用饭,扶意不能再杵在边上,便欠身告辞。 低头抬头之间,不经意看见平理想要拿筷子,但右手稍稍动了一下,就没再挪动,换成了左手,但被三老爷呵斥没规矩,要他送一送嫂嫂。 “不忙,我这就走了,三叔和婶婶请慢用。”扶意匆匆离去,努力记住方才见到的光景,待告诉镕哥哥时,不能添油加醋加入自己的臆测,只能说自己看见的。 不过扶意回到清秋阁,在门外就被兴华堂的下人拦下,匆匆赶来,径直到了公爹的书房,遭到祝承乾狠狠一顿责备。 “一两瓶膏药罢了,一家子人不必这么客气,你走开了,床上躺着的人谁来照顾?”祝承乾怒道,“不许再随便离开镕儿,回去好好伺候他。” 扶意心里虽然委屈,但这一趟目的达成,心里只盼着早些告诉镕哥哥,至于公公说了些什么,她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出了兴华堂就忘了。 回到清秋阁,祝镕还酣睡着,想来这三日在外奔波辛苦,回到京城还没能坐下喝口热茶,就挨了顿打,就算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这样折腾。 祝镕似乎意识到妻子在身边,缓缓醒转,说渴了要水喝。 他支撑着身体起来些,身上已轻松了不少,毕竟没伤着筋骨,皮肉之伤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儿。 一口气喝了两杯茶,祝镕完全清醒了,见扶意眼角噙着泪花,笑道:“哭了吗?” 扶意瞪他一眼:“有心思逗我的,不如保重自己。” 说着将枕头叠起来,好让丈夫舒服地趴着,便说起她见到平理的光景,一切如实描述,没添加自己的揣测。 祝镕便道:“这孩子,像是在为谁当差,瞒着全家人。” 第255章 儿子的血衣 扶意去西苑的路上,就想着平理若与今日宫内的事有关联,他到底是为了谁办事,可满脑子除了胜亲王府,再想不出别的人来。 听说平理曾有一晚自称醉倒在园子里,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从那之后,祖母和韵之都说慧之不高兴,回京途中,祝镕也提到了。 但今晚,慧之主动去找她四哥,小妹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更像是担心下人误闯进去,而故意找借口,由她去催哥哥,显然比让下人去请稳当多了。 但这些话,扶意都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因为镕哥哥在提到平理为谁当差时,直接避开了胜亲王府,是他不知道也好,是他故意规避也好,这件事上,扶意会守住自己的分寸。 果然祝镕不能明着对扶意谈起王府的事,见妻子不追问,他便简单地说:“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我不想阻拦他责备他,更不愿点穿他。但他一次比一次冒险,今日当真是他单枪匹马闯进皇宫的话,万一出了事,全家都会受牵连。” 扶意劝道:“先别急,虽然我也后怕,但眼下暂时相安,且不能说明平理就是白天闯宫的人,我们要冷静才是。” 祝镕眉头紧锁:“二哥离京后,再无音讯,分明说好到了落脚之地,会给我送消息,可你我都已成亲了,也无法知会他。刚开始想着,没有消息也算是好事,至少他们一切安好,但时间久了,心里就不踏实了。再看平理,我甚至担心,二哥是不是也……” 他沉沉一叹,没说下去。 扶意却道:“若是如此,兄弟们都是有志之士,不论是随了哪一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都有所追求,岂不比浑浑噩噩过日子强百倍,这才是祝家子弟最荣耀的事。” 祝镕心中宽慰了一些,但也不免迷茫,对扶意说:“若真是各为其主,我这个皇帝的爪牙……” 他没说完,就被扶意伸手挡住双唇:“镕哥哥,言重了。我虽不懂经世治国的道理,可我也知道,千年以来的风云变幻、朝代更替,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算是当今,他对外虽弱,私心虽重,可对百姓能施以仁政,鼓励寒门学子科考入仕、广纳贤才,并非一无是处。” 夫妻二人,眸光交汇,彼此都有隐瞒,但也足够的坦诚,祝镕道:“如有一日要做出选择,我会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扶意温柔如水:“你我相遇第一眼,我若不信你,又怎么会主动搭讪。如今,将来,往后这一辈子天上地下,我也只信你一人。” 分别三日,如隔三秋,满腹相思哪里经得起一句半句的情话,若是平日,早早就要腻歪起来,但今晚明知丈夫受伤,扶意不舍得他再辛苦。 见丈夫的眼神渐渐暧昧起来,她正经地说:“不许啊,几时淤青散尽了,再这样看着我。” 祝镕的喉结颤了颤,老老实实地答应:“娘子的话,不敢不听。” 那一晚,扶意时常醒来,担心丈夫伤痛难眠,好在伤得不重,他在自己的身边睡得很踏实。 但隔天一早,祝镕就要上朝去。 皇帝打了他一顿,并没有免职也没给假,怎容他偷懒在家。 扶意很是担心丈夫的身体,可仅仅一道关切的眼神,又招来公公的责备。 祝承乾当着儿子的面就说:“你是公爵府的少夫人,要大气稳重,不论在哪里,都要顾着你丈夫的体面,你这样忧心忡忡,叫人看了怎么想?” 祝镕暗暗握了拳头,但此刻若出言袒护,只会招惹妻子被父亲厌恶,换来更重的责备,那日他为扶意争取随自己外出办差时吃的教训,不能再犯。 “回去吧,告诉祖母我没事。”祝镕对扶意道,“还有,平珒的功课不能落下,今日和祖母商议选一处清净地方,赶紧把功课补上。” 祝承乾这才满意了几分,命下人搀扶好儿子,父子俩一同上朝去。 男人们离家,女人们又开始重复每天都一样的事,这样的“富贵”过了几天,扶意早已经彻底厌倦了。 既然镕哥哥提到要重新开书房,她便横下心没去兴华堂请安,径直来内院找祖母商量。 老太太听说后,将孩子们都找来,东苑这边,二夫人也领着孙子来,说是孩子日渐大了,不能光哄着玩,但儿媳妇脸皮薄,不敢麻烦扶意。 大夫人则是被问到头上,要园中空置院落的钥匙开锁,才很不情愿地来露个脸,除了三夫人身上不方便,难得一家子人齐全。 西苑里,丈夫上朝、儿子上学,闺女又被老太太叫去,一时清静得吓人,三夫人闲不住,挺着肚子四处转转,就转到了平理的屋子,想进门瞧一眼里头的光景。。 “夫人,公子说过,不能随便进去。”平理的近侍拦在门前说,“公子如今不愿意叫人进他的屋子,奴才们都挨过好几次骂了。” “你是怕挨骂,还是怕挨嘴巴子?小畜生,我自己儿子屋里,还不能进了?你给我站住了,再多嘴一句,叉出去乱棍打死。”孕妇心火重,三夫人没好气地训斥了一通,便推门进来。 只见屋子里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常,是贵家公子屋里该有的气派。 三夫人不禁恼道:“好好的孩子,就是你们,成日里神神叨叨,显得他多叛逆似的,招惹他被老爷打骂,再叫我听见你们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一面进门来,东看看西瞧瞧,翻一翻儿子桌上的书,摸一摸被褥够不够厚实暖和,转到衣柜前,随手拉开柜门,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关上门时,心里一咯噔。 她再次打开,翻开角落里堆着的衣裳,顺着衣角抽出一件带着血迹的中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而这出血的量,那绝不是什么擦伤磕碰,这…… 三夫人脑袋一轰,心中狂跳,下意识地把衣裳又塞了回去,关上门,恨不得找一把锁来锁上。 她急急忙忙走出来,跨门槛时,脚下一软没能跨过,身体也没得支撑,重重地摔在了门槛上。 “夫人!夫人!” 门外的下人见了,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涌上来。 “我的肚子……”三夫人捧着肚子,痛苦异常,“快、快去找大夫和稳婆来,我怕是要生了。” 消息传到内院,老太太二话不说亲自赶来,大夫人和二夫人少不得相随,但里头忙成一团,她们也插不上手。 二夫人对大夫人说:“她也是奔四十的人了,怎么经得起这一下,不是一向很仔细吗?” 杨氏生育涵之后,再无产育经历,两个弟妹却儿女成双,她心里一向嫉妒不服。 此刻虽不至于恶毒地盼着老三家母子不顺,可也顾不上担心可怜,不过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罢了。 二夫人见她淡淡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来到老太太身边,说好话道:“您别担心,弟妹身体好,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则说:“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你们都围着,下人们该大惊小怪,传出去不好,都回去吧。” 大夫人听这话,立刻就要走,扶意跟上来说:“母亲,西苑回兴华堂很远,您坐竹轿吧,我这就去安排。” 大夫人背对着婆婆,轻声而阴冷地问:“在老太太面前装贤惠?你是有多精明?” 扶意摇头,抿着嘴没出声,婆婆满眼没来由的厌恶,让她十分寒心。 大夫人没再说什么,撂下扶意就离开了。 二夫人见这光景,跟上来想说些什么,却被韵之推开。 似乎不愿亲娘再让扶意烦心,韵之推着母亲往外走:“您也坐竹轿回去吧,不是前几日还说起秋风了脚疼。” 扶意得以脱身,不禁松了口气,回到老太太身边,听下人正说:“夫人从四公子的屋子出来,没站稳绊着了,公子向来不爱下人进他的屋子,所以夫人进去时,奴婢们都没跟着。” “啊……”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把扶意吓了一跳,但老太太镇定自若,起身来,径直往产房走去。 扶意赶紧跟上,搀扶着祖母一同进门。 第256章 把他关起来 扶意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识女子分娩的场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有祖母这定海神针在,她进门后,先安抚儿媳妇要她安静以保存体力,之后再与大夫和稳婆商议,判断产妇此刻的状态。 慧之一直陪在床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虽然害怕得脸色苍白,但很坚强,没有掉眼泪。 扶意也渐渐镇定,照着祖母的吩咐做力所能及的事,但更多的时间,是眼睁睁看着三婶婶忍耐疼痛等待分娩的那一刻。 平理先于父亲赶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姑嫂三人已经被赶出来,慧之见了哥哥,跑上前终于哭出声:“哥,稳婆说娘会难产,怎么办……” “爹呢?” “朝会还没散,消息传不进去。” 韵之上前来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去接三叔,下了朝立刻骑马归来。” 平理僵硬地点了点头,但站着没动。 扶意则道:“平理不要离开,万一三婶想见你,你留下的好。” “不……娘见我做什么,又不是生死关头。”平理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摇头,“娘不会要见我的。” 扶意看得出,平理嘴上这么说,但他并不想离开,向韵之使了个眼色后,便径自出门来找争鸣。 产房里,为了帮助三夫人尽快分娩,汤药、艾灸等等催生的法子都用上了,剩下靠她自己,还有老天的安排。 因不足月,胎位恐怕还未调转,稳婆摸过后判断,胎儿的脚会先出来,再万一不幸是横位,三夫人很可能将面临撕裂和大出血。 “娘……”意识还清醒时,三夫人抓着婆婆的手说,“平理呢,还有您儿子呢。” “朝会未散,承哲出不来,平理就在门外。”老太太说,“你想做什么?要见他们吗?” 三夫人只问:“平理回来了?” 老太太说:“回来了。” 三夫人想到那藏在柜子里的血衣,便是瑟瑟发抖,紧紧抓着老太太的手说:“娘,我求您两件事。” 老太太镇定地应道:“你说。” “我若有什么万一,头一件事告诉您儿子,将来再娶,一定找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千万千万别欺负我的孩子。”三夫人哭着说,“还有一件事,娘,我要是走了,您替我看好平理,再也别让他出门,把他关起来。” 后面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老太太都答应了,安抚儿媳妇说:“别怕,平理那会儿也是脚朝下,你头一胎那么艰难都过来了,有娘在,不要怕。” “老夫人,赶紧的,让三夫人再试一次,我瞧着孩子像是脑袋要出来。”稳婆大声道,“三夫人,您定定神,憋一口气使劲。” 老太太听说可能是脑袋先出来,顿时有了盼头,神佛庇佑,没有将灾祸降临在这个家,她相信上天在儿子和媳妇这个年纪赐下的孩子,必然有他的用意。 稳婆大声道:“三夫人,您再憋口气使劲,孩子的脑袋见着了……” 产房外,平理坐在台阶上,方才听下人说,母亲是从他屋子里出来后不慎绊倒。 倘若是意外也罢,但若是母亲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处置的东西,娘和未出世的孩子要是有个万一,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哥。”慧之坐过来,抓着兄长的手,反而安抚他,“娘不会有事。” 平理却问:“慧儿,你是不是发现哥哥的事了?” 慧之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妹妹还那么小,她根本不会撒谎,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答案。 不知从何时起,平理就察觉到,妹妹格外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进门前总是再三敲门大声嚷嚷,就怕他在屋里听不见似的,他的事,若是妹妹能做的,就不让下人动手,事事抢在前头。 平理说:“慧儿,哥没有做坏事。” 慧之含泪点头:“我知道。” 扶意回来时,便见兄妹俩在台阶上说话,彼此的眼睛里都藏着事,藏着只属于他们知道的事。 昨晚她就察觉到,慧之在保护哥哥,此刻又见兄妹俩互相安慰,祝家能有这样好的孩子,何愁家业无继。 忽然间,产房里一阵慌乱,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三夫人没声儿了,稳婆也不嚷嚷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平理再也忍不住,喊了声“娘”就要冲进去,可刚到门前,就听见婴儿的啼哭,有个丫头跑出来,和四公子撞个满怀,跌在地上捂着脑袋说:“生了,夫人生了。” 原来孩子出生后没有声息,一屋子人憋着口气,看稳婆为婴儿处理口中的羊水秽物,终于等到婴儿啼哭缓过气,所有人才安心,这才想起该出来报个喜。 产房内,三夫人精疲力竭,虚弱地问了声:“我生了什么?” 方才都顾着孩子的性命,一时没留神男女,这会儿七嘴八舌地告诉夫人:“是个小公子,夫人,孩子个头不小,瞧着都不像不足月的。” 老太太吩咐道:“不足月的孩子不好养,只许奶娘和丫鬟伺候,待孩子一切安定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让人来探望。有客人到,一律在前厅招待,不得进西苑。” 众人领命,簇拥着怀抱婴儿的奶娘离去,家中早已备下干净的屋子,就在三夫人的卧房边上。 此时祝承哲赶回来,听说母子平安,扶着门大喘气。 老太太出来后,让儿子和孩子们进去探望,却单独叫下了扶意,吩咐她:“我回去了,你留下,一会儿告诉平理,让他来内院见我。” 扶意领命,目送祖母离开,随韵之她们进门后,便见三婶婶在三叔怀里哭,那样委屈可怜,仿佛才进门的小媳妇。 扶意不由得想起,刚到祝家时,三夫人带着下人冲到清秋阁挑事,那时候三夫人的嚣张霸道,让扶意很自然地将她判定为坏人。 可是在这家里经历越来越多的事,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嘴脸,她越来越明白,不能单单用好和坏来区分世上的人。 与其对这个世道做出审判,不如献身其中,引导和化解人世间的戾气。 盘古开天,女蜗造人,为何不造一个清平世界,一群至善好人,此刻顿悟,倘若当真如是,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呆子,你想什么呢?”韵之见扶意出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笑道,“吓着了吗,怕疼吗,怕你将来也要生孩子?” 扶意嗔道:“有奶奶在,我怕什么。”说着上前来,说道:“三叔,奶奶吩咐,要让婶婶好生歇息,您看过了,就先回衙门去吧,家里没事了。” 祝承哲背过头去,擦了眼泪,让妻子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说:“我去交代几声,会早些回来,你好好歇着。” 三夫人看着丈夫离去,目光落在儿子的脸上,心里有无数的话要问,但是婆婆交代了,这件事让她来处置,并且告诫自己,对丈夫都不能提起。 平理见母亲这神情,心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但不知该如何开口,也根本不愿开口,于是借口要随父亲一起离去。 “平理。”扶意跟上前,轻声道,“奶奶吩咐,让你去内院,她要见你。” 平理咽了咽唾沫,僵硬地应了声:“我知道了,我……先回房换衣服。” 那一边,慧之已经在和母亲说笑,说她有了弟弟,三夫人抱怨说,想要个闺女,往后慧之嫁了,她还能留一个在身边疼。 扶意见这光景,安下心来,向韵之招手,这院里不缺人伺候三婶和孩子,她们该走了。 韵之小时候见过弟弟妹妹们出生,长大也见过嫂嫂两次产子,不像扶意是头一遭,她便有心安抚扶意:“你别怕,每次都是这样鸡飞狗跳的,但最终都很顺利,将来你有身孕,奶奶一定细心照顾,你安安心心的就好。” 扶意惦记着平理的事,这话只听了一半,韵之见她没什么反应,站定了说:“你到底想什么呢,一直发呆。” 扶意这才回过神,借口道:“别怪我,我实在是吓坏了。” 她们回到清秋阁时,平理也到了内院,祖母卧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他一进门,背上就发紧。 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你娘方才以为她要死了,托付我两件事,其中一件事,是叫我把你关起来,再也不放你出门。现在就我们祖孙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不要听假话。” 第257章 你这傻孩子 才经历了母亲和弟弟的生死,平理还没缓过神,面对祖母的逼问,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子的身体,在触碰到他的右臂时,孩子明显地一颤,但又咬牙拼命地忍耐。 她拉着孙儿到一旁坐下,平理根本不敢反抗,任凭祖母解开他的衣衫,便见中衣下胳膊上,绑了厚厚一层纱布,但因处理不善,今天伤口又裂开,还有血迹沁出来。 老太太拿来剪子,径自剪开了纱布,但见一条三寸长的伤痕狰狞地顺着胳膊自上而下,因没得到妥善处理,有几处已经化脓溃烂。 “你这傻孩子啊。”老太太眼里含着泪,“伤若不好,是要送了性命的,坐着不许动。” 平理不敢动,祖母转身就往门前唤人,不多久,芮嬷嬷和李嫂就捧着药箱进来。 关上门后,李嫂负责按着公子,平理刚开始还觉得奇怪,直到祖母用烧红了再用烈酒喷过的小刀,亲手剜去他伤口上的烂肉,疼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但这一阵疼痛后,化脓的烂肉去除,折磨了他一天一夜的痛楚反而解除了,年轻孩子湿透了一身衣裳,之后芮嬷嬷伺候他洗漱替换,他也不敢乱动。 见孙儿如此听话,老太太不忍心逼得太紧,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情况会有变故,眼下没有比平理的命更重要的事。 便命收拾出一间屋子,将平理送去休息,另派人报到学里说他因赶回家看望母亲,不慎坠马受伤,要告假数日。 消息传到清秋阁,韵之嘀咕着:“他刚才不是挺好的,摔哪儿了?” 扶意说:“一定是心里着急,没察觉出来,缓过那阵劲了,才知道疼吧。” 韵之记挂着兄弟,便拉着扶意回内院来,但祖母拦下了,说平理已经睡着,不叫人打扰。 “西苑里忙着照顾你三婶婶和孩子,哪里顾得上平理。”老太太说,“我只是照顾他几天罢了,他不能耽误学业,不能总赖在家里,因此这几日必须好好休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进他的房门。” 退出祖母的卧房时,韵之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家里最近,这也古怪那也古怪,我好像快不是这个家的人了,什么也不知道。” 扶意劝道:“我们一没本领二无谋略,于家于事都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有我们不能知道的,那就没必要知道,这时候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就是最大的帮忙。” 韵之自然通情达理,笑道:“倒是有几分嫂嫂的模样出来了,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帮不上忙就不该再添乱。” 她们正说着话,下人来禀告,园中的玉衡轩已收拾妥当,请少夫人前去看一眼,好吩咐如何归置书房。 扶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腰,玉衡轩的钥匙,是清秋阁之外,她得到的家中第一把钥匙。 玉衡轩原就不属于任何一房的地界,往北离着老太太内院后门最近,而从此玉衡轩归扶意管辖,除了给弟弟妹妹们授课,每月玉衡轩中的花销用度,她要自己清算并报入中公,院中的丫鬟仆人,一并只听她的差遣。 韵之跟随前往,她甚至不知道园子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扶意却已经发现,根据玉衡轩坐落的位置,祝家先祖们是以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来命名这一处。 玉衡轩比清秋阁规模小一些,但不住人单单用来做书房,已是十分宽敞。 门里门外原就配置了两个下人负责打扫,如今另又调配来三人,往后她们只听三少夫人的命令。 谁不知道,三少夫人是要随三公子将来袭爵,成为当家主母的人。 如今跟了少夫人,将来就是旧仆忠臣,待有一日少夫人手握大权,他们跟着水涨船高,十年二十年后混个大管事当当,并非难事。 扶意看得出来,几位都面露喜色,但她可不能瞎许诺什么话,简单说了几句后,便与韵之一道查看各间屋子。 她们在院子里转了又转,判断阳光从何处来,又从何处有穿堂风过,再查看了附近的花草水塘。 扶意不禁感叹,果然是京城极致富贵的人家,即便是长年无人居住的小院子,花花草草也拾掇得整整齐齐,不见半分荒凉。 常言道,盛极而衰,京城高门贵府败絮其中的不在少数,但祝家上下却不见任何衰败的迹象,只有老太太曾向扶意念叨过,家里若不改一改规矩做派,就该到头了。 “夏日用桌椅,冬日用矮几。”扶意吩咐下人道,“天气越发寒冷,且将门窗加固修缮,但不要钉死了,明年夏日,我另有安排。” 众人一一记下,他们会迅速按照少夫人的吩咐来打点,估算着日子,再过五天,家里的学堂又能重新开始。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平珒,到明年春天,还有七八个月时间,足够他补上功课,能早早去外面的学堂念书。 扶意忙了大半天,最后和韵之又去探望了一回三夫人,姑嫂二人在清秋阁外分别,扶意回房后便匆匆换了衣裳,再赶来兴华堂向婆婆请安,并禀告家中之事。 大夫人为了老三家又生个儿子而心里难过,根本就不愿意见扶意,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被打发走了。 只有香橼最心疼小姐,大清早先挨了大老爷的训斥,再遭大夫人白眼,此刻又被那王婆子酸言冷语的打发,而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她忍不住问:“三公子非要住在这家里吗,咱们不能搬出去单过?” 扶意嗔道:“傻话,我可不打算逃避,咱们才进门几天?你别着急。” 香橼说:“我心疼小姐,往后日日要被困在这家里,可您的志向大着呢。” 扶意笑道:“皇帝富有天下,可他也只能在金銮殿上坐着,至少眼下我离了这家,寸步难行,没本事没根基,要我去做什么?总要先迈出眼前的步子,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难道你能飞呀?” 香橼笑起来:“小姐心里明朗,我就安心,我怕您想不开呢。” 扶意说:“横竖还有你家姑爷在,不用你担心。” 香橼深知姑爷疼小姐,心里高兴,但高兴之余,今天也被三夫人生孩子的动静吓着了,不禁说道:“小姐,将来您有了身孕,能不能把夫人接来照顾您。” 扶意摇头:“路途太遥远,我舍不得母亲往返辛苦,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这一日,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男眷们归来极晚,扶意单独用了晚饭后,就一直等着丈夫,直到二更敲响,前门才有动静传来。 清秋阁里外灯火通明,扶意迎候在路边,祝镕随父亲走来,见这光景,满心的不忍。 倘若单单因想见自己而等候,只要扶意高兴,他怎么都成,可偏偏眼前并非如此,妻子是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卑躬屈膝。 “让镕儿早些歇着,盯着他服药散淤血,不要贪嘴吃上火的东西。”祝承乾吩咐了几句,碍着入夜了不宜久留,又叮嘱儿子要仔细后,这才走了。 扶意躬身相送,可还没站稳,就被祝镕一把拽着胳膊往屋子里走,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见丈夫伸手要抱她,吓得扶意赶紧说:“我走,我跟你走。” 回到房里,下人们识趣地没跟进来,扶意则担心地问:“身上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还有开疆呢,他可好?” “你好不好?”祝镕不答反问,搂过妻子就仔细端详,倘若在她脸上发现伤痕,挨了谁的巴掌,他可就要杀天灭地了。 扶意见他怒气冲冲,温柔地说:“镕哥哥,咱们家又多了个弟弟,三婶婶母子平安,高兴一些才是。” 这声“咱们家”,叫祝镕好生动容,低头便亲了一口,爱怜地说:“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么?三婶婶才辛苦,女人家产子实在不易,我白天忙得团团转,还是抽空给娘写了信,怪想念她的。”扶意说着,为祝镕脱下外袍,轻声问,“屁股还疼吗?” 祝镕笑:“疼,你给揉一揉吗?” “谁要给你揉,昨天还捂着不让我看呢。”扶意轻轻打了他一下,转身忽然想起平理来,赶紧正经地说了弟弟的事。 祝镕听罢,沉吟半刻,又披上外衣,带着扶意一同往内院走去。 第258章 好小子 夫妻二人来到时,遇上内院小厨房给四公子送宵夜,祝镕这儿晚饭还没吃上一口,那正长身体的小子,都吃上宵夜了。 他亲手接过,没去见祖母,径直就去找弟弟,扶意便独自来祖母跟前,刚好韵之也在。 因白天听了扶意的话,不该知道的事就别追着问,帮不上忙就不添乱,韵之这会儿就算满腹好奇三哥哥去找平理做什么,也忍住了。 但她高兴地问扶意:“你知道了吗,今年中秋可热闹,咱们要随驾秋狩。” 老太太见孙媳妇一脸茫然,问:“镕儿没告诉你?” 扶意怎好意思说他们方才只顾着起腻,正经事提了平理后,就赶着过来了。 韵之欢喜不已:“总算又能出去逛逛了,这回皇上要住一天,咱们也要住,所以各家按着次序先出发,都安顿好之后接驾,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外面住两个晚上。” 扶意问:“全家都去吗?” 老太太说:“宫里点了名,咱们家只我和你公公婆婆,还有你和镕儿,韵之是跟着我去伺候的,二房和三房不去。” 韵之说:“奶奶是为了带上我,她才去的,扶意,你该不乐意住在荒郊野外吧?” “我的确不爱打猎跑马,但能出去逛逛也挺好。”扶意坦率地说,“上回我还是个不起眼的姑娘,这次再随驾,我已经是镕哥哥的妻子,能名正言顺地出席那些场合,就是难得出门,我想……” “是想和祝镕在一起吧?”韵之抢着回答,而后哈哈大笑逗扶意。 老太太拉过孙女的手,照着手心拍了一巴掌,责备道:“再听见你直呼兄长们的名讳,我可真不客气了,别以为你大了,我就舍不得罚你。还有,你人前人后地喊扶意,我说过多少遍了,要改口喊嫂嫂。” 韵之吓得赶紧躲到扶意身后去,又不服气又不敢顶嘴,很小声地问:“你在意吗?” 扶意摇头,她当然不在意,便对祖母说:“我和韵之一样大,姑嫂亲昵些,直呼名讳想来也无人计较,别人家想亲昵还亲昵不来呢。奶奶,我不让韵之喊相公名讳,我会管着她,但是我们之间的称呼,您就通融通融可好。” 老太太说:“外人面前,还是要有尊重,别叫人说祝家的孩子不懂长幼有序。” 韵之委屈巴巴地说:“我记下了,您别生气。不过,奶奶现在就是只疼扶意,孙子不要了,孙女也不要了。” 扶意转身嗔道:“你刚才还撒娇呢,说奶奶为了你才去凑热闹,你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韵之忘了这一茬,立时跑去祖母身边卖乖。 自己亲手养大的小丫头,老太太又是怜爱又是嫌弃,看着漂亮的宝贝孙女,想到关在春明斋里的涵之,不论如何,她不能让韵之将来再受罪,一定要好好给这个孩子找个婆家。 “奶奶,有件事,我想求您示下。”扶意说道,“我心里有了主意的。” 韵之见扶意有正经事,便不再缠着祖母,坐到了一旁去认真地听着。 老太太问:“什么事。” 扶意稍稍有些紧张,说道:“是翠珠的事,这几日香橼去看过她一回,送了些滋补之物。” 她从边上端来茶,递给祖母,以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后道:“奶奶,翠珠想要合离,求我救救她。” 老太太不急不缓地喝了茶,心中已有了思量,说道:“她嫁人之前,已经取回了卖身契,因此她的婚事,只能由她的爹娘做主。如今既要合离,也要她爹娘答应,夫家若不松口,也不好办。这件事,已经和祝家无关,你不要再插手。” 扶意接过茶碗,捧在手里,神情坚定地说:“可是,我想还翠珠自由身,想让她永远摆脱那个男人和那家人。” 韵之忍不住要张嘴帮着求情,但深知祖母的脾气,赶紧双手捂着嘴,把自己一冲动坏了扶意的事。 老太太和扶意同时看向她,被她傻乎乎又可爱的模样逗乐了,老太太叹了一声,说道:“行,你自己想法子,我不会帮你,回头你公公婆婆动了怒要惩罚你,也别指望我来救你。你要想明白了,为了这件事你受惩罚,大不了闭门思过,再了不起挨顿打,他们也不能吃了你。可若你救不了翠珠,这家里从此也容不下她了,她不得不重新回到虎穴狼窝里,往后日日挨打受折磨,哪一天撑不住一头碰死了,你心里过得去吗?眼下,至少两处相安,她在我们家里当差,那家人也进不来,好歹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一切,扶意早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从得知祖母用一百两银子打发那家人起,她就筹谋着,如何才能帮到翠珠,更何况翠珠亲口对香橼说,求自己救救她,帮她合离摆脱夫家。 况且,不只是翠珠,还有大嫂嫂的堂妹初霞姑娘。 扶意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世道,一人之力回不到太宗当年的盛世,可眼前的身边的,她现在既然是公爵府的少夫人,尽己所能对她们施以援手,才对得起满身绫罗珠宝,才对得起祝家三百年的富贵荣华。 “奶奶,我记下了。”扶意毫不动摇地说,“我一定会谨慎处置。” 老太太眼中是担忧,心里却是骄傲,郑重地说:“去做吧,年轻的孩子,就该闯一闯拼一拼。” 扶意周正行礼,深深谢过祖母。 韵之想缓解一下屋里的气氛,笑着说:“三哥哥和平理没事吧,我真怕他们打起来呢。” 这会儿平理的屋子里,他正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哥哥吃光了他的宵夜,坐在一旁敢怒不敢言,最后憋不住道:“哥,嫂嫂不给你饭吃吗?” 祝镕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吃的:“你以为,我为了谁这么晚回来,连饭也吃不上一口?” 平理立时别过脸,不敢看着兄长。 祝镕叹:“我知道,有些事就算打死你也撬不开你的嘴巴,你我心里明白就好。但你的功夫,跟谁学的,这总能回答我吧?” 平理用左手挠了挠头,指向兄长说:“三哥。” 祝镕不行,皱眉道:“我几时教你,小时候教你的也不过是些简单招式。” 平理直摇头,觉得哥哥太单纯:“当然是偷学的,你练功的时候,你和开疆大哥练功时,就不觉得有一双眼睛老盯着你吗?再加上我天赋异禀,勤学苦练。” 祝镕微微一笑,拽过弟弟的脑袋说:“江湖上,偷学功夫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平理一颤,紧张地看着哥哥:“不知……” 祝镕说:“轻的挑断手筋脚筋,重的直接砍断手脚。” 平理不服气地说:“你一个做哥哥的,吓我有意思?” 祝镕顺势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又强行查了全身的筋骨,担心他另外有伤。 平理不敢反抗,受了伤也没得反抗,在祝镕手里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 祝镕确认无误后,心下松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笑容里满是威胁:“只吃了你一顿宵夜不够补的,我为了那个谁挨的打,日后慢慢算,一下都不能少。” 平理小声念着:“我又不是打不过你……” 再抬头见兄长威严地看着自己,他立刻老实了。 祝镕低下头,收敛了那些玩笑似的笑容,正色道:“你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吗?婶婶和才出生的弟弟,他们何辜?祖母一把年纪,为了我们提心吊胆,她何苦?平理,你要走正道,但不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不然这条路,你也走不下去。” 平理咬着唇,眼睛微微泛红,但哥哥拍在他肩膀上的巴掌,那样坚实有力,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好小子,好样的。” 平理用手揉了揉眼睛,坚定地说:“哥,我不后悔。” 不久后,祝镕离开弟弟的屋子,来向祖母问了安,就要带着扶意回清秋阁。 韵之毕恭毕敬,向哥哥又是问安又是行礼,不似平日那般,喊着祝镕就招呼上来。 他刚想说妹妹转性学乖了不成,结果一出门,韵之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哼的一声走了。 祝镕一脸茫然,但见扶意笑成了花儿,就知道没出什么事,摇头叹了声,带上他心爱的花儿回清秋阁去。 路上提到了中秋狩猎,祝镕却一脸沉重:“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并不希望祖母和韵之同行,你也最好别去。” 第259章 皇帝的用意 扶意问:“今日这样晚回来,就是在商议中秋狩猎一事?” 祝镕颔首:“不等安排周详,他便传下旨意,势在必行,已是拦不住。皇上接二连三地受到惊吓,对禁宫关防失去了信任,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神情凝重地看着扶意,但妻子的眼睛告诉他,她已经明白了。 扶意平静地说:“我还是想去猎场,我想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终究是答应了:“但你要留在祖母和韵之身边,要听话。” 扶意点头,不愿彼此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忧心忡忡,扬起笑容说:“知道韵之为什么突然对你毕恭毕敬,但一出门就嫌弃你。” 祝镕摇头:“我又哪里招惹她了?” 扶意笑道:“因为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被奶奶骂了,之前还曾直呼大哥的名讳遭过责备,方才奶奶警告韵儿,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不客气了。” “那丫头。”祝镕嗔道,“越大越淘气,是该教训教训。” 扶意却羡慕地说:“你哪里舍得教训妹妹,而我若有这样的哥哥和奶奶疼着,指定比她还淘气。” 祝镕说:“如今你不是有了奶奶,还有我。” 扶意满眼甜腻,反手抓了丈夫的胳膊,拉着他就往清秋阁走。 这一晚,小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度过了短暂分别后重聚的旖.旎缠.绵,早起的祝镕精神焕发,祝承乾见儿子气色极好,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 他的确不喜儿子有了媳妇后,不再依赖亲近自己,可儿媳妇若将儿子伺候得好,他还是满意的。 至少在自己的跟前,扶意时时刻刻恭敬谦卑,不论是装的还是真心诚意,祝承乾认为,只要扶意有做儿媳妇的意识,知分寸守礼节,并屈服于他的威严,那就足够了。 于是今早,扶意总算没有被挑理责备,能有心情笑着悄悄和镕哥哥挥手道别。 那之后,因老太太要去探望小儿子媳妇和孙儿,扶意随行陪同,便没有到兴华堂请安。 午前赶着来问候,并侍奉婆婆用午饭,大夫人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烦躁,没吃几口就撂筷子,满目嫌恶地看着扶意,倒也没为难她,丢下个白眼就离开了。 扶意捧着布菜用的筷子和碗碟,暗暗松了口气,离开时遇见柳姨娘和楚姨娘在廊下,二位善意的笑容,总算让她舒坦了一些。 好在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过几天玉衡轩收拾妥当,重新开了书房,她就不必再晨昏定省地侍奉婆婆,一切以弟弟妹妹们的学业为重。 是日午后,老太太命人将她屋子里的书都搬去玉衡轩,扶意来督促下人整理收拾,自然在祖母的藏书里发现了好些宝贝,站在书架前,就挪不开步子了。 直到下人来禀告,安国郡主代替闵王妃送来贺礼,但因客人不得入西苑,老太太午睡才歇下,仪容不整不得前往招待,请少夫人赶紧去前厅接应。 扶意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带着香橼赶到前厅,尧年已经坐了好一会儿,好在有慧之陪在一旁。 尧年见了她就说:“你家姑娘真是了不得,这样年纪已经能会客,到底是公爵府的千金。” 慧之不免害羞,腼腆地跟在了嫂嫂身后,扶意便道:“回去陪着婶婶吧,这里有嫂嫂在,你别照顾婶婶把自己累着了。” “家母身边离不开人,请郡主恕罪。”慧之礼貌地行礼后,才退出了前厅。 扶意则大方地邀请尧年:“家里新开了书房,正在筹备收拾,郡主赏光去看一眼可好。” 尧年饶有兴致,便随扶意穿过内院,没有惊动祝家老太太,径直来到玉衡轩。 她们一起参观了新书房,翻阅了几册老太太收藏的珍本,而后两盏清茶,几盆菊花,悠闲自得地坐在窗下。 下人们远远看一眼,只当是郡主和少夫人说闺房私语,却不知她们讨论的,是生死大事。 五年前,贵妃有份怂恿皇帝对胜亲王父子下杀手的事,扶意早早就传递给了母女二人,此刻说着八月十五的秋狩,还有前日闯进宫里的贼。 扶意没有提及平理,郡主这一次也没说是她的人,扶意估摸着平理并不是受命于王妃和郡主,从镕哥哥的紧张沉重来看,平理很可能直接受命于他的大姐夫,但他如何与世子爷联络上的,似乎连镕哥哥都不知道。 “皇帝是想故意松懈关防,诱骗我父王和哥哥来刺杀他?”尧年厌恶地说,“难道他已经有把握,我爹和哥哥还活着?不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扶意答应过王妃,暂时不告诉郡主真相,但她和尧年的想法一样,蛰伏五年的人,会贪图一时的关防松懈贸然出手?是皇帝太蠢,还是他认为自己的弟弟和侄儿太傻? 尧年道:“你们可要小心了,指不定他想杀的人,并不是我爹和我哥,毕竟那是完全没把握的事,可他却非要走这一趟,还弄得兴师动众、神神叨叨,必定另有目的。” 扶意最担心的,便是平理的身份被揭穿,怕他的行踪遭人监视,很可能在皇帝眼里,祝家上下如今早已是乱党叛贼,保不齐秋狩那天,皇帝要灭的就是祝家。 但这一次伴驾前往猎场的,俱是京中至尊至贵的王公大臣并皇亲国戚,自然王妃母女也在其列,祝家二房和三房不去,作为大臣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也不单独随驾,此行的目的又模糊起来。 “皇帝的心思不好猜。”扶意道,“请郡主和娘娘小心,我这一边自然也多多谨慎。” 尧年颔首,深知扶意谨慎祝家人精明,她无须多操心,径自捧起茶盏小饮一口,嗅着茶香,缓缓静下心。 然而放下茶盏时,低头间像是不经意地问:“祝镕的身体可好了?皇帝对他动了大刑。” 扶意应道:“他一身筋骨,那顿板子着实伤不了什么,慕公子与他不相上下,挨的还少些,想必也无大碍。” 尧年眼帘低垂,口是心非地说:“我又没问他。” 扶意忙道:“是我多嘴了。” 尧年轻轻一叹:“祝镕回家来,有你贴心照顾,可他回尚书府,怕是要被慕大人再责备一顿,听说慕大人教训儿孙,都是用军棍的。” 扶意好生道:“郡主放心,慕公子当真没事,他是慕夫人的心头肉,自然会得到母亲的照顾。” 尧年笑:“心头肉?” 扶意不好意思地说:“一时急了,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话来,让您笑话了。” 尧年则渐渐放开了,问道:“慕家家风如何?你可知道一些?” 扶意缓缓道:“慕大人治家严谨,为人刚正清廉,慕夫人和善好相与,家里家外料理得齐全周到。我家老太太不爱应酬宾客,特别是各家女眷,但慕夫人是能到内院坐坐喝茶,好些日子不来,还能叫我家老太太惦记的人。” 尧年听着,双眸渐渐明亮,嘴角也有了笑容:“怪不得,他能和祝镕做朋友。” 扶意笑道:“祝家世交的子弟不少,能与他投缘的也就一两人。” 尧年想了想,问道:“既然两府关系如此亲密,为何不见婚配,韵之的年纪就与慕开疆刚好合适,听说他们很亲密,时常往来?” 扶意猜得出尧年的心思,正正经经地应道:“认为他们般配的不在少数,可我家老太太和慕夫人都明白,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似的人,若能成夫妻,两年前韵之及笄时,这婚事就能订下了。可惜没缘分,谁也没和谁对上眼,依然是兄妹一般,长辈们也不好强求。” 尧年听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她小人之心了。 巧的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韵之的嚷嚷:“郡主,我把我家白哥儿和黑妞牵来了,您不是一直想看看吗?” 尧年和扶意闻声出门来,便见两条硕大的狗在韵之身边,她手里牵着绳索,两条大狗安安静静,见了陌生人也不叫不咬,但盯着尧年看的目光,十分警惕凶悍,是能看家护院的好家伙。 韵之见香橼躲开老远,笑道:“傻丫头,别怕,我拉着绳呢,你过来摸摸它们。” 香橼害怕,不敢上前,尧年大大方方地走来,熟稔地触摸能让狗舒服的位置,两个大家伙围着她嗅了嗅,似乎确认了是韵之的朋友,目光和气息都变得温和起来。 第260章 心魔 扶意因顾着香橼害怕狗,一个不留神,竟让尧年和韵之商量好了,中秋节带着白哥儿和黑妞一道去围场狩猎。 虽然只要报备记录后,可携带猎犬猎鹰,但家中长辈必然不答应,偏偏韵之是和郡主说好的,他们也无法反驳。 日落前,送尧年离去后,扶意才埋怨韵之:“我可又要挨骂了,回头你哥哥怪你,你也别怪我。” 韵之奇怪:“这是我和郡主商量的事,就算要向大伯报备,和你什么相干。” “我不在边上也罢了,我在没阻拦,就是我的责任,但凡你大伯不愿意你带上狗,我就要挨骂。”扶意叹气道,“大夫人她虽然和我不对付,若没有大的冲突,她其实懒得搭理我。反倒是父亲,我知道他是为了镕哥哥好,为了能让我尽快成为体面的公爵府少夫人,但做儿媳妇的日日被公爹挑理责备,我真是委屈死了。” 韵之想了想,说道:“那不如就说是你想带着狗去,这样就算大伯骂你,至少我哥不会来骂我。” 扶意气得伸手要打她,韵之灵活地跳开,嬉闹片刻,二人便往西苑来探望三夫人。 经过一天一夜,三夫人恢复了几分气色,而早产的孩子,在大夫和奶娘的照顾下,暂且安稳。 三夫人乐观地对侄媳妇和姑娘们说:“没有养不大的孩子,祝家的儿孙,筋骨都强着呢。” 但她年纪不小了,经历这一遭,远不如年轻时恢复得快。 据说平理是脚朝下,九死一生产下大胖儿子后,三夫人第二天就自己下床走到摇篮边看孩子,吓得一屋子下人把她摁回床上。 “我今天可没有力气站起来。”三夫人说,“年岁不饶人,扶意啊,你们将来也要小心,中年产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慧之嗔怪母亲:“您说什么呢,三哥哥和嫂嫂才新婚没几天。” 三夫人笑话女儿:“你还小,你懂什么?” 扶意赧然一笑,答应道:“我会记着婶婶的话,小心身体。” 巧的是,这日回清秋阁,扶意便觉小腹发胀,原是月信到了。 香橼计算着日子,比上个月有所提前,扶意眼下还没打算怀娃娃,松了口气之余,说道:“这样也好,待秋狩住在围场,我不必麻烦了。” 天黑后,祝镕回家来,得知扶意身上不自在,便是小心翼翼地呵护,怕她着凉,喝口水都要送到她嘴边。 入夜,二人互相依偎,祝镕细心暖着妻子的身体,说着悄悄话。 提起了白天的事,祝镕便说,由他出面要带狗去,父亲就不会责怪扶意,还笑道:“有时候,也该学着撒些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扶意之前哄二夫人三夫人时,虽不是句句谎言,但也少不得雕饰夸张一些言语,如今在公爹跟前,除了恭敬,竟是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不是不会撒谎。”扶意道,“就怕被拆穿,遭到更严重的惩罚,今天父亲没训斥我,我一整天都过得很好,有几天一大早就挨骂,消沉极了。我也告诉过自己,别在乎、别放在心上,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我并不想让父亲对我失望,更不愿你担心我。” 祝镕心疼地说:“我爹那个人,若是对你失望,看不上你,他就不会来管你。虽说他管束教训你,我很舍不得,好歹他心里已经认定你这个儿媳妇,才会事事都盯得紧。” “我知道。”扶意说。 “不是帮他说话,只想你心里有个底,不要以为他是冲着你故意挑刺。”祝镕说,“这一来二回,彼此都摸透了招数路数,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如何应对他。比起你来,我才是糊涂的那一个,白白浪费了我们单独出门的机会。” 扶意软绵绵地提要求:“那先欠着账可好,将来连本带息,我们出去逛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祝镕立时亲了一口:“你想去哪儿,只要我们走得到,我都随你去。” “镕哥哥。” “什么?” “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快活,只要见了你,我什么委屈都能不在乎。” 扶意从不吝啬表达她的爱意,世俗礼节对女子的约束,让她们都闭紧了嘴巴没有勇气表白自己的内心。 而更多的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之间也无恩爱可言,或是一辈子水火不容,又或是客客气气到老挣一个相敬如宾。 这绝不是扶意想要的人生,而她却这样幸运的,遇见了心上唯一的人。 扶意说:“三婶婶要我们小心,将来到了中年,千万别学她。” 祝镕笑出声来:“婶婶真是什么都敢说,也好也好,有长辈教导你这些话,是好事。” 扶意却摸了摸相公的腰:“那也要我家三公子,人到中年依然霸道才行。” 祝镕干咳了一声,语带威胁:“记着你说的话,到了中年,我们再算今晚的账。” 扶意钻在相公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将要入睡时,提起了郡主和开疆的事,祝镕说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 “明年春天,若再无胜亲王父子的踪影或尸首,皇帝和闵王妃已经商量妥当,会正式宣布他们为国就义,并立碑建庙,葬入皇陵。”祝镕道,“不知开疆和郡主约定的,是不是那一天,可若真到了那一天……” 扶意说:“是不是到了那天,郡主还要守孝三年方可婚嫁?” 祝镕颔首:“再三年,开疆二十五六,慕夫人该急死了,他在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扶意不自觉地说:“若王爷父子活着,那不就什么都顺利了?” 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屋子里静了须臾,只听见祝镕说:“乖,睡吧,这几天要好好休息。” 扶意心里明白,关于王府的话,他们必须点到即止。 夜深人静,皇城之内,能听见穿戴铠甲的侍卫一趟又一趟的巡逻。 因侍卫中每一个人都要经过细心挑选,追溯家世三代是否清白忠诚,皇帝无法短时间内在关防上增派人手,只能增加巡逻次数,减少侍卫的休息。 祝镕尽可能地调谐,仍旧会让侍卫们疲惫不堪,再三谏言后,皇帝总算妥协,收回了成名,毕竟一群疲惫劳累的侍卫,根本无法保护他。 贵妃宫里,风韵犹存的闵贵妃,香.汗淋.漓地从皇帝身上爬下来,皇帝却一把拽过她,不让她走。 “皇上……” “别离开,你在朕的身边,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挡刀。” 闵贵妃听得心惊肉跳,强作镇定地说:“皇上乃真命天子,岂是宵小蝼蚁之辈能近身的。” 嘉盛帝翻了个身,胡渣重重地刺在贵妃的肩膀上,疼得她直皱眉头。 “朕为什么找不到他,可他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朕。”嘉盛帝颤抖着,“就像朕小的时候,父皇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朕,朕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朕说的每句话他都知道,朕……” 此刻,清秋阁的卧房里,祝镕正对怀里的妻子说:“这些都是爹爹告诉我的,在胜亲王出生之前,皇上就已经是太子,他接受先帝无比严苛的教导,但你一定也发现了,当今资质平平,年少时更不如现在,父亲曾亲眼见皇上被先帝鞭打。后来胜亲王出生,天资聪颖,活泼可爱,深得先帝喜爱,先帝开始渐渐疏远了太子。然而不再遭受打骂的太子,却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每一天都担心自己会被弟弟取代。” 扶意听得很认真,原来父母的偏心,天家皇室也不可避免,想到自家爹爹,从小不被母亲疼爱,扶意更后悔之前把爹爹气成那样,她怎么就不能也疼一疼父亲呢。 祝镕道:“皇上的心魔,何止是五年前开始,从他落地出生起,日日夜夜都被心魔困扰。” 第261章 白哥儿不见了 扶意问:“父亲是不是从小就教导你,要扶持皇上成为英明的君主?” 祝镕颔首:“有这么些意思,但江山是项家的,龙椅上坐的是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对我来说都一样。只不过……” 扶意知道,话题变得越来越严肃,她终于闭上眼睛说:“太晚了,镕哥哥,我困。” 祝镕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不要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有我在。” 扶意呢喃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之后几日,扶意忙着收拾玉衡轩之外,每天还要应付来送中秋贺礼的宾客,这京城贵府之间,一年到头就光忙着这些人情往来,也够累的,不怪有人家外强中干。毕竟一家子人张口吃饭不算,光是人情,每年不知要多少花销,而收到的东西大部分既不能转赠,也无法典当,扶意能感受到,普通官宦家在京城的日子,可不好过。 中秋节前,玉衡轩书房再开,扶意终于不必再应酬闲人。 每日一清早是平珒的课,午饭前的半个时辰,奶娘抱了怀枫来跟着婶婶背诗认字,午饭过后扶意小憩一个时辰,接着便是映之、敏之和慧之的课,直至日落。 再之后,平珒吃过晚饭,就来玉衡轩温书,扶意得闲时在一旁指导,不得闲,就由着平珒自习。 将书房和住处分开,虽然往来辛苦,但也自在不少,且玉衡轩离着内院最近,五公子每日温书晚些也不怕,下人接回去就能洗漱入睡。 经历了春夏秋,平珒个头长高、身板变厚实,不会再跟着阴晴风雨而病倒,从半碗米饭到如今叫老太太怕他吃顶着了,短短光景,病怏怏的小孙儿就给养活了。 如此一来,越发证明了平珒在兴华堂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家里家外闲话不少,大夫人心里不痛快,一肚子戾气自然都冲着柳姨娘去。 中秋前一日,祝家要提前出发去围场,以备明日迎驾,扶意来兴华堂请大夫人,一进院门就听见哭喊声,那噼噼啪啪的巴掌,吓得她浑身打颤,廊下的婢女拦着没让她再往里走,无奈地说了句:“柳姨娘端茶烫着了大夫人,王妈妈做规矩呢。” 扶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想起了母亲被祖母用筷子抽打的光景,若说嘉盛帝有心魔,扶意同样也有,只不过她好好地控制了压抑了,可一旦被勾起,她不怕再多撕一张嘴。 巴掌声停了,柳姨娘被人拖出来,跪在了台阶上,王妈妈跟出来看见扶意,不仅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少夫人,夫人的衣裳湿了,换一套干净的就能出门。” 扶意看见,王妈妈的手正不自觉地转动手腕活动手指,她的掌心通红,看来是她亲手扇的巴掌,她自己也疼得厉害。 再看向跪在台阶上的柳姨娘,只见双颊红肿,发髻凌乱,衣裳湿了一大半,还有茶叶梗粘在上头,想来是被泼了茶水。 扶意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我在此等候,老太太那边有二姑娘服侍,我来侍奉母亲出门上车。” 王妈妈幽幽一笑,转身看了眼地上的人,对扶意说:“教训了一个奴才罢了,少夫人不必在意。” 一个为祝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女人,到头来沦落为被随意虐打羞辱的奴才,扶意心底一片寒凉。 倘若最初是柳姨娘勾引大老爷爬到今日的地位,那不论什么样的日子,是她自己选的,可偏偏不是,她是被大夫人强行纳进门,又得不到善待。 不多久,大夫人出门来,因今日要去围场,是体面庄重的事,即便厌恶扶意,她也不会耽误了正经事,又见扶意毕恭毕敬,没有乱开口为柳氏辩解,挑不出什么理来,就赶紧出门去了。 一家子到门前,二夫人带着儿媳妇来相送,说着:“请母亲和嫂嫂放心,家里的事我会照应。” 大夫人冷然回绝:“不必你费心,各处管事自有分寸。” 二夫人讪讪一笑,没再说话,门外来催,一家人赶紧出门上车。 行走间,听见犬吠声,大夫人见队伍后头,下人牵着两条大狗,她蹙眉问:“怎么回事?” 扶意道:“是相公命我们带上的,已经报上去了。” “简直不可理喻,它们若是乱叫乱咬,闯了祸谁来担当?”大夫人怒道,“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这家里的事,往后都不用我点头了是不是?” 扶意不能顶嘴,低头站在车下,芮嬷嬷从前面过来问:“夫人,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放下帘子:“走吧。” 且说此次负责秋狩外围关防的,是金东生和他手下的士兵,祝家车马进围场时,果然因为白哥儿和黑妞被拦下。 男眷都不在,管家交涉不果后,扶意只能亲自下马车来,出示朝廷批示的公文。 谁知竟见金浩天骑着马从人群后过来,他脸上好大一块疤痕,是那日被祝镕踩在地上蹭出来的,这令他的面容变得更加丑陋可怕。 “你们瞎了吗?这是公爵府的车马,你们也敢拦着?”金浩天却没有为难扶意,和和气气地一笑,“弟妹走吧,不碍事,别家也有带着猎犬猎鹰的。” 扶意欠身致意,转身就离去,却见韵之因为担心她而从车上下来,扶意拦着说:“没事了,我们走。” 这一边,金浩天坐在马上,将这姑嫂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来京城有些日子了,见过世家千金,玩过花街伎子,却没有一个样貌及得上祝家这两朵花儿的,而他一想起家里那干柴枯草一般的媳妇,就倒胃口。 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眼中冒着精光,放眼看偌大的围场,走得远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当扶意随祖母和婆婆在指定的帐子里安顿,别府也陆陆续续到了,女眷们互相走动,再后来男人们相继到来,祝承乾也先于儿子,来与母亲妻子汇合。 日暮时,大夫人和祝承乾去了杨府的帐子,老太太带着韵之和扶意用晚饭,她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非要臣工和家眷提前来住一晚,但见两个孩子眉飞色舞的欢喜,她也就不计较了。 “你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吗?”韵之问道,“不如来与我和奶奶挤一挤?” 扶意说:“指不定镕哥哥半夜就来了,我要等他才行。” 韵之冲奶奶挤眉弄眼地笑,祖母也老不正经的,竟是说:“在外面,你们多谨慎些。” 扶意脸上涨得通红,伸手拧了韵之的胳膊,疼得她哇哇乱叫,等想起来这是在外面,帐子隔音极差,赶紧捂住了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拴在帐子后头的白哥儿和黑妞听见主人的声音,立刻大声吼叫,想要保护韵之。 韵之赶紧出来,把两个宝贝哄住了。 等她回来,刚巧遇见尧年和闵延仕一同走来,韵之上前行礼,笑道:“郡主来得晚了,我和扶意一直在等您。” 尧年笑道:“宫里老太妃身子不爽,我随母妃去探望,母妃明日随驾来,我今晚先来凑个热闹。” 闵延仕在一旁作揖,他是来问候祝家老太太的,便辞过二人,先进帐子去了。 尧年跟随韵之来看白哥儿和黑妞,索性解开绳子,两人一人牵一条狗遛了一圈,再回来时,闵延仕已经走了。 入夜后,所有人都必须在自己的帐子里,祝镕因随驾,今晚不来,扶意在祖母和韵之跟前嘴硬,实则心里空落落的。 她还是头一次住在荒郊野外,风一吹,帐子就呼呼作响,外头的动静也听得清清楚楚,捂着被子蒙着头,怎么也睡不着。 老太太这边,韵之也睡不着,想着晚上与闵延仕的匆匆一见,他还是那样温和儒雅,在月色下清朗英俊,十分迷人。 自然长相好看只是其一,韵之知道,闵延仕是个好人。 身边的祖母已经睡着了,她悄悄坐起来,为奶奶掖好被子,但见帐子外人影晃动,听见下人轻声问:“姑娘,您睡了吗?” 韵之见是自家人,便起身披了衣裳出门:“怎么了?” 下人道:“不知是不是您遛狗回来没把绳子拴紧,白哥儿不见了,黑妞很烦躁,一直扑腾着,小的去看了一眼,才发现白哥儿不见了。” 第262章 我让你闭嘴! 这事儿应该报上去,交由负责关防的侍卫去搜寻,可这样一来,必定闹出动静,狗是韵之带来的,但最后挨骂的只会是扶意。 白天出门时,韵之就亲眼见扶意因为两条狗,被大伯母当着下人的面责骂,叫她愧疚极了。 现在事儿赶上了,她不愿扶意再挨骂受罚,便道:“别声张,它认路跑不远,我们附近转一转。” 韵之穿戴好衣裳,拢起长发,绕到帐子后头来,解开了黑妞的绳索,悄声说:“妞儿,带我去找白哥儿回来,它跑哪里去了?” 黑妞立刻顺着气味跑开,它个头大力气也大,韵之拽不住,跟着一路就跑远了。 待黑妞终于停下来,韵之回头才发现自己跑得很远很远,家里的下人在帐子外转悠,像是着急找不见她了。 韵之正奇怪,为什么她跑出这么远,也没见侍卫阻拦,难道是金家军纪松散,这若是哥哥带人负责关防,她早就被捉回去了。 此时,黑妞突然叫起来,远处树干后,应声跑出来一大团白影,一听叫声,韵之就认出是自家的傻大白。 大白狗见到韵之,欢喜地扑腾来,韵之捡起树枝揍它的屁股,白哥儿也不逃,只是蹭着韵之撒娇。 “别嘚瑟,回去再狠狠揍你。”韵之将白哥儿的绳索给它系上,猛地听见脚步声靠近,她警惕地抬起头。 却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走入月光下,伸手递过一块丝帕,温和地说:“二妹妹,是你的吧。” “闵家哥哥?”韵之听声音就辨认出闵延仕,再看面容,就更确定了,不禁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在人前,互称大公子和二姑娘,但毕竟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又是亲家,私下里,韵之从前总喊他闵家哥哥,闵延仕也会喊一声二妹妹。 闵延仕指向后面说:“这里地势高,可以看见京城里的夜色,我坐在那里发呆,你家白哥儿跑来了,嘴里叼着这块帕子。” 韵之接过,就着月色翻看,果然是她的帕子。 想着可能是和郡主遛狗时掉落,又被风吹走,傻大白发现后,就挣脱绳索,跑来给她捡帕子,遇见了闵延仕,是它认得的,就和人家玩起来了。 “傻东西。”韵之揉了揉白哥儿的脖子,凶道,“一块帕子,给你稀罕的,你知道自己闯多大的祸吗?回去三哥哥一定揍你,我可不拦着。” 白哥儿呜呜了几声,像是听懂了,拼命蹭着韵之撒娇。 韵之自知分寸,向闵延仕欠身道:“多亏遇见闵家哥哥,不然这傻东西就要被炖了狗肉锅了,我不能久留,要立刻带它们回去。” 闵延仕道:“我原该送你,但若叫人看见,反而说不清楚,有它们护着你,想必也不会有事。” 韵之点头道:“它们会护着我,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关防很松散,若是我哥带人守着,白哥儿根本跑不出来。” 闵延仕道:“该是圣驾未至,没那么紧张吧,你先回去吧。” 就此别过,韵之便牵着两条狗往回走,可是白哥儿不知留恋什么,走走停停一直往回看,韵之跟着转身,便看见闵延仕孤寂的身影,缓缓又走向树林后。 这背影何止孤独,更带着几分凄凉,韵之低头问白哥儿:“还想去玩儿吗?” 大白狗一蹦三尺高,欢脱地拽着韵之往那里走。 闵延仕听见动静时,便见韵之被两条狗“拖”到了跟前,他上手帮忙,拽住了白哥儿。 “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韵之说,“不妨事的,我们从小就认识嘛,是自家人,再说现在也没人在外头。” 她说着话,目光被远方的灯火吸引,赫然见京城夜景就在脚下。 一路坐马车来,根本没察觉到上了地势高的地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俯瞰京城,更别说是夜色。 “原来京城的夜晚,不是黑漆漆的。“韵之痴痴地看着,“闵哥哥,这些灯火是什么?” “是京城的关防守备,还有市井街巷的百姓,京城的夜市很繁华,在那个角落。”闵延仕指向一处,“不过那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 “花街柳巷吗?”韵之冲口而出。 闵延仕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该说这话。” 韵之很久没见过闵延仕的笑容,且是少有的,并非问候打招呼时的客气,也没有淡淡的哀愁和凄凉,是这样纯粹的,被逗乐了的笑。 姑娘家自以为早就平静的心,不由得又轻轻颤动起来,她避开了闵延仕的目光,看着京城夜色说道:“下次有机会,要带扶意来看看才好,她一定也喜欢。” 提起扶意,闵延仕的笑容收敛了,手里拽着不安分的白哥儿,正想说不如先回去,忽听得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猥琐地笑着:“哟呵,这是谁家不要脸的小婊子,大半夜跑来和男人幽会?” 韵之猛地回身,看身材身形,猜了七八分,连声音也是那么令人厌恶,不是金家那窝囊废儿子,还是谁。 “闵哥哥,我们走。”韵之立刻道。 “我们?”金浩天走上前,“你们是谁,我们又是谁?你说我要是嚷嚷出去,宰相府的大公子和公爵府的小姐在此幽会,京城里的人,该怎么看待你们?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大舅子,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是你的吧。” 闵延仕怒道:“亏你还敢叫我大舅子,初霞在你家受尽折磨,我还没跟你算账。” 金浩天啧啧道:“嫁给我,就是我的女人,不听话的女人自然要管教,这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是先说说,怎么处置这会儿的事。你要想想,这祝家二小姐不知廉耻的名声一旦传出去,这辈子可就完了。” 原来金浩天心里惦记韵之和扶意的花容月貌,暗中派人盯着祝家营帐的动静,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快,祝韵之竟然大半夜一个人跑出去了。 他立刻收拾收拾赶来,不料还撞见了闵延仕。 韵之气得发抖,白哥儿和黑妞感受到主人的怒意,露出獠牙,冲着金浩天嘶吼,蓄势待发。 金浩天冷冷地说:“让它们叫啊,最好把人都叫来,一起看看你们不要脸的勾当!” 韵之不愿闵延仕因为自己而名声受损,立刻呵斥住了两条狗,闵延仕则走上前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金浩天却凑上来,低声猥琐地笑说:“咱们舅兄弟,有好处该一起分享,祝家女儿可是个宝,我让你先上,来个双龙戏珠,岂不快活?” 闵延仕一把推开了他,怒斥:“畜生!” 金浩天跌倒在地上,因太胖一时爬不起来,呵呵笑道:“少来了,你可别告诉我,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来吟诗作对?难道就许你风流快活?我可是听那些世家子弟们说了,你也就是表面风光,自从科考失利,连殿试的门都没进,宰相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待见你。” “闭嘴!”闵延仕眼中露出凶光。 “冲谁吼呢?”金浩天吃力地爬起来,“到明年,老相爷退下来,你们家还剩下什么?连我们这种人家,你们都来联姻,那是狗急成什么样了。什么狗屁的京城第一公子,等你家老头子两眼一闭,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凭你自己的本事,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闵延仕怒火攻心,压抑多年早已扭曲的戾气冲破胸膛,他猛地冲上来,将金浩天推到在地,随手胡乱抓到一块石头,扬手朝他的脑袋砸下去:“我让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他一下比一下砸的狠,杀红了眼,根本不打算停手,韵之慌了,冲上来阻拦:“闵哥哥住手、住手……要出人命了。” 闵延仕脑袋一震,终于停下来,韵之低头看,金浩天的脸都被砸烂了,吓得她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然而,金浩天之所以没有反抗,他致命的一击是倒下时后脑勺磕在了石块上,是当场就没了气息,再经闵延仕疯狂地殴打,几乎顷刻间毙命。 闵延仕身上有血,他缓缓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抓着石块。 白哥儿和黑妞绕着韵之,忽然有人骑马靠近,韵之和闵延仕都紧张地看向声音的来源,但是白哥儿最先嗅到了主人的气息,跑到了祝镕的马下。 祝镕因不放心扶意,半夜赶来围场查看,但靠近围场,隔着很远就听见白哥儿的叫声,他确认是自己养的狗绝没错,便径自策马找来,没想到…… 他翻身下马,闻到了血腥味,冷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哥。”韵之跌跌撞撞地跑来,吓得瑟瑟发抖,指着地上死了的人,语无伦次。 “我杀人了。”闵延仕看着祝镕,手指一松,沾满血的石块落在了草丛里。 第263章 什么都没发生 祝镕召唤白哥儿和黑妞,将绳索交到韵之手里,要妹妹牵着狗回营帐去,并严肃地说:“韵儿,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韵之慌张地抹去眼泪,僵硬地点头,从哥哥手里接过绳索她还在哆嗦,可还是勇敢地牵着狗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若有事,白哥儿和黑妞一定会叫,祝镕不用盯着妹妹看,立刻便来处理善后。 他奋力挪动金浩天的尸体,做出拖拽搬运的痕迹,同时也发现了金浩天脑袋后那块让他致命的尖锐石头。 捡走这块石头,抹去地上的痕迹,再走到闵延仕身边,捡起了沾满血污的凶器。 “我杀人了。”闵延仕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没发生。”祝镕伸手扒下闵延仕染了血的衣裳,和石头团在了一起, “把脸洗一洗,回去睡你的觉,今晚整个围场除了入口处几乎没有关防,而金浩天没有官职军衔,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让金东生自己去想吧。” “我……” “什么都没发生。”祝镕猛地搭在了闵延仕的肩膀上, “记住,什么都没发生。”且说营帐这边,扶意在韵之离开不久后,就听见外面有人徘徊,可是她不敢出来看。 此刻又像是听见白哥儿和黑妞的动静,实在忍不住坐起来,但还是不敢出门,正犹豫不决,门前突然有人进来。 “谁?”扶意警惕地呵斥。 “吓着你了?”祝镕道。扶意一听丈夫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起身迎过来,可是祝镕却说:“先别碰我。”扶意没敢动手,也不点蜡烛,只轻声地问:“镕哥哥,怎么了?”祝镕身上沾染了泥土,脱下外袍后,才随扶意坐下。 回来之前,他把闵延仕染了血污的衣裳,暂时埋在了皇帝的大帐底下,如此即便明天就要搜查,谁也不会去动皇帝的大帐,待日后再挖出来销毁。 但那两块致命的石头,被他扔到了围场相反的方向,并在那里制造了凶案发生的痕迹,好让人怀疑,是在那处行凶后,再移尸到此。 不论如何,将事情变得越复杂,才能让人不怀疑到闵延仕和韵之的身上。 “明天陪着韵之,时时刻刻陪着她。”祝镕对扶意道, “金浩天死了。”扶意心口一紧,但她相信以韵之的力气,不可能杀金浩天,当听到闵延仕的名字,心里更乱,她还不敢对祝镕说,韵之曾经对闵家大公子心有所属。 祝镕很冷静:“金家的关防形同虚设,金东生难辞其咎,他以为只要明日保护好皇帝就行,并没有把今天当回事,这个结果,真是他儿子的命了。”扶意忍不住问:“可皇上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祝镕冷声道:“查京城官员中,可有人与胜亲王父子联络。”扶意谨慎地说:“那今晚即便没有金东生的关防,也会有皇帝的耳目,你们躲得开吗?”祝镕道:“不好说,也许没有被察觉,也许被看得明明白白,但我相信,皇帝不会为了金浩天对任何人发难,他只在乎,我们其中有没有通敌叛国之人。”这是她们夫妻婚后第一次明着谈论胜亲王府的事,祝镕更表明了 “立场”,类似扶意这般的人,就是 “通敌叛国”,但她知道,镕哥哥心里并不会如此武断偏执地看待她或是其他人,他虽是皇帝的人,可他的心是天下的。 祝镕道:“只要过了明天,皇帝不发难,金东生就算翻了天,也不能把这笔账算到闵延仕和韵之的头上,我也不能为了那条烂命,损失他们任何一个。” 第264章 不过是仗着宰相府出身 那一夜,事关之人皆不得安眠,然而天未亮,祝镕就要赶回城中,此番他虽不负责外围关防,但贴身保护皇帝,是他的责任。 扶意镇定地送丈夫离去,表示她会寸步不离地陪在韵之身边,但对于金浩天的死,一概不知道,出了事不会轻易为韵之辩解,以免对不上话,适得其反。 深知妻子行事稳当,祝镕安心离去,走时途径闵府的营帐,想到闵延仕昨晚的反应,他心里做好了准备,这个家伙很可能会去皇帝跟前自首。 扶意也担心闵延仕会“敢作敢当”,那样一来,韵之绝不会让闵延仕一人承担,到时候冲出去为他辩解,那可就…… 一直为此担心着,扶意睁眼到天亮,天一亮就来祖母的帐子里,借口侍奉老太太,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韵之。 韵之感觉到扶意在盯着自己,避开祖母后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扶意颔首,低声道:“你哥哥叮嘱的话,韵儿,你记下了吗?” 韵之点头:“我记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在扶意跟前不必遮遮掩掩,便道:“他回去了吗,我……我是说闵延仕。” 扶意道:“昨夜顺利回了营帐,但之后的事,就不好说。今天我会一直跟着你,不论发生什么,韵之,你要冷静。” 韵之是聪明姑娘,昨晚就算惊吓过度,脑子一片空白,也能好好地听哥哥指挥,此刻已然冷静,就更懂得思考,她问扶意:“你们是不是担心,他会去自首?”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说:“若有万一,交给哥哥来处置,整个宰相府也会尽力保他平安,可若把你牵扯上了,事情就复杂了。” 韵之问:“不让我出面,是怕传出去我险些被金浩天强.暴,会害了我的名声?” 扶意神情严肃:“就算传出去,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口舌,但你自己不能这么想。不能容这世道颠倒黑白,你是受害之人,任何一个女子经历这样的事,都应该抬起头,好好活下去。那些作恶之人,才应该遭世人唾弃,该人人喊打,这一辈子寸步难行。” 韵之听这话,越发有了底气,郑重地说:“那不就结了,万一出了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扶意忙道:“你若站出去,那等同坐实了昨夜有冲突,但镕哥哥的目的,是让闵延仕脱罪,撇开干系,哪怕他跑去自首,也不能算在他头上。” “这怎么可能?”韵之担心闵延仕的安危。 “昨晚他们已有商量,我们也要赌一赌,闵延仕不会自首。总之,让你哥哥来应对一切变故。”扶意说,“若有人说看见你昨晚牵着狗在外面,你只管否认,下人那边镕哥哥已经……” 但话没说完,老太太唤道:“你们俩说半天了,什么事?” 扶意从容地回答:“商量今天要不要下场去打猎,奶奶,我不想去,韵之非要去,我不放心她。” 老太太颔首,对韵之说:“你也别去了,今次外围关防是金东生负责,你们骑马跑出去了,我很不放心,就在我身边看看热闹吧。” 此时祝承乾和大夫人已经在门外,来向母亲请安,扶意深呼吸后,恭恭敬敬地迎出来。 祝承乾刚开口问:“镕儿昨夜是否归来?”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慌乱,不多时,祝承乾的下属跑来,一脸震惊地说:“大人,出事了,金东生的儿子死了,脸被砸得稀烂。” 祝承乾很是震惊,与妻子对视一眼后,便随下属跟过去。 大夫人张望了片刻,回身见扶意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一边,冷笑道:“你倒是处惊不变。” 扶意应道:“父亲和母亲教过媳妇,在外要稳重,要顾着公爵府的体面。” “往后没有人在的时候,叫我夫人。”大夫人满心嫌恶,“一听见你喊我母亲,就恨不得撕了你的嘴,不想挨打的话,就给我听话。” 扶意面无表情,但福了福道:“是,媳妇记下了。” 王妈妈在一旁冷笑:“少夫人看起来,好像不大情愿。” 大夫人打量了扶意几眼,没看出什么,也不愿在这里闹出动静,便吩咐:“告诉老太太,我在杨府的帐子里,之后会去皇后身边,就不过来了。” “是。” “我刚才那几句话,你是不是该去老太太跟前告状?” 扶意躬身道:“媳妇不敢搬弄是非,请大夫人放心。” 大夫人拍拍她的肩膀:“也是,其实你心里也很膈应,母亲二字何其贵重,这下两处相安,我不必被你恶心,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她说罢,扬长而去,扶意默默松了口气,她忽然意识到,大夫人其实很好对付,她不过一个毫无心机城府,只因位高权重而横行霸道,再有些狠毒的人。 抬起头,看向王妈妈的背影,她正一个劲地不知向大夫人说什么,寒光从扶意眼中掠过,她是少夫人,总不能让一个奴才爬到头上来。 “扶意?”见韵之从帐子里探出脑袋,担心地问,“是不是……” 扶意上前来,推着她进去:“我们静观其变。” 且说金浩天昨夜就死了,却是今早金东生来负责关防和接驾时,因找不到儿子,派人去查,才在距离营帐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儿子的尸首。 痛哭嚎啕之余,金东生立刻就要查找杀人凶手。 然而先从金浩天身边的手下问起,竟是无人知道公子昨夜出门。 那提供情报,告诉金浩天发现祝家姑娘跑出帐子的侍卫,原以为公子是去风流快活才一夜未归,此刻等来了面目难辨的尸体,吓得胆战心慌。 深知若抖落出这件事,以金东生的脾气,他必定也小命难保,为求活命,不敢招惹是非,他选择了闭嘴。 如此一来,扶意和祝镕最担心的事没发生,直至圣驾到了围场外,也没传来任何消息说是与祝家女儿有关。 当圣驾进入围场,金东生在御前痛哭流涕,家中唯一的香火死得太惨,求皇帝做主。 嘉盛帝的反应很淡漠,表示会派人追究调查后,就宣布中秋狩猎开始,又说金东生悲痛欲绝,不宜负责关防,另调了人手来代替他。 祝镕和开疆,此番负责皇帝的安危,近身守护在皇帝身边,大臣们朝拜时,他与闵延仕刚好正面相对。 闵延仕虽然一脸倦容,但神情安宁,与人说话依然温和优雅,还是平日里的宰相府长孙。 祝镕安心不少,看来闵延仕不会自首,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狩猎开始,皇帝难得亲自下场,但畅快淋漓的奔驰之后,还是遇到了扫兴的事。 围场的另一个方向,有人找到了带着血污的石块,后经仵作对比,可以判断是用来杀害金浩天的凶器。 这一天的狩猎虽然热闹,可人人都在议论着金家独子的命案,皇帝所期待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动静。 篝火晚宴前,嘉盛帝单独宣召金东生,连祝镕和开疆都规避在门外。 开疆低声问他:“你知道什么吗?” 祝镕心里对不起好兄弟,但为了顾全大局,不能对他说实话,摇头道:“没听说。” 开疆冷声道:“那畜生死的活该,他竟然敢对扶意动手,那天我不在,我若在一定拧下他的脑袋。” “多谢,但你别惹事。”祝镕道,“和我们不相干,我们不要多嘴,他在京中结怨无数,到处树敌,只怕查也查不过来。” 不久后,晚宴开席,场内篝火冲天,大臣们轮番向皇帝敬酒,闵延仕随祖父和父亲前来,待退下时,他余光瞥见有人在向他指指点点。 闵延仕转过身,那几人立刻佯装无事地散开,可是一走开,他又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 昨夜金浩天那些话,如同魔咒般缠绕在耳边,他知道他们又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不过是仗着宰相府的出身,闵延仕脑中嗡嗡作响,心中怒火翻腾。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过度紧张和提防的人,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料却是妹妹闵初霖来找他说话,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跌出数丈远。 他恍然醒过神,上前来搀扶,闵初霖恨得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 闵夫人也赶来,斥骂儿子:“为何对你妹妹动手?” 第265章 我不愿娶祝韵之 闵延仕自知理亏,没有争辩,而闵初霖跑来找兄长,只因女眷中有她看着不错的姑娘,想让哥哥去看一眼。 此刻闵夫人带着女儿去换衣裳,闵延仕回到座中,父亲突然问他:“昨晚是不是跑出去了?” 闵延仕道:“只是在帐子附近走了几步。” 父亲沉声问儿子:“金浩天的死,和没关系?” 闵延仕忙道:“怎么可能和儿子相干,父亲不要胡思乱想。” 一面说着,场中歌舞散去,能看到对面的席位,今日难得男宾与女眷同席,他看见了在祝家老太太身边的扶意。 她如今已是妇人装扮,有公爵府少夫人的体面,但珠光宝气在她的身上毫不庸俗,是她自身令金银珠玉绽放光芒。 闵延仕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喜欢扶意什么,他们彼此不了解,甚至没多说过几句话,很可能连他这个人,都根本不存在于扶意的人生里。 有侍者送上烫好的酒,闵延仕随手取来,自斟自饮,场中歌舞再起,舞娘们跳得越急,他便喝得越猛。 最终在父亲的制止下才罢手,因已是醉了七八分,被宰相府的下人送了回去。 隔着美艳的舞娘们,韵之将闵延仕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从最初他因为太紧张推开闵初霖,到后来他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她知道,闵延仕现在很痛苦很煎熬。 昨晚若不是她跑出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因为她,闵延仕背负了一条人命,这一生,他们彼此要如何才能安生? “韵之。”扶意给她夹菜,轻声道,“高兴一些,别出神。” 韵之愧疚至极:“扶意,都怪我不好。” 扶意压着声音说:“别着急,一切等回家后再说。” 老太太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歌舞,时不时与来问候的各府女眷说笑几句,对于两个孩子的异样,视而不见。 当篝火熄灭,晚宴散去,皇帝与皇后在大帐歇下,所有人回到各自的营帐,营地里静谧得,能听见夜空中飞鸟扇动翅膀。 下人们侍奉老太太和姑娘歇下后,纷纷退了出去,韵之跪坐在榻尾为祖母捶腿,奶奶忽然问她:“丫头,昨晚我半夜醒来,不在身边,去外面看星星了?” 韵之浑身紧绷,惊恐万状地看着祖母,僵硬地应道:“是……在门前看星星。” 老太太招手,搂过孙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哄着说:“睡吧,没事了,在奶奶身边,什么都不要怕。” 韵之明白,祖母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记着扶意的叮嘱,一切待回家再说。 夜深人静,不胜酒力而昏睡的闵延仕,在梦中见到了无脸的金浩天,他浑身是血地扑向自己,口口声声地喊着:“等家老头子一闭眼,凭的本事,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闭嘴!闭嘴!闭嘴……” 闵延仕猛地惊醒,浑身大汗,他吃力地坐起来,胸膛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沉重。 “要谁闭嘴?”黑暗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闵延仕胸前一窒,惊愕地看着父亲缓缓走入烛光里,一步步逼向他:“昨晚,到底去哪里了?的手指甲,为何伤得这么严重?” 闵延仕握紧拳头,想要遮盖指尖的伤痕,可是父亲的威严,让他喘不过气,毕竟,他杀了人。 隔天上午的赛马之后,圣驾回銮,嘉盛帝期待的刺杀没有发生,除了金浩天的命案,一切太平顺利,这令他十分失望。 祝镕和开疆护送皇帝回宫后,终于得以喘口气,安排好了宫中的关防,两人便结伴离开。 一路上,开疆还念叨着金浩天的命案,那么巧,遇见闵王妃母女俩,向太妃请安后也要出宫。 他们侍立在路旁,等待王妃母女的肩舆从面前走过,郡主的肩舆忽然停下,尧年大大方方地说了声:“二位大人辛苦了。” 祝镕抱拳道:“下官不敢当,保护圣上安危,是下官职责所在。” 开疆显得很不自然,抱了拳却是道:“南边有乌云正飘来,还请郡主早些回府,莫要遇上秋雨。” 尧年举目南望,笑道:“京城的秋天真漫长,原来这才是中秋该有的模样,不论如何,过了秋天,直奔年尾,日子就更快了,转眼就是明年。” 这话旁人听不懂,但开疆明白,祝镕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开疆和郡主有约定。 “请二位保重身体,全仰仗们,保护皇上周全。”尧年这些话,是借口祝镕在场,是借口关心皇帝,实则减去那些多余的字眼,剩下的只有嘱咐开疆,要千万保重。 而这份心意,完完整整地被开疆收入心里,王妃母女二人离去后,他的手不自觉地捂在心口。 祝镕看在眼里,没有点穿,也不忍笑话他,虽不同路,可他到底和扶意成为了夫妻,但开疆和郡主,很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 “走吧。”祝镕道,“围场的事,我要和商量一些应对的法子。” 开疆这才回过神,蹙眉道:“这家伙,我就知道,肯定知道些什么。” 兄弟二人离宫后不久,天边就炸响惊雷,太阳尚未落山,已是一片漆黑。 暴雨倾盆,雷声雨声轰隆嘈杂,让人心烦意乱。 宰相府中,老相爷的书房里,天骤然黑暗,下人们却不得进去点灯,只因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公子,在里面说要紧的事。 闵延仕跪在祖父和爹娘面前,昨晚他被父亲审问了大半夜,最终迫于压力,全招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闪电划过时,照亮他憔悴苍白的脸。 “这场雷雨过后,秋天就该结束了,隆冬将至。”老相爷沉重地叹道,“却不知过了明年,我闵家的隆冬,是不是也要来了。” “父亲,您看是不是想法子,除掉祝镕兄妹。”闵夫人阴毒地说道,“不然有一天他们藏不住秘密,必定会害了我们延仕。” “以为杀祝镕,如同杀金浩天一样容易?”老相爷冷声道,“祝承乾一生独爱他的儿子,祝镕若有闪失,他能把我宰相府,翻个底朝天。” 闵夫人急得不行:“那您说这事怎么办才好,祝家等同是捏了我们的把柄,难道一辈子看他们的脸色。他们大不了损失一个女孩儿的名声,可延仕的前程,我们闵府的前程,如何是好?” 闵延仕的父亲在一旁,幽声道:“不如,让延仕娶了祝韵之,他们结为夫妻,从此同福同难,祝家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闵夫人厉声反对:“不行,且不说她不过是个旁系的女儿,这险些被男人玷污的人,怎么配得上我儿?” 可是老相爷却道:“是个好主意,与祝家捆绑在一起,有什么事,他们也要担待。” 闵夫人很看不起祝家二姑娘,极力反对:“不是有初雪嫁过去了吗,两家原本就是亲家,宰相府的门楣,岂是那小野丫头能配得上的。” 老相爷怒道:“嫁出去和娶进来,怎能相提并论?现在儿子手里捏着性命,还挑三拣四,以为祝家就看得上我们?祝家老太太能不能答应这门婚事都难说。” 闵夫人再要辩解,被丈夫呵斥闭嘴,且主意原就是他想的,父子二人商议定了,决定择日就去提亲。 而不论是父亲祖父拿主意,还是母亲极力反对,他们三人,谁也没问一句跪在地上的闵延仕是否愿意。 “爷爷,我……”闵延仕试图开口。 “回房去,明日照常上朝当差。”老相爷道,“若有人问起手指的伤,就说是搀扶我下马车时,让门夹的。” 闵延仕大声道:“爷爷,我不愿娶祝韵之。” 祖父和父亲异口同声呵斥:“这由不得!” 闪电划过,照亮祖父和父亲的面容,虽只有一瞬看得清楚,可在他们的眼里,闵延仕看见的,是对家族的担心,是对荣华富贵的不舍,是对他惹来麻烦的极度厌恶,没有一丝一缕的关心。 老相爷沉声道:“与祝家联姻,利大于弊,祝镕将来袭爵,位高权重,万贯家财都在他手中。他和祝韵之都是老太太养大的,谁不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如此做了他的妹婿,他将来必定多多帮衬。” 闵延仕凄凉地笑起来,原来现在依靠祖父,将来还要依靠祝镕,他自己呢,这辈子,他还能做些什么吗? 第266章 把她关起来 闵夫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即便祝家能不能答应还未可知,在她看来若是被拒,更是奇耻大辱,有过为女儿提亲不果后的怨恨,她发誓再也不与祝家结亲。 闵夫人着急地说:“只要贵妃扶持四皇子成为东宫,成为未来的君主,我闵氏一族何愁将来,那时候太子失利杨家垮塌,祝家必然受牵连,说什么让祝镕扶持延仕,届时他们有没有命都难说。” 老相爷沉沉一叹,摇着头却又不说话,他心里知道,外孙子毫无争储之心,甚至对贵妃扬言,若有那一日,他就带妻儿避走,永绝京城。 儿子把媳妇拖走了,书房里只剩下延仕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老相爷走来,搀扶起自己的孙子:“延仕,你向来温和冷静,即便金浩天要对祝家女儿行不耻之事,你喝退他即可,到底为什么要动手?是不是推搡之间不小心,可、可他的脸,你、你砸……” “孙儿是一时激怒。”闵延仕无情地说,“没有错手也不是失手,推他砸他,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延仕……” “爷爷,我不愿娶祝韵之。” 老相爷摇头:“你的父辈们,都没什么大出息,先帝和当今有心遏制我闵氏一族,是其中的缘故,但他们自身无所长,文不能武不成,原就难当重任。可是你不同,延仕,你是大齐未来的栋梁,是闵氏一族的希望。” 闵延仕往后退开半步:“爷爷,我连殿试都没能考进,若非因为您是宰相,我不会有眼下的一切。” 老相爷却道:“只要皇帝乐意,路边乞丐也能做殿试头名,既然你认为自己的一切,是因我而来,那祝镕呢?他就是凭真本事?难道不是因祝家三百年的根基,而得到这一切?” 闵延仕怔然,他从没这么想过。 老相爷道:“难道祝镕没有自觉,他就敢说自己比你更优秀,他能坦然接受这一切,你为何不能?” 闵延仕不愿相信:“祝镕他……” 老相爷应道:“家族赋予你,是你的幸运,亦是你的责任。当你将来有所成,也同样会为你的儿孙铺设前程,如此家族才能代代相传。祝镕他就是坦然接受了来自家族的好处,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你一样也可以,往后的路,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来走。” 闵延仕双拳紧握:“爷爷,我会为了闵氏一族的传承付出全部,可我不愿意娶祝韵之,我不喜欢她,我无法给她幸福,我不能耽误了一个好姑娘。” 老相爷说:“婚姻之事,日久生情,男欢女爱哪有你从书里看得那么虚无缥缈,睁开眼不过是柴米油盐的日子过着。你先别急,人家能不能答应还两说。” 闵延仕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祝家老太太怎么可能把孙女嫁给一个杀人凶手。” “胡说。”老相爷含怒,“若非你出手,她家孙女早已受侮辱,恐怕就吊死在围场的树上了,还有今日?” 闵延仕眼神恍惚,避开了祖父的目光,只有他知道,只有祝韵之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对金浩天痛下杀手。 他根本没有保护祝韵之,他只是保护了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玉衡轩书房里,平珒安安静静地抄书习字,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坐在窗下发呆的二姐姐。 凉风一阵阵灌进来,他想了想,放下纸笔起身,取了边上的毯子,来给姐姐盖上。 “姐姐不冷,你呢,冷不冷?”韵之回过神,摸了弟弟的手,再也不是那一把干柴冷如寒冰的小手,半大小子的手掌心,就该这样如火炉般滚烫。 “继续去写字吧,交不完功课,你家言先生又该发脾气,她凶得很。”韵之说道,“前天就挨骂了吧。” 平珒难为情地点头:“嫂嫂一进书房,就严肃极了,我怕她,姐姐们也害怕。” 韵之笑道:“严师出高徒,你们乖一些,勤奋一些,她也舍不得罚你们。” 平珒坐下来,看着姐姐说:“二姐姐有心事?” 韵之摇头:“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我就是累了。是不是我坐在这里,搅得你不能专心,那姐姐先走了。” “不不……”平珒说,“我能明白,来了这里,再如何浮躁的心,也能静下来。” 韵之笑道:“你几时心浮气躁了?” 平珒坦率地说:“二姐姐和奶奶出门后,姐姐她来看我,说到姨娘又被大夫人掌嘴,还跪在台阶上。” 韵之忙道:“平珒,这是大人的事,姐姐会告知奶奶,想法子护着柳姨娘。你不要心浮气躁,有什么难受的话,都说出来,对我说也好,对三嫂嫂说也好,不要攒在心里。” 平珒点头,温和地说:“我知道,大家都怕我被逼急了,对大夫人做出什么事。可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不能为了她,搭上姨娘的性命,又或搭上我自己的前程。待我长大了,能像哥哥们那样养活自己时,我就带着姨娘搬出去。” “你要搬出去?”韵之道,“傻小子,你过惯了锦衣玉食,自己过日子,可不容易。” 平珒却是满目憧憬,神情也变得明朗:“好过让亲娘朝打夕骂,我不愿她再受大夫人的折磨,二哥哥能走,我也能走。” 韵之苦笑:“祝平瑞真是起了个好头,不如将来你找着他,兄弟俩凑合过吧。” 姐弟俩说着话,见扶意冒雨来了,平珒立刻回到桌前专心写字,扶意看了几眼,指出笔画中需要改进的地方,才走来和韵之说话。 韵之笑道:“如今成了嫂嫂,更有威慑力,几个小家伙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扶意说:“弟弟妹妹们都乖,哪里及得上你半分淘气?” 韵之撅着嘴,身上一软,不由分说就靠在扶意怀里,舒舒坦坦地放松下来。 扶意轻轻拨开韵之的碎发,心疼地说:“好些了吗,心里还难受吗?” 韵之轻轻点头,她没有告诉哥哥和扶意,闵延仕到底为了什么杀人,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闵延仕心底的弱处。 扶意说道:“你哥哥他想不明白,金浩天的体格十分好辨认,就算砸烂了脸,也不难发现是他,闵延仕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是当时生出的恐惧,让他失控,还是另有缘故?” 韵之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呢,我吓得,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扶意能感受到,韵之不愿说。 倘若是别的什么人救了她,韵之感恩之余,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心事,但偏偏救她的人,曾在她的心尖上。 扶意道:“估摸着闵延仕瞒不过老相爷,毕竟背负了一条人命,家中有准备才能应对之后的变故。眼下金东生一面不依不饶地缠着皇帝要彻查命案,另一方面也在用他自己的力量寻找真相,营地里那么多人,保不齐角落里就有一双眼睛。” 韵之很淡漠,仿佛与她无关:“我知道。” 扶意温和地说:“告诉你这些话,不是为了吓唬你,只想你心里有个准备。” 韵之颔首:“我没什么可准备的,我只担心他。” 扶意说:“镕哥哥会为你周全一切,韵儿,别怕。” 一场暴雨过后,京城骤然寒冷,再出门已要添衣裳。 隔天一早,扶意便着素服来西苑接慧之,老太太指定她代替三夫人,去金府治丧。 扶意见了婶婶,三夫人双眼红肿,再糟糕也是金家的香火,终究是一条人命。 “扶意,辛苦你了。”三夫人道,“你三叔会应对她们,你只管带着慧之就好。” 扶意揽过小妹妹,对婶母道:“您安心休息,我带了慧之早去早回。” 姑嫂俩出门来,等三叔马车先行的功夫,扶意顺手为妹妹拢一拢风衣,越过慧之的肩膀,不经意看见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躲藏。 她唤过争鸣,几个家丁赶过去,从墙角拽出一个四十来岁光景的妇人,瞧着衣衫整齐,虽非富贵人家,也是不愁吃穿的。 “把她关起来,等我回来发落。”扶意冷声道。 “少夫人,这?”争鸣不明白。 扶意再打量了一眼那妇人,依旧说:“关起来,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谁也不许放了她。” 第267章 状告金家 去往金家的路上,慧之问嫂嫂为何关了那脸生的妇人,扶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她身上看见咱们家的东西,是个贼,自然要关起来。” 慧之点头,没再多问,至于舅舅家的丧事,她更是毫不在乎,反是绘声绘色地说起小弟弟:“昨天他冲我笑,奶娘说他生下来,还是头一回对人笑。” 如今三婶婶和孩子都平安康泰,是再好不过的事,而平理经历了吓着母亲后,行动也有所收敛。 这一次围场行猎前,祝镕暗示过他不要轻易做冒险的事,最终除了金浩天一命呜呼,什么都没发生。 但扶意能想到,眼前的局势越来越混沌不清,原本不知王爷和世子是否还活着,等待的永远是那一线生机,但如今就变成了,不知哪一天,他们就会举兵逼宫,更不知身边什么人,突然就成了“反贼”。 看得出来,镕哥哥对皇帝有七八成的否定,虽忠于君主,但事事有他自己的主意。 他们脚下的路,最终会走向哪里,谁也说不准,夫妻二人各占一边,将来不论输赢,即便救不了对方,救下家人族人当不在话下。 扶意看向身边可爱的慧儿,以及所有尚未长大成人的弟弟妹妹,还有怀枫和嫣然,哪怕为了守护这些孩子们,扶意也决心,要追随王府,坚持到最后一刻。 “嫂嫂。”马车将近金府,慧之说,“去了他们家,我哭不出来,可怎么办?” 扶意笑道:“不必哭,你我只是治丧的客人,并非本家。” 金将军骤然失子,悲痛欲绝,家中上下挂满了白幡白绫,闵家女儿初霞作为妻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答谢宾客。 扶意和慧之随祝承哲到达时,平理也从国子监赶来,下人备着素服,他在马车上匆匆换了,跳下来便随父亲和嫂嫂、妹妹进门。 将至灵堂,只见管事匆匆跑出来,一脸为难地请诸位打道回府,其中缘故自不必多说,两家大事小事上,结怨不少。 祝承哲是看在妻子的面上,才来尽到礼数,死的本是晚辈,他根本用不着上门,既然现在府里不欢迎他们,他也没必要强行进入。 “我们走吧。”三叔淡漠地说,“绕一圈再回去,不如去逛一逛。” 可他们还没走出大门,灵堂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众人连带这家里的下人,都回头看去。 “一定又是在打少夫人。”边上的下人轻声对同伴说,“夫人认定了儿媳妇是丧门星,非要她死了给公子陪葬,这样再打上一两天,也差不多了。” 扶意听见这话,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祝承哲道:“我们走吧,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却是此刻,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动静,便见柔弱的小妇人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从灵堂逃出来,她脚下无力,没跨过门槛就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平理一个箭步冲上前,没有让她再滚下台阶,扶意和慧之也跟上来,从他手里接过奄奄一息的人。 闵初霞睁开眼,认出是祝家的新娘,虚弱地哀求:“夫人,救救我……救救……” 怀里的人,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平理死命掐人中,才让她缓过半口气,而此刻形容狼狈的金夫人赶了出来,她像是方才被推倒了,身上沾满了香灰纸钱,这会儿手里举着木棍就冲出来。 “扫把星,丧门星,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对不起我儿。”疯狂的女人,举着木棍,劈头盖脸地就打过来。 平理轻易就将她制服,可那女人满嘴肮脏地咒骂着,平理也不再客气,奋力一推,把他跌出数丈远。 金夫人摔得晕头转向,浑身剧痛,被下人搀扶着也站不起来,杀猪似的哭喊着:“杀人啦,老爷,祝家要杀人啦……” 平理再要动手,被祝承哲拦下,扶意喊过弟弟,让他抱起了初霞,对三叔道:“三叔,报官吧,不然初霞姑娘要被打死了。” 祝承哲皱眉道:“带她回去就是了,不必报官。” 扶意说:“带去我们家,她们回头可就该抵赖,反咬一口说我们家施.虐,报官送去公堂,把宰相府的人也请来,都睁眼看看我们从这家门里抱出去的人,成了什么样子。” 平理抱着初霞,满身正气地看着父亲:“我同意嫂嫂的话,报官!父亲,要立刻给初霞姑娘找大夫,她快死了。” 慧之拉着爹爹衣袖:“爹爹,我们快走,我害怕这里。” 祝承哲搂过女儿,终于是点了头。 金夫人大声喊着:“你们都是死人呐,把他们拦下来,把这小婊子给我抢回来。” 下人们跃跃欲上,扶意厉声道:“人就要死了,你们谁拦,就都是帮凶,我会记着你们每张脸。宰相府的千金被活活打死在这里,我看你们哪一个担当得起!” 下人们互相看看,再看少夫人已经快不行了,知道这事儿是要闹大了,真闹出人命来,兴许就是他们几个下人来填刀,于是纷纷散开,让出了道路。 祝承哲带人到官衙,经验伤,初霞身上旧伤新伤无数,还有那一声惨叫下,被金夫人用火烛烫伤的胳膊,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的皮肉,衙门请来的医女为她疗伤上药时,都心疼得掉了眼泪。 闹到官衙,少不得惊动宰相府和金东生,金东生还在调查儿子的死因,只打发了一个管家来,扬言要把人接回去;至于宰相府,也只来了个不管事的什么叔父,两家人都没有解决事情的诚意。 衙门里的官员,不敢开罪宰相府,也惹不起将军府,但知道祝家是仁厚好说话的,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打商量,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祝承哲自然也不愿卷入其中,和扶意商量,要让宰相府把人接回去。 扶意深知初霞回宰相府也是死路一条,想求三叔再通融一番,把初霞接回公爵府,正在此刻,得到消息的闵延仕赶来了。 他亲眼看见浑身是伤的堂妹,恨得额头上青筋凸起,转身借来纸笔,迅速写下状纸,命随从到衙门外击鼓,正式状告金家虐待儿媳,要求与金家立刻解除婚约。 “祝三叔,侄儿有个不情之请,家中的态度您也看见了,初霞跟我回去,我无暇照顾,她只会是换个地方继续受苦。”闵延仕向祝承哲深深作揖,“求三叔先替我接去照顾一阵子,我会立刻安排下,一定尽快来接初霞离开。” 祝承哲也是有女儿的人,初霞大不了慧之几岁,实在是可怜,便是答应下:“事后贵府老相爷若有责难,还望贤侄从中调解,我先把人带回去。” 闵延仕抱拳深深鞠躬:“多谢祝三叔。” 他起身,和扶意对上目光,扶意欠身:“大公子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初霞妹妹。” 闵延仕作揖,他比祝镕年小一岁,应道:“多谢嫂夫人。” 将军府的管家,见事态闹大,真打上了官司,吓得赶紧回去禀告。 宰相府来的那位叔父,在家无权无势,见了闵延仕还要客气几分,不过是来充数的,他自己都不指望自己能解决什么,自然大侄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此,祝家把人接回去,更是从宫里请来太医为初霞疗伤,多少也是个见证。 公爵府里,因初霞眼下好歹还是金浩天的妻子,丈夫刚死正热孝在身,没有送进中门,安置在了前院的厢房里,派了婆子丫环来照顾。 老太太得知此事,说满世界每天都在死人,要说晦气,家门高墙有限,如何挡得住乘风而来,索性都别喘气了的好。 众人不敢反驳,于是又将人接入中门,在园子里安排了幽禁舒适的小院,内院来的妈妈们替下了原先的人,细心照顾起了可怜的孩子。 东苑这一边,二夫人嫌闵家女儿热孝在身,不许儿媳妇去探望,大少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只能默默忍着。 最后还是祖母发话,说堂妹来家,她怎么不去见见,二夫人没法子,才放了儿媳妇来。 初雪见到堂妹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不禁泪流满面。 扶意劝慰嫂嫂不要伤心,说道:“大公子已经击鼓递了诉状,告金家虐待儿媳,原本和相公商量,要尽快想法子救一救初霞,没想到这一耽误……” “扶意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初雪含泪道,“自家都不管,我有什么脸面怪你们耽误了事,何况我自己,也是无能为力,我怕婆婆责难,不敢开口求你大哥。” 话音才落,门外下人来禀告,说是大夫人立刻要见儿媳,请少夫人速速去兴华堂。 初雪不自觉地站起来,拉着扶意的手说:“我、我陪你一起去。” 第268章 你是下人还是客人? 怕惯了婆婆的人,很自然地知道扶意要去挨骂了,毕竟将才死了丈夫的女人接回家里,犯了大忌。 “嫂嫂陪我,也免不了我挨骂,回头您还要被二婶婶责骂。”扶意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放心,这事儿奶奶点头了的,母亲她不会为难我。” 初雪很愧疚:“延仕说他会早些来接走初霞,就一定会来,扶意,实在对不住。” 扶意摇头,这不是嫂嫂的错,也不是闵延仕的错,她将初霞姑娘托付给嫂嫂,不疾不徐地离了此处。 一出门,就见争鸣等在附近,扶意颔首,他便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夫人,那婆子身上搜出来两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是才写没几天的,小的顺着票号去了钱庄,在门前打量时,就被忽悠进门。”争鸣小心翼翼地说,“那里有人拉拢生意,或是借高利贷,或是放利钱。” 扶意问:“京城里放利钱,是个什么规矩?” 争鸣应道:“朝廷明令禁止,但放利钱来钱快,比存钱庄管用。贵夫人们手里都有些闲钱,大宅门里花销那么大,没有田地山林的人家,单单靠俸禄不好活,就有了这个营生。” 扶意深知其中利弊,她的嫁妆就是母亲从前背着父亲偷偷放利赚回来的,可这不意味着她能允许这些事,贪是万恶之首,一个贪字,会演化出无数的恶,足以压倒一切。 争鸣接着说:“小的糊涂,忘了说最要紧的事,夫人,那女人是王妈妈娘家的弟媳妇。” 扶意微微一笑:“我猜到了,不然她手上,怎么能戴王妈妈的戒指和手镯。” 争鸣惊讶地问:“出门那会儿,匆匆一眼,您就认出来了?” 扶意没有解释,她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并不会在意旁人佩戴的珠宝首饰,可是王妈妈帮着大夫人作践她好几回,那日差点被罚跪时,她看清了王氏手上的戒指和镯子。 今早那女人鬼鬼祟祟,扶意原本只是出于警惕,谁知一到跟前,就看见了她身上有王妈妈的东西。 扶意正愁怎么打发了王家的,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争鸣见少夫人不说话,便好心提醒:“大夫人必定包庇王妈妈,您要谨慎处置。” 扶意颔首:“退下吧,不必跟着了。” 兴华堂里,王妈妈一脸紧张,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大夫人身边,平日里必定煽风点火的人,今天老老实实闭着嘴,没敢多说半句话。 扶意来到,周正地向婆婆行礼,询问大夫人有何吩咐。 大夫人冷声道:“你进门没几天,先弄个翠珠在你屋子里小产,一转眼,又弄来个刚死了男人的,言扶意,你是真不嫌晦气,你们博闻书院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扶意一脸无辜地说:“大夫人请不要动气,这一切都是三叔做主,媳妇劝过,可是三叔不答应,媳妇实在没办法。” 大夫人怒道:“你还敢撒谎,老三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你也不先弄清楚人品,再往他身上赖?“ 扶意连连摇头:“媳妇不敢撒谎,大夫人,您若不信,可以请三叔他……” “闭嘴!”大夫人说,“你们还不是撺掇好了,我能问的出真相来,才见鬼了。” 王妈妈在一旁,请大夫人消消气,果然她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晦气不晦气,她的弟妹还没捞出来。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便道:“你好好的,把王妈妈的弟妹关起来做什么?” 扶意“慌张”不已,问王妈妈:“那是您的弟妹?我实在是不知道。”她转身就要走,乖顺地说着,“大夫人,我这就去放了她,您别生气。” 大夫人反而觉得奇怪,喊下扶意:“你先把话说清楚,抓她做什么?” 王妈妈自行解释道:“想必是她在外头探头探脑,被当了贼了。” 扶意说道:“就是这样,媳妇早晨出门太急,只想着回来处置的,没想到竟然是王妈妈的娘家人,王妈妈您别急,我这就去放了她。” 这一次,不论婆婆是否答应,扶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大夫人满腹狐疑:“这小丫头片子,又想算计我什么?” 王妈妈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偷偷放贷的事被大夫人察觉,难得的不火上浇油,陪笑着说:“一点小事罢了,您别动气,少夫人也是谨慎,怕家里遭贼。您稍等片刻,奴婢去瞧一眼,打发了那不懂事的女人。” 大夫人不耐烦地说:“你可别给我惹事,叫那丫头捉了把柄,老太太那儿不满意你也非一两天,才挨的打,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是是是……”王妈妈满头虚汗,辞过主子后,急匆匆赶来。 几个下人已经把王妈妈的弟媳妇送到宅门外,她一路追出来,在墙角说半天的话。 她弟媳吓得不轻,哭着说:“来了两个女人,把我全身搜了一遍,首饰银票,全叫拿走了。” 王妈妈又气又恨:“你个蠢货,我急着要你这些钱?你着急忙慌地送来做什么?”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叫人认出来的?” 弟媳妇还不自觉是戴着大姑姐送的首饰被认出来,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吓死了,才说了自己是您的弟妹。” “再不许往这家门前来。”王妈妈气急败坏,“滚滚滚!” 待王妈妈鬼鬼祟祟地再回到府中,扶意就在不远处盯着她,见她东张西望地往兴华堂去,便吩咐身边的争鸣:“再去打听,把她在外的勾当,都打听清楚。” 争鸣提醒少夫人:“她现下知道您心里有数,您却不在大夫人跟前说,只怕为了赌上您的嘴,要做出了不得的事。” 扶意淡淡一笑:“我就怕她不着急,放心,她翻不了天。” 此时门前下人通报,宰相府来了两位夫人,要接初霞姑娘回去,但就连下人都知道,这二位在闵家,没半点说话的分量,不过是比管家婆子体面了几分,还不如管家婆子顶事。 老太太传话出来,说她受闵府长孙所托,除了他之外,不能将孩子交给任何人,命二夫人好生招待亲家,喝了茶再走。 可她们若是无功而返,回去少不得被责备,纠缠了好半天,见祝家就是不松口,才不得不离去。 二夫人来内院向婆婆复命,老太太索性将大夫人也一并找来,说了今天的事。 “是闵家长孙和你们三弟的约定,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好事做到底,再多照顾那孩子几天。”老太太说道,“今日明日,京城里立刻就有风言风语,你们各自的娘家也少不得来打听,你们不要想当然地说这件事,简简单单几句话,不要添油加醋。” 大夫人直言:“热孝在身的人,就这么往家里迎来,我们府里上有老下有小,您也不看看才出生的小哥儿,这样乱了规矩,媳妇往后如何教导孩子们呢?” 老太太说:“是不大体面,也不成体统,可那是一条人命,虽说也能撂在外头养着,可保不齐金家的人去闹,那一家子都是打仗的,我们几个家丁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晦气也好,不吉利也好,都别去想了,老三家的九死一生,母子平安,咱们如今救一条人命,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大夫人无话可说,只能咽下。 老太太却问:“我听说,今天家里抓了个人?” 扶意上前应道:“回奶奶的话,是孙儿一时糊涂,把王妈妈的亲戚当贼抓,只因大夫人千叮万嘱过孙儿,谨慎门户小心贼匪。我一时草木皆兵,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来,眼下已经给了赏钱压惊,好好把人送回去了。” 老太太问大夫人:“可有此事?” 大夫人不情不愿地说:“这孩子太谨慎,闹了笑话。” 老太太道:“是你教导得好,是该小心门户,外贼家贼都要防备。” 大夫人讪讪一笑,这样的夸赞,她可不稀罕。 可是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严厉地看着扶意道:“跪下。” 扶意一愣,心里紧张,她知道祖母不会为难她,但不知道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奶奶,我……”扶意老老实实跪下,脑袋里一片空白。 老太太冷声道:“我时常想,我虽宠爱韵之,也没教她可以没大没小,最近这些日子,她时常对几位兄长直呼其名,不成体统。扶意,方才我听见你喊自己的婆婆大夫人,你是下人还是客人?这样不把婆婆放在眼里?” 第269章 帮她清理门户 祝镕今日回家,才过中门,就听说扶意被祖母训斥,并送回清秋阁要她闭门思过。 争鸣说:“绯彤要小的一定亲口告诉你,二小姐说了,少夫人挨罚的事儿不赖她。” 祝镕心里惦记着扶意,脚步匆匆,但不忘问:“闵家的姑娘,眼下如何?” 争鸣说道:“命是救回来了,可见过的妈妈们说,浑身没一处好的,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说着话,已经到了清秋阁,下人们都在屋外站着,少夫人因是被老太太罚闭门思过,独自在里头。 祝镕问:“吃过饭没有?” 香橼委屈地说:“老太太说今晚不让吃,要饿一顿。” 祝镕皱眉:“去准备些宵夜来,我吃。” 一面说着,他推门进来,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喊了一声扶意,反手关门。 忽然有小猫儿似的人扑过来,一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肢,被祝镕顺势拽到身前,直接抱了起来。 “镕哥哥,你回来了?”扶意枕在他胸膛上,笑得很甜,“又是这样晚,辛苦你了,饿不饿?” 祝镕将心放回肚子里,走到榻边,把扶意放下后,转身点亮几盏蜡烛。 “你饿不饿?”祝镕问。 “嗯,可是奶奶不许我吃饭。” 祝镕皱眉问:”你是故意的吗?“ 扶意连连摇头:“我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改过来,其实我心里也烦呢,虽然向奶奶解释了,可我还是怕她以为我是故意的,以为我是个心机深重的孩子。” 祝镕上前来,细细查看妻子,问道:“没挨打?” 扶意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受罚的人:“我回来先狠狠睡了一觉,折腾一天给我累坏了,奶奶这哪里是罚我,是心疼我。” “大夫人呢,她没为难你?”祝镕道,“她和我爹必然忌讳初霞姑娘才丧偶。” 扶意摇头说:“是闵延仕向三叔恳求让带回来的,不是我撒谎故意推在三叔身上,她找不上我的麻烦。” 一面说着,她爬起来,在祝镕的背后跪在床榻上,双手使劲揉捏他的肩膀,乖巧地恳求着:“镕哥哥,我求你一件事,能帮我吗?” 祝镕故意道:“这么客气?” 扶意趴在他背上,在丈夫的脸颊上香了一口:“这样可好?” 祝镕摇头:“好像还不太够。” 扶意撒娇央求:“你先答应我。” 祝镕这才正经问:“什么事?” 扶意双手挡着,附耳低语,祝镕的神情渐渐严肃,待妻子说完,他答应:“明日或是后日,我就替你查清楚,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伤了自己。” 扶意笑问:“我怎么能伤自己呢?” 祝镕道:“狗急跳墙,王家的难保不伤害你,她现在知道你故意捏着证据却不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告发她,就只会心心念念地想要除了你,若是往你饭菜里下毒,如何是好。” 扶意冷声道:“她要真有这魄力,我反倒是佩服她了。” 祝镕说:“千万小心。” 扶意不愿让丈夫担心,一脸正经地说:“每一步我都先和你商量,你点头了我再去做,好不好?” 祝镕笑道:“那也用不着,你自己去应付,我会在身边护着你。” 扶意觉得不可靠:“算了吧,白天总是连人影都见不着的,今天被奶奶训斥的时候,刚开始发懵没回过神,真是委屈坏了,心里就想着,镕哥哥你在哪里。” 祝镕温柔地将扶意推倒,轻揉她的心口,好生哄道:“不怕了,不怕。” 扶意打开他的手,却是满脸春.色:“不许使坏。” 此时下人来敲门,准备好了宵夜,问是不是送进来。 祝镕大声应道:“不吃了。” 他低头在妻子唇上轻柔一吻,有更甜美的人儿要慢慢吃,谁还惦记宵夜。 小两口一夜欢愉,甜蜜恩爱,韵之却提心吊胆,生怕哥哥为了这事儿生气。 第二天一早就跑来清秋阁外等候,要亲口解释一下,不能怪她。 祝镕把妹妹叫进门,他在屏风里侧穿戴衣裳,韵之站在屏风外说:“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也没法子,可是你不能怪我。” 香橼带着丫鬟来推开屏风,韵之便见扶意踮着脚为哥哥正冠,再一路顺着衣襟整理腰带和衣袖,他们没说话,但眼神交汇,满满的甜蜜扑向自己。 韵之也是曾为闵延仕动心的人,这一下,看得发怔了。 扶意去镜子前梳头,祝镕走来,在妹妹眼前晃了晃手,他根本不在乎昨天的事,只担心地问:“心里好受些了吗,虽然金东生还在翻天覆地的查,甚至怀疑我那晚去营地是否做过什么。但疏于关防的是他自己,没有人证,他根本无法在御前怀疑和指证任何人,父子二人,皆是自作自受。” 韵之很勇敢:“我没事,哥,你多关心一下闵家哥哥,他性情温和,突逢变故,心里未必过得去。” 扶意走来:“昨日在衙门见他,与平日无异,处理初霞的事,也是当机立断,并不忌惮金家,你放心。” 韵之稍稍安心:“但愿如此。” 说着,她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扶意,嫌弃地说:“我就不该来,你们两个比大哥大嫂还腻歪,讨厌极了。” 扶意赧然,上前挽着韵之说:“我们走吧,我还要去奶奶跟前认错,奶奶松口了我才能吃饭,快饿死了。” 然而她们出门,刚好遇见祝承乾上朝,祝镕自然与父亲同行,而韵之跟着扶意一起,被大伯训斥了一顿。 说她没大没小,对兄长直呼其名,自然也严厉告诫儿媳妇,往后要有分寸等等,韵之听得晕头转向,两耳发嗡,大伯父才总算走了。 “对不起,虽然不能怪我。”韵之心疼地说,“可我还是过意不去。” “我都习惯了,每天早晨总要被训斥两句。”扶意道,“眼下先安顿好初霞姑娘,解决三家的矛盾,这些零碎小事,我不放在心上。” 姑嫂二人说着话,要等一等香橼,但没等香橼出来,却见王妈妈带着人赶来。 她带来了丰盛的早饭,用今年新下来的粳米熬了鲍鱼海参粥,巴结讨好地对扶意说:“少夫人饿了一晚上了,先垫一垫吧。” “王妈妈费心了。”扶意道,“不如我一并带去老太太屋里,和祖母一道用,放着白白凉了,糟蹋了你的心意。” 王妈妈连声称是,命小丫头们捧着跟随去内院,扶意客客气气地别过,带着韵之离去。 韵之少不得稀奇:“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是大伯母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昨天你抓了她的弟媳妇,不是该恨你才对?” 扶意笑道:“是啊,所以你怕不怕,她在饭菜里下毒。” 韵之一脸紧张:“到底怎么了?” 扶意道:“一会儿去了玉衡轩再说。” 之后一整天,家中太平无事,原以为要应对金家和宰相府找上门来,连人影都没见着。 老太太分析说,官司是那两家打,他们不过是中间人,何况好好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现下满城皆知,他们也没脸来闹。 尚不知两家官司要如何打,扶意这儿,先得到了丈夫的帮助,镕哥哥答应他两天之内做到的事,不到一天功夫,就齐全了。 扶意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翻阅几家钱庄的账册,将与王氏相关的账目,一笔一笔勾出来。 祝镕洗了手,走来问:“管用吗?” 扶意连连点头:“翻完这些账,接着我要查家里的账,王家的月银再多,也不足够她拿去放这些利钱,主子们的赏赐也有限,更何况她家里没别的营生,全靠她一人养活,怎么算这笔账也轧不平,等我把她干的那些勾当都算清楚,就是该撵她走的那天。” 祝镕道:“其实要撵走她,随随便便找一件事嫁祸,就能做到,何必大费周章,这样查账,还会牵扯到旁人。” 扶意应道:“我不会牵扯旁人,也不会把账目公开,只要父亲和大夫人两人知道就好,我只想让大夫人明白,这么多年她在身边养了个什么人。” 祝镕笑道:“你是在为她好,你不很她?还要帮她清理门户?” 扶意说:“只有大姐姐才有资格恨她,我和她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恨她。我也不是为她清理门户,是为了家里,为了我们自己。” 想起了大姐,祝镕说道:“后日我赋闲,我们悄悄去见大姐,告诉她我们成亲了。” 扶意有些害羞:“我怕大姐姐根本不认得我是谁。” 第270章 各取所利 祝镕笑道:“过去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记着就好,大姐姐一定喜欢你。” 扶意谨慎地问:“上回带大姐姐去王府,回来时,你被父亲和大夫人逮个正着,如今还能有法子去?” 祝镕颔首:“我什么都知道,没必要瞒着我,我爹明白他们就算把大姐藏到天边,我也有本是找出来,他们防着别人就好,防我没意思。” 扶意心里是佩服的,嘴上说:“不是我不愿去见大姐姐,可你若没有十足把握,千万别坑我,父亲对我已是很不耐烦。” 祝镕道:“都说悄悄地去,怎么还能被发现?” 扶意不信:“ 《大宅深深》第270章 各取所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1章 胭脂水粉 夜深人静,走过重重宫门,祝镕终于见到了皇帝。 嘉盛帝见他觐见,苦笑道:“得到消息了?” 祝镕抱拳:“是,臣愿前往,为皇上查明真相。” 嘉盛帝摇头:“朕不能派你去了,你要留在京城保护朕。” 祝镕道:“若能除去叛党,以绝后患,这比起臣留在您的身边,更能保护你。” 嘉盛帝沉沉地说:“朕害怕你被策反,怕你倒戈忠于他。当年二十郎当的他,凭什么能统领几十万大军横扫沙场,凭什么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依然能让纪州将领效忠于他,因为他的才能,他的人格魅力,他有无数种办法,改变你的心意。” 祝镕单膝跪地:“皇上,臣不会背叛您。” “朕知道你不会。”嘉盛帝目光凝重,凄凉而悲怆,“可是朕,对自己没有信心。” 祝镕无奈,起身抱拳:“臣听凭皇上吩咐。” 嘉盛帝颔首:“留在京城,朕需要武艺高强又聪明,更忠心耿耿的你们在身边。重阳节太子代替朕祭皇陵,你和开疆负责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祝镕领命,想了想再问:“皇陵里那位老公公所说的话,可信吗?” 皇帝眼中掠过恐慌,脸色也变得苍白。 祝镕躬身道:“先帝若当真留有遗诏,胜亲王时隔多年再拿出来,只怕已不具备效力,大臣与百姓们不会相信。” 嘉盛帝缓缓走向祝镕,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厚实的体魄,让人感到安心可靠。 哪怕年轻时,他从不曾像祝镕这般挺拔高大,任何一点光芒都会招来父皇的不满,他甚至不能比弟弟更优秀,他只能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地活着。 “找出来,镕儿。”皇帝眼中是扭曲的恨意,“找出遗诏也好,找出他们父子也好,让他们消失,让他们灰飞烟灭。” 祝镕抱拳应诺:“臣领旨。” 回到公爵府,祝镕没让下人跟着也没点灯,独自走在夜色里,为了皇帝交代的事而内心沉重。 临近清秋阁,被门前的灯火吸引,那火光缓缓移动,隐约能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祝镕加快脚步走来,门前的人听见动静,举起灯火试图照亮前方,但没等她看清楚,人已经到了眼门前。 扶意吓了一跳,往后踉跄,被丈夫拦腰护着,她便是笑了:“我就觉得,你要回来了。” 祝镕见扶意穿着薄棉衣,摸到腰上厚厚几层更不知是穿了多少:“算你机灵,穿得这样厚实。” 扶意委屈巴巴:“你看你多凶,我总怕你骂我,可怜极了。” 祝镕嗔道:“那是你自己胡闹,这么晚了,等我做什么?”但不等扶意回答,他已是满眼柔情,“一回来就先见你,什么烦恼都忘了。” 扶意心疼:“镕哥哥,你太辛苦。” 夫妻二人进门,灯火下,祝镕便见扶意穿得厚实,怪不得方才瞧着身影虽熟悉,却像圆滚滚了不少,他肆无忌惮地搂过心爱的人,软绵绵的抱在怀里,笑着说:“傻瓜,你穿了多少衣裳?” 扶意却顺势解开了他的腰带衣襟,柔声道:“赶紧洗漱睡了,转眼天要亮。” 祝镕要解手,脱下袍子后,转身便走了。 扶意收起衣袍,正要交给进门来伺候的丫鬟,忽见一片信纸飘落,她弯腰捡起来,就这低头伸手的功夫,已是匆匆看见了信上的内容,顿时心惊不已。 “少夫人,是不是给公子预备宵夜?”丫鬟们问道。 扶意忙收起信纸:“不必了,公子不饿,明日早饭早一刻钟,多要一碗参汤。” 她走到书桌边,将信压在镇纸下,之后由着下人们侍奉公子洗漱更衣,半晌后人都退下了,她才说:“从袍子里掉下的信,我放在桌上了。” 祝镕不以为然地嗯了声,喝了两口茶,都没看一眼桌上的东西,便慵懒地躺下了。 扶意吹灭蜡烛,一挨着床就被丈夫搂进怀里,祝镕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后说:“外出那几天,你不在身边,夜里怎么都不舒坦,这才多久,我明明一个人睡了二十一年。” 扶意心里亦如是,可眼下她笑不出来,只是喊了声镕哥哥,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心中的彷徨和无奈。 那信上说,南边发现有人招兵买马,什么来路尚不明确,等待京城的指示,但信中提及,怀疑是胜亲王父子,要请旨诛杀。 隔天一早,祝镕才告诉扶意,重阳节他要护送太子祭奠皇陵,来回七八天的光景,又要将她单独留在家里。 扶意问:“弟弟的满月酒,你也吃不着了?” 祝镕算着日子说:“不妨事,婶婶不会在意。” 临出门时,扶意道:“我今天要出门一趟,给王府送弟弟满月酒的喜帖,先和你说一声。” 祝镕不禁皱眉:“你是自由的,不需要得到我的允许,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扶意苦笑:“反正你听着就是了。” 二人心照不宣,妻子有她的难处,祝镕心里明白。 他始终记着迎亲那日,闵王妃的嘱咐,奈何眼下分身无暇,唯盼朝廷太平后,能静下心来好好处理家中的事。 到时候,该搬出去的搬出去,该分开的分开,不愿再让扶意受半点委屈。 如此,扶意一早安心为平珒上了课,连怀枫的课也没落下,下午便带着妹妹们一道出门,来胜亲王府拜访王妃娘娘。 映之和敏之极少出门,见着什么都新鲜,韵之带着妹妹们在王府园子里逛,扶意和王妃母女在凉亭说话。 闵王妃感慨回到京城,才终于又记起何为秋色,这个时节在纪州,就快下雪了。 尧年急道:“娘还有心情看秋色,不如派我南下去找一找,确认那伙人是不是父王和哥哥。” 扶意提醒说:“若是郡主前往,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跟着郡主走,就能找到王爷和世子,这如何使得。” 闵王妃笑道:“你看,你还没有扶意冷静。” 尧年不服气:“我自然会小心,可在这京城里,要等到什么时候?母亲,我越来越相信,爹爹和哥哥还活着,他们一定活着。” 扶意不敢看王妃,生怕露出她知道内情的眼神,便岔开话题,问道:“娘娘和郡主,打算几时离开京城?” 闵王妃道:“在这里,京城上下无数双眼睛看着,我和年儿若有变故,皇帝脱不了干系,他就不敢轻易动手。去了别处,他能不着痕迹地除了我们,难保哪一天,我们母女就死在路边无人问津。” 扶意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身上一阵阵发寒。 闵王妃托付她:“我从不与京城贵妇往来,有件事要拜托你,能不能从那些女眷口中探知一些事,我要确认,闵娴是否真的在当年怂恿皇帝对我一家赶尽杀绝。” 扶意领命,另说重阳节时,太子将赴皇陵代替皇帝祭祖。 闵王妃眼中掠过寒光,笑道:“是个好机会。” 扶意心中一紧:“娘娘,难道您要对太子……” 闵王妃笑道:“他的儿女是无辜的,我不会像他那样丧心病狂。” 尧年在边上说:“你可以悄悄给祝镕提个醒,让他有所警惕,我不是逗你,我是真心的。” 扶意道:“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一两次无妨,日子久了,我就该迷糊自己到底算什么,到底站哪一边。请娘娘和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时女孩子们回来了,韵之领着妹妹,一脸着急地问王妃,府中有没有药膏。 原来是敏之脸上起了红疹,仿佛被虫咬,闵王妃担心孩子出水痘,立时召唤家中的大夫来瞧。 大夫查看过后,说要再看一看其他几位姑娘,扶意紧张地以为,真是姑娘们之间传染了痘疹。 可大夫最后却说:“想来不应该,小姐们金枝玉叶,贵府所用之物,无不精致上乘,怕多还是御用贡品。但这二位小姐脸上的脂粉,含铅太重,日子久了,损伤皮肤事小,损伤身体事大。” 映之和敏之面面相觑,敏之说:“今日要出门,我才擦了粉,奶娘们说来王府,不能失了体面,平日里在家并不用。” 她们年纪还小,肌肤天生白嫩,平日里的确无须粉饰,扶意和韵之对视一眼,想起那日救翠珠时,她们就是去置办胭脂水粉,韵之说家里采买的不好,果然这不好的东西,还分到了两个妹妹屋里。 “娘娘,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先告辞了。”扶意向王妃道,“今日多谢娘娘照顾。” 闵王妃笑道:“家务事急不来,慢慢应付,我听说明天金闵两府的官司要升堂了。” 第272章 扶意的心机 提起金闵二府的官司明日升堂,这件事原本已经闹到皇帝跟前,金东生或是宰相府都指望皇帝能出面干预,不论如何给个明确的结果。 但皇帝却下令府尹照律法行事,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给他们打发了回来。 扶意回家后,来园中小院探望初霞,刚好大嫂嫂也在,明日升堂,初霞会被传召过堂,虽然养了几日精神好些,但满身的伤,依然触目惊心。 大嫂嫂说:“还是扶意机灵,接回来之前,先送去衙门做个见证,不然那些不要脸的,就该说是我们家造的孽。” 扶意赶紧比了个嘘声,对嫂嫂说:“这事儿可是三叔兜下的,您可不能害我挨父亲的骂。” 大嫂嫂忙捂了嘴,连连摇头,表示她再也不说。 初霞见堂姐与祝家新娘如此亲昵,不禁道:“宰相府里的妯娌们,恨不得每天掐个你死我活的,又或是窝在一堆作妖,原以为金家人口简单,没想到……” 扶意问:“恕我冒昧,宰相府里,到底住了多少人?” 初雪一一数来,除了老相爷老夫人和大房一家之外,二房三房等,一并老相爷的两个兄弟极其儿女子孙,一大家子人比祝家多得多,也远不如公爵府里的关系一目了然。 扶意道:“这样说来,闵夫人操持家务,也是不容易。” 初雪和初霞互看一眼,显然觉得扶意太高看他们,初霞道:“怎么说呢,伯母手握大权,其余家眷指望着她,不敢造次也没本事没资格争,有出息些的,另有俸禄营生,不然也就是借个宰相府的名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这些话,离开小院时,初雪细细地对扶意说:“祝家三百年根基,那是与大齐同寿的,闵府不过三四代人,到了爷爷这一代,已是鼎盛了。父亲叔伯无一人得皇帝重用,不过是在朝廷里混口饭吃,爷爷虽然门生众多,人脉也广,可他到底老了。至于贵妃娘娘,这几年已不如之前风光,被皇后和杨家压着,毫无还手之力。扶意,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能嫁到祝家来,我大概是眼下宰相府里,命最好的。” 扶意道:“那也是大嫂嫂人好,才有的福报。” 初雪含笑:“是你心善,才觉着我好,公爹和婆婆都嫌我没出息。”她说着,想起一事来,笑道,“还要替嫣儿求你一件事,她眼馋哥哥念书,天天念叨也想来玉衡轩,见到哥哥背书,她也在一旁跟着学,婶婶要是不嫌小侄女笨,能不能抱她来和怀枫一道念书?” 扶意笑道:“我原本还打算问,为什么不送嫣然来,还以为是二婶不答应。” 初雪说:“那倒不是,是嫣然太小,怕坐不住,我看她新鲜两天就不成了,你受累先哄她两日,我就抱回去。” 扶意见嫂嫂肤白细腻,双颊的胭脂自然淡雅,虽说气色好是其一,但脂粉上乘也是必然的,便问:“嫂嫂用的什么胭脂水粉,瞧着比我的好。” 初雪说:“这是你哥哥找人给我置办的,什么苏州来的,我也不识货。只是用着,的确比家里采买的好些,你哥哥见我喜欢,时常托南方的朋友捎些来,倒是家里的,我很久不用了。” 扶意问:“嫂嫂拿那些赏人了?” 初雪摇头,轻声道:“不敢叫婆婆知道我另有花销,我当然不好拿出来赏人,她平日里也不过问,只当我用着中公的东西。” 扶意笑道:“嫂嫂不如给我吧,我随手赏了小丫头们,您总攒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这里则是应付不完的人情。” 初雪大方地说:“这就来拿吧,婆婆她刚好回娘家去了,我才能偷偷来看初霞。” 妯娌二人往东苑来,只见到留守在家的周妈妈,但周妈妈是好相与的人,见妯娌亲昵和睦,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在二夫人跟前搬弄是非。 扶意收走了大嫂嫂的胭脂水粉,很快敏之和映之也将她们用的都送来,西苑三夫人那儿,有了身孕后就不大涂脂抹粉,慧之也翻出来好些,韵之自己的早扔完了,讨来一些老太太屋里用的。 扶意不是行家,除了质地色彩,其余的分辨不来,于是每一样都挑出些,分装做标记,全都整理好后,命争鸣送出去,找可靠的胭脂铺,让他们给个说法。 争鸣速速去办事,回来说,定了明日下午取,扶意命他盯着这件事,其他暂不要管。 而明天,家里要有个人送初霞过堂,这件事还没定下来,扶意不敢擅自出头,便借内院给三夫人送补品时,给慧之带了话。 慧之聪明,三两句就哄得母亲点头,日落前,三夫人房里的大管事来了兴华堂,求大夫人为她的侄媳妇做主,明日能送初霞过堂,做个见证。 大夫人听得直摇头,她嫌弃都来不及,弟妹竟然还有脸让她陪去过堂,她这样高贵的出身,岂是能上公堂的。 “你们求老太太去吧。”大夫人毫不掩饰她的厌恶,“金闵二府的事,我这祝家主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于是三房的人再求到老太太跟前,没多久传来消息,老祖母指名了扶意去送初霞过堂。 “您说三夫人再蠢,也不至于来求您去陪着打官司。”王妈妈前几日巴结扶意不成,愈发怀恨在心,挑唆道,“敢情,又是少夫人算计好的,绕一大圈,她目的达成却又能装的无辜,凡事推脱干净。” 大夫人就没有这样的心机,她向来以权势压人,就刚才三房的来,她也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那小贱人的脑子,是什么东西做的?”大夫人恨道,“她怎么就那么精明。” 王妈妈说:“少夫人爱来事儿,哪有新娘子在外抛头露面的,她既然不知自重,您就干岸上站着,让大老爷自己去收拾吧。” 大夫人冷笑:“算了吧,如今你家少夫人,可是他手里的筹码,金贵着呢。” 扶意尚不知自己成了公爹手里的筹码,依然事事小心,这天夜里还特地等在路边,先于大夫人见了大老爷,请示明日的事,她能不能出面。 祝承乾自然不乐意,但又一想,已经闹到御前,皇帝知道他们家出手救人,曾有过几句褒奖,既然如此,也该送佛送到西。 “去了公堂,不得多嘴,那不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倘若闵府要把人接回去,你也不要阻拦。”祝承乾说,“这原就不是我们家的事。” 扶意躬身应诺:“媳妇都记下了。” 祝承乾四下看了眼,问道:“镕儿呢,还没回来?” 扶意道:“相公在园子里练功,他练功的时候,从不许媳妇打扰。” “是该如此,你只要伺候好他每日起居,朝廷的事,家外的事,他自己的事都不要乱插嘴。”祝承乾说,“听说亲家母在纪州,是出名的贤惠淑德,你不要丢了亲家母的好名声。” 扶意心里冷笑,面上谦恭:“媳妇不敢。” 目送大老爷离去,扶意见门边上的下人都松了口气,想来他们也跟着紧张操心。 她走来,笑道:“重阳节遇上小公子满月,家里且要热闹一番,中秋节忙,重阳节也忙,顾不得你们。三公子说要赏银子,等我明日从公堂回来,一一派给你们。” 众人喜不自禁,但也有人背地里说,少夫人会不会又扣扣巴巴只给一吊钱,香橼听见几句,向扶意告状:“真是贪得无厌啊。” 扶意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好好拿捏就是,快去命她们备热水,公子练拳就要回来了。” 香橼笑道:“争鸣说,下回带我去瞧瞧姑爷是怎么练功的,小姐您不想去吗?” 扶意道:“你家姑爷不许我看。” 香橼啧啧:“小姐可真听话,姑爷说什么你都听。” 扶意从抽屉里拿出白玉珠窜成的算盘,撵她:“赶紧去,再要些瓜果来。” 没多久,祝镕就回来了,他向来警惕而细致,进门就问:“今天摔了胭脂盒吗?屋子里香味窜得厉害。” 扶意命下人开窗通风,笑道:“三公子的鼻子可真灵,都吹了一下午,你还闻得出来。” 祝镕玩笑说:“我那些部下,去过不该去的地方,我一闻就知道,因此都怕我。”他问扶意,“是摔了东西吗,伤着没有?” 扶意摇头:“是要紧的是,但明日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你先给我说说,上了公堂,我该怎么做。” 第273章 闵延仕的担当 祝镕想了想,一面脱了衣裳说:“凡是上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 扶意从前听书,也知有这一茬,可这打官司的,是京城里至尊至贵人家,衙门里的官员,品级远不及他们,岂有下官打上官的道理。 她半信半疑,小心问:“当真要打杀威棒?” 祝镕一脸无奈:“没法子,你自己要去。” 扶意忙道:“是奶奶要我去的。” 祝镕在她脸上轻轻一掐:“你哄别人也罢,还想瞒着我,你若不乐意,奶奶能送你去那地方?” 扶意有恃无恐:“反正是奶奶让我去。” 祝镕见她眼底几分不安,不免又心疼了:“逗你玩儿,就算那两家的人吃官司,也与你不相干。你边上坐着旁听就好,咱们家既然插手,只当是个见证。其实我也从没打过官司,你问我怎么办,我如何知道。” 扶意问:“奶奶说过,京城里高门贵府绝不会轻易闹上公堂,我便一直好奇,若有了纠纷恩怨,如何解决?” 祝镕颔首:“正因如此,有了纠纷,都不愿照着律法来判个公允,于是都成了私仇私怨,暗地里互相报复打压,甚至遭诬告陷害,连坐灭门也有。” 扶意说:“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祝镕苦笑:“是啊,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父亲命我,若是宰相府要接初霞回去,就不得阻拦。”扶意叹道,“我和大嫂嫂商量着,恐怕经衙门调解,宰相府要金家道歉赔礼,就又把初霞送去了,大嫂嫂说,这是他们的作风。可若是这样的结果,初霞必死无疑,又何必闹这一出,让她反复受折磨。” 祝镕道:“这几日没见过闵延仕,想必他此举一定惹怒了家人,不是说要来接的吗,也不见他来看一眼。” 扶意叹息:“今天听大嫂嫂说了些宰相府的事,我才知道自己多幸运,若是嫁去那里……” 祝镕瞥她一眼:“胡思乱想什么,这辈子除了我,还能嫁谁?” 扶意转身不理他,被一把拉回来搂着腰说:“其实家里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好。” “狂妄自大。”扶意憋着笑,嫌弃地说,“一身的汗,赶紧沐浴去,别着凉。” 那一晚,扶意听祝镕说了些京城世家之间的恩怨,大部分连祝镕也不曾经历,却都是血淋淋冷酷无情,此刻说来,夫妻俩皆是唏嘘不已。 “往后再与各府往来,我会谨慎些,别犯了别人家的忌讳。”扶意说。 “我若不是送太子祭祖,一定帮你分担宴客。”祝镕道,“等我回来,有什么事,都交给我去办。” 扶意想起王妃娘娘的话,显然他们要在太子赴皇陵的路上设障,虽说绝不会伤太子的性命,可一旦有冲突,难保镕哥哥不受伤。而他本是负责出行守卫之人,若没能前后打点好,也是他的过错,事后难防皇帝追究。 “要千万小心,千万千万小心。”扶意还是忍不住,抱着丈夫说,“镕哥哥,保护好太子之前,请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祝镕深深一吻,安抚娇妻:“不怕,我一定平安归来。” 隔日,在公爹的再三叮嘱下,目送一家子男人当差上朝后,扶意便护送初霞过堂。 身为公爵府少夫人,扶意得到了厚待礼遇,坐在珠帘后,让她意外的是,宰相府来的,竟然是闵延仕。 昨夜夫妻二人还以为,他一定被家人责备,并约束其行为,绝不会再让他插手,估摸着今日又来个什么不管事的叔父婶母。 见到闵延仕时,扶意很是惊讶,不免多看了几眼,但闵延仕不慌不忙,以礼相待。 金东生没有来,怕是丢不起这个脸,更何况儿子没了,他也真不在乎什么儿媳妇,而那金夫人粗鄙又霸道,开口便是咄咄逼人,且死不承认她曾虐待儿媳。 闵延仕不与她争辩起冲突,只让府尹判定证据是否属实,并坚持要与金家解除婚约。 金夫人叫嚣:“她生是我金家的人,死是我金家的鬼,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几十年后,还能给贵府立个贞节牌坊。” 扶意无法想象,倘若有人这样来压迫她的女儿,金夫人会作何感想。 若是为了女儿反抗,那她为何要压迫儿媳妇,若是也按着女儿的头逼她顺从,她来到人世一场,生儿育女,究竟图什么? 好在,大齐的律法并非儿戏,一条一条来查,绝不会因为金夫人嗓门大就偏袒她。 闵初霞受虐证据确凿,且诸多伤痕乃是旧伤,显然金浩天在世时,也曾对妻子施暴,于是判定当堂解除婚约,从此再无瓜葛。 金夫人不服,叫嚣着要回去请丈夫来主持公道,闵延仕则速速签下文书,根本不在乎金家的威胁。 “眼下家中尚无处可安置初霞,嫂夫人若不怪,烦请带她先回贵府暂且安置,过几日我必定上门来接。”闵延仕礼貌地对扶意说,“叨扰贵府数日,届时一定向老夫人和祝公爷请罪致谢。” 扶意道:“大公子太客气,原是一家人,我们理应照顾。我家三夫人说,即便解除婚约,她也会将初霞当自家孩子看待,金家对不起她的地方,往后慢慢补偿。” “多谢。”闵延仕深深作揖,而后对妹妹说,“在公爵府,不要给嫂嫂姑娘们添麻烦,缺什么派人到家里来要。” “太客气。”扶意笑道,“还是客随主便,由着我们来做主吧。” 说罢,留下初霞与兄长说几句话,扶意去向府尹告辞,并送上满月酒的喜帖,再出来时,闵延仕已经离去,但他离开前,先把妹妹抱上了马车。 坐车回家,初霞怯弱地问:“三嫂嫂,我真的恢复自由身了吗,金将军今日没有来,这事儿作数吗?” 扶意颔首:“皇上要府尹大人照律法行事,金将军大不过天,更压不住律法,你自由了。” 初霞高兴了一阵子,很快神情又黯淡下来,弱声道:“三嫂嫂,只怕我回家后,遭家人嫌弃,为了处置我,又不知要把我嫁去哪里,这辈子终究逃不过命运。三嫂嫂,我宁愿去庵里当姑子,只求不再受折磨。” 扶意温和地说:“大公子一定会为你妥善安排,这一回,相信你的堂兄。再不济,我家三婶婶要认你做干女儿,她心里愧疚,觉得对不住你,往后你是有依靠的。” 初霞听得,不禁泪水涟涟,扶意却不忍抱她,她身上都是伤,碰哪儿都叫人心疼。 回到府中,扶意如实向祖母禀告,刚好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三夫人也终于出门,裹得严严实实地来,与婆婆嫂嫂们,商量小儿子的满月酒。 大夫人冷声问:“你没多嘴吧?” 扶意应道:“媳妇一直在帘子后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也没人问。” 二夫人故意说:“嫂嫂多虑了,还有比扶意更稳重的吗,她年纪虽小,早已能独当一面,家里家外的事儿,都给您料理周全。” 大夫人白她一眼,懒得搭理,自言自语地念了声:“这一次,闵家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三夫人赞叹不已:“闵家那小子,是个好样的,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能有这样的担当,老相爷退下后,这门庭也算后继有人。” 老太太问小儿子媳妇:“你真打算认那孩子做干女儿,不再和你哥哥一家往来了?” 三夫人又尴尬又难过,摇头道:“不往来了,您没听说吗,原本您儿子去治丧,是要给赶出来的呀,他们都不把我当家人了,我何必在巴结着。可我好歹还姓金,我们家把人家孩子折腾成这样,我往后多照顾一些,也好叫我爹娘在地底下别不安生。” 扶意听着,心中越发敬重三婶婶,不怪她能养出平理那么好的儿子来。 “扶意辛苦了,歇着去吧,重阳节的事,我们商量好了,再叫你和你大嫂来。”老太太吩咐道,“一会儿我们用中饭,你也不必过来了。” 扶意领命,辞过众人,谨慎地走出来,一出院门,就先被韵之吓了一跳。 “仔细我跟你哥哥告状,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扶意捂着心口,打了韵之两下。 “赶紧的,我惦记那些胭脂的事。”韵之兴冲冲地说,“送回来了吗,怎么说,是不是中公采买的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第274章 他是个好人 争鸣且要下午才回来,姑嫂二人来玉衡轩看平珒的功课,赶着饭前的时辰,扶意给平珒讲了两页书。 待怀枫和嫣然被送来,平珒领着小侄儿背诗,扶意单独教嫣然书房里的规矩。 嫣然到底还小,坐不住,总想往哥哥那儿去,韵之没有耐心,见小侄女不听话就凶她,娇滴滴的小娃娃哪里经得住吓唬,这一哭没停了。 扶意只能抱着小宝贝去院子里转转,不多时怀枫背完书,恭恭敬敬地来向婶婶告辞,顺便领走他的小妹妹。 嫣然拽着哥哥的手说:“哥哥,我哭了。”怀枫自己还奶声奶气的,但已经知道对妹妹说:“不要哭,哥哥在。”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由奶娘丫鬟们一路护着往外走,扶意笑眯眯地看着,韵之走上来说:“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看两个娃娃都羡慕,别看他们现在好,平日里没少打架。 “扶意笑道:“是寂寞了些,可我得到了爹娘的全部,也是你体会不来的。”韵之想了想:“若是我爹娘这样的,可千万别让我是独生的,那不惨绝了?”扶意叹道:“可初霞这般无依无靠的,又该如何是好?”韵之不爱提爹娘的事,便问:“官司怎么样,两家的吃相都不好吧。”扶意命丫鬟们把她和二姑娘的饭菜送到这里来,拉着韵之进门说:“代宰相府出面的,是闵家大公子,他态度坚决,绝不姑息,一定要解除婚约。金夫人泼妇骂街般,大闹公堂,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请府尹大人判定,证据是否属实,然后一条一条照着大齐律法来辩,最后为初霞争取了当堂解除婚约,容不得金家再闹。”韵之听得畅快极了,一时都忘了闵延仕曾在她心上,也忘了他们共同背负了人命,一拍桌子说:“他可真是好样的。”之后见扶意含笑望着她,才想起自己心中那点小情愫,才想起他们经历了多可怕的事。 她始终没说,那一晚闵延仕为何激愤杀人,她猜想那是闵延仕内心的弱处,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而扶意和祝镕有过商量,说好了只要韵之不提,他们就不再追问,横竖金浩天已经死了,比起让韵之受辱,扶意宁愿那畜生死上一百回。 扶意说:“方才在奶奶跟前,二婶婶三婶婶都夸赞他,我想这件事传出去后,京城第一贵公子的名声,又要添上几分光彩。”韵之说:“老相爷不是一直在为他筹谋亲事,京城里的姑娘也就这些了,他们是看不上还是怎么,为何迟迟拖着没动静?”扶意摇头:“这就是他们家的事了。”一面说着,观察韵之眼中的神情,索性敞开了问:“韵儿,难道你想过……”韵之被说中心事,忙捂着扶意的嘴:“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想,你不要胡说。” “我不说,你别生气。”扶意道, “我也没对你哥哥提起过。”韵之放松了几分,轻声念:“但他是个好人。”她想起那一晚京城的夜景,脸上有了笑容:“几时叫哥哥再带你去围场,原来那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京城,夜里的京城美极了,我才知道,京城是如此繁华。”此时下人们送来饭菜,另有人跟进来说:“宰相府的大夫人来了。”扶意和韵之互看一眼,扶意问:“要我过去吗?”下人应道:“老太太说,让您随时候着,备不住闵府大夫人要见您。”姑嫂俩坐下,扶意怕立时要见人不敢动筷子,只捧了茶缓缓喝几口,韵之嘀咕着:“她难道来兴师问罪的,要把初霞带回去吗?” 第275章 我一口回绝了 扶意心想,以宰相府之前的态度来看,若是要接初霞回去,断然用不上当家主母来出面,若是兴师问罪,闵家大夫人又绝不够资格来直面老太太。 她干坐着等了半天,韵之不急不缓地吃完了饭菜,命下人再做新的送来,心疼扶意连饭都不敢吃。 扶意说:“再做多浪费,我随便吃几口就行。” 被韵之拦下说:“胡闹,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吃冷饭冷菜。” 扶意知道那样不体面,只能吩咐:“要他们等着迟些再做,我不定几时吃,放着又浪费了。” 韵之劝她:“家里并没有浪费奢侈、胡乱挥霍的规矩,从小我们这些孩子若糟蹋粮食,是要挨重罚的。可是长大后,一码归一码,今天你吃几口冷饭冷菜,往后那些下人就知道,怠慢你也不要紧,等你再想管一管,就得罪人了。” 说罢嘀咕起祖母跟前的事,喊来绯彤:“内院怎么没个人来传话?她可别耽误了奶奶用午膳,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绯彤去了很快就回来,说是二夫人和大少夫人也在,但是关着门不知说什么事,没几个下人在跟前。 “你猜是什么事?”韵之坐立不安,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心里乱的什么。 “猜不到。”扶意拉着她坐下,“早晚会知道的,你歇一歇,叫我也歇一歇,妹妹们就快来上课了。” 韵之问:“每天从早忙到晚,你累不累?” 扶意摇头:“教书怎么会累,应付不完的人情,还有在公公婆婆跟前听训,才累得慌。” 韵之托着腮帮子,见扶意饭也没吃,就要准备下午的课,叹道:“那时候,我总想着,怎么才能把你留在家里,现在才知道,你真留下来,我们连说话的时间都少。” 扶意笑:“你来找我就是了,怎么就不能见面呢?” 韵之一脸坏笑:“夜里能找你吗?我上清秋阁来找你成吗?怕是要坏了祝镕的好事。” 扶意拿出嫂嫂的架子来嗔道:“姑娘家家,不许胡说八道。” 韵之啧啧:“你不久前也还是姑娘家家呢,一嫁人,就变得一样可恶了,还管教我。” “你没大没小,做嫂嫂的自然能管教你,你说谁可恶?”门前忽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像是跟在绯彤之后没多久就过来的,进门也不带个动静。 二人赶紧起身,搀扶老祖母进屋,老太太将书房打量了一番:“像个样子,可我看最该学规矩的,是这丫头。” 韵之搀扶祖母坐下,笑道:“闵家大夫人这个时辰来,耽误您吃饭了吧,您吃过了吗?扶意还没吃,不如和她一起用?” 老太太招呼孙女和孙媳妇都坐下,吩咐下人传话,让几位姑娘迟半个时辰再来上学,只要了一碗热热的茶。 “我娘和大嫂嫂都回去了?”韵之问,“闵夫人是为了初霞来吗?” 老太太看了看两个孩子,开门见山地说:“这事儿咱们先私下说,闵家的意思也是,倘若谈不拢,就不要张扬出来,彼此脸上都没面子。” 扶意心里一咯噔,猜到了几分,老祖母果然道:“闵夫人为她的儿子来提亲,想求我们家将韵之许配给他们闵家的长房嫡孙。” 宰相府的长房嫡孙是闵延仕无疑,韵之一下没反应过来求娶的是她自己,还在想“韵之”是谁,一脸好奇地看向祖母,直到祖母和扶意都看着她,她才猛地意识到,“韵之”就是她自己。 “怎么可能……”韵之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当初大哥求婚配,爹娘是要他们家嫡女的,结果谈不拢,才送来大嫂嫂,自然大嫂嫂比闵初霖强千万倍,可是……” 老太太郑重地说:“方才你母亲和初雪都在,她们也听得明明白白,你母亲不敢擅自做主,要和你爹回来商量,至于我……” 扶意忙问:“奶奶,您怎么看?” 老太太说:“我一口回绝了。” 扶意慌忙看向韵之,可她似乎没听见,眼神空洞洞的,大姑娘还发懵呢。 “韵儿。”扶意推了推妹妹,“奶奶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韵之茫然地看向祖母和嫂嫂,显然方才半个字都没听见。 老太太再道:“宰相府人口多,关系乱,更要紧的是,心眼也不好。嫁出来的姑娘,个个儿命苦,我怎么好把自己的孙女,再嫁进去。” 扶意深知韵之的心思,在祖母跟前怯怯地说:“可是闵家长孙本身人品好、样貌好,这次的事也看得出来,是个顶顶有担当的人。” 老太太看着扶意,问:“孩子,你在公爹婆婆跟前,日子可还好?” 扶意忙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说:“难道我镕儿不好?” 祖母的意思很明白,闵延仕和祝镕一样好,可闵延仕有更糟糕的双亲,韵之嫁过去,即便仗着娘家不会轻易受欺负,可为什么要明知那不是一户好人家,还要把孩子送去。 “韵儿,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老太太说,“只是告诉你一声,好在心里有个底。你娘虽然不敢做主,可我看得出来,她是千百个乐意,你爹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时候他们与我争辩,就会拿你来说事儿,要问你的意思,你记着,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韵之僵硬地点了点头,却不是答应祖母,更不是顺从祖母,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她现在脑子还发懵。 “我走了,韵儿好好想想,之后怎么应付你爹娘。”老太太说着便要起身,韵之发呆一动不动,扶意小心地搀扶,跟着到了门外。 “回去吧,陪她说说话。”老太太说,“今日姑娘们的课免了也不妨事。” 扶意索性把心一横,问祖母:“奶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能、能告诉我吗?” 老太太反问:“你想听什么?” 扶意抿着唇,是韵之对闵延仕心有所属呢,还是韵之亲眼目睹了闵延仕杀金浩天……她一时都不敢开口。 老太太一脸严肃:“不论什么,你想想自己的处境,看看初雪和初霞过去过的什么日子,你舍得将心爱的妹妹,嫁去虎穴狼窝?” “是。”扶意低下了头。 将祖母送到院门外,扶意便命香橼去传话,停了今日姑娘们的课,她再返回屋子里,见韵之还呆着。 “韵儿?”扶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样?” “我没做梦把?”韵之的眼神晃了晃,“扶意,我醒着吗?” 扶意坐下来,将韵之搂在怀里:“你是不是在想,闵家知道金浩天的命案,才会来娶你,好将两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不怕我们家捉了他们的把柄。” “是这样的,对不对?”韵之苦笑,“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扶意很想安慰妹妹,说万一是闵延仕与她经历种种后,动了心,可她说不出口,若没有,韵之只会更受伤害。 “你们今天见面,他什么都没说吗?”韵之问。 “没能好好说几句话,不过是寒暄点头的客气。”扶意说,“也不能怪他不提。” “是啊,兴许他根本不知道。”韵之说,“长辈们做主的事,未必与他商量。” 扶意好生问道:“虽然奶奶已经回绝了,但看这架势,闵府没有放弃,不然奶奶也不必来叮嘱我们。韵儿,你心里怎么想?” 韵之伏在扶意的怀里,拼命摇头说:“我不知道,扶意,为什么会这样……” 东苑里,二夫人在厅堂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梅姨娘来问候,周妈妈也是一脸茫然,带着她退下了。 她们见少夫人端茶来,刚要询问,初雪一脸慌张地避开,径直进门去。 “传消息了吗?”厅堂里,二夫人见了儿媳就问,“找你爹和平珞回来了吗?” “传出去了,您别急。”初雪放下茶,“娘,您喝口水。” “喝什么水,这老太太真是,竟然当面就回绝,也太不把你爹和我放在眼里。”二夫人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京城里多少人家想把女儿许配给你弟弟,老太太竟然还看不上,可她不是连皇子都看不上吗?” “娘,您小点声儿。”初雪劝道,“媳妇说句心里话,祖母看不上,也有她的道理,明年我家爷爷退下来,往后的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夫人道,“你弟弟那样的品貌才干,将来必定飞黄腾达,那是有盼头的,难道嫁一个庸庸碌碌没出息,指望坐吃山空的人家?” 初雪不敢再多嘴,她心里也觉得弟弟和韵之很般配,可是娘家那一窝人就。 “你再去催催。”二夫人急不可耐,“赶紧把你爹和平珞找回来。” 第276章 奶奶和哥哥都反对 且说午后不久,韵之独自回房去,一时谁也不想见,毕竟连扶意也无法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扶意同样无法静下心来,直到争鸣取回了昨日送出去的胭脂水粉。 经制胭脂的老师傅判断,老太太屋里用的,皆是上等货色,是几大名店老铺所造,三夫人房里的东西也不赖,但差着老夫人一大截。 但其余大嫂嫂的,映之、敏之,还有扶意这里自己的,都是劣质的下等货,用久了伤皮肤伤身体。 争鸣禀告道:“那老师傅说,最好的这种,一盒就好几十两银子,这次一些的,没个十一二两银子也拿不下来,但这几样, 《大宅深深》第276章 奶奶和哥哥都反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7章 要改一改规矩 祝镕没再多问,可扶意意识到自己被看穿了,夫妻俩暗暗较着劲,先来慕府做客。 成亲后送谢媒礼时,扶意已经来过一回,与慕家的人并不陌生。 慕夫人很是喜欢扶意,不论在祝家还是在自己家,当着老太太和小两口的面,说了好几回她儿子没福气,她也想要扶意做儿媳妇。 今日慕夫人又念叨:“叫这小子上哪儿再找好的去,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再过两年,我就死了这条心了。” 扶意笑道:“再过两年,伯母一定能抱上大孙子。” 慕夫人欢喜地说:“借你吉言,若是两年后,我当真抱上大孙子,不论你要什么,就是大宅子伯母也给你买。” 开疆在一旁摇头:“您昨儿不是还跟我爹哭穷来着?这口大气,都要给买大宅子?” 慕夫人嗔道:“我不哭穷,他又买些个破铜烂铁回来,成天鼓捣些上古兵器,皇帝又不指望他打仗去。” 开疆说:“其实您就是看死了我两年后也不会成亲,才随口给扶意许诺吧。” 慕夫人气道:“你倒是争气,让我把这话兑现了,你管我有没有银子,先管管你有没有媳妇。” 这样的母子拌嘴,在祝家只有西苑里平理和三婶婶之间才能看见,在慕府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扶意每次来,都能感受到尚书府里的气息和家里不一样,几位嫂夫人也都是面相和善,与慕夫人婆媳之间有说有笑,且不说亲如母女,至少人家好相处。 然而今晚,并非慕夫人邀请他们来用饭,原是开疆听祝镕念叨,说扶意在家不能安生吃顿饭,心疼兄弟婚后日子不如意,于是央求母亲打个幌子,好把扶意叫出来。 这会儿两口子从正门进来,再从后门出去,开疆给了他们一辆小小的马车,说道:“逛去吧,别太晚了,也别撞见熟人,一会儿再从这里回来,你们家的下人在前头,我看着。” 扶意欢喜极了,连声向开疆道谢,祝镕也是很意外,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便带着妻子策马而去。 突然无拘无束地离开家,且只有彼此二人,祝镕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去处。 扶意倒是脑筋转得快:“我想去看看京城的花街。” 祝镕皱眉:“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地方做什么?” 扶意满心好奇:“在书里见过,在诗里念过,在别人嘴里也听说过,可我从没见识过,只远远地看一眼可好?” 祝镕摇头:“不成,你胡闹,要是叫奶奶知道,打断我们的腿。” 扶意不敢强求,闭了嘴不再纠缠,缩回了帘子后。 祝镕见这样,反而心软,无奈地说:“就远远看一眼,你啊,就爱挑闯祸的事来做。” 扶意笑了,没敢嘚瑟分明是祝镕宠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绕过清净的街道,跑了好半天,才来到了不用靠近,就能闻见脂粉气的街巷。 这个时辰,别处街上的店铺陆续打烊,行人也渐渐稀少,唯独这一条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男人们穿梭其中,楼上楼下的女子倚栏卖笑,纸醉金迷的荒诞世界。 “这是朝廷允许的吗?”扶意问。 “他们明面上只是酒楼客栈,且看朝廷查不查。”祝镕道,“但我们家不允许子弟踏足这些地方,旁系的渐渐有些管不着了,可若一旦发现,会革出家谱,往后也别指望从老祖宗的根基里分银两过活。至于本家嫡系,更是不敢犯大忌,管得极严。” 扶意叹了一声:“镕哥哥,我们走吧,别叫人看见你。” 祝镕调转方向,赶车前行,找到他熟悉的酒楼,与掌柜的言语一声后,另开了门迎扶意进来,径直上了楼上雅间。 等待小二传菜的功夫,扶意趴在窗前看路上的行人,看着街边店铺关门打烊,也见到几辆华丽气派的官家马车,往他们方才来的地方去。 “菜齐了,来吃饭。”祝镕道,“你尝尝这家店的手艺。” 扶意坐回来,见满桌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可她下意识地想到家里的规矩,问道:“为什么家里有规矩,除非去别府做客,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祝镕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时候老祖宗跻身贵族,可能随便照着谁家抄来的规矩,至于后来子子孙孙如何遵守,三百年过去,必定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将来,你把你觉得不合适的,全改了就好。” 扶意问:“可以改?” 祝镕笑道:“当然可以改,不过眼下不行,我们还没当家。” 扶意拿起筷子说:“婚后在祠堂学规矩时,把我惊得,我以为祝家的老祖宗们,脑筋都不太好使。” 祝镕正喝汤,险些呛着了,扶意赶紧给他顺气拍背,在丈夫嗔怪的目光里笑成了花。 自由自在的一顿饭,夫妻俩吃得心满意足,这个时辰街上几乎不见人,祝镕将马车寄存在店里,带着扶意散步回慕家。 再次远远地经过花街,祝镕见妻子满眼惆怅,便问道:“你是可怜那些女子?” 扶意点头,但又摇头:“我想她们,并不稀罕我的可怜。” 祝镕带着她离去,彼此皆是沉默,走了很久之后,他才说:“若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远比同情可怜更有意义,是不是?” 扶意终于有了笑容:“要改的,不仅仅是咱们家的规矩,还是这普天之下的规矩。” 祝镕郑重地说:“我将竭尽所能,我不会一辈子只给皇帝当侍卫。” 此时此刻,公爵府里,祝承业带着儿子来到老太太屋里,商议闵家提亲的事。 老太太态度坚定:“我已然回绝,闵夫人脸上挂不住,你们再去示好,只会让韵之损了底气,将来嫁过去,更是要被婆婆欺负,如何使得。” 祝承业道:“难道母亲不满意闵延仕的为人,您一直很看重这个后生,错过了闵延仕,您再想给韵之找好的,可就不能够了。” 老太太不为所动:“别忘了你在列祖列宗跟前的许诺,韵之的婚事,由不得你们插手。” 祝承业给儿子使眼色,平珞无奈,问道:“奶奶,我能见一见韵之吗?” 老太太说:“她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祝承业却道:“这个时辰,您还没歇着,她怎么会……” “回去吧!”老太太已是很不耐烦,“这件事,不要再来提,你们也该有点忠国公府子孙的硬气,上赶着嫁女儿做什么,我们家的姑娘,不愁嫁。” 祝承业不能忤逆嫡母,悻悻然退下,但到了门外,便支使儿子:“你留下再劝一劝,好歹见一面韵之,问问那丫头怎么想。” 平珞无奈,目送父亲离去后,再折回祖母跟前。 老太太看着大孙子,便问:“嫣然长大后,明知婆家难缠,嫁过去必然受委屈,你舍得吗?” 平珞道:“莫说嫣然,就眼下韵之,孙儿也舍不得。您孙媳妇就是从那家里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们家什么德兴吗?方才不过是碍着父亲,才说那些话,您别当真,孙儿不好当面反对父亲,但这件事,孙儿站在您这边。” 老太太说:“总算我的孙子们,从不叫我失望。” 平珞来搀扶祖母,说道:“可是好端端的,闵家怎么想起这一茬来,之前为了闵初霖向镕儿提亲时,不是已经翻脸,闵夫人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拉的下脸。” 老太太叹道:“里头饶了七八重的事,反正这事儿不成,你也不必打听了,给你妹妹留点面子。” 平珞道:“可惜了延仕生在那样的家里,我那小舅子,实在没得挑。” 老太太走到门前,见韵之房里没半点火光,这孩子晚饭也没吃,就闷在屋子里,一面心疼,一面告诫自己,绝不能动摇。 平珞为了应付父亲,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走,路过清秋阁,刚好见新婚的两口子归来。 他嗔道:“家里团团转了,你们两个倒是逍遥。” 祝镕在兄长跟前,不敢抖落他平日的威风,扶意也是害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弟妹辛苦了,家里家外那么多事,还要教怀枫和嫣然。”平珞正经道,“若是忙不过来,只管和你嫂嫂说,他们两个还小,不着急念书,你不要太逞能。” “是。”扶意应道,但见兄长从内院来,便问,“大哥见到韵之了吗?” 平珞摇头:“据说晚饭也没吃,一直在屋子里。” 夫妻俩对视一眼,祝镕便送大哥往东苑去,扶意等他们走远后,径直往内院来找韵之。 第278章 我想对他好 这一晚,连扶意也没见上韵之,祝镕送了兄长回来,便见妻子失落地一步步走向清秋阁。 他等在门前,扶意抬头看见他,满脸的委屈和担忧,被祝镕牵着手带进去了。 从丈夫口中得知,除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眼下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反对,大哥明着不能悖逆二叔,但私底下已经对祖母说,他坚决反对。 夫妻俩分别洗漱后,扶意坐在床上,看祝镕收拾书桌上的东西,不急不忙地说着大哥的看法,扶意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祝镕听见动静,走来摸了摸妻子的额头,关心地问:“累着了?今天是怪辛苦,开疆虽好心,为何偏偏挑今日。” 扶意很不耐烦,挡开他的手,毛躁地发着脾气。 岳父早就关照过,他家闺女脾气不好,只因懂事才知道控制脾气,但若恼了…… “好好说话,你怎么了?”祝镕道,“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 扶意便问:“若是慕夫人来为开疆提亲,你们怎么办?” 祝镕应道:“当然要看韵之愿不愿意嫁开疆,她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强求她。” 扶意很是气恼:“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就没人问一问韵之呢?” 接扶意去慕家的路上,祝镕就察觉到了异样,她与韵之无话不说,必然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那丫头对闵延仕,恐怕有了些什么。 “那你来告诉我,她为什么愿意嫁闵延仕?”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为了报答他救命之恩?” 扶意没出声。 祝镕又道:“那晚,白哥儿和黑妞在,我也往那里赶,不是我不感恩闵延仕救了自家妹妹,可他到底为什么杀人,绝不是为了救韵之那么简单。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因为这样的事,随随便便决定她的一辈子。” 扶意轻轻一叹,她当然知道,祖母和大哥,还有丈夫,所有人都是为了韵之好,就连她也有一半的心意,不愿韵之嫁去那样的人家。 可是她见证了韵之的情窦初开,经历了自己与祝镕的爱恋,她能体会小姑子心中所有的甜蜜与酸涩,她希望韵之能自行决定她的人生,至少,她愿意尊重韵之的选择。 “我只想听韵之说。”扶意道,“所有的道理我懂,她也懂,她长大了,她有权力选择她想要度过的一辈子。镕哥哥,你以为我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嫁给你的?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过现在的日子吗?正因为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但若心中还有值得坚持和寄托的,那一切都可化作浮云。” 祝镕沉沉一叹,神情严肃地看着妻子。 扶意眼中微微含着泪光:“我知道,你会问我,万一将来韵之过得不好,若是闵延仕亏待她,我是不是会为了今天的决定而后悔,那不如到时候,先问一问你的妹妹,她是否后悔。” “扶意……” “一个连大街上的烧饼都不能吃的姑娘,这辈子,若想为自己的人生争一回,为什么不能成全她?”扶意说,“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可我只愿意尊重韵之的选择,我们夫妻必然有一阵子要不愉快,你就忍一忍吧。” 扶意说完,转身钻进里头的被窝,再也不看丈夫一眼。 祝镕无奈地一叹,起身去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命下人熄灭外屋的灯火,自行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躺下后,翻了两次身,满心的不耐烦,一把将扶意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没有挣扎,转过来老老实实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如平日一般,彼此都找到最舒坦的姿势互相依偎。 “你这脾气。”祝镕道,“说翻脸就翻脸,事情才刚开始,这不韵之也把自己关起来,我想听她说也无处听。更何况,一口回绝了闵夫人的是奶奶,你是不能冲奶奶发脾气,才冲我来是吧?” “镕哥哥……”扶意满心纠结,好在不必对着丈夫掩饰和压抑,“我怕韵之去了宰相府,将来过得不好。” 祝镕沉沉一叹,他知道扶意不至于冲动和固执,她只是心疼韵之,她比自己,更担心韵之将来过得不好。 “待我见过闵延仕。”祝镕说,“问问他,他们家是怎么想的。” 扶意道:“奶奶已经回绝了闵夫人,你先听过韵之怎么说,再去问他。” 祝镕答应:“好,先听那丫头怎么说。” 夫妻之间的情绪缓和了,扶意柔声道:“镕哥哥,我刚刚冲你发脾气了。” 祝镕在她额头上一吻:“我可没你那么小气,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帮着韵之瞒了我什么?这会儿咱们虽然都没说破,其实话已经在嘴边了?” 扶意连连摇头,祝镕的手往她腰上轻轻一掐,她不自觉地浑身紧绷,可咬定牙关、大义凛然地说:“我宁死不屈,休想屈打成招。” “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还宁死不屈。”祝镕又爱又嫌弃,但心里松了口气,好歹他们夫妻不至于为此闹翻了。 然而隔天一早,祝镕就被皇帝叫走,连祝承乾都没赶上儿子。 大清早,扶意在清秋阁外送公爹去上朝,见不到儿子的大老爷对儿媳妇也没什么可说的,急急忙忙就走了。 之后为平珒上课,教怀枫念诗,给嫣然讲规矩,忙忙碌碌转眼就到正午,扶意打算回清秋阁休息一下再预备下午的事,刚走到门前,下人们送来了饭菜。 香橼问道:“怎么送到这里来,夫人并没有特别吩咐你们。” 厨房的人说:“是二小姐吩咐的,这……少夫人,到底该送哪儿。” 说着话,韵之缓缓从远处走来,扶意看见了,心里一定,吩咐道:“送进去吧。” 进门坐下,韵之昨日没吃晚饭,今晨也没吃早饭,早已饿得发慌,闷头吃东西也不说话,扶意给她一碗汤,让她慢些吃。 “我若去了宰相府,是不是要过上你的日子,每天晨昏定省向公婆请安,他们不吃饭我也不能动筷子,还会被姑嫂妯娌排挤。”韵之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说完这些后,不顾礼仪端庄,捧起汤碗大口大口地喝。 待她撂下碗,扶意递上手帕,温柔地说:“擦一擦。” 韵之拿过帕子,低头摆弄着,问道:“昨晚我听见我爹的动静,大哥也来了是不是?” 扶意不愿隐瞒,俱是告知:“二叔和婶婶,很看中这门婚事,但大哥反对,你三哥哥也反对,眼下知道这件事的,都反对。” “你呢?”韵之问。 “我听你的。”扶意说,“你想嫁,我就高高兴兴送你嫁出去,你不想嫁的人,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还真是有嫂嫂的样子。”韵之笑道,“可是我嫁出去,你就疼不着我了,我们连面也见不上。” 扶意摇头:“胡说,哪怕你不能来见我,我也能来找你。” 韵之苦笑道:“你连出门,都要大伯和大伯母点头。” “我只是刚成亲,给他们面子罢了。”扶意说道,“我可没打算,让他们困我一辈子,你哥哥说过,我嫁给他,不是来坐牢的。”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天上地下但凡他能做的,都愿意满足你,你才能有恃无恐。”韵之将手里的帕子叠了又叠,“可我不知道闵延仕怎么想,他是个好人,但也许即便我们成亲了,他对我的好,和对旁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哥哥对你那样。” “韵之?”扶意说,“我对你哥哥说,我只听你的选择,但我也有话对你说。我想知道,你对他的情愫,得到了同等的回报吗?” 韵之摇头:“我感觉不到他的眼睛里有我,即便那天晚上,我们一同看京城夜景,我只看见他眼底的惆怅和凄凉,他总是很悲伤,悲伤得看不见身边的人。” 扶意静静地听着,这话虽然残酷,可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要尊重韵之的选择。 “扶意……” “你说,我听着。” “我想对他好,我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韵之道,“可以吗?” 扶意没来由的湿润眼眶,她心疼极了。 韵之呆了呆,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傻子,你哭什么呀?” 第279章 你心里另有别人? 扶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低头吃东西来掩饰她的心情,但听韵之说:“奶奶既然已经拒绝,其实也没机会了不是?” “听大嫂嫂说,闵夫人虽然脸上挂不住,但没有把话说满,请咱们家再考虑考虑,重阳节时,他们家老夫人也会一道来喝弟弟的满月酒,到时候再把话说开。”扶意道,“以闵夫人的心高气傲,这样让步求全,必定有他们的目的,我看多半是为了金浩天的事,更特意在初霞的事之后登门,也是为了给闵延仕立人品。” 韵之颔首:“我也想通了的,不然他们家,断然看不中我。” 扶意道:“闵延仕若仅仅是 《大宅深深》第279章 你心里另有别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0章 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时隔那么久才提起,满心以为祝镕会动气,扶意做好了准备要解释与安抚,但见他背过身去,缓缓脱下了衣裳。 扶意伸手要接过,反被顺势握住了,丈夫温暖厚实的掌心,让她顿时安心不少。 “我想起了,我们在船上初遇的时候。”祝镕将扶意拉近,无奈地说,“我不认识你,不了解你,可就在那一瞬认定了,此生只想和你在一起。那丫头会动心,总有她的缘故,至少这一点,我没资格否定她。” 扶意嗔道:“是现在才说漂亮话,那会儿你动心归动心,也不敢这么想吧。” 祝镕道:“你听说过吗,时间久 《大宅深深》第280章 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1章 我家镕儿好福气 这话传到外面来,说的是世子妃的命令,往后她要在祖母身边养身体,没有她与老太太的命令,家人不得再随意到内院来。 大夫人在春明斋就被婆婆遣送回兴华堂,此刻芮嬷嬷亲自来传话,见女儿用世子妃之尊来压自己,杨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坐在椅子上也不得不紧紧抓着桌沿,怕自己摔下去。 芮嬷嬷退下,王妈妈战战兢兢地说:“听、听说她们那天来找您,咱们刚好进宫去,她们遇上了少夫人……” “言扶意,又是言扶意!”大夫人很自然地将怨恨转嫁在了扶意的身上,咬碎银牙地咒怨着,“自从她来这个家,我就事事不顺,我不能放过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内院里,下人们迅速收拾出一间卧房,老太太舍不得挪动还在熟睡的孙女,要等涵之醒来再将她送过去。 得到消息想要来探望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打发回去,能进来的只有姑娘们。 这里一时用不上扶意,人多又施展不开,她便往玉衡轩来看平珒的功课,弟弟问起前头出了什么事,扶意如实告知,是祖母将大姐姐接回来了。 平珒说:“我们都知道,大姐是被大夫人关起来了,其实家里人都知道。” 扶意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安安心心念书。” 平珒却说:“他们给大姐姐吃药,和我一样,每天给我吃药,没病的人也吃出一身病来,我也罢了,大夫人恨我恨我娘,可是大姐姐她……” 扶意示意弟弟不要继续说下去,温柔地说:“平珒,我们都忘了吧。” 平珒心疼地望着她:“奶娘说,嫂嫂被父亲罚跪了,又为了什么?” 扶意笑道:“这是嫂嫂和你哥哥还有父亲之间的事,人家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谁也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你且记着将来,我的小弟妹进门后,多多疼爱她守护她,我想着人家姑娘比我聪明,也不至于挨罚。” “哪里是嫂嫂不聪明,而我将来若娶妻,哪怕不贤惠不善良,成日里作耗,我爹也不会看一眼的。”平珒说,“不是您不够好,实在是我爹他,太偏爱哥哥。” 扶意温柔地说:“父亲的偏爱,让你受委屈了” 平珒摇头:“我也不在乎父亲的爱护,从小对我最好的,就是三哥哥。” 扶意安心了,翻开书本,静下心来为弟弟讲解文章。 叔嫂二人心无旁骛,扶意讲解细致,平珒听得专注,不知不觉上午的时辰过去,平珒向嫂嫂行礼告辞要离去时,李嫂嫂亲自来接,说是大小姐醒了,想见一见弟弟和弟妹。 扶意心里激动,又不免紧张,毕竟这家里的姑娘,连韵之都小她一些,更何况长姐,还是她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 涵之七年前出嫁时,平珒只有怀枫那么大,又因体弱终日被奶娘婆子们包围着,他对长姐几乎没有印象,而涵之回家的五年,连其他人都没见过,更何况平珒。 小小少年站在床塌边,彼此都十分陌生,映之敏之小时候还被大姐姐带过几天,只是那会儿也小,都不大记得了。 “你们都念书了吗?”涵之问。 “是,如今跟着三嫂嫂念书。”映之应道,“弟弟身子弱,从小养病,今年才刚启蒙,但已经能赶上同龄子弟的功课,三哥哥说,明年开春就送他去外面的学堂。” 涵之出嫁前,这个弟弟身体就不好,母亲对庶子庶女们是什么态度,涵之也清楚得很。 “你们三嫂嫂呢?”涵之问。 姑娘们让开,扶意从后面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向长姐行礼。 “走近一些,抬起头让我看看。”涵之道,“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你。” 老太太示意韵之带弟弟妹妹下去,只留下扶意一人后,才说了春天涵之还神志不清时的事,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涵之果然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她们喂我吃药,我的身体越来越弱,后来就……”涵之捂着脑袋,头疼难忍,痛苦地说着,“我记不起来了……” 老太太忙道:“别为难自己,慢慢来,你能记起奶奶,记起弟弟妹妹,记起你爹娘,已是谢天谢地。” 涵之摇头:“不该记起的人,永远忘了该多好,只恨我不能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说到这里,涵之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扶意道:“我记得了,在母亲和尧年的跟前,你也在。” 扶意连连点头:“那天就是我和韵儿,送您去的王府。” 涵之的记忆又填补了一块,问祖母和扶意:“我婆婆和尧年,还在京城吗?” 但不等老太太和扶意回答,芮嬷嬷进来,说是大夫人来了,一定要见大小姐,她们怕是拦不住。 老太太看了眼孙女,见涵之冷冷地别过脸,她便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芮嬷嬷一道跟出去,屋里暂时没有别人在,扶意忙上前跪在脚踏上,轻声道:“大姐姐,王妃娘娘叮嘱过我,一旦您清醒了,要告诉您一件事。” 涵之看着扶意:“什么?” 扶意爬起来凑到长姐的耳边,将王爷和世子还在世的消息,告诉了涵之。 涵之闻言,浑身紧绷,死命抓着扶意的手,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在她记忆里有一场梦,就在不久前的夜晚,她见到了丈夫。 如今听扶意说丈夫还活着,涵之才明白那不是梦,那天夜里来到她床塌边的,就是她的丈夫项圻。 “我以为,我做了一场梦……”涵之泪如泉涌,压抑着声音不敢哭出声,“他还活着。” 扶意猜想这话里的意思,大姐姐很可能已经见过世子,世子爷有本事在严密监控下,还能潜入京城,潜入王府,这不过几道墙,几个婆子守着的地方,他必然来去自如。 “眼下连郡主也不知道,娘娘怕郡主被人看出端倪。”扶意说,“姐姐,也请您放在心里。” 涵之缓缓冷静下来,止住泪水后问:“镕儿也不知道吗,你没告诉他。”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她要怎么告诉大姐姐,她的亲弟弟,正在追杀她的丈夫和公公。 “娘娘吩咐过,除了您,谁也不能说。”扶意应道,“对相公也不能说。” 涵之听见“相公”二字,不禁泪中带笑,细细地看着扶意:“我家镕儿好福气,娶得如此美娇娘。” 扶意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得知弟妹从纪州来,竟然就是博闻书院的女儿,涵之更喜欢了。 可门外忽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隐约听着像是“她是我的女儿”,这气势这声量,必定是不顾一切和老太太吵了起来。 涵之冷声道:“去传我的话,我暂时不想见她。” 扶意心里虽然为难,但也没法子,转身要走,就被姐姐叫下,涵之轻叹:“我何苦为难你,只怕你这个纪州来的孩子,让她十分厌恶,你们婆媳相处的如何?” “实在惭愧……”扶意涨红了脸,“我还不能让父亲和母亲满意。” 涵之说:“镕儿心爱的人,就必定不会让我爹满意,至于我娘,她连我都不喜爱,何况你呢?怎么说,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去吧,叫个人进来,别让我母亲看见你,你不必被牵扯进我和她之间。” 扶意心想,她早就被牵扯进这家里所有的事中,今天的事,大夫人必定也算在她的头上。 可她不后悔,哪怕婆媳翁媳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就春明斋里发生的事来看,倘若不尽快救出大姐姐,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样的折磨。 刚好李嫂在门外,扶意带她进来,涵之吩咐李嫂传她的话,她不想见母亲。 即便丈夫“已故”,涵之依然是皇帝册封的世子妃,虽然母亲的一品诰命也十足尊贵,可她是皇家的媳妇,贵族始终在皇族之下。 李嫂出去时,有下人送汤药来,扶意在门前见了,吩咐他们先撤下。 涵之已经闻见气息,满心厌恶,可是见扶意空手归来,她心头一松,笑道:“你这孩子,很是贴心,知道我厌恶极了那东西。” 扶意道:“太医说,您眼下身体康健,并无病灾,若是心病,原也不是汤药能医治的,是药三分毒,不如不吃的好。” 涵之沉沉一叹,一手揪起了褥子,恨道:“我渐渐康复后,她们又给我下药,想致我发狂,今日我只是故意闹了一场,前日也是,盼着能闹出动静,盼着能有人来救我。” 扶意听得心惊肉跳,这是大夫人的命令,还是王妈妈和那几个婆子擅自做主? 涵之说:“听奶奶说,是你通风报信的?” 第282章 长姐之威 扶意笑道:“姐姐,我原就在奶奶和您这一边,不能叫通风报信。” 涵之一手抵着脑袋说:“我果然是病糊涂了。” 扶意说:“她们着急忙慌行事,不知道的想不到您身上来,知道的不免担心您的身体,也是奶奶信任我,才不顾一切地派人闯进去,姐姐,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是……” 涵之问:“想说什么?” 扶意反问涵之:“姐姐,您会怪奶奶迟了五年才救您吗?” 涵之道:“我与祖母之间,另有话说,有心了,奶奶没有白疼一场。现在去看看,我娘若是回去了,也带着妹妹们离去,不必再过来,若是还赖着不走,先别露面。” 扶意称是,搀扶涵之躺下,摸到了大姐姐的胳膊,再不是那枯瘦如柴、皮包着骨的可怕,镕哥哥说她的身体正一天天好起来,果然是真的。 待她退出屋子,大夫人已经愤然离去,老太太回屋去吃药,扶意便跟过来伺候。 胜亲王父子还活着的事,她自然不能对老太太说,只道:“姐姐的精神才好些,我怕刺激到她,孩子的事不知她有没有想起来,所以不敢轻易提起,奶奶若要问,也婉转些吧。” 老太太吃了药,苦得眉头紧蹙,但心里为孙媳妇懂事而高兴:“说得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这件事且要缓一缓再说。” 那之后,扶意和韵之领着妹妹们去玉衡轩,内院只留下祖孙二人,老太太在屋子里静坐许久,直到李嫂来请,说是大小姐想见祖母。 芮嬷嬷知道主子的心思,劝道:“大小姐不会怪您的,不论如何,把该说的话说了,您有对不起孩子的地方,就向她赔罪,祖孙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老太太深深叹息,眼中已是湿润:“我对不起涵儿。” 主仆俩再来涵之的屋子时,见她已经下床,独自立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草,眼下秋菊正茂,祖母院里多是不老松,不见半分萧索。 “这个时节,纪州快下雪了。”涵之对祖母说,“在纪州时,就一直想接您去逛逛,看看北国风光。” 老太太看着孙女,一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涵之走上前,抱着奶奶说:“您别哭,您一哭,我也忍不住了。” “涵儿,奶奶对不起。”老太太到底没忍住,“这五年,受罪了。” 眼下得知丈夫和公公还活着,一切都有了盼头,这五年虽苦,但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人事,倒也少了几分痛苦,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祖孙二人坐下,涵之擦去祖母的眼泪,说道:“扶意那孩子,十分懂事十分体贴,但有件事我没当着她的面提起,奶奶,我没了孩子的事,扶意知道吗?” 老太太颔首:“她知道,王妃那儿也知道了。” 涵之叹气:“这如何使得,伤害王嗣,爹娘的罪过就大了。” 老太太愧疚地说:“我与扶意同时知道曾经小产,还是那孩子去探望时,发现把枕头当孩子哄,有所怀疑,我才逼问父亲。涵之,是我不好,是我……” 涵之请祖母不要再说下去,冷静地说:“就当记不起这件事,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孩子,您对扶意和镕儿他们,就说不愿我再受刺激,不能提起。对王妃和郡主也这样说,婆婆她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一定愿意忍耐下,如此也就不能明着追究爹娘的罪孽,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太太连连摇头:“他们造的孽,他们就该付出代价。” 涵之道:“我是顾不得他们的,可要为镕儿想一想,为平珒,为映之和敏之想一想,他们还那么小。” 老太太满心惭愧,爱怜地看着大孙女:“涵儿,都好了吗?” 涵之摇头:“头疼得厉害,好些事还是模糊的,要慢慢来。我意识清醒起来,是从见过婆婆之后,我知道该让自己活下去。刚开始都挺好,突然有一天,她们又给我吃药,说什么凝神补气,可我当晚就燥热难耐,心里有一把火再烧,恨不能杀人,我猜想那不是好东西,每天用各种法子逃避喝下去,她们发现后,就开始死灌,我知道逃不过了,只能反抗。前后闹了三回,这一次总算把您闹来了。” 老太太恨得浑身哆嗦,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去也出不来。 “奶奶,您别动气。”反是涵之来安抚祖母,“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我终于摆脱了她,往后的日子,我自己能做主。” 老太太说:“这话我原不想说,怕给了盼头,到头来一场空。但眼下局势紧张,皇帝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很有可能王爷和世子还在人间。涵之,咱们一起等一等,看这世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来。” 涵之心里有底,但答应了扶意,绝不告诉任何人,便依着祖母说:“我从没放弃过,婆婆和郡主她,也从没放弃。” 芮嬷嬷进门来,道是下人传话,大老爷已赶回家中,祖孙俩彼此看了一眼,冷冰冰的丢出“不见”二字。 祝承乾不得硬闯,回到兴华堂,见妻子呆若木鸡眼神发直,他恼道:“怎么回事?” 大夫人这会儿,满心惧怕,怕事情抖落出去,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怕闵姮知道唯一的骨血被她弄死了,会即刻来索命报复。 “我就不该心软,留她活着。”大夫人道,“我就不该……” 祝承乾恼道:“打起精神来,先弄明白涵之的状况。” 大夫人顿时双眼猩红,恶狠狠地说:“冲我喊什么,去问的儿媳妇,问的宝贝儿子,他们算计这件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不能娶言扶意,被老太太威逼利诱着到底是妥协了,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就是灾星,祝承乾,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祝承乾眉头紧蹙,问:“这又与言扶意什么相干?” 大夫人怒道:“她们做事不小心,被言扶意看出端倪,怂恿老太太去闯春明斋,刚好女儿狂性大发,把屋子里砸得稀烂,老太太亲自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涵之带走了。” 此刻玉衡轩里,妹妹们专心写字,扶意在窗下看平珒的功课,韵之见她密密麻麻写了无数的批阅,摇头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能静下心来?” 扶意放下笔,整理书卷,笑道:“也只有这件事,是最纯粹的,我好让自己的脑子歇一歇。” 韵之说:“可这一下,把大伯和大伯母得罪完了吧?毕竟那天,她们刚好在兴华堂遇见,一定会提一嘴。” 扶意不以为然:“他们能杀了我吗?不然还能怎么样,罚跪?挨打?这些有哥哥在,没人能碰我一手指头,原本他们就不喜欢我,我忍气吞声也没有任何改变,不如做两件让他们也不痛快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我本意不是要气他们,我只想救大姐姐。” 韵之抱拳,向扶意深深一拜:“小妹佩服。” 扶意说:“姐姐才是值得佩服的,大病未愈之人,已经能有这样的气势,与其说今日是奶奶镇住了一切,不如说是大姐自己。” 韵之笑道:“其实我小时候眼里的姐姐,是和一样的。” “我?”扶意连连摇头,“我一手指头也及不上。” 韵之却说:“给我们教功课规矩时,十分严厉,但离了书房,就是最温柔疼人的,不论我怎么淘气,她总是有耐心哄我听话。” 扶意笑道:“那只是表象,一个病人能有这样强大的气势,我实在佩服极了。” 韵之说:“这自然与姐姐从小的经历也有关,她可是我们公爵府的千金大小姐,从小结交的都是当世最显贵之人,至少过去大伯母是疼爱女儿的,用尽心血来栽培她。大伯父怎么教养的我哥,大伯母就如何培养了大姐姐,姐姐她还会读写番邦的话,从前有外来使臣,总是姐姐去随皇后接待女眷。” 扶意点头:“我知道,纪州人都知道,世子妃能和外邦人说话,时常随王爷和世子爷见外邦人。” 韵之说:“总之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是叫偷摸着学吗,更要相信,我姐姐的好,那是世间少数,这京城里大部分人,还是不如的。” 话音才落,绯彤和香橼一脸紧张地进来,香橼颤颤地说:“小姐,大老爷要您过去。” 扶意的心一沉,握紧拳头道:“让他们回话,老太太吩咐,这几日姑娘们的功课都耽误了,今天不补齐了前些日子的课,都不准吃饭,我这儿走不开。” 韵之担心地问:“合适吗?” 扶意摇头:“不合适,可也没别的法子。” 韵之做主道:“们等一等传话。”她拉了扶意的手说,“我们去找大姐姐,让她出主意。” 第283章 最佩服的人 在长姐的庇护下,扶意暂时躲过了公婆的责难,直到夜里祝镕赶回家中,祝承乾再把他们两口子叫过去,说的话就有所收敛了。 扶意被责令先回清秋阁,父子二人另有话要说,而她知道,丈夫之所以会肩负追杀胜亲王父子的责任,便是在他年少时,被公公一步步引导,在自身意识觉醒之前,他已经是皇帝的忠臣。 半个多时辰后,祝镕才回来,进门时,扶意在灯下绣一对护膝,是要赶着祝镕护送太子出门,让他随身佩戴的。 “天黑了,多点几盏蜡烛。”祝镕道,“别坏了眼睛。” 扶意抬起头,望着丈夫,祝镕的神情,在她的预料之中,他终究是无法坦荡荡地为大姐姐感到高兴。 “相公,你饿不饿?”扶意道,“已经备了热水,要沐浴还是……” 祝镕却单膝跪在地上,掀开扶意的裙摆,卷起裤腿,抚摸过膝盖上娇嫩的肌肤。 “今早罚跪了?” “没事,祠堂里有垫子,看管祠堂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虽如此,扶意越说越弱气,“你别生气……” 祝镕道:“就因为,昨晚你大声说了两句话?” 扶意点了点头,放下针线,起身来为祝镕脱下外衣,反过来安抚他道:“这要是你在纪州冲我嚷嚷,我爹也一准骂你,这为人父母,哪有不偏心自己孩子的。” 祝镕的怒气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他们竟然,又给大姐下药,他们!” 他一拳头砸在床架上,他们的婚床用上等实木精雕细琢,硬如磐石,这一拳下去,该多疼,扶意抓着他的手,心疼坏了。 “我没事。”祝镕道,“我何苦伤着自己。” 扶意轻柔地摸了摸,把丈夫的手抱在怀里,说道:“这身体发肤虽来自父母,但从今往后只属于我了,我不许你伤害自己,也不许被别人伤害。” 祝镕顺势抱过妻子,他有一颗彷徨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姐的心,扶意也有受尽委屈的无奈。 但不论如何,彼此还能支撑和依靠,就算全天下都不理解他们,依然互相能有安心之处。 “镕哥哥,这京城里,不论皇族还是贵族的女眷中,我原先最佩服的人,是皇后娘娘和王妃,现在,我最佩服的人,是大姐姐。”扶意说,“我要像大姐姐站在世子身边一样,站在你的身边。” 祝镕道:“但若有一日,我也愿意站在你的身边,扶意,我只愿你成为你心中期待的样子,为了你的心愿,而不是为了我,又或是别人。” 只这一句话,今日所有的委屈和情绪起伏都归于宁静,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懂自己的心,是金银富贵之外,上天最大的恩惠。 “我想借照顾姐姐之便,请姐姐教我在这家、在这京城的立足之道。”扶意问,“可以吗,姐姐会嫌我吗?” 祝镕笑意深深,摇了摇头:“你真的要学?” 扶意不安地问:“你笑什么嘛?” 祝镕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等你拜了师父后,就知道我笑什么了。” 祝镕去换衣裳,召唤下人预备沐浴,扶意站着呆呆地想,隐约记起了白天韵之说,小时候大姐姐教她念书时,十分严厉。 扶意见识少,她认为父亲和自己算得上是严厉的,她从小是父亲教导,如今一样地教弟弟妹妹,若是如此,那真不算什么。 第284章 千万别坑我 公爵府大小姐被接回祖母身边的事,没有瞒着外头,隔天一早尧年就登门来探望她的嫂嫂,平日里骄傲霸气,坚强又勇敢的安国郡主,在嫂嫂的跟前掉了眼泪。 扶意在玉衡轩为平珒上课,韵之来找她说:“要不是见到郡主在大姐姐跟前的模样,我都忘了郡主和我们一样大,她也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扶意说:“记得郡主小时候多淘气,那样的无忧无虑,若非五年前的变故,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不久后,下人们领着郡主找到这里来,尧年在玉衡轩里转了转,和平珒说了几句话,小少年如今大方从容,见了外客也不拘谨胆怯,真真是脱胎换骨了。 平珒离去后,怀枫和嫣然被抱来,大嫂嫂一并跟来,一则问候尧年,再则,她打算等孩子们上了课,带他们去见一见大姑姑。 尧年向扶意递过眼色,避开嫂嫂和韵之后说:“我听老夫人的意思,暂时不能提起我嫂嫂失子的事,不愿她再受刺激,你可知道?” 扶意颔首:“是,祖母也一样叮嘱我了。” 尧年叹:“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要紧的是嫂嫂她不再受苦,何况我和我娘眼下也没有实权,不然一定不会放过祝承乾夫妻二人。” 扶意垂首不语,尧年则问:“他们也一直欺负你是不是,我听韵之说,不是挨骂就是挨罚,三天两头地和你过不去。” “这都是小事。”扶意说,“对您来说,家国才是大事,恩仇才是大事,郡主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被他们压垮。真有一日,我来向您求助,还请郡主一定施以援手。” 那边传来嫣然奶声奶气的撒娇,被姑姑逗得急坏了,便见韵之抱过小侄女,狠狠亲了两口。 扶意见尧年一脸羡慕,想到大姐姐的孩子若还在,该和怀枫差不多大,她一定也会是最疼人的姑姑。 但尧年没有提起这些,反是问扶意:“我听见几句风声,宰相府里谋算着,要为闵延仕提亲娶韵之?” 扶意笑道:“真是没有您不知道的事,这家里都没多少人知晓呢。” 尧年问:“老太太他们怎么说?” 扶意道:“说来话长,但老祖母已经先回绝了闵家夫人,可他们没有放弃,说是重阳节时再正式登门。” 尧年爽快地说:“既然回绝了,就罢了吧,我那表兄虽好,世上也不只他一人好,糟糕的是宰相府里太乱,若不能清一清门户,谁家女儿嫁去都受罪。” 扶意道:“是啊……” 涉及韵之的心底事,关于她的颜面和尊严,扶意没有信口就说女孩儿的心思。 然而就算是尧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闵延仕是好的,但他背后的家族实在不堪。 扶意终究不是对闵延仕心生爱慕的那个人,她的内心时时刻刻都会受影响而动摇,好在她能忍得住不多嘴,能让韵之在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 尧年用过午饭后,就离开了公爵府,下午,扶意给妹妹们上课,韵之则一直陪在长姐身边,姐妹俩也说起了宰相府的提亲。 妹妹们散课前,韵之就垂头丧气地回来,坐在门外廊檐下,也不与人说话。 映之她们下学后,见姐姐在门外,纷纷上前问候请安,但韵之懒懒的,只让她们早些回去。 扶意端了一杯热茶来,递给韵之,问道:“大姐姐说什么?” 韵之捧着茶碗,叹了声:“姐姐不答应,要我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将来。” “毕竟王妃自身就和娘家不和睦,在大姐姐心里,宰相府就是不好的。”扶意说,“姐姐和奶奶大哥他们一样,只是为了你好。” “这我自然知道,我烦恼的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看好和祝福,我却没有半分动摇。”韵之看着扶意说,“难道不是我很奇怪?” “喜欢一个人,想来也就一眼的事。”扶意说,“至少,你是动了心的,而不是天长日久的相处后,默认了就是那个人。若是我,我宁愿选择前者,哪怕不能共度一生,哪怕将来不圆满,这辈子,也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自然,能遇上你哥哥与我两情相悦,是我的福气。” 韵之喝了热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坐在这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图什么,可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真的,扶意……” 扶意抱住了她,善解人意的说:“你勇往直前,我就在身后托着你,你若退缩往回走,我也敞开怀抱等你,记着家里,有嫂嫂在。” 韵之笑出声来:“你可拉倒吧,先摆平你那公公婆婆再说,是谁成天让我给她搬救兵来着,你怎么比我家大嫂嫂还惨。” 扶意说:“等我跟姐姐学起本事来,就不惨了。” 韵之睁大眼睛,一脸悲悯地看着扶意,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扶意一时没明白,看了天色说:“时辰不早,大夫人该回来了,我要先去见一见姐姐。” 韵之见廊下掉落的嫣然的玩具,计上心头说:“大嫂嫂进门后,也是天天叫我娘折腾,直到她有了身孕,至少分娩前那大半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再等儿女双全后,我娘对她也好些了。” 扶意默默地想,若就之前那样,也算是好些了的话,那大嫂嫂才是真的惨。 韵之说:“你也生个娃娃呗,大伯父一定不会再为难你。” 扶意很不屑:“我和镕哥哥想要娃娃了,自然会好好孕育,但在那之前,要我为了哄公婆高兴怀孕生子,那绝不可能。” 韵之满脸坏笑:”就你们这么腻歪,我做姑姑是迟早的事吧。” 扶意心里一紧张,计算着日子,幸好还有余地,不禁松了口气。 看着丫鬟们将书房收拾整齐后,扶意便往内院来,她还没正经向大姐姐提出,希望能跟着她学一些京城高门贵府间的立足之道。 可是到了门前,韵之死活不肯跟进来,扶意只能单独来见长姐。 涵之原在窗下看书,手里拿的是去年才出的新本,放下书来问道:“有事吗?” 扶意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不知是对未知的事有所敬畏,还是被祝镕吓唬的,这一刻,她紧张极了。 “你既看得起我,我也不必谦虚,就从仪态举止学起如何?”涵之道,“你虽端庄得体,比起常人来,已是足够端庄与大气,但你将来,是这家的主人,眼下还远远不够。” “是……”扶意应道。 “我并不能教你,如何哄得我爹娘高兴,他们也不配。”涵之道,“可我愿意,为祝家将来拥有了不起的当家主母而略尽绵力。” 扶意一脸虔诚地看着大姐姐,心里又激动又忐忑。 涵之问:“你教授弟弟妹妹们功课,已是分身无暇,打算如何安排时间?” 扶意应道:“每日太阳落山前,到晚饭时,能有一个时辰的空闲。” 涵之道:“那就这个时辰,你不必到这里来,我也要出门走走,我来玉衡轩找你。” 扶意谢过姐姐,因明日祝镕就要护驾出行,她今晚要早些回去为丈夫打点行装,这就要辞过。 涵之却道:“听说因你大声对镕儿说了几句话,被告发到我爹跟前,罚你跪祠堂?” 扶意尴尬地点头:“是。” 涵之说:“把那个人抓出来,交到我跟前来。” 扶意怔然:“可他们是母亲和父亲的人。”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被我爹娘欺负,活在他们的手眼之下?”涵之问,“又或者,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扶意摇头,在大姐姐跟前,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 涵之道:“你进门有一个多月了,听说挨骂挨罚,反而越来越多。” 扶意恨不得把脑袋藏进地毯里,她终于明白了韵之眼中的悲悯和镕哥哥昨晚意味深深的笑容,难为情地应着:“是……” 涵之道:“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说。” 走出大姐姐的卧房,扶意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见韵之在远处躲在廊柱后,朝自己挥挥手,她小心翼翼跑来,像是不敢被大姐发现,拽着自己就出去了。 “你听好了啊,我不管你要学什么,千万别坑我,千万别让姐姐说什么,把韵之一块儿叫来。”韵之霸道地威胁扶意,“你要是把我拉下水,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第285章 要学会狠心 扶意将这些话告诉了丈夫,换来祝镕哈哈大笑,扶意便不理他,转身检查出门的行装。 “生气了?”祝镕从后腰抱着妻子,“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劝过你。” “我可没后悔,就有些害怕。”扶意说,“我怕自己太蠢学不来,让大姐姐失望。” 祝镕笑道:“没有嫌学生笨的先生,只有怕自己不足的先生,你害怕,大姐姐兴许还紧张呢。” 扶意笑不出来:“只短短两日,我完全被姐姐的气势压着,她没凶我也没怎么我,就几句话,让我恨不能仰望她。可想而知,嫁到纪州,王爷和王妃该多喜爱这样了不起的儿媳妇。而大夫人呢,她如此用心栽培了大姐姐,不亚于父亲对你,为什么后来要这样对待她,对自己的亲骨肉再三下药,她怎么做得出来?” 祝镕收敛笑容,正经地说:“因此我和我爹,也随时可能关系破裂,我早就想明白了。至于姐姐,大夫人她现在一定后悔两件事,一是培养了女儿的心胸气度,于是在家国之上,她深知女儿会选择国而非家,换言之,她会站在纪州王府那一边,以天下苍生为重。再者,她亲手堕了自己的外孙,这一步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利益,相反成了她之后一辈子的桎梏。便是这两件事,彻底撕裂了母女血亲,她从此再无顾忌。” 扶意听得心里一片寒凉,生儿育女是用来利用的,大夫人如此,二夫人亦如是,这家里若非还有三房两位深爱儿女的叔叔婶婶撑着,可真不见得比人家宰相府强多少。 她忍不住说:“正因为上一代的薄情,才有你们兄弟姐妹的抱团取暖,也不怪你们的感情这样好。既然韵之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去了宰相府,她也比旁人更能适应不是吗?” 祝镕问:“那丫头一直逃避见我,她说过什么没有?” 扶意摇头:“只说不想见你,怕你凶她,不过……今天姐姐也反对。” 祝镕一叹:“这是自然的,家里,也只有你能支持她。” 扶意很无奈,不再提这些话,将她亲手绣的护膝装入行囊里,生怕天气忽然变冷,要祝镕一定记得戴上,年轻时最要紧护着膝盖,老了才能有利索的腿脚。 “对了。”忽地想起一件事,扶意为难地说,“大姐姐要我把那个跑去告状说我们吵架,害我罚跪的人抓出来,交给她处置。” 祝镕问:“抓不来?” 扶意摇头:“我只是担心,这样难道不是和父亲翻脸吗,我一直都避免与他起冲突。” 祝镕想了想,说道:“也许他并不在乎你是否与他起冲突,他只在乎我是否和他翻脸,大姐要处置这件事,目的应该不是警告我爹以后别这样,因为你们做不到,可是你们能震慑这屋子里的人。” 扶意道:“之前你已经撵走过一个人,可见没什么用。” 祝镕笑道:“那你就看姐姐的处置,有没有效用。” 扶意抱着他的腰,软绵绵地伏在丈夫胸前寻求依靠,祝镕体贴地安抚着,想到自己明日就离家,而之后还要发生许多的事,都不能在她的身边。 “我去把人给你抓出来。”祝镕道,“别回头你笨手笨脚找不到,挨姐姐的骂。” 扶意小声问:“那可以说,是我自己找的吗?” 祝镕笑道:“你别被姐姐看出来就好。” 在丈夫的宠爱和体贴下,扶意没费任何心思,就知道了是哪个丫鬟在那晚跑去兴华堂多嘴,祝镕也是尽己所能,赶着出门前为扶意分担一些,但之后的事,就要她自己来应付。 隔天天未亮,祝镕便已出门,要先进宫去接太子。 扶意一路将丈夫送到门前,因知王府会派人“袭击”太子,她千叮万嘱祝镕要小心,盼着他能看懂自己的眼神。 但后来祝承乾赶来送儿子,扶意只能靠边在一旁。 看着骏马飞驰而去,扶意满目担忧,但见祝承乾转身来,立时收敛她脸上的担心,毕竟公爹教训过她,要端庄持重,不能将心思在外人面前表露,而这一点,扶意自己也是认可的。 祝承乾问:“这几日,你在涵之身边照顾她,她身体如何?” 扶意欠身道:“长姐一切安好,请父亲放心。” 祝承乾沉沉一叹:“你传我的话,问她何时愿意相见,我这里等着拜会世子妃。” 扶意自然不会原话转达,但不论她怎么说,大小姐就是不见双亲。 这天傍晚,清秋阁里动了家法,涵之领着扶意回来,聚齐了院中上下所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多嘴的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却并不撵走,继续留用。 “你们欺负少夫人年轻,那只好我来做主。”涵之对众人说,“三公子一早就说明白,他院里不要多嘴多舌的人,上回他是把人撵走了,这不是我们家的做派,少夫人也不懂这家里的规矩,我会慢慢教给她。” 大小姐话里的意思,丫鬟婆子们都听得明白,被撵走的不惨,开头辛苦些,但总有法子再谋营生,可若留在这家里,又开罪了主子的,往后这日子可就艰难了。 涵之说完这些话,便带着扶意回玉衡轩,今日是她们头一天的课。 扶意原本就紧张,再亲眼见一个丫鬟挨打,打到后来都没生息了才罢手,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她以为大姐姐会有什么法子对付这些事,没想到如此简单而狠辣。 不久后李嫂来,说是去瞧过那丫头,皮肉伤了未损筋骨,她会派人好生看着,至少在她伤愈之前,不会让人随便欺负,更不能损了性命。 李嫂嫂走的时候,不经意看了眼扶意,心疼地问:“少夫人您冷吗,怎么脸色这么白,哪儿不舒服?” 扶意摇了摇头:“李嫂嫂,我没事。” 众人都退下,屋子里只有扶意和涵之,涵之示意弟妹坐近一些,彼此只隔着一张矮几。 她伸手握了扶意的手,果然十指冰凉,笑道:“吓着你了。” 扶意也坦率:“是,我以为就打几下……” 涵之道:“皇权之下的世道,若有一日我祝家败了,你我沦为阶下囚,或被买卖为奴隶,今日的下人则变身成了主子,不论我们曾经是否开罪过他们,他们手里的鞭子,也会挥向你我。当你生存无忧时,你大可以仁慈对待身边所有的人,可眼下,你尚未立足,随随便便一个丫鬟就敢欺负到你头上来。在他们眼里,只当你是大老爷的儿媳妇,以为她们就有资格帮着大老爷来调教你,而无半分将你看做少夫人来敬重,那就请收起你的仁慈,先好好活下去。” 扶意垂下头,她需要改的,是十七年来对这世道的认知。 涵之道:“你生在纪州,天高皇帝远,加之王爷的仁政,纪州简直是大齐的世外桃源,于是你心地善良仁厚,这一点并不坏。但如今来了京城,天子脚下,你就该明白,其实皇权之下,我们也不过是奴才。在这样的世道下生存,你想要有所作为,就先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把下面的人踩在脚下。扶意,你可以不狠心,但必须学会狠心,不要担心他们的报复,不要担心你的一时狠心毁了谁的人生,抛开这些包袱,就记住,保住你自己的地位,你才能帮到更多的人,才有能耐,向那些真正需要你的人施以援手。” 扶意渐渐抬起头,凝视着长姐。 涵之道:“家里的下人,不过是贪图小利,不过是墙头草,家里再大的事,也都是小事,可出了这道门,朝廷国家,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我想你很为难吧,夹在我和镕儿之间。” 扶意的心一咯噔,慌张地看着长姐。 涵之笑道:“你慌张起来的样子,和那小子一模一样。” 扶意顾不得害羞,谨慎地问:“姐姐,您、您知道。” 涵之道:“我带大的弟弟,他眼睛里有什么我会看不出来?而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为了家族,镕儿没得选择,我不怪他,我也相信关键时刻,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扶意极力为丈夫辩解:“大姐姐,镕哥哥他……” 可涵之并不想听:“我相信我的丈夫和公公,我也相信你们,天下之事,并无对错,只有输赢。” 扶意忽然感到,她好像也不算太蠢,毕竟这话,她早就对祝镕说过,稍稍有了几分信心。 可涵之言归正传,立时冷下了脸,严肃地说:“起来,站到那里去,公爵府的女主人,不要总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我们家的人,上只跪皇帝亲王长辈双亲,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在你脚下。” 第286章 扶意的领悟 扶意以为大姐姐要她罚站思过,不敢分辨,老老实实走到墙根下,可她才站定,涵之也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学一遍,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自己看。” 看着大姐姐模仿自己的仪态走来,那缩紧的脖子,微微弓起的背,满身谨小慎微、怯懦自卑的模样,扶意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她。 涵之见她的神情,便问:“很意外是不是,我并没有夸张做作,至少在我眼里,方才你就是这样走来,为何如此,难道是在我面前害怕吗?” 扶意怯然点头:“姐姐,我、我很紧张。” 涵之严厉地看着她:“将来,你会遇见更多令你紧张害怕的人,还有残忍无情的事,倘若你认为你的柔弱和胆怯并没有错,我也不必强求你纠正,若不然……” 扶意忙摇头:“我不要柔弱和胆怯,姐姐,是我错了。” 涵之却道:“我渴了,去取茶水来。” 扶意一愣,但不敢耽误,应下后立时走出书房。 屋外秋风拂面,清爽的凉意,叫人精神一振,扶意稍稍松了口气,往玉衡轩的小茶房走来。 香橼和绯彤跟进来,扶意见绯彤在,好奇地问:“怎么不在韵之身边?” 绯彤道:“姑娘吩咐,要奴婢在这里瞧着点儿,要是您挨罚了,立时去找她来救您。” 扶意笑了:“连大姐姐的门都不敢进的家伙,还救我呢,” 香橼问绯彤:“大小姐看起来那样温和可亲,今天还问我想不想纪州家人,怎么二姑娘见了姐姐,比见老太太和三公子还服帖呢?” 绯彤从小就跟着小姐,掰着手指头说:“这家里,姑娘最怕三个人,老太太、三公子,再就是大小姐。三人中排头一个的,那就是大小姐,老太太和三公子跟前,姑娘急了使劲儿哭是管用的,大小姐跟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扶意道:“大姐姐也最疼她不是?” 绯彤笑道:“这是自然的,一家子兄弟姐妹,自上而下,咱们姑娘就是从小受尽宠爱,如今才懂得疼弟弟妹妹,少夫人您说呢?” 扶意颔首:“是这个道理。” 绯彤要帮忙端茶进去,扶意拦下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退下吧,外头风凉,在抱厦里歇着便是。” 香橼掀起茶房门帘,看着小姐走出来,轻声问:“大小姐没为难您吧,端茶送水的,为何不差遣奴婢们?” 扶意心里一颤,方才在长姐跟前的紧张又从心里冒出来,很显然,大姐姐差遣她取茶水,是要再看一眼,她进门时的仪态。 她双手紧紧托着茶盘,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僵硬,双腿发沉,她越是想表现出轻松自然,越是浑身都不自在。 这样进门去,必然会受责备,扶意不怕挨骂,可她不愿姐姐对自己失望,竟一时站住了,不敢举步前行。 “小姐?”香橼跟上来,“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穿得太少了,姑爷早晨还叮嘱呢,要您添衣裳。” “镕哥哥……” 想起他们昨夜说的话,祝镕说,若有一日,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扶意的心豁然开朗。 就算大老爷耳提面命地要她记得,时时刻刻不论在何处都代表着丈夫的体面,可镕哥哥从没有这样看待她,她不附属于任何人,她一直都是自由的。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扶意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她想要变得更好,并不是为了丈夫,也不是为了这个家,而是为了,能成为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模样。 书房里,涵之仔细翻阅扶意自春天以来,为弟弟妹妹们准备课业的笔记,自然在这之前已经得到弟妹的允许,不然她也不能随便动扶意的东西。 上面不仅仅是每一堂课的记录,弟弟妹妹们最初的状态,每一堂课的表现,功课完成的优劣,乃至背书时,哪一段生疏哪一段不解,他们的弱处长处,全都被详细记下来。 最初几个月,扶意还是客,正儿八经的西席,她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但成亲后,书房重开以来所有的日子,亦是一天都没落下。 而她分明那样忙碌,被琐事缠身,被公婆刁难,连安心吃一顿饭都难。 涵之心中动容,听见门前有动静,抬起头,便见扶意端着茶盘进来。 她身姿轻盈、体态优雅,更要紧的是,从眼睛里透出令人舒心的笑容。再不是方才那样拘谨小心的卑微,而眼前的这一切,也绝不是一时半刻能装出来的。 “有高兴的事?”涵之笑道,“我看你是耷拉着脸出去呢。” 扶意笑道:“在茶饭遇见绯彤在这里,说是韵之派来,怕我被姐姐责罚,命绯彤瞧着,好随时找她来救我。” 涵之嗔道:“那丫头成日里闲着,招猫逗狗的,是该收收骨头了。” 扶意想了想,放心大胆地说:“大姐姐,您也不同意宰相府的提亲?” 涵之抬眼看她,那严肃而不容回绝的气势,吓得扶意一颤。 但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她已经悟到大姐姐的要她明白的事,并非不可以胆怯柔弱,而是该如何在不同的人面前,将这份情绪收放自如。 “听这口气,你支持韵之?”涵之问道,“韵之和闵延仕,有私交?” 扶意忙道:“姐姐不要误会,韵之和闵家大公子是清清白白的。” 涵之道:“祖母告诉我,三婶婶侄儿的死,是闵延仕所为,为了救韵之,这件事你也知道。” 扶意颔首,她意识到,短短两天,长姐已知晓家中大部分的事,而韵之对闵延仕的情愫,既然已经是可以告诉祝镕的事,此刻也不必再瞒着姐姐。 听罢扶意的解释,涵之神情凝重,半晌才开口:“她为何不对我说?” 扶意道:“怕是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 涵之轻轻一叹:“去找她来。” 内院卧房里,韵之还在担心扶意会不会被大姐姐收拾得很惨,谁知绯彤来传话,要她赶紧过去。 “我去做什么?为什么要我去?跟着扶意一道学仪态礼仪吗?”韵之瞪大眼睛看着绯彤,“我学这些做什么,我小时候都学过了。” 绯彤哭笑不得:“奴婢可不敢多问,您赶紧去吧,大小姐今天才发怒打了清秋阁的丫头,奴婢可不敢惹大小姐生气。” 她伸手来拽小姐,韵之张牙舞爪地低吼着:“言扶意,你给我等着瞧。” 玉衡轩里,扶意正在为涵之讲述,她被母亲软禁后这五年来,纪州发生了什么,整个大齐发生了什么。 说到眼下赞西人屡屡犯境,烧杀抢掠大齐边境的百姓,但朝廷依然以和为贵,涵之恼道:“五年前,父王就曾上书皇帝,提到赞西人的野心,他果然是听不进去的。” 此时门外绯彤的声音传来:“大小姐,二姑娘来了。” 扶意憋着笑,退到一旁去,让出姐姐面前的位置来。 韵之毕恭毕敬地走进来,周正端庄地向长姐行礼,要知道平日里,她都是飞进来的。 涵之说:“坐下吧,你和扶意无话不说,我就不叫她避嫌了,可以吗?” 韵之点了点头,看向扶意时,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涵之径直问道:“韵儿,你喜欢闵延仕什么?” 大姑娘的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韵之惊恐不安地看着姐姐,想起扶意来,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瞪着她。 “你看扶意做什么?”涵之道,“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要嫁给闵延仕,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我怎么答应你,怎么帮你?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你喜欢上了那个人。” 韵之抿着唇,眼泪渐渐浮起,她委屈极了,她也害怕极了,对于自己的人生,仿佛知道想要什么,又好像一片空白,不,是一片漆黑。 “扶意退下。”涵之道,“我和韵儿单独说说话。” 扶意领命,起身时,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韵之,却被韵之在腿上砸了一拳头,疼是不疼的,非要说,她的心才疼。 出门时,听见大姐姐嗔怪的语气里满是宠溺,说着:“还打人,你不怕你三哥回来揍你?” 扶意不禁松了口气,揣摩大姐姐的心思,在知晓了妹妹的情意后,姐姐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这件事上,韵之兴许又多了一个帮手。 待扶意离去,韵之已经坐到了姐姐身边,娇弱地伏在她的怀中,涵之温柔地安抚着妹妹:“你告诉姐姐,当真非他不嫁?” 第287章 你自己做主 韵之终于敢对姐姐说实话,并不是非闵延仕不嫁,而是若有机缘,她不愿轻易错过。 当初爹娘为了将她嫁四皇子为妾,费尽心机算计的那些事,对闵王妃不敬的一桩桩,此刻讲来,直叫她在长姐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姐姐,奶奶担心的事,您和三哥哥担心的事我都懂,甚至对扶意说,将来我若回头,要她一定收留我。”韵之敞开心扉,“我就想为自己做一次主,得知爹娘的野心后,这些年一直在彷徨不安中,怕自己哪一天就要以死相逼来抗婚。终于摆脱了那样的日子,还等到我心仪之人来提亲,哪怕他只是奉父母之命,哪怕他根本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他呀。姐姐,我想对他好,至少往后的日子里,我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人生百年,儿女情长绝不是一切,涵之本有一大车的道理可以对妹妹讲,但她忍耐下了。 这五年,如噩梦一场,纵然记忆的缺损减少了她的痛苦,纵然她还年轻,可白白耗费的青春,未能临世的孩子,永远也补不回来。 即便是她,也未能在五年前逃脱爹娘的掌控与束缚,未能守护自己的孩子,命不由己。 就算是眼下,涵之也不敢说,她能自行决定往后的人生。 这世道之下的女子,不论贫穷卑微,还是富贵显达,终究都是一样的可怜,只是太多太多的人,从未见过光明,便不知自己身在黑暗。 “你自己做主吧。”涵之松口了,温柔地擦去妹妹的泪水,“将来若要回头,扶意顾不上你的话,就来找姐姐,这天下,处处有你容身之处,我家妹妹,只管勇敢地往前走。” “姐姐……”韵之一下哭出了声,宛若小时候受了委屈找大姐告状,她更恨自己这五年来像个傻子,以为姐姐真的只是避居不见人,而不知她是被大伯母软禁束缚。 “要不是扶意来,姐姐怎么办。”韵之哭着说,“姐姐好可怜,大伯母太狠心。” 涵之拍哄着她:“没事了,这么大姑娘了,还哭。” 与此同时,扶意回到内院,遇上兴华堂来人向大小姐问候,王妈妈带着曾经奶过大小姐的乳母一道来,带着各色点心瓜果,说是姑娘从前最爱吃的。 扶意吩咐她们:“大小姐和三姑娘正说话,一时半刻不过来,你们先放下,我会把话带到。” 王妈妈边上的妇人,福了福说:“请少夫人安,小的是大小姐的奶母,如今已不在府里当差,听说大小姐回来了,特地来拜见。” 扶意笑问:“妈妈如今在何处当差?” 那妇人应道:“大夫人仁厚,派小的在京郊庄头看管祠堂香火,最是清闲的。” 王妈妈忙啧嘴,皱眉瞪着那女人,乳母赶紧捂住了嘴。 家里对外的说法,就是将大小姐从京郊庄头接回来的,祝家家业再大,也不能围着京城一圈全是自家的地界。 虽说庄园山头是好有几处,这话终究是露了马脚,在扶意跟前没什么,若叫外人听去,便可做文章。 扶意也没有点穿,只道:“二位先回去吧,我会向大姐姐转达。” 王妈妈是顶着大夫人的压力来的,也是豁出去了,问道:“恕奴婢冒昧,少夫人因何事,劳烦大小姐去清秋阁动家法,大小姐的身子骨,已经能走那么远了?” “说来惭愧,待我之后向母亲解释。”扶意道,“怪我年少不经事,镇不住下人,大姐姐看不下去,才替我出面。王妈妈得闲,还请多来清秋阁坐坐,替我管束管束他们才好。” 王家的皮笑肉不笑,命小丫头将瓜果糕点放下,这一趟是又白来了。 扶意客气地将她们送到门外,隔着老远,见王妈妈暴躁地排揎乳母,吓得那女人一路点头哈腰地赔罪。 有小丫鬟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找到门前说:“少夫人,老太太念叨您呢。” “这就来。”扶意转身,见最后一缕夕阳,渐渐从天际散去。 黑夜徐徐降临,转眼又是一天,这个时辰,镕哥哥和太子该走了一半的路,停马下车,休息一夜后继续上路。 扶意在祖母跟前说:“镕哥哥必然为了守护太子安危,彻夜值岗,他总是夜里不睡觉。” 老太太说:“如今我念叨他已经不管事,往后你来念叨,天天念日日念,他若恼你,奶奶替你教训他,若是叫你念好了,叫他知道这家国天下不只他一人,收敛那股子拼劲憨劲,就是你的功劳。” 扶意有了底气:“您给撑腰,这事儿就抱在我身上。” 传晚饭时,韵之才搀扶着涵之走回来,姑娘的双眼哭成了核桃,可就这样了,还不忘欺负扶意,恼她出卖自己。 被涵之责备没大没小,韵之不敢顶嘴,脑筋一转,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被坑,笑眯眯地对大姐姐说:“平理一直想见姐姐,派人传他过来可好?” 老太太对扶意笑道:“家里这两只猴子,只有你大姐姐管得住,平理和韵之,都怕你姐姐。” 涵之嗔道:“还不是奶奶宠坏的?” 韵之说:“姐姐要是能早些回来就好了,把祝平瑞看住,不叫他跑了。” 扶意拽了拽她的衣袖,轻声提醒:“你又连名带姓的。” 刚好芮嬷嬷来,岔开了话题,身后还带着小丫鬟捧了食盒,嬷嬷对涵之说:“大小姐,都准备好了。” 涵之道:“嬷嬷替我走一趟,就说我问候母亲,我大病初愈,不宜伤心落泪,见了娘亲恐难以自制,于身体无益,请母亲原谅,再容我将养数日。” 芮嬷嬷记下,带着下人离去,扶意见状欲言又止,考虑良久后,终于开口:“姐姐,明日起,让我代替您向母亲请安可好?” 韵之小声嘀咕:“你还是躲远一些的好。” 可是涵之答应了:“这样也好,不必总劳烦嬷嬷来回,你原本就每天要去请安。” 用罢晚饭,韵之送扶意回清秋阁,路上埋怨她多事,为何不仗着大姐姐,远离大夫人,还自己找上门去。 可扶意要跟着大姐接学本事,光学不练不管用,她想着,不如在与公公婆婆的摩擦和冲突中,找到自己的弱处与不足,反正那俩人也不能吃了她,她不怕。 到了清秋阁门外,韵之抬头望天,见月朗星稀,不由得心情舒畅,对扶意说:“方才在奶奶跟前不好提起,姐姐她答应我了,让我自己做主。” 扶意欣喜不已:“当真?” 韵之道:“现在,就剩下向奶奶恳求,我一直也没敢开口。不过有了对应姐姐的经验,我知道,我该说实话,哪怕让她们失望和担心,说了实话,奶奶才能明白我心里想什么。” 扶意说:“你三哥哥那儿,包在我身上,大哥反正也不能忤逆二叔,就不必担心了。” 韵之笑道:“你也学坏了,不把大哥放在眼里,我还是要好好向他解释的,我不愿哥哥替我担心。” 扶意说:“那就等三哥哥回来,你也好好与他说。” 韵之点头,拉着扶意一道看星空,笑道:“这会子,祝镕一定正望天想你,怕你被大姐姐收拾。” 然而同一片夜色下,并非处处可见光明,太子暂歇的营地上空,漆黑如墨,无星无月。 入夜骤寒,祝镕找出扶意缝制的护膝佩戴上,只见开疆闯进来说:“南方有消息了。” 祝镕眉头紧蹙:“怎么说?” 开疆道:“是假的,一群土匪打着纪州王府的名号行骗。” 祝镕定了定心:“去向太子禀告。” 二人来至太子营帐,殿下并不在帐中,经侍卫指点,在篝火边见到了他的身影。 “殿下,您不该站在明处。”开疆上前道,“请殿下回营帐。” 太子转身看着他们,却笑道:“你们听,远处有狼声,前面是座山吗?” 第288章 太子的笑容 祝镕躬身抱拳:“请殿下回营帐,以免歹人暗中放箭,射伤殿下。” 太子轻轻一叹,转身朝营帐走去,口中却道:“实则你们不说我是太子,谁又知道太子是哪一个,除了文武百官,百姓们不认识,那些个贼子乱党必然也不认得。” 祝镕和开疆默默跟在身后,他们都知道,皇后和杨家,将太子保护得极为细致,贵妃一党纠缠十年,也未损其毫发。 但过度的保护,使得太子的手脚被束缚,养成了内敛沉闷的性情,与皇帝之间也不亲昵。 皇帝对祝镕说过,比起他的儿子们,他反而与祝镕更亲近些,朝廷的事、内宫的事,祝镕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彼此心里都有底。 祝镕早就与父亲谈论过此事,先帝当年的悲剧,可能又将在这一代上演,但好在,当今并没有偏心任何一个儿子,四皇子和其他皇子,都不足以撼动东宫地位。 回到营帐后,太子立定了问二人:“听母后提及,曾有可疑之人闯入京城,那日宫里遭贼,亦是疑似同伙。中秋行围时,我被层层保护,唯恐遭遇刺客,听母亲的话音,像是父皇故意设计,想要勾引贼人入圈套。” 祝镕应道:“个中细节,待微臣回京后再向您详述,请殿下早些休息。” 太子问:“所谓贼人,所谓可疑之人,难道是纪州王府?叔父还活着吗?” 开疆说道:“如殿下所言,臣等怀疑是胜亲王世子潜入京城,但无有证据。而对方来势汹汹,高手如云,皇上的一位密使,就死在他们手里。” 祝镕知道开疆在说平理,可开疆并不知道那是平理,若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挂在嘴边。 太子眼中却显出兴奋的光芒:“项圻还活着!我就知道,他还活着!”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祝镕道:“请殿下早些休息,臣在外守护。” 太子心情极好:“是了,明日一早赶路,我要速速奔赴皇陵,向先帝禀告此事。” 有内侍进门来伺候太子,祝镕和开疆退出门外,离得稍远些,开疆轻声道:“这话若是叫皇上听去,他会不会亲手杖杀了自己的儿子?” 祝镕眼底掠过寒光:“之后几天,你我言语谨慎,不要再勾起太子说这些话。” 开疆叹道:“几位皇子性情都不坏,人品也不错,四皇子更是对权贵皇位毫无兴趣,你说诸位皇子中,谁最像皇上?” 祝镕没有应答,说他先去睡两个时辰,后半夜再来换开疆。 每当有类似的差事,祝镕总是抢着先睡,可他抢的不是能偷懒,而是为了开疆不用熬到天亮后,没得休息立刻就上路。 “你啊……”开疆说,“守着吧,我去睡,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要为扶意想想,保重身体。” 看着好兄弟走远,祝镕无奈地一笑,举目望天,然而夜空漆黑一片,不见星月。 不知扶意此刻正在哪一片夜色下,不知父亲是否又为难她,不知大夫人有没有欺负她,更不知她能不能承受大姐姐的教导。 这份牵挂,令他内心满足又安稳,不论身在何方,身心皆有归处。 祝镕环顾四周,警惕一切动静,又想起方才开疆说的话。 他没有告诉开疆,在他看来,太子和四皇子都像极了皇帝。 又有几个人能知道,当年那位太子,一样的不贪慕皇权地位,一步步被逼到这份上后,到最后,什么都扭曲了。 自从多年前走出京城,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亲眼见识了百姓的疾苦艰难后,他开始意识到当今治国的种种不足,察觉到皇帝性情中极大的缺陷,但上天造人,本就人无完人,皇帝并非无可取之处。 碍于皇族、贵族和官僚的压力,千百年来,中原土地上的各朝各国,并非每一代帝王都能大开恩科,以科举取士。 寒门学子跻身官宦贵族后,势必会影响到皇族旧贵的利益,大齐三百年来,也曾有几十年一度废除科举,而推行世卿世禄和军功爵制。 先帝在世时,亦非按律开恩科,只在朝中官员遇缺,人员不足时,才不得不从民间取仕,甚至于早年,还一度捐官成风。 但当今皇帝登基后,将科举制度列入大齐朝纲,敦促各地县试乡试,每一次都亲自主持京城会试,与文武百官共同挑选大齐未来的人才。 多年来,无数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皇帝在百姓心中,并不只是个不会打仗的懦弱皇帝,他为自己培养的心腹和人才,遍布全国各地。 反而是祝镕这般出身,那年得殿试头名时,可谓举国轰动,因为就在之前,无数世家子弟都被挡在殿试之外,祝镕那一次,几乎是给世家贵族扬眉吐气。 想到这些,祝镕不得不再次动摇他的内心,原来为人臣子,并非忠孝难两全,而是忠国与忠君,当如何抉择。 转眼一夜过去,之后奔赴皇陵之路,顺畅平稳,并没有发生扶意担心的事。 当太子在皇陵代替皇帝祭祖时,京城忠国公府里,也摆下隆重丰盛的酒席,庆贺小公子满月之喜。 三夫人孕中丰满了些,产后尚未能恢复窈窕,先前的衣裳都不能穿,老太太不惜重金请来京中最负盛名的绣娘,为她新作礼服。 光是那一身金银线绣祥云牡丹,大气高贵的正红对襟直领外袍,便是十几位绣娘同时开工,才赶上了今日的满月酒。 时近正午,客人到得差不多了,三夫人亲自来内院请婆婆和几位世家老夫人过去,可话没说上几句,下人就来通报,宰相府老夫人、大夫人并几位少夫人和姑娘到了。 老太太心下一沉,但未露在脸上,借口道:“你搀扶我几位老嫂嫂先过去,我换身衣裳,告诉闵老夫人,西苑离这儿远得很,别过来了。我迟些过去,若有怠慢,就看在我们都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的份上吧。” 几位老夫人说有她们在,不怕耽误待客,便随三夫人一同离去,丫鬟们端盆捧巾地进来,要伺候老太太更衣,但她却坐着不动,问道:“二姑娘呢?” 丫鬟应道:“二姑娘在玉衡轩,陪五公子念书。” 且说扶意奉祖母之命,来西苑宴席待客,三夫人喜欢扶意的体面大方,带在身边脸上光彩,逢人就夸侄媳妇贤惠能干。 因此扶意今日不得闲,将平珒的课业交给了韵之,而大姐姐眼下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最苦便是头疼病犯,人多嘈杂更是受不了,也静静地在玉衡轩里,但并不干涉平珒的功课。 老太太来时,只有姐弟俩在背书,可惜捧书的那个人,心神并不在这里。 “珒儿,去找你大姐姐。”老太太说,“奶奶有话对你二姐姐说。” 韵之怯怯地站起来,虽然那一晚对扶意信誓旦旦,说她知道该如何面对祖母,可祖母毕竟是家中最高权威,她拖啊拖的,一直拖到了今天。 自然,韵之心中也想,她索性不说了,索性就让奶奶回绝,把这件事彻彻底底的了断。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闵延仕,又或是动摇了出嫁的决心,她只是…… “听说涵之、平珞,还有镕儿都答应你了,由你自己做主?”老太太看着孙女道,“至于扶意,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是不是?” “奶奶……”韵之将手中的书,攥得拧成了条。 “可你到底没来找我说,这会儿人到了。”老太太道,“我当着众人的面再拒绝一次,这件事就真的结束了。” “奶奶!”韵之跪下来,微微颤抖着。 “站起来说话。”老太太厉声道,“你为了谁而跪,为了一个男人?” 西苑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大夫人和二夫人虽也在席,但今日不是她们做东,犯不着帮着张罗,更何况二人各怀心事,根本无心享宴。 只见三夫人走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饮下解渴后道:“母亲稍后就到,大嫂嫂和二嫂嫂不必过去迎接。” 二夫人颔首:“你忙去吧,也不必惦记我们。” 但见扶意行来,向婆婆和婶母们行礼,便道:“婶婶,时辰到了,厨房来问是否上菜。” 三夫人朝外头张望着,嘀咕:“还有人没来吗?” 便是此刻,西苑的管事匆匆跑来,一脸尴尬地禀告:“前门说,金、金夫人来了……可是,可是她穿着一身素服,头上还带着白花。” 第289章 孩子嘴里的蜜糖 今日摆宴,三夫人并没有给娘家哥哥送帖子,一则彼此算是撕破脸皮没必要再往来,再则人家新丧了儿子,亦是三夫人自己的侄儿,不该拿喜事去戳他们的伤痛。 在京城贵府中,不请自来是极其丢脸有失体面的事,寻常人家不会这么干,能这么闹的,要不是无赖,就是来寻衅滋事不安好心。 二夫人心里惦记着闵家的提亲,不愿闹出尴尬的事,若是平日她必定看弟妹的笑话,今日却劝道:“珍儿的好日子,你忍一忍吧。” 三夫人怒道:“正是我儿的好日子,容她这样来找我晦气吗?我可没请她,就算不请自来,也不该披麻戴孝的,她不如把灵台也摆到我们门前来,我才佩服她。” 二夫人劝不住,只能干着急。 “跟我走,带上几个结实有力的婆子,事后本夫人有赏。”三夫人对两位嫂嫂说,“宴上的事,还请嫂嫂们帮着张罗,我去去就回。” 二夫人焦心不已,她也不能自己出面,一边答应着会帮忙照看,一边四下里瞧,眼睛里也只能看见扶意,是个管用的孩子。 “跟着你三婶婶去吧,她脾气急躁,别闹出大事儿来,今天这么多贵客在。”二夫人说。 扶意颔首,但转身向大夫人问道:“请母亲示下。” 二夫人忙对嫂子说:“失了体面,也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您就让扶意去吧。” 大夫人懒得管,抬手让扶意赶紧走。 扶意得到应允,便跟着三夫人追出来,天知道怒气冲冲的人走得有多快,扶意紧赶慢赶地来,门前已经吵起来了。 只听三夫人厉声说着:“娘家人?我把你当娘家人,才不去请,就怕你们伤心,你倒是好,上赶着来给我儿子找晦气,你怎么不把我当娘家人了?明白话告诉你,那小子就是死在你们夫妻手里,以为穿上官袍住上大宅,你们就能在京城横行霸道了?他不正经念书上学,不正经做官当差,成日里喝得醉醺醺,花街柳巷里挥金如土,为了个伎女与人大打出手,把京城里但凡体面些的人家,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到最后落得个尸横荒野,你们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金夫人听得几乎疯狂,尖叫着冲上来要对小姑子动手,三夫人身边几位孔武有力的妈妈可不是吃素的,但金夫人也是有备而来,身后带了七八个高大威猛的士兵。 “婶婶,打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扶意上前劝道,“您少说一句。” 三夫人却拉着扶意的手说:“你和婶婶一样,原是在这京城举目无亲的,远嫁的媳妇,受尽欺负委屈,若还叫娘家人欺负到头上来,那也就白活了。脸皮体面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若有人为了这事儿怕我,从此不敢来招惹我,那也值了。” 扶意见那几位士兵,是忠心耿耿,要为夫人出头的,便上前道:“你们该明白,若无皇命,将士不得入城,入城不得行武,一旦动手,便是犯了律法军规。且不说各位要受军法处置,牵扯了金将军,遭人弹劾,在皇上跟前也不好开交,还望你们速速退下。” 三夫人冲上来说:“听见没有,在京城里做事,时时处处都要讲规矩,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场院,由着你随心所欲唱大戏?” 因对方带了兵来,下人们传话进去,便有男眷迎出来。 平理生怕母亲吃亏,健步如飞地赶到,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前几个士兵,根本不放在眼里,将母亲挡在了身后,挽起袖子说:“是要操练操练吗?” “平理,退下。”里头又有人跟出来,是大哥祝平珞。 平理不服,要争辩,被扶意劝下:“交给大哥处置吧,今天是珍儿弟弟的好日子,不要动干戈,你先送婶婶回去。” “嫂嫂小心些,若是打起来,赶紧往里头跑,记着哪一个对你动手的,我卸了他的胳膊。”平理说罢,又狠狠地扫了门外的人一眼,才拉着他娘走了。 留下平珞,沉着冷静,面对泼妇哭闹,也不会乱了心神,讲明道理,也示以威慑,最后是金家人自己,把坐在地上哭的夫人带走了。 扶意松了口气,向平珞欠身道:“还是大哥哥压得住,妹妹学到本事了。” 平珞说:“他们不过欺你是个女子,才不放在眼里,而你还年轻,本不该受这些委屈,难为你愿意出面。不要着急,将来时日长久,你在京城有了名声,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二人回西苑,路上,平珞轻轻一叹:“韵之若嫁去闵府,有了些什么事,那家里可有个能为她说话的人?” 扶意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正义而好相与的,自然大部分人她也不熟悉,最后应道:“闵延仕不会让韵之受委屈。” “天知道。”平珞说,“我听你大嫂嫂的意思,她从没察觉出来,自家弟弟对我家妹妹有什么好感,虽不是一道长大的孩子,可比起旁人算得是时常往来相见,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 毕竟大哥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扶意不便提起,想来自己也是神奇,来这家短短半年,不仅知晓各种事,甚至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完成了。 “扶意,我心里是不答应的。”平珞说,“只是心疼那丫头,一直被爹娘摆布着,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一回主。” 扶意应道:“韵之是有志气的姑娘,她不会让哥哥失望,不会要您担心。” 平珞依旧愁眉不展:“但愿如此。” 说了半天话,却不见话中的人,平珞问:“韵之今日不来坐席?” 扶意说:“没说不来,只是上午在玉衡轩教平珒功课。” 平珞想了想,见祖母也不在,便猜到祖孙俩缺席的缘故,心里盼着祖母能最后阻拦下这桩婚事,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妹妹嫁去那样的人家。 玉衡轩里,平静下来的韵之,向祖母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老太太虽然觉得这些事根本不足以托付终身,可她也曾年轻过,也曾幻想过属于自己的儿女情长。 她能明白,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讲世道险恶、讲人生艰难,她根本听不进去。 不是孙女不懂事,也不是这孩子傻,人在不同的年纪,眼里看出去的世界本就不一样,老太太口中的砒霜,都是年轻孩子嘴里的蜜糖。 面对这样的事,若不愿强行约束,那就放手让孩子去闯一闯。 “照我的脾气,该对你说,将来吃了苦别来找我哭,将来受了罪也别想往家里跑。”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孙女,“可我舍不得,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看着你从那么一丁点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我怎么舍得你在外受委屈。” 韵之眼里含着泪,紧紧咬着双唇,才不叫自己哭出来。 老太太说:“我幻想过无数次你出嫁的光景,我想着你躲在我怀里,红着脸儿笑着给我说未来姑爷有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还没出嫁,人家还没正经提亲,就要先落泪。” 韵之摇头:“奶奶,不是的……” 老太太沉下心道:“闵家的人再难缠,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料想没人敢欺我的孙女,可我管不住闵延仕的心,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欺负我的孩子。” 韵之哽咽道:“奶奶,我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 老太太无奈地一叹,伸出手让孙儿来怀里:“我知道,奶奶都知道。” 此刻西苑已开席,但老太太迟迟不来,三夫人没有受娘家嫂嫂的影响,一回来便与宾客谈笑风生,将女眷们照顾得妥妥当当。 扶意领着妹妹们坐在一旁,映之轻声说:“三婶婶可要重出江湖了,嫂嫂,三婶婶人虽好,但性情还是急躁了些,往后为了针为了线的,还得和母亲和二婶婶她们吵起来,您夹在中间,可要小心些。” 扶意笑了,想起方才的光景,实则三婶婶说的每一句都是道理,只是自己做不到她这样泼辣罢了。 但见绯彤从来来往往传菜的下人中间钻出来,终于找到了少夫人,轻声道:“老太太要您过去,一会儿好和姑娘一起来。” 第290章 好姻缘 扶意离开时,见祖母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而来,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大夫人和婶婶们也迎上前。 几位方才先走开的世家老夫人们埋怨着:“不见换一身衣裳要这么久的,今日我们来看你显摆儿孙满堂,你却还非要告诉我们,数你柜子里衣裳多。” 老太太玩笑着:“一个个老不正经,越活越年轻,我怕坐在中间,你们又多个妈,可不得打扮打扮?” 三夫人搀扶着婆婆,起哄问:“娘,那我是多了几个嫂嫂,还是多了几个姐姐?” 老天天骂道:“没大没小,我们说笑话,你上赶着占便宜?” 扶意见这里没她什么事,祖母甚至不看她一眼,便悄然带着香橼和绯彤离去。 但心中忐忑,不知祖孙二人说的怎么样,据说男宾那一边,闵延仕也来了,但扶意今日还没见上。 回到玉衡轩,涵之在为妹妹画眉,招手让扶意来看,问:“怎么样?” 扶意细看后,应道:“不似平日两眉弯弯,一笑便是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如此有了几分棱角,大气端庄得多了。” “我家妹妹模样儿好,怎么打扮都好看,区别只在这几分气质之间。”涵之说,“我也不知时下京城兴的什么,只盼着闵家的人能明白,别把外头瞎传的那些话当真。” 扶意心里一紧,问道:“奶奶她……” 韵之低下了头,可一想到祖母和姐姐的话,赶紧又把头抬起来,大大方方地告诉扶意:“奶奶答应了,若是今天闵家再提亲,她会好好考虑和商量,但若闵家就此罢手,她是不会为了我去提亲的。” 扶意松了口气,便要带着韵之离去。 涵之却严肃地吩咐扶意:“这丫头之前为了逃避婚嫁而故意毁了自己名声的蠢办法,你记得告诫妹妹们,不得效仿她们姐姐,再叫我知道,连你一并问不是。” 韵之在扶意耳边低语:“我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扶意几乎同时向姐姐解释:“韵之那么做的时候,我还没来,就是因为这事儿,我才被奶奶从纪州接来京城教她,姐姐,这事儿和我不相干的。” 韵之气得冲她挤眉弄眼:“你说什么呢?” 涵之起身来,向她抬起手,韵之吓得一哆嗦,可姐姐只是扶一扶妹妹的发鬓簪花,理一理她的衣襟阔袖,满眼的不舍:“去吧,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二人向长姐告辞,规规矩矩地出门来,离开玉衡轩的大门,韵之回眸看了眼,见大姐姐没有跟出来,她才松了口气,扬手打了扶意一巴掌:“你坏死了,还跟我撇清关系。” 扶意揉着肩膀说:“你都打我两回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哥哥。” 见扶意径直往前走,韵之才怕了,跟上来问:“你真生气了?扶意,要不你也打我两下?” 扶意停下脚步,心里一阵阵的难过与不舍涌上来,紧紧抿着唇,努力地让自己冷静。 “你怎么了?”韵之探过脑袋,“我打疼你了?我就拍了一下。” “我舍不得你。”扶意开口,眼眶到底是湿润了,转身抱住了韵之,“其实我心里也盼着,奶奶能强硬到底,可是……” 反是韵之拍拍她的背,安抚她:“没事,你该为我高兴,我竟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竟然可以自己来选择夫婿。不就是闵家的人难缠些,我们家的人可也缠得你够呛,我可是公爵府的千金,他们家没人敢招惹我。” 此刻西苑宴席上,闵府老夫人和大儿媳妇来与祝家老太太说笑,不多久,户部尚书的夫人便来请安问候。 三夫人命人搬了凳子请她坐在一旁,尚书夫人坐定后,四下看了看,笑问:“老太太,今日来了半天,怎么不见二姑娘。” 老太太心里明白,闵家看来是找了闵延仕的上司来保媒,她们果然没有放弃。 她心里不是滋味,舍不得嫁孙女,可既然答应了韵之,就不能再反悔,总算闵延仕那孩子,品貌端正、心地善良,是个有作为有担当的年轻人,多少安慰一些。 尚书夫人笑道:“老太太,我年头上去庙里烧香,抽了一支上上签,大师为我解签,说是我今年之内保媒牵线的一桩姻缘,必得永世恩爱儿孙满堂。平日里我虽是个爱张罗的,可得了这么好的事儿,就不能瞎张罗。冷眼瞧了大半年,前日到宰相府送重阳糕,夫人与我一合计,我就知道,这神佛果然是有的。您看,这样好的孩子们等着婚嫁,就缺一个保媒的,我就来了。” 三夫人不知其中的缘故,也不知婆婆和闵家人各怀心事,只有她大大咧咧地笑着:“嫂夫人您这话说的,跟街口说书的似的,您也太能编了。” 尚书夫人道:“神佛的话,岂能瞎编,妹妹年轻罢了。”她起身来,走近两步道,“老太太,您看老相爷的长孙,品貌如何,与贵府二小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闵家老夫人在一旁笑道:“我看中韵儿那孩子,也非一两天了,只是知道你舍不得,从也不敢提起啊。” 至于闵夫人,她实在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索性闭紧嘴巴,单是撑着脸上的笑容,已是拼尽了全力。 另一边,二夫人伸长脖子看这里的光景,浑身坐不住,就想来听一耳朵,被身边的大夫人嗤笑:“你是嫁女儿的,不该稳重些?” 二夫人坐下,讪讪道:“我自然是不及嫂嫂。”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你若想这事儿能成,就别在母亲跟前多嘴,你说一句她就烦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样的话,梅姨娘和丈夫也提醒过她,二夫人虽然不服气,但也不得不照着做,不然她此刻早就飞过去婆婆身边了。 她坐立不安,召唤了周妈妈上前:“去看看,韵之怎么还不来。” 因扶意动了心怀,眼泪沾湿妆容,不得不涂脂抹粉又耽搁了片刻功夫,待姑嫂二人来时,闵延仕已经站在长辈跟前。 扶意大方从容地上前来,韵之也答应过祖母和姐姐绝不在人前失礼,像往日一样,礼貌地喊了声:“闵家哥哥。” 三夫人急不可待地伸手挽着侄女笑道:“韵儿,大喜。” 老太太却出声制止了儿媳,命扶意将韵之带入席,而后对闵家老夫人说:“今日我孙儿满月,你这侄媳妇中年产子九死一生,咱们不要抢了她的风头,过几日我在院子里摆下酒席,专程请你们来再吃一回,有什么事,我们到那一天再细细地说。” 相爷夫人听这话,便知道事情成了七八分,吩咐孙儿:“延仕,还不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命芮嬷嬷去阻拦,和气地说:“和兄弟们吃酒去吧,镕儿今日不在家,可你姐夫在,怀枫和嫣然也惦记舅舅呢。” 闵延仕行礼退下,可就这么片刻功夫,两家要联姻的消息已经在席间传开。 他回到男宾所在之处,立刻被众人围拢,这些人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怕一声恭喜说晚了。 一杯杯酒灌下肚,闵延仕来者不拒,直到平珞来阻拦,才为他挡开。 姐夫带着他到清静之处,开门见山地问:“你心里可愿意娶我家韵之,若是祖父之言,若是岳父岳母之命,你若拒绝,我不怪你,反之,才是委屈了我家韵儿。” 闵延仕心里一片凄凉,这件事谁都能说不,唯独他不能。 杀了金浩天后,他一直被梦魇困扰,好几次半夜想冲出家门去自首,可他到底不甘心,不甘心为了那么一个混账,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延仕,我要听实话。”平珞严肃地看着妻弟,“你到底怎么看韵之?” “我想娶她。”闵延仕道,“姐夫,我会好好待韵之。” 女眷这一边,不如男宾那么热情放肆,并没有人来打扰韵之,但好好的一顿饭,心里藏着太多的事,韵之也好、扶意也好,还有老太太等等,谁都没吃出味儿来。 扶意避开众人后,吩咐香橼去找争鸣,命他给祝镕飞鸽传信,让他心里有个底。 香橼领命找来,一路往清秋阁走,半道上突然被人拽进一旁树丛里,香橼失声要尖叫,立刻就被捂住了嘴。 第291章 内子给了零花钱 就在香橼吓得魂飞魄散时,耳边传来了翠珠的声音:“别怕,是我。” 确认香橼不会再喊叫,翠珠才松开她,带着她从另一边绕过来,指着清秋阁的侧门,便见王妈妈的手下,鬼鬼祟祟地出来,一溜烟儿地往兴华堂跑了。 “是大夫人的人?”香橼问。 “也是王妈妈的心腹。”翠珠说,“我在清秋阁后面扫落叶,看到她偷偷地来,里面有人接应她,可我没看清脸。” 香橼怒道:“看不清也不妨事,反正她们全都是大夫人的人。” 翠珠示意她小点声,两人藏到更隐蔽的地方,香橼见翠珠气色尚可 《大宅深深》第291章 内子给了零花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2章 涵之的病 平珞上前来打圆场,劝道:“不如等闵家再次登门时,看他们的聘礼是否有诚意,我们再合计韵儿的嫁妆,该添的该减的,不急这一刻。” 二夫人好生委屈,回座后还小声嘀咕:“我也是为了你妹妹好,涵之当年出嫁,嫁妆走了大半个京城,那才是公爵府嫁女儿的气派。” 老太太说:“就照平珞的话,先看闵家的诚意,待他们送来帖子后,承业和平珞安排日子与朝廷告假,好在家迎客。” 二老爷心里是满意的,当年为儿子求娶宰相府嫡女不成,如今,他们的长房长孙上门来求自家女儿,他也算是吐气扬眉了。 更何况,韵之嫁与闵延仕,依然与贵妃、四皇子关系紧密,就算女儿将来做不得皇后,也是与皇族最亲近的人之一,就算他等不到那一天,平珞的仕途前程,怀枫和将来要出生的孩子们的前程,就都有了着落。 “退下吧,我累了。”老太太说,“之后少不得有人家来打听恭喜,你们不要太张扬,不要让宰相府的人以为,我们为了韵之能嫁过去而高兴不已,这才是比起嫁妆是否体面更重要的事。” 众人领命,二老爷一家子退出内院,韵之只送到门前,直到分别,也没抬头看爹娘一眼。 祝承业不在乎,平珞和初雪知道妹妹的心思,二夫人虽有话要说,可不得不跟着丈夫离去。 “韵儿,得闲了,回东苑来。”二夫人交代了这一句,便匆匆走了。 韵之没答应,也没回绝,他们走远后,缓缓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 她没有回祖母的屋子,也没有回自己的卧房,没走几步,就坐在一旁回廊的栏杆上,将内院的光景看在眼里。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玩耍、念书,受尽祖母宠爱,花草或是年年不同,但每一棵不老松,都见证了她无忧无虑、肆意潇洒的童年与少年,陪伴她度过了整整十七年。 “姑娘,三少夫人传话说,她屋里有些事儿,等忙完了再过来,您也不必过去。”绯彤在边上轻声说,“您且坐坐,奴婢去大小姐跟前说一声。” “我去吧。”韵之道,“我去对大姐姐说。”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扶意忙什么呢?” 绯彤摇头:“奴婢不知道,但是特地去看了眼,的确是在清秋阁里,不是去兴华堂叫大夫人为难的。” “那就好。”韵之道,“说起来,我得想法子,让映之敏之也住过来,往后有什么事,好给扶意搬救兵。” 绯彤笑道:“这不有大小姐在呢?” 扶意摇头说:“大姐姐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她养好了身体,是一定要回纪州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是到了玉衡轩,韵之来见姐姐,在门前惊见姐姐倒在了矮几之后,痛苦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绯彤,找大夫,告诉奶奶。”韵之大声命令着,鞋也不脱就闯进来,将姐姐搀扶起抱在怀里,“姐姐?你怎么样?” 涵之尚有意识,但头疼难忍,气息微弱,睁开眼见韵之,意识到自己尚能辨认,稍稍冷静了一些,吃力地应了声:“头疼得厉害……” 清秋阁里,扶意和香橼正沿着角角落落搜索屋子里是否少什么、又或多什么,要紧的东西她都记得很清楚,镕哥哥的文书信件在他出门前就已经全部入柜上锁。 偏是那些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数目之繁多,种类之复杂,她至今没能记明白,也无心去记。 “这一次事后,这屋里的东西,我都要记一笔。”扶意还没发现异常,心中焦急而不安,对香橼说,“事过之后,你要敦促我,事情一多,我也难免犯懒。” 话音才落,门外传话进来,道是大小姐头疼病犯了,病得不轻,二小姐请少夫人赶紧过去。 扶意知道,大姐姐深受药物迫害,加之多年来痴痴呆呆,一遭猛然清醒,她努力地想要回忆过去,想要记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每动一次心神,便头疼欲裂。 再顾不得王婆子的人在自己屋里做了什么,扶意立时赶来内院,家里的郎中已经先到了,另有人往宫里去请太医来。 大姐姐虚弱地躺在床上,脑袋上紧紧束着抹额,将她的肌肤都勒红了,可还是无法缓解痛楚。 家里的郎中,亦是医术精湛之人,退出卧房后对老太太说:“恕小的直言,老太太您要有所准备,这样的头疼损害精神,大小姐若不能痊愈,接下来每犯一次头疼,就会损伤一次大小姐的意识,到最后致疯致狂,还是痴傻呆滞,都不好说。” 老太太忍耐满腔怒火:“可有法子,不叫她犯病?” 郎中应道:“请大小姐少思少愁,尽量不要回忆过去的事,或许能避免犯病的遭数。” 老太太颔首:“是这个道理,我会劝说她。” 宫里的太医赶来后,在未商议的前提下,说了与家中郎中一样的话,为了不让世子妃再有汤药的负担,他以施针艾灸为治疗手段,帮助涵之缓解痛苦。 果然妙手回春,几针下来,涵之的神情就松快了。 之后太医与家中郎中相见,一起商议世子妃的病况,再与老太太禀告,都希望世子妃能放下过去,不要强迫自己回忆。 卧房里,解脱痛楚后的涵之,恢复了几分气色,见韵之泪眼汪汪地伏在床边,抚摸她的脑袋说:“姐姐不疼了,你别哭,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 韵之哽咽着:“我不想嫁了,我要留在身边照顾姐姐,下回您再昏倒无人知道,如何使得?” 涵之笑道:“怪我,不愿跟前有人扎眼,即日起我时时刻刻带着人在身边,你安心可好?不许哭了,你哭什么,难道我死了?” 把韵之急坏了,伸手捂着姐姐的嘴,不许她再说那些话。 涵之心情不坏,眼下怎么都比过去强,知道丈夫还活着,自己也重获自由,她有信心把身体养好,大不了就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再去想。 “你看扶意多稳重,你要学着点。”涵之说,“是大姑娘了,遇事不要慌慌张张,要沉着,要冷静。” 韵之回眸看扶意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虽然眼睛也是红红的,但还稳得住。 “她是怕手忙脚乱地被您骂,她可是个人精。”韵之说,“姐姐不要被她骗了,其实她张口就能说漂亮的话,三婶那会儿和大伯母过不去,为了开书房的事儿,闯到清秋阁喊打喊杀的,她都能把人劝走了,把我娘也哄得一愣一愣,现在还有事儿愿意找她商量。您别看她和大伯父大伯母相处不好,可这家里剩下的大大小小,全都被她降服了,降服您也是早晚的事。” 扶意看了眼韵之,也不争辩,去边上绞了一把热帕子,递给姐姐擦一擦脸。 涵之含笑,病痛没有磨损她的意志和信心:“别怕,我会配合太医的诊疗,我不会被这点病痛打败,我还等着家人团聚的那天。” 扶意知道,大姐姐说的家人是世子爷,一时有些忍不住眼泪,但不愿哭,索性岔开话题,好让大家都分心,便说:“大姐姐,我又遇见一件麻烦事,今天大家都在西苑热闹的时候,有人瞧见王妈妈的手下偷偷去了清秋阁,估摸着是进了我和相公的屋子了,但我方才找了半天,也没察觉出什么。” 韵之担心姐姐的身体,不由得拍了扶意的胳膊一巴掌:“什么时候了,你还来烦姐姐。” 韵之没轻没重,打得扶意生疼,她并没有矫揉造作地装可怜,可那一下身子哆嗦,被涵之看在眼里。 “上回就见你动手,你怎么回事,哪里学来的坏习惯,是因为扶意亲近才欺负她吗?”涵之恼道,“学得什么拉拉扯扯的坏毛病?” 韵之吓得躲在扶意身后,扶意反过来护着她,央求大姐姐不要动气,说韵之只对亲密的人这样,保证她在外从不会如此。 老太太在门外和太医说话,听得里头的动静,担心地进来看一眼,听说这件事,口中虽然责备韵之,但也是劝孙女:“是她们亲昵才这样,你别动气,回头我说说这丫头。” 韵之一时有了底气,从扶意身后伸出脑袋说:“不如还是,先给扶意解决了王婆子吧。” 提起王氏,老太太登时怒火冲天,对涵之道:“我原先留她,只是为了知道你娘都在做些什么,可却留成了祸害。” 第293章 你还打算与女儿和解? 扶意说她查了各房胭脂水粉的采买,发现王妈妈在其中中饱私囊,她在钱庄放贷的银两加起来,有两万之多,还不算别处私产。原打算托付柳姨娘换下大夫人房里的上等货,好让大夫人自己找王婆子的不是,但家里事太多,她还没来得及下手。 “我怕直接查贪,王婆子拉别人下水垫背,以求法不责众。”扶意道,“这事儿牵扯起来,没完没了的,不如让母亲自己来查,让她明白这么多年,在身边养了什么样的人。” 涵之夸赞扶意的设想极好,但是对她娘来说,贪不贪都是小事,莫说两万,二十万都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查出来了,将王氏骂一顿也就罢了,只怕连银两都不会追回来,到最后扶意白忙一场,还打草惊蛇。 “做这样的事,但凡出手,就要一击即中,不然他们有了警惕,接下来就该是他们算计你了。”涵之对扶意道,“这么大的家业,想要各处管事尽心办事,想要管事们能压得住底下,一层层下来,少不得用银两来打底,将来你要守住家业,不让他们把我们蛀空了,但也要懂得收放自如,他们若只是图财,那反而是最好办的。” 韵之在边上小声嘀咕:“这是又上起课来了吗?” 涵之听见,威严地看她一眼:“就把你这么嫁出去,你说这家里,哪一个放心?” 祖母和大姐姐都不看好自己的婚事,韵之也不敢在此刻卖乖,好在还有扶意给她撑腰,向长姐说道:“近来的事,韵之都与我一起打理,内院里祖母的事,也时常是韵之安排处置,都是有模有样的。” 正说着话,李嫂嫂进门来,与主子们说:“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夫人突然进宫去了,走得着急忙慌,大老爷那儿也找人去说话。” 韵之担心不已:“我三哥出事了?”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说:“若是镕儿,你大伯母才不会着急忙慌,该是太子。” 涵之见到扶意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原想留下扶意,询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可想到,扶意如今的处境,已十分艰难,良心、情意和忠孝,时时刻刻拷问着她的内心,她不该再给弟妹什么压力,若有能告诉自己的事,这孩子必然就说了。 虽然老太太说以大夫人的反应来看,出事的绝不是镕哥哥,可扶意还是悬着心,毕竟是刀剑无眼,她连一块皮都舍不得丈夫破了。 好在祝承乾是满心惦记儿子的,很快就弄清楚了皇陵行宫里的动静,儿子和太子都是全身而退,有惊无险。 深宫里,杨皇后在东宫安抚太子妃,要她放心安胎,待回中宫,见妹妹垂头丧气地坐在窗下,便道:“很晚了,你该退宫。” 大夫人起身答应,实则有些话到了嘴边,想说又不敢说。 杨皇后看出端倪,主动问:“涵之还是不与你相见?” 大夫人点头:“她必定是恨透了我。不过从内院打听来的消息,这孩子似乎不记得自己有过身孕,今日又发病了,好几个太医来家里。” 杨皇后问妹妹:“孩子发病,你去问候了吗?” 大夫人一愣,说道:“我去了也是被拦着不让进的,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杨皇后苦笑:“就这样,你还打算与女儿和解?” 大夫人不甘心地说:“可我丢不起这个人。” 杨皇后道:“既然你觉得脸面比脑袋更重要,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大夫人察觉到姐姐生了气,露出几分怯意:“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条路走下去,前头是什么光景,如今连我也不敢担保。”杨皇后一脸凝重,“我必当竭尽全力,可我也要给自己留退路,为我的儿女想一想,只有活着,才有指望。” 第294章 言扶意她疯了吗? 大夫人连连摇头:“您原先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我们家只有太子将来继位这一条路,姐姐?娘娘?” 杨皇后冷静地看着妹妹:“时局每天都在变化,我是他枕边的人,我知道他的能耐。曾经能赢,并非我们强大,虽然来自各方的压力的确不好对付,但成败关键,是我们眼中最大的阻碍,根本无心拦路。然而五年前,他一步错,到底是把自己逼向了绝路。” “可是?”大夫人心里明白,皇后说出这话,绝不是为了吓唬她。 “眼下尚不知皇陵那一边具体的情况,但若袭击我儿,是闵家派去的人,我绝不再饶他们。”杨皇后 《大宅深深》第294章 言扶意她疯了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5章 死灰复燃 且说王妈妈那心腹不知被她送到哪里去,白哥儿和黑妞嗅着气息一路找到这里,在扶意的命令下,家丁闯进她的卧房,硬生生把睡梦里的人拽了出来。 后来便是祝承乾看见的光景,这会儿他带着扶意到书房,不等开口训斥,就被扶意拿出来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父亲是否认得,这是明莲教之物。”扶意道,“王爷从前在纪州严厉打击明莲教,媳妇也曾见过这类符咒,还记得这一道符咒,要捐一百两银子。” 祝承乾冷声道:“明莲教已被皇上取缔,你不要信口胡说。” 扶意忙道:“父亲息怒,媳妇莽撞了。” 可是祝承乾认得清清楚楚,这的确是明莲教之物,一百两银子那还是纪州的价,京城里曾经要三四百两银子。 当今皇帝曾经也是见一个抓一个,并不曾姑息,更不必说如今灭教平乱,连老巢也一窝端了。 扶意道:“昨晚相公不在家,媳妇入睡时,想将他的枕头摆放整齐,不经意摸到了奇怪的针脚,怕相公回来睡着不适,就拆了针线自己来缝,谁知……就看见这东西。” 祝承乾恼道:“在镕儿枕头里的?” 扶意颔首:“是相公的。” 祝承乾也顾不得脏,拿起那布条在灯下看,密密麻麻的咒语上,写满了恶毒的诅咒,气得他热血冲头、怒火攻心,冲着门外大吼一声:“把王家的给我带来。” “父亲息怒,您别气坏了婶子。”扶意上前劝道。 “几时发现的?多久了?”祝承乾气糊涂了,问的话也奇怪。 但扶意很冷静,故作怯弱地说:“媳妇每日伺候相公的起居,他用的物件穿的衣裳,都是媳妇亲自经手,之前也没发现枕头有什么异样,昨夜才看见的。后来在院子里一问,据说昨儿西苑热闹时,王妈妈的心腹曾去过清秋阁,不知是做了什么,兴许只是喝了口茶找人说说话,媳妇不敢乱猜。后来想起曾和相公嬉戏,让白哥儿和黑妞嗅气味找东西,就把它们带来,谁知它们带着媳妇,一路闯到兴华堂来,惊扰了父亲实在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大有人在。”祝承乾转身到门外,王妈妈已经被押来,她浑身颤抖,哭着哀求,“老爷,奴婢冤枉,奴婢是……” “出什么事了?”穿戴整齐的大夫人赶来,厉声道,“你们要把王妈怎么样?” 祝承乾没有理会妻子,此时东方已现晨曦,下人们渐渐能看清老爷的面容,多久没见他如此盛怒,简直杀气蒸腾。 他来到王家的身边,轻声道:“那脏东西从哪儿来,是谁替你塞去我儿房里,你招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王妈妈惊恐万状地看着大老爷,连连摇头:“不、不,老爷,奴婢没有……” 祝承乾冷冷一笑:“想活命,就痛快些,从何处来,交给谁去办,立刻告诉我,小点声,叫人听见你就活不了了。” 大夫人从边上走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问:“老爷,你在做什么?王妈妈怎么了?” 祝承乾大手一挥:“把夫人送回去。” 丫鬟们上前来搀扶,大夫人气得不行,转身一见扶意,几步上前,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过来,骂道:“又是你!” 扶意没料到她会动手,猛的一巴掌,眼前一片漆黑,重重摔倒在地上,脸上火烧似的疼,身上也疼。 “把夫人带下去,你们愣着做什么?”祝承乾大怒,“还不把少夫人搀扶起来?” “祝承乾!你要把我的人怎么样?”大夫人急得不顾威仪,冲着丈夫大喊,可是下人们不敢再惹怒老爷,七手八脚地把人拉走了。 扶意被搀扶着站稳,她的手掌因下意识地支撑身体而擦伤,这会儿顾不得疼,就担心祝镕回来看见,要杀天灭地了。 “老爷,我说,我都说!”王妈妈爬过来抱着祝承乾的腿,哀求着,“是我家弟媳妇弄来的,城南土地庙外,有人张罗这事,她就花了五两银子给弄来,这不是脏东西、这、这是……” 祝承乾不自觉地看向扶意,翁媳二人也算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王妈妈垂死挣扎的狡辩他们不在意,但昔日在纪州那么远的地方,都要一百两银子的东西,如今贱价到了这地步,背后是明莲教死灰复燃,还是有人假借名义敛财,暂时不好判断。” 王妈妈见有一线生机,颤抖着说:“老爷,奴婢就知道这些,真的,求老爷开恩……” 祝承乾却漠然转身,冷冷地吩咐家丁:“王氏偷盗,家法处置。” 扶意心头一震,家法处置四个字,可轻可重,但眼下这情形,王氏断然保不住性命。 公爵府不会直接把人打死,打得半死不活,不救不治,不给饭不给水,这人也就…… “老爷,老爷!夫人救我,夫人救……”王妈妈还企图喊叫,被人捂着嘴拖走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惊魂未定,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大老爷能下令惩治王妈妈,一定是翻天的大事,触动了老爷的底线,这架势,是有去无回了。 祝承乾走向儿媳妇,见她脸上肿了一片,冷声道:“回去好生歇着,今日不要出门,别叫人看见,平珒和姑娘们的课,停一天不妨事。” “是。”扶意躬身道,“媳妇年少不经事,见这东西吓坏了,满心只想着给相公出口气,更知不能牵连父亲遭人诟病,被皇上问责,可弄得这样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实在羞愧,请爹爹责罚。” 她跪了下来,态度恳切谦卑,字字句句是为了祝镕,全都是祝承乾爱听的。 “回去吧,其他的事,之后再说,不要对下人乱开口,对韵之她们也不得提起。”祝承乾道,“你方才说是救我,便是知道其中的轻重,我也不必再多说。” 扶意领命,起身要告辞,祝承乾又道:“回去收拾一下,稍后命人来把床和被褥全换了,你去祠堂烧个香,求祖宗庇佑。” 扶意照着公爹的吩咐,来祠堂烧香祈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少夫人被罚跪,加上王妈妈一清早出事,家里传得沸沸扬扬。 韵之得到消息赶来时,天已大亮,却遇上烧罢了香出来的人,见扶意一脸轻松,还带着笑容,她心里更奇怪了。 “挨打了?”韵之捧着她的脸,“肿着呢?” “没事,已经好多了。”扶意道,“等你哥哥回来,不许乱说话。” 韵之恼道:“你当初怎么说大嫂嫂来着,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扶意颔首道:“这是嫁了人才明白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不说,我有我要说的,可你一通乱嚷嚷,他就该急了。” “大伯父打你?”韵之颤颤地问。 “当然不是,父亲最在乎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现在最在乎我。”扶意说,“他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伤害我。” 这下韵之也不必问了,跟着回到清秋阁,见下人来搬床,好大的动静,折腾半天才消停,可扶意就是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她等一等。 兴华堂里,大夫人气得茶饭不思,王妈妈一走,她看谁都不顺眼,茶也不想饭也不思,一早上摔了不少东西,吓得丫鬟婆子们都不敢靠近。 可是祝承乾除了交代她不要去为难儿媳妇之外,什么都没说就上朝去了,若非是为了太子遇袭的事,她绝不能容忍。 在这急人的时候,大小姐驾临兴华堂,下人们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屋子里的人之前就换过一拨,好些下人从没见过传说中的大小姐。 大夫人赫然见到女儿,慌张地扶了扶发髻,担心被涵之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坐下后又故作镇定地说:“你怎么过来了,身子不好,若想见我,我来见你就是了。” 涵之坐下,看了眼爹娘的屋子,比从前更富丽堂皇,摆设物件都是眼下时兴的,与世隔绝五年,她错过太多世间的新鲜事。 “那些日子,我天天找您喊您,以至于跑出来,闯到清秋阁。”涵之说,“可惜您一回也不来。” 大夫人却说:“这几日我要来见你,哪一次不是被你们阻拦的,你又怪我不是?” 涵之淡淡一笑:“娘,你就没别的话,想对我说?” 大夫人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女儿。 涵之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母亲怎么应我,我就怎么信。” “什么……” “前些日子给我下药,是您的主意,还是王家的擅自做主?” 大夫人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地握住了手腕,手腕上被女儿咬伤的疤痕尚未完全消退,她咬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涵儿,你说谁给你下药?” 第296章 未来的皇后 母女之间到这份上,涵之再无他求,也许母亲的一句实话,还能挽回一些什么,但她终究还是撒了谎。 “我也知道,母亲不会对我下毒手,王婆子是罪有应得,母亲别再惦记她,另寻趁手的下人来服侍您。”涵之道,“您渐渐上了年纪,如今儿媳妇进门,我也在家,一些琐事小事,就打发我们来做,您也好养养精神。” 大夫人冷笑:“我与那小贱人势不两立,你还要我放权给她?我没有儿子,哪里来的儿媳妇,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涵之微微一笑,既然话不投机,向母亲欠身后,便要告辞。 眼看着女儿离去,大夫人起身追来:“涵儿,涵儿……你真的不要娘了吗?” 涵之背对着母亲,笑得很绝望。 “涵儿……” “母亲保重。” 只留下四个字,涵之离开了,跨出兴华堂的门,也彻底斩断了她与娘亲的亲缘。 她愿意体谅爹娘的难处,他们伴君如伴虎,他们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兴亡。 当揣摩出皇帝的杀意,果断作出选择,牺牲她一人,以祝家上下百余口人为重,不愿将百年家业毁在自己手里,这一切,涵之都可以理解。 可即便面对扼杀她的骨肉,将她致病致疯的事实,母亲依然毫无愧疚,甚至反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涵之心里就明白,父女母女的缘分到头了。 清秋阁里,扶意在书房准备弟弟妹妹的课,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来说,大小姐到了。 上回大小姐来,就动家法打了人,因此这院里上上下下见了涵之就害怕。 扶意迎到门外来,刚好天阴起风,她搀扶着大姐姐说:“往后您直接进门便是了,不要站在风口里,太医说吹了风,也会头疼。” 涵之道:“我不能总躺着,出来走动走动,见识新鲜事,才不会去想过去的事,如此也就不会犯病了。” “昨日咱们府上的郎中开的方子,太医也说可以一试。”扶意道,“只是里面几样药材不易得,要走遍天南地北才能齐集,待相公回来,我就让他去想法子。” 进门落座,涵之命香橼带人下去,扶意便主动解释早晨发生的事,可涵之却说:“你有你的主意,不必事事向我解释,从今往后,你才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不是吗?” 扶意却邀功似的问:“姐姐,我做的对吗?” 涵之想了想,笑道:“说不上来,但结果是好的,连我爹也不能挑你的不是。不过韵儿正生气,说不带上她,说白哥和黑妞是她养的。” 扶意说:“事情可大可小,眼下不能向她解释,倘若明莲教当真死灰复燃,那背后的势力非要查清楚才可。” 涵之颔首,说道:“其实我来,不是和你讨论明莲教,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扶意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站着,以为长姐有指教。 可涵之让她坐下,神情郑重地说:“倘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清醒,真正痴了疯了,有几件事,请你替我向世子和王妃娘娘交代。” 扶意的心紧紧揪起,摇头道:“不会的,姐姐,等相公回来,我就让他去张罗药材,太医也说您……” 涵之打断她的话,平静地说:“到时候,我若还在家中,就把我送去郊外庄头,若是已经去了王府,你和镕儿就把我接回来。此外,告诉世子,为了王府的血脉,为了大齐,请他另娶贤妻,与我合离。” 扶意连连摇头:“姐姐,我做不到。” 涵之道:“不要任性,世子不能没有儿孙。” 扶意反问:“可是,血脉一定意味着传承吗,太祖太宗那样英明的皇帝,开创大齐盛世,祖祖辈辈传承至今,当今又如何呢?可见,传承的意义远在血脉之上,将来您和世子没有孩子,可以抱养,何况郡主的孩子也是王爷和娘娘的血脉,是项氏皇朝的血脉。倘若世子爷有此意愿,相公和我都不会阻拦,也没资格阻拦,但若世子爷并不愿意这么做,谁也强求不了他,我更是说不出这些话,姐姐还是不要托付我,不如托付韵之。” 涵之轻轻叹:“傻丫头,这么多的道理,只能在你心里,江山天下,岂是靠意气用事就能治理好的?扶意,难道你希望大齐未来的帝王,没有中宫皇后?” 扶意说:“不是有您在吗?” 涵之恼道:“哪有疯子可以做皇后?扶意,我没说现在就要放弃一切,是说万一,万一将来我疯了。” 第297章 图我哥哥样貌英俊 扶意内心沉重,到这份上,她也有很多的话想说。 “奶奶和镕哥哥,一定会尽力医治您的病,这一切很遥远。”扶意说,“在那之前,姐姐是否想过,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涵之问:“你是说,家人的生死?” 扶意道:“皇帝若能知难而退,自然是天下太平,但眼下,这显然不能够,早些晚些,必有一仗。到时候干戈四起,镕哥哥若是忠君,可保家宅平安,但从此姐弟成敌,我与他也做不成夫妻。但若忠国,他追随王爷讨伐当今,他一个人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一大家子人要怎么办?” 屋子里一阵寂静,良久,桌上的茶水都凉了,扶意起身要给姐姐换新茶,涵之才问:“扶意,你后悔吗?” 扶意摇头:“我不后悔,我也不怕死,可我舍不得奶奶,舍不得兄弟姐妹,我不愿看着无辜的他们为皇权斗争而付出性命。姐姐,这是我的真心话,豪情壮志时,我也能将生死抛之脑后,但更多的时候,是夜深人静,镕哥哥安稳地躺在我身边,是嬉戏玩闹时,韵之无忧无虑的笑容,是饭桌上祖孙三代的天伦之乐,姐姐,我时常会为此动摇。” 涵之温柔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懦弱和胆怯,你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说,反而更值得我敬重。” 扶意苦笑:“姐姐,我很没用是不是?” 涵之摇头:“这才是人之常情,有血有肉。扶意,不要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做好长远的计划,做好最坏的打算,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到那一天,不仅是你我,不仅是镕儿,奶奶和所有的家人,都会做出选择。” 扶意眼中渐渐有了光芒,她镇定下来:“姐姐,若有一日,您成为皇后,我可以请求一件事吗?” 涵之笑道:“你先说来我听。” 扶意道:“我盼着朝廷能重开女学,再现太宗盛世,若有那一日,我愿尽绵薄之力。” 涵之郑重地答应:“这是好事,我必当鼎力促成你的心愿。” 扶意欢喜起来,周正地施一礼:“多谢姐姐。” 涵之趁机问:“那我托付你的事呢,你也答应我可好?” 扶意狡猾,一脸茫然地反问:“您托付我什么了吗?” 涵之正要恼,见香橼进门来禀告:“闵家送帖子来了,像是定了提亲的日子,老太太请大小姐和少夫人过去商议。” 涵之打起精神来说:“咱们只顾商量那么遥远的事,可别耽误了眼下的事,先安安稳稳将韵儿嫁出去,盼她能有一段好姻缘。” 扶意搀扶姐姐往内院来,半路上又有下人赶来,说大夫人想要对王妈妈施以援手,被老爷派的人阻拦下,气得大夫人病倒了,正召唤家里的郎中。 涵之一脸冷漠,扶意也不敢多嘴。 其实她很想开口问姐姐,王氏真的该死吗,公爵府里这样的行为,算不算草菅人命? 可是想起昨日大姐姐发病时的痛苦,想起香橼抽出那带血符咒时的惊恐万状,想起之前映之被浇冷水,想起柳姨娘遭毒打,她便不允许自己再心软。 行至内院外,涵之问:“你一路过来,神思飘忽,是在想该不该放王氏一条生路?” 扶意老老实实点头,生怕挨骂,立刻解释她已经想通了,催着姐姐说:“先商量韵之的事,头等大事。” 宰相府订了三日后来提亲,祝家自然要安排人在府中迎候,且计算着日子,到那天祝镕也该回来了。 知会家人,安排好时辰后,老太太便命扶意给宰相府写回帖,帖子送出去后,初雪带着孩子先回去,扶意因答应过公公不出门,也早早返回清秋阁,韵之跟着她走了。 屋子里静下来,涵之对祖母说:“扶意脸上的巴掌印是看不出来了,手掌上一些擦伤也不碍事,您放心。” 老太太叹:“你娘也太不讲究,传出去说她这个婆婆虐待儿媳妇,多好听似的。” 涵之道:“见她之前,我想了无数种开场白,到头来一句都没用上。奶奶,我心里想听她的实话,可她若真亲口告诉我,是她杀了我的孩子,逼着我发疯发狂,我真的能承受吗?” 老太太爱怜地看着孙女:“我来说这些话,像是挑唆你们母女,可事实如此,涵儿,你没有父母缘分,不过是托他们投生在这世上,不论她怎么回答你,你们都无法再做母女,就放下吧,恨一个人,也是很辛苦的。” 涵之含泪道:“那孩子若是生下来,和怀枫差不多大是不是,我每次见怀枫和嫣然,都……” 老太太搂过孙女:“孩子,忘了吧,没见过,就别再惦念了。” 在扶意跟前,威严无比的大姐姐,到了祖母怀里,只是柔弱的孙女,再如何强大的内心,面对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来自父母这一残酷的现实,也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涵之问:“奶奶,我还会有孩子吗?” 老太太说:“且不说世子爷生死未卜,实则我一直想寻宫里千金妇科的太医来为你诊治,就怕你不乐意。” 涵之道:“还请奶奶替我安排,但不要请太医,我不想让皇帝知道。” 祖孙俩目光交汇,老太太似乎从孙女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孩子既然讳莫如深,她没必要挑明。 遂岔开话题,说道:“虽然我不愿约束二丫头,但该有的仪态和道理不能少,这几日开始,你不要光顾着教扶意如何持家,也管一管你妹妹,我就没见她好好走路过。” 涵之道:“我嫁出去后,您就放纵不管了,现在急了。” 老太太嗔道:“该教的我都教了,知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小时候管得紧,越大越舍不得,总想着将来嫁人后不得放纵自由,我就心疼了。” 涵之叹息:“我还是不看好宰相府那一家子,想着,之后有什么法子,让他们把家分了,乱七八糟的宗亲,就不该再在一处扎堆,如此对韵之也有好处。” 老太太正经道:“那你看,我们家呢?” 涵之叹道:“眼下为了涵之的体面,这家更不能分,不分家,韵之才算是公爵府嫁出去的,不然……二叔他终究是庶出,我们不在意,外头可有话说。” 说这些话的功夫,快马已将回帖送至宰相府,但今日闵家男眷都不在家。 昨日太子遇袭的消息传来后,老相爷便有所警觉,担心有人想要栽赃嫁祸贵妃和四皇子,更怀疑太子一党居心叵测。 提亲的日子早早就定好了,老相爷交付妻子来打点,老夫人吩咐给儿媳妇,闵夫人此刻收到回帖,就不耐烦地丢在一边,桌上铺着长长的礼单,她看也不想看一眼。 闵初霖从门外进来,见母亲愁眉不展,劝道:“事已至此,您别不高兴了,等祝韵之进了门,还不是听您的摆布?” 闵夫人瞪了女儿一眼:“祝家无数双眼睛盯着呢,我能拿她怎么样?” 年轻人的心思转得快,也能互相理解,闵初霖幽幽道:“这祝家老太太当初一口回绝的事,想必那些疼她的哥哥姐姐们也不会答应,但到头来,他们还是答应了,您猜图什么?” 闵夫人蹙眉:“什么意思?” “图我哥哥样貌英俊,人品端正。”闵初霖道,“我若没猜错,是祝韵之那丫头,自己相中了我哥,才说服了她家老太太点头。” 闵夫人眼睛一亮:“这么说来?” 闵初霖笑道:“娘别担心,咱们走着瞧。” 闵夫人心里顿时舒坦,还有一件女儿不知道的事,将来她就好好问问祝韵之,延仕为她背负的人命,她预备怎么补偿。 却是这时候,闵老爷传话回来,命妻子约束家人,这几天不得在外胡言乱语,不得与人起争执,一家人要谨言慎行,最好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闵初霖心里慌张,问母亲:“咱们家出什么事了?” 闵夫人道:“这不是太子在皇陵遭人偷袭吗,怕是赖上咱们家了。” 京城里,各方势力已摆开阵仗,要应对一场大阴谋,然而皇陵这一边,太子完成了最后的祭祀后,再次微服出行,只和祝镕两个人,游走在当地的村落田庄。 太子年长祝镕许多,却像个初见世面的少年,蹲在田头与农家说话,被老人家嫌弃年轻人不识五谷,如此国家何来希望,他还很高兴。 当年皇帝曾选祝镕为太子伴读,亦是杨皇后的心愿,但祝承乾没答应,想尽办法婉转地拒绝了这件事,而是让儿子安安心心地念书,做他自己的学问。 但祝镕在求学中,遇见过一些曾做太子伴读的同龄人,说起皇后严苛的教导,说起太子连吃饭都有太监数着米粒,大家都唏嘘不已。 “殿下,我们该走了。”时辰不早,祝镕上前来劝,“恐怕京城的人已经赶来,若是不见您,就麻烦了。” 第298章 他舍不得罢了 太子依依不舍,但不得不回归大部队,之后一路与祝镕谈农耕,说各地商贸,商讨四季灾害,还有边境赞西人的蠢蠢欲动。 祝镕意识到,太子虽无争强好胜的野心,但心系天下、关系国事,有身为东宫的自觉,对于将来继承皇位,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是他的父亲没有给他施展身手的机会,他的母亲依然将他护在厚厚的羽翼之下。 这一趟出门,虽有惊险,可太子“满载而归”,他一直念叨着,将来想要带太子妃也来看看这大好风光。 开疆听说这些,对祝镕笑道:“这叫我想起家二哥哥来,太子怕是也有这份心,可他走不出去。” 祝镕却是烦恼:“不知他身在何处,到底是什么本事,能隐匿踪迹,怎么也找不到,他也不给家里来封信。” 开疆劝他:“天下之大,他们若是周游四海,要走完我大齐疆土,短短几个月可远远不够,待他们选定了想要留下的地方,自然给捎信了。” “但愿如此。”祝镕远望山河,只盼兄长在外一切顺意。 且说护送太子回京,因朝廷增派支援来护驾,浩浩荡荡的队伍,非一般势力可轻易挑衅,一天之后的傍晚,便顺利抵达京城。 祝镕送太子进宫,太子下马车驻足宫门下,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城墙,眼中掠过几分落寞,但他好好地收敛隐藏了。 “殿下,稍后臣再来向您请安。”祝镕抱拳道,“路途辛苦,请殿下好生休息。” 太子回眸看向祝镕,笑道:“改日就命人将银子还于,不然不好在夫人面前交代。” 祝镕笑道:“内子本是通情达理之人。” 太子心情不坏,拍了拍祝镕的肩膀,便是踏入宫门,重新回到高墙之下。 祝镕往大殿去,要向皇帝复命,遇见了交代差事出来的闵延仕,他在高阶之上,祝镕立于阶下,彼此对视后,皆是一阵沉默,但延仕很快便走下台阶来,抱拳作揖:“一路辛苦。” 祝镕淡淡道:“恭喜大公子。” 闵延仕微微一笑:“同喜,往后,我也该喊一声三哥了。” 祝镕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大步上阶入殿。 闵延仕舒了口气,见开疆从后面跟来,显然要热情得多,他见前方祝镕的背影,笑道:“别往心里去,换做是我,换做任何人,他一样没好气,心肝宝贝的妹妹要嫁人,他舍不得罢了。延仕,恭喜!” 闵延仕并不在乎一句恭喜,也无所谓祝镕的冷漠,他必定会照顾好韵之,过平常人家夫妻的生活,只是对于现在,对于未来,没有半分期待。 开疆则道:“对了,太子遇袭一事,京城如何?” 闵延仕这才有了几分精神,应道:“有人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宰相府也牵扯其中,眼下皇上还未提起,但各派蓄势待发。” 开疆善意提醒:“小心为上,我们带了东西回来,心里有个准备。” 闵延仕会意,躬身作揖,二人匆匆别过,他迅速退出皇城,要去向祖父禀告。 此刻,忠国公府内,已得到祝镕安然归来的消息,待他从朝中退下,夫妻便得相见。 扶意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再三确认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可再看一看手掌心的擦伤,不由得一叹。 香橼在边上笑:“您怕什么呢,姑爷只会心疼您,难道还骂您不成?” 扶意没好气地说:“不许多嘴,回头他问话,都说不知道、没跟着,听见了吗?” 香橼故意道:“那时候您说夫人窝囊没出息,气得什么似的,到头来轮上自己,也是不敢诉委屈,您说咱们夫人那会儿多可怜,被婆婆欺负,还要被女儿埋怨。” 知道小姐听这话要恼,香橼说罢,捧起茶盘就利索地跑开,扶意都撵不上她。 但很快换了一个人进来,向扶意道:“夫人,兴华堂那儿鸡飞狗跳的,柳姨娘和楚姨娘又遭罪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怎么了?”扶意心里发寒,原来打发了王婆子,也拦不住婆婆发脾气,担心地问,“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小丫鬟叹道:“谁知道呢,里头喊打喊杀的,说是听见三姑娘的哭声了。” 扶意本不该多管兴华堂的事,但她是儿媳妇,又不能不闻不问,眼下牵扯了映之,便实在坐不住,顾不得带上香橼,急匆匆就要出门。 但走到门下,扶意又猛地站住。 细思量,没了王妈妈之后,兴华堂里少了煽风点火的人,下人们也各有眼色,不至于将柳姨娘和映之逼入绝境。 大夫人这么闹,无非是想引起大姐姐的注意,无非是为了王妈妈的事,要重新为她自己立威。 这会儿若是闯过去,必定什么也解决不了,指不定又被她扇一巴掌。 “少夫人?”丫鬟问道,“咱们还去吗?” “我不过去了。”扶意说,“们去,说是三姑娘四姑娘今日功课不好,我要她们回玉衡轩罚抄。” 小丫鬟心里害怕,战战兢兢地说:“只怕夫人更生气,要问您怎么不亲自去找,奴婢怎么回答?” 扶意知道这些话为难这丫头,想要等香橼从茶房过来,不经意瞧见远处一行婢女捧着盛开的菊花往园子里走,她一眼见到了跟在队伍里的翠珠。 “去把那个穿青绿菱花裙的丫鬟叫过来。”扶意说,“告诉那位管事,我回头交代她。” 小丫鬟匆匆跑去,不多久,翠珠来到了扶意跟前,深深行礼后问:“少夫人,您可有吩咐?” “不耽误搬运花草吧。”扶意笑道,“我会派人把的活儿顶上,现在替我去一趟兴华堂。” 扶意招手,让翠珠上前,低语吩咐了几声。 “您放心,奴婢这就去。”翠珠机灵地应下,她到底熟悉兴华堂里的事,也了解大夫人的脾气,比起普通小丫鬟胆子大得多,转身就走了。 扶意打发了几个下人去忙翠珠的事,另请那位管事忙完后到玉衡轩说话,安顿好这些,她便带着香橼往玉衡轩来,坐下不久,翠珠果然把两位姑娘都送来了。 “嫂嫂。”敏之一见扶意,就扑在嫂嫂怀里哭,扶意一手搂着她,抬头看映之,妹妹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她心疼地问,“挨打了吗?” 映之摇头,却把双手往身后藏,扶意伸手捉来看,掌心不像是挨了手板,但是她拉扯映之的胳膊,妹妹疼得直往后缩。 扶意小心翼翼搀扶妹妹坐下,卷起她的衣袖,上边四五条被抽得肿起的棱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的,像是被没头没脑地打下来。 扶意再去掀敏之的衣袖,好在四妹妹没挨打。 “怎么回事?”扶意问,“谁打的。” “母亲……”敏之哭道,“是母亲打姐姐。” 世间最珍贵的两个字,对映之和敏之而言,如恶魔地狱一般,她们分明有生生的亲娘,却成了主仆,人前人后只能喊一声姨娘。 而那位被称作母亲的“了不起”的女人,对她们动辄打骂,毫无慈爱之心。 “我和姐姐下学去请安,遇上母亲用药,我们就在一旁伺候。”敏之抽抽噎噎地说,“母亲嫌汤药太烫,问是不是要烫死她,姐姐尝了一口,说不烫的,这样就把她惹怒了。姨娘和我娘听着动静来救姐姐,后来就……” 扶意问翠珠:“姨娘怎么样了?” 翠珠摇了摇头,像是不愿刺激二位姑娘。 “王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往后兴华堂里没有人敢煽风点火挑唆大夫人发脾气,们放心。”扶意温柔地说,“将来应付大夫人,要学的聪明一些,别招惹她生气,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虽说韵之惦记着待她出嫁后,让妹妹们迁来内院住她的屋子,但这事儿并不容易,真把大夫人孤立起来,传出去不体面,叫人说公爵府的闲话。 而映之也说过,她不愿离开兴华堂,除非带着柳姨娘一起走,不然连她也不在那里,亲娘几时被打死都无人知晓。 扶意命香橼照顾两位姑娘,她带着翠珠到门外,翠珠便说:“奴婢去的时候,大夫人歪在卧房里,小姐们跪在外屋,姨娘们跪在当院。奴婢听您的话,直接把二位姑娘带出来了,果然没了王妈妈在,那里的人都好说话,谁也没吭声,装作没看见就放我们走了。” 扶意道:“今日起,先跟着大小姐,大小姐将来离家后,再回清秋阁。” 第299章 背后的主子是 翠珠感激不尽,便先退下,往内院去向大小姐磕头,扶意再派人知会园中管事,往后翠珠就跟大小姐。 而她离去不久,平珒就来了,听说姐姐和母亲挨打,少年脸上凝聚着戾气。 映之最懂事,主动拉着弟弟开解他,扶意便带了敏之坐在窗下,柔弱的妹妹悄声问嫂嫂:“奶娘们说,二姐姐嫁去宰相府,日子不能好过,她们家那位大夫人,比我们家的还难缠,是真的吗?”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将来你的姐夫,会好好护着二姐姐。” 敏之说:“我也想呢,奶奶一定不能答应。” 说着话,有看门的婆子进来说:“大老爷和三公子回来了。” 扶意心里高兴,面上却吩咐:“我在教公子小姐们功课,不得前去迎接,替我向大老爷禀告。” 那人领命下去,扶意牵着敏之回来,对平珒和映之说:“今晚嫂嫂给你们温书,平珒往后每天要加一个时辰温书,回头让哥哥去弄来学堂的考题,你慢慢琢磨起来,明年要考上了学堂才能去念书。” 映之笑问:“姐姐不去迎三哥哥?” 敏之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说:“小别胜新婚,嫂嫂和哥哥又是小别,又是新婚,那该多不了不起。” 扶意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必定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自家姐妹跟前说说不打紧,若是当什么有趣的话在外人面前提起,那可就失了公爵府小姐的体统。 “平珒去那边背书。”扶意支开了小少年,将映之和敏之搂在身边,告诉她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告诉她们何为男女之事。 姑娘们尚未开窍,男女之事听来,不懂其中奥妙,虽有些害羞,并未大惊小怪,敏之也明白了那句玩笑话的轻重,保证往后不会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往后有不懂的事,就来问嫂嫂,奶娘们若是聒噪颠倒,也来告诉我。”扶意说,“嫂嫂早就想把你们身边的人都换了,那些长舌妇们讨厌极了。” 映之说:“嫂嫂,我们的奶娘不急,眼下兴华堂里人心涣散,王妈妈不在虽是好事,可一盘散沙也不成样子,遇事儿互相扯皮推诿,长久下去,可不是办法。” 扶意问:“大夫人不管吗?” 映之摇头:“过去都是王妈妈管,她从不过问,在她眼里,只有家中财务是大事,对皇上的旨意和皇后的吩咐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再有与世家贵族之间往来等等,至于兴华堂里的一切,都交给王妈妈。” 敏之说:“我们的用度,也是王妈妈拨下来,每个月总要克扣些,我的奶娘成天抱怨。” 扶意问道:“奶娘花你的钱吗?” 敏之笑:“那是不敢的,我随便对哥哥或是奶奶说一声,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扶意安心一些:“慢慢来,我和大嫂嫂,早就想好好整顿一下这家里的下人,如此看来,就从咱们身边的人开始,一层层往下,争取两三年里,把家里的规矩掰过来。” 敏之惊讶地问:“要两三年这么久?” 扶意道:“两三年都算短的,将来你们长大了,帮着料理家务,就懂了。” 此时平珒在那一边,先瞧见了门外的动静,说道:“嫂嫂,三哥来了。” 映之和敏之立刻迎出去,外头传来一声声娇滴滴的“哥哥”。 祝镕没有进门,站在门前对扶意说:“我送妹妹们回去。” 扶意含笑答应,真真夫妻之间,心有灵犀,她原就打算,让镕哥哥送姑娘们回去,如此在父亲跟前有个交代,他也不能眼看着大夫人折腾孩子。 “二位姨娘已经回屋,你们放心。”祝镕对弟弟妹妹们说,“今天的事过去了,不要再害怕,有什么在心里放不下的,就来告诉哥哥嫂嫂,有我们做主。” 如是,夫妻二人再次分开,祝镕带着妹妹们回去,扶意继续为平珒温书,直到老太太派人来催,说他们光念书饭也不吃了,她才把弟弟送回去。 扶意再见到丈夫,已是深夜,祝镕在兴华堂书房与父亲商议国事,一说就到了这个时辰,回房见婚床换了新的,据说还只是临时的,已派了工匠另外打造更好的。 扶意笑道:“父亲说,你公务繁忙,夜里休息的好最要紧,床一定要舒适。” 祝镕脱下外袍说:“这床都一样睡,要紧的是,躺在身边的人。” 他目色暧昧地看向妻子,被扶意瞪回来,恼道:“一回来就拿我寻开心,原来三公子娶妻,只为了枕边有个人?” 祝镕立时求饶:“我随口一句玩笑话,是我错,是我没分寸,不要生气。” 扶意忍着笑,轻咳一声说:“别说惯了玩笑话,在弟弟妹妹面前也没分寸,今日敏之说什么小别胜新婚,也不知是哪个口没遮拦的婆子,信口胡诌的。” 祝镕问:“你在敏之这么大时,连岳父藏的杂书都看了,妹妹说句话,你就这么紧张。” 扶意红着脸说:“哪个看了,我看什么了?” 祝镕搂过娇妻:“我看的,都是我看的。” 扶意身上一软,满腔思念和委屈都化作柔情,眸光痴痴地望着丈夫:“我可想你了。” 祝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咱们总这么聚少离多可不成,我带着你到处走不难,可如今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里里外外的事都依赖上了你,你又走不开。” 扶意舒坦地被拥抱着,她不用任何力气,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在丈夫的臂弯,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份踏实和温暖。 许久,门外丫鬟问主子们要不要热水,扶意才张罗丈夫去沐浴更衣,她手掌心有擦伤,不能沾水为祝镕搓背,差遣了争鸣去好好给公子搓一搓,再回来时,祝镕一扫风尘仆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起来。 扶意一面整理丈夫带回来的东西,说起家中这几天发生的事,从满月酒上金夫人披麻戴孝地来闹事,到她牵着白哥儿和黑妞搜到王妈妈房里,还有闵家定下提亲的日子,还有为韵之准备嫁妆等等。 转身见祝镕,兀自拿着书信在灯下看,只怕自己的话听了没三成,扶意上前道:“为了太子遇袭的事烦恼?” 祝镕收了信,应道:“还有王氏那件事。” 扶意笑道:“我以为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祝镕说:“听着呢,我也有话对你说,王氏要娘家人买符咒咒你,家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爹和香橼,可是还有养狗的几个?” 扶意摇头:“只有父亲、香橼和大姐姐,大姐姐是我事后才说的,奶奶那儿也许知道,但这不妨碍是不是?但养狗那几个下人并不知道,他们只当是我丢了东西,让白哥儿和黑妞去找,牵扯到明莲教,我不敢张扬。” 祝镕不禁亲了一口:“做得好。” 扶意则担心地问:“镕哥哥,明莲教当真死灰复燃了吗?” 祝镕叹道:“我和父亲分析的是,恐怕就不曾死去。” 扶意眉头紧蹙,心下一转,紧张地问:“难道明莲教背后的主子是……” 祝镕示意她不要说出口,凝重地说:“放在心里,说出口,就是祸了。” 扶意难以置信:“他图什么?” 祝镕道:“谁知道呢,控制人心?敛财?在各地安插眼线?他独自一人高坐在那个位置,看的皆是我们看不见的一切,想要真正猜到他的心思,不容易。” “你要小心。”扶意忧心忡忡地说,“若是哪天他要杀你,就先杀了他吧。” 祝镕唬了一跳,轻轻捏了扶意的脸颊:“你是不是还想把他也吊去城门上?” 扶意气哼哼地说:“他若敢伤你,我没法子也罢了,但凡有法子,我非得和他同归……” 祝镕虎着脸:“越说越离谱,胡闹。” 扶意不服气又担心,不自觉地撅了嘴,被祝镕轻啄两口,哄着说:“我不好,凶你了。” “那我说一件事,你也不许生气。”扶意说。 “什么事?”祝镕问。 “抓、抓王妈妈那天。”扶意为难地说,“我被大夫人扇了一巴掌。” 祝镕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小心翼翼捧着妻子的脸颊,扶意忙说:“早就没事了,但是好些下人看见,我想你早晚会听见闲话,还是老实告诉你的好。” “我早晚要剁了她的手。”祝镕恨极了,“兴华堂的下人告诉我,她今天拿折扇抽打映之,她浑身那么多力气,不如送去边境修城墙。” 第300章 闵家的危机 丈夫满身的戾气,只有扶意哄得好,小两口又怎会被大夫人影响他们小别后的甜蜜,且说换了新床后,扶意一直睡不踏实,如今祝镕回来,她终于能安然入梦。 那句被自己责备的玩笑话,实则也说到她心里,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身在何处都一样,要紧的是谁在身边相伴。 之后一天,难得插手东苑之外事务的二夫人,借口长嫂身体不适,在前厅和园中敦促下人打扫布置,就怕明日闵家来提亲时,在人前失礼。 三夫人抱着小儿子来内院哄婆婆高兴,说起二嫂在外头张罗,嗤笑道:“她也太巴结人,我们祝家是什么门第,闵家老祖宗见了我们家祖宗,还得叫声老爷大人呢。” 老太太嗔道:“要你多嘴,敢情这份家业,是你挣来的?” 涵之在边上笑道:“奶奶也是,我在这里呢,您就责备婶婶。” 三夫人连连点头,说:“姑娘不知道,你弟弟一落地,我就失宠了,那阵子可是被你奶奶捧在手心里,我都以为自己是她闺女。” 奶娃娃咿呀一声,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人,老太太说:“看看,你儿子都嫌你,别叫他将来长大了,我还当着他的面训斥你。” 三夫人才不怕,坐到涵之身边,关心地问道:“身子可好些,听说有几味稀罕的药无处寻去,平理嘀咕着,要给大姐去找药呢,姑娘是什么病,这样难治?” 涵之在春明斋的事,虽然家中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但毕竟没有正经提起过,无人知道她受了什么折磨,一些世交之家来探望,也只当世子妃是在祝家京外的庄子养病。 老太太看了眼孙女,涵之会意,笑道:“那郎中危言耸听罢了,不妨事,原也是什么江湖术士的野方子来着,可不敢乱吃。” 三夫人好端端的,一脸悲容:“可怜我们姑爷,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没了,姑爷若在,姑娘现在也是当娘的人了吧。” 老太太很不耐烦,当面斥责:“这与你什么相干,要你来提一嘴,就改不了你多管闲事的这坏毛病。” 三夫人见婆婆当真生气,老老实实站起来,不敢再多嘴。 涵之倒是大度,不愿气氛尴尬,挽着婶母说:“我正想出去走走,把珍儿留在这里,婶婶陪我到玉衡轩去看一眼,妹妹们正念书呢。” 三夫人感激大侄女替她打圆场,但离开时还被婆婆叮嘱,要她别多嘴多舌。 她们离开不久,二夫人便找来了,说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明日的茶水点心她也打点妥当,用什么茶什么泉,都十分考究。 昨天韵之在东苑一整日,量衣裳选首饰,二夫人将她为女儿预备的嫁妆,一一清点给孩子看,忙得不亦乐乎。 韵之本是很不耐烦这些事,在祖母和长姐的劝说下才去应付,但真看见了母亲的诚意,和多年积攒的心意,她又不禁动容,便耐下性子,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提起昨天的事,老太太说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做的好,孩子自然记在心里。当年是你们把韵儿送来我养,说是顾不过来,后来却怨我挑唆孩子不和你们亲近,而不反思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二夫人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怯声道:“媳妇心里,也是为了她好的。” 老太太不愿与儿媳辩驳什么,说道:“记着我的话,女儿嫁过去后,不要自以为就能和贵妃更亲近些。你已经被贵妃抛弃过一回,在她眼里你一文不值,你还要去巴结,可不是犯傻,是犯贱。” 二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叹道:“承业在鼓捣些什么,我多少知道,你们还是不死心啊,这次两家能结亲,他心里快活极了。他原是个聪明人,从小勤奋能吃苦,偏偏如今,不肯走正道。” 二夫人轻声道:“媳妇……也劝不住。” 老太太说:“为了韵之,这家暂时不会分,你们安心住着,但就别惦记夺爵了,老大只是不屑和你们起争执,真惹恼了他,什么佛面僧面他都不会看,将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没有的事,真没有。”二夫人吓得不轻,“您还记着韵儿的话呢,那丫头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冷冷一笑:“但愿如此,退下吧,好好歇息,明日精神好些,但不必打扮得过于隆重华丽,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压着宰相府的风头,一切淡然处之,所谓的高姿态,可不是用金银堆砌的。” 二夫人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下。 周妈妈在院外等着她,接到了主子,便小声说:“奴婢派人去打听王家的,听说人已经不在这家里,说是送回本家养伤,可她的娘家人去屋空,全都不见了。” “她死了?” “不好说,谁也不知道,总不能一家子人都死了。” 二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大伯,是真狠,老太太不是吓唬我。” 周妈妈说:“眼下兴华堂里,缺个管事的,大夫人说是病了,可折腾起来比谁都有力气,昨儿还亲手把三姑娘打了,闹得人仰马翻,真是何苦来的。” 二夫人叹道:“倘若梅姨娘有个一男半女,我心里也膈应,别人又怎么知道她的苦,可我若是她,我绝不把日子过到这地步。当家主母,大权在握,背后有殷实的娘家,她有什么不如意的,我才是除了儿女一无所有,在老爷跟前也说不上话。” 她们说着话,一路出来,刚经过清秋阁,便见十几个人拥簇着大夫人从兴华堂出来。 但见杨氏锦衣华服,高髻云鬓,满身珠光宝气,赫赫扬扬地往门外去,根本没看一眼站在路边的二夫人。 周妈妈说:“眼看太阳要落山了,不能是进宫吧。”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眼睛朝天走,也不怕绊倒了。” 虽说扶意眼下若要出门,必要向公爹婆婆禀告,实则大夫人一样,只不过她不必经得谁的允许,但总也会有下人,往老太太跟前说一声,禀告夫人的去处。 扶意送妹妹们回来吃晚饭时,就知道婆婆回了娘家,而这一日,祝承乾与祝镕回来极晚,大夫人到家时,还不见父子二人的踪影。 扶意在清秋阁外恭迎婆婆,大夫人意外地停下脚步说:“明日闵家来提亲,你不要多嘴插话,离得远一些,不是要给平珒上课吗,就别去露面了。” “是,媳妇记下了。”扶意嘴上答应,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大夫人什么都没说,一路走开了。 再后来,直到子夜,祝承乾父子二人才回来,扶意说了婆婆的要求,祝镕沉吟不语,显然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扶意起先没有追问,躺下后不久,想起王妃娘娘之前的话,想起她派人偷袭太子的目的,翻过身来轻声问:“相公,闵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祝镕沉声道:“不好说,但这一关不易过,虽说另有人在幕后兴风作浪,但皇上似乎要将计就计,当下就逼老相爷辞官。” 扶意问:“差这么几个月吗?” 祝镕耐心地向扶意讲述朝廷与官场,老相爷年事已高,虽位列首辅,早已大权旁落,但他在一日,便还象征着先帝的权威,谁也不敢轻易动摇。 “老相爷退下后,就是一个朝代真正的过去。”祝镕道,“皇帝忍耐十年,也是看在当年闵氏一族拥护他的份上了。” “我们韵儿,还能嫁过去吗?”扶意担心地问,“闵家会不会一蹶不振。” 祝镕道:“皇帝似乎就在等两家立下婚约,虽说已有大哥和大嫂,但闵延仕是长房长孙,意味着闵家的将来,到时候看在我祝家的情分上,应该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眼下事情到底会如何展开,谁也不好说,兴许什么事都没有,兴许就……” 扶意严肃地说:“那是不是该在明日订下婚约之前,先把这一切告诉韵之,让她明白自己要去往怎样的人家,总该让她心里有个底,哪怕今夜反悔也来得及。” 祝镕坐起来:“是啊,我们该告诉韵儿。” 扶意兀自起身穿戴衣裳,有些生气:“原来你也是少根弦的,想当然地认为该由你们来决定韵之的一切,若非我猜出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祝镕好生解释:“只是怕吓着你们,而且这么晚了,我也累得晕头转向。” 扶意冷静下来,不免愧疚心疼,忙伏在床沿道歉:“是我言重了,我不该这样说你,相公不要生气。” 祝镕趁势亲了一口:“我还能跟你急,你是为了韵之,我该谢你才是,拿衣裳给我,我们去找韵之。” 第301章 你这岳父,是要吃人吗 夜半三更,玉衡轩里亮起烛火,祝镕坐在桌前翻阅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不多时,扶意带着韵之来到。 姑娘身披风衣,像是没来得及穿戴,不过脸上瞧着很精神,显然她还没睡着。 婚事被提起以来,韵之一直避免单独见三哥,只因奶奶的不舍,加上大姐姐和大哥的,都及不上三哥一个眼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哥哥拼命念书准备科考那几年,祝镕在屋里用功,韵之就坐在门外等,哪怕用饭时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她也不愿错过。 那时候三哥哥还是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冠了祝姓,就算对他的身世有所猜测,在韵之爹娘眼里也是外人。因此屡屡向祖母进言,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们兄妹亲昵,甚至担心老太太将来会把韵之直接许配给祝镕。 “要见二小姐,还真不容易,更深露重的请您来,搅您清梦了。”祝镕说,“二小姐请坐。”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一脸委屈和嫌弃:“你看他。” 扶意便瞪了丈夫:“你再欺负人,我可把妹妹带走了,真讨厌。” “快坐下,这么晚了,我们长话短说。”祝镕道,“扶意,你也坐下。” 韵之依偎着扶意坐,对于哥哥要说的话,内心十分紧张,可是当听得,皇帝要逼老相爷提早辞官,闵家可能不复从前,她反而没那么紧张,只冷静地问:“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吗?” 祝镕道:“他们自己也会明白,皇帝是将计就计,想要尽可能地保全尊贵体面,就必须顺应时势。性命必然无忧,但往后家业如何为继,全落在了闵延仕的肩上。以延仕的学识才干,他日官拜宰相并非不可能,但在那之前要走的路,很不容易。” 扶意温柔地说:“这些责任与担子,同样会压在你的肩膀上,我和你哥哥商量,必须让你知道闵家之后可能面临的境地,让你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还要嫁去这样的人家。” 韵之看了眼嫂嫂,又看了眼哥哥,低下了头,一时没说话。 祝镕道:“你若害怕,若不愿意,明日回绝他们便是。哪怕两家撕破脸皮,我公爵府也无所畏惧,更不必担心因为此事而影响你将来嫁人。” “可我想做对他好的人,就更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在他身边。”韵之垂着眼帘,平静而安宁地说道,“事情就在眼前了,闵家必然受重创,那就等之后我风风光光嫁过去时,先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挣回几分体面,这样多好?” 祝镕茫然地看向扶意,显然对妹妹的“傻气”不知所措。 扶意示意他要有耐心,自己则问韵之:“不论他们家变成什么样,你都愿意嫁?” 韵之颔首:“我是嫁闵延仕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祝镕微微恼道:“他何德何能,值得你托付终身?” 韵之抬起头看着哥哥:“难道在哥哥眼里,扶意是对你托付了终身吗,她只是嫁给你而已,她这辈子还在她自己手里,自然,我这辈子也在我手里。” 祝镕看向扶意,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扶意的到来,对韵之的影响太大,若家里不曾有这位言先生,韵之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扶意冲相公笑:“我们来时就说好,听妹妹的。” 韵之说她哥:“你别冲扶意瞪眼睛,又不是她逼我嫁给闵延仕。” 扶意温柔地调节气氛:“都是我的不是好不好,你们可不要吵起来,兄妹俩好好说话。” 韵之向哥哥欠身:“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若不好,你把我接回来就是了,难道你不愿养我?” 祝镕眉头紧蹙:“你连闵延仕心里怎么想,都不知道,你们甚至不单独见面谈一谈,我接你回来容易,可你受过的伤,如何从人生里抹去,又如何从我心里抹去?” “我知道他未必想娶我,但若娶了我,也不会亏待我。”韵之说,“可能他谁也不想娶,那不是更好,是我选了他,他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祝韵之!”祝镕担心不已,站在他的立场,无法理解妹妹宁愿牺牲自己的勇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来他一辈子对你以礼相待,你也高兴?” 韵之轻轻一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磨唧,我都不怕的事,你怕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看中他的样貌,真以为我为了报答他,又或是同情可怜他?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多好?” 祝镕严肃地问:“若是你的付出,一生都得不到回报?” 韵之道:“那就后悔呗,合离也好,让他休了我也好,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子要合离这么难,却允许男人以七出来休妻?” 祝镕一时语塞,这世道的不公,他也无法苟同。 韵之又道:“再者,若是一位男子看中某家小姐,千方百计想法儿去提亲,最终娶得佳人归,世人就会说,是他的真情真意感动天地。既然如此,换一换就不成了?我看中了闵延仕,我喜欢他,我要娶他。” 扶意噗嗤一下笑出来,被祝镕瞪了眼,可饶是祝镕,也无力反驳,这些话在他看来,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韵之笑悠悠:“没话说了吧,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扶意轻声嗔道:“你牵扯我做什么?” 韵之嫌弃不已:“你最讨厌了,嫁给他之后,就不那么潇洒骄傲,我要不喜欢你了。” 扶意好生道:“你这样说,香橼也这样念我,可我知道自己依然还是从前的我,只是我明白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亲身经历了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懂得了夫妻和睦恩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彼此包容、互相磨合,这一切,你将来自己就明白了。” 韵之道:“那倒也是,不然你不会鼎立支持我,哪怕奶奶和大姐姐施压,哪怕这个人……” 她指向哥哥,却在兄长眼中看见心疼,她知道,大半夜拉扯自己来说这么多的话,哥哥不就是心疼她吗? 韵之眼圈一红,收回手正正经经地说:“哥,我一定好好的,我答应你。” 祝镕无奈地一叹:“放心大胆地嫁去,不论发生什么,有哥哥在。” 韵之努力笑道:“又不是明天就嫁人,还早呢,不过是先订亲,难道你迫不及待赶我走了?” 此时内院有人来,说是老太太得知孩子们在这里说话,要她们来瞧瞧怎么回事。 不愿祖母担心,该说的话也说完了,祝镕便让扶意送韵之回去。 当夫妻俩再相见,祝镕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扶意身上,扶意也怕他冷,便是步履匆匆,没顾上说话,二人先回清秋阁。 重新钻回被窝里,扶意终于能安心地躺在丈夫身边,听见镕哥哥轻轻叹气,她笑道:“怪我吗?” 祝镕说:“冷静下来想,真替那丫头高兴,将来映之和敏之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扶意稍稍扭动,找到最舒服的姿势,骄傲地说:“若能把妹妹们教好,将来我就更有信心了。” “什么信心?” “不能告诉你。” 祝镕嗔道:“谁稀罕。” 可是扶意并不得意也不轻狂,她多希望能告诉丈夫,姐姐答应她,若有一日姐姐母仪天下,一定重开女学,恢复太宗盛世。 “镕哥哥。” “嗯?” 扶意软绵绵地撒娇:“没什么,就想叫你几声。” 祝镕低头亲吻扶意,但一想到将来,韵之会这样躺在闵延仕的怀里,他就浑身不自在,毛躁得很。 “你怎么了?”感受到丈夫的气息,扶意担心地问,“还是生气吗?” 祝镕坦率地说:“我想,也许和闵延仕无关,可能今日不管韵之嫁谁,哪怕是去慕家,我也不能高兴。” 扶意算是明白了,问道:“妹妹尚且如此,将来我们若有闺女,你这岳父,是要吃人的吗?” 祝镕一脸紧张地看着妻子,想到将来他的女儿要被人娶走,兴许去婆家,也会像扶意这样被婆婆欺负,顿时觉得天地一片黑暗。 扶意又心疼又好笑,用尽办法才哄得丈夫安心,只怪她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拍哄着相公说:“安心睡吧,明日还要给韵之撑腰呢,别失了我祝家威风。” 第302章 官差来抓人 隔天一早,秋杨艳艳,晴空万里,扶意在镜前梳头,便见窗外停了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好不喜庆。 丫鬟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一张张笑脸看得出神,直到廊下有人走过,那鹊儿才飞了。 “少夫人,是个好兆头,今日可不是好日子吗?”丫鬟们纷纷笑道,“下回二姑娘再来,咱们可要讨赏钱。” 扶意说:“等我告诉她,一准给你们备着。” 此时早起练功的祝镕,满头大汗归来,莫名带着几分怒气,丫鬟们不敢招惹公子生气,小心翼翼地伺候。 “下去吧,备好热水。”扶意吩咐众人退下,笑着来 《大宅深深》第302章 官差来抓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3章 从今往后,风雨同舟 祝承业尚且镇定,命妻子和儿媳站住不许再追,来者见父子二人愿意配合,也没有做的太难看,由着他们自己走出去。 眼看着丈夫和儿子被官差带走,二夫人吓得腿软瘫倒在地上,初雪也是六神无主,但不得不来搀扶婆婆。 厅堂里,三夫人紧紧拽着平理的手,吓得脸色煞白,方才官差闯进来的那一瞬,她还以为又是平理闯祸。 上回的事婆婆叫她不要追究,当没事儿发生过,她表面上是装得忘记了,其实心里一直担心着儿子。 此刻就算被带走是老二一家,她也吓破了肝胆,平理感受到母亲手指间的力道,深知她为了什么而担心,愧疚极了。 弟弟和大侄子被抓,祝承乾不可能撇清关系,立刻便要带着祝镕去弄清缘故,疏通打点。 这么多年朝廷上大事小事不断,他不至于慌乱,就是没想到,弟弟背后做了多少事,能把宰相府的官司牵扯到他们身上来。 老太太往屋里看了眼,扶意和姑娘们都不在,芮嬷嬷见了便说:“他们闯进来前,少夫人就带着姑娘们,抱着孩子去后厅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要紧时候,还是这孩子能顶事。” 她起身对众人道:“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例行查问,太子遇刺是天大的事,皇帝当然要查明白,你们散了吧。” 后厅里,不知爷爷爹爹被抓走的怀枫和嫣然,正高兴地和姑姑婶婶玩耍,见太祖母来了,便围上来撒娇。 老太太命奶娘将姑娘们都领回去,说东苑眼下不太平,两个娃娃留在她身边照顾。 “好孩子,方才连我也顾不上了,还是你冷静。”老太太夸赞扶意,“不然吓着这两个孩子,如何是好。镕儿跟他爹去疏通打点,必定很晚才回来,你别担心。” 扶意道:“奶奶,二叔和大哥会有事吗?” 老太太摇头:“也不知他们纠缠了什么事,你那二叔一门心思往上游走,却总做下作的事,有什么罪过也是自讨苦吃,可怜平珞被他牵连。” 扶意小心搀扶着祖母,老太太抚摸着她的手说:“家里的显赫尊贵,你是见识过了,可即便如此,皇帝要抓人,管你是一家吃团圆饭,还是夜半三更睡得香,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孙儿明白。”扶意道,“何止是家宅,就是国,昔日太祖灭赵,不过朝夕之间。” 老太太道:“临了能再遇大事,也不算白活一场,兴许我闭眼之前,能见到更强盛的大齐,扶意,你期待吗?” 扶意颔首:“孙儿满心期盼,即便前途艰难,总有人义无反顾。” 回到内院,涵之听说这事儿,一样地担忧平珞和二叔,但她和扶意心里明白,太子遇刺因何而起。 皇帝现在大张旗鼓地抓捕,不论是闵家还是祝家,兴许早晚还是要算在王府的头上,只不过在王爷和丈夫生死明了前,皇帝还不好撕破脸皮。 下人来传话,说二姑娘今晚留在东苑不回来,不多久又有人传来消息,宰相府也被官兵闯入。 他们家几位老爷被抓走,老相爷与长孙闵延仕虽得幸免,但也与一众家眷禁足府中,宰相府内外,暂时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除此之外,还有多户官员遭捕,报上名来,皆是平日贵妃四皇子一党。 扶意辞过祖母和长姐后,便往东苑来,二夫人躺在榻上一直哭,大嫂嫂也彷徨无措,只有韵之还算镇定。 姑嫂二人避开她们,到门外来说话,韵之问:“我哥不是说,皇上是要逼老相爷辞官,怎么抓到我们家来了?” 扶意道:“我不知,显然你大伯父和哥哥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多难猜,不然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还真是等着今天,甚至等不到明天,就等两家签下了婚约,皇帝就动手了。”韵之目光直直地,满心悲凉,“扶意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爹还差点把我送给四皇子做小,真是将来他别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别胡思乱想,你在这里照顾婶婶和嫂嫂,怀枫和嫣然有奶奶和大姐姐看着。”扶意道,“咱们家先别乱了。” “扶意,你不害怕吗?”韵之问。 “怎么不怕,我现在心还跳得厉害。”扶意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们说闯就闯,小时候听说,给皇帝当差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我如今算是懂了。” 里头又传来二夫人的哭声,为了不让她为难嫂嫂,韵之不得不去照顾母亲,要扶意有消息就赶紧来告诉她。 回清秋阁的路上,遇见香橼打着灯笼来接她,扶意感受到香儿很紧张,温和地说:“福祸相依,世上本就没有一帆风顺,但你家姑爷从来行正道,谁也找不上他的不是。” 香橼却说:“那么大的螃蟹,我连见也没见过,都凉了,没人吃。” 扶意笑:“你惦记这些?” 香橼很沉重:“若是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知哪天开罪了皇上要掉脑袋,还是咱们纪州的日子好,吃不上大螃蟹又如何呢。” 扶意道:“这是富贵的代价,祝家人风风雨雨三百年,难道到我这儿就不成了?” 香橼看着小姐,稍稍有了几分胆气。 扶意说:“从今往后,只有风雨同舟,再不去想什么纪州的世外桃源,你若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去,这不是气话,也不是嫌你没出息,是我的心里话,若有万一,我不愿你跟着受苦。” 香橼扬起脑袋说:“小姐不怕,我也不怕,咱们有姑爷在呢,我宁愿留在京城吃大螃蟹。” 扶意笑道:“等这一阵风波过去,让姑爷给你找更大的螃蟹。” 香橼欢喜起来:“小姐,我听翠珠说,这螃蟹雌的雄的味儿还不一样呢……” 夜色渐深,京城和祝家在一阵大动荡后,终于静了下来,祝承乾入夜进宫面圣,祝镕在大理寺疏通打点,好免去叔父与大哥的牢狱之苦。 出门时,遇见开疆找来,他担心祝家被牵连,受父亲之命来帮忙,祝镕劝他暂时离得远些,别引火上身。 “明日朝堂上,自然有说法。”祝镕道,“伯父与你不相干,暂时不要牵扯其中。” “皇帝是因为两家联姻了,才抓你二叔和大哥?”开疆问道,“可宰相府与你家二叔,原本就是亲家。” 祝镕皱眉道:“我二叔私底下,该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如今被人告发,一并算账。” 开疆叹道:“前阵子我可是听我爹说,杨闵二府要联手为皇上保江山的,怎么就翻脸了。” 祝镕道:“杨家未必想翻脸,皇上则有他的算计,如今又有人在背后插一手,牵扯其中的人,一时难分敌我,不乱也难。” 他们说着话走到路边,刚好见前方马车行来,前后拥簇了十来个家丁丫鬟,马车走得很慢,渐渐靠近,看清了灯笼上,写着“胜”字。 不知来者是郡主还是王妃,二人侍立在路旁,马车经过面前,缓缓停下,帘子掀起,传来尧年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巡视宫廷关防?” 慕开疆却是反问:“早已过了宫禁时辰,郡主为何此刻才离宫?” 尧年看着他,彼此眼中纠缠着复杂的情绪,她应道:“太妃不适,我侍奉左右,怎么我的行踪,还要向慕统领告知?” “微臣不敢。”开疆道,“臣担心郡主安危。” 尧年也不愿故意找茬,放下帘子说:“今晚京城像是不太平,望二位保重。” 马车缓缓远去,那“胜”字灯笼在黑夜里格外耀眼,祝镕拍了拍开疆的肩膀:“总有云开雾散的那天,你我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开疆苦笑:“但愿少些无辜的人受苦,你赶紧回去吧,别叫扶意担心。” 祝镕反劝兄弟先走,他还要等一等父亲离宫。 此刻,深宫大殿中,偌大的宫宇,只有一盏烛火摇曳,但足以将皇帝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风一吹,烛火晃动,嘉盛帝的影子就变得飘忽而狰狞。 “承乾,他们还活着。”嘉盛帝说,“整整五年,不来找朕报仇,他们在等什么?” 第304章 君臣的阴谋 祝承乾道:“臣有话,但不敢说。” 嘉盛帝转身来,目光迷离:“说来无妨,朕想听实话。” 祝承乾抱拳道:“陛下,除非父子二人一同因伤失忆,不然怎么也说不通,他们为何五年不露面。但显然不可能二人同时失忆,即便当时重伤,一两年养伤足以,何须五年?因此,胜亲王野心可昭,他们是蓄势待发,等待逼宫易主的时机。” 嘉盛帝冷笑:“这些,朕知道。” 祝承乾继续说道:“陛下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大开京城之门,迎接他们来。” 嘉盛帝问:“此话怎讲?” 《大宅深深》第304章 君臣的阴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5章 他比从前还客气 祝镕严肃地说:“快的话,二叔和大哥今明两天就能回来,你们不必再去添麻烦,你回去好生向大嫂解释便是。” 韵之不依:“若是今明两天没回来呢?我们就看一眼,给大哥送件衣裳就回走。” 祝镕微微怒道:“昨夜我已经把话都说清楚,做什么来胡搅蛮缠,眼下是随你性子的时候吗?几时变得这样不懂事,你是担心大哥和二叔,还是担心闵家的人?”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韵之委屈大了,“你是有多了不起,我犯不着来求你。” 扶意穿戴好赶出来时,韵之已经被气跑了,她担心地问:“你们怎么 《大宅深深》第305章 他比从前还客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6章 好名声 扶意因闵延仕之故,对韵之满心疼爱,处处包容,但是到了涵之跟前,就只剩下眼前的事实和道理。 涵之问妹妹:“扶意来接你,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韵之那脾气,当时张口就来的话,过嘴不过心,这会儿冷不丁被问起,她竟是全忘了。 扶意倒是记得,可她不能在姐姐跟前告状,也压根儿没打算告状。 韵之心下以为自己惨了,一定要挨骂甚至挨罚,毕竟是她擅自带着嫂嫂出门,隐约记得自己对扶意很不客气。 可正因为大嫂同行,涵之才不得不给初雪面子,若是责罚韵之,初雪就会尴尬,事情本就够糟心的,唯有息事宁人,以求家中太平。 涵之说:“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后悔将你宠坏,可若没把你教好就嫁出去,便是我们的错。但愿你将来出了门,也能像在家里一样霸道,别去了外头,就成了条虫。” 韵之不服气地抓着衣襟,不敢反驳姐姐。 她没挨骂,反而是扶意受牵连,被大姐责备:“你是她的嫂嫂,虽说同龄,哪怕你比她年幼,也要有嫂嫂的自觉,更何况你还曾是她的先生。不要一味地包容她溺爱她,遇事你不强硬一些,下一次,同样的错误她又会再犯,可是出了这家门,世上没人会再让着她。” 听这话,韵之的手松开了,虽是责备扶意,可她能听得懂姐姐的苦心,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明白,才是真正辜负了家人的宠爱。 “姐姐我错了。”韵之主动承认,“我、我不是敷衍您,我真的知道错了。” 涵之轻轻一叹:“剩下半年的光景,兴许不到半年,皇帝特意挑两家订了婚约后才办这件事,必然有他的用意,用一桩喜事来冲淡朝廷风云的尴尬,再好不过。愿你能警醒起来,认清自己选择的前程婚事,接下来要走的路,除非你回头,不然那条道上,不会有人再处处包容你。” 此时翠珠进门道:“二老爷和大公子都回来了,在内院向老太太磕头呢。” 涵之吩咐韵之回去看看,待妹妹一走,便与扶意商议起了今次的事。 她原本该在今日返回王府,眼下这么做太惹眼,去王府的日子不急,但皇帝的心思不得不尽可能地揣摩清楚。 扶意说:“听镕哥哥提过,那些证据十分刻意,简直在拿皇帝开心,人是王妃娘娘派去的,可娘娘真正的用意,我一时也不明白了。” 涵之道:“听你说之前的事,听尧年的意思,母亲她一直在试图挑衅皇帝的耐心,想要逼皇帝先翻脸,可他却一而再地忍耐,始终没有给父王按上窃国叛君,不仁不义的名声。” 扶意说道:“明莲教一事,若真与皇上有关,他的心思实在太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座下的龙椅,看来江山天下究竟如何,他并不在乎。” 涵之叹:“他大开恩科,提拔寒门学子,也不过是想将前朝元老一一从朝堂排挤出去。更何况为国培养人才,原就是身为帝王的责任,做得好是应该的,并不该算作功劳。” 扶意轻声道:“姐姐,听相公说,昨晚他与父亲深夜归来,只因父亲在宫中与皇上商议这件事,而他去牢房行走,不在跟前,父亲与皇上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涵之眸光沉沉:“父亲身为臣子,站定立场,我不会怪他,可将来为国为民清算旧账时,但愿他不要被百姓的唾沫淹死。” 扶意眸光一颤,她显然在担心自己的丈夫,而姐姐早就把话说开,她也不必遮遮掩掩。 涵之见她脸色有变化,知道是担心自家弟弟,感慨:“镕儿他,何德何能遇见你。” 扶意赧然一笑,自知还有许多不足,而在爹娘眼中,她能遇见这样的夫婿,何尝…… “姐姐。”想起爹娘,想起纪州,扶意忽然记起了一件事,问道,“郡主曾让韵之在书信中,暗示我去看一眼纪州王府的池塘,我去了,并无奇怪之处。后来我问郡主,郡主也没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您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涵之点头,轻声道:“先帝,曾留有遗诏。” 扶意很惊讶:“遗诏?” 涵之道:“先帝对父王的偏爱,比父亲对镕儿的偏爱更甚,若非父王自己不愿当皇帝,早就没有当今的存在。” “那遗诏?”扶意紧张地问,但她已经猜到了遗诏可能留下的话语。 “不必再打听,尧年不告诉你,也是不愿你卷入是非。”涵之说,“即便有一日,江山易主,父王也不会将它拿出来。这将意味着先帝的失败,意味着今日的干戈是他一手种下的恶果,会让世人认为,当今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是,我不问。”扶意道,“我也没有向相公提起过。” 涵之笑问:“在镕儿跟前,藏得住事吗?” 扶意惭愧地说:“我们彼此之间,好像都藏不住,自然,不该说不能说的,我绝口不提。” 涵之道:“要藏得住事,不然将来里外不是人。若有一日你家王爷或世子成为了帝王,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再不是亲戚家人,任何事都要放在家国天下来说,其中的轻重取舍,你慢慢就能明白了。” 扶意满心钦佩:“姐姐根本不像痴痴呆呆了五年的人,我第一次在清秋阁见到你时,怎么也不敢想象,能有一天这样和您说上话。” 涵之说:“我嫁到纪州不过两年,从王府所学很有限,我是母亲一手栽培的。或许你在她身上看不见这一切,但她曾尽力让我和镕儿一样,去见识公爵府之外的世面,我至今心怀感激。这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念着这份恩情,就算她扼杀了我的孩子,甚至想要杀我,我也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说罢这句话,涵之便见扶意一脸的凝重和意外,她才想起来,自己曾和祖母约定,不提孩子的事,好让公公婆婆将来也不忍提起,从而放爹娘一马,当时一并连扶意也是瞒下的,可她竟然随口就说了出来。 “我对你越来越没有戒心,这样可不好。”涵之笑,“千万藏在心里,记着了?” 扶意点头:“我明白姐姐的苦心,我也曾这样挣扎过,回纪州当天爹爹就受祖母挑唆而打我,换做从前的气性,我肯定一走了之了,更何况已经出过远门见过世面,但当时我忍住了,死撑着也要撑下去,我必须有个来处,有个好名声,才能堂堂正正地嫁进公爵府。” 涵之笑道:“言夫子那样好脾气的人,被逼的要打你,可见你也没少气他。” 扶意则说道:“也许您和我都是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的,但名声却是在这世道行走的敲门砖,他日您若母仪天下,就不能有不堪的父母,因此这五年发生的事,永远不能让人知道。” 涵之道:“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他们父子必然能有那一天,可我就不好说了。” 扶意心疼不已,忙说:“镕哥哥已经去找药材了,姐姐过几天就能喝上药,您的病一定会好,将来与世子爷,也一定还能……” 见扶意害羞说不下去,涵之却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要悠着些,你还年轻,先把自己的身体养一养,再谈生儿育女的事。” 扶意脸颊通红,轻声道:“是,奶奶叮嘱过的。” 然而涵之又一叹:“韵之可怎么办,去了婆家,和谁说这些心里话,她还早早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此刻,祝承业带着儿子拜过老太太后,回到了东苑,一家子除了平瑞和一双孙儿,都在跟前。 二夫人哭得双眼通红,要梅姨娘搀扶着才能坐稳,此刻挨着平珞,将儿子看了又看。 祝承业道:“经此变故,我在官场必然受排挤,前途难料,眼下,保住平珞的前程最要紧。” 平珞道:“父亲不必担心我。” 祝承业示意他闭嘴,看向韵之道:“贵妃和四皇子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往后都更艰难了,没想到你嫁去宰相府,反成了拉他们家一把的救星。” 韵之没出声,见父亲满面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心中到底不忍:“父亲,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您先休息吧。” 祝承业却道:“但闵延仕依然前程可期,将来你要好好相夫教子,尽早在闵家站稳脚跟。” 第307章 听我家少夫人的 二夫人用哭得嘶哑的声音说:“这还早呢,老爷将来再嘱咐女儿,眼下先顾着您和珞儿的前程要紧。” 祝承业瞥了眼妻子,没好气地说:“闵家会等半年?而这件事到最后,皇上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必然要热热闹闹办几件事,你收起眼泪,仔细给女儿准备嫁妆吧,等不上半年,你就要做岳母了。”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韵之问,“不是订了明年开春?” “你说了算,还是皇帝说了算?”祝承业道,“若得陛下赐婚,也是你三生有幸,听说你和初雪,今日跟着言扶意跑来宫门外找我?太没规矩,往后不要和她厮混在一起。” 韵之本想说,爹娘又忘了,他们不能承受自己的婚事,可眼下家里鸡飞狗跳的,她也不忍开口,只解释道:“扶意是奉命来接我们回家来,不是她带我们出去。” 初雪也跟着解释:“父亲您误会了。” 二夫人怒声责备儿媳妇:“这点误会有什么要紧,你倒上赶着解释,我叫你们别去,你听不听?” 平珞起身挡在妻子跟前,对母亲道:“您心火重,多多休息才是,儿子累了,我先去歇着。” 夫妻二人退下,顺便把韵之也带了出来,遇见祝镕刚好回家来,特地来探望叔父和大哥。 兄弟俩借一步说话,韵之送嫂嫂回去,初雪托付小姑子去内院看看孩子们,等她这边料理周全,就要把怀枫和嫣然接回来。 清秋阁里,扶意独自回屋换衣裳,因祝镕没让下人传话,她还不知道丈夫回来。 祝镕虽另有要务在身,再次离家前,还是折回来看一眼妻子,刚好见扶意坐在床上发呆,衣裳滑落肩头,她也不顾,一动不动地出神。 祝镕走进门,说道:“大哥要我给你陪个不是,他误会你了,请你别放在心上。” 扶意乍见相公,高兴地站起来,没意识到衣衫滑落,一脚踩在拖地的长袍上,猛地扑到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祝镕脚下再快,也没赶上这一趟,又生气又心疼,“你急什么呢?我能飞走吗?” 可是从地上捞起来的人,满脸欢喜的笑,仿佛昨夜今日什么麻烦都没发生过:“我正想你,你就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以为要天黑才能再见到你。” 祝镕抱起扶意,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摔着没有?” 可小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进她的眼珠子里。 “我还以为你在犯愁,不知如何安慰你,原来你只是在想我?大白天想我,你害臊不害臊?”祝镕的心情也晴朗起来,禁不住在扶意柔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再麻烦的事,咱们一件一件来解决。”扶意说,“着急管什么用,我好着呢,不用担心我。” 祝镕道:“今日提审盘问的结果,皇上也偏重闵氏一族是遭人陷害,已陆续把人放了,但是看情形,明日后日,不出这几天,老相爷就该上书辞官了。” 扶意问道:“之后朝堂上,会有一番震荡吧。” 祝镕颔首:“一些人的靠山没了,或是灰飞烟灭,或是另投他人门下,父亲和叔父们都会忙起来,京城里的派系之间,要重新梳理一遍。” 夫妻俩话还没说完,香橼敲门进来,刚刚收到纪州来信。 原以为是母亲的家书,没想到是父亲的亲笔信,父亲一心都为了学子,开篇就直截了当地问,为何今年迟迟没有来年会试主考官的消息传下去。 “待有消息,我给父亲飞鸽传信。”祝镕道,“眼下皇帝哪有心思张罗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我会示意我爹提醒皇帝。” 扶意道:“这件事不急,不必我们来出头,你和父亲先忙手头的事吧。”说着话,她看了眼日头,便催道:“赶紧办差去,记得吃口饭,早些回来。” 祝镕看了眼门外,抱过扶意狠狠亲了一口,才高高兴兴地分开。 再走出清秋阁,竟是神清气爽,就方才进门前,他还心事重重,担心国事家事,担心扶意,然而只妻子的一抹笑容,将烦恼全扫光。 扶意因自己衣衫不整,没有送出门来,丈夫走后,便坐到书桌前给爹爹回信,一面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抱怨爹爹心里不惦记她,就不知道问问自家闺女好不好。 随手将信纸丢在一旁,准备磨墨铺纸,不经意地瞥了眼,刚好看见斜着连起来的一行字,惊得她落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屋子里没有旁人,随手就把信烧了。 等不及给爹爹回信,穿戴整齐后,便往玉衡轩来。 大姐姐正静静地独自看书,一刻不停地要补回这五年与世隔绝的空缺,扶意赶来,欣喜而惊讶地告诉她:“王爷和世子,回到纪州地界了。” 涵之眼中放光:“你怎么知道?” 扶意说明缘故后,涵之感慨:“言夫子也太大胆,万一被人拦截发现,他可就遭殃了。扶意,你想法儿在回信里,告诫夫子,他势单力薄,我们离得那么远,根本顾不上,请他自行珍重,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助益。” “我会的,姐姐放心。”扶意笑道,“您放心,我家爹爹那手狂草,没几个人认得清全部的字,也就是我了。” 涵之无奈地笑:“写家信用狂草,才惹人怀疑呢,听我的,请言夫子自行珍重。” 扶意道:“不知王妃娘娘是否知道这消息,您回王府那日,可以亲口告诉娘娘。” 涵之则严肃地说:“我想着,尽快让母亲和尧年离开京城,她们在这里,随时可能遭皇帝禁锢成为人质。原先不知父亲和相公的生死,留在京城查找过去的线索,想要报仇也罢了,现在该尽早离去,不被皇帝威胁,为父亲腾出手来。” 扶意说:“要有名正言顺,连皇帝想阻拦也阻拦不得的借口才行,可娘娘连家人都在京城,要为了什么走出京城呢?” 涵之并不急躁:“容我想一想。” 扶意则问:“到时候,姐姐走不走?” 涵之道:“我当然不走,若是连我也走了,就太明显,就算皇帝不愿主动翻脸,也会有人煽风点火。” 扶意抿着唇,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涵之静静地看着弟妹,心中想,倘若早些年就在纪州结识这孩子该多好,能让扶意跟着自己,见识更广阔的世面,好在这孩子聪明,现在也不迟。 “姐姐。”扶意猛地抬起头,“到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瞻前顾后,不要让来让去的,能走的全都走。” 涵之笑道:“我以为你想什么,在想这事儿?” 扶意严肃地说:“若有机会跟随王妃娘娘走,您就离开京城,去和世子团聚。您留下,皇帝最终还是会向我们发难,您不走,结果也不会有改变,只会多一个人面临威胁。” 涵之心中莫名地充盈了勇气,答应下:“听我家少夫人的,只要有机会,我先走。” 扶意心里踏实了,不由得高兴起来,借用了姐姐的笔墨,赶紧给父亲写回信。 此刻,祝镕策马赶回皇宫,在大殿外遇见了等待觐见的闵延仕,闵延仕大方地说:“皇上似乎因什么事耽误,我这里迟了半个时辰,你和之后的大臣,兴许都要等一等,或是我们一起进去。” 祝镕没搭理,转身面向大殿站立等候,内侍们来回跑了几趟,请二位大人稍等。 深宫里,贵妃殿中一片死寂,宫女太监都跪伏在地上,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内殿中,贵妃哭成泪人,被她挡在身后的儿子,脸上赫然几个红肿的巴掌印。 “你们好自为之。”嘉盛帝起身来,“这一次的事,虽与你无关,可你的父兄对太子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明白,下一次,就不是朕亲自来问你。” 贵妃深深叩首,算是答应了皇帝,看着他走出去,四皇子起身要去追,被贵妃拽下,哀求着:“皇儿别去,你别去。” “母妃,这皇子我不要当,如此你再也不必被人怀疑。”四皇子激动地说着,“我不要这样卑微可怜地活着,我宁愿不当皇子。” 贵妃连连摇头,悲容中透出狰狞的戾气:“不可以,绝不可以,我不能输给她。” 第308章 杀了那狗皇帝再走 四皇子挣扎着推开母亲的手:“您不愿输给谁?皇后吗,太子吗?可我从来不想与他们争,哪怕父皇送我放牧养马,我也活得比现在快活。母妃,我受够了,我不是您的筹码,我不想再提心吊胆地活着,这江山谁爱要谁要,横竖我不要。” 贵妃扬手要扇打儿子,可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想到方才皇帝盛怒责打他的模样,实在下不去手:“皇儿不要急,这次是我们被人摆了一道,他们成不了事的,我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皇儿不急,等一等,你等一等……” 四皇子推开了母亲,起身道:“父皇要您好自为之,已是把话说绝,母妃,别再轻举妄动,现在连宰相府的门庭都保不住,父皇连多几个月都不愿再给你们,你还不明白吗?” 眼看着儿子拂袖离去,贵妃追出来,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宫女们纷纷来搀扶,被她暴躁地推开。 一转身,刚好看见硕大的穿衣镜,镜中倒在地上的自己是那么狼狈落魄,凌乱的衣衫下,是日渐枯瘦的身体。 她失去了年轻时的体态,曾经丰盈雪白的肌肤,正在被一道道皱纹蚕食。 她终于也老了,发髻下藏不住的银丝,总让她在皇帝跟前提心吊胆,眼角嘴边的细纹,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遇上气候干燥时,更是和脂粉混合成更可怕的模样。 可是那个女人却还年轻,分明年长于自己,分明这些年过得那么苦,为什么闵姮依然美丽,就连她眼角的皱纹,也是柔和而美丽的,她不再是二八少女,却一定是同龄人中最美的那一个。 “我不能输给你,绝不能。”贵妃吃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镜台,唤来惊慌失措的宫女,“为本宫梳头换衣裳,我要去见皇后。” 胜亲王府中,尧年向母亲禀告京中的变故,昨晚抓的人大部分都放了,但宰相府的门禁尚未解除,家中大小依然不得随意进出。 母女二人并没有因此幸灾乐祸,皇帝不至于蠢到,为了那一点证据就相信是闵氏一族所为。 不论他是将计就计,背后另有谋算,还是真的傻,至少将京城官场和朝廷搅乱的目的,他们达到了。 尧年问母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近来南边时不时有父王的消息,可每一次都落空,是真有人假借父王的名号敛财,还是父王故意放出的讯号呢?” 闵王妃镇定地说:“眼下太子和四皇子两派起冲突,不用我们再做什么,京城里也不会太平,接下来,我们要想法子离开京城。” 尧年说:“走了再要回来杀他,就不容易了,要走,杀了那狗皇帝再走。” 闵王妃道:“年儿,我们母女若意见不合行动不一致,很容易就被皇帝抓了把柄。接下来的一切,你要听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了吗?” “是……”尧年不得不答应,可心里很不好受,她渐渐感觉到,自己正在脱离母亲的信任范围,很多事自己已经不再知晓。 然而并不是母亲不再信任她,是为了保护她,要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可她不愿独活。 心中烦恼时,就想见那个人,哪怕是扶意也无法取代,她想见慕开疆。 “你去哪里?”见女儿往外走,王妃问道。 “城里逛逛,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尧年随口说。 闵王妃欲言又止,到底没有阻拦,命侍卫沿途保护,就放孩子出门去了。 郡主骑马出门,在街上缓缓游荡,京城里极少有姑娘家骑马上街,少不得引来百姓的目光。 但见她衣衫华丽、气质高贵,便知是哪一家高门贵府的千金,都离得远远的,唯恐得罪了人。 而这是尧年唯一能“召唤”开疆的法子,当她转到第三条街,慕开疆果然带着侍卫“巡查”至此,两处迎面相遇,开疆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第309章 神驹 “现如今,禁军关防,管到城里来了?”尧年问,“还是慕统领调职,我不知道?” “这几日情况特殊,臣临时调配人手帮忙。”慕开疆道,“不知郡主要去往何处?” “去……忠国公府。”尧年道,她倒是想随口说个地方,可偌大的京城,除了扶意,她再没有别的朋友,公爵府里还有她的嫂嫂。 “郡主走错了方向。”开疆道,“您往这条道走,只会离公爵府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尧年重复了一遍,她心里怕的是和开疆越来越远。 当初是她狠心分开,要开疆等她一年,可后来所有的日子,都比想象中难熬,一边是磨人心肝的儿女情长,一边是父兄家国的深仇大恨,哪一边都放不下。 见了人,心中越发不快,尧年勒紧缰就要绳调转马头,一时忘了街上狭窄,两边有兜售货品的摊位,高头大马忽然扬起前蹄,惊吓到了路人。 开疆上前来,一把抓住了缰绳,正色道:“原本京城街上,无官爵公务之人,不得纵马,虽然一直也没有查得那么紧,但请郡主不要给百姓带来困扰。” 如此,开疆手握缰绳,将马匹带出这条街,指向忠国公府所在,腿到一旁抱拳道:“请郡主慢行,臣另有要务在身。” 尧年不得挽留,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的心里话,想着见一面,心里会舒坦些,但结果反而更添堵。 她就快被母亲送走了,这一走,真是越来越远,也许今生今世都不得再相见。 刚开始,尧年还能感受到,是开疆依依不舍,而如今,他越来越冷静,可尧年都不能问一声:“你是不是放下了。” 时近深秋,太阳落山极早,扶意在玉衡轩为妹妹们上完了课,便转来大姐姐的屋子。 早就听说郡主到了,可扶意没想到,素日英姿飒爽的安国郡主,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她长嫂的怀里,大姐姐不知说着什么话,眼眉间露出柔弱一面的尧年,温顺地答应着。 扶意便退下了,回到书房整理书本,批阅平珒的文章,因心无旁骛,不知外面的动静,当香橼来添蜡烛,才告诉她:“郡主已经回去了,说见您忙着,不来打扰,有什么话都已经对大小姐说了,您和大小姐说就好。” 扶意放下笔,窗外天色已晚,起身来涵之的屋子,见她一手撑着脑袋,眉头紧蹙,像是头疼病又犯了。 “姐姐?怎么样?” “不要紧,比上次强些。”涵之还能忍耐,“我放轻松些就好,果然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头疼得厉害,方才和尧年说了好些还在纪州王府时的话。” 翠珠已经机灵地取来汤药,涵之为了尽早康复,也不再忌讳医药,大口饮下,靠在扶意身上休息了片刻后,总算缓过一阵。 “可好些了?” “好多了,比不得上回,觉得脑壳要裂开似的。”涵之说,“不必惊动祖母,这几日,她够担惊受怕的。” “今晚没风,凉凉的空气很是舒爽,我搀扶姐姐去走走。”扶意道,“许是坐久了,您不该看那么多书。” 涵之答应道:“走走也好。” 出门时,扶意为姐姐拢上风衣,涵之摸了摸柔软轻薄的料子,笑道:“我嫁到纪州第一年,入冬后,带去的衣裳都不管暖,死撑着不敢说,冻得高烧不退,吓坏了一家人。病愈后,被母亲狠狠责备了一顿,也是嫁入王府后,我头一次挨骂,但那之后,一家人真正融合在一起,我在纪州终于踏实了。” 二人走出院门,没有院墙阻隔,眼前豁然开朗,不自觉地面向北方站着,扶意说:“姐姐,纪州,已经下雪了吧。” 京城的深秋,已是纪州的初冬,今天日落时下了一场雪,虽积不起来,也不曾化了,百姓们早已厚棉袄裹身,又是一年,到与严酷寒冬对抗的时候。 此刻,几匹马奔出纪州,奔至地势高处,为首之人一手拉紧缰绳,停马回望,脚下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为大齐打造的最坚固强大的国门。 如此凝望许久,项圻引马来到父亲身边:“爹,我们走吧,再不走,该被人发现了,大部队还在前方等我们。” 胜亲王问:“圻儿,两千兵马,守得住纪州吗?” 项圻道:“即便守不住,也能撑到援兵赶来,更何况纪州百姓人人能战。” 胜亲王颔首:“但愿城墙外那些毛子能识时务,若不然,将来待我杀入他老巢。” 王爷豪迈一语,驾马扬鞭,带着儿子与手下,奔驰而去。 远隔千里,扶意和涵之仿佛能听见马蹄声,但这马蹄声,却是从前院传来,除了马蹄声,还有下人的乱嚷嚷,扶意当下看向香橼:“去问问。” 这一头热闹极了,平理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背上,那马儿挺拔矫健,美如神驹,却是个桀骜不驯十分暴躁的家伙。 平理手中的鞭子抽得呼呼响,大白马便疯了似的要甩开他,力大无穷的马蹄,将家中花草树木踩得稀烂,不断传出盆盆罐罐摔碎的动静。 下人们大声喊着,要四公子小心,平理却越发和那马儿较上劲,一路从马棚“厮杀”到这里,所到之处,如被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三夫人闻讯赶来,吓得语无伦次,惊叫着:“平理你下来,平理你不要命啦?” 暴躁的大白马不受控制,忽然转向此处,眼看着双踢踏向三夫人,而平理收不住,三夫人已是吓得呆若木鸡,迈不开腿。 “三婶小心!”一道身影扑过,抱着三夫人就地滚了几圈,大白马则撒开蹄子,驮着平理奔向园中。 “神仙菩萨,老天爷……”三夫人惊魂未定,浑身哆嗦着,睁开眼见是祝镕,立时哭道,“镕儿,去救救平理,他疯了呀。” 家里这匹大白马,是前些日子从皇室马场淘汰的良驹,分明是良驹却被淘汰,实在是因为无人能驾驭,唯恐伤了皇帝或是皇子皇孙,祝镕就出钱买来,暂时养在家中。 平日里喂养放马都无碍,可一旦被人骑,大白马就化身大白龙,上天入地地要甩开背上的人,祝镕告诫过家人不得擅自去驯服,祝平理那小子,果然忍不住。 “婶婶,您伤着没有?”祝镕关心道。 “我没事,镕儿,快救救你弟弟,要是摔下来了,他小命就完了。”三夫人捂着心口,“那小畜生,我早晚被他吓死,相公、相公……来人,找老爷回来,快去找老爷回来。” 祝镕放下婶婶后,追随平理而来,到了园中开阔之处,见他依然与大白马拼命纠缠。 祝镕朗声道:“腿夹紧,不要拿鞭子抽它,会激怒它,平理,收缰绳!” 在哥哥的指引下,平理放弃了用鞭子征服坐下的大白马,没有了疼痛的刺激,大白马果然不再那么狂躁。 然而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背上的人,它渐渐意识到,平理是足以驾驭它的存在,不再疯狂地奔跑踩踏,马蹄逐步舒缓,气息也变得平和,在精疲力竭之前,终于停了下来。 “平理,抚摸它的脖子。”祝镕道,“和它说话。” 当众人赶来时,平理已经完全和他的新坐骑成为了朋友,下人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俊美如神,温润如月的大白马,竟然就是刚才险些把家拆了的疯马。 涵之和扶意也来到这里,涵之在纪州军营见过无数骏马,也被眼前的白马惊艳,赞叹不已:“简直像神话里来的,世上还有这样俊美的马,反叫人变得卑微无比。” 扶意轻声道:“姐姐,有个人现在,可是气得连神也拦不住了。” “哥,哥,你撒手,哥……”涵之闻声转来看,就见平理被祝镕拽着后领提溜走了,她笑着摇头,“他现在也管弟弟了,比平理还小的时候,他自己也上天呢。” 但祝镕没动手,只是把平理捉回去交给三叔和婶婶发落,可怜平理被亲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连祖母都传话过来,要他去跪祠堂反省。 回到清秋阁,扶意照顾祝镕洗浴时,她家相公还气哼哼的,被她三两句话问出了缘故,原来那匹马,祝镕是想自己驯服后,送给扶意当坐骑。 “给弟弟也一样,我本就不喜欢骑马。”扶意说,“有你在,我坐你怀里不就好?难得平理喜欢,就给弟弟吧。” 祝镕又气又好笑:“臭小子,他真是越来越能耐。” 扶意笑道:“家里虽然弄得一团乱,可不知怎么,大家都精神起来了,倒也是好事。” 祝镕道:“等我再寻良驹来,我亲手教你骑马。” 扶意问:“为什么非要我学骑马?” 祝镕目光微微一沉,但努力笑道:“多一个本事不好吗,我说学就要学。” 第310章 回娘家 丈夫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古怪,似乎想要威严地命令自己,又不得不努力笑着哄,扶意心里虽不情愿学骑马,可念镕哥哥用心良苦,到底还是答应了。 “你哪里来的空闲,另请师父来教我吧。”扶意说,“我正经学一学,想来也快,跟着你学,或偷懒撒娇,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回头学个一年半载还不成,你该烦我了。” 祝镕摇头:“我来教,别人教我不放心。” 扶意立马约法三章,不许骂她笨,不许嫌她胆小,一口气提了无数要求,可惜当天夜里,就在床笫间一条一条删减,还删得心甘情愿。 隔天清早, 《大宅深深》第310章 回娘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1章 闵初霖的挑衅 闵夫人十分和气,说道:“你祖母正在礼佛,此刻不宜相见,嘱咐我要留你们在府里用午饭。” 扶意上前行礼,端庄周正,并不主动开口说话,跟着嫂嫂在一旁坐下。 提起这两日的风波,初雪道:“家中婆婆经此一事,卧病在床,弟妹她平日里也忙,今日就不在家中用饭,我们坐一坐便要回去。” 闵夫人道:“哪有人家姑娘回来,不吃饭就走的,回去该叫亲家笑话,更何况世侄媳妇头一回来做客,该叫我们家尽地主之谊。” 扶意欠身致谢,依然娴静不言语,而闵夫人对庶女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渐渐就无话可说。 之后来了几位婶母和嫂子弟妹,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扶意跟着一一拜见,眼看着日上正午,初雪便再次要求回家。 闵夫人原就不打算留饭,先前只是客气,便叮嘱庶女要好生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一些体面客气的话之后,初雪便带着扶意告辞了。 宰相府一样的气派宽敞,扶意之前曾随家人来赴宴,进进出出且要走不少的路。 初雪渐渐松了口气,但扶意依然稳重,不走出这家的门,她必须一直端着,谁知道从什么地方,有没有眼睛正盯着,她可忘不了平珍满月那天,来自闵初霖莫名其妙的敌意。 正如她所料,被母亲送走的闵初霖,不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摆脱了下人后,便绕到这里来等她们,冷不丁从路边窜出来,挡住了妯娌二人的去路。 “初霖,母亲说你在佛堂陪祖母礼佛。”初雪不自然地说着,“我们正要回去呢。” “奶奶叫你去佛堂。”闵初霖一脸霸道,斜视着二人说,“赶紧去吧。” 初雪愣了愣,便对扶意说:“随我来,我们见过祖母再走。” “奶奶只叫你一人去,你拉上外人做什么?”闵初霖恼道,“去吧,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你们家三少夫人。” 初雪一贯是没主意的,妹妹这么说,她想不出借口来回绝,又不愿单独留下扶意,一时犹豫不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愣着干什么,奶奶叫你呢。”闵初霖没好气地呵斥着,“一天到晚呆头呆脑的,丢人现眼,你在婆家也是这样的?” 扶意上前来,搀扶初雪道:“嫂嫂,我随您一道去,我在佛堂外等候,老夫人若是见我,我再去磕头不迟。” 初雪连连点头:“你在佛堂外等我。” 她们这就要走,闵初霖恼羞成怒,她不敢轻易对扶意动手,便一把拽过初雪:“你是聋子吗?我说的话没听见,谁允许你带外人往佛堂走?” 初雪被她拽的生疼,若非扶意搀着,险些跌倒,扶意心中恼火,但咬定了不能对闵初霖动手,扶着嫂嫂站稳后,瞪着那丫头说:“姑娘好好说话便是,何必动手。” “什么叫动手?”闵初霖上前来,继续拽着初雪的胳膊说,“我们姐妹之间亲昵,从小就是这样,碍着你什么事?” 初雪被捏得很疼,想要挣脱开,掰开妹妹的手时,指甲不小心划过她的手背,闵初霖吃痛,顿时勃然大怒,如小时候欺负姐妹一样,扬手就要扇打初雪,但是被扶意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闵初霖挣扎了几下,瞪着扶意:“你干什么,撒手。” 扶意道:“姐妹之间亲昵,留到日后吧,今日嫂嫂带我来做客,还请姑娘以待客之道相对。” 闵初霖甩开扶意的手,冷笑道:“一个小妾养的贱种,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公爵府的少夫人,真是体面极了,我们家可不稀罕这样的贱客。” “嫂嫂,我有东西落下了。”扶意却转身对初雪说,“该是在伯母那里。” 初雪愣了愣,但等不及细问,就被扶意带着原路返回,闵初霖紧紧跟上来,嚷嚷着:“你想干什么?你们往哪里走?” 刚好这一边,闵夫人与众人散去,见庶女和祝家媳妇又折回来,再见女儿跟在后面,顿时冷下了脸,低声呵斥身边的下人:“初霖怎么出来了?” 扶意上前行礼:“夫人,我的手帕掉了,可否让下人为我找一找。” 闵夫人一脸莫名,但随口吩咐:“替少夫人找一找。” 丫鬟们散去,见庶女一脸惊慌害怕,闵夫人也是没好气,冷冷道:“你怎么了?这样子回家去,叫亲家怎么想我们?” 扶意上前道:“伯母,嫂嫂天生胆小,您是知道的,方才听了几句话,心里害怕,她不善言辞,可否容晚辈向您解释?” 闵夫人蹙眉道:“何事说来?” 扶意说:“朝廷之事,晚辈一个年轻女流实在是不懂的,但方才听初霖妹妹提起纪州,将纪州视作乡下野蛮之地,心中略感不妥。并非晚辈来自纪州才听不惯,实在是担心这些话,又为府上招来麻烦,纪州乃是太祖发迹之地,是皇室的祖籍,初霖妹妹年幼,童言无忌,但若叫外人听去,便是对上不敬,只怕了不得。” 闵夫人深知女儿说得出那些话,而庶女如此慌张,必定是又被欺负了。 若是从前,她不会放在心上,可这几天,皇帝正拿自家开刀,任何事都可能小题大做,谨慎尚且来不及,岂容女儿大放厥词。 扶意向闵夫人欠身,退下几步,从袖口里摸出了帕子,愧疚地说:“原来在这里,伯母见笑,实在失礼,叫大家白忙一场。” 初雪再傻,也明白扶意的用意,便上前道:“母亲,既然弟妹找到帕子,我们就先告辞了,过几日我和相公再来向您请安。” 扶意恭恭敬敬行过辞礼,离开时更是和气地冲闵初霖含笑,勾得那小丫头又要发作,被闵夫人呵斥住了。 再次离开,闵夫人派了初雪的两位婶母相送,她们顺顺当当出了门,扶意上车时,从马车里拿出两盒礼物,笑着说:“我们粗心落下的,带回去叫祖母知道该挨骂了,二位婶婶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那二人也是有眼色,人情世故见的多了,当然知道祝家媳妇的好意,不动声色地收下礼物,请她们路上小心。 马车离去,初雪长长松了口气,愧疚地说:“扶意,叫你跟着受委屈了。” “那丫头心眼不好,换谁来都一样。”扶意将其他几份没送出去的礼物归拢,笑道,“还是嬷嬷有经验,替我们准备下这些,方才夫人让我们自己出来,我还想白准备了呢。反而要谢谢她,这一闹,让我们多少送了些人情出去。将来等韵之嫁过来,几位婶婶嫂嫂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能多客气一些。” “初霖一定会欺负韵之,好在韵之不是好欺负的。”初雪说道,“可是终日里吵吵闹闹,这日子也太辛苦,我和你大哥,实在不放心。” “她总要出嫁。”扶意说,“您那妹妹,年纪也不小了。” 初雪叹道:“且不说几时嫁人,就和她相处,十天半个月也够受的了,而她若嫁在京城,必然隔三差五回家来,嫁不嫁都一样。” 扶意问:“您的嫡母,为什么由着自己的女儿,变得这样恶毒,丝毫没有相府千金的高贵,白瞎了这样好的出身。” 初雪说道:“我爹小妾众多,心思并不在嫡母身上,她多年积怨,言行之间流露出来,都被闵初霖学去了。她又是个人精,在外十分得体,嫡母也就懒得管,只要延仕好,她就满足了。” 扶意摇头:“这如何使得,把女孩儿养成这样,将来总有人会代替他们来教训她,出了什么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初雪苦笑:“他们怎能想到,堂堂宰相府,也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 扶意想到自家,不由得说:“嫣然是将来的大姐姐,咱们可要好好教导她,让她成为了不起的女子,我们祝家的女孩儿,没有不好的。” 初雪笑道:“有你这个婶婶在,我就安心了,婆婆和我都不成,真怕把嫣然教坏了。” 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下,下人在窗边说:“少夫人,亲家大公子过来了。” 初雪命人掀起帘子,便见弟弟下马走来,抱拳道:“姐姐,您从家里来?” 闵延仕原以为,是姐姐回娘家探望,见到的也是东苑几个脸熟的下人,没想到扶意在一旁,乍然见到她,心里一慌,匆匆避开了目光。 扶意却大大方方地说:“我们走了,但给家里留了些小麻烦,还请大公子包涵。” 第312章 朝廷变故 初雪向弟弟解释缘故,劝他回去不必搭理初霖。 之后两处分开,闵延仕目送祝家的马车离去,想起方才乍见扶意时,他的失态,暗暗告诫自己将来断不可再如此。 若是叫人发现,若是他日叫祝韵之察觉,必定会给扶意带去麻烦。 他收敛情绪,登车回府,今日家中将有大事发生,闵家昔日的辉煌告一段落,所有的担子,从此落在他一人身上。 便是这天下午,京城传出消息,老相爷因身体不济,请求告老辞官,提前半年结束了他的首辅生涯。 明年正逢又一届科举,接下来的半年,京城各派势力都会受到影响,或因此强大,或因此被削弱甚至不复存在,更重要的是,除非太子突然暴毙,贵妃与四皇子显然再无指望。 但皇帝尚未下旨恩准,不知在等什么,祝镕回家向祖母请安时,提到了皇帝可能会赐婚,也许明后几天,就会有恩旨送来。 “老相爷要告老还乡,返回故里。”祝镕道,“皇上应该会送个顺水人情,让他在离开京城前,看着长孙成家。也好借此挽回几分闵家的颜面,让世人知道,并非他逼迫老相爷,抛弃两朝元老,他依然是位仁君。” “真闹到皇帝赐婚,你妹妹就不能反悔了。”老太太说,“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想要合离也难,她真的想好了吗?” 扶意就在一旁,回想起宫门外相遇的情景,还有今天与闵延仕的偶遇,只能说这位大公子在任何时候,都是淡漠安宁的,不会像开疆那样热情开朗,是他性格如此。 不论如何,衙门里为初霞写状纸,再后来过堂打官司,闵延仕的果断冷静,扶意真真实实看在眼中,韵之的爱慕不是没道理,但单相思必然辛苦。 “奶奶叫你。”祝镕忽然提醒扶意,“你在想什么?” 扶意回过神,便道:“奶奶,咱们不如好人做到底,为闵家女儿谋一门亲事,将她远远嫁出去,少了她从中作梗挑唆,韵之在婆家能少些麻烦。” 老太太说:“这祸害人的事,我们不能做,谁家倒了霉,要摊上这样的儿媳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相爷虽然退下了,可闵家不是没有根基,宫里有贵妃,纪州有王妃,与我们家也是亲家,你以为她会就此收敛?” 扶意想想也是,她们何必去祸害无辜的人家,反成了韵之的罪过。 夫妻二人回清秋阁的路上,祝镕对扶意说:“事已至此,既然是韵之执意选择的,就让她自己去面对将来的一切。你嫁来这家里,也是压力重重,不得公婆喜欢,可因为我们好,一切的麻烦都能看淡看轻,韵之去闵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扶意明白这话,就算他们为韵之扫清一切障碍,若不能与闵延仕好好相处,就注定不会过得好,而这恰恰是其他人无能为力的,谁也不能强迫闵延仕喜欢上韵之。 “所以我才生气。”祝镕无奈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若非映之和敏之还小,他娶的还未必是韵之。” 扶意又反过来安抚丈夫,彼此无非是心疼韵之,将来有什么事,尽全力为妹妹周全便是,现在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难得祝镕今天回来早,而祝承乾在杨府议事,连大夫人都不在家中,香橼早就张罗好了晚饭,就等小姐和姑爷回来。 可惜饭菜上齐后,祝镕才喝了一碗汤,扶意正比划着她如何捉住了闵初霖的手,不让她对嫂嫂动手,争鸣就抱着信鸽来了。 祝镕匆匆看信,转身找扶意,要抱歉他不得不离家,扶意已经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罩衫和风衣,体贴温柔地为他穿戴上。 “早些回来,骑马慢些。”扶意说,“我备着宵夜等你。” 祝镕不顾香橼在一旁,亲吻扶意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扶意只送到屋檐下,看着镕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香橼却从身后走来说:“小姐,这是姑爷风衣里掉下的。” 扶意低头看,香儿手里捧着的纸笺,正是方才争鸣从信鸽脚踝上解下来的。 “让他们把饭菜收了,我没胃口。”扶意将纸笺捏在掌心里,转身往里屋去。 那纸笺上写着,西北方有消息传来,发现大批人马移动的踪迹,但来历不明,且行踪隐秘,只有人撞见过,但真要去查,却什么也找不出来。 祝镕连夜进宫向皇帝禀告此事,嘉盛帝却一改往日的急躁,笃然对祝镕道:“就快了,这一次,朕不信他们父子不现身,你爹的主意极好,事成之后,朕必然有赏。” “臣与家父皆不敢当。”祝镕躬身道,“但愿胜亲王能早日现身,不要生谋逆之心。” 话虽如此,祝镕心中对父亲却极度失望,他能猜测到,父亲的法子一定十分阴毒狠辣,势必要将王爷父子置之死地,然而他却对自己只字不提。 “镕儿,若遣你去攻打赞西人,你可有把握?”皇帝说,“边境之患,亦是叫朕日夜不安。” 祝镕躬身道:“臣无作战经验,但愿为先锋,为皇上为边境百姓冲锋陷阵。” 嘉盛帝道:“你回去后,做出攻守方略来,先叫朕看过。朕不愿打草惊蛇,不愿让赞西人以为我朝立刻要攻打他们,朕一向怀柔,那就继续让他们卸下的防备,哪怕全天下人认为朕窝囊,只要最后能将赞西人赶出大齐,朕不在乎。” 这话听来热血,可祝镕心中却有所保留,皇帝显然是在将他与胜亲王父子的事分隔开,也许其中还有父亲的助力,往后他能得到的消息,势必越来越少。 祝镕不动声色地说:“请皇上给臣两日时间,好让臣潜心研究作战计划。” 皇帝说:“三日亦可,朕想要最周全妥善的战略,只许胜不许败。” 原以为,连夜送来如此重大的消息,皇帝会召集其他人共同商议对策,结果早早就被打发了,父亲到底献了什么计谋,能让皇帝如此淡定,祝镕一时也捉摸不定。 回到家中,连争鸣都惊讶,问道:“您没进宫吗?今晚不让进了吗?” 祝镕没应话,站在清秋阁外看向兴华堂:“我爹还没回来?” 争鸣应道:“大老爷没回来,也没见传话,要不要小的去杨府看一眼。” 祝镕抬起的脚,又收回来,转身往家外走,一面吩咐争鸣:“告诉少夫人,我去了杨府。” 争鸣却道:“少夫人在大小姐那儿,说是交功课去了,已经迟了半天,不敢再耽误。” 祝镕笑了,眼中意味深深,没说什么话,便径直离家去。 在杨府议事的祝承乾,见儿子找上门来,之后回府,大夫人独坐一辆车,父子俩的马车紧随其后。 车上说起祝镕收到的密报和皇帝的反应与托付,祝承乾道:“若将赞西人撵出国境,是可载入史册的大功劳,皇上既然给了你机会,你不要辜负了。” “纪州的事呢?”祝镕故作诚恳地问,“皇上的态度很反常,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皇上说……您的主意很好。” 祝承乾不免有些尴尬,到底是皇帝太傻,还是太狡猾,故意透露给他的儿子,难道是要父子不和吗? 他干咳一声道:“再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祝镕便问:“您和母亲去杨府,商议何事?” 祝承乾道:“今晚商议,要不要将贵妃和四皇子赶尽杀绝。” 祝镕心头一惊,说道:“闵家大势已去,何必穷追猛打,两府本是亲家,他们家若一败涂地,韵之怎么办?” 祝承乾冷漠地说:“不是我逼她嫁人,据说老太太和你们原先都反对来着,最后怎么又答应了,韵之和闵延仕有私情吗?” “爹,你们商议的结果呢?”祝镕无暇去解释韵之的婚事,哪怕没有这一桩,他和闵延仕多年的兄弟,也不忍他眼睁睁看着家族遭灭顶之灾。 祝承乾看着儿子:“这一次的事,的确与他们无关,但过去种种,你以为闵家是开善堂的?他们不止一次想要置太子于死地,只是没有得手,如今的一切,也是咎由自取。” 第313章 请娘子赐教 父亲的话看似有道理,可祝镕深知,他并不会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站哪一边,若不是为了掩饰他与皇帝密谋除去胜亲王父子的事实,不会说这些话来敷衍自己。 “暂时不会动他们,连皇帝都不动的人,皇后与杨家擅自出手,只会惹怒皇上。”祝承乾闭上眼睛,笃然道,“放心吧,韵之好好嫁过去就是了。” 祝镕道:“边境战略,爹要多多指点我,或是请几位前辈相助我。” 祝承乾睁开眼,每一次儿子的求助,对他的依赖和信任,都让他心满意足,今晚他慌张地不惜跑来杨家找,更是叫他无比愉悦。 眼下虽有些事,不得不瞒着儿子,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将来,为了将祝家的百年家业,能更好地传到他的手中。 回到家中,行至清秋阁,不见扶意在外等候,许是为了与皇帝密谋之事,祝承乾今晚没心思计较儿媳妇的小事,留下儿子不要他再送,便与妻子回去了。 祝镕站定在门前目送父亲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再回房中,扶意并没有睡,坐在书桌前,捧着账本拨动算盘,一脸紧张地计算着什么。 “什么事?”祝镕道,“很晚了,明日再算不成吗?” “你饿吗,饭也没吃一口就跑出去了。”扶意却道,“小厨房里备着呢。” “我在杨府吃过了。”祝镕绕过书桌来,看扶意计算的东西,笑道,“入冬宗亲各家的炭火赏银?” “原来奶奶另外派赏赐,不与中公算一起。”扶意说,“姐姐要我来张罗今年奶奶的赏赐,要比着往年的惯例,要看大夫人今年派多少,还要计算各家各户是否添减人口。” 祝镕自行脱下外衣,说道:“这些事多做两年,你自然就熟悉了,往后家中最复杂的,是如何经营田地庄园,如何将家中的产业打理得更好,自然这不单单是你一人的事,也是我的责任。” “现在都是大夫人在管吗?”扶意问。 “一部分,一些庄子田头上的事,大宗的都在我爹手里。”祝镕道,“不然光凭我们的官职爵位,单靠朝廷俸禄,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还有上百口人等着宗家养活。” 扶意对王妈妈几个,从府中花销用度里贪那么多银子,始终耿耿于怀,但王妈妈被大老爷处置,生死不明,原先查的那些事,便都中断了。 “我想再抓个什么人出来,果然就难了。”扶意说,“我知道咱们家金山银山,几辈子也花不完,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怕从里头蛀出去,我将来若掌事,还是要整肃家风,把家里的账好好算一算。” 祝镕道:“这会很辛苦,鸡毛蒜皮的琐事多如牛毛,将来你可能无心念书教学,连捧起书本的日子都没有,而你看大夫人,多闲得慌?” 扶意摇头:“那不成,你想想,也许三百年前家中的下人,一年只敢贪十两银子,三百年后,他们成千上万地往兜里装,如此下去,一年多过一年,就算真有金山银山,他们早晚也能搬空了。” 祝镕走回桌边,说道:“我自然支持你,可眼下太忙,家里的事必须先搁一搁,皇帝要我做对付赞西人的攻守战略,我心里还没底。” 扶意忙要将书桌让出来,祝镕却要她坐着别动,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笑道:“咱们各自做各自的功课,做不好都是要挨罚的,你没少被大姐姐骂吧?” “那还真没有。”扶意很是骄傲,“姐姐总夸我来着。” “不信。”祝镕笑着,翻开几本原先就拟过的关于赞西人的折子。 “镕哥哥,想不想听我说说?”扶意一手撑着脸颊,笑道,“纪州边境如何御敌守卫,我是见识过的,爹爹也时常对我提起,怎么也比京城长大的你要熟悉。” 祝镕忙抱拳:“请娘子赐教。” 扶意正经坐好:“那么,我们先从王爷的军规说起。” 小两口相谈直至深夜,祝镕受益不浅,扶意睡前得丈夫百般安抚疼爱,一夜好梦,可惜隔天一清早,就被祝镕从好梦里拽起来,带她去练习骑马。 扶意百般不情愿,祝镕先是耐心哄着来教,见哄不住了,只能拉下脸来,成了严厉的师父,唬得她好生委屈。 这情形,被大清早也跑来遛马的平理撞见,回西苑后当玩笑话提了几句,谁知叫母亲添油加醋地传到祖母跟前,更传得家里人尽皆知。 三夫人本没有恶意,只是担心她被欺负,可扶意少不得被公爹叫去训话,险些又送去祠堂罚跪。 如此一来,惹恼了扶意,当天晚上她自己早早睡了,怎么也不理人。 祝镕以为她从此再也不肯学骑马,不想第二天天没亮,平日里懒床发脾气的人,早早就醒来,反把他从梦里拽醒:“该去学骑马了。” 脑筋好使的人,果然学什么都快,扶意不再扭扭捏捏撒娇嬉闹,正儿八经学了一回,就进步迅猛,祝镕已经可以将她安心地交给平理来带。 而这一日,皇帝经过再三挽留后,终于恩准了老相爷的辞官请求,准许他提前离开朝堂,返回故里。 虽说闵家祖宅离京城并不遥远,但老相爷年事已高,经不起车马颠簸,再者为表远离朝政,不再插手干预的决心,必然一去不再踏入京城。 皇帝便同时赐下恩旨,选定了十月二十一,是为良辰吉日,将亲自为闵祝两府联姻主婚。 原本半年的时间,顷刻间缩短至不足一月,闵祝两家虽都算到皇帝会有这一步,还是被这么短的日子吓着了。 换言之,皇帝要老相爷离开京城,只愿再给他一个月的光景安排将来的事务,若非让两个孩子当即成亲实在说不过去,兴许婚期就在明日。 可所有人都不能这么说,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要立刻像模像样地张罗起婚事来。 巧的是,两家不久前,先后嫁娶,区别在于祝家是隆而重之地娶媳妇,而闵家只是将寄居门下的姑娘草草了事嫁出去,祝家再来准备嫁女儿,要比闵府上下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娶亲要轻松得多。 当天午后,家中女眷聚在老太太跟前,虽是东苑嫁女儿,因还没分家,中公也要出钱,大夫人照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许了二百两银子。 二夫人心里不好受,当着婆婆的面就质问:“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只怕那王家的从您屋里偷盗的银子,都不止二百两吧。” 大夫人冷冷一笑:“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是要借女儿出嫁,从我这儿发一笔财?在你看来,多少算多,你报个数来,我先听听。” 二夫人怒道:“你被自己的奴才偷盗,眼睛都不眨一下,嫡亲的侄女出嫁,就拿二百两银子糊弄人?大嫂嫂,你这个家也当得太不公允,现今市价能和以前相比吗,规矩是人定的,若三百年前二十两银子就能嫁女儿,你如今也给二十两银子?” 三夫人在一旁笑着说:“嫂嫂们可别吵起来,这是喜事儿,传出去叫人笑话不是?” 老太太端起茶碗,干咳了一声,瞥了眼小儿子媳妇。 三夫人还算聪明,知道婆婆是要她闭嘴,别因为自己儿女将来婚嫁的花销婆婆都包圆了,就在这里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 大夫人横竖不愿多给钱,往婆婆身上推:“母亲若也觉得二百两少了,您给我一个数,我来估一估。家里姑娘那么多,往后孙辈孙孙辈,这规矩是要传下去的,这会子弟妹就算要二十万两银子我也给得,可在账上记了一笔,往后人人拿这当例子,远的不说,近的,扶意将来如何当家作主?” 听这话,众人下意识地要看向扶意,可她却偏偏不在跟前,老太太放下茶碗悠然道:“她陪涵之去王府了,她还不当家,这事儿不必她在跟前。” 大夫人闻言色变,惊愕地瞪着婆婆:“涵儿她,不是身子不好吗?” 二夫人冷笑:“自己的女儿身体好不好,大嫂嫂您不知道?” 第314章 妯娌相争 大夫人回首怒视着姜氏:“风凉话倒是会说,你男人和儿子被抓时,除了在家鬼哭狼嚎,你还有什么能耐?若非老爷奔走打点,你现在还不知死活呢。张口就来的,不把长嫂放在眼里,随意奚落,这是你们姜家的规矩,还是祝家的规矩?” 二夫人被训得哑口无言,而老太太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能别过脸去,先忍下这口气。 大夫人便继续质问婆婆:“您非要媳妇把话敞开说吗,这回抓的不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不知疼是吧,非要等抓了您儿子孙子,把镕儿也关起来了,您才能明白轻重吗?那王府是涵儿该去的地方吗,您好歹派人问我一声,娘,涵儿不是您的亲孙女吗?” 三夫人见这光景,起身袒护婆婆:“对着老太太大呼小叫的,这又是祝家的规矩,还是您杨家的规矩?您别光会说别人,自己却不把婆婆放在眼里。” 大夫人恨不能反手一巴掌闪过来,厉声道:“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们不走,别怪我叫人把你叉出去。” 三夫人双手叉腰,一步撞到大嫂面前,凤眸横竖,长眉吊起:“我看看,是谁家的奴才,敢对主子动手,你叉呀,让他们把我叉出去。” 眼看着要动手,大夫人二夫人或许不会,可三夫人向来火辣,这大半年若非在屋子里安胎,必然事事有她的身影。 过去大夫人懒得和弟妹们争辩吵架,总是放柳姨娘和楚姨娘来,可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再想要有人来替她去撕破脸皮,可就难了。 三夫人连袖子都挽起来了,冲着大夫人说:“你若不给娘赔不是,今天咱们没完。” “退下吧。”老太太终于开口,抬眸对小儿子媳妇说,“带你二嫂一起退下,还有初雪,你们都退下。” 大孙媳妇在边上,已是呆若木鸡,被祖母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芮嬷嬷带着李嫂进门来劝,总算将二位夫人都带了出去。 大夫人重重地坐回一边,婆媳俩半天没说话,儿媳妇不开口,老太太也只静静地看着她。 “您还有儿媳妇护着您呢,倘若妹妹在,以她靖王妃的架势,我更是连声儿都不敢出了。”大夫人终于回过神,苦笑着,满眼的怨恨和委屈,“可我呢,娘,您瞧瞧我有什么?我统共就这一个女儿……” 老太太说:“一样的话,你我说了无数遍,今日就不再多言。就说韵之的婚事,你给二百两也好,二十万两也好,那孩子是不在乎的,可往后一家子在一起,没完没了的为了这件事咽不下一口气,你的日子也不消停。” 大夫人强硬地说:“量他们不敢,您不必操心。” 老太太继续说:“这要是映之敏之的事儿,你不答应也罢了,你心里见她们膈应,但韵之和你们不相干,我若是你,乐得大方体面。” 大夫人冷笑:“将来就让人指着这一宗,问您的孙媳妇开口要二十万两,您还想不想让她当家作主了?” 老太太叹气道:“谁真要你二十万两,你何必说赌气的话,你可是心里知道,闵家不能好了,韵之早晚要回来的,才懒得给这笔钱?” 大夫人一怔,气势总算缓和些,点头道:“他们家要弄死太子,不是一两回,这回不相干,过去的也洗不干净,我们杨家是一忍再忍,待纪州那些事儿过去,是要好好收拾他们的。等闵家完了,您总得把韵之再接回来,这钱花出去做什么?反是将来您若要我养着那孩子,我是不会心疼银子的。” 老太太说:“但这些话,他们不知道,又或者你要做给皇帝看?岂不是让皇后娘娘难堪?” 大夫人心里一紧:“可是……” 老太太劝道:“皇上赐婚,还要亲自主婚,你这儿先闹出笑话去,要皇后娘娘如何在皇上跟前交代?难道非要表白你杨家的决心,怕天下人不知道,你们要和闵家撕破脸皮?”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婆婆:“会吗,不就是几百两银子?” 老太太叹道:“是啊,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至于吗?” 这话说完,下人进门禀告,大小姐和三少夫人回来了。 大夫人很意外:“这个时辰回来,午饭也不用?她们到底做什么去?” 老太太摇头:“自己的闺女,你还不了解,她会做没分寸的事?瞎着急什么呢,对外既然说接回来了,难道一直躲着婆家不去见,没道理的事,外人才要说三道四。” 不多久,扶意搀扶着大姐姐归来,二人皆是华丽的织锦风衣裹身,进门才叫丫鬟解下。 分别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后,扶意道:“王妃娘娘要媳妇问奶奶安,问母亲安,还让我带回来给韵之的贺礼,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东苑了。” 大夫人眼里根本看不见扶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涵之脸色不大好,不知是累了,还是有心事。 老太太也察觉了,担心地问:“怎么样?” 涵之说:“好久不坐车,出门就晕了,到了王府也这样,要不是没力气走回来,我真想走回来,一上马车就天旋地转,这会子恶心得很。” 大夫人听了,急忙说:“快回去歇着才是,待我命人送两丸药来,吃了就舒坦了。” 涵之意味深深地看了眼母亲,这辈子若还敢吃亲娘送的药,如何对得起那没见天日的骨肉,她扶着翠珠站起来,向母亲欠身,又向祖母欠身,什么话也没说,便往自己的屋子去。 扶意一路送出来,再折回祖母和婆婆跟前,见大夫人双手捂着脸,十分痛苦。 心软如她,却生不出半分悲悯,这一回大姐姐该夸赞她终于学会了狠心吧,可与之相关的事,却是那么令人无奈。 扶意收回目光,到了祖母跟前说:“王妃娘娘说,韵之出嫁时,她会来公爵府喝喜酒,闵家就不去了。” 老太太道:“那敢情好,这事儿去和你二婶说,韵之在玉衡轩呢,你找她说去。” 扶意领命,转身要走,却被大夫人喝令站住。 “在王府说了什么?”大夫人怒视着她,“可有说不该说的话?” 扶意心想,这话问了也白问,真说了什么,谁能告诉你呢,但面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只是说了些家常话,说起韵之婚事筹备,提起了七年前大姐姐出嫁时的风光,仅此而已。” 七年前,一切还那么美好,她风风光光嫁了女儿,引来无数人的羡慕,人人都恭维她,当时当刻,她每一天都仿佛飘在云朵里。 可这样的光阴太短暂,她曾经最骄傲的事,一夜之间变成了噩梦,甚至不惜,亲手扼杀了没出生的外孙。 老太太示意扶意退下,扶意领命悄然离去,但走到门外时,还能听见祖母的声音,她说:“女儿是你生的,谁也抢不走,除非你自己不要了。” 祖母话中的含义,扶意能懂,可大夫人未必能明白,到这一刻,她仍旧想要掌控大姐姐的人生。 待扶意往东苑转了一圈,二婶婶拉着她说大夫人只给二百两银子的事,好半天才脱身回来,大姐姐已经吃过药睡下,只有祖母守在身边。 “你的午饭送去玉衡轩了,和韵儿一道吃吧。”老太太说,“这里有我呢,去吧。” 扶意道:“姐姐是坐不惯马车,才晕了的,并没有不高兴的事儿,在王府也没伤神掉眼泪,您放心。” “是吗,那就好。”老太太说,“她多年禁锢在家里,突然坐上马车,是不能适应。” 扶意道:“奶奶,镕哥哥把那些稀罕药找来了,回头您给看看,好让姐姐放心。” 老太太不明白:“怎么说?” 扶意附耳低语,听得老人家直笑:“你们两个小人精,如此也好,叫她心里有个寄托。” 扶意又道:“另有一件事,要求奶奶相助。” 老太太问:“什么事?” 扶意看向沉睡的长姐,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惹人心疼,便道:“王妃娘娘打算送郡主离京,我想让大姐姐跟着一道走,父亲和母亲跟前,全仰仗您了,母亲她一定不会放姐姐走的,家里又要闹一场。” 老太太道:“涵之愿意走吗?” 祖母果然了解孙女,扶意应道:“姐姐原先不答应来着,但是被我说服了,只要您能拦住父亲和母亲,其他的事儿交给我就好。” 第315章 出大事了 卧榻上,脸色苍白的涵之静静而眠,老太太回到床边,捧过孩子的手摸了又摸,想到这五年孙女承受的折磨,下定决心,对扶意说:“只管去打点,有我在,到时候谁也不能拦着她。” 扶意顿时有了底气,但想了想,还是坦率地说:“奶奶,眼下您一人知道这事儿就好,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老太太问:“不能对镕儿说?” 扶意不愿祖母担心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便也推脱在了大姐身上:“是,是姐姐的意思。” “明白了,意儿,你先吃饭去。”老太太说,“这几日瞧着,像是瘦了,都是这家里的事闹心的吧?” 扶意笑道:“许是学骑马累得,相公他非要我学骑马,为这事儿被父亲训斥后,我心里不服气,就一口气学会了。这几天一清早就去骑马,你别看骑在马背上是坐着的,我单独驾驭的头天,夜里浑身酸痛,可见很是锻炼身体。” 老太太笑道:“活动活动好,小心别摔着就是。” 待辞过祖母,扶意终于能喘口气,回到玉衡轩,韵之早已在等她。 脱了鞋子进门,坐下瘫软在椅背上,扶意累得没胃口,韵之为她盛了一碗汤,劝道:“好歹喝几口汤,你虽不饿,可身体总要吃的。” “我去了趟东苑,婶婶正生气,和我说了一大车的话。”扶意道,“眼圈儿都红了,气得不行。” “听说是为了二百两银子,和大伯母吵起来,三婶婶也搀和在里头。”韵之说,“反是上了年纪后,各位都豁的出去了,这要是年轻小媳妇,大嫂还有你,怎么敢吵架呢。” 扶意说:“你去了闵家,可别学我们,谁欺负你你都别忍,知道吗?” 韵之嗔道:“就不能盼我些好?” 扶意笑了,拿起勺子,勉强喝了几口汤,只觉得鸡汤太过油腻,之后用米饭泡了茶水,倒是吃下去大半碗。 韵之说:“之前周妈妈给我送东西时,和我算了一笔账,说闵家虽失去了宰相府的头衔,但田地庄园还在,要我去了千万别被闵延仕他娘欺骗,回头逼着我过磕磕巴巴的日子,你说周妈妈,也够能操心的。” 扶意放下碗筷,要香橼沏浓浓的普洱来,一面说道:“闵家人口多,花销也大,若有家眷之间的明争暗斗,你尽量不要搀和进去。回家路上和大姐姐商量,既然老相爷要返回故里,得想法儿让他带走一些人,清减些人口,也少些是非。” 韵之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她手握的筷子,上端镶金嵌玉,一顿家常便饭,桌上的餐盘碗碟也都是名窑所出的绝世单品,这一切在韵之习以为常,闵家能否供上她如此奢华的日子且不说,将来能不能安生吃顿饭,眼下也不敢想。 “郡主说了,她会常常去看你,我不能来,可郡主回外祖家,天经地义。”扶意说,“有什么事,请郡主传话给我便好。” 话虽如此,扶意知道,郡主能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在大姐姐的劝说调和下,郡主终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王妃的安排,愿意在之后,先离开京城。 若是快,兴许还等不到下月韵之出嫁,郡主和大姐姐就该走了。 “小姐……”只见香橼兴冲冲跑回来,被扶意瞪了眼,才忙改口,“少夫人,出大事了。” 虽说出大事,可香橼是一脸兴奋,扶意和韵之互相看了眼,不等她开口说话,又见李嫂紧跟着闯过来,满脸喜色:“少夫人,姑娘,赶紧到前头去,天大的喜事,世子爷回来了。” 扶意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韵之则为了长姐而欢喜异常,急急忙忙跑出去,要绯彤赶紧给她穿鞋。 香橼进门来,推了推扶意:“小姐?” “香儿,怎么回事?”扶意完全懵了,计算日子,难道是爹爹在纪州见过王爷父子后,世子就直奔京城而来?他此行目的是什么,怎么突然就堂堂正正地回京城,王爷呢,王爷难道也回来了? 第316章 你敢杀母 带着满腹疑惑和担心赶至内院,大姐姐已起身,正梳头换宫装。 她的世子妃服制还是五年前从纪州带回来的,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可见这五年在娘家,她受了多少罪,众人以为养好了的身体,还远远不如当年。 一家子人手忙脚乱、无比紧张,显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祖母坐在一旁,向来遇事镇定的她也是红着双眼,韵之更是伏在姐姐膝头,为她高兴而掉眼泪。 唯有长姐最镇定,还能温柔抚摸着妹妹,安慰她不要哭。 扶意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大小姐其实早就知晓丈夫还在人世,可似乎眼下没人关心这些细节,都只顾兴奋激动。 不出所料,大夫人赶来了,一直怀疑的事成了真,简直要戳烂她的肝胆,进门后一直碎碎念地重复着:“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纪州王府刚送来的消息,说是世子回来了,稍后就来接涵儿一道进宫面圣,他们母子正团聚,派了下人来传话。” 扶意闻言,满心震惊,看向镜子里的姐姐,涵之报以安定的目光,像是告诉扶意,不要怀疑。 “她们不是才从王府回来,多少会儿的事,就这一两个时辰?”大夫人连声质疑,“他们前后脚进出门吗?怎么可能,怎么……” “母亲不为我高兴吗?”涵之问道。 “当然不是,姑、姑爷……世子他……”大夫人却是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捋顺舌头,“为娘为你高兴,涵儿,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谢母亲。”涵之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离座,优雅地转身看向众人。 扶意眼中,大姐姐的宫袍虽不合身,但贵气仍在,更有她自身光芒,压过一切金银珠玉。 发生这么大的事,虽然前后只有几个时辰,可大姐姐的镇定自若,该是来自她五年如一日地相信着,她的丈夫还在人间。 大夫人被女儿的光芒逼得不敢直视,心中怀疑又惶恐,在涵之要出门走过她身边时,低声问:“你好像,原就知道会有这件事?” 涵之停下来,含笑望着母亲:“您忘了吗,不论是五年前您将我接回来,还是到今日我才清醒,就算是我痴呆成狂的时候,也一直坚信项圻还活着,不仅我,王妃和郡主皆如是。” 此时李嫂嫂奔来,喘着气说:“来了,大小姐,王府的车马到了。” 涵之看向扶意,扶意赶紧上前来搀扶,果然大姐姐的手是颤抖的,可她很努力地压制了,不愿让祖母担心,更不愿让亲娘看轻。 这边一路向外走,门前的下人引着世子爷一路往里来,当两处远远相遇,涵之一眼就认出了丈夫。 其实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也暗暗打鼓,担心事情的真伪,担心王妃是否另有安排,又或是来自皇帝的恶意。 扶意搀扶着姐姐,自己的手反被抓紧,病弱的人生出无比巨大的力气,将她捏得生疼。 前方的人,加快步伐,迅速靠近,便听得身后曾经见过大姑爷的下人们惊呼着:“是世子爷,真的是世子爷……” 涵之松开了扶意,飞奔上前,项圻便站定了,张开双臂将妻子拥入怀中。 扶意鼻尖发酸,咬着唇让自己镇定,身后已有人小声哭泣,她听见韵之问:“奶奶,真的是大姐夫吗,我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哽咽着说:“没错,是世子,是你的姐夫。” 扶意记得眼前世子的身形气质,与她回纪州途中在客栈偶遇的陌生男子一模一样,此刻再看世子的面容,的的确确和郡主十分相像,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当时她的直觉是对的。 但扶意留心到,世子风尘仆仆,身上没有穿华丽的衣衫,像是日夜兼程赶来,英俊的脸上也布满了胡渣。 夫妻二人分开站定后,老太太便率家人上前行礼,被世子制止,反与大姐姐一起向祖母磕头。 奶奶老泪纵横,将孩子们搀扶起来:“去吧,进宫去,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说。” 涵之起身,命扶意上前,将她引见给了丈夫后,叮嘱了一些话,夫妻二人便要离家。 众人相送至门前,连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惊动赶来,亲眼见到大姑爷重现人间,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扶意没有相随,独自带着香橼回到内院,留守的下人告诉她大夫人去了大小姐的卧房,扶意再赶来,见婆婆正翻箱倒柜地不知寻找什么。 “母亲想要什么?”扶意上前道,“姐姐屋里的东西,我也帮着收拾过,您要什么,媳妇为您取来。” 大夫人霍然转身,一脸阴鸷地瞪着扶意:“他来了?是他吗,是项圻?” 扶意颔首:“奶奶与二婶婶、三婶婶他们都认得,大姐姐也一眼就认出了世子爷。” 大夫人重重地瘫坐在床边,自言自语着:“她一定知道,那丫头一定知道什么,还有闵姮,那女人一定知……” 她忽然瞪向扶意,整整五年被惶恐与后悔折磨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戾气与幽怨,猛地起身冲到扶意面前,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也知道,成天和王府往来,他们家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扶意道:“您误会了,我连世子爷长什么样都不认得,又怎么会知道王府的大事,只因与郡主投缘,王妃娘娘照顾我是从纪州来的,才多往来了一些。” “纪州纪州,该死的纪州!”大夫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冲着扶意吼,“自从你来这家里,不曾有一日太平,怪我心慈手软,早该把你撵出去。你若不是心机深重之人,怎么有本事爬上这少夫人的位置,言扶意,我真是太小看你。” 大夫人说罢转身,继续在满地狼藉的屋里翻找什么,扶意记着长姐的嘱托,便问:“母亲要找什么,我帮您找。” 可这句话,愈发激怒了大夫人,她奋力把扶意往后推,掐着她的脖子顶在了大衣柜上,咬牙切齿地说:“给我闭嘴,从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话,不然我就乱棍打死你了,我说到做到。” 从没有这样被人掐着脖子的经历,明知大夫人眼下正愤怒,扶意根本不会单独来见她,特地跑来,只因为大姐姐料到母亲一定会翻她的东西,才要她来看着,谁知竟惹来大夫人如此狂躁。 杨氏到底没有胆量杀人,威胁之后便松开了手,可是扶意却没来由得两眼发昏,直觉得天旋地转,小腹发紧发沉,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柜门滑下来,一手捂着下腹蹲在了地上。 “你装什么死?”大夫人见状怒斥,“我对你动手了吗,你要装死?给我起来听见没有,给我站起来!” 扶意吃力地撑着身体,可完全使不上劲,呼吸也凌乱急促,此生从未有过的痛苦,让她手足无措、满心惊恐。 “我让你装死!”然而狂躁的大夫人,根本意识不到扶意的不正常,随手抄起一旁架子上的花瓶,奋力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香橼从门外赶来,扑在了小姐的身上,花瓶实打实地砸在她的背心,摔得粉碎。 “香儿……”扶意惊呼,忽然眼前一道身影闯进来,将大夫人猛地推出去,杨氏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花架上,在一阵花盆碎裂的声响中倒地。 “平珒!”扶意大声喝止,弟弟手里已经抡起了圆凳,要砸向地上的女人,“平珒,放下,听嫂嫂的话,放下。” 平珒额头上青筋凸起,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听见动静赶进来的下人,见这光景,都吓得腿软。 大夫人从重创中醒过神来,见庶子在眼前,见下人奋力从他手里夺下圆凳,意识到是庶子对自己出手,声嘶力竭地吼着:“畜生,你要杀我,你敢杀母?” 这一边,丫鬟们来搀扶少夫人和香橼,香橼低头看见小姐裙摆里透出血迹,惊恐万状:“小姐……” 当老太太赶回内院,几个人已经被分开,扶意躺在涵之的床上,院子里有经验的妈妈,借过一步,低声说:“老太太,少夫人若不是月信,便可能是孕中见红,奴婢已经派人找郎中去了。” 第317章 世子归来 老太太按捺满腔怒火,冷声吩咐众人:“先不要声张,莫在家中乱传,内院里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再回到扶意身边,看着脸色苍白受到惊吓的孩子,心疼之余,却是严肃地说:“今日朝廷必定有震荡,我们家不可再闹笑话,这固然委屈你,但今日之事,奶奶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扶意犹记得翠珠小产时的光景,看到自己裙下流血的那一瞬,脑中一片空白,此刻虽然冷静了一些,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 “我不该单独回来,不该惹怒她。”扶意说,“奶奶,若真有不幸,我不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别告诉家里人可好?” “交给我来处置。”老太太道,“先安心躺着,家里的郎中就快到了,也派了人去照顾香橼,你放心。至于那疯女人,回到兴华堂一时半刻不会再放她出来。” 扶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下腹的难受她不知该如何向祖母描述,她现在想见丈夫,想见家里的娘亲,对于腹中可能存在的小生命,因为毫无实感而内心愧疚。 又听见祖母向人吩咐:“派人到宫外守着,涵之那儿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来禀告。你们,把我的诰命服找出来,我也要随时预备进宫。” 扶意睁开眼,握住祖母的手:“奶奶,您别担心,相信世子爷,相信姐姐。” 此刻,王府车马已到达皇城下,闻讯而来的人,都拥堵在宫门前张望,祝镕和开疆带着侍卫夹道恭迎,皆是神情紧绷。 项圻搀扶妻子下马车,站定看向众人,一双双茫然惊恐的眼睛,显得那样卑微渺小,当目光与妻弟交汇,祝镕走上来,抱拳行礼:“下臣拜见世子、世子妃。” “五年不见,你长大成人了,个子比我还高,七年前见到你时,还是个少年。”项圻朗声笑道,“镕儿,好久不见。” “姐夫。”祝镕躬身道,“姐夫,皇上在大殿等候,我送您进去。” 项圻小心搀扶妻子前行,突然有侍卫上前,要对夫妻二人搜身,祝镕呵斥他们退下,带着长姐和姐夫,直奔大殿而去。 大殿龙椅上,嘉盛帝两眼发直,呆坐许久,从听说项圻回到京城,到此刻,如何穿戴龙袍,如何从内宫走出来,如何坐在这龙椅上,他全都不记得了。 “皇上,胜亲王世子项圻,携世子妃在外求见。”内侍官战战兢兢地向皇帝禀告,“皇上,项圻世子回来了。” 嘉盛帝恍然醒过神,一脸呆滞地看着内侍官,沉声问:“谁回来了,谁?” 内侍官胆怯地说:“纪州王爷的独子,世子项圻归来了。” 嘉盛帝不得不清醒,他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背脊:“宣。” 大殿正门开启,从殿外射入的阳光,耀眼刺目。 皇帝不自觉地伸手挡住眼睛,在缝隙间,看见长身玉立的男人,带着身旁端庄大气的妻子缓缓入殿。 “父皇?母后……”嘉盛帝恍如隔世,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仿佛看着先帝与母亲向自己走来。 大殿外,祝镕挎刀而立,浑身紧绷,他精神集中,时刻注意着殿内的动静,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几位大臣匆忙赶来,父亲亦在其中,祝承乾上前来问儿子:“怎么回事?” 祝镕摇头:“不知道,姐夫突然出现在京城,先回王府,再到家中接了姐姐后,就进宫来见皇上了。” 祝承乾眉头紧蹙:“他们到底哪里冒出来,你看真切了吗,真是你的姐夫?” 祝镕道:“是姐夫,方才在宫门外,也有其他人认出来。” 祝承乾朝殿内张望,满腹不安,虽然站在里面的,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但亲情早已斩断。 虽没有在五年前杀害自己的女婿,但在之后的五年里,时刻都想着如何才能将他和他的父亲长埋地底下,对女儿更是…… 忽然,从大殿里传来皇帝的笑声,看似愉悦的笑声里,不难听出几分愤怒与绝望,祝承乾这才想起来问儿子:“胜亲王呢?” 祝镕摇头:“只有世子一人归来,并不见王爷。” 祝承乾自言自语地念着:“他怎么回来的,前几日还在西北一带不是吗?” 只见内侍官匆匆出来,见到祝承乾,松了口气,忙道:“祝大人,皇上请您进殿,还有秦太尉,张尚书……请各位大人进殿。” 就在一班大臣进殿不久,祝镕见到金东生威风凛凛地走来,痛失爱子后,金将军头发白了一大半,许久不见,倒是已经养足了精神,此刻声如洪钟地说道:“禀告皇上,我来了。” 祝镕明白,金将军是来护驾的,以他的年纪和功夫,绝不是姐夫的对手,而祝镕腰间的刀,只能为皇帝而拔,可他不愿对自己的亲人,长刀相向。 与此同时,忠国公府里,郎中诊出了少夫人的喜脉,但脉象十分虚弱,一则时日太短,再则受创见红,能否保住胎儿,尚不可知。 郎中直白地向老太太解释:“产育之事,也有物竞天择一说,倘若无外因失去的孩子,实在保不住,老太太也不必伤感。小的会尽量为少夫人保胎,少夫人在胎儿安稳之前,不可下床不可生气激动,要长久地卧床静养,会十分辛苦。” 老太太说:“此事不宜张扬,你一人知道便好,我会派人来取药,旁人若是问起来,只说风寒便可。” “小人明白。”郎中应道,“还请老太太多多安抚少夫人,一切以身体为重。” 但郎中退下后不久,就有消息从皇城传来,皇帝召见了大臣一起听世子讲述五年前的变故和这五年的遭遇,道是世子受创失忆,被猎户收养,前几日在山中打猎,遭豺狼袭击,受刺激后才又想起一切,便迅速赶回京城。 扶意听得新奇无比,就在之前,皇帝已经察觉世子返京,派出所有密使满城追捕,可世子现在公然撒谎,明摆着挑衅皇帝,告诉他自己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谋划算计,还不把皇帝的胆吓破。 老太太继续转述道:“可惜王爷依然下落不明,父子俩在五年前就失散了,看来凶多吉少。” 扶意心里无数个好奇,就等着有人来解答。 爹爹分明来信,告诉她在纪州见到了王爷和世子,镕哥哥也得到消息,有大部队在西北山脉间移动,这父子二人,究竟图谋什么,他们是已经决心,要夺取江山了吗? “扶意啊。”看着满脸好奇的孩子,老太太无奈地说,“你先惦记自己的身体,肚子里怀着娃娃呢。” 扶意这才收敛心思,坦率地对祖母说:“奶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我现在只觉得身体很难受,没有太多的惊喜,好像也不害怕了。这孩子若能保住,将来必定日久生情,我会努力成为好母亲,可若保不住,我怕我不会太悲伤太难过,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镕哥哥。” 老太太摇头:“吃苦受罪的只有你,你还要对不起谁?你能想开,我才高兴呢,好孩子,你现在还发懵,没转过来呢,等见了镕儿,你们夫妻俩自己好好说。” 扶意颔首,这才露出几分柔弱:“是……我很想见相公,我还想我娘。” 祖母温柔地说:“等你安定了,给亲家夫人写信,接她来。” 只见韵之从门前探出脑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院子里的人都不告诉她,她只知道扶意身上不好。 “奶奶,我能进来吗?”韵之小心地问着,“我三嫂嫂怎么了?” 扶意听见韵之这样规矩地喊她,不禁笑出来,向祖母请求后,老太太才允许孙女进门,但告诫她不许触碰扶意,只能在床边呆着。 得知扶意是有了身孕,韵之丝毫不惊讶,伏在床边笑道:“我就说,你们成日里腻歪,不是早晚的事?” 扶意怯怯地看了眼祖母,示意韵之别再开玩笑。 其实就算韵之不说,老太太也不高兴,她可是对孙子千叮万嘱过,一定要小心,可那血气方刚的小子,实在叫人生气,这才新婚几个月,他还真是有能耐。 “奶奶,平珒呢?他一定吓坏了。”扶意想起了弟弟,担心地问,“我可以见他吗?” 第318章 他像先帝 韵之完全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还好奇地问:“平珒怎么了?” 老太太轻轻一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扶意深知,弟弟对于嫡母的怨恨,积攒已久,他自身受到的折磨,生母和亲姐姐受到的欺负虐待,都在他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一直以来,祖母和镕哥哥,都担心平珒会因此扭曲了心灵,怎么也没想到,让平珒不顾一切地对嫡母动手,竟然是为了救自己。 韵之听完,原本还沉浸在哥哥和扶意不小心怀孕的玩笑里,顿时安静了,眸光沉重地说:“大伯母若是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有了对嫡母动手如此大逆不道的名声,平珒往后就不能上学堂念书,国子监也入不了,科考怕是也难。” 扶意想起祝镕曾以“孝道”来恐吓她家大伯和大伯母,果然并非信口胡说,通往官场的道路,何其狭窄艰难,大夫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平珒的前程就全毁了。 说着话,下人带着五公子进门来,顺便说:“老太太去兴华堂了。” 扶意让弟弟走近些,温柔地问:“伤着没有?” 平珒反问扶意:“嫂嫂呢?您流血了,受重伤了吗?” 扶意笑道:“我没事,香橼也没事,平珒你坐下,嫂嫂有些话想对你说。” 平珒却摇头:“您需要静养,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也不迟,我知道您担心我什么,嫂嫂只管放心,我不会变坏,也犯不着对她深仇大恨地放不下。我才活了十一岁,往后几十年一辈子都不与她相干,难道还让她纠缠我一辈子吗?嫂嫂,我知道,自己放下了,就什么都好了。” 韵之一脸稀罕地看着弟弟:“果然人是要念书的,我家平珒这悟道明事理的智慧真可以啊,就春日里,还是个小呆子呢。” 平珒有些骄傲,望着扶意说:“是嫂嫂教得好。” 韵之勾过弟弟的肩膀,疼爱地说:“真羡慕你,往后你在三哥面前,能横着走了,一辈子他都得记着你的恩情,我家平珒真是好样的。” 平珒仰起脑袋说:“闵家的人也不好,二姐姐去了他们家,别叫人欺负。” 韵之心里不好受,脸上努力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傻瓜,你姐姐我是谁?我可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这世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此时又有消息从宫里传来,世子和世子妃已去往内宫拜见皇后和太妃等,稍后就会离宫返回胜亲王府,大小姐是否回来还不可知。 “你歇着吧,我带平珒念书去。”韵之对扶意道,“好好休息,我哥也该回来了,你千万劝住他。” 姐弟俩离去,扶意疲倦地闭上眼睛,下腹依然有着说不出的难受,该如何安抚镕哥哥,她心里也没底。 孩子暂且不说,祝镕对大夫人屡屡欺负自己,早已忍无可忍,今天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她深深自责,怪自己不够小心,怪自己低估了大夫人的疯狂。 倘若她和孩子有什么事,大姐姐必然更愧疚,毕竟是她命令自己回来看住她的母亲,不然…… 扶意伸手捂在小腹上,但其实大夫人只是推了她一下,那一下并不足以伤害到孩子,反而是平珒推搡嫡母,不仅摔得很重,还被花盆和倒下的花架砸在了身上。 深宫里,世子和世子妃往内宫去后,大臣们也陆陆续续退下,直到金东生都出来,也不见父亲的身影。 金将军一脸厌恶地打量了眼祝镕,毫不顾忌地低声威胁:“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查出杀我儿的凶手。” 祝镕淡定地回应:“晚辈愿助一臂之力。” “呸!”金东生怒啐一口,拂袖而去。 大臣们离开没多久,祝镕刚卸下警惕,大殿里就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 他与开疆互看一眼,开疆努了努下巴,示意祝镕离开。 祝镕无奈,抱拳谢过,将这里托付给他,只能先离开避嫌。 殿内,祝承乾走过满地碎瓷片,从龙椅下的台阶上,搀扶起双手抱着脑袋的皇帝,将他送回宝座,轻声道:“皇上,臣一定将他们父子的人头,进献给您。” “承乾……”皇帝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彷徨失措地恐惧着,“朕看到了父皇,父皇……他手里的鞭子,他的鞭子……” “陛下!”祝承乾扶着皇帝的肩膀,“先帝早已作古,皇上,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 中宫涵元殿上,皇后沉着冷静地看着正向自己叩拜的皇侄夫妇,门外忽然有人兴冲冲地闯进来。 竟是太子未经通报就赶来,拉过他堂弟的胳膊,欢喜地说:“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拜见太子。”项圻躬身作揖,“皇兄,别来无恙。” 皇后乍见这兄友弟恭的情形,心中立时有了算计,含笑道:“皇儿,别拉扯你弟弟了,他这些年受了不少苦,身子骨且要养一养。你来的正好,送他们两口子回王府去,顺便探望你的婶母,告诉她别难过,皇上一定还有办法能将你皇叔找回来。” 太子领命,带上堂弟往外走,一面笑着说:“你皇嫂快生了,身子笨重不能过来,过些日子你和弟妹来东宫坐,我们好好喝一杯。” 皇后含笑看着儿子与外甥女夫妻离去,殿门徐徐关上,她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娘娘,真没想到啊。”近侍嬷嬷上前道,“世子爷竟然还活着,世子妃的痴病也康复了。” “你方才看他们小两口,觉不觉得,似曾相识?”皇后道。 “世子像王爷吧?”嬷嬷说。 皇后摇头:“像先帝,我恍惚看见了幼年时见过的光景,幼年我随家人进宫时,见到过的模样。” 太子要送堂弟夫妻离宫,祝镕自然随驾守护,闵王妃念太子身份贵重,不敢久留,早早就命祝镕再把太子送回去,这一来一去,京城里已经传遍了消息。 至宫门外,即将分开时,太子忽然说:“要保护好你的姐夫。” “殿下……”祝镕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但见太子眼中的真诚,便也豁出去说,“也请您千万保重。” 太子微微一笑,不经意望见远处,有祝家的车马在等候,说道:“是来接你的吗?” 祝镕回眸,见是争鸣,便知是找自己的,但只敷衍了一句:“许是来寻家父的,殿下,请回宫吧。” 待太子离去,宫门轰隆合上,祝镕才走向争鸣:“什么事?奶奶派你来打听吗?” 争鸣一脸不安,揪着心说:“公子,您若忙完了,早些回去吧,家里出了点事,具体什么事儿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老太太把少夫人留在内院,大夫人是被人抬回去的。” 祝镕怒道:“那女人又发什么疯……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别在这里傻等,去禁军府找人给我传话。” 争鸣问:“您还不能走吗?” 祝镕紧握拳头:“不能走,皇上随时会传召我。” 后面的话,他不能对争鸣说,但如今姐夫公然回到京城,还当众编造这五年里的故事,简直是故意刺激挑衅皇帝。 皇上不会再坐以待毙,现在人都到眼前了,祝镕再没有借口,不去摘了项圻的脑袋。 “您早些回来吧。”争鸣担心不已,“小的觉着事儿不好,少夫人兴许受伤了。” 祝镕回眸望了眼皇城,指关节咯咯作响,正犹豫不决,瞥见护送太子的车马要从边门进宫,他想起了太子的嘱托,要保护好姐夫。 “回去吧,告诉少夫人,我会尽早回去。”祝镕狠下心道,“今天的事,实在走不开。” 争鸣得令,无奈独自驱车赶回家中,刚好遇见四公子从内院将少夫人抱回清秋阁,少夫人被锦被裹满全身,蒙着头脸,看不清模样。 卧房里,平理小心翼翼将扶意放下,紧张地退到了屏风外,老太太跟来笑道:“不妨事,自家兄弟,你嫂嫂不嫌你呢,你紧张什么?” 平理干咳了一声:“我先退下了,奶奶,有事儿您叫我,找大夫抓药什么的,下人腿脚笨,我脚程快,不耽误事。” 老太太颔首:“去吧。” 韵之走出来,搀扶祖母道:“都收拾好了,嫂嫂说她没事,感觉好多了。” 祖母来到床边,见扶意气色的确有所恢复,便叹道:“她伤得不轻,摔伤的,砸伤的,正昏睡着也没法儿说话,这事情闹的,她真是自作孽。” 第319章 兄妹团聚 韵之问道:“奶奶,大伯母会不会抓着平珒不放,要是害得平珒将来不能上学科考,如何使得?” 老太太说道:“如今你大姐夫回来了,后面的事还不定怎么样,杨家和皇后绝不会让她横生枝节,你们放心,平珒不会有事。” 扶意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能为了自己,既让大姐姐愧疚,又害得平珒不能上学,她自己本没有错,再要因此背负愧疚和罪过,实在不值当。 “我觉得好多了,您别担心我,我想着搬回来,如此说风寒也有人信。”扶意道,“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也自在些。” 老太太温和慈爱地说:“孩子的事,我们尽力而为,剩下的让老天爷做主,你才多大,不着急。” 扶意答应着,但不自觉地看向屏风,盼着能有身影进来,虽然心中已经安定,可她还是想见到丈夫。 韵之察觉她的心意,出门来问,有没有派人请公子早些回来,争鸣赶来回话,说是三公子走不开。 “知道了,少夫人也没什么事,我不过多问一句。”韵之说着,又嘱咐众人,“这几日都清静些,可别有拌嘴吵架的,少夫人要静养。” 这动静隐约传到们里来,扶意对祖母笑道:“韵儿将来,也必定是能当家作主的。” 老太太笑道:“这么几件小事罢了,谁做不来?她将来能不能当家作主我不指望,只盼着闵延仕……” 但因韵之进来了,祖孙俩便结束了这番话,之后听着韵之啰啰嗦嗦地念起了大姐夫,她竟然是信了世子的故事,满心好奇大姐夫这五年在猎户家是如何度过的。 “整整五年,会不会遇见什么姑娘,猎户家不能有女儿吧?”韵之忧心忡忡,“大姐夫他,会不会连孩子都有了?” 这话虽然听着胡闹,倒是把老太太也唬住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世子在这五年里经历了什么。 扶意由于身体的疲倦和难受,在韵之絮絮叨叨时就已经睡过去,祖孙俩发现她睡着了,便赶紧退下,老太太则命争鸣再去宫外守着,见了公子就把他带回来。 此刻,胜亲王府中,项圻沐浴更衣、梳头刮面,换上干净华丽的衣袍,便是贵气天成、英俊不凡。 五年光阴,褪去了他的青涩莽撞,真真正正成了个男人,再来到母亲面前,闵王妃不禁又落了一场泪。 涵之迟了几步来,在门外见尧年坐在长廊的一角,走来笑道:“年儿,还在生气吗?” 尧年到今日才知,不仅哥哥活着,父亲也还在人间,只是眼下不便出现在京城,而且早些日子,母亲就已经见过哥哥,连扶意都知道这件事,独独她一人不知。 再见哥哥的欢喜激动,当时就转化成了脾气怨怼,方才项圻去接涵之进宫前,兄妹母女实则不欢而散。 只见尧年慌忙擦去眼泪,转身就要跑,被跟出来的项圻喊下,他走来妹妹和妻子的身边,好生道:“让哥哥好好看看你,我家年儿长这么高了。” 尧年别扭地转过身,紧紧抿着唇,好不服气地瞪着哥哥,可又有攒了五年的委屈悲伤憋不住,看着哥哥嫂嫂在眼前,宛若梦境一般,简直不敢相信,真的还能有这一天。 项圻走上前,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不许生气,哥哥不是回来了?” 尧年忍不住,喊了声“哥……”便伏在兄长怀里嚎啕大哭,再没有平日里人们眼中的英姿飒爽、霸气威风,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纪州王府里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涵之满面欣慰地看着,正想拿出帕子给妹妹擦眼泪,忽然脑壳发紧,眼前天旋地转,她知道自己又发病了,扶着栏杆赶紧坐下,可这一次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比前两回疼得更厉害。 项圻发现妻子的异常,赶来抱起她,涵之却抓着丈夫的衣襟恳求:“送我回家,送我回家去。” 第320章 她一个外人 闵王妃闻讯赶来,见儿媳痛苦万状,知她有旧疾缠身,虽不嫌弃孩子的病,但王府里没有对应的医药,便命儿子立刻将涵之送回公爵府,其他的事之后再做决定。 祝家人见王府车马回来,高兴地要迎接大小姐和姑爷,谁知世子抱着人就直往门里闯。 这一整天家里的郎中来来回回,实在不太平,而项圻归来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事立刻就在京城传开了。 在郎中的施针治疗下,涵之暂缓病痛,项圻守在身边,直到妻子昏昏沉沉睡去。 事后郎中解释:“世子归来,大小姐激动异常,惹出旧疾也是有的。此次病发得虽急虽险,但没有恶化的迹象,请老太太和世子爷不要担心。” 项圻冷声问:“如何判断是否恶化?” 郎中谨慎地看了眼老太太,老太太便命他下去,亲自对孙女婿说,涵之若是忽然痴傻,语无伦次,便是有恶化之兆,到最后她会再也不认得人,重新变回之前五年里痴痴呆呆的模样。 项圻眸光如刃,毫不留情地看着祖母:“是岳父岳母之罪过?” 老太太无奈地点头:“是他们的罪孽,也是我的罪过。” 项圻心疼而怨恨,但不能冲着老祖母发作,握紧拳头说:“也是我的罪过,我若安然无事,涵儿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老太太细细看着孙女婿,担心地问:“世子,您的腿?” 项圻道:“孙儿受了重伤,虽然已经行动无碍,但再不能恢复到从前,走路时偶尔会看得出来,还是祖母心细。” 老太太心疼不已,要他赶紧坐下,又问起项圻的经历,他只笼统地说了坠入悬崖后的情形,完全苏醒虽是三天后的事,但能下地行走,整整等了大半年。 老太太问:“那时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项圻眼下还不能说实话,颔首道:“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见韵之从门外进来,向姐夫行礼,项圻说依稀记得七年前见过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和家中小妹一样,都是大姑娘了。 “皇上赐婚,十月二十一出嫁,您的妹夫就是您的表弟,闵家的长孙闵延仕。”老太太说,“她去了闵家后,还望世子偶尔回外祖家时,能多多眷顾。” 项圻道:“我家的事,奶奶您是知道的,我不便干预外祖家中的事,但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二妹妹。” 韵之走到祖母身边,朝老太太使眼色,祖孙俩眉眼之间商量着事,老太太难得不认为孙女是胡闹,虽然少不得失礼甚至伤人,可一开始就把话撂明白了,好过后来无休无止的纠缠。 “奶奶和二妹妹,有话问我?”项圻道,“若没别的事,我要回涵之身边守着。” 老太太干咳一声,为了孙女豁出去了,问道:“世子,您在深山五年,是何人照顾您起居,那猎户家可有女孩儿,您失忆忘事,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另外成家?” 项圻笑了,随口继续编:“没有的事,那家猎户三个小子,自家还愁娶不上媳妇,哪里顾得我来。” 祖孙俩顿时松了口气,韵之说:“姐夫您稍坐,弟弟妹妹们,还要来向您请安,大家日日夜夜都想见您。” 不多时,芮嬷嬷领着姑娘公子们来,小的几个对大姐夫几乎没有印象,乖巧地站在一边,只有平理见到姐夫,心潮澎湃,可彼此都好好地克制了。 再后来,涵之苏醒,项圻便回到妻子身边,老太太命所有人都退下,好让他们两口子说说话。 上一次在春明斋相见,纵然丈夫一袭黑衣,涵之也认得清楚,只是她半梦半醒,后来一直也当做是梦,直到扶意告诉她,丈夫还活着。 阔别五年,彼此的容颜都有了变化,涵之轻轻抚摸过丈夫的眉毛和眼睛,眼泪不住地落下来:“相公对不起,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 项圻摇头:“不是你的错,再不许说这句话,我们还有一辈子要在一起,这五年,就当做噩梦一场,如今梦醒了。” 涵之冷静下来,起身依靠在丈夫怀中,便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父亲可安好,他一个人安全吗,有人保护他吗?” 项圻正要解释,下人在门外禀告:“大老爷回府了。” 涵之垂下眼帘,有这样的爹娘,让她抬不起头,但项圻并不在意,反而邀请岳父到这里一见,对妻子说:“向父亲交代一句后,便接你回王府,将郎中药材都带过去,祖母和岳父应该不会反对。” “我回王府,是名正言顺,可他们就不得安生了。”涵之说,“我爹虽没参与五年前的事,但这五年来,他和镕儿受皇命追查你和公公的下落,是要拿你们性命人头的。相公,你之后别再见我爹了,我真怕他疯了,直接对你动手。” 项圻道:“皇帝一定会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眼下全京城的人都在盯着我,他真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涵之劝道:“千万别轻敌,皇帝看似窝囊无能,可心里十分歹毒,如今你逼到他眼前来了,他就快疯了。” 说着话,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祝承乾进门,他还穿着朝服,见了女婿先行国礼,而后再见家礼,项圻请岳父上座,可祝承乾却假惺惺地来关心女儿是否安好。 涵之不愿理会,冷漠地避开了父亲,也不搭理,祝承乾十分尴尬,好在项圻稳重,和颜悦色地说:“父亲,我既然回来了,就想带涵之回王府去住,还请父亲准许。” “自然自然……”祝承乾道,“但今日来了,在家用过晚饭再回吧,我们翁婿二人,该好好喝一杯。谢天谢地,世子安然无恙地归来,待明日,我便要与你岳母去酬神谢佛,为庙里的菩萨塑金身。” 涵之冷冷道:“相公他久居深山,粗茶淡饭惯了,乍然回到京城,经不起油水荤腥,过些日子,我们再回家来团聚,今晚让他先回去吧。” 项圻则道:“母亲似乎身体不适,小婿想要前去请安,被祖母阻拦,父亲不必顾着我们这里,还请先去探望母亲。” 祝承乾微微蹙眉,向来家中的事就算他身在朝中,也能不回家就先知晓,就算只是妻子病痛,他也必定能得到消息,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被突然归来的女婿吓晕了? 父亲走后,涵之问丈夫:“出了什么事?” 项圻摇头:“不太清楚,只听见有人向祖母禀告说,岳母醒了。” 涵之猛然想起,她离家时,叮嘱扶意去盯着母亲,别叫她翻自己的东西,再问丈夫,果然来家后没见过弟媳,涵之担心不已,央求丈夫去找祖母来,反是芮嬷嬷主动过来,一脸为难地,说了今日的事。 这一边,祝承乾惊闻扶意怀有身孕,但因被妻子推搡受创,眼下能否保住胎儿尚不可知,直叫他怒火冲天:“她疯了吗?” 换做别家恶婆婆,必然挑唆,说什么不是儿媳妇的骨肉当然不疼惜之类的话,老太太绝非这下作之人,只道:“世子归来,她大受刺激,兴许是真的疯了,平珒为了救她嫂嫂,将她推到在花架下,摔的很重,还砸伤了腿,少说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你就别冲她大呼小叫,闹得家宅不宁,她与扶意起冲突并非头一回,扶意不知自己有身孕,也有责任,我想她若知扶意怀着孩子,也不至于如此恶毒。” “那是镕儿的骨肉。”祝承乾却像是魔怔了,反复地念着,“那是我的孙子,毒妇。” “镕儿还不知道。”老太太说,“你先想一想,如何面对儿子,虽说是她的过错,可你儿子不能冲她去,只能冲着你来了。” 祝承乾愕然,摇头说:“不能够,镕儿不会不孝。” 老太太道:“这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但有件事我要你弄明白,别因为儿子发脾气,就又迁怒扶意,你儿子是疼惜自己的骨肉,和你一样。说到底,扶意进门后,处处受你们欺负刻薄,两口子大声说句话,你都能罚她去跪祠堂。祝公爷,也就是家里下人嘴巴紧,你信不信但凡有人说出去,能叫人笑掉大牙,满天下谁家的公公多管闲事,就只有你了。” 祝承乾不愿争辩,就在乎孙子的性命,问道:“现在她怎么样,大夫说能保得住吗?” “听天由命。”老太太冷声道,“我也把话撂这里了,扶意若保不住孩子,日后你敢为难责怪她,别怪我翻脸,这爵位这家业是我给你的,我也能要回来,把你扫地出门。” 祝承乾震惊地看着母亲:“她一个嫁进门没几天的外人……” 老太太道:“祝公爷,你娘我也是嫁进门的外人。” 此时门外有动静,老太太喊来丫鬟问缘故,说是大小姐往清秋阁去了,她不禁一叹,挥手撵儿子走:“你们夫妻俩只管造孽吧,孙子外孙子都死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安生了。” 第321章 梦里的童年 这一日,祝镕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项圻突然回京,宫内关防重新调配布置,皇帝巴不得连鸟都不能飞过皇城上空。 更担心项圻并非只身归来,怕京城外有他们的兵马埋伏,祝镕和开疆不得不奔赴城外勘察,除了金东生的队伍外,并无可疑的人群突然出现。 直到此刻,他座下的马才停在了家门前,下人还没赶得及上前牵缰绳,祝镕已飞身下来,直奔清秋阁。 争鸣这一整天,等在宫外不是,等在禁军府外也不是,根本抓不着公子的行踪,这会儿终于在中门下遇见了,可他还是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了。 夜深人静,世子已经回王府,涵之要明日打点行李后再正式搬过去,就连清秋阁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病了,只听她们说,大小姐来过一回,除此之外,老太太和二小姐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探望。 祝镕悄然进门,扶意正睡得沉,他不忍将妻子惊醒,再出门来才问:“香橼呢?” 小丫鬟上前说:“香橼姐姐也病了,在内院没回来,像是老太太跟前的李嫂嫂照顾着,今天大夫人也病倒了,实在奇怪,别是传染了什么。” 只见内院值夜的下人掌着灯笼进院门,是听说公子归来,特地来传老太太的话,请他多晚都去一趟。 “少夫人若是醒了,立刻来告诉我。”祝镕匆匆吩咐,“但不得吵醒她。” 睡梦中的扶意,没能听见丈夫的声音,出事后,她几乎躺了一整天,本以为夜里必然精神格外好,盼着能等丈夫归来,可不知几时,她就又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千里之外的纪州,阳光明艳的夏日,眼前是纪州王府的大门,一辆驴车缓缓停下。 变年轻了的父亲从车上下来,转身小心翼翼抱下玲珑可爱的小女娃,扶意睁大了眼睛看,那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同样年轻的母亲,被父亲搀扶着下车来,温柔地对“自己”说:“意儿要乖,娘教你怎么磕头,你还记得吗?见了王爷和娘娘,要有礼貌要大方,若有人拿东西给你吃,一定要再三谢过,双手接下。” 扶意想起来了,这是她当年随父亲去王府玩耍时的光景……她是在做梦吗? 见父亲带着娘和自己进门,她也跟上前来,可是跨进门的一瞬,便是场景一转,来到了水光滟潋的池塘边。 只见可爱的小郡主大大咧咧地跳进水塘,踩得水花四溅,嚷嚷着喊岸上的小扶意也下来。 小小的自己,还有几分胆怯,家里是教了规矩来的,这样嬉闹玩耍,爹爹回去一定打手心,她背着小手直摇头,奶声奶气地说:“我的新衣裳要湿了。” 小郡主跑来,不由分说拽着扶意下池塘,骄傲地说:“我有好多衣裳,你挑喜欢的拿去。” 扶意不自觉地跟来,蹲在池塘边看着小小的自己,娇滴滴的小娃娃,圆鼓鼓的脸颊,雪一样白的肌肤,实在惹人怜爱。 她想起来,正因为自己从小就比言蓁蓁漂亮可爱,才总遭表姐的欺负,而老妖怪也见不得她好。 “抓到啦!”小郡主双手抓着鲜艳斑斓的锦鲤,高高举起,扬起无数水花,眯着眼睛欢喜地嚷嚷:“你看,我抓到鱼。” 此时玩开了的小扶意,再顾不得弄湿新衣裳,在水里一阵乱摸,但见一条硕大的锦鲤游向她,小丫头勇敢地扑上去,小手抓不住,便奋力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兴奋又害怕地喊着:“我也抓到大鱼……” 那鱼儿个头大力气足,死命挣扎着,眼看着“自己”要抱着鱼跌入水中,扶意着急,想伸手帮一把,可在“自己”怀里的锦鲤忽然窜起,冲她迎面飞来,扶意下意识张开手,稳稳地抱入怀中。 小娃娃们咯咯直笑,扶意抬起头来看她们,但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她倏然睁开眼,只有床架顶上,五福临门的金线刺绣帐子,在昏暗的烛光里隐约可见。 “是梦啊。”扶意舒了口气,想要挪动身体,猛然想起她在正安胎,郎中要她仰卧,一定不能太用力地乱动。 扶意口渴,侧过脑袋,想唤下人送水来,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边上坐着她熟悉的身影,是镕哥哥回来了。 祝镕没有察觉妻子醒了,枯坐在一旁,双手撑着脑袋,浑身散发着懊恼和愤怒,无法宣泄无法消解,他看起来痛苦极了。 扶意看在眼里,已是万分心疼:“镕哥哥……” 祝镕猛地抬起头,几乎瞬间就出现在床边,满眼慌张地问:“醒了?” 扶意看见他的衣衫,还是上朝当差的官袍,说道:“下人们都睡了吗,值夜的呢,怎么没人伺候你更衣洗漱。” 祝镕捧起她的手,摇头道:“不急,你别惦记这些事。” 扶意温柔一笑,带着几分委屈:“是不是都知道了,相公,我们俩可真糊涂呀,我都羞死了。” 祝镕却说:“明日我们搬出去,不,你现在还不能挪动,待郎中说你身体稳妥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镕哥哥……” “你不要说了,你想劝我的话,我都知道。”祝镕道,“我已经对奶奶说明,我要带你搬出去。” 扶意知道,现在丈夫是压抑着杀天灭地的怒气,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便答应:“我听你的话,可是你别急,先去洗漱更衣,来我身边躺下,我要在你怀里才能踏实。” 祝镕却沉沉地说:“我竟想当然地认为,就算你被她打伤了,还有奶奶和韵之她们照顾,我竟然觉得,国事和朝廷重要过你的事,我……” 扶意坦率地说:“一直也等不见你回来,我很难过。” 祝镕懊恼至极:“对不起,扶意,对不起。” 扶意却抓过丈夫的手,小心翼翼挪到面前,亲了一口说:“可你若真不顾一切地回来,擅离职守,惹恼皇帝要杀你,我可就再也见不着了你了。既然如此,给国事朝廷让个道,我胸怀大度,不和皇帝计较。” 祝镕眼圈泛红:“你不如发脾气、骂我、怪我,向我抱怨那疯女人,我心里还好受些。” 扶意却一脸慵懒地说:“那我多累得慌,更何况,郎中不许我激动,要我什么都慢慢的静静的。” 她把祝镕的手,隔着被子挪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要是保不住这孩子,此时此刻,咱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也没有遗憾了,再有下一次,我们一定小心。” “我还逼着你学骑马!”祝镕这辈子,从未如此挫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指不定这娃娃若能保下来,将来一出生就会骑马。”扶意笑道,“奶奶说了,吃苦受罪都是我,只要我想开了,谁也不许想不开,你可别烦我。” 祝镕缓缓沉下心:“我去更衣洗漱,来陪你躺着。” 扶意说:“要好好吃口饭,我让他们备着鲍鱼粥的,吃了再来。” 祝镕退出卧房,要赶紧洗漱吃饭,好回去陪伴妻子,争鸣从后廊过来,他虽然还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了,但却有要紧的事向公子禀告。 “那匹大白马不见了,公子,咱们家能骑上它出去的,只有四公子。”争鸣说,“马棚的人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他们别声张,自己知道就好,四公子贪玩也不是一两天,闹大了四公子挨罚,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祝镕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平理一定是去见大姐夫。 原本那匹马送给弟弟也没什么,可如此俊美的神驹,在哪里都扎眼,那小子就怕自己的行踪不被人察觉吗? 好在平理没有骑着他的大白马去纪州王府,但那一晚不少人撞见京城里深夜有白光闪过,有人说是白马,有人说是白龙,也有人说是闹鬼,一时传得很邪乎。 隔天清早,还没听闻这些传言时,祝镕就先去找了弟弟。 平理这才意识到,那匹马美得会在夜里发光,骑出去太招摇,虽然兄弟俩始终没摊开明说,这一回合,他是心服口服的,保证再不拉出去瞎嘚瑟。 兄弟俩说话时,兴华堂的下人就追到西苑来,大老爷急着见儿子。 平理便问:“嫂嫂怎么样了,她什么病?昨天是我去抱她回清秋阁的,哥你别生气啊,奶奶命令我,我没敢对嫂嫂不恭敬。” 祝镕道:“哪有这些忌讳,胡思乱想,难道故意提醒我,要我谢你吗?” 平理立刻凑上来,嬉皮笑脸:“哥,我想要点银子。” 祝镕皱眉:“你的零花钱呢?” 平理抓了抓脑袋:“我哪里攒的下钱。” “要多少?” “不用多,一千两吧。” 第322章 涵之的警告 弟弟若要一百两银子,祝镕也就给了,开口便是一千,明摆着是要去闯祸。 这祸若是胡闹,无非吃喝玩乐总有限,偏那“祸”在国家在朝廷,他不能轻易让弟弟去冒险。 平理见三哥转身就走,赶紧跟上来问:“如今可都是嫂嫂管着,你也不方便拿?” 祝镕道:“你不必激将,我不吃这一套。” 平理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那,八百两成吗?” 祝镕站定下:“你先说,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平理一面说,一面往后退了两步怕挨揍:“零花钱还能做什么用,给就给,不给也别问。” 祝镕并不想揍他,但满目严肃:“别忘了珍儿是怎么出生的,你要知轻重。” 平理想了想,却站直了正经道:“哥,我不会忘,我也不闯祸,若非要说什么,那我盼着你,能早日想明白。” 这话点到为止,彼此都不会再进一步说明,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在不同的道上,因心中皆有正义,更重手足之情才能够互相尊重。 祝镕道:“好好干,保重自己。” 平理试探着问:“那……七百两成吗?” 清秋阁里,一清早,扶意就听见外头有人嚷嚷:“要要要,我要还不行吗?” 丫鬟出去张望,回来笑着告诉扶意:“四哥儿来要零花钱呢,像是嫌少,公子要收回,四哥儿急了,这会子咱们公子去兴华堂了。” 扶意说:“去问问,平理要多少钱?” 门外平理正要走,里头丫鬟追来问,平理倒是好意思向扶意开口,但不愿经丫鬟口传,若是嫂嫂身边的香橼也罢了,那姑娘可靠,这几个脸生他不熟悉,便只笑笑:“我和我哥闹着玩呢,请嫂嫂好生养病。” 这话传回来,扶意便明白平理的顾忌,可惜香橼养伤不在身边,只好之后再想法子。 此刻兴华堂内,祝镕来到父亲跟前,刚好遇上柳姨娘和楚姨娘去伺候嫡母,里头又是嫌汤药太烫太苦,一顿吵嚷,喊打喊杀的。 祝承乾没好气地到门前吩咐下人:“去告诉她,且消停一些,若是见谁也伺候不惯的,那就让她自己照顾自己。” 下人一脸呆滞惊恐,哪里敢去大夫人跟前说这些话,倒是被祝镕劝下,打发他们走了。 “爹不必动怒,您昨日已是十分疲惫。”祝镕搀扶父亲回门里坐下,说道,“家里一个个都倒下,爹千万保重身体。” “我知道,我是无颜见你。”祝承乾说,“照你这脾气,该是今天就要搬出去了吧?” 祝镕心里的怒火半分没消,但还是听扶意的话,忍耐下了。 他和气地说:“儿子的心思您好猜,可您儿媳妇不答应,昨天的事她不想再追究,也会尽力保全腹中的孩子。至于搬出去,她不愿孩子将来跟着我们孤零零的,在家里有太祖母和祖父疼爱,有叔伯姑姑,还有哥哥姐姐们带着。扶意自己是独女,纪州家里人口又简单,从小孤单,她不愿孩子将来也孤单。” 祝承乾问:“这孩子,能保得住吗?” 祝镕道:“儿子出门前见她,虽然气色还不大好,可丫鬟们说,瞧着比昨日强百倍,但我不敢拍胸脯保证,还望父亲心里有个准备。” 祝承乾早就知道儿媳妇并非单纯天真之人,说她城府深心机重或许太过,但言扶意心思绝不浅,那丫头脑筋好使,且会做人,这家中除了自己和妻子,还有哪个不喜欢她、不信赖她。 “你娘伤得不轻。”祝承乾说,“是平珒动手,那孩子春天里,我还以为他活不长了,如今都能对他嫡母动起手来。” “平珒我会教训,之后一定让他向母亲赔不是。”祝镕道。 “镕儿。”祝承乾皱眉看着心爱的儿子。“说这些违心话,你心里不难受?” 祝镕单膝跪下,虔诚真挚地说:“为了家宅安宁,爹,儿子不是小孩子了,再不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如今还有您儿媳妇劝着,她最是识大体的。您渐渐有了年纪,每日为了皇帝和朝廷操持辛劳,再叫您被家务缠身,儿子便是天大的不孝。您说的不错,照我的脾气,必定今早就要带着扶意走了,可儿子不能丢下爹,我不能。” 祝承乾大为动容,搀扶儿子起来:“别怨我之前为难扶意,我是盼她好,盼她能早日独当一面,往后我不再对她那么严厉,就算这孩子保不住,我也不会怪她。” 祝镕深深作揖,说他还要赶着进宫,不能与父亲同行,祝承乾叮嘱了几句要紧话后,才让他离去。 目送儿子走远,祝承乾脸上又浮起几分怒气,负手往卧房而来,进门就见地上洒了汤药,不知是不是又弄来一碗,柳氏正跪在床边,一口一口喂着妻子。 “你们都退下吧。”祝承乾道,“一会儿命人来,把地毯换了,这家还像个什么样子,到处乱糟糟。” 两位姨娘和丫鬟婆子们纷纷退下,祝承乾嫌恶地扫视着他和妻子的卧房,床榻上的人半拥着锦被靠在床头,青丝松散,几缕白发藏不住,再有憔悴哀怨的面容,乍一眼看,他几乎要认不得了。 “你想明白了吗?”祝承乾问,“这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 昨晚夫妻俩已不欢而散,大夫人始终放不下她的骄傲自负,更不承认自己对扶意动手,反而一定要丈夫办了祝平珒,不然她誓不罢休。 “你儿子和媳妇说,这件事他们有责任,不知道有了身孕,不懂的保养,还不小心惹怒你。”祝承乾道,“他们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若还不肯让步,那只有一个法子了。” 大夫人瞪着丈夫:“你想把我怎么样,你敢把我怎么样?” 祝承乾冷声道:“托你的福,老太太说,我若再为难她的孙媳妇,就夺回我的爵位,将我扫地出门,到时候,你自然也要跟着我走。” 大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牵扯到身上腿上的伤,疼得她又跌倒下去,吃力地说:“你娘是真糊涂了,为了一个乡下丫头,要和自己的亲儿子过不去?” 祝承乾道:“我不敢忤逆我娘,可我拦不住你,而我拦不住你,也就拦不住我娘,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一把年纪你再被休了,比起丢脸,我更看重我的爵位和荣华富贵。” “祝承乾!”大夫人厉声吼道,“你是当我们杨家,没人了吗?” “今次的事,你大哥和嫂嫂来,站得住脚说哪句话?”祝承乾道,“你差点杀了我的孙子。” 大夫人痛苦万分,将床上的枕头靠垫一气地扔向丈夫:“你们就是欺负我没儿子,你们祝家的人,都不得好死,祝承乾,你这个无情无义……” 话未完,大夫人猛然顿住,一脸彷徨地看向门前,祝承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竟是大女儿扶着丫鬟的手来了。 “下人不敢传话,说插不上嘴,我就自己进来,想来是进爹娘的屋子,也不必太多顾忌。”涵之扶着翠珠走来,地上摔了各种东西,翠珠不得不用脚踢开些,才能让大小姐好好走几步。 “你过来做什么,身体也不好。”祝承乾说着,命翠珠搀扶小姐坐下。 涵之昨日只是头疼,那一阵过了,她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便依然站着说:“女儿今日要搬回王府,之后在夫家,不能常常回来向爹娘请安,特地来告辞。” 大夫人手忙脚乱地拢起头发,整理衣襟,不敢抬眼看自己的姑娘一眼。 涵之道:“过去的事,我不会计较,你们的女婿也是豁达通情理之人,我放下了,请爹娘也放下。” 祝承乾心中暗喜,待要开口,却被女儿打断。 涵之并不想听他们说任何话,看似温和冷静的人,一字一句都透着强大的气场,容不得祝承乾夫妻俩插嘴,她道:“但将来再有什么事,莫怪我不念骨肉亲情。” “涵儿……”祝承乾欲解释。 “朝廷的事,家里的事。”涵之威严地看着双亲,“还望二老,好自为之。” 第323章 两把匕首 “我是你娘,祝涵之!”大夫人咬牙切齿地低吼着,“我教你养你,我让你站在天下女人的顶端,到头来,就换回你一句好自为之?你可知道走出这道门后的下场,你是真不怕死吗,五年前我为什么接你回来,为什么狠心斩断你和纪州的一切?祝涵之,你睁开眼看看,你在对谁说这些话?” 涵之淡漠地看着母亲:“我不再计较的事,也请您放下,不然只会更难堪。走出这道门后,不论是什么下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怎么也强过日复一日无休止地被药成傻子。您还有个盼头,数着日子等我真正疯傻的那一天,到时候该有的报应,就都来了。” 大夫人脸色煞白,唇齿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涵之再看了眼父亲:“您向来是识时务者,女儿若不得善终,绝不牵扯家人,但若父亲要往死路走,我也犯不着来拉您,各自珍重吧。” 祝承乾蹙眉不语,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拳头。 眼睁睁看着女儿转身离去,大夫人骤然崩溃,哭喊着女儿的名字,从床上跌下:“涵之,别丢下娘,涵之……” 直至兴华堂门外,涵之还能听见这痛苦悲惨的呼唤,而她方才,看见了母亲手腕上的伤痕。 祖母告诉她,她曾亲口咬伤了亲娘,连皮带肉的咬下去,鲜血淋漓。 可是涵之的记忆很模糊,不知是根据祖母描述的编制出一段记忆,还是真的在她脑海里存在。 但不变的是,即便在她痴呆疯傻时,也没有减少对母亲的恨意。 一辈子,她都不会原谅双亲犯下的罪孽。 “大小姐,咱们还去清秋阁吗?”翠珠道,“少夫人怕是要躺上一两个月不能出门,您回王府前,再见一面吧。” 涵之摇头:“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愧疚,反而成了她的负担,我走后你回清秋阁,要好好照顾少夫人,香橼这几日不巧伤了,扶意身边不能没有贴心的人。” 翠珠道:“只怕奴婢小产过,大老爷和大夫人不允许,嫌奴婢不祥。” 涵之却说:“闹成这样,他们再没脸干涉清秋阁的事了,你只管放心,若说你不祥,不如他们少做些孽。” 翠珠定下心来:“奴婢一定尽心照顾少夫人,您放心,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这孩子一定没事。” 内院里,芮嬷嬷带人收拾大小姐的东西,涵之搬来住不久,细软物件倒也没多少。 今日项圻要与其他官员一同上朝,在文武百官面前,再次讲述他这五年的经历,因此是尧年代替她哥哥来接嫂嫂回家。 尧年这会儿才知道扶意出了事,得知她有身孕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虽然恼怒大夫人恶毒,也怪扶意自己不小心,做了新娘子,该多长个心眼才是。 说起父亲和哥哥的事,昨晚哥哥已经向她和母亲解释,父亲是担心皇帝为了逼迫他们现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之前南方就有人假借他们的名义收敛钱财,倘若皇帝如法炮制,会有无辜的百姓受害,再三商量后,决定让哥哥先回来。 “我哥说,他和父亲失散了一年多才重遇,他的腿摔断了,险些保不住,躺了大半年才下地,真正能像现在这样灵活,花了两年的时间。”尧年说道,“我爹找到哥哥后,就想要带他返回纪州,途中发现有人打探他们的消息,尾随跟踪后得知,他们是皇帝派来的人,目的是找到尸首,又或是遇见活人就地斩杀。” 扶意颔首,无奈地说:“祝镕和开疆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尧年苦涩地一笑,继续道:“于是我爹决定暂不现身,先带着我哥遍访名医治好了他的腿,后来的日子,一面躲避皇帝的追捕搜查,一面招兵买马、囤制兵器,为了有一天能返回京城做准备。” 扶意不敢相信:“可是整整五年,皇帝派出去那么多人,竟然都找不到王爷和世子的踪迹,更不要说招兵买马这样大的动静。” 尧年道:“将来你有机会离开京城,去真正看一眼大齐的江山,就知道他们藏不藏得住。更何况我爹深谙兵法,从前领兵打仗,便是用兵如神的天降,对付皇帝这些小伎俩,绰绰有余。” “王爷迟迟不来,是还在等时机吗?”扶意问,“是王爷眼下实力不足,还是有所顾虑。” 尧年道:“都有些缘故,而我父王终究是仁慈,不然凭他的资质,早在先帝驾崩前,就能把皇帝挤下太子之位,又或是在我皇爷爷去世后,逼宫夺位,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扶意想了想,问道:“郡主,你可知皇上他,幼年时遭先帝……” 尧年不等她说完,已点头:“我知道,我娘提起过,正因如此,我爹才多少觉得对不起他的兄长。你说皇帝傻不傻,弟弟若要抢他的皇位,早八百年就动手了,还能有一天被他算计,险些葬身悬崖?而我爹也傻,我要是他,早杀回来了,都这样了还念什么兄弟情。” “王爷必然有更多的顾虑,为了国家和百姓。”扶意道,“我们尽力配合就是了。” 尧年嗔道:“你就算了吧,先把身体养好,现在我哥回来了,我心里踏实多了,不要再为我们担心。” 只见韵之敲门进来,绕过屏风,向尧年道:“郡主,家姐的行李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身了。” 扶意看向门前,大姐姐果然没再来,而这一分开,往后再要学持家立足之道,不知要等到几时,而他们很可能不久后就要返回纪州,未必留在京城。 “郡主。”扶意请尧年留步,“回到家中后,请替我向大姐姐转达,我会好好记着她的话,早日在这家中站稳脚跟,独当一面。” 尧年答应,笑道:“在那之前,还请少夫人你,保重身体。” 公爵府门外,老太太亲自送孙女出来,虽说两府离得不远,往后祖孙相见不难,但这一走的意义截然不同,涵之的人生,终于又重新开始。 “奶奶,过几日我选好了先生,就派来家里,平珒的课业不能落下,妹妹们的也是。”涵之说,“我只是搬回王府去住,随时都能回来,您也别总在家里不走动,套上马车,几步路就到了,来王府喝杯茶。” 老太太含泪点头:“我来,一定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镕儿给你的药,记得按时吃,到明年春天,就全好了。” 祖孙依依惜别,尧年接了嫂嫂风风光光回家去,众人便拥簇老太太进门。 二夫人和三夫人上前搀扶婆婆,三夫人好奇地问:“娘,扶意那孩子,怎么了,什么病那么要紧,大嫂嫂又怎么了?” 老太太站定,严肃地看着两个儿媳:“大房里的事,终究和你们不相干,你们一个照顾孩子,一个准备嫁闺女,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不该管的别管。往后一个月里,我不许再听见任何人拌嘴吵架,做主子的若不要脸面,想被拖到前院动家法,你们就只管不消停。” 妯娌二人不敢再多嘴,将老太太送回内院退下后,互相看了眼,二夫人轻声说:“老大家,是不是婆媳俩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了?” 三夫人怕被婆婆拖去打板子,连连摇头:“我可不打听,二嫂,赶紧给韵之准备嫁妆吧,这日子眨眼就过去了。” 她们说着话从内院出来,见祝镕的小厮争鸣从外面回家,给二位夫人行礼请安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清秋阁卧房里,翠珠送走大小姐后,正式过来当差,头一件事就是传争鸣的话,禀告说三公子此刻从城外回来,进宫去了。 “他真是的,你告诉争鸣,传话给公子,我可不惦记他。”扶意嗔道,“一上午三四回了,他不烦我还烦呢。” 翠珠笑道:“恐怕不是怕您惦记,而是公子惦记您,好让争鸣借口打听您的动静,公子心里就踏实了。” 深宫大殿中,祝镕正在巨大的沙坑前,向皇帝讲述京城各道门外的地形地貌,以及作战时的攻防之策,开疆领旨进门来,皇帝见了便说:“来的正好。” 他唤来内侍,内侍奉上两把匕首,嘉盛帝亲手交到年轻人手中:“你们是武艺最高强,最聪明的两个,这两把匕首,一把带回一个人头,” 第324章 是不是对上了眼 兄弟二人从小练武,手里摸过无数种兵器,即便是钢枪铜锤,也从没有哪一件像今天这般沉重,而捧在手里的,仅仅是两把冰冷的匕首。 祝镕冷静克制地问:“皇上,世子眼下就在京城,取他项上人头,比过去容易得多,是否即刻去办?” 开疆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收下了匕首。 嘉盛帝道:“他失踪五年归来,突然就死了,天下人一定会怀疑朕,朕并不急着让他马上就死,而是万不得已时,迅速结果他们的性命。” 开疆冷静下来,问道:“皇上的意思,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嘉盛帝看着他们:“你们不仅是聪明,不仅是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眼下与王府最亲近的人。” 二人互相看了眼,但听皇帝道:“镕儿不必说,你是项圻的小舅子,至于开疆,尧年那孩子和你,是不是对上了眼?” 开疆大骇,屈膝道:“皇上,断没有此事,臣只是奉命办事,与郡主毫无瓜葛。” 嘉盛帝朗声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你日日夜夜监视着尧年,她容颜瑰丽、性情开朗,生了情愫也是有的。” 开疆再三道:“皇上,绝无此事。” 嘉盛帝说:“朕信你,所以才将匕首交给你,你们从今往后,随身携带这把匕首,随时取项圻父子性命。” 祝镕也一并跪下,与开疆共同应答:“臣领旨。” 嘉盛帝淡淡地说:“这刀上沾染了毒液,见血封喉,莫要轻易出鞘,你们各自小心。” 说罢,信步走回沙盘前,对两个年轻人道:“这一处山头,你们可曾去过?” 当兄弟二人离开大殿,迎面遇见闵延仕前来,他身后跟着内侍,每人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账册,闵延仕道:“皇上突然要查过去几年的赋税,命我送来。” 有内侍在一旁,许多话不便讲,祝镕向闵延仕递过眼色,三人就分开了。 行至宫门前,开疆忽然顿下脚步:“你先回去吧,宫里的关防交给我,扶意身子不好,你该多陪陪她。” 祝镕看向他,开疆的领口湿了一片,只因方才皇帝寥寥几句话,逼得他险些乱了阵脚。 开疆苦笑:“帝王终究是帝王,我们能为他去盯着别人,别人也能为他盯着我们。” 祝镕严肃地说:“你和郡主的事,不过捕风捉影,他不过是借口提醒你,在我看来,该是为了伯父最近因赞西人,时常与皇上意见相悖,你们要小心。” 开疆摇头:“我爹早已将他的性命献给了大齐,年轻时征战沙场他是死过几次的人,如今身在朝廷,他也随时准备着为了大齐献出性命。你不必为我家担心,我娘藏私房钱的箱子里,有我爹和她自己的牌位,据说生下我哥之后,她就准备好了。” 祝镕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翻伯母藏私房钱的箱子?” 开疆瞪着他,又气又好笑:“你是想逗我开心,故意的?我在说如此悲壮的话,祝镕,你就不安慰我一下?” 祝镕再问:“你偷伯母的私房钱?” 开疆气得直冒烟,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好兄弟离去,祝镕才收敛了几分笑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沉下心来。 今早平理对他说,希望哥哥能想明白,祝镕很仔细地思考了这句话。 也许之前并不明白,但如今,他心里早已想明白,只是一切都还没到时候,就像胜亲王,他能蛰伏五年,必定不是为了他自己等待最佳时机,而是为了大齐,为了天下百姓。 就在方才,大殿之上,帝王膝下,忠君还是忠国,这严肃而残酷的问题,终于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祝镕离宫后,先赶赴胜亲王府探望长姐,姐弟二人立场相对,所能说的话自然少之又少,他也不忍心耽误姐姐与姐夫团聚的时光,早早便离开了。 再回家中,遇见杨府的车马,争鸣一路告诉他,大夫人的嫂嫂过府来探望,此刻正在内院,和老太太说话。 “这件事,传到杨府去了?”祝镕问。 “什么事?”争鸣一脸茫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少夫人究竟怎么了。 祝镕感慨奶奶治家严谨,不许说的事,就连争鸣这个近侍都不得知,如此也好,万一扶意小产留不住那孩子,免去被下人们在背后嘀咕。 祝镕留下争鸣,只身往内院来,但内院早早有人迎出来,说老太太不让他过去,他乐得自在,命下人带句请安的话,便赶着去见扶意。 丫鬟传话到老太太跟前,说三公子回家了,要去照顾少夫人,不得前来,请舅夫人多多包涵。 杨夫人尴尬地笑着:“那孩子还惦记向我请安,得亏他没过来,不然我见了孩子,不知该说什么。” 老太太和气地说:“孩子们懂事,我们也不必耿耿于怀,还望夫人进宫向皇后娘娘解释一二,而我会料理好家中事务,绝不节外生枝,过些日子孩子或好或歹,总有个交代,但事情的缘故,必定不会再追究了。” 杨夫人欠身道:“多谢老太太周全,既然是贵府的事,我们原不该插手的,贸然跑来叨扰,实在惭愧。” 原来大夫人昨天被抬回兴华堂,被有心人看见,传回了杨府去,再加上世子突然归来,朝廷风云变幻,杨家人少不得担心祝家是否有变故。 谁知杨夫人带着兴师问罪的心赶来,竟听说小姑子险些弄死了亲家的香火,现在新媳妇卧床安胎,还不知怎么个结果。 杨夫人尴尬极了,赶来向老太太请罪,此刻告辞离去,也是低头走得匆忙,再不愿遇见这家里的人。 一场场风波过去,上了年纪的人终究有些撑不住,送走客人后,老太太便歪着,头疼得厉害,睁不开眼睛。 忽然有柔软的手揉起她的太阳穴,舒缓了几分疼痛,老太太睁开眼,便见是韵之。 “这样乖?”老太太笑道,“奶奶没事,你别担心。” “我给您揉揉就好了。”韵之道,“您闭着眼睛睡吧。” 老太太却捉过孙女的手道:“小时候给我揉揉肩捶捶腿,就一定是想要好东西了,如今长大了,才是真心疼奶奶。” “您别心烦,我三嫂那孩子一定能保住,我还等着做姑姑呢。”韵之眼眉弯弯地笑着,“咱们别唉声叹气的,您看啊,连大姐夫都回来了,还有什么比大姐夫死了更糟糕的事呢?” 老太太搂过孙女说:“我听你规规矩矩叫扶意嫂嫂,心里就觉得好笑,难为你最近都改了,可若是别扭,就还是叫扶意吧,她也乐意听。” 韵之说:“哪怕这一个月,我也要规规矩矩,这样我嫁出去,家里人才不会担心,以后等我回娘家,我再改口可好?” 老太太看着孙女:“我的小韵儿,真是长大了。” 韵之安抚祖母:“家里的事,往后我管不着了,可是您放心,我在闵家一定好好的,闵延仕是个好男人,他会好好待我,一定会。” 老太太点头:“奶奶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此刻清秋阁里,祝镕赶回家,却没能遇上扶意醒着,据说怀孕的人嗜睡,扶意就这么总躺着,还能爱犯瞌睡。 他坐在床边,看了好半天妻子安宁的睡容,直到翠珠替争鸣送来信件,才往书房去。 不久后,祝承乾归来,把儿子叫了过去,看见那把匕首后,沉默良久才道:“千万不要贸然出手,不然,不论哪一方得势,你都是罪人。” 祝镕严肃地说:“您的意思是,不能在人前出手。” 祝承乾点头:“我们必须为皇帝取下父子二人的首级,但你不能做皇帝的替罪羔羊,千万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公然对他们出手,切记!” 祝镕问:“父亲有没有想过倒戈……” 祝承乾严厉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不许说出口,绝不能说出半个字,你要在心里怎么想,为父拦不住你,可你不能说出来,记住了吗?” 祝镕单刀直入地问:“您打算如何取他们的性命,是不是,也不会再对我说半个字?” 第325章 被算计的君臣 祝承乾走到门前,霍然打开书房的门,确认没有人在外听壁脚后,才又重新合上,转身对儿子道:“不是为了瞒你而瞒,你心里该是明白的,爹绝不会做害你、害这个家的事,而别人的生死,就与我无关。” 祝镕神情凝重:“是,爹爹从小教导我,为人臣子,若要在乎别人的生死,就只能放下自己和家人,两者只能选其一。” 祝承乾语重心长地说:“镕儿,他们的命是命,可我们祝家上下,不算下人,宗亲旁系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是命。” 祝镕握紧拳头,父亲不是威胁他,也不是企图强行说服他,这一百多口人一直是他心中放不下的责任,其中更有他敬爱的祖母,疼爱的兄弟姐妹。 他的正义,对于这个家,将会是灭顶之灾。 祝承乾说:“爹爹知道,你会思考,会衡量轻重,而我们未必要做皇帝的刽子手,不见得非要去杀你不想杀的人。皇帝给了你和开疆匕首,他也能给更多的人匕首,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对于皇帝而言,你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祝镕道:“对付赞西人的攻守策略,儿子得到了皇上的赞许,估摸着,皇上会派我去攻打赞西。” 祝承乾立时紧张起来,背过身去沉默许久,满腹担心着儿子的安危,忽然计上心头,但他好好隐藏了心中的念头,转身对儿子说:“到时候再议,最近朝廷家中太多的事,你爹我也老了,就快跟不上了。” 祝镕道:“今天舅母来到家中,可有什么吩咐?” 祝承乾冷笑:“放心吧,他们不会来刁难任何人,她做出这样的事,换作谁家,也没这个脸面。” 祝镕问道:“母亲今日可好?” 祝承乾摇了摇头,拍拍儿子的肩膀:“不必强迫自己在乎她,你不欠她的。” 待父子二人散去,祝镕回到清秋阁,扶意正在喝安胎药,那气味呛人的药,她温顺安静地喝下去,见到自己,便是嫌弃地说:“也不怕累坏了争鸣,叫他一整天里里外外地跑,明日可别再这样,叫父亲知道,又该生气了。” 祝镕道:“要你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不得随心所欲,我实在愧疚极了。” 扶意笑道:“世上哪有真正随心所欲活着的人,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过如此,这道理我从小就懂了。” 祝镕抚摸过她的脸颊,温柔地亲了一口:“安心养身体,别的事不要操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扶意说:“我问郎中,是不是要一直躺着,他说之后脉象若稳,再不见红,我还是可以起来的,总躺着心里郁闷,对身体和孩子反而不好。” 祝镕答应:“你自己掂量就好,不要有负担,但即便能起身下地,也不要多管家里的事,平珒的课大姐姐之后会送合适的先生来,妹妹们也是,什么也不会耽误。” 扶意由衷感慨:“镕哥哥,真像梦一样,我还记得大姐姐第一次闯进清秋阁时的模样,如今她却成了我们的依靠。这一年,不论是我,还是你和家人们,真是活出了十年的本来。” 祝镕笑道:“一年抵上十年,待我们百岁时,就是千年老妖了。” 扶意笑出声来,连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柔声说:“还不能逗我笑,什么都要缓缓的轻轻的,和他相处了两天,我开始有感情了。” 此时翠珠来禀告,五姑娘送点心来,要探望嫂嫂。 祝镕便让妹妹进来,慧之十分乖巧,没有多问嫂嫂到底怎么了,放下西苑小厨房做的点心,向扶意问安后,便要回去。 扶意却趁着祝镕去换衣裳,把妹妹叫到身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票,塞在慧之手心里:“给你哥哥带去,别叫人知道。” 慧之问:“三哥哥也不能知道?” 扶意点头:“他小气,给弟弟零花钱也扣扣索索,不要理他。” 慧之是聪明的姑娘,更何况她知道亲哥哥在做些什么,稍稍犹豫后,还是收下了:“他一定要高兴坏了。” 扶意说:“但替我带句话,要平理保重,凡事小心。” 慧之应下,藏好了银票,陪着嫂嫂又说了几句平珍有多可爱,待哥哥换了衣裳回来,她才告辞。 西苑里,慧之一回来,就见母亲找人去催哥哥用饭,她主动应承下,来敲哥哥的门。 哥哥在里头应了声,慧之推门进去,反手又关上了,平理不禁说:“关门做什么,这就要出去了。” “嫂嫂给的。”慧之将银票递给哥哥,“可要省着花,不能总问嫂嫂伸手要钱。” 平理匆匆展开,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大银票,把他高兴坏了,念叨着:“我就说,三哥他不肯给我钱,不是他小气,一定是他现在手里也没钱,都叫嫂嫂管着。” 慧之说:“嫂嫂关照了,要哥哥保重,凡事小心。” “这是自然。”平理收好银票,换上衣服准备去吃饭,走到门前,顺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放心,哥哥绝不会有事,怎舍得叫我家妹妹担心。” 慧之轻叹:“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没法子,谁叫我家哥哥心怀天下。” “小点声,傻丫头。”平理严肃起来,“再不许说出口,听话。” 慧之忙用双手挡着嘴,小声道:“我再也不说。” 此时门外传来母亲不耐烦的催促:“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出来了,天天吃顿饭要三请四催,你们就不能叫我少操心?” 兄妹俩相视一笑,平理闯出去:“您别嚷嚷,吵醒了平珍,又该哭得我头疼。” 夜色袭来,热闹了两天的公爵府终于恢复了几分宁静,扶意躺在丈夫怀里,听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祝镕说:“我可能会领兵去打赞西人,若真是如此,你在京城不要惶恐担忧,我必定全须全尾地归来。” 扶意心里不舍,但深知丈夫不愿一辈子只给皇帝当侍卫,他和开疆从小的愿望,就是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便是道:“打赞西,事不宜迟,那是快要出发了吗?” 祝镕轻声道:“我今天,故意在我爹面前提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有算计。” 扶意仔细想了想,抬头看向丈夫,但祝镕只是亲了他一口,要说的话,点到即止。 果然,隔天一清早,祝承乾没等儿子一同上朝,就提前离家,入宫后未去朝房等待上朝,而是命内侍通报,径直入了内宫。 自从项圻归来后,嘉盛帝不再固定住在大殿或中宫,每晚在不同的寝殿住下,连皇后都一时半刻不知他身在何处。 但即便如此,嘉盛帝依然睡不好,疲倦不堪的人见到祝承乾,低沉地问:“何事?” 祝承乾道:“皇上,臣有一计,世子子承父业,也是骁勇善战的悍将,不如您派世子带上臣的犬子,奔赴边境扫清赞西蛮夷。” 皇帝抬起发青的双眼:“怎么说?” 祝承乾道:“胜亲王父子的品性,您该是知道的,若天下有战事,他们必定会按兵不动,以天下为先,更何况命世子带兵,他更不能趁机作乱。如此一来,为您赢得了时间,我们若先一步找到胜亲王的老巢,到时候再命镕儿在边境将世子刺杀,并推在赞西人头上,表彰世子为国牺牲,他们父子,就死的干干净净,皇上再无后顾之忧。” 嘉盛帝眼眸放光:“项圻从小追随他爹,最是能打仗,朕正愁京城的兵力不能动,不能让他们离开朕,派他去,不是两全其美。” 相谈甚欢的君臣二人,却不知是被祝镕算计了,朝堂之上,皇帝破天荒地提起边境纷扰,祝镕主动请缨,有大臣反对,说他年轻无作战经验。 开疆他爹要求带兵去扫除蛮夷,皇帝又嫌他上了年纪,不宜奔波辛苦,该留在京城运筹帷幄。 朝臣们七嘴八舌,一时没有结果,而祝承乾为避嫌,不仅自己不出面,也不让门下的人开口献策。 皇帝高坐龙椅,看着侄儿始终不开口,便知道项圻是算到了他带兵离京后可能有的下场,便把心一横,道:“圻儿,朕若命你带兵前往驱逐赞西人,你可愿意?” 项圻心中一沉,跨步上前:“臣多年深居山中,不知天下事,不复当年勇,兴许已无力带兵,唯恐辜负皇命。” 嘉盛帝道:“你流淌着你父王战神的血液,在你父王归来之前,该由你撑起胜字旌旗,赞西小贼,取之不难,不如带着祝镕前去历练历练,当年的本事,就都能记起来了。” 第326章 孤立无援 朝臣们揣摩出皇帝的用意,纷纷说起胜亲王当年何等英勇,如今世子归来,若领兵出征,赞西人必定闻风而逃,我朝可不费一兵一卒,扫清边境蛮夷。 项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和父亲的预料,而此刻,无人可商议,他必须自己做决定。 “臣愿为副将,随世子出征!”祝镕再次上前请缨,朗声道,“皇上,赞西人屡屡进犯我朝边境,那出嫁的新娘,还等着将士们救她回来。” 就算答应出征,项圻也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立时震怒地看向祝镕:“什么新娘?” 祝镕解释道:“不久前,赞西人再次犯境抢掠,更掳走了一位花轿上的新娘。” 项圻立时上前对皇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臣愿领兵,杀赞西人片甲不留。” 嘉盛帝大喜,按捺心中的兴奋,沉声道:“带上你父王的旌旗出征,扬我大齐国威,祝镕封为副将,追随左右。” 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金将军,此时开口:“不知世子带哪一路兵马前去?” 项圻从容道:“自然是我纪州将士。” 皇帝说:“这五年来,你们父子虽不知行踪,但将士们依旧每日操练,严苛遵守你父亲定下的军规。带上他们出征,将士同心,必然战无不胜,就依你所言,调遣纪州兵马。” 项圻便道:“臣回纪州召集兵马,可顺道送妻母小妹回纪州,她们久在京城,受皇上眷顾,是时候该回去了。” 嘉盛帝浓眉一颤,说道:“你远赴边境,她们几个妇孺在纪州,朕很不放心,待你凯旋归来,再接她们走不迟。” 金将军附和道:“世子还是将王妃们留在京城,更放心些,待您凯旋归来,一家团聚,风风光光返回纪州,岂不是更好?” 祝镕在一旁道:“我们奔赴纪州调兵,日夜急行,恐怕王妃、世子妃受不住这份辛苦,臣以为,还是将她们留在京城的好。” 项圻暗暗握紧了拳头,朝堂之上,竟是无一人为他说句话,他不得不妥协:“如此,臣便将妻母小妹,托付给皇上,皇恩浩荡。” 消息传开,公爵府上下很快得知,三公子不日要随军出征,韵之赶来看望扶意,扶意昨晚已猜到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哥哥不能送给我出嫁了。”韵之说,“小时候以为理所当然的事,长大后才明白世间太多的变故,总不能事事如愿的。” 扶意道:“他心里必然有缺憾,但若将来你过得好,眼下的无奈都不算什么了。他去保家卫国,好让我们安泰度日,也算是给你的婚事一份大礼。” 韵之道:“我更心疼大姐姐,才与姐夫团聚,又要送丈夫上战场。扶意,我哥这一去,领了军功归来,往后只怕上战场是家常便饭了,你能忍受这样长久的分离吗?” 扶意笑道:“我嫁给她之前,就已经料到今日和将来,他志在四方,绝不是给皇帝做个侍卫。” 只见翠珠从门外进来,向二人道:“国子监的人来传话,四哥儿将人打成重伤,要三老爷和三夫人即刻赶去。” 扶意问韵之:“在国子监打架斗殴,是不是会被除名?” 韵之忧心不已:“何止除名,事情若闹大,将来科考也不成了。” 第327章 国子监除名 扶意想到昨日给了平理银子,不知是否和今日之事有关联,可她相信平理不会纵恶欺人,必定是有缘故,才会大打出手。 “我去打听消息,你躺着别乱动。”韵之说,“这家里一天天的,要说闵家不太平,咱们家也真没强多少。” 扶意笑道:“这还没嫁过去,就帮着夫家说话了?” 韵之瞪了她一眼,小心掖好被子,便出门去了。 且说三夫人赶到国子监,丈夫已经在了,儿子打伤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但并非他亲手所致,是那小子打不过要逃跑时,自己把胳膊摔折了。 三夫人顿时硬气起来,而户部尚书碍于公爵府的权势,且眼下正为闵祝两家保媒,只能悻悻作罢。 祝承哲另有公务在身,命妻子先把儿子领回家,送走户部尚书父子之后,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三夫人先上下打量儿子,怕他也受伤,而后看了眼丈夫远去的车马,对儿子说:“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晚这顿打,你可逃不掉了。我说儿子,你能不能长点心,你都十七八岁了,别人家娶媳妇的都有了,你怎么还总招惹你老子打你呢?” 平理说:“您就不能别让他打我?” 三夫人气道:“那你不能不闯祸,再有下一次,你若被除名不能科考,你打算让娘养你一辈子?” 平理搀扶母亲上马车,自己跳上来,很是不屑:“难道非要科考才能有前途,非要做官才能养活自己?” 三夫人说:“你堂堂忠国公家的子弟,你不做官,你想做什么?” 平理看着窗外,没说话,如此一路到家,先去祖母跟前报了平安。 老太太知道自家孙儿不会没道理地欺负人,可也不能一味地偏袒他,立刻命芮嬷嬷备下礼物,带着三夫人亲自去登门道歉。 三夫人仗着自家的门庭,且那家小子是自己摔伤的,不肯前去赔礼。 老太太问她:“你真打算将来让人传说,我们家的子弟,仗势欺人?尚书府攒了怨气,久而久之就是祸端,将来冷不丁在背后捅你儿子一刀,你就高兴了?” 一番话说得三夫人无言以对,只能跟随婆婆去尚书府登门道歉。 这些事,扶意从韵之口中得知,惊讶于祖母竟然纡尊降贵前去赔礼,要知道祖母不仅是一品诰命,在她出嫁前就破格被先帝封为县主,在京城女眷中算头一份也不为过。 韵之说:“平理今晚可惨了,惊动奶奶为她去低头,三叔不得把他打死。我怎么记得他前几天才挨打,为什么来着?” 扶意说:“为了驯服一匹烈马,把家里闹得翻天覆地。” 韵之笑道:“他真是花样百出,将来平珍长大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可怎么管教弟弟。” 扶意则问:“没法儿劝劝吗,别叫三叔打出个好歹来。” 韵之摇头道:“他自求多福吧,三叔平日里脾气好,管教他从不心慈手软,他也是太爱胡闹了。” 说着话,翠珠领家里郎中的来诊脉,韵之为扶意放下床幔,只将她的手伸出来。 郎中见过二小姐后,便坐下问诊,许久后说道:“少夫人的脉象越发稳健,想来前几日有受孕时日太短的缘故,只要您之后不再见红,无腹痛不适,再躺个十来天便也足够了。” 韵之高兴地问:“您是说,这个孩子能保住?” 郎中应道:“以小人所见,少夫人这一胎不妨事,之后多加小心,可顺利度过孕期直至安产。” 扶意隔着帘子说:“您这话虽叫人高兴,可我也不敢不谨慎,还请只对老太太说明,由老太太做主来告知其他人。” “小人明白。”郎中道,“少夫人不必太过忧虑,心情舒畅胜过医药无数。” 床幔外,韵之跟着郎中去开方,翠珠去取药熬药,屋里只剩她自己。 扶意一手抚摸着小腹,长长舒了口气。 躺了这么几天,实则早就闷坏了,但也渐渐从第一天的发懵里走出来,她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做母亲了。 “明年初夏,你爹爹该能回来了吧。”扶意轻柔地说着,“爹爹虽不在家,可他是去保家卫国,千万不要怪他。” 此时此刻,项圻已回到王府,今日朝堂上的事,令他意识到父亲蛰伏五年的意义,至于妻弟祝镕的行径,也叫他心中存疑。 “其他的事,我一时也想不到,但镕儿绝不会害你。”涵之对丈夫道,“他必定有他的目的,有他跟着你,强过皇帝派别人来,我若猜得不错,皇帝必然是想让你死在边境。” 项圻道:“镕儿的事,我和他总有机会说明白,眼下不知如何才能把你们送离京城,皇帝强行留下你们,就是要作为人质,越是如此,娘和你还有尧年,多走一个都好。” 涵之道:“你安心出征,我会想办法,带着娘和尧年离开京城。” 项圻满腹担忧:“我又要把你丢下,而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走?” 涵之笑道:“总有一天,我们夫妻再也不分离,你能活着,我对上天已是充满感激。相公,我答应了扶意,将来要实现她的愿望,所以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下去。” 经历过生死,项圻不至于沉不住气,不禁笑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涵之道:“将来再告诉你,如今我回来了,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妹妹,你放心出征,先把赞西人赶走,守卫大齐是父王毕生的心愿,也是你我的使命。” 项圻定下心来:“将与镕儿三日后离京,我会留下可信之人保护你们,千万小心。” 涵之轻叹:“扶意正怀着身孕,要他们夫妻分离,也是怪为难的。” 然而对于预料到的别离,扶意没有太多伤感,早在嫁给这个男人之前就知道,高墙庭院是困不住他的,心爱的人能去做他想做的事,扶意很为他高兴。 而昨晚说到一半的话,祝镕显然是在暗示她什么,只苦于自己被身体所困,不能将心中的猜测即刻告之大姐姐。 夜里,家人陆续归来,祝镕听说郎中的话,心中大喜,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高兴,西苑又出事了。 扶意还以为,是平理反抗三叔的责打,谁知竟然是人不见了。 祝镕判断,后院的大白马还在,平理该不会去远的地方,弟弟若是去为王府办差,不可能让三婶发现他不见了,天色越来越黑,不见人归来,实在叫人担心。 平珞得知此事,来找祝镕商量,兄弟二人便带上家丁出门去找,这一找,却是又将户部尚书府牵扯进来,他们家的儿子,也不见了。 夜渐深,扶意不放心丈夫和平理,要翠珠去外面打听,刚好遇上争鸣跑回来,是替公子传话,好让少夫人安心。 翠珠听了,吓得不轻,赶回来告诉扶意:“四哥儿和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有秦太尉的孙子,林大学士的儿子,四个人在花街被找到。奇怪的是,偏是今晚有人去国子监检举,大公子和三公子带人赶过去时,他们四个人正要被国子监的人带走。” 扶意问:“现在呢?” 翠珠道:“都去国子监了,听争鸣的意思,我们四哥儿很可能会被除名,白天打架,晚上逛花街,这书怕是念不成了。” 扶意听到这里,心里反而踏实了,她若猜得不错,平理一定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想再去念书,可没法儿正经退学,指不定人家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是故意帮他的。 “你去内院老太太跟前,告诉老太太别着急。”扶意对翠珠说,“平理就算不念书,也不会没出息,别叫祖母急出病来。” 这件事当晚就在京城贵府之间传遍了,祝平理被家人押回来,已是三更半夜,被扔进祠堂等候发落,祝承哲带着妻子,来向母亲告罪。 平珞和祝镕也在一旁,平珞没能看住二弟,这一次不论如何不能再逼走平理,冷静地劝说长辈:“平理绝不是沉湎女色,在那肮脏地方流连的孩子,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与他向来交好,现在一起被抓,还说什么白天打架就是为了抢女人,这也太可笑。” 三夫人哭着说:“那小子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退学?” 祝承哲问妻子:“他哪里来的银子,老鸨说他一掷千金,你给他的?” 三夫人说:“就怕儿子闯祸,我从不多给他钱,我哪里知道他从哪里来那么多钱。”一面说,一面惊慌地问,“别、别是偷的吧?”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但听祝镕道:“国子监将他除名是必然的,虽说可以求情,但对我们家对平理的名声都更不好。不如……三叔、婶婶,可否让我带平理,去边境攻打赞西?” 三夫人吓得直摇头:“不行不行,镕儿,他怎么能去打仗呢。” 祝承哲沉声道:“让他去吧,你儿子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第328章 约法三章 丈夫这一句话,三夫人顿时没了主意,儿子的脾性她最了解不过,她还知道儿子身上,连丈夫也不知的秘密。 老太太问孙儿:“带着平理,能成吗?” 祝镕道:“留他在京城,赋闲家中无所事事,在听些闲言碎语心里受不住,终还是要闯祸。孙儿带着他,会约法三章,军规大如天,令行禁止不得有半分含糊,比在家好约束。” 祝承哲看向妻子:“你拿主意吧?” 正用手帕捂着嘴不敢哭的三夫人,呆呆看着丈夫:“我?” 祝承哲颔首:“不能叫你伤心,你若不答应,我们就留下儿子,总还有别的法子能教好他。” 三夫人将帕子揉成一团,看向老太太:“娘……” 婆婆却温和地说:“我也听你的,这是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我、我……”想起儿子衣柜中带血的衣裳,三夫人禁不住颤抖,权衡取舍再三,忍着泪说,“我已经管不住他,那就、那就让镕儿带去军营里,叫他吃些苦头,再回来一定就乖了。” 说完,她无助地看向丈夫,被祝承哲搂过靠在肩头。 老太太便吩咐祝镕:“别叫他冲在前头,他……” 可后面的话,老祖母不忍再说,一下子两块心肝肉要去冲锋陷阵,任何不吉利的字眼,她都不愿说出口。 祝镕向三叔和婶婶作揖,郑重地承诺:“战事结束后,侄儿必定将平理安然带回家。” 祠堂里,盘腿坐在祖宗牌位前的平理,久久不见家人来处置他,百无聊赖地唱起了花街姑娘们嘴里哼的小曲。 忽听得身后问:“正经背书简直要了你的命,这淫词艳曲,你倒是记得快。” 平理赶紧跪周正,低下脑袋没敢顶嘴。 “趴下!”祝镕冷声呵斥。 平理一哆嗦,心里又委屈又无奈,虽不情愿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啪”的一声轻响,平理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但屁股上只轻轻挨了一巴掌,再没有第二下。 他扭头看,哥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祝镕说:“看在你还听话的份上,这顿打先欠着,不然打烂了,你怎么骑马远行。” 平理一脸茫然,将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噌地一下爬起来,喜出望外地问三哥:“要带我去打仗,去打赞西人?” 祝镕道:“明日上报皇帝,皇帝恩准后你才能跟着,先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去不得,而学也上不了的话,就等着被三叔打死吧。” “哥,哥!”平理却兴奋坏了,恨不得能站起来欢呼雀跃,少年脸上毫无惧色,真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皇上会答应的吧,您多替我说说,让大伯也替我说说可好?” 祝镕道:“向列祖列宗跪着,听我说话。” 平理一愣,但还是照着哥哥说的做了。 祝镕道:“在此起誓,入军营后,不得擅自行动,不可违背军令,就算前方打得热火朝天,就算大姐夫和我生死一线,我要你在后方烧火做饭,你也要老老实实照着办,若不然,不仅军法处置,我会即刻将你遣送回京城。” 平理回头,见兄长一脸严肃,便也正经起来,庄重地向列祖列宗起誓,随军必然听从军令,绝不擅自行动。 祝镕说:“我不会姑息纵容,你有一次不听令,就只能回京,休想讨我通融,我也是向三叔婶婶,还有奶奶起了誓的,必定将你安然带回家。” 平理向列祖列宗磕头,转身说道:“莫说在军营里,从小到大,我几时不听你的话?” 祝镕道:“喝花酒的银子,哪里来的,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被你害得,可能也上不了学了,人家兄弟为你不惜摔断胳膊,你心里过意的去?” “摔折胳膊真是意外,那小子太笨了,可是我们讲义气。”平理一脸嘚瑟,见哥哥扬手要揍他,才老实收敛起来。 祝镕问:“银子哪里来的?花街老鸨说你一掷千金?我只给了你一百两。” “自己攒的。”平理说,“万不得已才拿出来,我好歹是公爵府的公子,一千两算什么。” 祝镕冷冷一笑:“不说是吧?” 平理咽了咽唾沫:“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嫂子给的?”祝镕拍了弟弟的脑袋一巴掌,“混账东西,她的处境多不容易,你是真不知道?动不动就被你大伯责罚,你跪的这蒲团都要被她跪出个坑了,你还把她卷进来。” 平理坚持:“和嫂嫂不相干,就是我自己攒的。” 祝镕点头:“那就记着,对谁都要这样说,别把你嫂嫂牵扯进来。” 他起身要走,平理也跟着起来,被瞪了一眼:“去哪儿,跪下,你以为你不用受罚了?” 平理紧张地问:“我爹还要来打我?” 祝镕叹道:“韵之为了不嫁四皇子,故意在宫里丢脸闹笑话,不惜弄坏自己的名声,这事儿你知道吗?” 平理道:“当然,她念书可比我强多了,连我都知道婵娟对明月这种话。” 祝镕说:“为此,她被大姐骂得狗血淋头,更警告你三嫂,再不许弟弟妹妹为了谋事而用这种蠢笨的法子,不然连你嫂嫂一并责罚。” 平理顿时紧张起来:“你们告诉姐姐了?” 夜半三更,忠国公府终于归于宁静,平珞回到东苑,见妻子在门前等候,忙上前道:“天那么冷,何不在屋里等。” 初雪则问:“平理找着了?” 平珞颔首,气道:“那小子,早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 初雪笑道:“回来就好,你别再吓着弟弟,三叔和婶婶也烦恼。” 平珞看向父母的卧房,灯火已熄灭。 “父亲今晚在梅姨娘房里。”初雪说。 “嗯。”平珞淡淡地应了声。 “相公,你看起来不高兴。”初雪问道,“平理的事很麻烦?” 平珞摇头:“我只是在想,弟弟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瑞儿敢抛弃荣华富贵追逐自由,镕儿出入朝廷得皇帝重用,如今更是如愿能随军征战,平理看似胡闹,是个极好的孩子,他做事有主意有分寸,平珒如今念书也越来越好,听说天赋极高。” 初雪站定,满眼温柔:“弟弟们的优点,你都有,可你是长子是大哥,你不能率性,必须面面俱到。既然面面俱到,也就不会有哪一处格外光芒耀眼,乍一眼看,像是平庸,但绝不是真平庸。” 平珞嗔笑:“平日也不见你说话这样利索。” “若不是因为有大哥稳住,奶奶长辈们凡事能有指望,何来弟弟们恣意潇洒。”初雪说,“相公,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平珞苦笑:“也成,只要在我家娘子眼里我是最好的,就足够了。” 他们正要往卧房走,不远处母亲房里的灯火忽然亮了,有人影出现在门前,值夜的丫鬟赶上去问,不久便找出来,见了公子和少夫人,说道:“夫人刚问,您回来了没有。” 平珞要妻子先回房,独自随丫鬟过来,进门却见地上堆满了箱子,他问:“韵之的嫁妆?不是已经收拾好了?” 二夫人尴尬地笑道:“我又想着,是用大箱子装,看起来大气,还是用小箱子装,看起来数目繁多,翻来倒去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平珞道:“明日让初雪帮着一起收拾,您别累坏身子。” 二夫人说:“这算什么累,对了,西苑那头怎么样,平理找着了吗?” 平珞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后,搀扶母亲躺下。 二夫人抓着儿子的手说:“珞儿,你弟弟走了,妹妹嫁了,往后娘身边只剩下你,你还要搬进院子里去住。你答应娘,千万别再去更远的地方,别把娘丢下。” 平珞为母亲掖好被子,问道:“不要胡思乱想,儿子不会丢下您。” 二夫人含泪道:“听说平理不见了,若是从前,我指不定幸灾乐祸看西苑的笑话,可我一晚上都在想平瑞,这天越来越冷了,担心他可有棉衣御寒,可有一碗热汤暖身。” 平珞耐心地劝说:“一定再想法子去找,翻遍整个大齐,也要找到他的下落,不论如何,要他给您个交代。” 二夫人痛苦难当:“我的儿子,你在哪里……” 第329章 出征 将士出征,刻不容缓,因大批人马在纪州,京城里没有气势恢宏的出发场面,但嘉盛帝仍然派了太子与诸皇子,送他们到京城门外。 出发当日,天未亮,清秋阁便灯火通明,众人井然有序地将三公子的行装送出去。 祝镕身披铠甲与扶意告别,没有太多的话,扶意只在她肩头护甲上轻轻一吻,说了声:“镕哥哥,早些回家。” 祝镕单膝跪地,俯身亲吻她的双唇:“要保重身体,争鸣会与我飞鸽传信,不要嫌我烦,我们隔三差五地说说彼此的境况。” 这一别,怕是要明年开春才能相见,边境一带被赞西人糟蹋得够呛,他们前去平寇之余,还要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 但到那时候,至少丈夫无性命之忧,纵然不得相见,扶意也能安心一些。 此时翠珠在屏风外禀告:“公子,大老爷到门外了。” “知道了,就出来。”祝镕应道,再为扶意掖了掖被子,“一切以身体为重,不论如何,孩子出生前,我一定会回来。” 隔着被子覆手在妻子的小腹上,祝镕道:“爹打仗去了,留下你守护娘亲,等爹爹回来,就接你来这人世间。” 清秋阁外,祝承乾负手而立,昨夜通宵未眠,担心着儿子的安危。 但眼下只有这个法子,能让狂躁的皇帝安静下来,儿子一走,他就要加紧派人去找寻胜亲王的下落。 父子相见,一同往门外走,祝镕说:“奶奶命我今早不必去道别,昨晚该说的话都说了。” 祝承乾并不在乎这些,只道:“切记,皇帝若下密旨要你杀项圻,千万等一等为父的消息,不能让人看见你动手,要制造时机,嫁祸给赞西人。” “儿子记下了。”祝镕答应,“这话,您已多次提醒儿子。” “可你,真的会杀他吗?”祝承乾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儿子,“你真的会动手吗?镕儿你要明白,再把项圻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麻烦就更大,你必须让他死在边境。你要想一想,一家老小,你那还没出生的孩子,都在天子脚下。” 祝镕抱拳作揖:“父亲放心,我绝不会赌上全家性命,来成全所谓的正义。” 祝承乾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放儿子出去,远远看见祝平理从西苑来,三弟和弟妹跟随其后,他又对儿子说:“平理是个祸头子,你要小心看管,他若是闯祸,千万别为了救他身犯险境。” 祝镕已经习惯了父亲对于手足亲情的寡淡,毫不意外他说出这番话,想必父亲心里也明白,这话即便说了,也毫无效用。 平理若有事,他必然豁出性命相救,反之自己若遇难,平理也同样会不顾一切地救他,这才是手足兄弟。 “大伯父!”平理来到跟前,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向伯父行礼道,“我会好好跟着三哥,您放心。” 祝镕亦向三叔和婶婶告辞,三夫人躲在丈夫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之后一家人出门,兄弟俩还要赶去与世子汇合。 平理骑上他那俊美如神的大白马,刚好朝霞微露,通体白毛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他坐得高,便看得清底下的光景,见到了独自躲在门边角落的妹妹。 “慧儿,好好照顾爹娘,哥要建功立业去了。”平理潇洒地说,“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三夫人才发现闺女也跟出来,忙将女儿搂在身边。 兄弟二人策马扬鞭,疾驰而去,静谧的早晨,蹄声震天。 慧之冲着远处大喊:“哥,早些回来……” 他们先到胜亲王府与世子汇合,闵王妃与涵之、尧年自然也在门前相送。 平理一见大姐就老实,那日涵之为平珒送先生到家,关起门来,平理被姐姐训得直掉眼泪,但姐弟二人也说好了,他们之间的话,绝不对第三人说。 “涵儿,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要尽快。”项圻上马之前,最后叮嘱妻子,“父亲会派人接应你们。” 这五年的遭遇,没有让涵之变得胆怯懦弱,再一次送丈夫出征,她比当年更勇敢坚强,心中能看见的,是未来的大好河山,是与丈夫并肩立于最高处的风景。 马蹄声远去,项圻和祝镕进宫向皇帝道别后,太子会送他们离京,女眷就不得露面了。 涵之搀扶闵王妃进门,婆婆忽然说:“今日午后,我会进宫一趟,涵之,吃过饭,你来替我梳头打扮。” 第330章 有话要对姐夫说 涵之十分心疼:“今时不同往日,母亲何必再去委曲求全。” 闵王妃淡淡一笑:“放心,娘不会糟践自己,我只是想,但凡还有可利用之处,就与他多周旋一阵,我一面来牵制他,你一面好准备带尧年离京。” 婆媳二人回过身,见尧年还站在门前,涵之唤道:“年儿,你在看什么?哥哥已经走远了。” 尧年恍然回过神,跟进门来,敷衍道:“没什么,我舍不得哥哥罢了。” 闵王妃挽着女儿的手说:“午后娘进宫,一道去吧。” 尧年却是一怔,她知道,进宫就会遇见慕开疆。 可是那个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再也不理会自己,她过去惯用召唤他的法子不管用了,前日在宫门下遇见,他礼貌地打招呼之外,再没多半句话。 “我不想去。”尧年说,“嫂嫂身体不好,身边不能离人,万一又病发怎么办,您自己去吧。” 婆媳二人互相看了眼,只见她径直往自己的闺阁走,没几步后又回身说:“我还要去探望扶意,我就不进宫了。” 是日午后,扶意在清秋阁见到了郡主,短短三四天发生太多的事,而她躺着哪儿也不能去,若非前日大姐姐归来,她说出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和猜测,不然真真要憋坏了。 但是面对郡主,扶意不能轻易暴露平理的身份,不能告诉尧年,她猜测平珒闹出那些事,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可以随行保护世子的机会。 好在尧年也没太在意祝家的四公子,眼下情窦初开的小郡主,只惦记她心里的那个人。 “难道是被皇帝发现了?”尧年心里难受极了,这些心思,也只能对扶意说。 “皇帝眼睛毒,眼线又多,更是过来人,年轻人眼里的情愫藏不住。”扶意道,“看样子,开疆可能是被皇帝威胁,而他既要在乎自己的家人,又要在乎您。” 尧年苦笑:“我心里很不踏实,而我如此患得患失,是不是太对不起他的用心?” 扶意道:“正因为如此纠结,才说明彼此都在心间,郡主若不烦恼,一切也就结束了。儿女情长,原就是世上最复杂的事,韵之嫁闵延仕,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可我家妹妹义无反顾,谁也拦不住。” 说曹操曹操到,没多久,韵之便敲门进来,送来了芮嬷嬷做的点心。 扶意稍稍坐起来些,她眼下胃口极好,见什么都想吃。 尧年和韵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东西,直把扶意看害羞了,放下手里的芡实糕,摸了摸嘴角:“我粘脸上了吗?” 尧年说:“外头大风大浪的,你怎么还能这么安宁地躺在这里,换做是我,早就要急死了。” 韵之笑道:“我也是,她都躺了好几天了,要我一天也不成。” 扶意继续吃芮嬷嬷做的芡实糕,香甜软糯,十分可口,等她们都念叨完了,才说:“其实我心里急得不行,可我若再出什么事,除了添乱,什么也帮不上。” 韵之说:“可不是吗,朝廷也好边境也好,这些都和我们不相干,你急了也不管用。” 扶意却说:“那不一定。” 她与尧年目光相交,郡主是能懂她心思的,不久后韵之被东苑周妈妈请走了,尧年便对扶意说:“待边境捷报传来,我哥哥在那儿为百姓们修城筑墙恢复家园时,我们也就要离京了,再回来,便是兵刃相见,到时候千万保重。” 扶意说:“世子爷说了,以捷报为信号吗?” 尧年应道:“我哥说,快的话,十一月中旬他就能扫清边境。” 扶意算了算日子,说道:“刚好,我想写信给靖州的姑姑,请她接祖母去过年。” 此刻,祝镕一行人早已远离京城,随行将士百余人,策马奔驰,行进迅速,只消扶意回娘家不足一半的时间,就能到达纪州。 虽说队伍里有自己的亲兵,但项圻对祝镕满心怀疑,若非平理相随,这一路舅兄二人怕是说不上几句话。 在他来看,妻弟亦正亦邪,根本摸不清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好在有平理从中调谐。 日落时,队伍停下休息,平理打水来给姐夫和哥哥洗脸,祝镕拿着手巾将弟弟脸上一顿揉搓,担心地问:“累不累?” 平理夺过手巾,自己来擦,埋怨道:“可别再这样,人家看见会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项圻从边上走来,问道:“过去骑过这么久的马吗,受得了吗?” 平珒却召唤来他的大白马,得意地显摆:“姐夫你看,这匹马是不是很有来历?” 有活泼的弟弟带起话题,项圻和祝镕的关系融洽了不少,队伍将于半夜再出发,他们便打发平珒去睡觉。 “镕儿。”项圻喊过祝镕,“有些话想问你,我们到河边去。” 祝镕应道:“我也有话要对姐夫说。” 深秋的月,分外明亮,平珒清晰地看着姐夫和哥哥身影往河边去,虽然心中十分担心,还是选择了听他们的话,裹起毛毯在树下睡了。 同一轮明月,照在皇城太液池上空,湖上波光粼粼,宛若璀璨银河,嘉盛帝枯坐在岛上,看着周遭宫阁的灯火,一处一处熄灭。 杨皇后站在岸边观望许久,从宫女手中拿过灯笼和披风,命所有人留下待命,她独自走上长桥。 深宫里的老嬷嬷曾告诉她,几十年前,被先帝鞭打的太子,深夜跑来太液池躲在岛上,宫人找到他时,遍体鳞伤的太子蜷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可是被找回去后,受到了先帝更严厉的责罚,于是成年后,这里也成了他最讨厌的所在,但当他伤心难过时,依然会独自坐在这里。 走过长桥,杨皇后来到皇帝身边,将披风为他裹上。 嘉盛帝回眸看她:“走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杨皇后道:“是闵姮又伤了您的心吗?” 嘉盛帝摇头:“她是无辜的,嫁去了纪州,自然以夫为天,而朕却要他们的性命,更不惜杀害她的儿女。朕从没想过,还能再得到她的心,她愿意来周旋,只当圆了曾经的念想,朕不会怪她,也不会恨她。” 杨皇后道:“如此,臣妾便放心了。” 嘉盛帝苦笑:“为何如此大度,当年若不娶你,朕娶的就是她,再后来才找来贵妃填补心中缺憾,贵妃恨她入骨,你也该恨她才是。” “臣妾是您的皇后,本该母仪天下,不仅是包容厚待臣子百姓,就算闵姮不是后宫,可她在您心里,也该是臣妾照顾的人。”皇后道,“我的夫君是天下之主。” 嘉盛帝看向妻子:“朕有今日,皆是你的功劳。” 皇后温柔含笑:“皇上,回寝殿吧。” 在妻子的劝说下,嘉盛帝终于走下长桥,二人同往涵元殿去。 远处,贵妃站在黑夜里,眼眉凌厉地凝望着这一切。 “娘娘,我们回去吧。”身旁的宫女轻声劝道,“被人看见,可不太好。” 贵妃这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走吧。” 路上,她的宫女问:“世子离京,皇上的危机是否也解除了?” 贵妃摇头:“那父子俩一日不死,皇上就一天不得安眠,危机并没有解除,不然闵姮今天也不会大摇大摆地进宫来。” “上一回您下的春.药,实在心慈手软。”宫女道,“若是砒霜,她早就没命了。” 贵妃阴冷地一笑:“下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既然谁也靠不住,我只能靠自己。” 随着项圻远去边境,京城在数日的纷乱紧张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北风一阵阵紧,转眼已是十月中旬。 再有几天,祝闵两家联姻,皇帝已下旨,将亲自到闵府,为新人主婚。 忠国公府里,扶意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终于得到了郎中的赦令,可以下地出门。 直到这一天,二夫人和三夫人才知道,侄媳妇是有了身孕安胎。 但老太太依旧对众人说:“先不要张扬,过几个月再说出去,扶意太年轻,怕压不住。” 三夫人好事地问:“大嫂嫂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老太太睨她一眼,不耐烦地将她们都打发,扶意原想去玉衡轩看一眼平珒上课,刚好她寄去靖州的信,送来了回函。 姑姑答应了侄媳的请求,原本因时日太赶,她不得来参加韵之的婚礼,但为了能接母亲去南方过年,她已经启程往京城来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老太太恼道,“你这孩子,该告诉我一声。” 扶意道:“镕哥哥他知道,是他叫我先斩后奏,奶奶别生气,您先随姑姑去靖州过年,别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老太太摇头:“不成,我一走,这家里必然要乱,你那婆婆,还不往死里欺负你?” 扶意笑道:“难道您不回来了,难道镕哥哥不回来了,她不敢。” 第331章 大夫人的厌恶 “即便她不敢,哪怕你仗着腹中的孩子无所顾忌,可皇帝呢?”老太太说,“我好端端地突然离京,皇帝不起疑吗,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扶意道:“女婿要接您去孝敬,在哪儿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要怀疑咱们,根本不需要理由,但也许他要一个借口来发作,这样做的确不够谨慎。因此,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如何让您名正言顺地跟着姑姑去靖州。” 老太太满眼担心:“操心那么多的事,身体如何受得住,郎中只说你能下地活动,千万要悠着些。” 扶意笑道:“奶奶,我虽年轻不曾经历过,可自己是否舒坦难受,还是明白的。您看郎中不发话,我一直就老老实实地躺着,可没有半分逞强。” “就是个不老实的孩子。”老太太忧心忡忡,“你才多大,操心那些事?” 扶意道:“再不老实,也是您的孙媳妇,娶进门来了,您只能宠着。” 祖母没法子,没有满口答应,要待女儿到京后再做商议,于是先带着扶意往玉衡轩来。 书房里依然是往日的安宁清静,仿佛公爵府里另外一片天地,涵之送来的先生,气质儒雅、教学谨慎,和之前一样,每日上午教授平珒,下午教姑娘们念书,只是姑娘们上学时,比平日多了几个丫鬟婆子守在一旁。 扶意见弟弟专心致志地听先生讲课,还是那样的用功,顿时安心不少,搀扶祖母退出来,便道:“奶奶,我该去问候母亲了。” 老太太颔首:“她虽不慈,你不能不孝,哪怕只是表面的虚礼,你做到了,旁人也不能说你什么。” 她对身旁的李嫂嫂说:“跟着扶意去,她若还霸道恶毒,你就把孩子带走,别理她就是了。” 李嫂应下,来搀扶少夫人往兴华堂走,路上说起这些日子大老爷这头的光景,最叫人担心的,怕大夫人因五公子而迁怒柳姨娘的事,倒是没有发生。 扶意安胎半个多月,大夫人一样在屋子里养伤,可扶意已经恢复气色,大夫人却骨瘦如柴,依旧病恹恹。 原只是外伤,这下外伤还没好,又添了心伤,据说这些日子,大老爷不是在姨娘们身边,就是在书房,几乎不进这里来。 扶意并不可怜大夫人,但也不认同公爹的行为,终究是从一开始,他先负了自己的妻子,到头来变成现在这样,他却又撒手不管了。 “出去吧。”大夫人冷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愿见到你,不愿听你的声音,你这个人活着,都让我万分恶心,我不找你,你不必来。” 扶意明白,她真正令婆婆讨厌的,并非纪州出身,并非与胜亲王府有瓜葛,只因大夫人此生没能得到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身上实现了。 她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 “母亲若有吩咐,请随时派人召唤媳妇。”扶意按下了所有心思,这终究不是她该在公婆之间插嘴的事,只规规矩矩地说,“再过几天,韵之出嫁,母亲若能出席,妹妹脸上更体面,二叔和婶婶也会高兴的。” 大夫人一言不发,扶意把该说的都说了,便退下了。 出得门外,遇见二位姨娘,她们倒是没露出什么幸灾乐祸的窃喜,依然谨小慎微,礼貌周到。 作为大老爷的枕边人,有些事必然瞒不住,她们情不自禁地往扶意小腹上看,扶意也大方,笑道:“眼下不碍事,只是还娇气些,老太太不让往外说,姨娘们替我瞒着些。” 二人却是大喜,能正大光明地说声恭喜,而后千叮万嘱扶意一定要保重,这些日子大夫人不曾为难她们,也请扶意放心。 此时香橼从清秋阁找来,柳姨娘见了不禁说:“这孩子,是不是长高了。” 香橼一笑,脸上肉呼呼的,她知道姨娘没好意思说她胖了,前些日子在内院养伤,日日好吃好喝,什么也不必做,整个儿圆润了不少,自然个子也长了些。 “什么事?”扶意问,“老太太要见我吗?” 香橼应道:“闵家来人了,说是要确认成亲当天的事,绯彤说二小姐找您呢。” 扶意心里一紧,千万分的不舍,比镕哥哥出征更甚,这日子一天天过,韵之的嫁期终于要到了。 第332章 公爵府的高傲 闵府来的,是他家大管事和两位婶母,商谈当日迎娶行礼的各项时辰,闵家求高僧挑选的吉时,但要请亲家夫人们过目后,再真正定下。 二夫人和气地笑着:“都是高僧指点过的,轻易改不得,我看这就很好,这个时辰,是该出门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问道:“新人的新房,安置在何处?” 闵家婶母道:“在哥儿原先的院子里,已是修缮一新,大红喜字贴起来了。” 二夫人对婆婆说:“我记得您孙女婿的屋子,在闵家最清净安宁之处,过去是为了图孩子念书不被打扰,如今我们韵儿去了,倒也自在。” “正是呢。”闵家的婶婶忙道,“哥儿的院子,最是家中风水宝地,地界也宽敞,做新房再合适不过。” 另一位道:“家具摆设全都换了新的,我嫁进门这么多年,见了无数孩子嫁娶,没有一个如这般风光的,到底是账房长媳,绝不委屈了姑娘,请老太太放心。” 扶意在一旁道:“奶奶,婶婶,我也有几句话想问。” 老太太颔首:“说吧。” 扶意便恭敬和气地问:“不知新房里的下人,贵府打算如何安排,夫人们可知道?” 二人互相看了眼,便把门外的大管事叫进来,隔着屏风问他话,那人应道:“从大夫人房里拨了两个得力的女人,再是原先伺候公子的奶娘婆子并小丫鬟们,新房里外,算上粗使的,通通二十八个人。” 扶意道:“这样多的人,我们家带过去的,如何安置才好?” 大管事问道:“求少夫人示下,府上要带多少人。” 扶意道:“我们府里先后嫁出去两位王妃,都是带了下人陪嫁,里里外外十八人,这还是照着皇家规矩来的。亲家府上原不受这些约束,照我们的意思,自然是多多益善,而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也跟着一道嫁过去,但头三年由我们府里支配月钱银子,三年后两家再做商量。过去代代嫁姑娘皆是如此,虽说是我家的规矩,也要与府上商议好才是。” 二夫人呆呆地看着扶意,她好歹在这家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听过这些规矩,大姑子和大小姐出嫁虽说风风光光,那也不能带上十八个下人陪嫁,对夫家是极其不敬的。 闵家的人,果然是愣住了,再往新房里塞十八个人,那是不能够的,只能从先把他们安排好的删减了。可那样一来,他们也太软面,亲家也太霸道,不敢随便答应下。 扶意道:“再有我们家的规矩,侍奉过长辈的积年嬷嬷妈妈们,都是高看一眼的,也不会再请他们伺候小主子,如此贵府大夫人身边的妈妈,实在使不得,若伯母她心疼媳妇,想要有可靠的人派到身边去,换两个小丫头也好。” “这事儿,且要等我们回去禀告嫂嫂。”闵家婶母们说,“怪我们不够细致周到,没考虑贵府的规矩。” 二夫人忙客气地说:“没这回事,各家有个家的规矩习惯罢了,请一定转达,凡事好商量。” 老太太不耐烦地瞥了眼儿媳妇,见不惯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的还不是闵家正经主子,她尚且如此,这是要多看轻自己的身份。 但扶意私下里曾劝过祖母,二婶婶必定也有她的顾虑,怕是担心太过强势高傲,惹恼亲家,将来关起门欺负韵之,他们也看不见,受苦的还是韵之。 毕竟并非人人都能有强大的气势,和面对恶势力的胆魄,祖母从出生起就是人上人,这辈子除了天家和长辈,没向什么人低过头,自然无法体谅柔弱之人的为难。 此刻想到这些话,老太太便没有在闵家人走后责备儿媳妇,把不满都放下了。 说起要给韵之带十八个下人过去,二夫人尴尬地笑着:“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京城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扶意啊,我知道你是疼韵之,可这不合适。” 扶意笑道:“要紧的是把那两个闵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换走,至于韵之是带上十八个还是八个下人出嫁,这都好商量不是。婶婶您别担心,闵家如何嫁女儿且不说,他们娶媳妇,门庭高过宰相府的极少,至少往前二三十年里都是如此。是该提醒他们一下,我们祝家是什么门楣,别把我们家的姑娘,一样看做是好欺负的。” 老太太安抚儿媳妇:“这件事,你别操心,我们若真没半点姿态,他们该轻狂了。” 二夫人一脸欣赏地看着扶意:“家里总算有能干的儿媳妇了,你大嫂嫂,不是我苛责她,一来性情软弱,二来又是闵家的女儿不好轻易开口,但这些话,还真要个嫂嫂来说,更可以仗着年轻不必顾忌什么。” 扶意欠身道:“您不恼我糊涂就好,可不敢要婶婶夸奖。” 二夫人看了看她的腰腹说:“小心身体,怀枫闹着要小弟弟呢,你嫂嫂即便再有,也赶不上你前头,明年给怀枫生个大胖弟弟来。” 此时韵之进门来,向祖母和母亲行礼,问道:“他们家,可有什么安排?” 老太太说:“你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出嫁便是。”一面问儿媳妇:“韵之的嫁衣,都妥当了吗?” 二夫人一一应答,满脸喜色,更让她高兴的是,老太太终于松口,命芮嬷嬷取了一箱珠宝银票来,之前必定是赌气不高兴才说不给添嫁妆,实则早就给孙女备着了。 待儿媳妇兴冲冲抱着百宝箱离去,老太太便命扶意回去歇着,韵之送她回来,看她躺下了才安心些。 “你身体不好,我还烦着你,却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事。”韵之道,“日子越来越近了,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又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好。” 扶意将手炉递给韵之暖着,说道:“初霞在园子里住着,与丫鬟们相处融洽,温文尔雅性情十分好。虽与你这开朗个性未必合得来,但也是个可靠的,你出嫁带着她回去,往后就安置在新房近处的小院,姑嫂之间有个照应。” “你看看,还在为我操心。”韵之说,“我还是先走吧,我在这里你不能安生休息,你不嫌累,我还嫌你累着我侄儿。” 见妹妹放下手炉转身,扶意又道:“你哥哥离京前,与闵延仕和解了。” 韵之很意外:“他们之前吵翻了,为了我的事?” 扶意道:“也不能算吵,不过是意见不合话不投机,用开疆的话来说,换做是他要娶你,也要被嫌弃一阵子,你哥哥就是谁也舍不得罢了。” 韵之心里有些高兴:“他们和解了,那也就是说,闵延仕对这婚事的态度,哥哥认可了?” 扶意道:“该是如此,总之你安心嫁过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家再烦再乱,也不和你相干。” 且说闵家的大管事和二位夫人回去后,深知带回去的话必定惹怒大夫人,便耍了个心眼,一并在他们家老夫人跟前回禀,如此大夫人动怒也有所顾忌。 老相爷夫人性情温和,这些事也不愿计较,反而劝儿媳妇:“你我都是从娘家过来的人,当年出嫁时的心情不能忘了,祝家不过是担心自家孩子来了以后不能被妥善照顾,多带几个下人,就答应了他们吧。” 这件事很快在府里传开,人人都在背后嘀咕公爵府的高傲和气派,也终于意识到,宰相府的门匾摘下后,终究是不复往日风光。 临近年末,正是户部一年最忙的时节,再加上皇帝忽然要查前几年的全国税款,闵延仕每日深夜才回到家中,总是忘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缮,搬去了祖父祖母的外院暂住,又闷头径直往这里走,被下人追过来往回带。 可是半道上又被下人拦下,说大夫人要见儿子,闵延仕疲倦至极,无奈地跟着下人行来。 大半夜的,妹妹闵初霖还没睡,像是特意等他,见面后,刻薄地说了句:“你那新娘子可真厉害,这还没进门,就打算把我们家踩在脚底下,往后进了门,我和娘是不是每天要伺候她端茶送水?” 闵延仕冷冷一笑,满眼悲悯地看着妹妹:“将来,你可怎么办?” 做妹妹的立时怒道:“你又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闵延仕说:“别惹她,别惹祝家,相信我,初霖,哥不会害你。” 第333章 韵之的嘱托 这一晚在母亲跟前听了什么,闵延仕都不记得了,回到卧房躺下,满眼还是查不完的账目。 昏昏沉沉时,才想起一句:往后婆媳之间,不许你插手,祝家若来生事,也有我应对,你只管你的仕途经济,好好撑起闵家门庭。 他翻了个身,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在祝家,扶意也承受着来自婆婆的恶意,自家母亲与祝镕的嫡母不相上下。 这些贵夫人们,为何不能向善,是与生俱来的恶毒,还是多年遭受压迫的扭曲,可至少这两位,都不像是受过欺负的。 再有几天,就要成家了,闵延仕依然脑中一片空白。 祝镕离京前来找他,说的是国事天下事,但临分别时,还是谈到了韵之。 他除了说一定会待韵之好之外,再没有别的话。 而祝镕也是看透了,与其逼着闵延仕说违心的假话,不如相信他的许诺。 “韵之……”闵延仕长长舒了口气,“你是何苦来的。” 转眼已是十月十九,扶意收到丈夫的飞鸽传书,他已与姐夫率军抵达边境。 飞鸽传书比朝廷奏报还要早些,扶意便亲自来西苑,告知三婶婶平理一切安好。 三夫人怀里抱着平珍,对扶意说:“这小子和他哥哥那会儿一模一样,性情脾气也一样,二十年后我又要再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也要去打仗。” 扶意笑道:“往后有平理管着弟弟,您不必太操心。” 三夫人叹:“养儿哪有不操心,一辈子操不完的心,亲家老爷和夫人在纪州,必定日日夜夜想你,你有喜了的事,告诉他们了吗?” 扶意道:“昨日收到爹娘给韵之的贺礼,我回信时提了一句。” 三夫人好心说:“奶奶那样疼你,你何不请奶奶出面,接你母亲来照顾你,这种事,只有亲娘才懂得心疼。” 扶意原本也盼着,自己若有身孕,可以接母亲来,但眼下这时局,京中不过是暂时消停,她正算计着送走祖母,怎么好再把亲娘接来京城。 巧的是,下人来通报,靖王妃的车马已经在城门外,再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家门前。 三夫人念叨:“姐姐这一遭也够辛苦,才回去没多久又来了。” 扶意带着下人来门前迎接,今次姑姑只单独一人来,果然也是意识到,上京必须谨慎,万一有什么事,大大小小都被扣下了,如何了得。 老太太见女儿,自然高兴,可对于跟她去靖州的事,依然没点头。 不仅担心扶意在家中被欺负,还担心韵之在闵家受委屈,又有两个孙子远在边境,一个不知去向,小的还未长大,太多太多的事放不下。 靖王妃没有强求,换了衣裳后,先要进宫去行礼,见扶意出入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聪明如她,立时轻声问:“可是有我的小侄孙了?” 扶意赧然点头:“来的突然,没能及时向姑姑禀告。” 靖王妃嗔道:“镕儿那小子,平日里一本正经有模有样的,原来也是个猴急的。” 扶意脸红,赶紧送了姑姑出门。 深宫之中,杨皇后接见了靖王妃,提起扶意有身孕,皇后不得不替妹妹描补几句。 可靖王妃并不知扶意被大嫂推搡险致小产,听罢后压着心中的怒火说:“孩子已经没事也就罢了,嫂嫂的脾气,家里人都是知道的,何况当时谁也不知道扶意有了,依我看,小事化了才好,也请娘娘不要再记挂。” 杨皇后尴尬地一笑,便说起家常:“回来喝了侄女的喜酒,再多住一阵子,我们太子妃就要生了。” “恭喜娘娘。”靖王妃笑道,“如此说来,我一定要留下,见过小皇孙再回去。” “后日我与贵妃将随皇上至闵府主婚,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关防守备难免严一些,少了家人欢庆的亲热。”杨皇后说,“还望你回公爵府,向家人解释几句,虽是韵之的荣耀,的确也委屈她了。” 靖王妃笑道:“皇上天恩浩荡,何来委屈一说。” 这些话,本该由大夫人传达给家人,可皇后传召了几回,妹妹也不肯进宫,借口身上不好,半个多月不见人影。 听说涵之走的那天,她爬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后唏嘘不已,便也将妹妹彻底放下,由她在祝家自生自灭。 韵之婚前最后两天,家中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客人来送礼,扶意陪着二夫人和大嫂嫂接待了几家世交贵族,其余人家老太太就不让她出面。 终于到了成亲前一天的晚上,一家人在内院用饭,从祝承乾到三叔三婶,还有姑姑,都为侄女送上了祝福和叮嘱。 但祝镕和平理不在家,平瑞不知所踪,饭桌上气氛总不如从前热闹,匆匆吃罢后,各家就散了。 韵之最后来东苑,向爹娘行礼,并听训示,一进门就见母亲抹眼泪,她的心也就软了。 可惜总有个无情的爹爹来打破亲情,才站定,父亲就严肃地说:“闵家虽不如从前,但前程无量,你嫁的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闵延仕他将来必然能继承老相爷,坐上宰相之位,你就是未来的相爷夫人。” 韵之冷漠地应了声:“是。” 祝承业又道:“去了婆家,要相夫教子,把你在家的脾气改一改,那里可没有人事事惯着你。做儿媳妇的受婆婆调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动不动以公爵府千金自居,只会叫人说祝家没有家教,说我教女无方。” 二夫人哽咽道:“老爷,都这会儿了,何苦说这些话吓唬孩子。” 祝承业哼道:“现下不说明白,难道等她闯祸再说,自己生养了什么样的女儿,你不清楚?” 说着,他又恼道:“怎么回事,我听说陪嫁十八个下人,这是谁家的规矩?” 祝平珞插嘴道:“是奶奶的规矩,父亲您知道的,老太太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既然闵家已经点头了,我们也不必矫情收回那些话。” 祝承业直摇头:“不成体统,是哪几个人跟着,都给我叫来,我有话吩咐。” 韵之一脸冷漠地看着父亲:“伺候我的人,原都是内院的,不与东苑相关,内院的下人连大伯父和大伯母都管不着,爹爹自然也说不上话,您就不必费心了。” 祝承业大怒:“你这是什么话,在眼里,你爹我在这个家……” “父亲。”祝平珞上前来,“明日韵儿大喜,一家人和和气气才好,姑娘就要嫁了,可别让她不安心。” 他回身道:“奶奶最不舍得你,回去吧,今晚好好和奶奶说说话。” 韵之潦草地一福,转身就走。 她一口气闯到院门前,被周妈妈追来喊下,将手绢包着的平安符塞在小姐手里,说是她去庙里求来的。 “周妈妈,别让我娘和三婶婶吵架,别让她受大伯母的气,更别让爹爹欺负她。”韵之含泪道,“您自己也要保重,我会好好的。” 周妈妈已是泪如雨下,十分的舍不得,哭着说:“老爷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往后日子终究是您和姑爷自己过的,小姐千万别委屈自己。” 到头来,亲爹妈还不如一个下人来得亲切,母亲就算有心,可她依然惧怕父亲,说句话都要看丈夫的脸色。 扶意劝过她,不该强求爹娘是心中所期待的那样,扶意就是从那耿耿于怀的纠结痛苦里走了出来,她若也能放下,就能解脱了。 “周妈妈,我回门时,您给我做点心匣子,我要带回婆家去。”扶意带着泪花笑道,“您做的点心,比外面买的还强。” 周妈妈终于高兴起来:“一定一定,包在我身上,不会叫小姐丢脸的。” 韵之再抬头,见母亲倚门而立,她周正地向娘行过礼,到底还是走了。 回内院的路上,便见扶意在清秋阁门外等她,韵之站定,扶意上前来摸她的手,问她冷不冷,她一下就哭了,靠在扶意的肩头说:“我爹他,太无情……” 扶意轻轻拍哄她:“放下吧,往后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韵之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最生气的是,我哥竟然不在家,我好好出个嫁,还要为他提心吊胆。” 提起丈夫,扶意不禁望向天上明月:“是啊,他们已经到了两天,该是要开战了吧。” 明月之下,大齐比邻赞西国的边境,满目疮痍,赞西人的入侵,远比传到京城的更残忍恶劣。 祝镕跟随姐夫巡视被抢掠的村庄,到处断壁残垣,火烧之后,留下一片灰烬。 项圻翻身下马,从废墟中捡起一只烧焦残缺的布娃娃,举目看向禁不住火烧而倒塌的房屋,几乎能想象出,当时孩子惊恐的哭喊声,更不知那孩子的死活。 “这就是皇帝怀柔求和的结果?”项圻怒声道,“他就不怕这火,终有一天烧进他的金銮殿?” 第334章 出嫁前夜 不难想象,这五年倘若胜亲王在朝,能领兵出征,能调度守军,哪怕只是他曾经培养的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能得到重用,必然也能震慑外邦,大齐国土上,绝不会出现眼前的惨状。 姐夫的愤怒,祝镕感同身受,而除了愤怒,他还有深深地愧疚,自以为的报销朝廷、为国为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回营!”项圻怒声道。 众人得令,拥簇大将军上马后, 赶回营地。 兄弟二人远远就看见平理的身影在营门前徘徊,他们没让平理跟着,这孩子倒也听话。 这一路爬山涉水直至边境,途中虽顺畅,到底辛苦,他们都看得出来,弟弟累得有些受不住,平理却坚持一声不吭。 到达边境驻扎的头一天晚上,平理睡得跟死过去了似的,怕是敌军打过来都不能叫醒他,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饭也没吃衣裳也没穿就慌慌张张找来,以为自己耽误了军机。 但项圻和祝镕都没有苛责,项圻从小随父征战,日夜急行是家常便饭,这两年即便蛰伏,也是东奔西走,不得停歇。至于祝镕,为皇帝当差,奔波于大江南北,时常夜宿荒野,乃至连夜不眠,眼前的辛苦都不在话下。 平理不同,即便武艺不凡,是个练家子,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从未与将士们共同操练,也不曾没日没夜地在马背上。 心疼弟弟吃得起苦之余,更让祝镕欣慰的是,平理很听话。 出门以来,不叫他做的事,绝不擅自行动,踏踏实实地跟随大部队,是个当兵从军的样子。 “怎么不去休息?”祝镕下马后问道,“不是吩咐你早些睡?” 平理牵过哥哥的缰绳,看了眼大姐夫,应道:“我担心您和姐夫,下次出门还是带上我吧,我已经休息好了,真的。” 祝镕看得出弟弟眼中的异样,他未必是担心他们,可能只是担心姐夫。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被带来,闹出那么些事,明着看是被祝镕带出来的,但其实是为了保护姐夫。这孩子嗅到了朝廷的阴谋,更是对姐夫忠心耿耿,而祝镕眼下还没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络上的。 “镕儿,平理。”项圻道,“明日是不是二妹妹出嫁?” 二人道是,祝镕问:“您可有吩咐。” 项圻道:“我们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就当是给二妹妹和我家表弟的婚事添一份热闹如何?” 兄弟俩互相看一眼,一个比一个兴奋激动,平理大声应答:“得令!” 此刻,韵之别过扶意回到内院,见祖母房中已然熄灯,可她心中不舍,不自觉到门前,驻足良久后,才转身要走。 却听得里头传来祖母的动静,隐约是问:“韵儿在外面?” 韵之立刻赶进来,即便视线昏暗,也熟门熟路地来到祖母身边,关心道:“奶奶,您渴了吗,还是要起夜?” 老太太缓缓坐起,命随行进来的丫鬟点灯,烛光里渐渐看清孙女的脸,不舍地说:“我的心肝肉儿要出嫁,往后再也不能在奶奶身边撒娇,受了委屈也怕没人护着你,虽说只隔了几条街,可终究是两片天了,奶奶如何睡得着。” 韵之强忍心中不舍:“您给我带了十八个下人,她们还不够护着我的吗,听说满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我出嫁的排场,快赶上天家的女儿了。” 老太太搂过孙女,抚过她柔软的青丝,明日这乌黑油亮的头发,就要被高高盘起,然而玉钗金簪束缚的不仅是长发,更是她过去十七年的真性情,从此在新的家中,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我的韵儿,奶奶只愿你事事遂心。”老太太终究是哽咽了,“闵延仕是个好男人,有担当有才干,性情好品行端,他一定不会辜负你。但两口子过日子,不能你干等着人家来对你好,要彼此磨合彼此谦让,就算是吵架拌嘴也别害怕,真正离心的人,莫说吵架,根本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我知道。”韵之软软地说,“就算是大哥哥和嫂嫂也吵架,三哥和扶意都会拌嘴呢。” 老太太笑道:“你能明白就好,但也别吵凶了,你这小混世魔王,急了就不饶人,伤人的话说出口,可是收不回来的。” 韵之娇滴滴笑道:“那还不是奶奶惯的,反正我若不好,就都是您的不是。” 老太太轻轻拍着孙女,仿佛小时候哄她入睡:“我家姑娘,自然是世上顶顶好的,将来就该换个人来惯着你了。” 只见芮嬷嬷披着衣裳进来,嗔道:“一老一小都不听话,什么时辰了,早早睡去吧。明天清早姑娘就要梳妆盘发,一辈子就做一回新娘子,可不能睡不好肿着乌青的眼睛出嫁。” 在嬷嬷的劝说下,祖孙俩总算分开,但这一夜,韵之注定不得安眠,翻来覆去时梦时醒,不知究竟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梳头的喜娘也来了。 就在新娘梳妆打扮时,家中各处都起了,清秋阁里外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今日都穿上了喜庆的衣衫。 时隔三个多月,轮到扶意来嫁妹妹,此时此刻才懂得爹娘嫁自己时的不舍,而她腹中也有了个孩子,若是个姑娘,二十年后……想到镕哥哥之前的烦恼焦躁,扶意忍俊不禁。 香橼进来时,见小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笑,欢喜地说:“您猜老爷和夫人收到信,是高兴呢,还是担心?” 扶意摇头:“说不上来,都有吧。” 实则家信中,扶意已经暗示爹娘明年春闱也不要上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京中的“人质”少一个尚且不容易,不能再多加进来。 “少夫人,兴华堂也起了。”翠珠进门禀告,“您要过去吗?” 扶意颔首:“来为我梳头。” 大清早,兴华堂侧院里,柳姨娘正忙着为老爷打扮,换上华贵的礼服,束上金玉腰带,今日皇帝要亲自到闵府为新人主婚,先帝至今,几十年没见过的排场,马虎不得。 原本娘家人是不过去的,只有祝家和姜家的舅兄弟们送嫁,但今日什么规矩都放一边,接驾侍奉皇帝,最最要紧。 “这腰带太惹眼,在御前,我一个大臣怎好穿金戴银。”祝承乾很不满意,回眸看了眼丫鬟们手里捧的各色腰带,眉头更紧了。 但见房门前有人进来,竟是许久不露面的大夫人,带着下人款款而来,杨氏冲丈夫淡淡一笑:“我来伺候老爷更衣。” 下人们上前,又捧来各色腰带和罩衫,今日不上朝不着朝服,礼服虽有规制,但比不得朝服刻板,也正因此,容易在一针一线上出错,就曾有人因衣着犯忌讳,而遭降职贬官。 “这个好。”祝承乾点了一根山水暗纹的褐色腰带,总算满意了,看了眼怯弱的姨娘,不禁想,妻子到底是公爵府的大夫人,见识眼界与一般女子全然不同。 待丈夫穿戴整齐,大夫人便要回去打扮自己,祝承乾跟上前,出门时搀扶了妻子一把,大夫人深深看他一眼,夫妻间是情还是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才走出姨娘们的住处,就见扶意到了,她恭恭敬敬站在屋檐下行礼:“父亲、母亲,我起晚了,没能过来伺候。” “不晚,你要悠着些才是。”祝承乾道,“今日不必跟去闵家,安生在家休息,此刻也不用你伺候,去内院看看韵之,你们不是感情极好。” 大夫人从头到尾没看扶意一眼,倒是扶意留心到,他们是从姨娘屋子里出来的,而婆婆虽然气色不佳,但比前些日子见时强得多。 就算婆媳不和,扶意也并不愿意见大夫人颓靡不振,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好好过,何苦来的,她若能好好的,对这个家并不是坏事,就这一个多月,外头传了多少闲言碎语。 去往内院的路上,扶意遇见了同来的大嫂嫂,初雪又高兴又不舍,搀扶着她说道:“妹妹分明是嫁去我的娘家,我却满心的不安,扶意啊,将来我们一定要多多关心韵儿,你聪明,得想法子帮她在闵家立足才好。” 扶意道:“大公子是极好的人,嫂嫂放心才是。” 初雪却叹:“延仕那孩子,总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忧愁,这两年更甚了,也不知韵之会不会不耐烦。” 扶意心中感慨,这不正是韵之看见的,才想要去做对他好的那个人。 待行至内院,这里正闹哄哄的,有笑声有责备,下人们笑着告诉少夫人,二小姐正撒娇,嫌头上珠宝太重,说她的脖子要断了。 第335章 喜宴上的风波 韵之到底还是韵之,梳头上妆把一屋子人闹得人仰马翻,最后还是涵之和尧年到家来,淘气的新娘才在姐姐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打扮整齐。 而后至祠堂向列祖列宗禀告出嫁,再被送回来向祖母、双亲和叔伯姑母们行礼,脸上不见半分悲戚戚,连老太太也跟着乐了。 待吉时,闵延仕上门来迎亲,喜袍下的俊朗公子,虽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一贯的温文儒雅、谦和有礼,言行举止看着就十分可靠。 因稍后就要接驾,新人在公爵府行礼后,不及多停留半刻便要出门,老太太和众家眷都将随行前往闵府,连闵王妃也勉为其难地已经先回了娘家。 扶意眼下胎儿尚不稳,不宜去人多的地方,这就要在正厅外与韵之道别。 初春以来,她们从师生成了姐妹,又从姐妹成了姑嫂,虽说也算跨过了四季,可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扶意终于要永远留在这个家,姑娘却要嫁了。 “你别哭,该为我高兴。”韵之掀起凤冠上的珠帘,高贵明丽的妆容下,是她一如既往甜美的笑,“记得替我去提醒周妈妈,回门时给我准备好带回婆家的点心匣子。” 扶意忍着眼泪,为韵之放下珠帘,哽咽了声:“可一定好好的。” 那一边,闵延仕向众人行礼后过来,从喜娘手里接过绣球红绸,目光掠过扶意的面容,礼貌地欠身致意。 扶意亦是大方回敬,说道:“我家姑娘,就托付给姑爷了。” 闵延仕再欠身,门外提醒吉时已到,闵延仕便搀扶韵之跨过门槛,在全家人的拥簇下,缓缓而去。 扶意看见了韵之的笑容,在闵延仕搀扶她的那一瞬,隔着珠帘也藏不住的欢喜,她是真喜欢这个人,得偿所愿成为她的新娘,怎么会不高兴呢。 随着新人离去,家眷也陆续离家,这回连平珒都跟着去了,家中只剩下襁褓里的平珍,和正院、东苑三位姨娘。 “你们给姨娘们送些东西去,再到西苑看一眼珍儿。”扶意吩咐道,“姨娘们若是得闲乐意来坐坐,请她们到清秋阁喝杯茶。” 翠珠领命,即刻带着小丫头去传话,果然姨娘们都愿与扶意亲近,结伴而来,张罗着一道在清秋阁用午饭。 两府离得并不远,等翠珠从西苑转回来,梅姨娘说:“我们姑娘的花轿,已经到了吧。” 扶意说:“算着时辰时,这会儿该预备接驾了。” 梅姨娘说:“二老爷他高兴极了,终于风风光光了一回,把前阵子被抓紧大牢的事儿,全忘了。” 扶意虽知梅姨娘比二夫人聪明得多,人品也不坏,但终究不相熟也不知根底,请她们来喝茶,是人情也是顺便在家中无人时看管她们,而这些话她听得却说不得,便只道:“忘了也好,二叔向来豁达。” 有小丫头跑来说,宅门外道上都已戒严,看来圣驾就要过去了,扶意便唤来管事,命他去门外看守,不要叫看热闹的下人惊扰圣驾。 此刻闵府上下,老相爷带领儿孙,祝承乾、祝承业带领家中子侄,女眷们在府内依序侍立,门里门外静谧庄严,不见别家婚礼沸反盈天的鞭炮锣鼓,每一个人都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圣驾到来。 喜堂内,韵之和闵延仕并肩而立,除了喜娘和几个丫环,所有人都去接驾了,她禁不住偷偷侧过脸来看闵延仕,见他有几分倦容,轻声道:“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喜娘听见动静,忙拦着:“新娘子可不能开口说话,叫人听见不体面。” 虽然这里根本没有人在,韵之也不想辩解,尴尬地一笑,垂下脑袋来。 可闵延仕却回答她:“都是家人在忙,户部公务繁忙,我走不开,家里的事并没怎么操心,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你担待包涵。” 韵之闻言抬起头来,隔着帘子冲他一笑,不过这一回,她忍住了没开口。 骤然间,门外迎接圣驾的礼乐响起,知道是皇帝到了,韵之周正地站好,深吸一口气,垂首等待。 宅门外,嘉盛帝从御辇上下来,皇后与贵妃陆续跟上前,地上乌泱泱地跪满了大臣和家眷,皇帝道了平身,便径直入门来。 皇后身边的宫女们,上前将二位老夫人搀扶起,嘉盛帝道:“老太太,朕来叨扰,讨一杯喜酒喝。” 可这一句话,又引得众人行礼,口呼“天恩浩荡”。 只见闵王妃从一旁走上前,笑道:“皇上,吉时已到,还是先为新人主婚,不然可没有喜酒喝。” 这话说得亲昵,众人再次见证了传闻中皇帝与弟妹的暧昧,皇后深知闵姮的算计,气定神闲不以为意,可她身边的贵妃,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众人拥簇皇帝步入喜堂,闵延仕和韵之并肩跪迎,忽然一道身影闯出来,冲到了皇帝跟前,开疆拔刀就挡在皇帝身前,却见是金夫人跪在地上。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着喊着:“皇上做主,求皇上为我儿做主……” 一见金夫人哭,闵祝两家知道金浩天死因的都不免紧张起来,而金夫人正哭喊着:“皇上,那晚祝家女儿曾离开营帐,有人看见她牵着狗回来,我儿贪恋女色,兴许是对她有不敬,可她也不能杀人啊!” 只见金东生排开众人赶上来,抓起妻子就扇了她两巴掌,大骂贱妇胆敢惊扰圣驾,就交给随行的下人命拖下去,可那哭声还远远地传来,十分煞风景。 “臣罪该万死,贱内失子后精神恍惚,不该带她来赴宴,惊扰了皇上,扫了两府的喜气,臣即刻退下,日后再向皇上,向两府告罪。”金东生单膝跪地,匆匆禀告后,见皇帝板着脸点头,他便迅速离去。 门里,韵之吓得不轻,侧过脸看了眼闵延仕,只见丈夫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凝聚着愤怒与杀气,身子也微微晃动。 “延仕……”韵之喊了一声,“没事了。” 闵延仕恍然回过神,可是看向韵之的目光,那样悲凉而绝望。 “吉时道!”门外礼官高唱,便见皇帝大步走进来,即将为他们主婚。 且说金夫人是一路哭着被拖出去,而今日京中皇亲贵族、大小官员都来观礼,门外除了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还有无数各府下人。 大喜的日子,从贴了大红喜字的门里拖出个哭天抢地的人来,如何了得。 喜堂上,皇帝为新人主婚,宅门外,这事儿迅速传开。 闵家与祝家不过是隔了几条街,这道门出来,迅速就进了公爵府的大门,清秋阁里,厨房刚送来午饭,就听说了了不得的事。 没能亲眼看着韵之拜堂,扶意已是十分遗憾,没想到那边还没拜上,就先出了这么大的事。 梅姨娘恨得直跺脚:“那个毒妇,早不喊冤晚不喊冤,偏挑了今日来,她是故意要恶心两家人吗?他儿子死了,和我们什么相关。” 柳氏、楚氏劝她少说几句,扶意稳住了内心的慌乱:“梅姨娘是二叔身边的人,只怕二叔心里不好受,要辛苦您劝慰安抚了。” 梅姨娘重重叹气:“这下可好了,不管这事儿怎么算,我们姑娘在闵家如何抬得起头,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就和她过不去呢。” 是啊,老天爷怎么就和韵之过不去呢,闵家怎么就没个算计,让金东生去赴宴呢。 扶意无法想象之后京城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而闵夫人又会如何以此要挟韵之,对她做规矩。 原本和姨娘们聊着天,心里祝福着韵之,能高高兴兴吃顿饭,这下什么胃口都没了,满肚子只剩下对妹妹的担心。 闵府中,新人婚礼已成,嘉盛帝倒没有被金氏扫兴,依然与众臣在闵府看戏享宴,女眷这一边,自然也侍奉着皇后与贵妃。 新娘已被送入洞房,好在屋子里,都是家里陪嫁来的下人,不然韵之看到陌生的脸对自己指指点点,心里如何受得住。 绯彤端茶给小姐喝,小声劝道:“老太太传话,要您别害怕,有她在呢。” 韵之僵硬地点头:“我知道。” 忽听得门外尖锐的笑声,便见闵初霖扬尘带风地走进来,凌厉的眼眉斜视着韵之:“我的好嫂嫂,你可真了不得。” 第336章 烂醉如泥的新郎 韵之的奶娘见闵家女儿来者不善,上前道:“小姐怎么不在前头享宴,今日皇上和娘娘们都在,贵妃娘娘是您的亲姑母,小姐该去侍奉才是。” 便听“啪”一声,闵初霖扬手就给了奶娘一耳刮子,厉声呵斥:“当还在祝家呢,我们家的奴才,没有敢在主子跟前插嘴的,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把规矩牢牢记着,再敢胡乱插嘴,仔细乱棍打死。” 她说罢转身,猛然见韵之已经在眼前,重重一巴掌就扇在她脸上,闵初霖一下没站稳,顺势摔倒下去。 “她是我的奶娘,不是奴才,给我记清楚了。”韵之怒声道,“往后这院子的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进来,难道家里是没有长嫂为尊的规矩,一个姑娘家随便往兄嫂屋里闯,成何体统?我院里的人,再敢动她们一下,我绝不放过,我不是姐姐那样软性好欺负的,别错了主意。” 闵初霖气得张牙舞爪,爬起来就要对韵之大打出手,可今日圣驾在府中,满京城的贵眷都在,下人们不敢惹祸,这边韵之的人劝着,那边府里的丫鬟也死命把小姐拽了出去。 闵初霖再如何骄纵,也不敢去御前哭闹,但这事儿还是传到了前头,闵夫人知道了,这边老太太和涵之她们也知道了。 涵之轻声对祖母道:“我会和婆母商量,想法儿远远地把闵初霖嫁出去。”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我们不能去祸害别人家。” 涵之道:“我有分寸,您别担心别人家,还是先担心韵儿吧。” 老太太抬手饮尽杯中酒,压住心里的火。 出了这样的事,韵之心里也是没底,虽然那一巴掌她不后悔,可哪有新娘子在成亲当天动手打人的,而闵初霖那丫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年见大姐姐出嫁时,小小的二姑娘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亲时的模样,虽然绝不是今天这样,可她出嫁的排场,丝毫不差大姐姐嫁王府。 且不说绵长壮观的嫁妆队伍,就她陪嫁十八个下人的事儿,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亲自主婚,更是当今登基十年以来头一遭。 只可惜,被金家闹了一场,哪怕韵之不在乎,可她还是看见了丈夫绝望的目光,正如同那天夜里在围场被金浩天激怒后,疯狂杀人时一样的绝望。 闵府的婚宴,直至圣驾回銮后,才终于有了几分办喜事的热闹,而皇帝与后妃一走,闵夫人就叫过女儿细问缘故,怒气冲冲地往儿子新房来。 不成想,半路上被闵王妃拦下,她带着尧年和涵之,也要去看望韵之。 闵王妃是老相爷原配夫人所生的独生女,也是这一辈兄弟姊妹的长姐,且不说贵为王妃,便是在家中,大姑姐的地位,也不是闵夫人可轻易不敬的。 “孩子们脚程快,涵儿,带着妹妹们先过去吧。”闵王妃吩咐罢,特地看着闵初霖,和蔼可亲地问,“如今有了嫂嫂,又多一个人和作伴,高兴坏了吧?” 闵初霖低头咬着唇,不敢搭理大姑母,立时就被涵之和尧年给带走了。 闵夫人努力压制心火,皮笑肉不笑地说:“之前姐姐原是说不过来的,可是皇上来了,您也跟着来了?” 闵姮扫了她一眼:“我也不常家来,就不惦记往后费心一趟趟地跑,今日给把话撂下,新媳妇娶进门,别只顾着端婆婆的架势着急做规矩给下马威,先睁开眼看看,如今闵家什么光景,而新媳妇背后又是怎样的门庭。要是想苛待儿媳,拿对付妾室和她们的庶女庶子的法子来对付这孩子,劝三思。” 闵夫人双眸充血,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姐姐,您可是这家里的女儿。” “所以才说对有好处的话。”闵姮道,“好自为之。” 闵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眼看着大姑姐往新房走去,她忍不住冲口而出:“姐姐还是自己先保重,世子征战沙场,生死一线,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未可知。” 闵姮背对着她说:“一会儿,我会把这些话转达给父亲和丈夫,问他们去吧。” 新房里,大姐姐和郡主的到来,让韵之安心了几分,但她很意外,闵初霖竟然也一起跟来。 涵之端着长姐和世子妃的尊贵,不能与韵之窃窃私语,只有尧年不必顾忌,坐在韵之身边轻声告诉她,母亲会警告韵之的婆婆不要为难儿媳。 “这样好吗,岂不是一开始就撕破脸皮了?”韵之说,“往后,也没法儿相处了。” 尧年嗔道:“都把闵初霖脸打肿了,还惦记撕不撕破脸皮?只管和闵延仕过自己的日子,别的一概不必理会,扶意是娘家太弱,在京城无依无靠,才会对大伯母诸多隐忍,何苦来的,可是公爵府的千金。” 韵之瞥了眼门边的闵初霖,对尧年说:“那是自然,我可不会让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来,欺负我的下人都不行。” 尧年抬眼看,她常去公爵府,这屋子里都是熟面孔,想当年嫂嫂的陪嫁,也没这么多人,据说是扶意当着闵家的人,随口编的祝家规矩,就差把这院子里院外都填满了。 “扶意可真疼啊。”尧年笑道,“韵之,恭喜,不论如何,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很羡慕。” 韵之淡淡一笑,今天她感受到了来自丈夫的关心,心安理得地将他视作丈夫的爱意,而不是过去世交兄妹间的客气。 可就在金家人闹了那一场后,她又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一会儿回来与她行合卺礼的闵延仕,眼中会不会还带着那令人心疼和无奈的绝望。 虽然前有金家哭闹喊冤,后有闵初霖到新房挑衅,但除此之外,蒙圣驾莅临,祝闵两家再次联姻,算得是顺利圆满风光无限。 至于金浩天之死惹出的流言蜚语,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喜宴上好酒好菜,宾主尽欢。 闵延仕被宾客拉着死灌,他也来者不拒,若非长辈们出面阻拦,他几乎要醉死过去。 韵之在新房里,还没见到丈夫,就被冲天酒气熏得皱起了眉头。 闵延仕醉了八九分,走路也要人架着,虽不至于疯言疯语,可一脸迷茫陌生看着韵之的样子,把她吓着了。 在喜娘们的搀扶下,小两口潦草地行了合卺礼,就在喜娘说“礼成”的那一瞬,闵延仕仰面倒下,半个身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相干的人陆续退下,在前院享宴的家人,此刻也都已回府,韵之正式成了闵家的人。 可明明八抬大轿送来,明明得皇帝主婚,携手拜了天地,为什么,这一刻丈夫就躺在眼前,韵之忽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满脑子只剩下:我嫁人了? 忠国公府里,祝承乾下马车后,叫住了弟弟,问他金家的事。 祝承业不能顶撞兄长,但这件事,他还是迁怒大房和三房,先有祝镕打过金浩天,后来三弟还把人家儿媳妇弄回来多管闲事,家里和金家早早结下梁子,如今却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大哥还是等镕儿回来,仔细问他缘故。”祝承业说罢,转身对三弟就没这么客气,怒道,“弟妹和娘家翻了脸,牵扯韵儿做什么,闹成这样子,要她往后如何在闵家立足?” 那一边,老太太被搀扶着下了轿子,她在轿子上,就听见兄弟几个的话了,下轿后三个儿子跟上来,可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往门里去。 三夫人见婆婆走了,跑来站到丈夫身边,毫不客气地呛回来:“二哥不如把凶手找出来,给自己闺女一个清白,我乐意和娘家人翻脸,碍着您什么事了,我也没让您替我出头吵架去。” 二夫人气得要过来分辨,被平珞赶来制止,平珒也帮着劝说婶婶们,这才消停了。 有他们吵架的功夫,靖王妃跟着母亲已经过了中门,从大正门回内院,且要走上好一段路,做女儿的难免心疼母亲,问要不要传轿子来。 老太太摇头:“在闵家吃的每一口东西,都硌得慌,我要走走才能克化。” 靖王妃叹了声:“您还生气呢,这不韵之没吃亏,挨打的是闵初霖。” 老太太说:“我不能随去靖州,我这一走,闵家可了不得了。” 靖王妃正色道:“就是您把韵之宠坏了,不如断了她的后路,让她自己闯荡去,难道一辈子指望娘家活着?不是我狠心,我和涵之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哪怕婆家人好相与,难道就没有辛苦的事了?这眼门前的孩子,您才放不下,越放不下,她越没得长进。” 第337章 生死悲壮 老太太听这话,不禁深深看了眼女儿,靖王妃还只当她生气了,但也不退让,坚持道:“我是为了韵儿好,何况能真断她的后路吗,不过是叫她心里少一份仰仗,这家里除了她的那对老子和娘,哪个能不为她出头的?” 可母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吩咐一旁李嫂:“告诉老爷夫人们,今日都累了,不必到我跟前伺候,早早都歇了吧,再把扶意叫到我屋里来。” 李嫂如是去安排,待祝承乾和妻子归来,刚好见扶意要去内院,却特地在路口等他们好请安。 他不禁担心自己的孙子,恼道:“不要不知变通,眼下不是你学规矩的时候,千万保重肚子里的孩子。” 扶意顺从地答应下,便由香橼搀扶着往内院走,祝承乾驻足看了几眼才离开,只听身边的妻子道:“你瞧那丫头,是有命给你生孙子的人吗?” 祝承乾叹了声:“你心里不好受我知道,就别再给自己造口业,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你若知道她有身孕,绝不会动手不是?就别梗在心里,你我都忘了吧。” 见丈夫来牵自己的手,大夫人便软下来,虽然心里依旧诅咒着扶意,到底没再说出口。 这边厢,扶意慢慢走着,来到了祖母的院子,但见张灯结彩,满堂喜庆,只是格外的安静,韵之出嫁了,扶意总觉得好不真实。 屋子里,祖母与姑姑互相板着脸,母女俩像是在置气,扶意倒是不担心,她和爹娘也不是没红过脸。 “奶奶,姑姑……”扶意缓缓坐下,“您叫我来,可有吩咐?” 靖王妃摇头:“老祖母正发脾气,我不知道她要你来做什么。” 老太太却示意下人都回避,芮嬷嬷和李嫂便把人都带下去,在门外一人守着一处。 “去靖州的事,我想好了,我不能走。”老太太说,“你们不必劝我,我绝不走。” 靖王妃看向扶意,摇头道:“只因我说,要断了韵之的后路,让她快些长进,她就恼了。” 扶意不敢多嘴,正经看向祖母,等待她的解释。 但听老太太道:“我不走,可你把孩子们带走,先把映之和敏之带走,老三家的若是舍得,把慧丫头也带走,就说是和姑姑亲热,要去姑母家玩一阵子。” 姑侄二人互相看了眼,顿时明白了老人家的用意。 老太太缓缓道:“明的话,咱们就不说了,彼此心里都明白。而你们要我走,无非是怕我年纪大了,到时候禁不住受不了,哪怕是跑也跑不快。可正因为我老了,死了又如何?要我丢下小孙儿们,自己去享安逸,我即便是去了靖州,也会忧思成疾,白辛苦你们一场。” 靖王妃道:“那正好,带上您,再带上孙女们,这走亲戚去女婿家过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到咱们家就不成了?” 老太太摇头:“不成,哪怕明知他疑心重,彼此早已失去信任,也不能由我们来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不能给他发作的借口。你那几个兄弟再不争气,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丢下他们,更不能坑了他们。” 扶意听这番话,眼圈儿也红了,老祖母一辈子都为了这个家和儿孙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为了实现他们的志向和心愿,赌上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家族,如此胸襟气魄,真正让她明白到一家之主的贵重。 “也罢……”靖王妃妥协了,对扶意道,“你们老的念着小的,小的念着老的,有你这个乖孩子在,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扶意,我把你妹妹们先带走,将来有个好歹,也不怕女孩子受辱,你三婶婶怕是舍不得慧之的,那孩子也舍不得她娘,且要你想法子游说几句。” 扶意感受到了生死的悲壮,虽然眼下一切太平,可仿佛远处可见的波涛汹涌,正一步步靠近。 半轮明月照天下,回到清秋阁,扶意独自在窗前,久久凝望着清朗月色。 镕哥哥说过,若是想他了,就看星星看月亮,便能天涯共此时,他一定会感应到。 此刻渐渐冷静,扶意低下头,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说:“娘虽年轻,也会学着做个好母亲,将来一定好好照顾你教导你,如今你好好在娘的腹中,再不要给太祖母姑祖母们添麻烦,咱们默契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可好?好孩子,爹爹和娘,都想要拼搏一场,好叫你生长在清明世道下。” 千里之外的边境,白日里刚结束了一场小小的战斗,大军回营,祝镕在大帐里与姐夫和其他将领商讨之后的攻守策略,不觉天黑,再出来,已是明月高照。 他信步回营帐,隔着门帘就听见了鼾声,因平理是额外跟随来的,没有编入军队里,不是将领也不是士兵,便随他起居用饭,帐子里摆了两张床铺。 掀开帘子进来,只见弟弟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睡得喊声震天。 今日作战,对于经历过大战场的项圻来说,轻而易举,但平理是头一次见识真正的对抗,他虽斩杀数名敌人,可也累坏了,听说一回来倒头就睡。 祝镕今日并没有随军出征,他没有对抗作战的经验,但懂关防守备之道,更适合留下坐镇大营。 白天平理骑上大白马,磨刀霍霍要上战场时,那一股子冲天的嘚瑟,此刻想来,还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自然,祝镕骄傲极了,为了弟弟的胆魄和本事。 “臭小子,也不洗洗再睡。”祝镕一面说着,为弟弟盖上棉被,可这话念在口中,才猛然发现,弟弟比他更早地适应了军营,随时准备战斗的人,哪有闲心思顾着洗洗再睡,他却还带着几分贵家公子的习气,真真要不得。 此时门外有人传话,祝镕不忍吵醒弟弟,出门来听,却是姐夫召唤他。 项圻的营账里,刚摆下饭菜,见祝镕一个人来,问道:“平理呢?” “睡的正香,不忍心叫他。”祝镕坐下道,“饿了自然就醒了,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 项圻嗔笑:“纵然你老成有兄长的威望,也不过二十郎当,能比平理大几岁?” 祝镕笑:“这是大姐姐说的话吗?” 项圻故作不耐烦:“赶紧吃饭,这一趟我还肩负着管你们两个小子的口粮。” 祝镕拿起碗筷,不免心中惦念:“可惜军中不能喝酒,今日韵之嫁人,从没想过,她出嫁的那天,我会不在身边。” 项圻端起茶杯:“那就以茶代酒,遥祝二妹妹夫妻白头,永世恩爱。” 然而军营里不能喝的酒,仿佛都叫闵延仕在婚宴上喝了,他酒量并不好,这一通死灌,便是整夜不得安生。 合卺礼之后丈夫就倒头大睡,韵之守了半天不见动静,最后放弃了等待他醒来,刚要躺下,闵延仕猛地坐起来,趴在床沿上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新房里顿时臭气熏天,下人们纷纷赶来伺候,忙里忙外收拾许久后,稍稍清醒的闵延仕独自躺在窗下美人榻上,一手支着脑袋,头疼得发紧。 “你要喝茶吗?”韵之坐在床边,她身下的被褥已经都换了新的,下人们方才七手八脚地香薰换气,屋子里的气味没那么重了,但最让她介意的是,闵延仕在呕吐清爽后稍稍恢复清醒,却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径直去躺椅上坐下。 此刻,闵延仕也惊讶地转过头,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他已经成亲了,仿佛此刻才明白,他正和妻子共处一室。 “我给你倒茶。”韵之趿上鞋,往桌边走,一面说着,“你不会喝酒,今日就不该由着他们灌你,往后可不要喝那么多酒。” “韵之。”闵延仕吃力地站起来,白天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韵之捧着茶碗走来,笑道,“突然有一天,我就不乐意听你叫我二妹妹了。” 闵延仕微微蹙眉,在心里念这几句话,难道说韵之她早就…… “好受些了吗?”韵之道,“方才虽然折腾了一场,也把我吓坏了,可你到底是清醒了些,我还以为我们的新婚之夜,新娘要守着烂醉如泥的新郎度过,不论如何,总算也能在几十年后,留下些记忆了。” “韵之!” “相公。”韵之眼含深情,“我若再想去高地上看京城夜景,您还会带我去吗?” 闵延仕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再也不能去那里,金浩天的事,必须从你我的生命里消失。” 第338章 她没想到 韵之以为,当她第一次改口喊闵延仕“相公”时,会看见丈夫脸上的惊喜,又或是腼腆,他们彼此的身份都有了改变,这辈子有了新的开始。 可正如今日的婚礼,与她曾想的不一样,这一声“相公”带来的,也是闵延仕的无视,他仿佛根本不在乎,只激动地提起了金浩天。 韵之怪自己找错了话题,纵然那高地上共赏京城夜景,几乎是他们过去的相处中,极少数值得心动和回忆的时光,她也不该在今天提起,或是京外客栈的偶遇,或是说上上回狩猎时,他飞马扑救自己,怎么偏偏就…… 闵延仕拉着韵之坐下,他的神情比他说的话要紧张:“我爹娘和爷爷知道真相,因此金夫人赖上你,你不必害怕,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会过去,他们没有证据,成不了事。” 韵之心里却生出奇怪的念头,早在婚约还没定下前,她就对扶意说过的话,此刻更不禁问:“是真的吗?” 闵延仕一怔:“什么?” 韵之说:“你们家愿意娶我,是因为金浩天的死是吗?我们成了亲,从此捆绑在一起,你若有什么事,祝家必定竭力维护,你的爷爷和爹娘,是这样想的吗?” 闵延仕僵硬地点头:“是,他们,的确是这样想。” 韵之心里很难过,她不该问,为什么今晚说什么错什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所以,你也是?” 闵延仕摇头:“我没有这么想,但父母之命我无法违抗,起初以为,他们是奢望,你们家不会同意。” “父母之命。”韵之口中念着。 “但是韵之,从今往后,我会待你好,今晚我酒醉失态,扫了洞房之兴,是我不好。”闵延仕道,“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再醉酒。” 韵之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拢起衣襟,起身坐到床边,而闵延仕跟过来,却说:“我满身酒气,又怕半夜再吐了,今晚我先睡那一边。” “好。”韵之应了声,转身躺下,扯过锦被将自己藏进被窝里,顺势就背对着外面。 “早些睡,好好休息。”身后的人说道,“今夜的事,明日我会向爹娘解释,你也不必担心。” “我知道,你也去睡吧。”韵之说,“不早了。” 闵延仕无声地一叹,走向美人榻,但又被韵之叫下,他不禁紧张,以为韵之是要他同塌而眠。 “抱一床被子吧,怪冷的。”韵之道,“坐着尚可,睡着可就冷了。” “好。”闵延仕松了口气,从床尾抱了一床被子。 韵之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但很快就静下来,该是闵延仕躺下了。 新婚之夜,他们竟然分床而眠,她的确受不了丈夫身上的酒气,可是,今晚是他们新婚。 “奶奶……”韵之裹紧了棉被,仅一天之隔,昨晚她还是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小孙女,今夜,就成了和丈夫分床而眠的新娘。 韵之不懂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今晚总是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回家,她好想离开这个地方。 曾对所有人说,她是要来做对他好的那个人,也从一开始就明白了闵家为何要娶她,只是她没想到,闵延仕会如此坦白地承认,她没想到。 可若闵延仕不承认,难道,她就乐意听假话? 第339章 都怪我不好 韵之出嫁的第二天,秋雨绵绵,在这个时节还能看见雨水,对扶意而言是新奇的,纪州早已是冰天雪地,京城却还在盼第一场雪。 因是雨天,大清早公爹和祖母两处都来人传话,不叫扶意出门,怕地湿路滑,只要她在房中安养,如此少不得寂寥烦闷,若是从前,韵之必定一清早就来找她。 香橼哄着小姐说:“您想二姑娘,比想姑爷还多呢,姑爷一定委屈极了。” 扶意嗔道:“怎么能一样呢,我想你家姑爷就是想,可惦记韵之,更多的是担心她。” 香橼不禁担忧:“昨日金家那么一闹,闵夫人可有的话说了 《大宅深深》第339章 都怪我不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0章 酒后吐真言 靖王妃见扶意垂首不语,很是温顺地听完了二夫人的抱怨,她本有心替侄媳妇辩驳几句,但想这孩子许是另有打算,便也忍耐下。 因东苑还有客人要招待,二夫人念叨几声便要告退,老太太只叮嘱了一句:“你弟妹已和娘家断绝往来,若不是她来招惹你,而是你们去埋怨排揎她,就别怪我偏袒她。” 二夫人讪讪地应了,心里终究认定婆婆偏疼她嫡亲的儿媳,自家丈夫和婆婆没有半分血缘,隔着肚子隔着人心,她原也不该强求。 她一走,祖母便沉沉叹息,满面忧愁。 扶意起身道:“奶奶,起先我没想到闵家 《大宅深深》第340章 酒后吐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1章 能嫁给你,我很快活 除了对扶意的倾慕和向往,闵延仕此生不曾对任何女子留过心,此刻凝视着韵之,分明从小就相识的人,莫名地变得格外陌生。 他认得这个人,识得这张脸,但并不能在看不见的时候,在脑中构思出她的模样。 婚事定下到今天,每天都用忙碌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因太子遇袭家中受牵连,在宫门外遇见祝家女眷,但是到后来,他也只记得扶意当时的模样。 他大概能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甚至没有真正和扶意说过什么话,却把心留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韵之说她喜欢自己,即便闵延仕不明白自己有什 《大宅深深》第341章 能嫁给你,我很快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2章 终于有人明白我 屋子里静了一瞬,仿佛人人都被闵延仕这一声呵斥惊到了,待闵初霖从惊吓中醒过神,便扑向她母亲哭诉:“娘,您看哥哥他……” 韵之昨天就已察觉,金浩天,不,和那一晚相关的任何事,几乎都是闵延仕的软肋,只怕连自己都是。但不论闵延仕当时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他总有一分是想要保护自己,哪怕就这一分,韵之也想成为对他好的那个人。 “你们家的哥哥,娶了媳妇,就对姑娘大呼小叫的吗?”闵夫人眼里要恨出血来,在她看来,往后儿子的一切不好,就都是儿媳妇挑唆的。 韵之却坐到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丈夫额头的细汗,劝道:“相公不要生气,别又把烧勾起来。” 闵夫人骂道:“婆婆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韵之转身来说:“出嫁前,家人教导,从此儿媳要以夫为天,此刻相公正着急,生怕他又高烧起来,媳妇自然要先照顾他,在来回母亲的话。再者说,方才呵斥妹妹的人是相公,婆婆问我做什么,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往后我也会规劝相公,不要对妹妹大呼小叫。” 闵夫人抬手指着韵之:“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是真心仗着侯门公府的出身,不把婆家放在眼里,小丫头片子,你连嫡系的庶女都没混上,从你爹起就是个庶出的野种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公府千金了?” 韵之冷声道:“母亲这话可说不得,难道我们家四殿下,也成了庶出的野种子?” “你……”闵夫人哑口无言。 老夫人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虽说是从孙媳妇嘴里说出来,但挑事的是儿媳妇,她做老祖母的也不好苛责年轻孩子,自然冲着儿媳妇道:“若说这孩子的不是,她进门才两天,不懂事也是有的,好了,都到此为止,我们走吧,叫延仕早些休息。” 涉及贵妃和四皇子,闵夫人也不敢再轻易挑事,忍下这口气,上前来搀扶婆婆离去,闵初霖恶狠狠地瞪了兄嫂一眼,才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离去,韵之闷得慌,跑去推开窗户,凉风灌进来,她大口呼吸着,好不畅快。 忽然想到病中的丈夫,忙又关上了,回身问:“冻着你了?” 闵延仕摇头,却说:“往后也不必客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娘她不是个有道理的人,这家里不论是我爹的姨娘,还是姨娘的儿女们,又或是几位婶子,乃至婶子家的姑娘媳妇,无不在她的淫威之下,祖母平日里不管事,后几日她就要随祖父回乡,更管不着家里的事。在这府里,我白天不在家时,千万保护好自己,别叫她欺负你。” 韵之笑道:“我这样对你的母亲不敬,你难道一点不怪我?” 闵延仕摇头:“我有父母,不如无父无母,无父无母还图个清静,有他们在,我反而……” 韵之却是笑道:“你看,我们已经有一件事,是能说得上话,我不过是兄弟姊妹好,另有祖母疼爱,稍比你强些。我不是我娘养大的,也不是我爹教导的,就在今年春天,他们还挖空心思要把我嫁给四皇子为妾。我若无父无母,至少不会痛苦,你以为我为何要在元宵宴上出丑,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这一份辛苦无奈,彼此感同身受,不需要任何解释,闵延仕心里的苦恼,就能被韵之理解。 他更想起了,那个被爹娘下药丢在马场企图和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饭的姑娘,到如今,她还以为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吧,想到这里,闵延仕也不禁为韵之心疼。 “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韵之问。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明白我。”闵延仕坦率地说,“你哥哥和开疆他,纵然同情我,他们也无法真正理解我心里的烦恼。” 韵之眼含笑意,问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很登对?” 闵延仕却只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韵之也不强求,但说:“我从前虽然恼恨我娘,但也不能冲着他们大呼小叫,更不能有一句顶一句的,怕的是挑唆了奶奶和他们的关系,虽然本来也不怎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你爹生的,不是你娘养的,往后他们善待我,我自然也尽心侍奉孝顺,他们若待我不好,那我也不客气,奶奶含辛茹苦养大我,不是为了让我将来被婆婆小姑子欺负的。” 闵延仕混沌的眼珠子,像是清澈了不少,点头道:“如此才好,我也更安心了。” 刚好绯彤送汤药进来,韵之亲手接过,一面试着汤药的冷热,一面说:“可你不能到这里就打住,认为我们的日子这样就能过下去,其实你爹娘如何待我,我真心不在乎,但你怎么待我,我时时刻刻都在乎。你别忘了,我还盼着,等有一天你真正喜欢上我呢。” 延仕不免有些尴尬,仿佛自己才冒了个芽的念头被韵之看穿,可她说出来,自己的心里反又觉得畅快。 “赶紧把药喝了,早些睡吧。”韵之道,“我在隔壁屋子歇着,今晚也要踏踏实实睡一觉,连着几天睡不好,我明天怎么去见奶奶。” 闵延仕喝了药,见韵之拿着帕子又要为他擦拭嘴角,他伸手挡开了。 韵之一愣,虽不甘心,也没生气,将帕子放在他身前:“你自己擦。” 闵延仕忙道:“我是想说,我今晚不会再吐了,这病也不传人。” 韵之问:“我知道,怎么了?” 闵延仕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几下:“不如睡自己的屋子吧,没有新娘睡别处的道理,明日下人们若是回家说上一句半句,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韵之摇头:“你发了一天的汗,身上不好闻,我不要挨着你睡。放心吧,我们又不是要永远分开睡,他们也不会多嘴。” 一向干净整洁、风度翩翩的公子,猛地被说身上有味道,吓得闵延仕赶紧抬起袖子将自己闻了又闻,惹来韵之的笑声,她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像是恶作剧后的得意洋洋,可并没有令人讨厌的恶意。 “明日一早洗洗再出门,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韵之说,“赶紧睡吧,我困极了。” 闵延仕欠身,目送韵之走出去后,又抬起衣袖闻了闻,忽然觉得自己又傻又蠢,无奈地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疲倦到了极致,还是和闵延仕把话说开心里踏实,虽然夫妻俩分居别处,可韵之睡得又香又沉,到底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早醒来便是容光焕发,忽然出现在闵延仕的眼前,更叫他眼前一亮。 闵延仕下意识地说:“我……刚洗了澡,床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换了新的。” 韵之将他细细打量,说:“是呢,脸也刮过了,和平日里一样好看,你知道吗,人家叫你京城第一贵公子?” 闵延仕嗔道:“都是坊间胡诌的话,你也当真。” 韵之说:“那我呢,我好看吗?” 闵延仕愣了,没接上话。 韵之不大高兴地转身去拿首饰,从镜子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扭过脸。 “我觉得……这个好看。”闵延仕随手指了一对耳坠,“不过,你戴什么都好看。” 韵之憋不住笑了,而明知自己是欺负人,少不得又心疼丈夫:“我逗你,你没生气,还愿意应付我。” 闵延仕说:“你我是夫妻,总该互相谦让包容。” 韵之道:“正因为是夫妻,哪天你不耐烦,就别憋着别强迫自己。你若为了成全我们是夫妻,整日里对我强颜欢笑,憋着口气来应付我,这样可不长久,总有一天你会崩溃疯狂,那时候,我们也就完了。” 闵延仕很意外地看着韵之,从前那个在祝镕口中,格外淘气霸道的二妹妹,心胸之豁达,甚至远在他之上。 “我们走吧,家里一定等着急了。”韵之说罢,戴上闵延仕选的耳坠,又问,“这样好看吗?” 闵延仕这一次终于能大方地点头:“好看。” 公爵府里,扶意早早就来了祖母身边,满心期盼着韵之归来,当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姑爷一起来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虽不是强求病着的人非要一道跟来,可若不来,之后京城里更多的风言风语,金家那件事还没解决,又要多出一桩事来。 更让老太太和扶意她们高兴的是,韵之进门时,满身光华,直笑得眼眉弯弯,心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她是高高兴兴回娘家来的。 地毯上摆下鸳鸯织锦的垫子,一对新人向老祖母行礼,老太太笑着受了礼,孩子们起身时笑道:“延仕,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可还好对付?” 第343章 还有一道坎 韵之听来不免要恼,娇滴滴一声“奶奶真是的”,便拉着扶意要进里屋去。 老太太忙道:“你小心着点,别拉扯你嫂嫂。” 听这话,又见扶意行动小心,闵延仕意识到,扶意恐怕是有了,可怜她一个人在京城,但想祝镕是保家卫国去,以她的心胸,必然不会怪罪。 “延仕,坐下吧,让她们姑嫂姐妹去说说话。”老太太满面慈爱,“你岳父昨夜吃醉了酒,这会子才醒,说了不叫你过去,等他们来便是了。大伯和三叔没有这么多天的假,都忙朝廷的事去了,你大哥哥往各家送回礼,怕是路上耽搁了,饭前一准回来。” 闵延仕一一答应,来到这家里,没有严阵以待的长辈坐满堂,一家子人各做各的,看似好没规矩,却是让他分外轻松,原本就不熟悉的人,何苦非要彼此拘束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里屋这边,姑娘们围着韵之,从小在一起的姐姐,才三天不见就怪想念,二姐姐如今盘发了,更是瞧着新鲜。 映之略大些,问话想事情不免严肃:“姐姐,她们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那个闵初霖最坏了。” 韵之摇头:“不妨事,有你姐夫在呢。” 提起闵延仕,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撂下姐妹们往外厅来。 此时父母还没到,只有大嫂嫂带着怀枫和嫣然先过来了,一家子人正商议,往后他们是该喊舅舅舅妈,还是姑姑姑父。 “奶奶,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韵之道,“您孙女婿新婚之夜喝醉的事,怕是家里已经知道了吧?” 老太太颔首:“怎么了?” 闵延仕闻言站了起来,韵之走到他身边说:“这件事,我们夫妻俩都讲好了,他已经向我赔了不是,这会子身体还有些弱,您可不能再责备他。” 听这话,打量了一眼弟弟,初雪笑道:“真真是,我家延仕如今也有人疼了。” 闵延仕看向大姐,心里一咯噔,再怔怔地看向韵之,他的新娘则一脸骄傲:“放心,有我在。” 初雪看在眼里,心中欢喜,向老太太说:“奶奶,您就放心吧,韵之且知道疼人呢。” 刚好门外有人来,是下人拥簇二夫人进门,却不见祝承业一并跟来,老太太还以为次子摆谱,要新人过去行礼请安。 二夫人却尴尬地轻声对婆婆说:“不知昨晚吃坏了什么,睁开眼就上吐下泻,断起不来了,也不敢叫女婿去见他狼狈模样,请母亲这儿担待些,替他照顾着。” 老太太说:“他老大不小了,往后再不能如此,待我命人往宫里请太医来瞧瞧,不能大意。” 二夫人谢过,便落在受新人叩拜,见女儿神采飞扬,双颊飘着红晕,她心里十分高兴,又见女婿虚弱苍白些,忙叫人搀扶起来,叮嘱关照几句后,便要赶回去伺候丈夫。 韵之拉了拉闵延仕的衣袖,轻声道:“可愿意去东苑看看我爹,下回也不知几时才来,今日还是把礼数做足了,隔着门或是隔着屏风,也不必彼此见面,省去些尴尬。” 闵延仕答应:“也好,如此我也安心些。” 二夫人听闻两个孩子主动要送她回去,更是欢喜,辞别老太太后,一路带着他们往东苑走,路上问起贵妃来,说她明日就要进宫,向贵妃娘娘谢恩请安。 闵延仕说平日里若不随祖父辈进宫,他很少单独见姑母,倒是见四皇子多些。 二夫人便道:“你要劝劝四皇子,他一表人才,颇有先帝风骨,远比太子强,还是要多关心朝堂天下才好。” 闵延仕正不知怎么回答,韵之便毫不客气地反驳母亲:“这是犯上作乱的话,娘信口就说来,不怕掉脑袋也不怕割舌头吗?” 二夫人好生尴尬,一时也生了气:“你当着谁的面说话呢,这孩子,难道在婆婆家也没规矩?” 韵之毫不退让:“您别再提这些话,我自然也就不说了。” “韵之,少说几句。”闵延仕出面阻拦,是妻子先为他解去尴尬,他自然也要帮着韵之打圆场,劝了二夫人几句,一家子人便继续往东苑去。 卧房里摆了屏风,翁婿隔着屏风说话,说起一些朝廷的事,祝承业就命女儿退下。 韵之给了闵延仕一个眼神,退出屋子来,见梅姨娘从小厨房过来,手里捧着点心匣子,笑道:“周妈妈带着丫鬟正忙呢,叫我送来给姑娘看,这样的匣子,里头各色十六件点心,共预备二十盒,可是足够了?” 韵之拣了一样来尝,满脸欢喜:“味儿正好。” 梅姨娘问:“夫人在里头?” 韵之摇头道:“有客人来,在花厅说话,里头我爹拉着延仕说朝政,把我撵出来了。” 梅姨娘轻声道:“姑娘,我问句不该问的,姑爷他醉一场病一场,你们还没行房事吧。” 韵之倒是大方:“太医说了,且要禁几日,也就不急了。” 梅姨娘点头,挽着韵之到边上的屋子里坐下,朝门外看了眼,粉面含笑,略不好意思地说:“这床笫间的事,我倒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韵之笑了:“姨娘要对我说什么?” 此刻,因争鸣传话,说收到公子的飞鸽传书,扶意赶回了清秋阁。 小小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了好些话,交代了平理一切安好,交代了他们在韵之新婚那日打了什么仗,到最后留着问候扶意的,只剩下短短一行字。 “他也不怕信鸽累死了,又或是半途被人打落煮了吃,这样的军机要事,怎么也写在上头。”扶意直摇头,喊来争鸣问话,争鸣说他们家的信鸽,经过特殊驯养,只在夜里飞行,若不是快到了地方,白天看不见,也就不怕碰见猎户。 扶意说:“那遇见猫头鹰也不是闹着玩的。“ 争鸣笑道:“若真是军机要事,公子断然不能写在纸笺上,您放心便是了。” 扶意提笔,匆匆落下几行字,告知丈夫自己和家中一切安好之外,请他保重,更不要再来信说战事,只道平安就好。 争鸣收了纸笺,就要去选信鸽送出去,迎面遇见韵之回来,听说是哥哥来信,她跑进来问:“我哥和平理怎么样?” 扶意笑道:“你们成亲那天,边境也热闹,姐夫带着平理狠狠教训了一顿赞西人。” 韵之好生得意:“平理果然争气。” 扶意则问:“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姑爷呢?” 韵之说:“大哥哥回来了,和他一起在父亲跟前说话,他和哥哥熟悉,也就不必我在边上了。” 一面说着,伸手摸了摸扶意的小肚子:“怎么不见大起来。” 扶意笑道:“才多久,冬天衣裳也厚,哪里看得出来。” 韵之见香橼也出去了,便凑在扶意耳边说:“方才梅姨娘拉着我说话,给我讲了些被窝里的事,她教我御夫之道,要以退为进,暧昧香.艳地说了好些话,我听了一半忘了一半。” 扶意说:“顺其自然就是了,不过……” 韵之尴尬地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和他,能不能相处得好,不瞒你说,新婚当晚我就不想嫁了,要不是喜欢他,换做别的人,我早就不管不顾地跑回来。” 扶意心疼极了,果然笑容背后,还是有不顺心的事:“别急,慢慢说。” 韵之叹气:“因他呕吐发烧,他母亲第二天早晨就来兴师问罪,被闵初霖一挑唆,绯彤挨了两巴掌,还是奶娘亲手打的,就怕她不出手,绯彤会被那家了的人打得更凶。我气坏了,没出息地掉了眼泪,一上午都想着,什么嫁妆细软我都不要了,我带了人就走。” 扶意抱过韵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可是都好了是不是?我看你和闵延仕进来,你脸上的欢喜,并不像装的。” 扶意说:“我们把话说开了,我想就算我要走,我也要图个明白,他承认了,那家里娶我,是为了金浩天的死。” 扶意心里寒了几分:“当真?可就算是真的,他何苦说出来让你伤心。” 韵之道:“他醉了才说,倒也好,我宁愿听真话。而他是父母之命难为,并没想过要将我们捆绑起来,他说既然已是夫妻,一定会好好待我。可我也知道,回头行房,又是一道坎,但早些晚些总要面对,不然还做什么夫妻呢。” 第344章 少夫人的威望 扶意想起她和镕哥哥的新婚之夜,两情相悦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不是要为了给谁一个交代,又或是急着赶那一晚的良辰美景,只因相爱,彼此又都通晓人事,耳鬓厮磨间便是水到渠成。 可韵之却在为此烦恼,他们的第一晚太过重要,仿佛要影响一辈子的幸福那么严重。 果然是情未至,意难起,眼前的和乐美满,不过是表象。 “我心里是明白的,眼下还不能够。”韵之说,“他并不喜欢我,也不是个遇见女人就能冲动的人,而我也……“ “害怕?” “是,我害怕。”韵之深吸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是有多不甘心,可事实如此,好在还能有个人,让她能无所顾忌,“我不想让不喜欢我的人,碰我的身体,哪怕是他。扶意,有这样的念头,是我不好吗?” 扶意摇头,温柔体贴地说:“你爱惜自己的身体,何错之有?这本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也好,他也好,总有都想要的那天。梅姨娘是好心教你那些话,我想眼下或许还用不着,待你们将来两情相悦,不分你我时,也就有意趣了。” 韵之不免害羞,抬手要打扶意的胳膊,像从前那样的“亲近”,可想到扶意怀着孩子,更想起她昨天被闵初霖撞那一下的疼,立时把手收回了,好好地说:“你说你的命多好,和我哥隔着千里,也能走到一起。我们家和闵家不过几条街,我和他却像天南地北,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真正在一起。” “有路走,好过无路走。”扶意劝道,“你能和闵延仕说开,这就是开了个好头,谁也不憋屈着,他心里明白你的想法,你也知道他的心思。但往后,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麻烦,要更勇敢些,今日你们不在家,估摸着那母女俩,就该算计着如何对付你了。” 韵之毫不惧怕,傲气十足地说:“我可不会像你,动不动罚跪反省,昨天就把我那婆婆气得够呛,闵延仕还高兴呢。往后,言语上的刻薄,我能忍就忍,可她若敢对我动手,或是虐待我的下人,别怪我不客气。我又不是她生养的,她但凡慈爱些,我自然孝敬,可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连爹妈都不服呢,我去受她的气?” 扶意好生羡慕韵之的底气,真真是公侯千金,在家受尽宠爱,才敢在外头昂首挺胸。她虽也有爹娘能护着自己,可门第之间相差太大,又远隔千里,扶意绝不忍双亲为她操心。 韵之道:“不必担心我,我在闵府吭一声,这家里就能杀过去,该害怕的是闵家人。反而是你,大伯母不喜欢你,大伯父也只是看你肚子里的孩子,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我看我哥哥必定会比现在更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扶意想了想说:“眼下我腹中有孩子,身体也不大好,困在家里也就罢了。但将来,我另有一番志向,待时机到来,我再与你说。” 韵之又小心翼翼摸了摸扶意的肚子:“姑姑疼你,你要平平安安来到这人世,不要折腾你娘。” 话音才落,只见香橼进屋里来,禀告道:“大夫人就要出门,正吩咐准备车马轿子,看样子就快出来了。” 二人起身来到清秋阁外,果然不多久,便见下人拥簇着大夫人,赫赫扬扬而来。 若非韵之在这里,大夫人兴许就径直走过,此刻不得不停下,客气地问了声:“二姑娘回家来了?” “正要去向大伯母请安。”韵之道,“就快午饭了,您怎么要出门。” 大夫人颇有些得意:“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要生了,我进宫去看看,你也传话给老太太,家里该准备贺礼。” 韵之应下,扶意也应下,但婆婆根本不看她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你会难受吗,被这样无视,她都不和你说话,也不看你。”韵之担心不已,“她想把你怎么样呢。” 扶意却笑道:“不是挺好,又何必逼着她非要做出慈母的样子来,做婆婆的为什么非要喜欢儿媳妇,这也是没道理的。反正我不在意,你别也放在心上。” 韵之搀扶她往祖母的院子走,说起方才母亲要求女婿多提点四皇子,叹气道:“他们真是不死心,不仅如此,还蠢得可怕。” 扶意心里则另有算计,眼下根本不是太子和四皇子争,而是先帝遗留下的麻烦,才刚开始。 清秋阁里,少夫人和二姑娘离去后,因不必准备主子的午饭,下人们便各自去吃。 翠珠没跟着去内院,便与其他丫头们一起吃饭说笑话,正高兴时,清秋阁后门的婆子找来说,她的娘找来了。 翠珠深知没好事,跟着到后门来瞧,果然见母亲等着,一见面就问:“你手头可有银子,匀我一些?” “不是才给了一两银子出来?”翠珠恼道,“在府里吃喝主子供着,你们哪里花银子去?” “你小点声。”她母亲拉着女儿到一旁,不耐烦地说,“你爹寻了一家钱庄,利钱给的高,我们想赚一笔,可他们起手就要一百两银子,还差了三十两,你爹叫我找你问问。” “府里可是严禁放贷,你们怎么?”翠珠恼道,“我没有钱,你走吧。” “小点声,你想害死你老子娘吗?”她母亲恶狠狠道,“没心肝的小贱人,为了你,我们损了多少银子,如今你跟着少夫人,在这院里做大丫鬟,要三十两银子还不能够?” 翠珠恨道:“我才来多久,月钱加起来也不够,你们还分了去一些,现在又来要。救命的钱也罢了,你倒是敢开口说是放贷,就不怕我一拍两散,去主子跟前告你们。” 翠珠的娘气恼了,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你去告,你有胆子你就去告,我和你爹不好了,你在这府里也抬不起头,你只管去告。” 后门的人,听见动静赶来瞧,见翠珠捂着脸像是挨了打,便上来拦着。 翠珠的娘只在后院当粗使,不敢和这些主子身边的人拌嘴,啐了女儿一口,悻悻然走了。 内院里,平珞和妻子带着闵延仕又回来,女眷一席,男眷一席,好在姜家也来了几个兄弟,不会太冷清。 女眷这边,韵之正和大嫂嫂争辩,该是教孩子们喊姑姑姑父,还是舅舅舅妈,扶意有些害喜,独自坐到窗边透气,却见清秋阁的丫鬟找来,在门外与香橼说半天话。 “怎么了?”待香橼回来,扶意问,“屋子里有事?” “翠珠的娘找来,不知怎么把她打了一巴掌。”香橼恨道,“那个婆子坏透了,亲生女儿这样作践。” 扶意恼道:“去传话,往后不许她再进前头来,哪个放进来连带着一起撵出去。” 香橼劝:“怕只怕闹的难堪,翠珠脸上挂不住,别人以此欺负她。” 扶意心里正因害喜烦闷,不由得气势也足了:“这都是后话,你先去派人去传便是了。” 靖王妃在席上,见扶意脸色不好,便走来关心道:“若是难受,就先回去吧,你身体要紧。” 老祖母听见了,也说:“回去吧,歇着才好。” 靖王妃便道:“我送孩子回去。” 众人起身,她道了免礼,便搀扶侄媳妇走出来。 离了膳厅,扶意如实秉告清秋阁的事,靖王妃笑道:“这都是小事,既然是小事,还要投鼠忌器,这主子做得也太窝囊,她敢打翠珠,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的确该借此立威。” 扶意道:“姑姑,之前我查账,家里下人贪得可不少,虽说家私殷实,可若还指望代代相传,不能再纵容。我总想,是自己小门户出身,见不得繁华富贵,可姑姑您说,咱们家有些事,是不是太铺张浪费。” 靖王妃笑道:“这就是大事了,且是长年累月的结果,的确不好办,而你早晚是要当家作主的,第一把火要烧的旺才行。” 姑侄二人回到清秋阁,翠珠脸上还有几分红肿,她也是横了心,便在扶意跟前告状,说她爹娘在外放贷,钱不够了,来问她要。 第345章 治家之道 靖王妃命翠珠再不得对旁人提起,让她先下去冷静冷静,这一边则安抚扶意,要她别动气。 扶意只因害喜而浮躁,此刻好些了,自然也不急,虚心向姑姑讨教:“您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的好,照我的念头,早该把她的爹娘打发了,明知是黑心人还留在家里,如何使得。” 靖王妃笑道:“你知道他们是黑心人,就会提防了,十分小心,他们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轻易生事。最难缠并不是这些黑心人,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里上百个下人,有些你恐怕一辈子连面都见不上,那些人里头,才有狠角色。” 扶意颔首:“大姐姐也曾如此教导我,可我总觉得,这样的主子,做得太憋屈太窝囊。” 靖王妃说道:“你就比着金銮殿上的皇帝吧,他还是天下之主,又如何呢?他能知道全天下人的心思,能杀尽所有的恶人,能事事如意吗?” 扶意笑道:“是这个道理。” 靖王妃想了想:“若翠珠的娘没有信口胡说,当真是一百两起手放贷的钱庄,那我倒是好奇,这钱庄背后的主子是哪一个。还有一件事,意儿,你说大夫人身边王家的,是用了明莲教的邪术魇镇来害你,后来,你可再调查过?” 扶意道:“镕哥哥查过,听说京城衙门去扫荡过一回,明面上是没有了,暗地下就不知道了。” 靖王妃说:“此番上京,你姑父也要我打听这些事,不仅仅是京城,在别处也像是春风吹又生,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扶意和祝镕早就心照不宣地猜想,明莲教背后的大主子,会不会是当今皇帝,想必以姑姑和靖王的智谋,也早就想到了。 靖王妃道:“你把翠珠的娘叫进来,给她三十两银子,然后我们顺藤摸瓜,去找一找那家钱庄,若是新兴起来的,必定有来头。” 扶意应下,待姑姑先回祖母身边去,她又叫来翠珠,告诉她自己的用意。 翠珠则说,她在男人家被打得半死回来求救时,她娘还骂她丢脸,那时候已是心灰意冷,后来又被抓回去,若不是那日在当铺外遇见少夫人和二姑娘,她早就没命了。 “他们是死是活,任凭主子发落,我绝不在乎。”翠珠说着,“何况他们眼里,也从不把我当亲骨肉。” “这些气话,早早放下才好。”扶意道,“往后不相干了,就别梗在心里,不然即便他们死了,你也不能放过自己。这些日子家里忙二姑娘的婚事,你的事又耽搁了,待过些日子,我就为你和那人合离,还你自由身。” 如此,翠珠去后院找来她娘,说她没有钱,但少夫人肯开恩,她也没说是家里放贷用的,只说是哥哥家病了,要等银子花。 翠珠的娘,将信将疑跟着来,清秋阁的管事妈妈拿了银子出来,摔在她怀里说:“少夫人叫我提醒你,家里有苦楚凡事好商量,你不过是后院粗使的,你家姑娘可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你这爪子往后再胡乱招呼她的脸,不如剁下来别再要了的好。” 翠珠娘战战兢兢地听着,却不忘抱紧怀里的银子。 管事妈妈道:“赶紧拿钱救命去吧,往后没有主子的话,再不许往前边来,后院那里如今都没个规矩,是该紧紧他们的皮子了。” 翠珠娘抱着银子,半句话不敢多嘴,待管事离去后,翠珠才说:“这次我替你搪塞过去了,下回你再来作践我,我也不帮你了,快走吧。” “到底是我姑娘,你可好好在少夫人身边当差,改日我再来看你。”翠珠娘这般说罢,高高兴兴抱着银子便走了。 而扶意这一边,也已安排争鸣找人去盯着,务必要把那家钱庄摸排出来。 不久后,内院的午宴散了,因闵延仕身体欠佳,不好在家多留,老太太便让新人早些回去。 说两家住得近,平日里也能多走动,往后在园子里另择一处清净院子,两口子回家来,也有住处。 夫妻二人向祖母姑姑告别,二夫人也赶来相送,母女俩即便先头有几句口舌上的不愉快,此刻也都放下了。 周妈妈准备的点心匣子,已经套了马车整整齐齐地准备送去亲家府里,依依不舍地亲自送姑娘出门,看着闵家的车马走远,才转回门来。 孩子一走,长辈们少不得聚在一起,二夫人眉开眼笑地说:“那俩孩子,有商有量的,延仕那孩子真是不错,能包容我们家姑娘。老太太您只管放心,您的宝贝孙女在夫家,错不了。” 老太太只淡淡地应了,便打发她回东苑去,之后在女儿和扶意的面前,才沉下脸色问:“她私底下,可对你诉苦了?” 扶意笑道:“也不是诉苦,只是明摆着的那些麻烦罢了,那家的婆婆不慈,小姑子不善,也非一两天,咱们都是知道的。“ 老太太叹气:“这都是次要的,要紧是,他们两口子,因闵延仕醉一场又病一场,本该顺理成章的圆房也延后了。这一拖,是要拖出事来,之后两人再想有,但凡不能往一处想,就成不了。夫妻之间若没那点事,还叫什么夫妻呢,人和人呐,就是穿着衣裳才隔着心,有了肌肤相亲,才能真正敞开心扉。” 靖王妃笑道:“您这话说的,他们从小是世交兄妹,做了那么多年的哥哥妹妹,真要一上来就成夫妻,我才觉得奇怪呢,又不是两个傻孩子。” 老太太睨了女儿一眼:“你今次回来,就为了气我?” 扶意忙道:“姑姑操心的事可不少,奶奶,姑娘们的事,我已经交代好了,她们高兴着呢。只是,三婶婶那儿,是您去说,还是我去说?” 为了那柜子里的血衣,老太太和小儿子媳妇之间有秘密,便应承下:“我来说罢,你姑姑且要住几日,皇后不是邀请她喝太子妃的喜酒吗,不急这两天。” 说着这话,刚好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平安分娩,又生下小皇孙,在子嗣之上,太子和太子妃真真是十分争气。 深宫里,才出生的小皇孙,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会吃奶,聪明极了。 大夫人心里高兴,忙不迭地夸赞小皇孙,被皇后听见,拦下道:“再不要说这些话,更不许在皇上面前提孩子好,你自己心里喜欢便是了。” “为什么不能说,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小皇孙的好。”大夫人道,“比起四皇子那几个孩子呆呆笨笨的,强多了。” 皇后冷声道:“不与他们比,只和他的哥哥们比罢了,你就不怕又勾起皇上的伤心事?” 大夫人一愣,心中细想想,总算明白了,皇帝最厌恶的,就是有了小的忘了大的,也因此即便四皇子一表人才,而过去贵妃盛宠不倦,他也不曾动摇过太子的地位,对长子一向爱护有加。 皇后说:“我打算将小皇孙的满月酒免了,把那些花销捐到前线打赞西人去,过几天涵元殿摆几桌酒席,亲近的皇亲女眷聚聚便罢了。” 大夫人道:“如此也好,为您和太子,还有这孩子挣得贤名。” 正说着话,皇帝驾临,皇后再三叮嘱众人管紧嘴巴后,才迎出来。 见了新出生的孩子,嘉盛帝倒也欢喜,并没有因为他少年时的阴影而嫌弃幼小的生命,抱着看了会儿,叮嘱了太子几句,便要离去。 走时看见了大夫人,停下脚步道:“今日是你们家姑娘回门?” 大夫人躬身道:“正是,妾身见到了孩子们,蒙皇上隆恩,小两口和乐美满,甜如蜜糖。” 嘉盛帝笑道:“如此甚好,朕听说闵延仕病了,还为此担心。” 大夫人应道:“瞧着气色不坏,请皇上放心,想来过两天,那孩子就能回朝廷当差了。” 简单的几句话后,日理万机的皇帝迅速离去,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嘱咐宫人们伺候好太子妃和小皇孙,才带着妹妹回涵元殿去歇口气。 路上提起祝闵两家的婚事,皇后道:“老相爷过几日就走了,这一走,闵家的势力彻底散了,贵妃心里不好受,我估摸着她,就要急眼了。” “您是说?”大夫人揣摩着长姐的意思。 “她最恨的,就是闵姮。”皇后看向妹妹,“你也讨厌她是不是,记着我的话,别去招惹胜亲王府,真有什么事,也不要落井下石,你我只管在干岸上站着。” 第346章 皇后的劝诫 大夫人对于闵王妃的恨,经历种种变故,到如今是恨涵之对婆婆的亲近,而抛弃她这个生母。皇后如此叮嘱,她心中很是不甘,但也不敢在长姐面前多说什么。 之后随同皇后一起回到中宫,见她扶着宫女的手十分小心地缓缓坐下,不免担心地问:“您怎么了,身子不好?” 皇后道:“上年纪了,难免病痛,那日随驾到闵家喝喜酒,回来路上把腰颠着了。” 大夫人心里的浮躁不免减了几分,皇后是她的仰仗,虽然心里对大姐有太多的不服气,可正因为背后有皇后撑腰,她才能在祝家挺直腰杆。 “您千万保重,姐姐。”大夫人垂眸道,“我在那个家里,如今无依无靠,若非还有您在,这日子真是……” 皇后轻叹:“你伤愈后,我几次三番召见你,你也不挪动一下,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心寒了,只想丢下你再也不管。” 大夫人起身告罪:“那几日我神不神鬼不鬼、憔悴枯瘦,实在不愿意出门见人,后来是想通了些,祝承乾又好言相劝几句,我才好了。” 皇后道:“你们夫妻的事,我就不多说了,至于祝镕,我劝了你二十年,你也不听,如今又和儿媳妇闹成这样,我还说什么好呢?” 大夫人别过脸:“可我不甘心。” “不甘心能当饭吃,还是当银子花?”皇后说,“我如今只是扭了腰,你心里就慌张了,我若死了,你往后还活不活?罢了,我何苦来劝你,跪安吧。” “姐姐!”大夫人含泪,“连您也不管我了吗?” 皇后恼道:“跪安吧,是我不该心软召见你来,平白又惹一肚子气,往后你安安分分在祝家待着,有我在不敢有人委屈你,但以后,我也不指望你什么了。” 大夫人立时情绪崩溃,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捂着声儿痛哭。 宫女们来张望,皇后示意她们退下,并没有狠心撵走妹妹,看着固执又倔强的人落得这个下场,无奈地一叹:“说到底,是祝承乾的错,你若是成天和祝承乾打破头,我还佩服你,可你只和自己过不去,和无辜的孩子过不去,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哭吧,哭痛快了,就回家去,别看京城一切太平,指不定哪一日就变天,你连哭的地方都没了。” 大夫人抬起泪容,不安地问:“您打算怎么做。” 皇后苦笑:“打算怎么做?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贵妃在我跟前撂下话了,决不让闵姮活过冬天,看她几时出手吧,我还要时刻提防着,别拖我下水。” 大夫人擦去泪水,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皇后毫不犹豫地说,“你的立场做什么都错,别害人害己,别逼我先对你动手。” 大夫人一哆嗦,忙道:“我不敢,您别着急。” 皇后又道:“祝镕跟着项圻去打仗,皇帝要的结果,是让项圻死在边境,祝镕一旦得手,你们祝家又一代辉煌便开始了,你自己掂量吧。” 大夫人冷静下来,却是道:“姐姐,有些话,我也是对祝承乾讲过的,皇上要灭胜亲王一门是对是错,世人心知肚明。而那小子,心胸抱负绝不在官职俸禄、地位权势上,到最后他能否忠于皇上,可真不好说。” 这是妹妹长久以来,难得说出的有用的话,皇后心中也早有顾虑,而她相信,皇帝对于任用祝镕,必定是一场赌.博,且另有算计。 千里之外,祝镕带着平理方回到军营,他们去勘察地形,刺探敌军情报,平理很是看不起地说:“赞西人往后撤了,好像在等他们的王下达指令。” 项圻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少年郎血气方刚,豪迈地说:“追着打进他们的王城,杀个片甲不留。” 一屋子的将士都笑了,祝镕轻轻拍了弟弟一脑袋:“去吃饭吧,一会儿再找你,不要乱跑。” 第347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平理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在众人的笑声里出了大帐,有士兵招呼他去吃饭,这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公府哥儿,早已和将士们打成一片,人人都喜欢他。 营帐中,将士们商议下一步行动,赞西人暂时被吓跑了,若无与大齐交战之意,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再来犯,而项圻也绝不能在两国尚未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带兵杀入赞西国境。 “计划从这一带开始,沿着国境重修城墙,并为村民建造房屋,开耕被烧毁的田地。”项圻说,“要恢复昔日平西府的面貌,三五年也不足够,期间还不能让赞西人再来挑衅,不然我们还要匀出人手来对付他们。“ 一位将士道:“这该是皇帝派六部人手来做的事,怎么交给军队来做,我们又要保家卫国,又要接济民生,只怕两边都做不好。”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在祝镕看来,皇帝也是故意为难项圻,他几乎是已经放弃了平西府一带,兴许再过十年,愿意将这里割让给赞西人。 比起威慑邻邦扬我国威,他眼下更在乎的,是私人恩怨,是能不能双手捧着弟弟的人头笑到最后。 项圻道:“你们想一想,纪州的国门,为何能固若金汤,比赞西人强百倍的毛子们,根本不敢来犯。是因为我们兵强马壮,而兵强马壮靠的是什么,难道是朝廷供给?” 祝镕应道:“据我所知,纪州军队的供给,是靠当地百姓辛勤耕耘,纪州土地原不适合耕种,是一代又一代百姓,将荒地变良田,到如今足以养民养军。” 项圻颔首:“因此要让百姓们回来,让这里重新变得丰饶,才能有军队长期驻扎,没有后顾之忧。” 有人愤怒地说:“平理方才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当今向来以和为贵,没有太祖的霸气。不然我们杀过去,灭了赞西,并为自己的国土,就什么都不必顾虑了。” 祝镕却道:“赞西是我大齐的天然屏障,侵吞这片土地并不难,难在日后直接与强大的雍罗国相邻,从此将永无宁日。雍罗国也忌惮我大齐,为求日后无忧,我们若当真攻打赞西,他们必定会出兵相助。而我大齐国境绵长,除东海之外,与诸国相邻,纪州境外也面对着种族体格强大的毛国人,不得不防。皇上多年求和并非一味无能,三百年来我大齐日益强大,领邦亦如是,不可小觑。” 大帐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祝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群久经战事的人面前班门弄斧,立时抱拳:“我失言了。” 项圻却投来赞许的目光,笑道:“你说的正是我所顾虑的,我恼的并非皇帝一味求和,而是他对这边境百姓的放任不管,抛弃大齐的国土。两国不能轻易交战,我们眼下师出有名,因为他们来犯,可若越过边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祝镕默默松了口气,他方才一时激动,显摆了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对于军事国事的见解,他还年轻,且毫无从军经验,本该低调谦虚,多学多看才是。 但姐夫和其他将士,不曾认为他僭越,反是感慨后生可畏,大齐国运可期。 祝镕还是头一回和这么多的纪州人打交道,深深感受到,胜亲王带给那片土地的将士和百姓们怎样的影响,如今连他最心爱的人,也是土生土长的纪州人。 帐中商议大事,不知时日过,当伙夫来催促众人用饭,帐外已见暮色。 项圻留祝镕在身边一同用饭,又命人去找来平理,可去者许久方归,神情紧张地禀告:“四公子不知去向。” 祝镕立时起身,恼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项圻命他稍安勿躁,再派人去查,一问,果然平理并非单独行动,和他一道出去的,有七个人。 “姐夫……”祝镕神情凝重,“我曾与平理约法三章,他若违背军规,擅自行动,军法处置之外,就要即刻送回京城,再不得从军参战。” 项圻说:“你太严肃,虽然军令大如天,不得讲情面,但也要看他去做了什么,要有变通。” 祝镕按下心中的焦躁,比起生气动怒,他更在乎弟弟的安危,至少眼下,只要平理能平安回来,他一切都能妥协。 项圻唤来守卫,吩咐道:“传令下去,调一百精兵待命,两个时辰后,随我出营。” “姐夫,该我去找。”祝镕道,“您不能轻易离开。” 项圻说:“你们两个若都不见了,我如何向你姐姐交代,倘若两个时辰后,平理仍旧不归,你留守在这里,我去找。” 祝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握双拳,指关节咯咯作响。 此刻,京城已然夜色降临,热闹了三天的喜事接近尾声,东苑那头还有一些宾客要招待,但老太太这边,都不再过去了。 西苑三夫人的卧房里,稚儿平珍睡得正香,她在一旁守着烛火,为长子平理缝护膝。 听说后天有一批粮草要送去边境,赶着让丈夫替她找人捎带去,儿子说走就走,她几乎什么都没准备,自从平理离家后,便是日夜不安,牵肠挂肚。 “啊……”不小心,银针扎进手指,血珠子突突地冒出来,三夫人心慌意乱,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出门。 不想这个时辰,婆婆竟然来了,她带着扶意和去请安的慧之一道过来,笑着问:“你去哪里?” 三夫人道:“想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柱香,方才银针扎了手,我心里好不踏实。” 老太太心疼地说:“别自己吓自己,我每日晨昏礼佛,都在为平理祈祷,神佛早就知道了,也不差你多磕一个头。” 三夫人上前来搀扶婆婆:“您别怪我多事,娘,我是真不踏实。” 老太太颔首:“你眼瞧着瘦了,我怎么能不知道。” 一行人进门来,老祖母说她是来看看小孙儿的,但没多久,扶意就跟着慧之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还有熟睡的小娃娃。 “珍儿长得和他哥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笑道,“将来也是淘小子。” 三夫人道:“将来您一定帮着劝劝,再不许平珍也从军打仗,母亲,这可是我拼命生下来的孩子。” 老太太却是笑:“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你不能总指望我?” 三夫人着急起来:“您说什么呢,您可不得长命百岁。” “别嚷嚷,多大了还是这样。”老太太笑道,“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这边厢,扶意来到慧之的卧房,到底是姑娘的屋子,香气袭人,轻纱袅袅,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只是那砚台干涸已非一两天。 慧之心虚,挡在书桌前不叫嫂嫂看,扶意道:“说好了饶过你们这回,嫂嫂不生气。” 小姑子软绵绵地撒娇:“嫂嫂,不是你上课,我一点儿也不想去书房。” 扶意说:“现在的先生,不骂你们更不打手心,你就那么乐意跟着我,三天挨骂两天挨打的?” 慧之娇滴滴说:“因为嫂嫂好看,每天看着都高兴,我最羡慕三哥哥了,可以成天看着这么漂亮的娘子。” 扶意不禁脸红了,轻轻拧了妹妹的面颊:“等你三哥哥回来,我再告状。” 慧之搀扶她坐下,说道:“嫂嫂,我并不想离开母亲,但我听您和奶奶的话。等我走了之后,嫂嫂多替我照顾一下我娘,别的不必管,不要让她和大伯母二伯母吵架就好,她就是一天也不能闲着。” 扶意说:“这一年发生那么多的事,婶婶和我刚来祝家时,已经判若两人,你放心,她不会去闹的。” 慧之正要说话,忽见母亲闯来,她满眼不舍,进门就将自己抱在怀里。 扶意起身,留下母女二人,悄然离开来找祖母,走进门,只听奶奶对床上的小娃娃说:“哥哥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珍儿啊,奶奶未必能见你长大,可你记着,将来不论在哪里,都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奶奶。”扶意唤了一声,便见祖母背对着自己,匆忙擦拭眼泪。 与此同时,边境大营里,平理和另外七个士兵归来,他们竟然带回了那个被抢走的新娘。 第348章 无法无天 弟弟不见了时,祝镕在心里说过,只要平理能安然归来,他什么都能妥协。 但此刻松了口气,便是怒气上头,若非军法在先,他一定自己就动手收拾这小子。 被找回来的新娘,尚不知真假,要是个细作,平理他们便是闯下大祸,因此项圻先命士兵看押起来,自然连同平理那八个人,各挨了十军棍,也先关了起来。 赞西人强抢新娘这件事,正因为苦主报官喊冤,才会由朝臣们传到皇帝跟前,被掳走的女子有名有姓有来历,当天夜里,姑娘的爹娘哥哥便闻讯找来军营,一家人抱头痛哭。 原是赞西军队也有军规,那些擅自来强抢民女的士兵,只能把抢来的女人藏在山里,此番他们被俘虏,招出了这一件事,平理和几个将士兄弟正吃饭,听说后一拍即合,不等向将军等人请示,就去山里找人了。 项圻单独问了那姑娘,问她可知自己被关在哪里,经她描述,可判定她没有被赞西人带出国境,那山头是属于大齐的地盘。 如此一来,平理几个虽擅自离开军营贸然行动,但并没有越过国境,也没有挑衅对方,论罪可从轻发落,如是隔天一早,又各挨了二十军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前后挨了两顿打,都是结结实实的军棍,饶是平理这个练家子也承受不住,被送回来后,蜷缩在他的榻上,眼皮子没掀动几下,就睡过去了。 等他再醒来,只觉得屁股发冷,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光着,猛地就要跳起来,却被按住了后背,又狠狠挨了一巴掌,听哥哥骂道:“老实点。” 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但旋即冰凉的东西抹上来,哥哥的手毫不留情地要替他揉散淤血,疼得他如煮熟的虾一般卷曲起来,哀求着:“哥,你手重,别……” 祝镕岂容他喊疼,一把摁过弟弟的后腰,利索地就把药给上好了,之后到边上洗手,一面骂道:“你以为我要碰你的屁股?” 平理扯过被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俩眼珠子:“你是不是要撵我回去了?” 弟弟一路跟来,听话懂事、吃苦耐劳,祝镕好几次听几位副将对他夸赞,说他们对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们,刮目相看。 祝镕心里一直为平理骄傲,昨晚的事虽然愤怒,可就事论事,平理也是功劳一件。 “你怎么找到那姑娘的,这片山头你可不熟悉。”祝镕洗过手,拿了药端给弟弟,命他喝下好散发热毒。 平理喝下了药,苦得皱眉眯眼,吐着舌头:“这是什么东西。” 祝镕冷声道:“半个时辰后,才能吃饭,忍一忍。” 平理又躺下,缓了口气问:“他们几个有药吗?” 祝镕颔首:“罚过了便既往不咎,自然有人照顾,但这是军法,我们的账,且等回京城再算。” 平理不在乎,扭过头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回过脑袋看着哥哥:“那姑娘怎么样了?” 祝镕语气沉重了几分:“听说夫家在她出事后就退了婚,举家搬走了,那姑娘……” 平理双眸倏然充血,方才还是煮熟的虾,这会儿已是愤怒的小兽,蒸腾起杀气:“她被糟蹋了,哥,那群畜生用铁链锁着她……” 祝镕当然知道,那女子被送回来时,浑身裹着平理和其他士兵的衣裳,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但他们从附近找来妇人照顾,剥开那些衣裳,里面便是不堪入目。 祝镕安抚弟弟:“那些俘虏,我们不会归还给赞西,他们必死无疑。” “恨不能千刀万剐!”平理咬牙切齿地恨,说罢,稍稍冷静几分,便问兄长:“哥,仗打完了,我能不能留下做戍边将士,我想保护我们的百姓。” 祝镕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将来再说,姐夫也正生气,你仔细想想,怎么去赔罪。” 平理心里一颤,终于有几分怕了:“姐夫以后,是不是会向姐姐告状。” 祝镕一脸悲悯:“自求多福吧。” 平理这下更是铁了心,但死不承认他是怕姐姐:“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戍边,让赞西人看见我,就不敢来犯。” 此时有侍卫来请祝镕去大帐商议要事,他应下后,转身严肃地看着弟弟:“再不能有第二次,若再敢擅自行动,不论你是去做什么,都不会再轻饶,必定送你回京,你一辈子也别想再从军。平理,不是哥哥不包容你,要知道你逞一人之勇,很可能赔上所有人的性命,我们死了也罢,百姓怎么办?” 平理很是老实诚恳:“哥,我错了,我决不再冲动。” 祝镕道:“我不要听你的许诺,你自己做给我和姐夫看吧,横竖是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大帐里,项圻接到了皇帝的来函,道是路途遥远,恐延误军机,命他一切行动可自行做主,不必先奏报朝廷,皇帝将边境安危,全权交付给了他。 “这倒也好,若有战机,可随时出兵。”项圻对众人说,“但你们也要更谨慎,不然将来有心之人,随随便便能罗列出罪状,告我等无视朝廷,今日的军功,便是明日的罪孽。” 将士们久在军营,深谙朝廷和军队之间的利害,虽然愤怒,倒也不稀奇。 众人散去后,项圻询问平理如何,祝镕道:“未伤筋骨,他皮实着,姐夫放心,自然他也知道错了,之后再来向您请罪。” 项圻笑道:“收到你姐姐的来信,这两页是给你们的,自己看去吧。” 涵之的信,是在韵之婚礼前就发出的,比不得飞鸽传书快,虽然记载的文字多,但路途遥远,到今日才到了兄弟俩手中。 祝镕算着日子,韵儿该是已经回过门,却不知她和闵延仕能否和睦相处。 京城里,闵家三日酒席之后,便是一些世交门客们来送别老相爷。 再过两天,老相爷和夫人就要带着几个家眷回老家祖宅去,虽然离京城并不远,但所有人都明白,老相爷这一去,国无大事,不会再回来。 闵延仕因身体不适,被双亲报了衙门告假,今日便依旧在家中,少不得去爷爷跟前帮着应付,也是为他日后笼络人脉。 韵之则将昨日还未送完的点心匣子,命下人送到各处家眷屋里,此刻刚从前院会客归来,随口问绯彤:“都送完了吗?” 绯彤说:“初霞姑娘屋里还没送,您说留着自己送去的。” 韵之应道:“还是叫她来拿吧,我还不大乐意在这家里到处走。” 绯彤劝道:“总要出去走走的,咱们一辈子躲在这院子里不成?叫奴婢说,该把这家里角角落落都走遍了,您如今可是少夫人,将来的一家主母,总不能连自己家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韵之叹了声:“自己家?我还没这个念头呢,等几时有这个念头,我们再逛去,反正这宅子也不能跑了。” 如此,绯彤便打发丫鬟去请初霞姑娘过来,谁知去的人急急忙忙跑回来,说看见闵初霖进了初霞的屋子,很快里头就传来惨叫声。 这还了得,韵之拔腿就赶来,却老远见闵初霖扬长而去,她倒是没有看见自己。 待进了初霞的屋子,只见她和婢女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镜台上的胭脂首饰被摔得稀碎,众人去将主仆搀扶起来,初霞的头发被扯得乱成一团,地上被揪下好几缕头发,衣襟也撕碎了。 “嫂嫂……”初霞瑟瑟发抖,绝望地哭着,“她的东西不见了,说是我偷的。” 要说家里的大嫂嫂初雪是这家的庶女,闵初霖仗着她母亲欺负姨娘养的也罢了,总还有些缘故在里头,可初霞只是寄居在此,人家正正经经有爹娘,不与这家里有恩怨,闵初霖凭什么欺负人。 “她真是无法无天。”韵之恨道,“家里的长辈,就没有人约束她?” 跟初霞的丫鬟哭道:“大夫人不管,谁敢管,老爷们都是不理事的,老夫人终日礼佛,偶尔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她哪里会怕。少夫人不知道,她何止欺负姐妹兄嫂,我们这些奴婢,哪一个没被她打过。” 第349章 你真好 韵之从小只见过长辈妯娌之间有矛盾,又或是三婶婶和大房、二房几位姨娘吵架拌嘴,但祖母从来都不放纵,该管的该罚的,如今渐渐的,她们也都好了,这才是一个家的长久之道。 然而这家里,人情寡淡不说,更是冷血刻薄,闵初霖才十几岁的姑娘,就学得这样恶毒,她的母亲一味放纵,甚至怂恿女儿作恶,简直匪夷所思。 心疼初霞之余,韵之更同情闵延仕,若不是在学堂里结交了三哥哥和开疆哥哥那样的兄弟好友,他这一辈子,也太可怜太孤独了。 怪不得王妃娘娘如此厌恶这家里,他们根本就不配做闵王妃的家人 《大宅深深》第349章 你真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0章 神秘的钱庄 回公爵府的马车上,大夫人打开了贵妃赐下的那方匣子,里面是一对芙蓉石耳坠,虽非名贵之物,难得品相温润、色如莲花,做工亦是细致精湛。 这般粉嫩娇媚的首饰,她年轻时也有几件,如今年华逝去,纵然心中依然喜爱,但这样的色彩再在身上,只显得轻浮轻佻,与身份气质很不般配。 “年轻可真好。”大夫人抚摸过那对耳坠,“更要紧的是,在你年轻时,有个人将你捧在怀里,如珠似宝,而我呢……” 她信手挑起帘子,看见路边一对年轻夫妻,小娘子着红衫戴红花,瞧着年纪该是新婚,与她的男人亲亲热热地上街来置办东西,丈夫双手捧着好些包袱,她便踮起脚来,将手里的烧饼撕一块喂他,脸上笑成一朵花儿。 大夫人忙放下帘子,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她在想什么呢,她何苦去羡慕这贫贱的老百姓。 待至家中,见言扶意已经在清秋阁外守候,身边两个丫鬟搀扶着,生怕她有闪失似的,十分小心。 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她怀上涵之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还不知道丈夫在外金屋藏娇,那时候没有祝镕,也没有柳氏楚氏和他们的小贱种,那时候她满心以为,能和心爱的男人,白头到老。 可是老天爷与她开了个玩笑,这玩笑一开就是一辈子,在生下涵之后,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一转眼,祝承乾都要正经做爷爷,他和卑贱的小妾们生,和外面的野女人生,每一个孩子都在证明一件事,就是这个玩笑,完完全全是冲着她一个人来。 祝承乾再如何寡情薄意,老天爷也没打算收拾他,可是自己呢……为何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是她养野男人了,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偏偏都不是,她是如此的深情、忠贞。 “这是贵妃赐给你的。”大夫人命下人递上匣子,婆媳之间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但依然不看扶意,望着远处兴华堂的院门说,“不必进宫谢恩,贵妃念你身体娇弱,你现在怎么样?” 扶意应道:“郎中说脉象尚稳,但不得大意,要媳妇继续静养,不可焦虑急躁,不可剧烈走动。” “能进宫赴宴吗?”大夫人道,“是皇后要我问你,倘若你去,另外给你安排坐席。” 扶意欠身道:“请母亲做主,孩儿年轻,不知轻重。”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让老太太做主吧,少夫人若有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扶意低垂着脑袋,恭敬又谦卑,这里头自然一半是为人媳妇的道理,还有一半,便是刻意的做小伏低,哪怕不情愿,她也会强迫自己暂时低下头。 婆婆带着下人离去后不久,扶意才走到院子里,翠珠从外头回来,说争鸣带消息来了,但这院子里人多口杂,一时不方便说,请少夫人到园子里逛一逛才好。 扶意便命管事妈妈去兴华堂将三姑娘、四姑娘领来,不久后带着两个妹妹,一道进园子去。 且说公爵府大宅中,除了主子们正经住的院落外,大部分地界都是山石草木、亭台楼阁的花园,园中再另有小院落可供人居住,近日老太太叮嘱大孙子和孙媳妇,便是要他们搬进园子里来。 扶意在名为“栖霞”的水榭里停下,临湖凭栏而坐,跟随的丫鬟们,早已手脚麻利地铺上了绒毯,更有人细心地准备了鱼食,好让少夫人解闷。 而扶意的目光,被湖对岸如火的枫叶吸引,眼下正是京中赏枫的好时节,难怪这一处水榭名唤栖霞,远远望去,不正是晚霞夕照的光华么。 又想起玉衡轩对照着天上的星辰位置来命名,这家里一草一木,都是祝家先祖代代的心血,却不知自己和镕哥哥,能为后世传下些什么。 映之和敏之趴在栏杆边喂鱼,姑娘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扶意托腮看着,满心欢喜,自小是独生女的她,十分享受如今做嫂嫂做姐姐的欢喜,想着先不管能给后世留下什么,好好疼爱照顾眼前的妹妹们,也是足够了。 此时争鸣来了,见跟出来的下人都在姑娘那边守着,少夫人身边只有翠珠和香橼,他便毫不顾忌地说:“他们跟踪翠珠的爹,见他把银子交给了一个男人,再又跟踪那个男,最后那人带着银子进了一处宅子,不是铺子也没有门面,大门上匾额也没有。小的再着人打听,那宅子是六月里刚卖了的,原先一家子人搬去了南方,据说新来的听口音也是外乡人,可好几个月了,左邻右舍都不知他们人口、姓名和营生,倒是时常见人进进出出。” 扶意心想,她之前查到王妈妈放贷的钱庄,都是明公正道开门做生意的,虽也是违反朝廷律例的事,但他们有名有姓有来历,出了事也能有个交代。 可姑姑担心的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黑钱庄,就十分可疑。说是在靖州也曾有过,以很高的利钱诱骗贪婪之人,而后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捐款而逃。 争鸣又说道:“翠珠的爹娘知道这事儿,后院那些下人知道的必定也不少,听说是四分利,他们还不馋红了眼睛。” 扶意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就算王妈妈那些账里,最多的也只两分半,四分利,他们怎么敢信。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翠珠也是吓得不轻,“若是知道……” 扶意苦笑:“若是知道,你也拦不住不是,听我的话,往后他们的事你不必管,将来生老病死的时候再说吧。” 翠珠央求扶意:“夫人,您把他们撵出去吧,不然出了事抓起来,一说是公爵府的下人,又是奴婢的娘,回头牵扯到您身上来,您还给了三十两银子呢。” 扶意笑道:“不必担心,我会有分寸,你们管好自己,不要再对旁人说,别在家里就打草惊蛇就好。” 那一边,敏之高兴地喊着:“嫂嫂来看,好大好大的鱼。” 扶意应了声,小心扶着香橼站起来,一面对争鸣说:“这几日不必出门了,别叫人盯上你们,后面的事,我会想法子。” 争鸣应下,便是先离开。 扶意走来妹妹们身边,扬手撒了一把鱼食,那条大鲤鱼竟然跃出水面,腾空接住了食饵,溅起好大水花,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姑娘们笑个不停。 “这里的鱼,平日有人喂吗?”扶意问。 翠珠叫来看守园子的妈妈,她们笑道:“不怎么喂,偶尔主子们高兴来逛逛,鱼儿们就是过年了。” 扶意问:“为何不喂,不喂这鱼能长这么大?” 那妈妈指着湖面说:“少夫人,咱们家这水,是活的,这湖底下有东西吃,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说是天生灵物,自有造化,不该以人力左右。就说宫里太液池的鱼,也是不喂的,不然那么大的湖泊,咱们府里一比,简直小池塘似的,可咱们尚且喂不过来,宫里又要如何喂养。” 扶意笑道:“也是有道理,大江大河里的鱼虾蟹,难道也找人喂养不成。” 敏之来央求扶意:“嫂嫂,我们想钓鱼玩儿。” 扶意说:“钓上来吃了倒也罢,你们只是玩儿,还用鱼钩扎伤它们,就没意思了。不如用网兜捞几条上来,放在大盆子里你们玩半天,再放回去。” 管园子的妈妈说:“夫人,咱们这里的鱼吃得,太老爷在世时,闲了常来垂钓,正因是活水鱼,不是喂养的,吃着才香。” 敏之招呼姐姐过来,欢喜地说:“那就钓了鱼,炖汤给嫂嫂补身体。” 扶意笑道:“既然如此,人多才热闹。” 她吩咐下人:“把五姑娘请来,玉衡轩下了学,让平珒也来。你们再派人去胜亲王府,请郡主来玩耍,东苑那头还忙着收尾,就不要惊动大嫂嫂了,但怀枫和嫣然若没睡觉,也接来吧。” 东苑里,二夫人正清算这几日的花销和收的礼物,听说扶意派人来接两个孩子去园子里玩,刚好两个小家伙闹得慌,去了他们能腾开手。 但人一走,二夫人放下账目,看了看初雪的腰腹,问道:“怀枫和嫣然都会背诗了,你们还不打算再生?难道学你三婶婶,老大年纪再惦记要一个?” 初雪轻声道:“相公他……” 二夫人却自顾自地说:“扶意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她可就又给祝镕争气加码了,平珞想要争过他弟弟,可不容易。” 初雪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好,婆婆突然就命令她:“今年末明年初,再怀一个吧,多几个孩子,总是有底气的,你若不乐意生了,别怪我给平珞纳妾。” 第351章 她不是你的对手 园子里,孩子们热热闹闹围着湖边钓鱼,奶娘婆子跟了一大群,生怕小主子有个闪失,扶意也不敢乱动,只在栖霞水榭里搂着嫣然看鱼儿。 不多时,郡主就被接来,扶意起身相迎,少不得被埋怨几句,其他弟弟妹妹过来问候,尧年倒是好好地受了礼。 逗着嫣然玩一会儿,小妹妹就被哥哥叫去,水榭里一时只有几个下人,扶意便打发她们:“都去看着些,别叫公子小姐们失足落水里。” 众人领命退下,只留香橼和尧年的随身丫鬟,扶意便将那神秘钱庄的事告知了郡主,毕竟争鸣能力有限,能深入调查派高手潜入那宅子的,只有胜亲王府。 扶意说:“本该亲自上门向娘娘解释,但我眼下不宜出门,只好请郡主来,您行动自由,之前就时常来家里,也不算惹眼。” 尧年自顾自伏在栏杆上,看对岸红枫如火,层层叠叠,说道:“纪州的枫叶可短,稍不留神就掉光了,一阵北风来,再转身已是冰天雪地。小时候听母亲讲述京城风光,总以为这里无限美好,原来,我才是那世外桃源来的人。” 扶意静静地听着,果然尧年的话还在后面,她满目悲戚:“我和慕开疆,完了。” “出了什么事?”扶意担心不已。 “也没出什么事,而他好像故意避开我,偶遇不成,我算计着要见他也不成。”尧年苦笑,“指不定心里还埋怨我给他添麻烦,我不愿再算计着相逢。” 扶意劝说:“开疆一定是有苦衷的,您别着急。” 尧年一脸落寞:“我是体谅他的,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那样在意他。” 该说的,扶意早就说明白,困在求而不得的情愫里的人不是她,她说什么都太轻飘,深知尧年只是想倾诉,她安静听着就好。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敏之终于钓上鱼来,怀枫和嫣然高兴得又蹦又跳,拍着巴掌绕着跑,吓得跟他们的奶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意还没收回目光,便听尧年说:“这些话说出来,我好受多了。” “是,您心里是明白的。”扶意温柔地说,“还请郡主少些烦恼,宽待自己。” 尧年道:“我心里是知道,不该这样婆婆妈妈,既然有了一年之约,那是生是死、是合是分,来年自有交代。可我敌不过心里的牵挂,难免生出怨怼不甘,只愿你能包容,叫我能有说话的去处。” 扶意福了福:“是我之荣幸,请郡主不要客气。” 但听远处又有欢呼声,像是平珒钓上来一条硕大的鲫瓜子,扶意含笑望着,便道:“请郡主留下用饭吧,今晚有香浓的鱼汤喝。” 尧年望向祝家虽不比皇城太液池,但也足够气派的湖面,像是自言自语:“那池塘下的东西,已经取出来了。” 扶意心头一紧,涵之姐姐提过,胜亲王手里,握有另一份先帝遗诏,竟然真的埋在池塘底下? 但这件事没有展开,涵之并没有向婆婆和小姑子提过,她告诉了扶意这件事,扶意这边模棱两可,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尧年发泄完心中的憋屈,便跑去和姑娘们一道玩耍,直到太阳西沉,寒风渐起,扶意才催着弟弟妹妹们散了,先各自回去洗漱休息,之后一起到老太太屋里喝鱼汤。 她和尧年送两个孩子回东苑,遇上大嫂嫂找来,尧年被小娃娃们一左一右拽着往前跑,大的小的打成一片,初雪便来搀扶弟妹,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会再送郡主过来。” 细细看嫂嫂,见她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了,扶意不禁关心道:“二婶婶又责备您了吗?” 初雪摇头,为难地避开目光。 扶意说:“嫂嫂若不便对我提起,也不要一个人憋着,与大哥商量商量才是。” 初雪更是摇头:“他近来忙得很,之前被抓进大牢一回,为了能扬眉吐气为自己正名,拼了命在做事,我不愿用家务琐碎来烦他。” 这份心意扶意是能体谅了,可见不得嫂嫂受欺负,说道:“哥哥回家来,还是会看见您的泪容,嫂嫂,我能帮您什么吗。” 初雪摸了摸脸,很是慌张不安,终于开口:“母亲说,我若不愿再生养,就要为你大哥纳妾来开枝散叶。” 扶意叹气:“又是这些话,我就说,婶婶她本性难移。” 初雪道:“我想尽快搬进园子里住,离得远些也好,扶意,少不得麻烦你,替我在奶奶跟前再提一提这件事,老太太一催促,我们就能走得名正言顺了。虽说母亲她大可以每天召唤我回来,又或是去园子里折腾,可两处分开总是好的,我图个心里舒坦。” 扶意问道:“那孩子的事呢?” 初雪说:“有你哥哥在,我倒是不怕,可就怕父子母子反目,又闹得鸡犬不宁,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前方忽地传来奶娘惊呼,妯娌二人循声望去,是嫣然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初雪吓得不轻,赶紧要冲过去,被扶意轻轻拉住了胳膊。 只见嫣然被抱起来后,怀枫就来给妹妹拍拍腿上的尘土,还抱着妹妹亲她一口,像模像样地哄她不要哭。 娇滴滴的小嫣然哼哼唧唧了几声,受惊吓的心安定下来,很听哥哥的话,奶声奶气地对郡主说:“表姨,我不疼。” 初雪捧着心口,松了口气,对扶意说:“将来有缘再有孩子,我自然十分珍惜,可这辈子若只这两个,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边却是念念有词,奶娘正教嫣然念的什么神神叨叨话语,像是为了下次不再摔倒,又请土地爷保佑姑娘健康长大,逗得尧年哈哈大笑,说奶娘太迷信。 扶意脑中一个激灵,对嫂嫂说:“奶奶正念叨,要为了韵之的亲事,去庙里还愿,我有法子,只管叫二婶婶放下这个念头。” 且说这一年,东苑大事不顺、小事糟心,二夫人念叨她中了邪,已不是一两天,扶意便将计就计,要请神佛来消除婶婶逼大哥大嫂再生孩子的念头。 这晚在祖母屋子里,老少同席,其乐融融地喝了鱼汤,待尧年离府,弟弟妹妹们都散了后,扶意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老太太听罢,对女儿说:“这丫头正经不是老实的孩子,我倒是白操心,怕她被婆婆欺负,你那嫂子,别被她算计就该烧高香了。” 扶意“坏”得坦荡荡,不必对祖母遮遮掩掩,只是在姑姑跟前,略觉不好意思。 靖王妃对此只有欣赏,岂会反感,说道:“不是我嫌弃初雪,但若再来一个她这样的孩子,您还有什么指望?老天爷厚待咱们祝家,隔着千里也把这孩子送来了。” 听这话,扶意更不敢得意轻狂,自知距离成为公爵府主母,她还差得很远,大夫人虽不慈,但也有她的本事和手腕。 老太太说:“你身子还不稳,我原就要去庙里还愿的,如今不过再多一件事罢了,我会着人安排,你安心在家等着。” 靖王妃则问:“过几日皇后摆家宴,已经下了帖子要请咱们家的女眷,扶意去是不去?” 老太太说:“还是不要去了,在宫里出什么事,比任何地方都麻烦,我亲自向皇后和太子妃解释便罢。” 那之后,靖王妃借口消食,顺路送扶意回清秋阁,遇上兄长回家来,彼此寒暄几句,当着贵为王妃的妹妹,祝承乾也不好责备扶意到处乱跑,只叮嘱她要小心,就走开了。 “我哥哥这么墨迹难缠,还真没想到。”靖王妃说,“就看在他也没恶意的份上,哪怕只盼你腹中的孩子,你也想开些。” 扶意笑道:“姑姑,我是不在乎的。” 她们继续说钱庄的事,且等胜亲王府派人去查,等那边有了结果,宫里的喜酒吃罢了,姑姑就该带着侄女们回靖州去。 “三婶婶已经答应了。”扶意说,“我原想,是挑唆母亲和奶奶大吵一架,好让奶奶生气跟您走,现在换成了妹妹们,倒也省心了。” 靖王妃哭笑不得,说道:“意儿,你那婆婆虽不善,但也是个可怜人,将心比心,你我的丈夫若是在外和女人生养孩子,我们又是何种心情呢。或许你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可并非人人如此,我们不能帮她什么,也多几分同情吧。” 扶意问:“姑姑,难道您怕我欺负母亲吗?” 靖王妃笑道:“将来一定让让她,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对手。” 第352章 得道多助 这些话,似玩笑又非玩笑,不知是扶意自己多想,还是姑姑当真有暗示在其中,但她相信,姑母一定不愿家中闹得亲情离散、骨肉反目。 姑姑很快就要离去,即便将来世道太平,回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纵然对她的大嫂有诸多不满,也不能挑唆扶意与公婆不睦,而后甩手走人不顾娘家太平。 这份涵养和气度,扶意记下了,不论是姑姑教给她,还是自己悟到,家和万事兴,并不是一句空话,而她将来,是要成为这家中主心骨的人。 那日后,老太太带着家眷去庙里拜佛还愿,大夫人未曾同往,但她也进宫去了,不在家中。 柳姨娘送来她亲手腌制的纪州酱菜,是知道扶意近来害喜有些挑食,来供她开胃解腻。 扶意想起之前她们用这些酱菜来向自己示好,姨娘们虽弱,可为了生存,也是拼尽了全力。 但今日,柳氏并非来送酱菜,这不过是个幌子,怕万一有人告诉老爷或夫人,左不过是她巴结扶意,实则私底下,另有一件重要的事。 “我听见大夫人对老爷说,贵妃要对闵王妃动手。”柳姨娘轻声道,“皇后娘娘叮嘱大夫人,不要牵扯进去。” 扶意神情凝重:“这样要紧的事,姨娘如何知道?” 柳氏尴尬地下头:“她罚我跪在外屋,可她又忘记了,和老爷两人完全没发现我跪在那里,说着话进里屋去。后来我就自己走了,他们也没察觉,不知是不是真没想起来。” 扶意细思量:“母亲忘了您也罢,父亲也没见着?” 柳氏说:“那日天黑了,外屋没点灯,里屋和门外都亮堂,他们走进来,还真看不见我。自然,我也拿捏不准,可不论如何,还是告诉你的好。” 扶意颔首:“多谢姨娘,虽然我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事,知道总比不知道强,还能提醒祖母她们,进宫赴宴时要小心。不过,姨娘请谨慎些,这样冒险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柳姨娘苦笑:“她罚我跪,我也不能不跪,就这么巧听见了。说句不敬的话,大夫人她其实很缺心眼呢,过去有个王妈妈替她把着,如今就……” 扶意笑道:“姨娘一直在母亲身边,自然比旁人更了解她。” 柳姨娘叹息:“我恨她也怨她,可偶尔进门,见她孤零零地对着窗外发呆,心里又软了,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家里,数她最孤独了。” 扶意心里想着,婆婆拼了命地把身边人一个个推开,这又能怪谁呢,她的确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可偏偏她并不能接受这般性情换来的生活,索性是个恣意潇洒的也罢了,偏不是。 “这酱菜若好,我再做了来。”柳姨娘说,“我也该走了。” 扶意没多留,但巧的是,柳氏出门来,刚好遇见来问嫂嫂功课的平珒。 眼看儿子长高个,脸上身上都见肉,更有双眼明亮神采奕奕,柳姨娘高兴坏了,让在路边说道:“哥儿是下学了吗,来向少夫人问安?” 平珒却道:“姨娘往后叫我名字便是,奶奶说了,如此好养活,如今跟我的婆子丫鬟们,也都喊我的名字。” 姨娘眉开眼笑,细细地看儿子,怎么也看不够,不愿耽误孩子的功课,还是请他先进去。 母子别过,平津往门里走去,看着儿子的背影,柳氏心里愈发坚定,在这家十几年总算有了指望,她一定要好好协助扶意,助她早日得到家中大权,如此才能有儿子的将来。 与此同时,深宫里,贵妃的寝殿大门紧闭,她的贴身宫女,将宫袍一层层脱下,将缝在中衣里的纸包拿出来,小心摆在贵妃跟前。 “就这些?”贵妃蹙眉。 “就这些也不易得,京城里管的可严了。”她的宫女轻声道,“但足以致命,娘娘,您要用对时机。可是太子皇陵遇袭的事儿,皇上已经盯上了您,而且,您何苦先告诉皇后呢,皇后一定会揭发您。” 贵妃冷笑:“这药用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我告诉她,让她先去把局搅乱了才好,她真以为我傻么?” 第353章 教训小姑子 话音才落,殿外有人敲门,贵妃赶紧将东西藏好,她的宫女穿戴整齐后出来问何事,才知道是皇后那里传膳,请贵妃同去。 “她那个妹妹,这几日天天进宫,实在是没规矩得很。”贵妃恼道,“谁愿意去和她们同席说笑,她们也吃得下去。” 宫女则说:“奴婢打听到,公爵夫人和新娘子十分不和睦,而新娘子却降服了家里所有人,把公爵夫人孤立起来了,想来她实在是无处可去,才来宫里找皇后解闷。” 贵妃蹙眉问:“哪里听来的话?” 宫女说:“杨府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恐怕错不了。” 贵妃揉了揉额头,冷声道:“如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强,你们家四皇子妃又岂是好对付的,见我们母子不和,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宫女去取衣裳来,要侍奉娘娘出门,可贵妃回眸看向一旁藏了砒霜的柜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眼中渐渐凝聚起杀意。 此刻闵府中,下人正忙着打点老相爷和老夫人的行装,老夫人时不时叫上几个人过去,将她的体己留一些给孩子们,这会儿韵之等了闵延仕到家一起来,祖母自然是将大部分积蓄,都给了长孙和长孙媳妇。 老夫人温和地问:“延仕的身体可大安了,你瞧瞧,不知轻重不知保养,这样关键的时刻,对不起你的娘子。” 闵延仕躬身:“孙儿全好了,请奶奶放心,自然,是对不起您孙媳妇的。” 老夫人慈爱地挽过韵之的手摸了摸,对两个孩子说:“若是身体都好了,早早圆房吧,如此我和你爷爷也能安心了,亲家老太太那边,也一样能安心了。” 韵之不慌不忙,闵延仕也不露怯,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是早晚的事。 祖孙三人说了好一阵话,因另有人来请安道别,他们就先退下了。 绯彤抱着老太太给的匣子跟在主子们身后,她没看过里头的东西,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想必有不少金银首饰。 低头跟着主子走,没留神边上的动静,突然从路边有人冲出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匣子,顺势将她推倒在地上。 闵延仕和韵之正说话,听得动静转身,只见绯彤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闵初霖要夺回匣子,被闵初霖身边两个丫鬟拦住,合力又把绯彤推倒在地上。 眨眼功夫,闵初霖已经打开了匣子,胡乱翻了翻,满眼嫉妒恼恨:“我才得了一对龙凤镯子,不值几个钱的,你这里光是千两银票就一摞子,凭什么。” 闵延仕亲手来搀扶绯彤,问她有没有摔伤。 闵初霖看在眼中,歪声怪气地叫起来:“我说有的人,怎么不着急圆房呢,这陪嫁来的丫头派什么用呢,哪用得着自己费心。这位姨娘,给您请安了,我的丫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 她见闵延仕善待绯彤,便信口雌黄毁绯彤清白,虽说高门贵府里,常有千金小姐陪嫁的丫鬟最后成了通房的姨娘小妾,可祝家没有这样的规矩,莫说韵之从没想过,绯彤也绝不会对不起小姐。 原本韵之想,闵延仕在跟前,有什么事交给他应付就好,那一匣子金银,还不及祖母给她陪嫁的一分,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但此刻,听见闵初霖毁绯彤清白,顿时忍无可忍,上前来怒视她:“你一个姑娘家,言语如此肮脏,满脑子男娼女盗的事,都是谁教你的?” 闵初霖冷笑:“我说什么,你们心里明白,你们若是干净的,又管我说什么?嘴巴长在我的身上,我爱说什么说什么。” 她甚至故意把脸凑过来些:“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韵之当然想打她,想把她摁在地上用脚踩,可她忍耐住了,目光转向边上的两个丫鬟:“你们推我的下人,她做错了什么事?” 那两人一哆嗦,不敢分辨,都往闵初霖身后躲。 闵初霖把匣子摔在地上,叉腰瞪着韵之:“你凶什么,是你的下人先对我动手,我不拿家法打死她,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你还想怎么样?” “满口谎话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就是毒水里泡黑了心肝的。”韵之虽怒,但并不急,换做她在家时的脾气,早就动手了。 “你敢骂我!”闵初霖急红了眼,抬手就要打韵之,可胳膊在半空就被抓住。 闵延仕及时上前来控制住了妹妹,因见她这只手被挟制,就要换另一只手来打人,便稍稍用力,把她推出去了。 “不要再胡闹!”闵延仕呵斥,“你还想动手打人?” 闵初霖气急败坏:“先前你的女人打我时,你瞎了没看见吗,你还是不是我哥哥,你听见她骂我什么吗?” 闵延仕指着地上的东西:“这是奶奶的赏赐,你就随便往地上丢,也是你的人先来抢,我们可没招你惹你,不要无理取闹,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你要打我?”闵初霖气焰冲天、极其嚣张,“这家里从没有我碰不得的东西,你做哥哥的不说让着我,还帮着外人来骂我,你等我告诉爹娘,看他们怎么责备你。” 韵之真是大开眼界,原来曾经见到的闵初霖,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更恶毒更不可理喻的一面,三字经上那句人之初性本善,在她身上就是笑话。 闵延仕没有理会妹妹的叫嚣,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重新交给绯彤后,示意她先走。 而后看了眼韵之,像是在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韵之虽然恨不得把闵初霖踩在脚底下,可她也真不屑和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 “我们走吧。”韵之说,“给太子妃的贺帖我写好了,想要你看看是否合适。” 闵延仕脸上竟是有了几分笑容,颔首道:“好,我来看看,想来不会错。” 眼看着夫妻俩并肩而去,把自己臊在这里,闵初霖简直气疯了。 她随手捡起石块,但没想自己能扔的那么准,只是发脾气扔出去,谁知刚好砸中了闵延仕的脑袋,那一下还不轻,他捂着头缓了好一阵。 韵之掰开他的手,踮起脚拨开头发,便见里头鼓起老大一个包,雪白的头皮一片通红。 “晕吗,恶心吗,想吐吗?”韵之连声问,“我小时候撞了脑袋,我哥哥就这样问我。” 闵延仕缓过来了,摇头说:“没事,只是猛地一下,有些发懵。” “你站着别动,也别过来。”韵之说。 “做什么?”闵延仕愣了,便见妻子转身离去。 这一边,闵初霖也没想到自己能砸到哥哥,但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心知若是砸了祝韵之,哥哥一定要找她算账。 谁知此刻,眼看着祝韵之冲向自己,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反抗,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紧跟着胳膊被拧过,天旋地转,身体重重地摔倒在石子路上,四肢百骸都要摔碎了,而右手胳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边上两个丫鬟,早就吓傻了,韵之看着她们问:“要试试看吗?” 二人慌忙跪下,求少夫人饶命,而地上的闵初霖已经回过神,哭着喊着:“娘,救我,娘……” 韵之拍了拍巴掌,回到呆若木鸡的闵延仕身边,妻子冷不丁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问他是几,正确回答后,才被她搀扶着离开。 闵延仕少不得回头看一眼妹妹,意外的,他在心里担心的不是妹妹,而是韵之,看这架势闵初霖少不得在床上躺两天,母亲一定动怒,不会轻易放过韵之。 “你怎么向我娘交代?”闵延仕问。 “一会儿我就请太医,你配合一下,说你恶心又想吐,分不清一二三。”韵之说,“为我撒个谎,成吗?” 闵延仕又好笑又无奈:“当然成,你还为我打架了。不过,你刚才那两下,还真是练过的。” 韵之说:“我哥哥教的,对付男人不管用,但是他说万一我要和女人打架,一准能赢。” 闵延仕嗔道:“他怎么不教你些好的。” 韵之不服气:“到底是谁家的哥哥没教好的,我拿石头砸你脑袋了吗?” 闵延仕忙道:“是是,我啊,从前在学堂,你哥帮我打架,如今又是你帮我打架,我实在太没用。” 韵之摇头:“打架算什么本事,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突如其来的表白,才让闵延仕微微有些晕眩。 新婚以来,他们虽还未同房,但每日起居在一处,他已经听了无数句韵之的夸赞,连书房整齐有序都被她夸赞,而每一个字都听得出来,不是敷衍不是虚情假意,是发自肺腑的赞叹。 这两天,闵延仕意识到自己回家时的心情,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马车停在家门口,还没下车,他的头顶就阴云密布,但如今,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在家里等待他,让他进门的脚步也轻松了。 远处传来闵初霖的哀嚎,来了不少下人,七手八脚地抬走她,韵之回眸看了眼,不屑地说:“放心吧,她只是脱臼了,胳膊没断。” 闵延仕道:“接下来,交给我,我来应付我娘。” 韵之心里一暖,收回目光看着丈夫,面上渐渐浮起红晕,清澈灵动的眼睛里,溢出越来越多的欢喜,点头应道:“我听你的。” 第354章 三夫人的心胸 且说宫里的太医往闵府赶来时,刚好遇上祝家女眷的车马拜佛烧香归来,如此,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听说,闵延仕受了伤。 她们让太医的马车先走,商量了几句后,老太太还是带着众人先回家,只派了个管事去闵家打听消息。 二夫人自然是坐立不安,从内院回到东苑后,拉着梅姨娘说了半天的话,初雪换了衣裳再来侍奉婆婆,二夫人忽然对她说:“那日我说的话,你先别惦记了。” 初雪并不知道扶意和祖母的计谋,一时没想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道:“请母亲示下,您说的什么话?”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就是要你和珞儿再生几个孩子的事,大师说了,这一年我们家七灾八难的,往后两三年里不宜再添人口,如此你二弟才有可能回来,也为了韵之在婆家能太平。” 初雪这才想起来,扶意说过这件事包在她身上,没想到会这么快,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二夫人又道:“可谨慎些,别不小心有了,你们且等等,等瑞儿回来再说。” 只见周妈妈急匆匆赶回来,说道:“谢天谢地,夫人您猜怎么着,不是我们姑娘和姑爷打架,是闵家那刁蛮小姐用石头把她哥哥的脑袋砸开了花。那姑娘也太疯了,据说原是想砸我们姑娘的,被姑爷挡下了。” 周妈妈不知缘故,听来的话自己加油添醋,便成了闵延仕英雄救妻。 二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赶着去观音像前上了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说她再也不逼儿媳妇之类的,边上的人也听不真切。 待她起身来,便问:“老太太那儿怎么说,咱们要派人去看看吗?” 周妈妈这才想起来,说道:“老太太命人来请少夫人,陪姑姑去一趟闵府。” 二夫人虽不甘心,也知道大姑姐的身份地位,足以威慑闵家老小,她喊过儿媳妇说:“你留神说话,我们不能和闵家翻脸,四皇子将来可是要……” 周妈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夫人的话。 这话说出口,就是犯上作乱的死罪,二姑娘出嫁前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管好母亲,别让她随随便便挂在嘴边,周妈妈很谨慎。 好在内院来人催了,初雪得以摆脱婆婆,再换了衣裳出来,姑姑早已在去正门的道上等她,还有扶意在边上。 “扶意也去?”初雪担心,“你的身子成吗?” 扶意笑道:“我和姑姑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就陪她等一等。自然是不去,万一闵初霖又发疯,推了我怎么办。” 初雪愧疚不已:“有这样的娘家人,我真是抬不起头来。” 靖王妃笑道:“这不怨你,何况将来是咱们韵儿当家作主,你们互为娘家人,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扶意则轻声问:“嫂嫂,二婶她是不是改口了?” 初雪顿时人也精神了,满面欢喜:“扶意,我该怎么谢你才好,怪不得回来的路上母亲她心神不宁,我心里还紧张呢。” 但这件事不急于眼下细说,还是闵家那头的风波要紧,扶意送姑姑和嫂嫂出门,目送车马离去后返回清秋阁,半路上遇见西苑的下人,被她们邀请来三夫人这边坐坐。 进院门就听见婴儿啼哭,扶意缓步进门,见慧之正抱着弟弟拍哄,扶意上前抱过小弟弟,平珍忽然停下哭泣,好奇地看着抱他的人。 慧之逗弟弟:“是不是见嫂嫂漂亮,你就不哭了,坏东西。” 吃奶的娃娃哪里听得懂,但挂着泪珠子就笑了。 慧之说:“我和娘出门半天,他不见我们,就闹了,一刻也离不开人。我娘说哥哥小时候也这样,只有我最乖,我这么大的时候,可叫人省心。” 扶意笑道:“但愿你的小侄儿将来也乖。” 此时三夫人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还不舍得叫下人搭把手,扶意这才发现,边上堆着几口箱子,慧之轻声说:“母亲已经在为我整理出门的东西。” 三夫人见扶意来了,怪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和下人说,收拾东西过冬,没说慧儿要出门。” 扶意很是心疼,儿子出门打仗,女儿离家避难,三婶婶又是最疼爱孩子的,怎么能不操心。 三夫人放下东西,来抱平珍,慧之跑去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便知道自己这一走,一年半载不见得能回来,心中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巧的是,平珍忽然尿了,三夫人唤来奶娘去侍弄,随口打发慧之跟着去看,屋里只剩下扶意后,她才问:“最近边境可有什么消息?” 扶意摇头:“若有消息,我一定最先来告诉婶婶。” 三夫人想了又想,拉着扶意说:“事情越来越复杂,我已经糊涂了,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就是我生平珍那天……” “婶婶,我知道。”扶意说,“平理他在办正经事,他没有胡闹,您放心。” 三夫人怯怯地问:“老太太也说正经事,我猜了七七八八,我知道,什么正经事,分明是要杀头的事。” “婶婶,不要吓唬自己。”扶意说。 “可拦也拦不住了,你叔叔那儿我还说,恐怕他未必不知道,只是藏着不敢告诉我。”三夫人忧心忡忡,“到这一步,也没有别的退路了,照我的心思,你姑姑若能把平珍也带走才好。” 扶意道:“慧儿只是跟姑姑去靖州游玩,您别胡思乱想。” 三夫人摇头:“我都懂,不必哄我,平理非要走那条路,我这个做娘的只有支持他,哪怕……” 见婶母哽咽,扶意劝慰道:“一定会有家人团聚的那天,眼下这些安排,只是为了防备不测,实则更要做的,是不让那些发生。您做的很好,谁也没看出来您知道些什么,平理一定为您骄傲,是您让平理能义无反顾地去追逐他的志向。” 三夫人泪中带笑,问扶意:“我这样,是不是很上得台面,不像是从乡下来的?” 这话却戳中了扶意心中的柔软,相比之下,京城生京城长的婆婆和二婶婶,才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样是做母亲,三婶婶可把她们甩开一大截,把这满京城的贵妇人甩开一大截。 “婶婶,等这孩子生出来,您要帮帮我,我什么也不懂。”扶意说,“眼下的情形,我也不好接我母亲上京,心里很没底。” 三夫人一口答应下,顺势也求了扶意一件事。 她还惦记着给平理娶媳妇,请扶意将来帮忙在老太太跟前说说好话,一定要给平理找一家门当户对,人品性情都好的姑娘,说道:“千万不能是闵家女儿那样的,那丫头太坏了。” 此刻,靖王妃带着初雪,早就来到闵家,进门说的是来为老相爷和老夫人践行,但老夫人在新人院子里,一家子人正围着太医等待结果。 闵延仕又是恶心又是头晕,还说双眼模糊,连几根手指头都分不清,直把家里人吓坏了。 初雪是这家的女儿,于是留下姑姑在前厅,自己往后面找来。 闵夫人见了没好气地骂道:“她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就不知道拦着些,你的心是向着婆家还是娘家,没良心的小贱人。” 初雪料到嫡母会说这些话,也不往心里去,在屋子里找寻韵之的身影,见她正跪坐在床榻里侧,满面忧愁地看着她的丈夫。 眼下谁也不知小两口是做戏,初雪自然心疼弟弟,又听婆婆对祖母说:“她们家还有脸来人,霖儿的胳膊都要断了,要见您去见,我现在不想见到姓祝的。” 老夫人叹道:“说什么赌气的话,不愿意见祝家的人也罢,可这位是谁,是靖王爷的王妃。除了皇后,宫里连你妹妹见了面都要客气三分,我们敢把她撂在前厅?赶紧走吧,处理了这件事,往后你要好好约束初霖,如此我和你爹在老家才能安心。” 说罢这些话,老夫人带着儿媳妇走了,初雪见没人叫上她,也就不跟着,待她们一走,才赶来床边问:“延仕怎么样了,韵儿,你伤着没有?” 韵之冲门外探头探脑,见屋里再没有闲杂之人,放松了盘腿坐下来,喘口气说:“跪的累死我了。” 闵延仕则自己坐起来,不大好意思地笑:“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我和韵之做戏骗他们。” 初雪好奇又新鲜地看着小两口,心里很为他们高兴,眼前这光景,这默契,若是回去告诉平珞和扶意,他们一定高兴极了。 第355章 可疑之人 只见奶娘来禀告,老夫人和夫人已经走远,韵之便要她继续去门前守着,从床上爬下自行取茶水来喝,一面喝着,回头问闵延仕:“你要吗?” 夫妻俩都愣了愣,韵之忽地笑起来:“我忘了,我真当你病了。” 初雪眼中,小姑子还是在家时的模样,而弟弟的气息,显然比从前明朗了好些,想到自己嫁去祝家后,脱胎换骨的变化,深深感慨弟弟是遇见了好姻缘。 “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能留下姑姑一个人。”初雪这般说,叮嘱弟弟要照顾好韵之,才匆匆离去。 韵之站在窗前张望片刻,走来闵延仕身边说:“奶奶的话,你听见了吗?” 闵延仕颔首:“她就要走了,王妃娘娘也很快要离京,我娘心里一定这么想,她不会约束初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韵之问:“倘若最终我还是斗不过她们,又或是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你愿意随我搬出去吗?” 闵延仕愣住:“搬出去?” 韵之说:“用我的嫁妆,足够买一处宅子,小一些也好打理,带上我陪嫁的十八个人过去,足够伺候我们的起居。往后你的俸禄,作为家里的日常花销,我算了算,大富大贵不容易,鱼米丰足并不难。” 闵延仕道:“韵之,我是要继承家业的,和你三哥一样。” 韵之说:“可现在你只是公子,我也不是主母,将来要继承的时候,我们再回来好了。” 闵延仕摇头:“我在官场会被人诟病不孝,搬出去,也等同把家族里的人脉都抛下了,更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韵之恍然:“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得对,那些人会排挤你,说你不孝,往后你的仕途就艰难了,仕途艰难没有俸禄,我们就要喝西北风。” 闵延仕谨慎地问道:“你不生气?” 韵之反问:“为什么要生气,不就是和你商量吗,我想事情太简单了。” 闵延仕松了口气:“可我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立时就拒绝你,对不起。” 彼此静默了一阵,韵之认真地看着丈夫:“搬出去的事,暂且不说,眼下你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 闵延仕心里没有底,稍稍犹豫后,还是点了头。 韵之便道:“下回再想说对不起的时候,先忍一忍可好,你太客气了,我们不是夫妻吗。” 闵延仕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就说:“对不起。” 说完,他禁不住露出慌张的神情,惹来韵之大笑,却又体贴大度地说:“没事儿,你这不是还没答应我吗?” 闵延仕忍俊不禁,自己也没察觉是笑着说:“我记住了。” 此刻前厅里,靖王妃只字不提孩子们的事,说了些靖州的风土人情,请老相爷带着老夫人去靖州转转,热情地邀请:“往后您和老相爷闲着也是闲着,将来和我家老太太结伴,我在王府给您准备最宽敞舒适的院子,也去南方住上一阵子才好。” 这可有可无的话说了半天,践行的礼物送到,靖王妃便要告辞,起身时冷不丁问初雪:“我们姑爷可好?” 初雪忙道:“太医说需要静养,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老夫人赶紧解释,说是请亲家放心,她家大孙子只是皮外伤。 靖王妃笑着应下,带上初雪往门外走,正要跨过门槛,她忽然停下,险些撞着跟上来的婆媳俩。 老夫人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靖王妃说道:“我们家的下人,自然是会严加管束,这点小事不值当传扬出去,因此外头若有闲话,还请不要误会。” 闵夫人听得,登时心火冲头,这明摆着就是说,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还不许自家说半句不是。 待祝家的车马远去,老夫人对儿媳道:“我横竖是要走了的,往后这家都归你管,是好是歹你自己看着办,初霖的名声若是毁了,我看你怎么把她嫁出去。” 闵夫人怒道:“祝韵之又是什么名声,婚礼当天还和金家那死鬼儿子牵扯上,我还没问他们家的不是呢,他们倒糟践起我们家的姑娘。” 老夫人摇头,轻轻一叹:“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吧,我不管了。” 这日夜里,扶意秉烛写信,将一整天的奇闻趣事都落在纸上。 虽比不得飞鸽传书那么快,但能洋洋洒洒写尽心中事,她真想让祝镕知道,他心爱的妹妹眼下过得很好。 写着写着,一阵害喜的恶心涌上胸口,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好一阵没缓过来。 信纸上的字迹稍稍变得模糊,扶意意识到的时候,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太想念丈夫,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相许,他们迅速成为了夫妻,很快拥有了骨肉,看似一切顺风顺水,实际上,夫妻聚少离多,他们分开的日子,远远胜过在一起的时候。 韵之和闵延仕,纵然开始得艰难,韵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不论前途多难,总是她和闵延仕一起走,哪怕散,也是要在一起的人分开了,那才叫散。 可是她,丈夫总也不在身边,她的喜怒哀乐,只能寄托书信,而书信有限,也许当镕哥哥为她高兴时,扶意正为了新发生的事而落泪。 “镕哥哥……”扶意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好想你。” 这几个字念出口,许是孕妇多愁善感,扶意竟是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来,香橼听见动静赶来,深知小姐是想念姑爷了,她劝也没用,只耐心地陪在一旁。 远隔千里,祝镕从梦中醒来,仿佛感应到了扶意的悲伤,更因为他同样也思念担心着妻子,他坐起来,想取水来喝,昏暗的烛火下,看见弟弟的床铺空空如也。 祝镕心里一咯噔,恼恨自己不够警醒,更生气平理又擅自跑出去,披了衣裳就出门去找,却被门前的侍卫拦下说:“公子跟着将军出门了,您放心。” “将军?”祝镕不由得松了口气,旋即另一份担忧涌上心头。 一行人相处了那么久,姐夫和平理始终没有表明他们的关系,他知道是姐夫对自己还不能完全信任,而眼下,他更担心平理的安危。 好在不久后,平理才悄悄回来,脱了外衣刚要钻被窝,便听哥哥问:“你跟着姐夫,去哪里?” 平理不慌不忙,说道:“巡查附近的守卫,担心赞西人夜袭。” 帐子里很安静,能听见外面士兵巡逻的动静,乃至深山里野兽的嚎叫。 “早点睡吧。”祝镕说罢,翻身背对过去。 “哥,你放心,我不会自己乱跑。”平理说。 “我知道。” “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祝镕没有回答,弟弟也没再出声,不多久,便听到了平理打鼾,他安心了些。 其实这几天,祝镕察觉到附近有军队之外的人出现,既不是当地百姓,也不是赞西人,而姐夫避开他,已经单独离开过好几次,他猜测,会不会是胜亲王来了这里。 倘若猜中了,父子二人同时出现,一举拿下他们的性命,便是解除了皇上的心头大患。 可是,他会失去弟弟,失去姐姐,也许扶意能体谅他的立场和苦衷,但也注定了,他们再也不能做夫妻。 祝镕并不矛盾纠结,只是盼着一切能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他早已向姐夫摊牌,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姐夫还在考虑中,还没有明确的决定。 祝镕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扶意,相信我。 这时候,扶意已经冷静下来,写完了书信,小心封口,待明日一早,派争鸣找人送出去。 香橼搀扶她上床,笑道:“二姑娘真是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的,闵家那小姐,真是活该。” 扶意很欣慰:“我是白白担心了,想我是在什么样的家里长大,怎么能懂她心中的底气,实在羡慕她。” 香橼问:“不过我听说,因为姑爷身体不好,他们一直还没圆房。” 扶意点头:“这就不是靠底气能办的事,我相信韵之能应对。” 此时此刻,闵府新人的院子里,卧房灯火已熄,偌大的婚床上,小两口头一次同塌而眠,但彼此都一动不动。 眼看着深夜了,韵之终于开口:“我们……还是等等吧。” 第356章 以牙还牙 闵延仕紧绷而僵硬的身体,倏然放松下来,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究竟是他错,还是各占一半,但哪怕占一半,也该要说声对不起才是 偏偏他今天刚答应了韵之,不再客气生分地随口就说对不起,然而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便不难发现,自己的那些“对不起”,并没有多少忏悔的诚意,而是仿佛一句道歉,就能理所当然地逃避。 韵之侧身过来,问:“你在想,要不要向我赔不是?” 闵延仕嗯了一声,侧过脑袋,就着微弱的烛光看韵之:“但我答应你,不再随口就讲。” 韵之又难过又委屈,倒也不全怪闵延仕,毕竟连她自己也不敢,干巴巴地躺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自然,她也是怪丈夫的,倘若他能主动些,她必然也就从了。 “男女之事,或因情,或因欲,既然今晚两样我们都不占,那就算了吧。”韵之说,“但是看在你有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我原谅你,也原谅我自己了。” “原谅自己?”闵延仕好奇,“你做错什么了吗?” 韵之挪动身体,背过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这样喜欢你,却不想占有你,不是很奇怪吗,虽然没反省出个结果,但我要先放下了。” 闵延仕新奇地问:“人,可以原谅自己的吗?” 韵之扭过脑袋:“或者,不该称为原谅?” 闵延仕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我不确定,你是否明白我在说什么。” 韵之又费劲地翻身过来,闵延仕也侧过身,屋子里原就烛火昏暗,而他这样背着光,脸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即便如此,韵之心里也兴奋地颤动起来,甚至有些恍惚,对于已经成亲这件事,依然感到很不真实,她竟然真的,和喜欢的人同塌而眠。 不过,她有好好思考丈夫的话,问道:“你是不是常有事梗在心里,无人开解,也不能自行放下?” 闵延仕摇头:“没这样想过。” 韵之问:“那你对不起谁过吗,我不算的话。” 闵延仕毫无意识地笑起来:“你已经判定,我对不起你了?” 韵之霸道地说:“我那样喜欢你,可你却不喜欢我,枉费我们相识十几年,在你眼里,就从不觉得祝家的二姑娘哪儿好吗?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在背地里笑话我是个草包,连婵娟对明月都说不出来,又霸道蛮横惹人嫌。” 闵延仕立时道:“从没这么想过,我和你三哥哥是什么交情,他嘴里的妹妹,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在我心里,你自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那是因为你从了我哥,又不是你真心觉得我好。”韵之说,“延仕,我要做什么事,才能让你高兴呢,你从前可曾想过,你的妻子是什么模样吗?” 虽说言扶意的出现,让闵延仕觉醒了对女人的感觉,但他倒也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是扶意这样,又或是别的模样。 到如今,更不该再提起扶意,现在睡在他身边的,是韵之,是新婚以来体贴包容,给他带来光芒的祝韵之。 这样的念头,不知何时变得强烈而坚定,闵延仕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延仕,我喜欢你,那天你从天而降来救我,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一瞬间,我就认定了,要把你放在心里。”韵之道,“这般说来,我该感谢闵初霖才是,若非她欺负我,也不会有后来的事,那么我眼中看你,依然是世交哥哥。” 闵延仕道:“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韵之说:“可并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你来救我,就是那一瞬间,你从世交家的哥哥,变成了我的心上人,你非要我说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闵延仕谨慎地问:“不能说对不起,那我能说谢谢吗?” 韵之问:“你要谢什么?” 闵延仕道:“谢你喜欢我,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包容和体贴,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丈夫,可我想,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好的妻子。你不用刻意做什么来哄我高兴,至少在我酒醒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里,我都是高兴的,我也没想到,在这个家里,我还能有高兴的时候。” 韵之的心砰砰直跳,这样一板一眼的话,到她心里却成了情话。 她裹着被子,一下滚了进去,若此刻灯火通明,谁都能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论如何,她的心意,闵延仕都感受到了不是吗。 “你生气了吗?”闵延仕却紧张地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可以抱抱我吗?”韵之问。 “嗯?”闵延仕愣住。 韵之又滚回来,这一下幅度太大,刚刚好贴在闵延仕的身前,他身上的温暖一阵阵传过来,还有属于他的气息。 “你身上真好闻。”韵之说,“婚礼那晚,可把我熏死了。” 闵延仕紧张地抬起胳膊,想要再确认一下身上的气息,可面前的人,重重地撞进他怀里,贴在了他的心口。 “韵之?” “我想这样睡,你拍拍我好吗?”韵之说,“不要笑我,直到出嫁前,我还要人拍哄着才睡,不是祖母,就是奶妈和丫鬟,还有我嫂嫂。” 闵延仕的手悬在半空,在意识到,自己被韵之的气息包围,他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拍下来,轻柔缓慢地,安抚着怀里的人。 “延仕,嫁给你。”韵之困了,还不忘念一声,“三生有幸。” 此生,第一次有个女子,安心踏实地睡在自己怀里,与其说是抱着她,不如说是韵之自己贴上来,扶闵延仕在拍哄了几下后,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半边身子,扯过棉被,好好地为韵之盖上,妻子睡得很安稳,像是累坏了。 “对不起。”这一句,不是为了逃避,闵延仕很清楚内心的愧疚和歉意,因为他,年轻的新娘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全是他的错。 隔天,因闵延仕的脑袋受伤,没能上朝,也没能起身来送祖父祖母离家,做戏要做足了,他竟然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随手翻一本书来看。 韵之倒是好好地来门前为祖父祖母和几位叔父婶婶们送行,这一遭老相爷和老夫人带走了两家人,说是去了祖宅有人伺候。 可韵之再看看一同来送行的家人,走了的这些,几乎没什么影响,她到现在还没分清楚这家里的亲疏远近,谁是谁。 家门外,另有过去的同僚、下属,以及门生等等前来相送,外面的事就和女眷不相干,韵之借口要回去照顾丈夫,想先一步离开。 但没走远,就被下人喊下,回身见婆婆一步步走向自己,她福了福,问道:“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闵夫人冷声道:“看来昨晚,又没有圆房,你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韵之感受到了屈辱,可昨晚的经历却是美好的,更有太医的叮嘱,理直气壮地说:“相公他头晕恶心,还不知会怎么样,如何能行房事呢。” 闵夫人哼笑:“看得出来,你把我家延仕降服了,他如今对你是言听计从?你把你在祝家的那些花花肠子小聪明,都拿来这家里对付我了是不是?” 韵之毫不惧怕:“媳妇不明白母亲说的什么。” 闵夫人道:“你心里是明白的,何必装傻,祝韵之你听好了,之前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但从今往后,好好伺候我儿子,倘若延仕有半分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母亲言重了。”韵之道,“我们夫妻必然互相扶持照顾。” 闵夫人目光深深地看着儿媳:“小丫头,你太天真了,将来总有你哭的日子,我家那儿子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他喜欢的女人,绝不是你这样的。” 韵之怒道:“母亲身为长辈,对刚过门的儿媳妇说这些话,您觉得合适吗?” 闵夫人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韵之的脸都捏变形了:“再跟我顶嘴,我就用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韵之推开了婆婆的手,却是笑了出来:“既然您翻脸,那媳妇也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家的人再敢碰我一下,又或是作践我的下人,不论是闵初霖,还是婆婆您,若不怕身首异处,被悬尸在城门下,只管放马过来。” 绯彤和奶娘在小姐身后,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只有绯彤知道,这话是少夫人曾经说过的,少夫人说她此生最恶毒的念头,就是把她的祖母和堂姐吊在城门下。 闵夫人亦是目瞪口呆,指着韵之气得发抖:“这、这就是公侯小姐说的话?” 韵之欠身:“让母亲见笑了,公爵府家教如此,若遇不善,必当以牙还牙。” 第357章 将来做皇后吗? “夫人、夫人……”闵夫人气得瘫软下去,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搀扶她。 韵之回身向远处看了眼,提醒婆婆:“家里的婶婶嫂子们,都在看着您呢,母亲万千挺住了。” “把她给我捆起来,把她给我捆起来!”闵夫人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喊着,“把这小贱人给我关起来!” 韵之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看得闵夫人手下的婆子丫环一个个露怯不敢上前,但她没再出言威胁挑衅,带上自己的奶娘和绯彤就离开了。 巧的是,这一日在朝廷上,经祝承乾保荐,闵延仕的爹得了一宗肥差,来年不仅将名利双收,对闵延仕将来的官途也是重要的一步。 因此不论闵夫人如何向丈夫哭闹,闵老爷也没打算为难儿媳妇,反告诫妻子和女儿,不要招惹公爵府的姑娘,别毁了他和儿子的前程。 闵夫人因此气得病倒了,家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妯娌和姨娘们,上赶着给她张扬出去,自然在她们宣扬之前,祝家早已得到消息。 扶意听说那“吊在城门下”的话,就知道是自己教给韵之的,没敢在奶奶跟前承认,只在心里又好笑又着急。 而老太太又岂是一味纵容韵之霸道的,特地派了芮嬷嬷上门去,替她劝诫孙女。 可当芮嬷嬷回来比划了一下,那家婆婆如何威胁欺负自家姑娘,老太太又气得不行,怒道:“我说韵儿不能如此霸道嚣张,果然是那女人先动手,她既然敢动手,我也敢把她吊在城门下。” 总算还有靖王妃是冷静的,说这样不长久,不说闵夫人疯了,韵之早晚也气出病来,真有了什么事,再计较就晚了。 “眼下我们再去,或是把孩子叫回来,都不好看,就等皇后摆宴那日,我来给韵之念叨念叨。”靖王妃对母亲说,“也难怪您不肯跟我走了,看把韵之纵的,您得为孩子的长远打算。” 且说闵家母女,原先打的算盘,是想祝韵之眷恋自家儿子,为了他的体面和名声,必定是会处处忍让不张扬。 谁知韵之是那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偏不吃这一套,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也不肯退让半步。 贵妃派人来娘家问缘故,闵夫人带着女儿进宫哭了一场,反被贵妃嗤笑:“这么多年,你竟然叫个小丫头治住了,也罢,她是延仕的妻子,将来闵家的主母,是要厉害一些,才能撑得起家里的门脸,嫂嫂不如就此退下来,享清福的好。” 闵夫人深知小姑子与自己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偏帮自己,但闵初霖是她嫡亲的侄女,便是说:“她把霖儿害成这样,妾身往后该如何为霖儿安排亲事,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霖儿去了夫家,还不得矮人一截,丢的也是娘娘的体面。” 贵妃低头看侄女,闵初霖的眼眉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一样,向来是十分疼爱这孩子的,嫂子的死活她能不管,但侄女就…… “你先退下,我和霖儿说几句话。”贵妃吩咐道,“你去宫门外等着吧,别在里头惹眼。” 待母亲离去,闵初霖便来到姑姑膝下,跪着哀求:“姑姑看在我的份上,帮一帮我母亲吧,您出面狠狠治了祝韵之才好,不然我们在家永无宁日。” “霖儿,倘若姑姑要你亲上加亲,做你四皇子哥哥的皇子妃,你可愿意?”贵妃轻轻托起侄女的下巴,“将来……” 闵初霖眼中精光闪烁,不必姑母言明,便道:“将来做皇后吗?” 第358章 要变天了 今日四皇子妃回娘家省亲,返回皇城时,见闵家的车马在门下,她上前寒暄几句,再进宫门,便遇上闵初霖离去。 那神采飞扬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知是看见了自己不放在眼里,还是根本没留神,她就这么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 四皇子妃心下一转,婆婆有话要私下与侄女说,连她的嫂夫人也拦在门外,必定没有好事,而闵初霖这么高兴,想来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这些日子,满城皆知祝韵之把闵家闹得天翻地覆,自然京中女眷都了解那母女二人的厉害,竟纷纷帮着新娘子说话,连四皇子妃都觉得十分解气,想那闵初霖,也曾好几回在她跟前无礼。 “你猜母妃找她说什么话?”四皇子妃带着近侍往回走,一面道,“我心里很是不安。” 近侍亦是道:“娘娘这些日子对您十分苛刻,把和四殿下的怨气,都撒在您身上,加上家里推脱了好几件事不帮她办,只怕是怎么看您都不顺眼。” 四皇子妃道:“以母妃的脾气,怕是想找人将我取而代之。” 这些话,她的宫女敢想不敢说,此刻听主子亲口说出来,吓得不轻:“您打算如何应付,告诉四殿下吗,又或是回家里求助。” 四皇子妃摇头:“容我再想一想,我若无中生有,反成了罪过。” 忽而一阵寒风刮过,剐得面颊生疼,皇子妃抬眸看天,心情沉重地说:“看样子这几日,就要作雪了。” 她的宫女跟着抬起头,叹道:“是啊,就要变天了。” 皇子妃倏然看向她,长眉拧起,严肃地提醒:“这几个字,再不要说出口。” 千里之外,大齐与赞西交界的边境,气候不及京城寒冷,但也有了凉意。 此刻,祝镕带着平理接收了一批来自京城的粮草补给,也收到了三婶婶捎来给平理的御寒之物。 平理抱着他的东西,看着将士们将粮食米面一车一车运入仓库,对哥哥道:“从京城那么远运过来,半路上遇到强盗土匪,耽误时辰不说,万一被抢了,我们这儿又断粮,难道活活饿死吗?不该是就近的府县筹集粮草先送来,朝廷为何如此不知变通?” 祝镕淡淡地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皇权最大的威胁是兵权,粮草便是皇帝制衡兵权的筹码,若是我等能轻易从就近得到粮草,谁还把皇帝放在眼里?” 平理一点即通:“因此纪州能自给自足,在皇帝眼中,就是最大的威胁?” 祝镕看向弟弟,问:“怎么提起纪州来了?” 平理眼神一晃,抱着娘给他的包袱,岔开话题说:“一会儿看看,娘有没有给你也带些什么来,或许有嫂嫂的体己在里头,放心,我不会贪了你的。” 看着弟弟走开,祝镕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四周。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这里,但对方不是敌人也不是皇帝爪牙的气息,是坚定而可靠的守护,并非监视。 远处平理喊着:“哥,要不要你先来翻翻,万一有个什么嫂子的手帕香囊之类,我拿着怪腻歪的。” 祝镕跟上来,给了弟弟一脚:“乱嚷嚷什么,不成体统,你嫂嫂是叫你拿来开心取乐的?” 平理自知失言,连声赔不是,但是将哥哥吸引开后,便见有人影往存放米粮的仓库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嘻嘻哈哈地要去看娘亲给他捎带了什么。 转眼,太子妃产育小皇孙有些日子,皇后以太子妃的名义,将小皇孙庆贺满月的花销折算成粮草,送去前线慰劳将士们,另一边则拿出体己来,在涵元殿摆了几桌酒席,与亲近的几家皇亲贵族的女眷相聚。 公爵府和闵家都在受邀之列,扶意作为长房嫡子的媳妇,自然也被皇后邀请,但这几日虽然胎儿越发稳健,害喜却十分严重,一整天也吃不下几口饭,十分可怜。 老太太不忍她去御前辛苦,自己便也报了身体不适未入宫,更经皇后允许,把自己的席位让给了小儿子媳妇,三夫人高高兴兴地要跟着进宫开眼界去。 到了进宫这日,扶意却穿戴整齐,来内院向祖母请求示下,她很想见一见韵之。 出嫁不久的新娘,的确没道理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更何况韵之如今名声在外,若与娘家太亲近,更担心传出仗势欺人的话。因此两府离得不远,却难能见上一面,今日宫中宴席,不失为好机会。 “万一害喜了怎么办,在御前失态,即便皇后不计较,你那婆婆又要念叨。”老太太劝说,“还是身体要紧。” 扶意坦率地说:“奶奶,我太想念镕哥哥,这几日心情十分郁闷,夜里动不动就落眼泪,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很是烦恼,正想出去走走,哪怕散散心也好。” 听这话,老太太便心疼起来,答应了孩子的请求,叮嘱道:“千万小心,别往人多的地方站。” 一面就吩咐李嫂去找小儿子媳妇来,要把扶意托付给她,这样彼此照看,她也不怕小儿子媳妇在宫里乱说话。 巧的是,祝闵两家的车马,几乎同时在宫门外相遇,二夫人见了亲家母,便要上前去寒暄,被大夫人喝止:“今日皇后做东,你要与亲家热络,挑别处去。如今闵家可不是宰相府,你堂堂公爵府的夫人,反冲他们低头哈腰地谄媚,韵之得亏不是你养大的,丢人现眼。” 二夫人瞪着大嫂,敢怒不敢言,初雪上前来劝她,反被责骂了几句。 “将来平理的媳妇,我一定当闺女般疼爱。”三夫人和扶意在一起站着,很是看不惯,“她们都没受过婆婆的罪,何苦来的这样刻薄。” 扶意笑着看向婶婶:“我的弟妹,可有福了。” 此时内侍来宣,请公爵府女眷进门,之后才轮到闵家,大夫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冲着闵家这边道:“韵儿,来。” 正规规矩矩等候进宫的韵之,忽然听见大伯母叫自己,在娘家时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夫人又道:“韵儿来,皇后娘娘很想见你,要恭喜你。” 韵之向大伯母欠身后,先走来婆婆跟前问:“母亲,我可以先过去吗?” 闵夫人眼角透着厌恶,冷笑道:“原来你眼里还有我?” 可她却不知道,韵之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个样子给边上的人看,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婆媳之间说什么,她根本没打算等婆婆点头,礼数到了,转身就往娘家这边来。 闵夫人气得身体一哆嗦,但那么多人在宫门前等候进宫,她怎么也要稳住了,只听女儿在身边道:“娘,您等着,我来替您收拾她。” 闵夫人还算清醒,叮嘱女儿:“今日皇后做东,你不要造次。” 可闵初霖胸有成竹:“您等着看好戏吧。” 宫门下,韵之走来,向大伯母、母亲和婶婶、嫂嫂们行礼,大夫人难得的一脸慈爱,亲手挽着侄女进门。 宫外等候的女眷,议论纷纷,扶意离开时略看了一眼,目光扫到了闵初霖的脸上。 那丫头一脸轻狂得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十分反常。 扶意记在心里,待进入内宫,韵之便退下来与她同行,阔别数日,姑嫂二人紧紧抓住手,若非在宫里,韵之恨不得能把扶意抱在怀里转一圈。 然而扶意却提醒她:“小心闵初霖,我看她有些不寻常。” 韵之颔首:“这几日她在家里十分安静,我也觉着奇怪呢,我心里有分寸。” 正说着话,贵妃和四皇子妃到了,韵之便带扶意来行礼,向四皇子妃介绍自己的嫂嫂,她们年轻人到一旁说话,不多久,闵家女眷也来了。 四皇子妃和韵之成为了朋友,如今又多了一重表兄弟妯娌的亲近,加上之前为了贵妃要纳韵之为侧妃的事,彼此早就开诚布公地谈过,今日四皇子妃便也道:“母妃她,像是要殿下纳了闵初霖。” 韵之不可思议:“这如何使得,您这样温和的人,她可是……” 四皇子妃示意韵之小声些,低声道:“只怕不仅仅是纳妾,兴许还要将我取而代之。” 第359章 姑侄的阴谋 扶意和韵之闻言,对视一眼,彼此面上皆是沉重而严肃。 四皇子妃道:“又怕是我胡思乱想,万一做错了什么,反叫她捏了把柄。近来她与殿下不和睦,我娘家对她交代的事又诸多推诿,彼此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知谁先忍不住。” 韵之说话直白:“您多年才得一皇孙,太子妃却接连产子,贵妃娘娘她也因此苛求您了吧。” 皇子妃颔首,苦笑道:“我若能像你就好了,如今宫里的人对你无不佩服。” 韵之不禁赧然:“您是取笑我呢,我知道,满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皇子妃摇头:“不骗你,别人我不知道,我是羡慕极了。” 扶意不得不打断这些话,询问皇子妃:“方才说的事,您打算如何应对?” 她是知道的,贵妃想要对同父异母的长姐动手,来宣泄多年的怨恨。 但这件事仿佛从一开始就很蹊跷,贵妃故意先向皇后挑明,公公婆婆又漏给柳姨娘听,就算后者是无心之举,那贵妃为何要先暴露自己呢。 皇帝与闵王妃的暧昧,至今还在京城流传,而扶意从祝镕口中知晓,用父亲的话来说,以他所知所见,皇帝对闵王妃的确情深意重,但为了江山,不得不做出取舍。 贵妃若无故对她的长姐下毒手,皇帝一旦盛怒,皇后必然不会包庇,那么她自己也就到头了,何苦要先说出来? 只听四皇子妃说:“这些话,不能对家人讲,他们为我提心吊胆多年,我不忍再叫他们辛苦。告诉你们,是盼着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我若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甚至死了,望你们能为我将事情知晓天下、告诉殿下。” 韵之又难过又心疼,劝道:“您不是这样柔弱性情的人,请不要吓唬自己。您虽不能像我那样,明着和婆婆翻脸,可也一定有办法防备,您别着急。” 此时,内侍引领胜亲王妃、世子妃与郡主入殿,众人起身见礼,涵之大方来到母亲面前,问候请安。 大夫人心中虽不快,也端着稳重矜持,和女儿客气了几句。 待涵之再来见妹妹们,便问韵之:“见闵家一行人里没有你,我还以为你没来,怎么先进来了?我知道你与婆家不和睦,但这样的场合下,该有你的道理才是。” 扶意替韵之解释了缘故,涵之听了直摇头,坐下没多久,也终于轮到闵夫人带着家眷进门。 待众人入席,皇帝从大殿赐来酒菜,内侍请皇后与诸位娘娘、夫人们不必谢恩,但女眷们不敢不尊,再后来又有太妃赐席,冗长琐碎的礼仪之后,终于要开宴。 台上唱的是《麻姑献寿》,韵之轻声对扶意念叨:“你看这麻姑的父亲,再看看我们家,果然世上是有这样的爹娘,我们家也不是特例。” 扶意则叹:“这样的人,也能做大将军,如此德不配位之人,我们眼前也有。” 韵之以为,扶意说的是金家,然而扶意心里想的,却是皇帝。 此时皇后的近侍嬷嬷到了扶意身边,低声言语几句后,便搀扶公爵府少夫人到了御前。 皇后和蔼可亲地说:“听你婆婆讲起,这几日害喜严重,便另外给你准备了休息的偏殿,你不舒服了就直接过去,自然有人照应,不必等我示下。” 扶意躬身谢恩,又听了诸位几句恭喜的话,才退回自己的坐席。 皇后虽厚爱宽容,但扶意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一时不适能忍则忍,后来宴席过半,女眷开始走动,连大姐姐都在内侍引领下,离席去探望坐月子的太子妃,她这才往皇后为她准备的偏殿来。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后,宫女请她休息片刻再回席上,扶意也不勉强,她们捧了水盆手巾等物先退下,一时无人在左右。 这是深宫内苑,扶意不敢放松警惕,不敢独处一室,想要到门外来张望等候,却见闵初霖带着一位公主往这里走。 虽说是公主,这位的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养在贵妃膝下,在宫里虽无人敢欺负,可是在闵家的姑娘跟前,反而矮了一截,这些故事,扶意早就听韵之讲过。 扶意下意识地回到殿中,见柜子后面有地方能藏人,便站了进去。 没想到,闵初霖当真进门来,但进门后不久,就借口打发了那位小公主,只留下贵妃的近侍,这一位扶意也已认得。 扶意见那近侍塞给闵初霖一小包东西,附耳低语不知说的什么,闵初霖却是张扬轻狂,刚要开口,宫女却格外小心,将殿内都看了一遍,确定无人后,才又对小姐耳语了几句。 闵初霖听罢,扬眉一笑:“请姑姑放心,有我在。” 她们没有太多逗留,交接了东西很快就离去,扶意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是伺候自己的宫女回来了。 这样一来,闵家女儿必定知道自己在这里,与其等她们找来,不如自己先出去。 殿外长廊下,闵初霖和贵妃的侍女,惊愕地看着扶意从殿内走出来,都吓得脸色惨白。 皇后的宫女不知缘故,上前来搀扶,担心地说:“您怎么出来了,娘娘吩咐,要照顾好您的。” 扶意道:“这一阵过去,我能好上几个时辰呢,这会儿反而有些饿了。” 宫女们见她气色不坏,便道:“那也好,皇后娘娘特地为您准备了酸汤,最是醒脾开胃。” 扶意含笑看着闵初霖:“妹妹也在这里,不如一同回席上去?” 第360章 扶意的反杀 贵妃的宫女再次跑回那偏殿中,慌张地看了又看,实在想不通扶意到底藏在哪里,一时顾不得礼仪,撂下这里的人匆匆就跑开了。 闵初霖僵在原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她,此刻脑筋转不过来,心里是有恶念的,但这毕竟是涵元殿,是皇后的地盘,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妹妹,我们走吧。”扶意温和地说,“外头怪冷的,还是殿内暖和,别吹风着凉了。” 闵初霖狠狠地剐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捏着拳头就跑了。 皇后的宫女方问:“她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知您在里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扶意浅笑:“不知是怎么了,我方才并没有遇见她们。” 然而回到殿中,除了闵初霖坐立不安,贵妃也是一脸紧张,一双凌厉的眼睛死死盯着扶意看了好一会儿。 但扶意视若无睹,喝了几口皇后命御膳房特制的酸汤,便专心看台上的戏。 她心里明白,这一下是彻底得罪了贵妃,那纸包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指不定下一次,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方才若不躲起来,闵初霖和贵妃的宫女绝不会当着她的面做那些事,虽能避开冲突,可相比之下,宁愿牵扯进来,知道她们想做什么,如此才能周全王府一家。 一曲终了,内侍请皇后点戏,皇后让给了贵妃,众人都看向贵妃时,扶意却不经意看见了闵初霖。 她一手捂着腰带,低头往衣襟里看了眼,看样子,方才拿到的纸包,还在她的手上。 扶意脑中飞转,今日若不反将一军,贵妃必定要连她一起除去,即便扳不倒贵妃,也不能让闵初霖全身而退。 “扶意,你尝尝这芙蓉酥。”坐在一旁的韵之,将一碟状如莲花的酥饼递给她,“酥软清香不甜腻,你应该喜欢。” 扶意接过点心,却道:“不如也请初霖妹妹尝尝?” 韵之一脸莫名,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扶意夹了一块点心后,就把碟子递还给她,笑着说:“自家妹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寂寞,做嫂嫂的该去陪陪才是。” “你怎么了?”韵之压着声音问,“鬼才要和她坐一起。” “去她的身边,不要和她靠太近,也别让人接近她。”扶意迅速说,“你看好她,之后我自有道理。” 韵之虽不知缘故,但一听这话,就明白扶意是要算计什么,再不多问一句,带上那芙蓉酥,就来到小姑子身边。 闵初霖见她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一跳,韵之坐下道:“外头风言风语传了那么多,我们姑嫂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我知道你讨厌我,就想想是为了你的名声,为了你哥哥的名声。” “你也知道名声?”闵初霖嗤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韵之满脸堆笑,将芙蓉酥夹给小姑子,嘴上却说着威胁的话:“要体面,大家一起体面,若不然,我可不介意与你在这殿上撕扯开,忍一忍吧。” 闵初霖恨得咬牙切齿,扭过头去,再不理韵之,而她的手,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腰带,这都被扶意看在眼里。 想来,那纸包里不是毒药就是春.药,王妃娘娘已经受过一次苦,而上一回,贵妃一定后悔没直接就下毒。 但扶意总觉得,今天闵初霖不是奉命对王妃出手,开席前听四皇子妃说,因母子不和导致婆媳不和,贵妃大有废了儿媳的念头,而四皇子妃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不禁心寒,是何等恶毒的人,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别人的性命。 贵妃若真是要毒杀儿媳,选在今日,必定是还要唱一出苦肉计,好让天下人知道,也有人企图谋害四皇子。 自然这一切,都是扶意的猜测,她并没有通天的本事,只是刚好看见了罪恶。 此时,涵之姐姐带着郡主探望太子妃归来,尧年见韵之坐去了闵家的席位,便过来和扶意挨着坐。 “真是稀奇,韵之怎么了?”尧年从宫女手里接过茶,打量着对面的闵家姑嫂,笑道,“难道是皇后或贵妃的命令?” 扶意却问:“郡主,今日是不是开疆当差?” 尧年眼神一晃,勉强应了声:“是他,怎么了?” 扶意说:“郡主,有没有法子,让开疆带着皇上一起出现?” 尧年蹙眉:“你想做什么?” 扶意说:“闵初霖的衣襟里,正藏着不知要送进谁嘴里的东西,毒药还是春.药,就不好说了。” 听这话,尧年反而气定神闲,缓缓饮下茶水,又悠哉悠哉地挑了几样东西吃,扶意便没再多说什么,旁人看起来,她们一切如常。 贵妃点的文戏,不如武戏热闹,台上老生咿呀长谈,十分枯燥,尧年吃絮了点心,撂开手,起身来到皇后身边。 “怎么了?”皇后笑问,“瞧你这一脸坐不住的样子,是不是要出去逛逛?” 尧年娇然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伯母,方才听皇嫂说,太液池的枫叶正是最美的时候,我想去看一眼。” 皇后笑道:“的确是枫叶正浓,昨夜北风紧,听说还掉了不少,再不去看就要等明年了。” 闵王妃坐在席中,开口道:“这孩子没有定性,您放她出去,不知又跑去何处了。” 皇后不以为然:“她还小呢,正是贪玩的时候,别拘束她。” 说着看向坐席,唤来几位皇子妃和公主,尧年又喊上韵之,韵之一把拉起闵初霖:“妹妹也一起去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闵初霖也不好挣扎开,慌乱地说了句:“我想看戏,我就不去了。” 可没等贵妃替她开脱,尧年就走来,和韵之一左一右挽着她,“亲亲热热”地就往殿门外走。 将要跨出门,尧年回眸看了眼扶意,似乎是要她放心,后面的事,就交给她。 扶意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将芙蓉酥吃下,她能感受到来自贵妃炙热狠毒的目光,可今天这事儿,只怪她们活该。 禁军衙门里,开疆赶回来吃口饭,立马就要再进宫,可一碗米饭才扒拉了几口,手下就匆匆赶来说,皇帝要调配几条猎犬进宫。 “做什么?”开疆皱眉,“皇上不是和工部的大臣在勘察西南角的宫殿工程,要狗做什么?” 他的手下应道:“几位公主、郡主在太液池边玩耍,刚好遇上了皇上,像是谁的东西掉了,找遍了也没看见。安国郡主谏言,不如找两条狗来搜,皇上就恩准了。” 开疆放下碗筷,思忖这其中是不是另有文章,但不论是谁在算计,他都担心尧年的安危。 “我带进去。”开疆匆忙漱口,抹了嘴说,“跟我来。” 太液池边,尧年正亲热地挽着嘉盛帝在长桥上看鱼,边上姑娘们毕恭毕敬地陪同,韵之死盯着闵初霖,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扶意吩咐的话,她一定要好好做到。 当太液池里的鱼就要翻了天,终于有侍卫牵着狗前来,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皇家犬,虽然高大凶猛,但平素绝不乱吼乱叫,可今天一靠近这里,它们就异常激动。 开疆亲手训练的狗,立时知道他们是发现了什么,向嘉盛帝道:“皇上,可否容臣松开绳索,若无臣的命令,它们绝不会伤任何人。” 嘉盛帝问:“它们怎么了?” 开疆道:“是嗅到了可疑之物。” 嘉盛帝看向一众年轻女子,这里有他的女儿、侄女还有儿媳妇,一并大臣家的小姐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可疑之物,又担心是不是太液池边来过刺客,在此埋藏了什么。 “放开吧,别伤了人。”嘉盛帝说着,拉过尧年,“到皇伯伯身边来。” 开疆拍了拍膝下两条大狗,松开缰绳后,它们没有凶狠地飞扑出来,而是一路嗅着气息,来到了韵之和闵初霖的脚下。 开疆上前道:“请二位小姐分开。” 韵之立刻让到一旁,其中一条狗围着她嗅了几下后,就和同伴一起停在了闵初霖的身边。 “皇上,闵家千金身上,恐怕是带了违禁之物入宫。”开疆向皇帝抱拳道,“请皇上容臣指导宫女来搜身。” “没有,我没有……”闵初霖惊恐地喊着,可两条大狗围着她,她稍稍一动,它们就露出獠牙,吓得她花容失色。 嘉盛帝满腹狐疑,冷声道:“来人,搜身。” 第361章 皇帝心知肚明 当皇后、贵妃、闵王妃,以及其他后宫得到消息赶赴太液池,闵初霖已被禁军控制,宫女从她身上搜出一包剧毒的砒霜,纸包中砒霜的量,足以致人性命。 “皇上没事吧?”皇后到来,最先问皇帝的安危,而后才怒斥在场的年轻孩子们,“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郡主们纷纷表示和她们不相干,几位大臣家的千金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纵使有平日里不得不做闵初霖跟班的,今日也撇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帮忙说句话。 “贵妃?”皇后严词厉色,再不似平日那般温和,“这是怎么回事,她可是你的侄女?” 贵妃脸如菜色,死死撑着才没叫自己慌乱,向皇帝跪下道:“陛下明见,这孩子不过是今日进宫赴宴,与臣妾什么相干,她从外头带进来什么东西,臣妾如何能知道。要怪,也只能怪禁军守卫不利,把她放进来。” “姑姑、姑姑……”闵初霖慌乱地喊着。 “孽障,你带着这东西进宫,是要做什么?”贵妃赶上前,扬手扇了闵初霖一巴掌,把她整个儿给打蒙了,继续骂道,“你想毒害谁,难道你要害死我不成?” 闵初霖眼前发黑,脑袋发晕,但心里总算还知道,倘若拖姑姑下水,只会一起死,于是只哭着喊冤:“这不是我的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姑姑救我,皇上,这不是我的东西……” 皇后向皇帝欠身:“今日是臣妾摆宴,不论闵初霖是否无辜,让这样的东西混进宫来,臣妾责无旁贷,原就是女眷之事,该由臣妾来掌管处置,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妾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代。” 嘉盛帝扫了眼贵妃,又看了看地上的闵初霖,心知这件事查也没意思,多半是这姑侄俩又想害什么人,被人发现了遭反杀。 他看向自己的侄女,很显然,尧年拿捏了闵初霖的命脉,甚至敢企图扳倒贵妃,这孩子的胆魄,像极了她的父兄。 尧年明白自己被看穿,也没什么好怕的,反而一脸委屈地上前问:“皇伯伯,我的香囊还找不找了,该不是真的掉进太液池了吧。” 闵王妃呵斥:“胡闹什么,还不退下。” 皇帝却露出几分温和,对侄女说:“把针线上的宫女都找来,你爱做什么样的,就叫她们做,丢了的这只就别要了,或是谁捡去了,只当你打赏了吧。” 他转身看向皇后:“先把闵初霖关押起来,今日是你和太子妃高兴的日子,不该扫你的兴,朕陪你一道过去坐坐,喝两杯孙子的喜酒。” 皇后大方从容,欠身道:“多谢皇上,臣妾替太子妃谢恩。” 嘉盛帝亦不忘对身后的贵妃道:“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别在皇亲贵族面前丢了脸。” 涵元殿宴席上,女眷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门路的已经打探到发生了什么,涵之坐来扶意身边,问道:“意儿,你是不是知道?” 扶意一一解释,说起她很可能从此被皇帝盯上,倘若贵妃到时候把什么都招了,皇帝必定会明白,她站在了什么立场。 “个中得失利弊,一时也想不到那么多。”扶意说,“只想着,下一次再要抓她们姑侄的把柄,就难了,更担心若不主动出手,闵初霖真把这东西,喂进谁的嘴里。” 涵之道:“你自从来到京城,就与王府亲近,皇帝心里怕是早就明白你的立场,如今不过是多一件事,但真有一天要翻脸,也不会因为这件事。” 扶意应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是早些晚些,若能在那之前,先阻止贵妃姑侄害人,也是值得了。” 只见三夫人来到她们身边,她不大进宫赴宴,见识的少,这会儿满肚子好奇:“出什么事了,我听见几句话,说是闵家的女儿闯祸了?” 她们看向对面坐席上的闵夫人,她一脸惨白眼神发直,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她如今连跟着去的资格都没有。 宰相府的匾额一摘,闵家若非还是贵妃的母族,她们早就连宫门都进不来。 这京城里的繁华,在皇权之下,即便富贵滔天,也可以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人遗忘。 便是此刻,殿外内侍通报,圣驾到来,众人纷纷各归原位,起身相迎。 这一日的宴席,说不上尽兴,但也终究没扫兴,皇后大气雍容处变不惊,真真一国之母的威严尊贵,纵然立场相悖,扶意依旧对她充满敬佩。 然而一样米却养两样人,她的婆婆同是杨家的女儿,为何差了那么多。 退宫回到家,才进宅门,大夫人就劈头盖脸地问扶意:“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听皇后宫里的人说,是你撞破贵妃的宫女和闵初霖捣鬼,你到底做了什么?” 靖王妃缓缓从门外进来,今日太液池边出事时,她正探望太子妃,回到宴席上,见皇帝来了,经身边的女眷告之,才知是闵家的女儿携带剧毒进宫,被皇帝抓了个现行已经关了起来。 彼时靖王妃看向自家孩子,一个个规规矩矩、稳重端庄,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当时没有多想什么,这会儿听嫂子的话,才明白,那姑侄俩,果然是栽在自家孩子手里。 “嫂嫂这么凶,别吓着您的小孙子。”靖王妃说,“侄媳妇怀着胎,有什么事,将来再教训她不迟。” 大夫人冷声道:“你也是做婆婆的人,难道眼看着你的儿媳找死,你也不插手?我敬你可不意味着就该事事容你插嘴,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这个外嫁的姑娘不相干。” 不等小姑子反驳,大夫人就呵斥身边的人:“把少夫人带回兴华堂,我有话问她。” 三夫人上前挡在扶意跟前:“既然外嫁的姑娘没资格插嘴,我这个婶婶总能说几句话吧,孩子今天奔波一场,正是累了,不说叫她躺下歇一歇,您是要三堂会审吗?闵家的女儿居心叵测,和我们祝家什么相干,您要把扶意怎么样?” 只见二夫人拉着初雪从边上过,根本不搭理这头的事儿,亲家遭了难,她还要去找丈夫和儿子商量,哪里还有心思管闲事。 大夫人却转身呵斥她站住,怒声道:”还有你,成日里对闵家的人低声下气,你们娘家不济,难道祝家也倒了不成?既然如此,不如把家分了,你们离了公爵府,你愿意去给闵家人提鞋洗脚,我也不拦着你。” 二夫人开口欲争辩,见靖王妃走上前,面上不怒自威的气势,逼得她讪讪闭上了嘴巴。 “都散了吧,你们送少夫人回清秋阁休息,请郎中瞧瞧脉象。”靖王妃道,“都少说一句,别人家的事,我们急红了眼做什么,散了吧。” 大夫人早就受够了小姑子,冷冷道:“有本事,你就在这里长长远远地住下去,这家里早就不成了规矩,也不多你一人了。” 靖王妃想起扶意之前的计划,便顺势道:“得亏镕儿是母亲养大的,如今平珒也跟着祖母,往后才能有出息。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家里赖着不走,我的丈夫也舍不得,不过这一次走,我要把三丫头、四丫头带走,让她们跟着你,我们祝家的姑娘就完了。” 大夫人冷笑:“随你,还当我稀罕?” 杨氏拂袖而去,二夫人也匆匆忙忙走了,只有三婶婶担心扶意的身体,小心翼翼搀扶她,安抚着:“孩子别怕,先回去歇着。” 扶意与姑姑目光相交,彼此眼中都有笑意,这件事传出去,不论皇帝是怎么想的,但姑姑带走姑娘们的事,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婶婶,我没事。”扶意说,“就是在宫里吃的不自在,我倒是饿了。” 三夫人笑道:“我也饿,我还以为进宫多有意思,往后请我我也不想去了。” 这个时候,闵延仕已经赶到禁军府,好容易等来开疆询问缘故。 开疆无奈地说:“当着皇上的面,搜出了砒霜,令妹虽辩称不是她的东西,可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眼下转交内廷,由皇后娘娘调查,我这里插不上手了。” 闵延仕道:“砒霜乃是禁物,医馆药房若是入药,都要在衙门登记造册,她一个姑娘家,实在没法子弄来这些东西。” 开疆说:“这我当然知道,可你得让皇上和皇后也相信才行,这一遭,你家姑娘不死也要扒层皮了。” 第362章 可是小登科之功? 闵延仕问道:“这件事因安国郡主而起,听闻是郡主要找东西,皇上才命你带狗前去,会不会是她放在初霖的身上?” 开疆有心护着尧年,反问闵延仕:“郡主目的何在?” 闵延仕想了想,说:“王府与贵妃的恩怨,总是要清算的。” 开疆道:“令妹的品行我不多言,可长辈之间的恩怨,她终究是无辜的,王府若是要报复贵妃,绝不会扯上不相干的人,难道你不信她们的为人?” 闵延仕忙道:“我自然信姑母与郡主的为人。” 开疆道:“别真是你家姑娘,想要帮着贵妃做些什么,她自己弄不来砒霜,但若是贵妃所给呢?” 闵延仕神情凝重,抱拳道:“宫里有什么动静,还望派人告知,不胜感激。” 开疆说:“你我兄弟,这是必然的,但愿别牵扯了你才好,这阵子贵府麻烦不断,你实在辛苦。” 可闵延仕却露出几分笑容:“好歹,还有你对我说一声辛苦。” 开疆觉得稀奇,上下打量闵延仕,笑道:“你瞧着,比过去有精神,可是小登科之功?“ 闵延仕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便说他与韵之之间的事,再次作揖:“宫里的动静,拜托了。” 闵府不消停,祝家也不太平,靖王妃当着家人和下人的面,与嫂子大吵一架,大夫人当时也怒气冲天,说了许多冒犯不敬的话语。 祝承乾赶回家中时,妹妹已经在收拾行李,即刻就要返回靖州,并将映之和敏之一并带去靖州教养,又因慧之舍不得姐姐们,这会儿也在西苑收拾行李,要跟着离开京城。 祝承乾不愿得罪靖王,劝说挽留妹妹再多住几日,靖王妃却道:“我不愿挑唆你们夫妻和睦,但哥哥心里该明白,扶意腹中的孩子和她没关系,她从来就没在乎过,今天又要命下人对扶意拉拉扯扯,完全不顾她的安危,下一次没人看见的时候,再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镕儿交代?” 妹妹的性情,祝承乾是了解的,他一时也想不到,她们是在做戏,为了能走得光明正大,心里只怕得罪了靖王,不惜要去找妻子来,向妹妹赔不是。 可靖王妃却说:“做哥哥的女人,实在憋屈,我家王爷绝不会向着她的妹妹而来责怪我,哪怕错的是我。哥哥,你也太让人寒心了。” 祝承乾他本是最擅长对付女人,可是面对妹妹,竟毫无办法,被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芮嬷嬷找来,说老太太要见儿子,祝承乾只能转来母亲跟前。 老太太说:“闵家的事,你要留心些,闵初霖那丫头,回头疯狗似的乱咬人,一会儿说东家给的,一会儿说西家给的,无辜的旁人跟着她遭殃。因此你妹妹的事,别和你家的计较了,眼下皇后主持这件事,她还要在中间传话呢。” 祝承乾说:“让姑娘们去靖州,您放心吗?” 老太笑道:“也该让她们去见见世面,靖州的冬天暖和,你妹妹和妹夫带着,我放心得很。实则我早就想把映之和敏之带在身边教养,可我精力大不如前,再不能像养育韵之那样带大一个孩子,平珒一个我就够操心了。让你妹妹带去吧,也不常住,过了年就回来。” 这件事祝承乾不愿再多说,但宫里的事,大夫人已经告诉她,扶意在偏殿休息时,撞见贵妃的宫女和闵初霖。虽然她对皇后的人说没遇上,可那两个人的表情极其尴尬,很显然她们自己知道是遇上了。 “今天的事,怕是和扶意脱不了干系。”祝承乾道,“母亲若不放心,您和我一同见她,好歹让儿子把话问清楚。年轻孩子不知轻重,只顾眼前快意恩仇,却不知要种下大.麻烦。母亲,您让皇上怎么看待呢,我们家的儿媳妇,胆敢挑衅贵妃?” 老太太说:“那就接来吧,我也问问,我正好奇呢。” 可是扶意一口咬定,她没有遇见闵初霖和那宫女,她什么都不知道。 祝承乾将信将疑,回到兴华堂后,向大夫人提起这件事,杨氏怒道:“皇后看见了的,看见贵妃瞪着你儿媳妇,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还装傻?祝承乾,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儿媳妇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心向着纪州向着王府呢,别有一天你栽在自己儿媳妇的手里。” 祝承乾心中有隐忧,可撬不开扶意的嘴,也没有任何证据,她从一开始就对皇后的宫女说没遇见那两个人,早就在事发之前,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儿媳妇心思缜密又聪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胆魄。 “来人。”祝承乾走到门前,冷声下令,“传我的话,少夫人身体孱弱,往后家中来客,一律不必她去接待。家外的事若要出门,必须经由我知道,任何人擅自让少夫人出门,我严惩不贷。” 扶意接到这话,心知还有下文,果然没多久,祝承乾又回过神来,把争鸣等人叫过去,勒令他们再不许擅自为少夫人向边境传递书信。 香橼和翠珠都为此愤愤不平,扶意却不以为然,她不能传递书信,总不见得祖母也被限制,只要她乐意,有的是法子和丈夫互通消息。 且说靖王妃再次进宫,向皇后请辞,杨皇后已经知道是自家妹妹和她的小姑子闹翻了,才一气之下要离京,自然是无话可说。 何况眼下宫里还有一桩麻烦事,她无心再去调解妹妹家中的琐事,客气几句便罢了。 靖王妃离宫时,恰巧在宫门下遇见闵延仕,他带着户部的人刚刚退下,见到王妃,特地上前来行礼。 “我听皇后说,她会妥善处理你家姑娘的事。”靖王妃道,“想来清者自清,回去劝劝你的母亲,不要忧思成疾。” 闵延仕深深作揖,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 靖王妃则道:“明日我将离京返回靖州,能否让韵之来送一送?” 闵延仕道:“姑母为何如此匆忙,小婿即刻返回家中接了韵之送去公爵府,今晚留韵之在家中和您团聚才是。” 此刻闵府中,郎中来过后不久,太医也来了,闵夫人急火攻心病倒,可叹丈夫儿子都不在身边,如今连女儿也被抓,只剩下韵之来张罗这些事。 韵之端药进来,心知婆婆不会要她喂,命这屋里的丫鬟来喂,可闵夫人还是把药碗摔了满地,指着韵之骂道:“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霖儿若有什么事,我一定拉着你给她陪葬。” 韵之淡定地命下人再去熬药来,对婆婆说:“您好歹先把身体养好了,与其惦记着拉我垫背,不如先把妹妹捞出来。” 闵夫人恨毒了,厉声道:“你把这家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祝韵之,你好恶毒,今天你故意坐在霖儿身边,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韵之道:“那就等皇后娘娘给个公论,我敢指天起誓,若是我害了初霖,不得好死,母亲您敢不敢起誓,若对我有半句诬陷,您也不得好死?” 边上的老妈妈看不下去:“奴婢活这么大年纪,没见过哪家儿媳妇这样对婆婆说话的,少夫人您也太放肆了,就是去您家老太太跟前,您也没道理,怎么能咒婆婆死呢?” 韵之反问:“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咒她了?我是问母亲敢不敢起誓,你听不懂人话吗?” “少夫人,您、您……”那妈妈气得直哆嗦。 “少在边上煽风点火,做好你们的本分。”韵之俨然主母之威,又对着婆婆说,“母亲,大齐律法严禁活人陪葬,您千万别乱说话,又叫人去参一本,我们家可真承受不起了。” 闵夫人气得捶胸顿足:“出去,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韵之也懒得留在这里,转身就走了。 出了房门,绯彤劝小姐忍一忍,别总把婆婆气得要死过去,韵之却道:“我是好心来照顾她,可你看她,恨不得把滚烫的药泼在我脸上。你们谁也别劝我,她不来惹我,我绝不会不敬,可她恶毒,我必定十倍奉还,横竖是没有太平日子过,凭什么我一个人受气?” 绯彤怕再劝反而煽风点火,便闭了嘴,搀扶小姐往新房去,可半道上被下人追来,说公子传话,请少夫人稍作收拾,回娘家住一日,好为靖王妃践行。 “姑姑要走了?”韵之也很意外,“怎么这么急。” 待她换了衣裳出来,听说丈夫在婆婆跟前,稍等片刻后,便见闵延仕满脸阴沉地走出来,隐隐还能听见婆婆的哭声,说她可怜吧,也是真可怜,但眼下,韵之显然更心疼丈夫。 “你跟我一道回去住一晚吧。”韵之说,“家里已经有我们的院子了,随时都可以住。” 闵延仕微笑摇头:“家里不成样子了,我不能再离开。” 韵之反问:“可是你留下,又有什么法子呢,还不是一样要等结果。皇后娘娘不松口,皇上不点头,谁也使不上法子。婆婆身边不缺人伺候,她也不要我们伺候不是吗,延仕,跟我走吧,就一晚上,明天送走了姑姑,我们就回来。” 第363章 还差着一口气 妻子的话虽然令人心动,可闵延仕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家人,他并不介意韵之回家去为靖王妃践行,但自己到底是不能走。 韵之也没有生气,这回姑姑离京,要把妹妹们也带走,她若不去送送,心里必然挂念,而她可以挂念家人,凭什么不让丈夫同样挂念他的家人。 “他们再不好,也是亲生的爹娘和妹妹。”韵之回到公爵府,在祖母跟前说,“因此就不来了,让我在家住一晚,和姑姑妹妹们,好生团聚。” 老太太问:“别的事我一概不管,只问你们小两口好不好?” 韵之大大方方地回答祖母:“也许不是长辈们眼中那样的好,至今还没能圆房,可我心里知道我们是好的,奶奶,你信我吗?” 老太太见孙女眼中透着欢喜和幸福,是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且不说在闵家如何,但这孩子和她的丈夫,已经有了一片天地,如此甚好。 老太太深知圆房虽非儿戏,肌肤之亲能让他们的身和心紧密结合起来,但的确强求不得,不如慢慢等一等,待水到渠成,他们自然而然就更好了。 这日一家人吃过晚饭,韵之便带着三个妹妹来清秋阁,扶意叮嘱姑娘们去了靖州不可荒废功课,哪怕将之前学的每日温习几篇也好,若是只顾着玩耍,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成野丫头了。 映之、敏之能摆脱兴华堂的压抑,虽也是各自担心姨娘,终不及慧之来的放不下,慧儿既要担心在边境的哥哥,又要担心襁褓中的小弟弟,最最重要,是她那个性情张扬爱与人争吵的母亲。 扶意温柔体贴地安抚她:“嫂嫂会替你照顾好一切,你安心跟着姑姑玩耍去,这个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你就想着,你在靖州好,这里的家人就全都放心了。” 说罢这些话,便命丫鬟送小姐们回去,想着至少该让慧之和三婶婶再多相处一些时辰,韵之将妹妹们送到门外,打着哆嗦回来说:“这天可真冷啊,可一场雪始终也下不来。” 扶意递过手炉,问道:“家里可还好?” 韵之窝在软垫子里,抱着手炉缓过几分,摇头道:“我婆婆病成那样了,还有几位婶子去问她讨月例,又闹着要搬回老宅去,是怕被牵连吧。我好心替她打发这些事,请太医请郎中的,到头来被她指着鼻子骂扫把星,说闵初霖若有什么事,要拉着我陪葬。” 扶意叹息:“不怪老相爷走得那么干脆,也是知道他官袍一脱,家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冒出来,不愿在京城丢人现眼吧。” 韵之懒懒地靠在垫子上:“这样的人家,一想到将来,我要当家作主,心里就没底。” 扶意说:“至少咱们不能学各自的婆婆,都是不长久的。” “你是要以德服人吗?”韵之苦笑,“也看他们配不配,有些人呐,你就得下狠手,像我婆婆那样的,我若不厉害些,就落得大嫂嫂和初霞的下场,你是真没见过我嫂嫂嫁来时,瘦得什么似的,那可是宰相府千金呢。” 她们正说着话,兴华堂的管事婆子来了,向少夫人和二姑娘请安,倒也和气恭敬,说了几句天气寒冷的话,便退了出去。 韵之好奇:“我当什么要紧事,就这么几句话,值得她跑一趟?” 扶意说:“如今她们都是好的,至少不会在大夫人跟前多嘴多舌火上浇油,她们并不是来向我请安,是来查岗盯梢的。” 韵之问:“为了今天的事,大伯母又和你过不去了?” 扶意苦笑:“若是她也罢了,如今限制我自由的是你大伯父,不过父亲他有所顾虑,我也能理解,先这样吧,我也该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再说。” “今天的事,可真险,闵初霖若半程中丢开手,又或是塞在别人的身上,那可就说不清了。”韵之有几分后怕,“那狗盯着我转时,吓死我了,扶意,你胆子可真大。” 扶意道:“若非你和郡主协助,我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敢起个头。说到底,功劳最大在你,为我们看住了闵初霖。” 韵之轻叹:“我还没告诉他真相,到底是亲妹子,闵延仕没那么狠,正为了他妹妹在奔波。” 扶意道:“也是人之常情。” 韵之小心翼翼来扶意身边依偎着,说最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如今一张榻上睡了,可惜都不行,我没有冲动,他也不敢,其实我心里挺难过的。虽然他亲口对我说,和我在一起很高兴,他也会对我笑了,但我心里依然不踏实,我知道我们之间,终究还差着一大口气。” 扶意轻轻拍哄韵之:“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 窗外夜色渐浓,此刻皇城中,皇帝的轿辇缓缓行进在宫道上,灯火停在了贵妃的宫殿外,平日里灯火辉煌的殿阁,今晚黑漆漆一片。 因被侄女牵连,宴席散去后,贵妃就遭到软禁,这里原先的宫人都被撤下,只有从别处调来的把守宫门的内侍。 贵妃在殿内听得动静,知是嘉盛帝到了,门前棉帘才掀起,她便在黑暗里凄凉地喊了声:“皇上……” 内侍鱼贯而入,将殿阁里的灯火点亮,贵妃慌忙整理自己的发髻衣衫,可皇帝在一旁闲适地坐下,冷冷道:“不必忙,再怎么打扮,也就这样了。” 这话听着寒心,贵妃缓缓放下了抓着衣襟的手,下跪行礼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第364章 家里的被子最舒服 嘉盛帝眼中是冷漠的笑,摇头道:“说吧,这次是想对谁动手,皇后?还是你姐姐?” 贵妃连连摇头:“臣妾不知道,那东西和臣妾不相干。” 嘉盛帝叹气:“这么多年了,是朕不了解你,还是皇后不了解你,朕来,只是想听实话,你既然不愿说,朕只好走了。” “皇上、皇上……”贵妃抱着皇帝的腿,“看在臣妾侍奉您二十多年的份上,皇上,饶过臣妾这一次,求您饶过臣妾。” 皇帝冷漠地问:“你想对谁下手,皇后,还是闵姮?” 贵妃却说:“这并不重要,皇上,您没看见项尧年的本事吗,她一步一步引着您上套,她是原就知道初霖身上带着砒霜。还有、还有祝家的儿媳妇,那个纪州来的小丫头,她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换做谁都要吓得半死,可她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和项尧年出谋划策,把您都算计上了。皇上,那几个丫头胆大包天,更是精明透顶,您一定要当心。” 嘉盛帝蹲下来,看着贵妃:“在你眼里,朕是有多愚蠢,能被几个小丫头算计?” 贵妃摇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嘉盛帝怒声道:“朕问你的话,你却始终不回答。” 贵妃被逼无奈,自知逃不过皇帝的眼睛,继续撒谎否认只会磨光他的耐心,万般无奈地坦白:“是您的儿媳,她一味纵容皇儿不求上进,对我也不如从前那般顺服,这样下去,皇儿的前尘都毁了,臣妾不能让她毁了……” 皇帝突然逼近她眼前,言语里带着杀人的戾气:“什么前程,你想要他当太子,要他做皇帝,动摇属于他哥哥的一切?” 贵妃浑身僵硬,再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的所有欲望,都是皇帝的逆鳞,就因为她生的是小儿子。 皇帝伸手抚过她的脸庞,每一下触碰都让贵妃颤抖,最后只轻轻一推,眼前的人就朝后跌坐在地上。 “皇上……”贵妃绝望地呼喊。 “朕告诫过你无数回,不要有痴心妄想,可你始终不听劝,但看在今次你替朕试出那几个姑娘的深浅的份上,也算功过相抵,皇后会对你网开一面。” “真的?”贵妃双眼放光,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您原谅臣妾了?” 皇帝冷漠地走开,只撂下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夜已深,京城里,大街小巷灯火渐灭,此刻闵家上下的人,也已各回各屋,纷乱的一天,终于要过去。 闵延仕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父母房中退出来,面对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母亲还是没来由地责备他的不是,而父亲则唉声叹气,并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只盼着不要被闵初霖牵连。 他后悔了,后悔没答应韵之跟她回娘家,至少在那里,会有人关心他的冷暖,担忧他的辛苦,哪怕只是表面的客气,也好过被责备被怨怼,被无休止地否定和嫌弃。 独自回到卧房,下人们来侍奉洗漱,反倒是看见这些从祝家来的人,他的心情还能略好一些。 “这燕窝粥,是少夫人吩咐,要您当宵夜的。”丫鬟端来了热粥,说道,“清火润肺,要您一定吃下去。” “放着吧,我一会儿吃。”闵延仕道,“你们也可以歇着去,我这里不用人。” 众人领命,询问是否要将房内烛火熄灭后,便纷纷离开。 待房门关上,闵延仕松了口气,走到桌边看了眼燕窝粥,虽感激韵之的体贴,可他实在没有胃口,想看几眼书,又定不下心来,只能自行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留下最后一点火光,就重重倒在了床榻上。 一切归于宁静,闵延仕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是韵之平日里用的香,他早已记住了这清甜的气息。 如今闭上眼,他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韵之的模样,清晰地看见她的笑容,但这一切却让闵延仕惶恐,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对妻子究竟是什么感情。 但韵之清清楚楚地说过,期待自己有喜欢上她的那一天,期待着他们彼此两情相悦的爱意。 可闵延仕却害怕,怕自己仅仅是渐渐习惯,渐渐熟悉,害怕他只是贪图和韵之在一起的轻松愉悦,害怕他永远也无法回报韵之的真情实意。 扪心自问,是不是还幻想着和言扶意的感情,闵延仕总算能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他早就放下了。 翻过身,他下意识地小心一些,怕惊醒身边的人,直到看见空荡荡的床铺,才愣住了。 身体的意识,比他的心更早地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闵延仕疲倦地闭上眼睛,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一晚,韵之贴着自己的身体,要他拍拍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了,闵延仕半梦半醒,便道:“把燕窝粥拿走吧,我没有胃口。” 却传来妻子的声音:“那我吃了,我正觉得饿了。” 闵延仕怔然,再一个激灵起身来,见绯彤点亮了蜡烛,再从她家小姐身上取下风衣。 韵之则端起碗,吃了两大勺燕窝粥,一面扭头看向丈夫,问:“你真的不吃了吗,要不要分你一口?” “怎么回来了?”闵延仕醒过神,站了起来,“不是说好了,在家里住一晚?” 韵之说:“可我太想你,怎么也不能安心,我还害怕母亲她趁我不在,给你床边塞通房丫头,我就回来了。” 绯彤在边上抱着风衣说:“奴婢可是睡着了,又被拖回来呢,公子,您下回还是跟着少夫人一道回去吧。”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就去门外找小丫头端热水来供小姐洗漱。 闵延仕道:“你也太胡闹,大半夜地回来,若是惊动了祖母她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着了如何是好。” 韵之却说:“我从清秋阁直接出来,谁也吵不着,你就别操心了,明儿我一早你再送我过去,姑姑天一亮就动身呢。” “这是自然,我也要去道别。”闵延仕说着,见韵之耳朵鼻头通红,看来外面十分寒冷,她从宅门外一路走进来,必然是冻着了。 “冷不冷?”他不自觉地走上来,捧过韵之的手,顿觉手指冰凉,不禁恼道,“你还吃冷的东西,这粥都凉透了。” 韵之却笑得眼眉弯弯:“这是风吹的,我心里可热乎了,想着马上能看见你,我就高兴。” “快上床捂着。”他拉着韵之坐下,用自己的棉被裹住了妻子,韵之感受到棉被上丈夫留下的体温,用力裹紧说,“还是家里的被子最舒服,我在我嫂嫂身边,怎么也睡不暖和。” 此时丫鬟们进来,送来热水为少夫人洗漱泡脚,闵延仕便让到一旁去,又要了热茶来,给她暖暖身子。 当手脚都捂暖的人,钻进自己那冰凉的被窝里,冷得直哆嗦,一骨碌又钻进了闵延仕的被窝,闵延仕吹灭蜡烛归来,无奈地说:“怎么不睡你自己那边。” “被子太冷了。”韵之说,“今晚我们盖一床被子可好。” 闵延仕却直接翻进里面,躺在了韵之的位置,盖上她的被子说:“你睡相太差,我们盖一床被子,明早就都着凉了。” “可是我冷。”韵之说,“我一个人睡,太冷了。” 闵延仕翻身过去:“很晚了,赶紧睡吧。” 韵之又问:“我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你让我睡外头。” 闵延仕没理她,但身上的气息,却是温和而亲切的,从刚才开始,他的嫌弃里就带着几分宠意,这一点情绪,韵之还是能分得清。 她掀开被子,一下又钻回自己的被窝,从后腰抱着闵延仕,但这床被子还没捂暖,又冷得她直哆嗦,闵延仕赶紧翻过身来,很自然地将妻子拥在了怀里。 贴上丈夫温暖的胸膛,韵之终于消停了,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口中黏糊地念着:“我很想你,夜越深,我就越想你,哪怕把全家人折腾起来,我也要回家来。” “韵之,这里是你的家吗?”闵延仕问,“你已经,把这里当做是家了?” 韵之却摇头:“是把你和我在一起的地方当做家,我可不喜欢这里,就算你不答应,我心里依然期盼着有一天,你愿意和我搬出去,与这里的人断得干干净净。” 闵延仕拢起被子,将韵之裹得严严实实,无奈地说:“那你先存在心里,兴许,会有那一天。” 韵之心里一咯噔,抬起头来,心疼地问:“是不是又被父亲和母亲责骂了,他们逼你了吗?” 闵延仕的难受和委屈,几乎要在妻子面前化作眼泪,二十多年来,终于有一个人如此在乎他,能从细枝末节上在意他的情绪,可他是个男人,他怎么能哭呢。 “你回来了,我就安心了。”闵延仕说,“真的。” 第365章 为天下人一搏 那一夜,小两口依然没有圆房的冲动,可都睡得香甜踏实,直到天明,彼此都在一条被窝里不分不离。 清晨,熟睡的人儿在丈夫的轻声呼唤里,迷迷糊糊醒来,睁眼就看见心爱的人,韵之甜甜地笑了,又往闵延仕身上贴。 可惜今早没有时间再多几分温存,他们要赶去公爵府送姑母离京,再者皇后今日会正式提审闵初霖,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 天微微亮,忠国公府门前,已停下几辆马车,祝平珞今日告假半日,要护送姑母和妹妹们出城。 靖王妃不要兄弟们来送,只应了三夫人和初雪,扶意则因天气太寒冷,姑姑心疼她的身体不叫她出门,反正该说的话都已说罢,将来的事,也不急于眼下。 三夫人和女儿难分难舍,慧之倒是冷静干脆,既然必须要走,她不愿拖泥带水,叮嘱了母亲一些话,就灵活地爬上马车,只在窗口挥了挥手。 车马出发前,韵之夫妻二人刚好赶来,闵延仕主动要求与姐夫一起送姑母出城,被平珞拦下说:“你家姑娘的事,还等圣上与娘娘发落,你先管好自家的事吧。” 靖王妃邀请小两口将来到靖州游玩,揽过韵之,慈爱地说:“好孩子,别着急,你们夫妻要一辈子长长久久,你只管在乎自己的心意,不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要记着,是你选择了延仕,谁也不能影响和阻碍你喜欢他,不要为了任何人忍气吞声。我们祝家的姑娘,该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女子。” 韵之回眸看了眼丈夫,晨辉落在他的身上,格外明亮耀眼,想起昨夜的温存,想起闵延仕说她回去了便安心,她一时脸颊绯红,赧然对姑姑说:“我们好着呢,姑姑放心,我绝不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奶奶的孙女,是您的侄女。” 为了车马不与大臣们上朝的人流相逆,平珞催促姑母出发,一家人挥手惜别,三夫人捂着帕子不敢哭。 初雪不知缘故,只哄着婶母:“慧儿玩几天就回来,婶婶您这样就舍不得,将来妹妹出嫁,可怎么办。” 三婶婶念叨着,将来找个上门女婿才好,她们进门去了,唯有闵延仕和韵之还在门前。 闵延仕说:“姑母和妹妹们一下子都走了,祖母必定不舍,你留下安抚奶奶,夜里我来接你。” 韵之说:“也好,我回家去,不过是和母亲拌嘴,她又不能领我的情,没得再把她气得病更重,你别怪我。” 闵延仕道:“我自己尚不能忍受,怎么会强求你呢,安心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韵之答应下,叮嘱他一切小心,目送丈夫上马往皇宫去,直到不见了踪影才进门。 刚好遇上父亲叔伯陆续要上朝去,祝承乾见了侄女,严肃地告诫:“你嫂嫂需要静养,不要在清秋阁叨扰她。” 韵之只管听着,没接话,再后来遇见父亲,自然也没几句好听的。 而她一听见父亲的声音,就能想象到闵延仕被他的父母责备埋怨的光景,心里就更疼惜丈夫。 皇城里,嘉盛帝早起预备上朝,太子前来请安,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太子离去后,皇帝便问内侍:“祝承乾到了吗?” 内侍立刻去朝房询问,直接将祝承乾带来,嘉盛帝带着他一路往大殿走,路上问道:“朕听皇后说,你妹妹带着几个侄女离京了,怎么走得这样突然?” 祝承乾道:“臣惶恐,皇上见笑,只因昨日内子与王妃大吵一架,姑嫂不和睦,王妃从小性情刚烈,又无端端地嫌内子不慈,强行带走了姑娘们,臣怎么劝也拦不住。” 皇帝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就不多问了,不过你那妹子,还有朕那小姨子的性情,朕都知道,难为你夹在中间。” 祝承乾躬身道:“臣实在羞愧难当。” 可嘉盛帝话锋一转,站定了说:“靖州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祝承乾严肃起来,谨慎询问:“陛下的意思是?” “沈家的家风做派,你是知道的。”嘉盛帝眼眸阴冷,“一旦起了干戈,你猜他们会倒向哪一边?” 祝承乾道:“臣不敢说。” 嘉盛帝冷笑:“是啊,朕也不敢说。” 君臣二人继续往前走,皇帝冷不丁提起:“昨天的事,你家儿媳妇,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祝承乾心中慌张,险些停下脚步,但迅速又跟上了皇帝,冷静地禀告:“臣已细细盘问,她一无所知,还请皇上明鉴。” 嘉盛帝仿佛满不在乎,负手往前走,好半天才撂下一句:“太聪明的人,要看管好,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千里之外,大清早,军中伙夫才刚生火做饭,就有老百姓来到军营外。 本以为他们是来讨一口吃的,谁知是送来了刚蒸好烫手的窝头,一定要请将士们尝尝。 这批米粮,是皇后以太子和太子妃的名义,送来慰劳将士们,但项圻麾下粮草充足,便顺水人情,直接散给了附近正陆续迁回的百姓。 这些日子,被烧毁的村庄已清理得差不多,还赶着各地大雪封山前,运来了一批木材砖瓦,不到寒冬腊月,既能建好几间瓦房,供村民们度过冬日,百姓们感激大将军恩德,特地前来道谢。 平理一早练功,遇上这样的好事,乐呵呵地拿着滚烫的窝头来找三哥,祝镕看着弟弟吃得那么香,不禁问道:“这粮食粗粝得很,又干又硬,你怎么吃得下去?” 自小山珍海味养大,连粟米都是下人一粒粒剥了,用油脂和松仁炒过才会吃的公子哥儿,几时吃过一口粗粮。 平理老实地说,他刚跟着出来时,莫说这窝头,就是姐夫行军带的面饼干粮,他都咽不下去,但抵不住饥饿,饿了吃什么都香,如今这些粗粮在嘴里,可比粳米白面香甜多了。 祝镕很高兴,转身去穿戴衣衫,而平理见他穿上了防护的长靴与皮革,不禁问:“要进山吗?” “找了几个当地人,请他们带路,一起去查探路线,凡是人能走的路,都要排摸一遍,免去赞西人再次偷偷入境。”祝镕道,“怕是日落才能回来,你不要……” “我知道,我绝不乱跑。”平理把窝头丢进嘴里,拍了拍巴掌,跳起来帮哥哥扎紧系带,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要小心野猪,那蠢东西受了惊吓只会发狂不会跑,力大无穷,撞一下可不是玩儿的。” 祝镕道:“真遇上了,一定猎来,给你开荤。” 平理嫌弃地说:“野猪肉又柴又硬,不如打几只鸟来,烤着吃才香。” 兄弟俩别过,平理用帕子包了几块窝头,硬是要哥哥带上,项圻看见了,笑道:“不给带上水袋吗,这么干,要他怎么吃?” 平理立刻又跑回去找水袋,只剩下舅兄二人,项圻道:“见一面,立刻归来,不要让我失望。” 祝镕抱拳:“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但若有不测,也请姐夫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项圻道:“没这么严重,只是不想节外生枝,速去速回。” 此时平理已经拿着牛皮水袋出来,扎在哥哥的腰上,啰嗦地叮嘱哥哥不要给侍卫拿着,万一走散了,想喝水也喝不着,进山还是要事事靠自己才行。 祝镕没有拒绝,带齐了东西,等来了几位当地的百姓,再带上几个近身的侍卫,一行人便离了大营。 平理这才问姐夫:“王爷走了吗?” 项圻应道:“走了,你放心。” 平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杀回京城?” 项圻冷静地看着他:“平理,你不担心家人吗,不怕他们因为你而身陷囹圄,不怕他们被皇帝当做人质来威胁你?” 平理神情凝重,严肃地回答:“我担心,可我若不为天下,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姐夫,您捡到的那只布娃娃的主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是皇帝抛弃了他们。就算没有我的家人,到时候兵临城下,皇帝也会把无辜百姓的性命拿来当人质,难道因为那些人质不是家人,我就毫无顾忌了吗?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会有人牺牲,那不如让我们祝家,来为天下人一搏。” 第366章 活罪难逃 在弟弟的豪言壮语之下,祝镕已经带人进山,排摸可从山中越过国境的路线。 自然,此行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见一位重要人物。 但这一切,除了姐夫,谁也不能知晓。 毕竟在这军营上下,并非人人都值得信任,皇帝的眼睛耳朵无处不在,他必须十万分的小心谨慎,是以舅兄二人连平理也瞒下了。 这个时辰,皇城大殿升朝,提起了边境首战告捷,赞西人落荒而逃,眼下项圻主张穷寇莫追,先重修边境,好让百姓回迁,安居乐业。 “那个被掳走的新娘,也接回来了。”嘉盛帝说,“果然胜字旌旗下,所向披靡,诸位对于边境重建一事,可有什么妙计良策。” 话虽如此,大臣们的反应却各有不同,有人认为在边境驻留百姓本是错误的决定,赞西人今日不来,明日不来,难保后日也不来。 一人道:“正因为有百姓在边境,有米有粮甚至有姑娘可抢,才会勾得那些赞西人犯境,不如我们命百姓后撤,他们看不见摸不着,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放你娘的屁!你敢后退,他们就敢再往前,退到何处是底线?”慕尚书大声呵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不如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塞入京城来,留下江河土地供外邦蛮子随意糟蹋,把京城用铜墙铁壁围起来,从此世世代代都住在这牢笼里,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那人被骂得哑口无言,开疆他爹又向皇帝道:“大齐国土,分寸不让,严守国线不犯境,乃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礼仪,赞西小人野蛮贪婪无道义可言,只怕背后还有雍罗国的怂恿撺掇。我朝议和十年,他们作耗十年,这一次出兵清缴,他们转身就跑,可见是欺软怕硬,皇上的仁慈友好,都被他们糟蹋了。” 嘉盛帝听得毫无激情,反而安抚慕尚书:“且不要急躁,慢慢说来。” 慕尚书转身与众大臣道:“只要是在我大齐国境之内,哪怕从百姓手里的烧饼上掉下一粒芝麻,赞西人若敢伸手来捡,来一只剁一只,来两只剁一双,这才是天朝帝国的气魄,尔等,可有异议?” 殿内鸦雀无声,有不敢反驳的,也有不想和慕尚书牵扯上的,毕竟以中庸之道明哲保身,才能长长久久地立足于朝廷之上。 便是此刻,内侍得到消息,向皇帝耳语几句,嘉盛帝微微皱眉,听罢后与众臣道:“昨日皇后于中宫摆宴,查出闵家女儿携带违禁之物入宫,想必各位,已经听家中女眷提起了吧。” 这件事,有人知道,有人才听说,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嘉盛帝则笃然道:“皇后已查明真相,乃是贵妃偏信民间土方,欲以此入药养生,但正经门道难以获取,才怂恿她的侄女走了偏门,除此之外,并无歹念。” 闵延仕早已随父亲叔父们一同跪下听旨,嘉盛帝便看着他们说:“但宫规不可违,朕与皇后商定,褫夺贵妃封号,贬为才人迁居偏宫。闵初霖罪犯欺君,投入大牢服刑三年,以思其过。” 家族势力早已江河日下,皇帝不仅不容祖父多做几个月的宰相,如今连贵妃也一并打压。 闵延仕心中明了,从今往后,他再也沾不上半分家族之荫,正如祖父当初劝他的,娶了祝韵之,公爵府将是他未来的依靠,祖父谋虑之深,他终于体会到了。 “谢主隆恩……”闵家的人,面对如此严酷的惩罚,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 嘉盛帝则道:“此事与四皇子无关,众爱卿再见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 中宫涵元殿上,被拖走的贵妃,不,此刻已然是闵才人,凄厉地嘶吼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们杨家也不得善终不得好死,皇上,皇上……臣妾冤枉……” 殿中渐渐恢复了宁静,几位身份尊贵的妃嫔,在一旁都吓得脸色苍白,僵硬呆滞。 皇后却是威严庄重,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你们今日也是个见证了,但不要随意往外说,哪怕是你们的家眷。” 众妃起身领命,皇后又吩咐:“对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罪不累及他与皇子妃,不得轻慢。” 第367章 内心动摇 闵氏姑侄的最终处罚,很快传遍京城,公爵府中,韵之与扶意一同陪祖母下棋,听说这消息,她不禁叹:“这下家里可热闹,我这会子若回去,必定看见那些女人围着婆婆讨钱,就怕家里有一日败了,他们人财两空。” 老太太严肃地说:“不该你说的风凉话,难道那里不是你的夫家?你不为别人想想,也该为延仕考虑,赶紧换了衣裳回家去吧,替你婆婆料理起来。” 韵之起身站着,不情愿地应道:“昨日我好心照顾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拿滚烫的药泼我,今日是您孙女婿说的,不要我再去碰钉子,叫我在这里等他来接。” 老太太道:“话虽如此,可你不能放下自己的本分,你还是不是闵家的长孙媳妇?就算你回家什么事都不管,这会儿也不该在娘家待着,回去吧,你和延仕还要过一辈子,延仕将来飞黄腾达,重振家门时,能有你一半功劳吗?” 韵之再要辩解,被扶意劝走了,离开内院的路上,韵之浮躁地说:“就算是闵延仕,我也不愿意只为他活着,奶奶平日里很开明,怎么这些事上又是男尊女卑起来。我不想料理那个家,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是盼他们赶紧散了,闵延仕能和我单独过日子。我连往后过日子的账都算好了,富贵荣华是不能够了,但温饱足以,难道你们嫌我穷,就不和我做亲戚了。” 扶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温柔地说:“就算散,也要有个人来主持,那本该是你和姑爷继承的家产,难道由着家里人哄抢了不成?” 韵之脑袋里一个激灵:“可不是吗,我们凭什么两手空空地走,那本就是延仕该继承的家业,老太爷还在祖宅健朗着呢,轮得到他们来抢?” 如此话不多说,闵家少夫人,一溜烟地从娘家跑了。 二姑娘一走,香橼就劝小姐回清秋阁,不然有人向大老爷告状,她又要被责备,现下靖王妃也走了,不能总指望老太太撑腰,闹得她老人家心烦意燥。 扶意颔首:“我是该谨慎些,不然他们都能把亲生女儿关起来折磨致疯,何况我一个外来的儿媳妇。” 香橼心疼地说:“姑爷在家就好了,姑爷几时才能回来呢。” 扶意抬眸望向远方,静静地说:“只要镕哥哥平安,怎么都好。” 被主仆二人念叨着的祝镕,此刻已经进入深山,山路多险恶,所谓路,不仅仅是用脚走的才是路,悬崖山谷但凡能翻越的地方,也都是“路”。 遇上这些险境,祝镕往往单枪匹马上前,命众人原地待命,几次三番后,这一回再翻过一处峭壁,他回眸看了眼,便绕路到了别处下山,在远离手下和当地百姓视线的地方,去见那位重要的人。 行至山腰上一处平地,山风扑面,这里比大营寒冷,祝镕身上有汗,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襟,身后忽然传来浑厚的声音:“不要在风口站着,过来吧。” 祝镕回身,便看见了阔别多年的人,当年胜亲王来家中提亲时,他还曾对王爷说,将来要追随他征战沙场。 “王爷!”祝镕内心激动,跪地行大礼,眼前是整个大齐,他最为敬重的人。 “镕儿,好久不见。”胜亲王伸手搀扶孩子,祝镕却察觉到,他保持着随时作战的防御姿势,倘若此刻自己掏出匕首刺杀他,王爷立刻能闪躲乃至反击,也许并不是他不信任自己,而是一个行军之人天生的警觉。 祝镕身上的确带了刀,那是为了防备赞西人和山中猛兽,皇帝赐给他的那把带毒的匕首,他并没有随身带着。 “王……”祝镕站定后,眼中猛地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胜亲王却大气爽快地笑道:“吓着了?” 祝镕手握拳头,抑制自己愤怒的颤抖,他眼前的人,那个英雄盖世、所向披靡的战神,竟然缺了一条胳膊。 他看向山脚,担心地问:“王爷,您就这样爬上来?” 胜亲王大笑:“难道是飞上来的?镕儿,你长大了,比我当年见你时更结实高大,我不在京城都听说,皇帝很器重你。” 祝镕悲愤交加,眼睛盯着王爷空荡荡的衣袖挪不开,难过地问:“是因为坠崖受重伤吗?” 胜亲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臂,笑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剧痛难熬、生不如死时,我也想过何不就此死了的好,可不能啊。你姐夫下落不明,我的妻女儿媳还在等我回家,还有我的将士们,还有大齐的百姓。挺过来,也就过去了,如今不过是比你们少一条胳膊,其他的本事,我照旧不输人。” 祝镕浑身颤抖,单膝跪地:“王爷,您受苦了。” 胜亲王命他起身,长话短说,肃然道:“你姐夫说,你希望我们父子放弃江山和复仇?” 祝镕此刻情绪激动,王爷的断臂,让他的内心受到动摇。 姐夫不曾提过这件事,想必王妃郡主和姐姐都还不知道,倘若皇帝亲眼看见弟弟断了一条胳膊,他会怎么想? “镕儿,你起来说话。”王爷威严如山,“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忽然一阵北风吹过,祝镕下意识地上前为王爷遮挡寒风,胜亲王却望向京畿所在的方向,说道:“皇城里,该下雪了吧。” 是年冬天,京城第一场雪,终于在闵氏姑侄获罪的这天,飘飘摇摇落下。 韵之赶回闵家,踏进大宅门,就有一朵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她望向天空,念道:“下雪了?下了雪,世上就干净了。” 一路往宅内行走,迎面就有管事婆子找来,还是昨日那个帮着夫人责备韵之的老妈妈,急得火烧眉毛,哀求着:“少夫人,您去瞧瞧吧,那群女人都疯了,再下去就要动手抢东西,如何了得。” 韵之面色一冷,径直往婆婆的屋子来,只见几位公爹的贵妾姨娘,伙同两位婶子一位伯母,张牙舞爪地来向婆婆讨钱。 说什么月银还有节上的赏赐等等,横竖是婆婆克扣了他们的钱财,再不给就活不下去了。 女儿被判三年监禁,贵妃遭褫夺封号贬为才人,闵夫人惊闻噩耗,病得奄奄一息。 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女儿那样的身子骨,挨饿受冻被惊吓,怕是活不过几天。 纵使三年后能活着回来,她这一辈子都毁了,要不在家孤老等死,要不只能出家为尼,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家里的女眷,平日里无不受闵夫人的欺压,只怕抢钱是假,巴不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气死她。 此刻见韵之赶回来,仗着她们是长辈,欺负韵之是年轻小媳妇,一个个盛气凌人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了你们成亲,我们可两个多月没领月钱了,你看天越来越冷,我们屋子里的炭还没烧上。怎么着,为了你们两口子成亲,一家子人都不活了?” 病榻上的闵夫人,都成这样了,还咬牙切齿地喊着:“落井下石的贱人,你们见我不好了,一个个都得了意,等我病好了,若不扒了你们的皮,我白活这一遭。” 那位公爹最宠爱的小姨娘,比韵之大不了几岁,可极其世故刻薄,听初霞说,平日里狗仗人势也没少作践人。 这会子她便走到床边,啧啧摇头:“夫人,我们姑娘在大牢里,板子打夹棍夹,指不定还有狱卒对她动手动脚,真正要扒一层皮的,可是您的亲闺女。” “你、你……”闵夫人几乎气绝,瘫倒在榻上大口喘气。 韵之走上前,一把推开那姨娘,冷声道:“来人,把她拖去当院,打二十板子。” 那小姨娘仗着受宠,根本不把韵之放在眼里,厉声反驳:“你凭什么打我,我可是你的长辈。” 韵之皱眉打量她:“客气才喊一声姨娘,不客气你就只是个奴才,你再叫嚣,就乱棍打死扔出去。外头可是下雪了,冻死了你,也不过是扔去乱葬岗,宠妾灭妻,原就是死罪一条。” 那小姨娘尖声道:“你敢,老爷可不会饶过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恶毒?” 韵之说:“恶毒?”她看向其他人,“你们是真没见过世面呀。” 众人早就知道新娘子的厉害,嫁进门来,哪一个敢欺到她头上,就连她婆婆都败下阵,更不可能把她们这些伯母婶子和小妾放在眼里,便偃旗息鼓,一个个低头想要溜走。 韵之却指着那小姨娘,厉声道:“人呢,把她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叫上府里的下人都去看,我每人赏二两银子。” 第368章 初雪天的惊喜 下人们不敢再耽搁,更有闵夫人手下的,早就恼恨那小姨娘恃宠而骄,这会子恶狠狠地捉了她,拖出就要打。 “你们敢,我是老爷的人,你们放开我……”尖叫声渐渐远去,屋子里人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病榻上的人大口喘息着。 韵之为婆婆盖好被子,转身对众人道,“拖欠的月银和赏钱,待我查了账,一一都与诸位算清楚。我进门时,见侧门有炭车进来了,想必是今年制炭的迟了些日子,立时就往各处屋子里派去,趁着今日头一场雪,把屋子烧暖和了才好。如今家里遭遇不幸,更该是团结一心的时候,倘若有人要生事作乱,也就没情面可讲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些满天飞的传言,都是人胡编乱造的,公爵府老夫人亲手养大的孩子,还能有错? 韵之再吩咐:“外头打完了给请个郎中瞧瞧,可若还是满口胡言乱语不成规矩,就丢在院子里,让她好好反省,老爷跟前我自有交代。” 病榻上的闵夫人,见儿媳妇将一家子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满心的不甘,可她现在要活着都艰难,也实在无力与儿媳妇再争,她的女儿在大牢里,还不知能活到几时。 韵之见婆婆落泪,知道她并不乐意听自己的安慰,无声地福了福,便命管事的将账本送去里面,她好对账。 这些料理家务的本事,韵之早都学过,只不过从前在娘家用不上她,而她也懒惰不愿沾手,祖母哥哥们一味宠着,旁人眼里只当她游手好闲,也不奇怪。 就在韵之将婆婆拖欠家人的月银赏钱一一清算派发时,闵延仕终于在刑部大牢见到了妹妹。 好好的姑娘吓得人不人鬼不鬼,一见到他就哭着说:“哥,救我,是姑姑,姑姑要我给皇子妃下毒,她说皇子妃死后,就封了我,将来四皇子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后,是姑姑给我的,哥……” 妹妹已经神志不清,闵延仕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身走出来,外面的狱卒上前道:“慕统领和祝家大公子都已经派人打点,闵大人不必担心,小的们不会为难小姐,她的那些疯话,自然也不会传出去。” 闵延仕掏出几张银票奉上,躬身道:“有劳各位。” 他走出刑部大牢,在门前等下人拉马车来,却见家中又来一驾马车,管家从车上跳下来,赶到他面前,说:“公子果然在这里。” 闵延仕眉头紧蹙:“家里出了什么事?” 管家忙道:“少夫人在家主持一切,公子且放心,是少夫人打发我来找您。” 他请闵延仕借一步说话,小心塞了一摞银票到公子手里,轻声道:“少夫人说,您少不得要上下打点,但求我们姑娘少吃些苦,银子只管花。” 雪花漫天飞舞,时不时落在面上,冰凉彻骨,可闵延仕的心却是热的。 从来家人只会埋怨他办事不利,嫌他没本事,自从科考失败,被拦在殿试之外,他在家中的日子,更是一落千丈。 只有祖父还会考虑他的将来,而爹娘和其他人在乎,仅仅是自己没能给他们长脸,害他们颜面扫地。 可是韵之,从不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只担心他辛苦,惦记他为难,甚至体谅成全他这份并不值得被在乎的兄妹情。 另有下人从马车上抱来一只大包袱和一条厚实的貂绒风衣,说道:“公子,下雪了,少夫人要您一定披上。这包袱里,是给姑娘御寒的衣衫,您看合适送进去吗?” 闵延仕披上风衣,吩咐道:“初霖的衣衫先送回去,我和父亲此番幸免牵连,已是皇上网开一面,若有违例,恐再遭人参本弹劾,眼下不能太张扬。你们告诉少夫人,家中一切由她做主,若有人敢闹事,全部关起来,你们要维护少夫人周全。” 众人领命,与公子分道离开,管家赶回府中,向少夫人转述这些话。 韵之听罢,心中叹息,便另外派人到娘家去一趟,好让祖母和扶意她们放心。 这会子,祝承业已经回到家中,歪在暖炕上头疼得发紧,哭哭啼啼的二夫人被他骂走,只有梅姨娘伺候在一旁。 终于等到儿子归来,平珞进门,向父亲禀告道:“皇上已经言明,此番不追究岳父和延仕,只责令他们往后约束家眷,连薪俸都没有罚。” 祝承业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自己也不会受牵连。 平珞又道:“方才进门,遇见韵儿派人送消息回来,眼下她在闵府做主理事,请我们不必担心。” 祝承业嗤笑:“她会做什么事,不过是瞎胡闹罢了,这丫头终究是没福气的,就看闵延仕将来,能不能有出息了。” 说着,又叮嘱儿子:“这些日子,少和闵家往来,韵之的事你不必管,嫁出去的丫头,便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待这一阵风波过去再议。” 梅姨娘在边上白了一眼老爷,暗暗庆幸自己无儿无女,更佩服这样愚蠢糊涂的两口子,竟然生出那么好的儿女。 父亲这些话,平珞听着也寒心,可深知父亲的脾气,懒得多说半个字,借口要向老太太禀告,匆匆就走了。 反而是在祖母跟前,听她讲了些如何帮闵家渡过难关的法子,而奶奶图的,自然是韵之能太平度日。 返回东苑时,平珞又遇见了大伯父,祝承乾见侄儿在雪里不打伞,命下人给大公子撑伞,一面道:“今次的事,你少不得费点心思,要提防有人牵扯你和你父亲,朝廷里人心叵测,不要轻易相信旁人。” 平珞躬身称是,让在一旁请大伯父先走,却见伯父走到清秋阁外,驻足对着门里看了半天。 深知伯父伯母不喜欢他们的儿媳妇,平珞不禁担心起了扶意,回到东苑后,便对妻子说:“平日里没事,多去清秋阁陪伴扶意,有什么事别怕,只管找人告诉奶奶,或派人传话给我。” 初雪担心地问:“会出什么事吗?大伯母又和她不对付了吗?” 平珞叹了声:“不好说,扶意也的确太大胆了。” 初雪始终不明白,问道:“可是昨天,扶意一直在宴席上坐着,她连话都没和初霖说上,这与她什么相干,更不是我们家的事,大伯母总和扶意过不去做什么?” 平珞苦笑:“你不懂,有不懂的好处,别管这些事了。初雪,你是大嫂嫂,要照顾好扶意,别叫镕儿在外担忧他的妻儿。” 初雪心疼丈夫,温和地说:“你放心,家里的事我会尽力周全,不论如何,咱们家总比闵家强百倍。” 平珞亦怜爱妻子,愧疚道:“往年初雪这一日,我还有心思给你准备礼物,今年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初雪赧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胡闹……”想了想又说,“年年都有初雪,来年初雪时,带我去靖州逛逛可好,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平珞立时答应:“待明年,我带着你和孩子,去外面见见世面。” 夫妻二人正温存,下人来传话,说二夫人急着要见儿子。 平珞心里不大耐烦,初雪劝他:“母亲见下雪了,担心二弟在外可有御寒之物,你就听几句吧,娘也怪可怜的。” 而此刻,清秋阁里,扶意方呕吐了一场,正虚弱地倚在窗下。 灰蒙蒙的天越来越暗,屋檐下点了灯笼,便能在火光里看见飞舞的雪花,可惜香橼和翠珠都怕她着凉,催了三五次,总算把窗给关了。 扶意起身来,缓缓走到穿衣镜前,轻轻拢一拢裙衫,原本不盈一握的杨柳腰,已是粗了好大一圈,衣衫之下虽然还看不见小腹隆起,可她自己知道,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经鼓起来了。 “就这样一天吃不下几口东西,我的腰还能粗起来。”扶意笑道,“这怀孕生子,真是神奇。” 话音才落,屋外丫鬟说,前面中门外管事的妈妈求见,翠珠便出去,径直把人领进门来。 那位妈妈请安后,说道:“少夫人,大门外来了两位妇人,说是您的母亲和奶娘,可门下的谁也不认识亲家夫人,这会子先请在门房里取暖,还要请您打发人去看一眼才是。” 扶意闻言,又惊又喜,香橼立刻拉着那妈妈往门外走,紧赶慢赶地跑来大门下的门房,在窗口就见到了夫人和她娘坐在暖炉边,不禁哭着进门说:“夫人,娘,你们怎么来了?” 言夫人见到香橼,立时松了口气:“香儿,你来了就好,他们都不认识我们。” 第369章 亲家母登门 扶意料定来者必定是母亲,早早等在清秋阁外,但见灯火映照下,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不及喊一声“娘”,已是热泪盈眶。 母女相见,对视无言,香橼也傻乎乎在一旁抹眼泪,还是翠珠提醒:“少夫人,请夫人进屋吧,外头多冷呀。” 扶意这才回过神来,将母亲的手捂在怀里,带进清秋阁,一面吩咐门下的管事妈妈:“替我到老太太、大老爷和夫人跟前禀告一声,我稍后就带母亲去相见。” 正是各处传晚饭的时候,祝承乾听闻亲家母到来,很是意外,转身看一旁的妻子,大夫人兀自在膳桌前坐下,冷冷一笑:“这么晚了,可着饭点登门,真是不亏嘴的人。难道不该先遣人送帖子来告知,明日白天再来,真是乡下人,半点规矩没有。” 祝承乾道:“两家亲事,圣恩浩荡,你不该嫌贫爱富,换了衣裳,与我一道过去才是。” 大夫人白了丈夫一眼:“怎么,还要我去请安磕头不成?” 祝承乾无奈地摇头,吩咐下人:“请亲家夫人到老太太院里,我稍后就来。” 清秋阁里,香橼和翠珠伺候风尘仆仆的二人洗漱暖身子,母亲和奶娘随身的行李并不多,只几件御寒的衣衫和银子铜板,香橼便问她娘:“老爷怎么没来?” 扶意擦了眼泪,也问道:“爹爹没有来?” 主仆二人互相看了眼,言夫人难为情地对闺女说:“我们是偷跑出来的,你爹追出来后,实在没法子,就将我们托付给了沿途的镖局,一路做伴走了半程。后面的路离京城近了,也就好走了,就是今天城门下,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盘问,耽搁了好些时候,不然日落前,我们就能进来。这京城里的人,没人不知道忠国公府,我们一问就找着了。“ 奶娘在边上道:“家里收到消息后,老爷夫人高兴坏了,夫人立时就想来看望您,可老爷不答应。夫人连着两天没睡好,最后我们一合计,带了几件衣裳拿了银子,就自己跑出来了。” “也太胡闹,天越来越冷……”扶意说着,不由得笑出来,“也是,往京城走,不觉得冷了吧。” 言夫人笑道:“进城后听路上的人说,这才下第一场雪?” 不等扶意回答,大嫂嫂过来了,客客气气地向扶意的母亲问安,说她家婆婆身上不好,今日不得来相见,天色已晚,男眷们也不方便过来,请亲家夫人不要介怀。 没多久芮嬷嬷也到了,热情地邀请言夫人往内院去。 不论是女儿的嫂子,还是老太太屋里的嬷嬷,每个人来,身后都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再加上这清秋阁里外的,外头路上掌灯的,就说方才在门房,也有好几个小厮守着。 言夫人也就在胜亲王府见识过这样的气派,但王府人口简单,远不如这里热闹。 一行人拥簇着扶意母女来到内院,平珒早已等候在屋檐下,恭敬地向言夫人行礼。 听说眼前就是女儿口中提到过的,那个病怏怏的五公子,言夫人少不得露出好奇的神情,扶意便轻声说:“回头再向您解释。” 此时老太太亲自迎到门外来,欢喜不已:“亲家母到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天寒地冻,快快屋里坐。” 言夫人周正端庄地行礼:“老太太,给您请安了,扶意承蒙您照顾,晚辈感激不尽。” 老太太眉开眼笑,吩咐众丫鬟:“你们不要光看着,快将夫人搀扶进来。” 一家人才落座,兴华堂来人传祝承乾的话,说是片刻后就过来,老太太索性吩咐:“请你家老爷不必过来了,他今日辛苦,天色已晚,明日再见面不迟,亲家这里我自然会妥善照顾。” 言夫人便起身道:“如此唐突地到来,实在不应该,请您原谅。” 老太太笑道:“这样扶意才高兴呢,给她个惊喜,也少了担心你路上的安危,不过下回可不能这样客气,早早写信来,我好派车马船只来接你们。” 扶意心里高兴,搀扶母亲坐下:“奶奶她最是慈和可亲的,您别拘谨。” 老太太细细打量这母女俩,眼眉果真有几分相似,想来言夫人年轻时,容颜姿色必定不让她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娴静端庄,不失大方从容,见了自己也不怯弱拘束,果真这家里的言传身教,对孩子的影响极大,爹娘如此,才有扶意的今日。 各色菜肴纷纷送上来,初雪不在这里用膳,陪坐了片刻就要先回去,再三请言夫人坐着别动,这才辞了。 老太太笑道:“镕儿戍边远征,刚好不在家中,清秋阁里有几间客房,平日里也是妥善收拾的,亲家母不要客气,我们家没那些规矩讲究,今晚就住在女儿女婿的院子里吧,母女俩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西苑又有下人来,是三夫人派人来问候,老太太知道小儿子媳妇今日因离了慧之,伤心难过,眼睛红肿不得来会客,应付了几句,就打发她们走了。 家里这么多人,光是打发下人来,就一波又一波的,扶意感受到母亲有些紧张,便在桌下轻轻捏了她的手。 母女对视一笑,言夫人不禁放松了好些。 想来母亲必定为了唐突到访而愧疚,可来都来了,扶意只想好好团聚,不愿在意那些礼节规矩。 然而老太太是真高兴,扶意怀胎辛苦,若非京中时局紧张,她早就想把亲家母接来,果然母女连心,哪有做娘的能放下女儿在异地他乡独自承受辛苦,言夫人自己跑来,正中了她的心怀。 只是可惜晚到了半天,老太太说:“不然还能见见扶意的姑姑,见见我家的姑娘们,这才热闹呢。” 言夫人笑道:“下一回,晚辈跟着您侄儿一道来,我们夫妻一同再拜见王妃娘娘。” 算起来,言夫人要叫老太太一声姑母,虽然言家和老太太的嫂嫂家里,早已出了五服,但祖上连宗,也算是亲戚一场,更何况如今成了亲家。 提到姑娘们,老太太想起来,忙吩咐芮嬷嬷:“派人去闵家传句话,告诉韵儿,亲家夫人到了,叫她来请安。” 言夫人忙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老太太却欢喜地说:“自家孩子,你只当扶意一般看待就是,她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 待祝家的下人往这府里传话,刚巧遇上闵延仕归来,他满身疲倦,见是公爵府的灯笼,很自然地停下脚步。 下人们便直接向姑爷禀告,说纪州的亲家夫人到了,老太太要小姐得空过去请安。 闵延仕应下说:“我会转达,你们也替我和小姐传句话,向亲家夫人问安。” 说罢,他径直往门里走,一面听管家讲述家中的事,老爷早已回家,正在书房等候。 可是闵延仕停下道:“告诉父亲,明日我再见他,眼下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初霖的事横竖那样子,一时半刻没有法子。宫里头我们更是使不上劲,贵妃娘娘,不……闵才人已经迁居偏宫,禁足思过,也不得相见。” 管家应下,便见公子大步离去,冰凉的雪花落在管家的鼻尖上,他兜手佝偻起身子取暖。 待公子走远了,才带着小厮往老爷书房转去,路上念叨了一句:“咱们家大公子,瞧着像是和从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这一边,闵延仕一进院门,就察觉家里静悄悄的,绯彤从边上屋子过来,接过姑爷解下的风衣,说道:“少夫人睡着了,一下午算账本,把她累坏了,饭也不吃就睡了。” 闵延仕进门来,屋里温暖如春,但只点了两支蜡烛,绯彤要跟进来点灯,被他拦下:“我先看看。” 说着往里面走,便见卧榻上,韵之裹着棉被趴在床上,身上衣裳没脱,脚上还穿着鞋袜,睡的正香。 闵延仕蹲下来,小心翼翼脱下妻子的鞋,可梦里的人像是受惊,猛地一蹬腿,一脚踹在闵延仕的肩头,他猝不及防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韵之被惊醒,但睁开眼,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很陌生,半晌没回过神,直到听见丈夫的声音说:“我就知道,早晚会被你踢一脚。” 睡眼惺忪的人坐起来,呆呆傻傻地看着地上的人,一脸莫名地问:“你坐地上干什么?” 第370章 言夫子的秘密 闵延仕笑而不语,起身点灯,韵之慵懒地舒展身体,低头见自己只穿了一只鞋,晃了晃脚丫子,问道:“你帮我穿鞋了?” “帮你脱鞋。”闵延仕说,“结果被你踹了一脚,就坐在地上了。” 韵之原本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这下子更红了,抵赖道:“怎么可能呢,你瞎说。” 闵延仕却走来,弯腰要为她穿上另一只鞋,韵之在他伸手捉自己的脚时,吓得缩进了裙底,紧张地看着丈夫:“叫绯彤来做吧,我、我自己穿也行。” 闵延仕想了想,便没有为难,放下鞋子,问:“你饿不饿,绯彤说你饭也没吃,我正饿了。” 韵之点头:“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怎么正经一起吃过饭。” 如此,彼此分开洗漱,再见面时,都换了轻便软和的衣裳,饭桌上已是热气腾腾,韵之饿坏了,一面吃一面说:“家里的厨子,很是对我胃口,原本奶奶担心我嫁过来之后吃不惯,我虽不挑,到底也是被精细喂养大的。” 闵延仕没觉得家里的饭菜有多好吃,但吃饭的心情果然很重要,过去不论念书当差,晚归后总是独自一人用膳,若是随父母家眷一起,他必定会被念叨几句,那便是龙肉也索然无味。 眼前的饭菜和从前没太大区别,可身边有了一个人相伴,她说好吃的东西,进了自己的嘴里,也莫名变得美味起来。 “若没有你在,今天家里不定变成什么样,我回来怕是也没有一口热饭吃。”闵延仕夹了鳜鱼身上最肥美无刺的腹肉放在韵之的菜碟里,说道,“那些打点狱卒的银子,初霖的衣裳,还有你给我送来的风衣,韵之,谢谢你。” 韵之毫不避讳地说:“其实照我的心思,是要在公爵府等你来接我的,可奶奶说,这节骨眼儿正是我这个新娘子该立功的时候,我才回来了。我自然担心你受冻,就算在公爵府,我也会找人给你送衣裳,但其他的事,包括打点狱卒的那些银子,怎么说呢,我能做,可我不见得乐意做。” 闵延仕颔首:“我能理解,毕竟连我也不情愿,何况你。” 韵之道:“你也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你,除了那件风衣是怕你冻着,其他的事,我是为了我自己做的,我也想赚个好名声。” 闵延仕说:“方才我在想,发生这么多的事,该如何报答你。可又想,我们是夫妻,也许不该用报答二字。” “那是自然的。”韵之低头吃肥美鲜嫩的鱼肉,缓缓咽下后说,“我对扶意说过,我要做对你好的那个人,至于你怎么对我,慢慢来吧,突然要你把当了十几年妹妹的人看做妻子和女人,的确是为难你的。” 闵延仕说:“外面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我也不会叫母亲为难你。” 韵之道:“我并不指望能与这家里的人和睦相处,我今天还把父亲的小姨娘给打了,恐怕要得罪了父亲。我如今才知道,扶意在我家有多不容易,我有恃无恐,可她的娘家,并没人能给她撑腰。” 提起扶意的娘家,闵延仕才想起来,忙道:“我竟是忘了,方才进门,遇上祖母派来的人,说是纪州的亲家夫人来了,要我们明日过府问候。” 韵之惊喜不已,比自己有了高兴的事儿还高兴:“真的,扶意的娘来了?” 此刻,公爵府清秋阁中,扶意正挽着母亲四下参观,言夫人悄悄对女儿说,清秋阁这一处院子,就快赶上他们家后院那么大。而她方才进大宅门时,走了好半天,若不是跟着香橼,还以为自己要被带去什么地方,心里该害怕了。 客房里,丫鬟婆子们殷勤地为亲家夫人准备铺盖,屋子烧得温暖如春,可却没有一丝炭火气息,只有淡淡的香气。 言夫人其实看什么都稀奇,但她不能给女儿丢脸,在下人面前,好好地端着了。 奶娘散了些赏银给众人,但回过头就问香橼:“这些可够了?她们会不会嫌我们寒酸?” 香橼笑着说:“您可比小姐大方多了,小姐嫁来头一回,只给那些大管事赏一吊铜钱,现在还被人念叨呢。” 言夫人和奶娘听了,都笑扶意太小气,言夫人拿出一张银票来,要女儿收着。 扶意对母亲说:“您攒些银子不容易,自己留着吧,这屋子里的人换了又换,如今也算知根知底了,她们不稀罕您的打赏,也知道咱们家是什么门户,我们不必硬撑体面。” 言夫人说:“初次见面图个热闹吉利,娘自有分寸,倒是明日见了那些老爷夫人们,我怕出错,今天又是这样唐突地闯来,实在很没规矩。” 扶意安抚母亲:“以祖母的待客之道,您若是和奶娘先去客栈住一晚,明日再来,她知道了才要生气呢。至于旁人,东苑那边如今顾不上我们,大嫂嫂您见过了,最是和善好性情的,西苑的三婶婶和我十分亲热,她也曾是远嫁来京城的,见了您一定也高兴。最难办的,自然是我的公公婆婆,但您就想,反正他们原就看不上我们,您做得再好也无济于事,不如讨老太太喜欢,其实时辰也不晚,只是如今天黑得早。” “这孩子,那到底是你的公公婆婆。”言夫人道,“其实你爹爹追我来,是给我带了拜帖的,今天我和奶娘,本该午后就能进城,可是那城门下大排长龙。每一个进城的人,从头搜到脚,我们的包袱都是叫人翻过的,我还怕他们抢了我的银票呢。” 扶意不禁蹙眉,细思量后问母亲:“您没说是从纪州来的吧?” 奶娘搀扶小姐坐下,说道:“我们哪儿敢说话呀,吓都吓死了,没想到京城门禁如此严格,想来也是,这里头住着皇上娘娘们呢,能不严格吗?” 一面说着,奶娘拉了香橼说:“小姐,我和香儿睡一晚,我先过去洗漱了,一会儿再来。” 娘儿俩说着便离开,顺手带上了门,其他人暂时也不会进来打扰,都知道,要给母女二人腾出说体己话的功夫。 言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女儿,抚摸着她的手说:“瞧着气色不大好,害喜严重吧,方才饭桌上,你也没吃几口。” “奶奶和姑姑婶婶们说,怀孩子都这样。”扶意一面说着,便如在家时撒娇般,窝进母亲怀里,心中的彷徨委屈也一下涌出来,哽咽道,“娘,我好想你。” 言夫人含泪,心疼地拍哄自己的骨肉:“娘也想你,说起来,镕儿他跟着世子到纪州调兵,派人送了些银票给我们,要我们冬日买炭烧。后来收到你的书信,得知你有了身孕,你爹还念叨呢,说女婿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忘记禀告,嘀嘀咕咕埋怨个不停,烦死个人。” 扶意破涕而笑,为相公解释:“他是不敢说,我起先胎不稳,倘若保不住,就不敢叫爹娘担心。” 至于被婆婆推搡,险些小产的事,扶意不打算提了,没得吓唬母亲,将来若从别处知道,只要自己好好的就成,爹娘最是豁达宽容的。 可做娘的,哪怕不知道那些糟心事,光是看着女儿这么年轻就要当母亲,言夫人便心疼的不行。 “不论如何,要看你一眼才行,娘也没想到,我这辈子有胆量背着你爹偷跑出来。”言夫人道,“自然我也放不下他在家里,我过几天就走,意儿,娘不给你添麻烦。” 扶意坐起来,由着母亲为自己擦去眼泪,说道:“明日见过家里人再说,原本就算您要走,老太太也不让的,不过眼下这情形,老太太也不会多留您,具体的事儿,将来再向您解释,您别误会自己不被待见。” 言夫人说:“这是自然的,不过,娘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她起身向门外看了眼,再回到闺女身边,附耳低语道:“我见你爹爹在抄写圣旨,那黄卷卷,和皇帝赐婚时送来的长得很像,我肯定没看错。” 扶意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言夫人摇头:“我没敢问你爹,也没对任何人说,连香儿她娘也不知道,反正那几天你爹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捣什么鬼,再后来我就没见过那东西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您看见吗?”扶意问。 “没看清。”言夫人道,“你爹讳莫如深,没事儿人似的,我就知道不能问。” 扶意想了想,问:“那……您见过世子爷吗?” 言夫人这才激动起来:“我正要说呢,世子爷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呢,满城百姓敲锣打鼓的欢庆,但世子爷带着军队,匆匆就走了。” 扶意心里顿时明白,爹爹见了王爷父子的事,是连娘亲也不知道的,可他却千里迢迢地,给自己送了暗号,难道爹爹已经知道自己在为王府办事。 满腔热血沸腾起来,扶意很是为自己的爹娘骄傲,更恼恨曾经对父亲那般不敬,她家爹爹,可了不起呢。 第371章 若能做个富贵闲人 涉及家国天下的大事,非母亲所能承受,劝娘不要在意,更不要与人提起,扶意就没再继续。 而她还有一肚子的悄悄话要对娘亲讲,嫁人后、怀孕后,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与从前截然不同,心中有感恩亦有愧疚,不足一年的光景,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女俩说不完的话,直到奶娘和香橼来劝说,才暂时分开。 奶娘送了小姐回房后,再来到夫人的屋子,今晚她们睡一处,能有个照应。 言夫人说:“该你和香儿睡去,你们母女好好亲热亲热。” 奶娘笑着说:“不见面惦记着,见了没一会儿,又嫌弃上了。叫我看来,那丫头还是呆呆傻傻的不中用,怕她伺候不好小姐。” 言夫人道:“这府里还缺人伺候意儿吗,香橼如今可是扶意的依靠,我也盼着香儿将来,能有个好着落。” “您若说嫁人,还真不用为她操心。”奶娘笑道,“那丫头心里有几分主意,由着她去吧。” 言夫人坐在床榻上,召唤奶娘:“你来摸摸,这褥子是什么面料缝的,又滑又软,这样好的料子,他们都不稀罕拿来做衣裳。” 奶娘说:“方才您在老太太那儿用膳,好家伙,传菜的布菜的,捧着水盆手巾茶碗的,里里外外几十个人伺候着,这府里真真是一砖一瓦都是金银堆起来的,我可想不出比这更富贵的了,皇宫里也不过如此吧。” 言夫人感慨:“难为意儿了,不怪她赏大管事们一吊钱,能叫人念叨至今。” 奶娘笑道:“问了丫头,那件事虽是笑话,但如今上上下下都服气咱们小姐,长辈们疼爱有加自然不必多说,下人们也不难对付,说是都知道,跟着少夫人能有好日子过。” 言夫人说:“我几时想过,这孩子能嫁入如此富贵之家,只恨自己和他爹,没能让她见识大世面,扶意怕是连古董珠宝都认不全。就算这些都不重要,可娘家不济,她到底在人前没有底气,你看这家的大老爷大夫人,都不屑见我们,虽然是我们失礼在先,可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这点眼色,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奶娘想了想,劝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乐得大方,反是他们小气了不是?” 言夫人苦笑:“我们不该今天来,怪我急着想见扶意,不然该找一处客栈过一宿,明日送上拜帖,慢慢来才是。” 奶娘问:“难道这么做,咱们家就成高门贵府了,指不定他们还挑拜帖里的错字来说事,接了拜帖再不相见,那才叫人寒心。” 丈夫写的帖子,一定错不了,言夫人在这上头,可比任何人都自信,立时也硬气起来:“来都来了,哪怕装一装,我也不能露怯,不能给意儿丢脸。” 说着话,主仆俩都打了哈欠,到底也不年轻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叫她们疲倦至极,在温暖软和的床上躺下,没几句话,两人都睡着了。 此时此刻,边境大营里,夜深人静,只有巡逻放哨的士兵还醒着,祝镕躺在榻上,耳边是弟弟鼾声如雷,他一面被吵得睡不着,一面又为了弟弟能好眠而安心。 帐子外忽然狂风大作,将帐篷吹得呼呼作响,这令他想起了白天的山风,还有那在寒风里威风凛凛不输当年的王爷。 只是,那随风飘荡的空衣袖,是何等的悲壮,一代战神,落得如此下场。 今日相谈,祝镕能感受到,王爷之所以蛰伏五年,父子二人养伤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也一直在给皇帝机会。只要大齐繁荣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谁做皇帝并不重要,而他们等待的,仿佛也只是一个能继续保家卫国的机会。 只可惜五年过去,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皇帝眼里,根本容不下这份赤胆忠心。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走出京城,若不是亲眼看过这天下,他很可能会顺着父亲引导的路,成为皇帝的鹰爪犬牙尚不自知。 “就要烤着吃……”熟睡的平理,忽然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今晚的烤野雉,在梦中呓语。 祝镕听着笑了,起身来看弟弟,果然大半条被子踢在地上,他伸手拉扯,要为平理盖好,床榻上的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窜起来,大声呵斥,“什么人?” 弟弟如此警觉,迅速从梦里进入战斗对峙的状态,让祝镕心头一震,又是骄傲,又是心疼,作为兄长,若是能天下太平,他其实并不介意弟弟做个富贵闲人。 “哥,你干什么呀?”平理看清眼前的人,发脾气似的又躺下,卷起被子,“吓死我了,真是……” 祝镕将地上的被子拉起来,坐下道:“平理,哥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平理再次睁开眼,神情顿时凝重了几分:“您说。” 第372章 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祝镕起身,从隐蔽处取过一把匕首,正是皇帝交给他与开疆,说好了,一把匕首,带回一颗人头。 平理听说这话,从榻上跳起来,离开兄长几步远:“你要做什么?” 祝镕道:“皇上要世子死在边境,嫁祸给赞西人,这是我此行最大的任务。” 平理凶狠地瞪着那把匕首,压着满腔怒火道:“我说过,哥应该好好考虑将来的路,到头来,你还是要效忠那个狗皇帝?” 祝镕平静地问:“话说回来,你是从何时起,与姐夫联络上,决心走这条路?” “这与你不相干。”平理似乎不再信任哥哥,斩钉截铁地说,“倘若你要用皇帝的匕首伤害姐夫,我们兄弟便是恩断义绝,再无亲情可言。你已经见过我杀人,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又或是,我死在你的手里。” 帐外北风呼啸,夹杂着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深山里隐约有野兽的嚎叫传来,连呼吸都透着肃杀之气。 两个从小养尊处优,冬日吹不着寒风,夏日晒不得烈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竟在这荒郊野外,以生死家国互相威胁。 “你坐下。”祝镕道,“我若真要杀世子,难道还告诉你?” 平理摇头:“你有话就说,我站着一样能听见。” 祝镕无奈一叹,刚要开口,平理却问:“三嫂怎么办?你对得起她吗?” 然而这一晚,扶意难得的好眠,沉睡无梦,十分解乏。 清晨醒来,便听门外扫雪的声响,下人在说:“今年真难得,头一场雪就这么大,往年不到半夜就化完了。夫人,我们听说纪州的雪,能有一人厚?” 便听母亲的声音说:“就这会儿,已经到膝盖,我越往京城走,身上的衣衫越轻便,京城里和秋天似的。” 母亲向来早起,过去总要赶着祖母起床前,备好一切的事,洗漱的热水、热腾腾的早饭,乃至替换的衣衫鞋袜,一年四季从不曾睡过一回懒觉,。 听奶娘说,她离开纪州后,那老妖怪派人问家里要过一回钱,她娘心软,给了二十两银子。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隔了三天,老妖怪又找人把钱送回来,接着几个月再没什么联络,中秋重阳时,父亲传话要去请安,那头也说不必见了,只收下了月饼糕点,爹娘孝敬的银子也没敢要。 扶意知道,必定是镕哥哥派人盯着,而他们向来吃软怕硬,也就老实了。 此时,房门开了,翠珠见少夫人已经坐起来,忙命人送热水。 之后进来七八个丫鬟,伺候扶意洗漱的,铺床的,换炭盆的,言夫人在屏风后站了好半天,下人们才陆续散出去。 她再走进来瞧,女儿只是梳个头,身后捧镜子给照着发髻的丫鬟就站了俩。 那镜台上,一溜铺开的首饰,金银珠玉琳琅满目,精致复杂的工艺,璀璨耀眼的珠宝,每一件都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又有丫鬟进门来,向扶意道:“少夫人,兴华堂也起了,您这会儿过去吗?” 扶意转身对母亲说:“公公他不久就要上朝,母亲可愿意随我去一见?” 言夫人说:“你瞧着合适,我们就去吧。” 兴华堂里,祝承乾正由侍女伺候着穿戴朝服,一手拿着信函皱眉细看,想起什么来,命婢女退下,径自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落下几行字,封口后按上他的印章,便命人立刻送出去。 又见另一个人进来,立在门前说:“大老爷,少夫人传话,要带亲家夫人来问候。” 祝承乾看向一旁梳妆台前,妻子正埋怨丫鬟梳头手重,对着镜子查看有没有被揪下头发,彼此从镜中对上目光,她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亲家母要过来问候,你赶紧梳头吧。”祝承乾说,“我一会儿要上朝去,你好生招待。” “我不见,你见不见与我不相干。”大夫人说,“我立时要进宫去,为了闵娴姑侄的事,皇后着凉,我要去侍奉娘娘,帮着照顾太子妃和小皇孙。” 祝承乾说:“皇权之下,最忌外戚干政,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外头的闲话,就没听说。” 杨氏转身来,分明知道丈夫指的是什么,却故意一脸可笑地看着他:“什么闲话,难道说我也是闵姮之流,进宫行那见不得人的事?你着急了?” 见妻子不可理喻,当着下人的面就胡说八道,祝承乾深知没必要再说下去,穿戴整齐便走出房门,刚好见柳氏、楚氏在廊下等候传唤,便将她们叫到跟前:“去清秋阁向亲家夫人请安,就说我和大夫人实在繁忙,无暇招待,还有,别叫少夫人在清秋阁外等我了,她安胎要紧。今晚我会早些回来,设宴款待亲家,请她多包涵。” 清秋阁里,扶意猜到公公婆婆不会见,倒是意外地等来了两位姨娘。 而不久后,大老爷和大夫人分别从清秋阁外经过,一个上朝去,一个进宫见皇后去,扶意便邀请二位姨娘一同用早膳,乐得自在。 这些话传到内院,老太太听了直摇头:“堂堂公侯世家,没有半分体面,她们眼里是只有皇权富贵,没有半分人情。” 芮嬷嬷劝道:“这件事,让少夫人自己看着办吧,叫奴婢看,母女俩压根儿就不在乎,亲家夫人不辞辛苦来一趟,不过是担心自家的女儿。” “说的是。”老太太叹道,“他们还以为人家惦记这家里什么,却不知他们才是笑话。” 此时平珒来请安,就要去玉衡轩上课,芮嬷嬷说:“小姐们都去了靖州,书房里怪闷的,老太太,您看要不要选几个宗亲子侄进来,给五公子伴读?” 平珒却说:“不急这几个月,不敢再叫奶奶费心,开春我就要去学堂,学堂里便热闹了。” 老太太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将孙儿叫到跟前来,好生道:“珒儿,奶奶若是送你到纪州去,跟着你三嫂嫂的父亲念书,你可愿意?” 平珒说:“三嫂嫂的才学,皆是亲家老爷教导的,若能跟着言夫子念书,自然是好的,只是纪州那么远,奶奶您放心我走吗?” “奶奶自然舍不得,但他们必定会妥善照顾你。”老太太笑道,“只要你肯吃苦,愿意去念书,奶奶就送你走。” 平珒想了想,说:“奶奶若能照顾一下姨娘,孙儿就没有牵挂了,姐姐她们在姑母身边,更不必担心。” 老太太松了口气:“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和你嫂嫂商量,正好亲家夫人来了,你就跟着她走吧。” 第373章 商量大事 平珒行礼退下,行至门前,又被芮嬷嬷请了回去。 老太太叮嘱道:“先不要张扬,你心里知道就好,安排好了日子,奶奶会告诉你。” 平珒望着又添白发的老祖母,一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只躬身道:“请您放心。” 芮嬷嬷送公子出门,看着他去往玉衡轩后,才回到主子身边,思量再三忍不住问:“那天姑嫂起争执,奴婢就觉得奇怪,我们姑娘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也根本不屑和她嫂嫂吵架,还说什么怕侄女们不好,要带去教养,就更奇怪了。” 老太太问:“你想说什么?” 芮嬷嬷轻声道:“家里是怎么了,您接二连三地把孩子们送走?” 老太太云淡风轻地说:“靖州那边是玩儿去,平珒是念书去,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芮嬷嬷说:“是对奴婢,也不能坦言的事吗?” 老太太看着她,却说道:“阿芮,你的儿孙几次三番要求接你回去,不能总辜负他们的孝心。你年纪也大了,现在李家的在院里能独当一面,事事料理周全,你看天冷了,过些日子,你家去吧。” 芮嬷嬷毫不犹豫地说:“您可以不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可您不能撵我走,夫人临终前把您托付给我,我不能食言。” 老太太哈哈一笑:“你别说,我快连我娘后来是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只记得小时候她在我眼里的样子。” 芮嬷嬷道:“别岔开话题,您就说撵不撵我走吧。”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我哪儿敢,回头你跟我耍赖打滚的,再把你急出个好歹来。” 皇城里,大夫人到达涵元殿,见太医正要退下,拦下询问了几句,遇上几位皇子妃前来请安,皇后身边的嬷嬷便出门来请诸位先回去。 大夫人与嬷嬷一同进门,却听阴阳怪气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有人道:“四妹妹来了?还以为一时半刻见不着你了。” 猜想是四皇子妃到了,入殿后,大夫人对长姐道:“看来四皇子妃,要被妯娌们排挤欺负,她是个聪明孩子,可惜跟了那么蠢的婆婆。” 皇后原在美人榻上养神,听说殿外的事,霍然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宫女们抱着风衣追出来,皇后却命她们退下,裹上风衣,只带着掌事嬷嬷走出去。 果然,中宫之外,年轻妯娌们正在对四皇子妃冷嘲热讽,说偏宫阴冷潮湿,做儿媳妇的该去伺候才是。 二皇子妃讥讽道:“我与二殿下说起这件事,他唏嘘四弟和你太无情,若是我们的母妃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夫妻就算跪死在大殿外,也是要为母亲求情的,你们夫妻俩,怎么没事儿人似的?” 二皇子系太子府婢女所出,生母至今连九嫔都没挨上,他们夫妻在皇室与朝中的地位,便可想而知。 相反,四皇子除了没有太子头衔,在众兄弟姐妹中处处高人一等,四皇子妃连带着遭人嫉妒,如今少不得墙倒众人推。 但今次的事,皇帝当众言明,不累及四皇子,夫妻二人照原样当差并享受皇室待遇,皇后当然要严格执行皇帝的旨意,岂容宫中有欺凌之事。 大夫人担心长姐的身体,跟出来,站在宫门里就听见皇后的训话,她悄悄看了眼,几位皇子妃和公主跪了一地,唯独四皇子妃站在一旁。 皇后说着:“该说的,言尽于此,若再有人议论这件事,宫规处置,绝不容情,你们各自回去,闭门思过三日。” 众人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赶紧走了,皇后单独对四皇子妃道:“虽错不在你们,可终究是你们的母妃,这段日子难免要谨言慎行,尽量避免是非。皇上与贵妃情意深重,过些日子消了气,自然要收回成命,在那之前,就忍一忍吧。” 四皇子妃向皇后行大礼,不卑不亢,冷静而坚强,大夫人见皇后要回来了,忙收回目光站在一旁。 杨皇后进门见到妹妹,摇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叫人看见,不成体统。” 大夫人搀扶长姐,说道:“只怕您的好意,那俩孩子不稀罕,还觉着是您把贵妃害到这地步。” 杨皇后道:“可我是一国之母,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讪讪一笑,不做言语。 杨皇后回寝殿,坐回美人榻上,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了一声:“你我一母同胞,爹娘同样的教导,所幸当初是我嫁了太子,不然你我若换一换,如今你又怎么样了呢?” 大夫人看了眼姐姐,很不服气地说:“姐姐就这么看不起我?我是命中无子罢了,非要说的话,公爵府里难道因为我天下大乱不成?我哪一件事没打理好?” 杨皇后无奈,吃力地闭上眼睛:“在别人眼里,你或许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任性而固执的小妹,几十岁的人正经本事一样没学,尽是糊涂。” 大夫人心里不服气,也不好顶撞,到一旁帮着滤药,想起家里的事来,又说道:“言扶意的亲娘来了,好没规矩的人,天黑登门,也不先知会一声,还说什么书香门第。” 皇后问道:“她父亲没有来?” 大夫人点头:“就带了个奶娘,听说一脸寒酸相,走在大街上,若说是公爵府的亲戚,人家只当她们是疯子吧。” 杨皇后揉着脑袋,她有一件事梗在心里,便是在妹妹看来无所谓的,祝家的女孩子们,都跟着靖王妃走了。 此刻,忠国公府里,韵之已经回到娘家,因闵延仕一清早就被户部的人叫去,没能跟着一起来问候。 韵之和言夫人一见如故,十分亲昵,她羡慕扶意有如此温柔美丽的母亲,更为了言夫人不顾路上辛苦,千里迢迢来探望女儿而感动。 二夫人今天勉强来露面,但只略坐了坐就走,反是三夫人,暂时放下了与慧之分别的难过,和言夫人有说有笑。 说起自己也是远嫁而来的媳妇,但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对言夫人道:“您放心,家里没有人不喜欢这孩子的,您生了个好闺女。” 话虽如此,言夫人心里明白,她今天也不见得能见到女儿的公婆。 她可以不在乎,也无所谓被看不起,但扶意要在这家里一辈子,若始终也不能和睦相处,女儿终究是要吃苦受委屈的。 午饭前,韵之和三夫人带着亲家母去园子里逛逛,扶意单独留在了祖母身边,老太太便提起了,想要亲家夫人带着平珒回纪州去念书。 扶意知道,祖母如今也盼着,多送走一个是一个。 “只是妹妹们才走,平珒若也要走,难免惹人怀疑。”扶意道,“咱们要有个正正当当的借口,如此就算皇帝向父亲施压,父亲也有话可说,不能让父亲在御前为难。” 老太太叹道:“难为你替他着想,可惜他不配。” 只见李嫂嫂进门来,禀告道:“老太太,慕家公子来了,说是听闻亲家夫人上京,特地来问候。” 老太太笑道:“这孩子还真不客气,真把自己当这家的人了。” 这自然是宠溺而喜欢的话,老太太向来把开疆当做自家孙儿,就要命人去园子里把人请回来,扶意说:“奶奶,我带开疆去吧,正好有些话,要托付他。” 老太太颔首,命人好生跟着,又要扶意留开疆在家里用午膳。 开疆有些日子没见扶意了,见了么,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她,笑道:“还是看不出什么来,我还想将来在那人跟前嘚瑟嘚瑟,扶意,你身体可好?” 扶意赧然道:“一切都好,我母亲在园子里,我来带你去相见。” 她说着,示意香橼和翠珠带人离得远些,自然是有要紧的话,托付开疆向丈夫传达。 “父亲禁了我与镕哥哥书信往来,我也不能害了争鸣,如今他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眼底下。”扶意对开疆说,“还请你时常来家里,就当是向祖母请安,替我传递些书信吧。” 开疆欣然答应:“这不难,我不来,我娘也能来。” 扶意说:“还有一件事,我这个外人本不该多嘴,但我和郡主姐妹一场,你和镕哥哥兄弟一场,我们不说,再无旁人能说得。” 开疆看向扶意,苦笑道:“是郡主托你来问我什么?” 扶意摇头:“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郡主心里什么都明白,她只是……” 开疆有些紧张:“只是什么?” 扶意道:“郡主并不后悔她的决定,可她的心意不曾改变,近来你屡屡避开她,叫她好生伤心,开疆,千万不要误会。” 开疆道:“多谢你,不过请不要告诉郡主你我今日说的话,扶意,并非我无情,而是皇帝,他发现了我和郡主之间的事。” 扶意立时神情凝重:“果然如此,我也猜了几分。” 开疆说:“眼下我只盼着郡主早日离京,她走了,我就放心了。” 扶意问道:“那你呢,不如也远去,像镕哥哥那样,到边境去,你在宫里,郡主一样不安心。” 开疆却笑道:“那不成,我必须留在皇上身边。” 扶意不明白他的意思,刚好韵之她们回来了,老远就打招呼:“开疆哥哥,我们正说起你呢。” 一行人见了面,开疆恭恭敬敬向言夫人行礼问候,说道:“不曾与伯母见过面,怎么会提起我来?” 三夫人眉开眼笑:“说纪州的女孩儿好,我想请亲家母替平理物色儿媳妇,你韵之妹妹说,开疆哥哥也还没着落。开疆,快去把你娘也请来,我们好商量大事情。” 开疆忙作揖:“婶婶,您饶了我吧。” 第374章 祖孙遭软禁 因家人到来,扶意不得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开疆另有事务在身,辞过了老太太午膳的邀请,就匆匆离去。 扶意目送他,心中思量着方才的谈话,开疆说,他必须留在皇帝身边,这是何故? 香橼来搀扶小姐,看着前方说说笑笑的人,高兴地说:“三夫人和二小姐真好,哄得我们夫人这样高兴,昨儿我见夫人还很紧张呢,今日就好多了。” 扶意亦是满心感激:“如此,娘该相信我没骗她了,这家里人人都待我好。” 一行人回内院用午膳,走在半道上,见争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他如今被大老爷调去别处,有什么事再不能到清秋阁回话。 扶意朝翠珠使了眼色,翠珠会意,走着走着,便离了众人,悄悄去别处与争鸣相见。 待内院传午饭,众人洗手入席,翠珠才又回来,不经意似的在扶意耳畔道:“大老爷把家里的信鸽都取走了,原以为是要宰杀断了您和公子的信路,但争鸣发现,是大老爷急着要给公子捎信,接连都放出去,有一只迷路转回他身边了。” 翠珠塞给扶意一条卷着的纸笺,扶意捏在手心里,不久后谎称害喜,退到了祖母的内室,在无人时,展开纸笺。 短短几句话,每个字都触目惊心,是皇帝要动手了,公公要镕哥哥尽快取下世子的性命。 扶意忽然想起,娘亲提到父亲在家抄写黄卷圣旨,她家爹爹擅长模仿他人字迹,不论是谁的笔迹,只要揣摩上半天,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但这事儿外人知道的不多,毕竟是会惹来麻烦的本领,而若是当今的圣旨,要紧的不是字迹而是国玺御印,可见父亲抄写誊录的,该是先帝遗诏,且是亲笔遗诏,这是一笔一划都要杀头的大罪,爹爹是真豁出去了。 扶意越想,内心越激动,叫过翠珠问:“那只信鸽,还能放出去吗?” 翠珠应道:“争鸣问了,您有没有什么话要传给公子的。” 扶意搭着她的手起身来,到桌前借用祖母的笔墨,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下几句话,卷成纸条后交给翠珠:“送去吧,再告诉争鸣,好生保重,不必再向我传递什么,我自然另有法子打听。” 翠珠应下,先搀扶少夫人回席上,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内院,争鸣在外接了纸笺,迅速将祝镕的信鸽放了出去。 这日午后,言夫人要去王府请安,以感谢王妃为扶意送嫁,扶意因祝承乾的命令不得随意出门,只能将娘亲托付给韵之,并请她转告郡主,得闲来府上一坐。 可言夫人这一去,闵王妃和涵之却传话回来,她们要留言夫人住下,说是王府算扶意在京城的娘家,娘家来人自然是住本家,还命人把行李都取走了。 偏偏今日,祝承乾有心提早回府,想要设宴款待亲家母,如此反而被同样从宫里赶回来的大夫人嗤笑:“我说怎么那么没规矩,原来不是没规矩,而是有恃无恐,人家背后可是王府在撑腰,祝公爷,您高攀不起。” 祝承乾本是不在乎的,根本没把言家人放在眼里,直到见了老太太,听母亲说要将平珒送去纪州念书,趁这次亲家母来了,一并带回去,他这才恼了。 不惜对母亲直言:“皇上已经怀疑,为什么我们家的姑娘都走了,现在您还要把平珒也送走,倒不如举家迁离京城,也免得儿子一次次被皇帝盘问。” 老太太冷声道:“侄女到姑母家中做客,孩子送去学堂念书,在别人家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慌的什么?” 祝承乾毫不退让:“您何必明知故问,您知道儿子担心的是什么,难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这个家?” 老太太说:“那就更应该把孩子送走,尽可能地避免风险,若能相安无事,孩子们总有回来的那天,若你撑不住了,他们能躲过一劫,难道不好吗?这原是两全其美的事,可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没把自己当父亲。” 祝承乾满腔怒火地回到兴华堂,大夫人倚门而立,看见了他的怒气,问下人要了一碗莲心茶,来到丈夫的书房,放下茶碗道:“喝口茶消消气,老太太又怎么你了?” 祝承乾道:“她要送平珒去纪州。” 大夫人摇头:“真是老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纪州到底有什么好?” 祝承乾却怒道:“你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吗,你睁开眼看看,家里少了多少人,孩子们都走了。” 大夫人想起今天在宫里提起这些事,皇后也一样陷入沉思,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安,问道:“什么意思,这是谁的主意?” 祝承乾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皇帝该如何看待我,当面对他忠心耿耿,转身却急着将家人送离京城。他敏感而多疑,一旦不再信任我,闵家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 大夫人本是看笑话的心,此刻少不得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这家里的人,都要帮着那父子俩造反。” 然而祝承乾,穷尽办法,也无法找出胜亲王的下落,前阵子好不容易有些线索,一转眼,他又从人间消失了。 大夫人幽幽道:“杀了闵姮母女,他一定出现,难道,皇上真的割舍不下旧爱,江山美人岂能兼得?“ 祝承乾冷笑:“他不是舍不得,他是不敢。” 兴华堂外,扶意前来求见公婆,要为了母亲被王府接走,特地来禀告一声。 原以为自己会被拒之门外,不过是尽礼数,却见公公亲自出门来,扶意欠身行礼:“父亲。” 祝承乾立于阶上,居高临下,冷声问:“映之几个离京的事,还有平珒去纪州念书,都是你的主意吗?” 扶意沉着应对:“您是说,平珒要去纪州吗?” 祝承乾道:“不必在我跟前装糊涂,是谁让闵家姑侄落得这下场,你心里最明白。” 初雪后的风,格外寒冷,扶意见公爹甚至不让她到暖和的地方说话,便明白,他已经连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不在乎了。 祝承乾果然道:“既然你母亲去了王府,不必你费心照顾,即日起在清秋阁不得外出,所有访客一律回绝,老太太跟前也不用去晨昏定省,你只可以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见。” 扶意反问:“还请父亲明示,您这是要软禁我吗?” 祝承乾说道:“并非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人物,才能改变世道,自从你到来,这个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看似毫无瓜葛,却又是一切的起因。眼下你只是凭借天生的敏锐和聪明,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待有一日你真学会了翻云覆雨的本事,可还了得?” “父亲……” “来人!”祝承乾将退开的下人们叫到跟前,“送少夫人回清秋阁。” 祝承乾的身后,只见大夫人缓缓走来,带着得意张狂的笑容,仿佛赢了扶意一局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从刚开始切断通信,到如今彻底被软禁,扶意明白,公爹的反应,预示着朝廷冲着纪州王府的那张弓,弓上的弦已经越来越紧。 这日夜里,扶意彻底被祝承乾软禁,老太太出面干预,也被儿子顶了回去,几乎要将老母亲也一并关起来,好在在此之前,她顺利给祝镕送去了书信,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不差半分。 千里之外,祝镕于两日后,陆续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正奇怪为何他用来与扶意通信的信鸽,都被父亲“征用”,而一道道命令,催命符似的,要他索取世子的项上人头。 所幸还有一封信,是来自扶意的字迹,是他们夫妻之间第一次挑明立场,扶意求他,不要被皇帝威胁。 又隔一日,项圻将祝镕叫去,递给他来自王府的飞鸽传信,尧年请兄长向祝镕转达,扶意被祝承乾彻底软禁,连老太太也几乎被关起来,眼下她也好,嫂嫂涵之也好,都进不去公爵府。 见祝镕眉宇间凝聚着戾气,项圻劝道:“各有立场罢了,岳父选择追随皇帝,是他的自由,至于你要走哪条路,我也不会逼迫你。” 祝镕却道:“父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已经乱了阵脚,皇帝尚未发难,他先自查自灭,明摆着告诉皇帝,家中有人要生乱。” 项圻道:“眼下边境无战事,赞西人一时半刻不会来犯,你若要返回京城,只管走吧,或许,你该回去看一眼。” 祝镕摇头:“我在等平理的答复。” 此刻,平理正和其他将士,在村庄里为百姓们搭建过冬的瓦房,村民送来热腾腾的茶水干粮,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就大口吃喝起来。 边上的兄弟过来,给他添茶水,说道:“你们公爵府里,冬日里都吃些什么,那么大的宅子,厨房里做好的饭菜送来,岂不是都凉透了?” 平理回想了一下,家中冬日用膳,从厨房送到各院,路上都用炭炉暖着,又或是热腾腾的锅子,涮上才宰杀的羔羊肉。 冬日里,他从不觉得冷,反是总热得穿着单衣到处晃悠,而此刻…… 平理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生了冻疮,就在今天早晨,突然冒出来,又疼又痒,红肿发烫。 第375章 一切的事,就在眼前了 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平理刚要起身,只见一个小娃娃捧着窝头跑来面前,踮着脚举起手,笑眯眯地递给他。 孩子的母亲赶紧跟来,又塞给平理一把核桃,说道:“这是我们从山里捡的,多着呢,军爷们来了后,我们都敢上山了。” 母子俩离去,边上的兄弟走来,笑道:“你在家,自己砸过核桃吃吗?” 平理说:“我长到十几岁,才自己动手穿衣裳。” 他们哈哈大笑,却非仇富,都知道,平理虽出身富贵,但绝非纨绔子弟。 “你们先忙,我回去了。”平理说,“有要紧的事,恐怕我们要分开一阵子,但我还会回来,要和百姓们一起重兴平西府。” 众人互相看了眼,听出来这话里是道别之意,一人拍了拍平理的肩膀:“去吧,总有再见之日。” 平理把手里的核桃和干粮给了兄弟们,还记得将喝水的瓷碗送回去,和村民孩子们说笑几句后,便骑上他的大白马奔向大营。 一转眼,扶意被祝承乾软禁已三四天,言夫人去了王府后,母女俩没能再见一面。 今日闵王妃派人来传话,道是言夫人后日就要离京,想接扶意去王府住两天。 下人们得不到大老爷的命令,不敢放少夫人出门,老太太那里的话如今也不管用,大夫人则不予理会,这事儿便僵着了。 待祝承乾得到消息,他竟亲自到王府拜见王妃,解释扶意因安胎不得外出,顺便见了亲家母,将言夫人接来家中,与扶意相见。 母女同在京城,却隔了好几天再见,言夫人当着祝承乾的面前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他离开,单独和女儿在一起时,才红着眼睛问:“他们想把你怎么样,是不是我贸然跑来京城,惹怒了他们?” 扶意摇头:“母亲赶紧离京,您回家去了,我才能安心,眼下京城不天平。” 言夫人忧心忡忡:“娘带你走可好,意儿,我们回纪州去。” 扶意摇头:“公爵府里的人,如今也都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丢下他们。自然,我也丢不下爹爹和娘,但是你们在纪州,有纪州军队保护,我不害怕。可是这京城里,朝廷风云瞬息万变,我若一走了之,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言夫人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腹:“千万千万要保重,娘回家去,不会告诉你爹这些事,我怕他从此寝食难安,但你一定不能有事,早日抱着我们的大孙子回家来。” 扶意笑道:“来年夏日才有动静,我还想着,您和爹爹上京来陪我分娩呢。” 言夫人不解:“可你不是说……” 扶意轻抚小腹,意味深长地说:“您放心,一切的事,就在眼前了。” 朝廷天下的大事,言夫人不懂也不敢问,可夫妻之间,她与丈夫恩爱了一辈子,如今见女儿与女婿聚少离多,心里总也不踏实。 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便是直言:“既然你说一切就快了,娘也盼着天下太平,从此你和镕儿能长相守。你们小夫妻,总是这样分开两地,可不是个法子。” 若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话,前些日子夜夜不得安眠,都是对丈夫的思念,但他们有共同的信念,这一份对于大齐未来的期望,一直支撑着扶意的心。 “往后天涯海角,我都会随他去。”扶意笑道,“自然,山南海北,您家姑爷也会追随我去,我们不会再分开。” 话音方落,便听得外头一阵嚷嚷,言夫人起身来看,就见韵之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怒斥门前的两个婆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着我,这公爵府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少拿大伯父来压我,大伯父最最疼我,还能不让我见嫂嫂?” 众人上前劝说,韵之蛮横霸道,那二人也没法子,只能让韵之进门。 她好大的火气,一路进来一路问:“家里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们关起来?这几天都不让我来,推三阻四的,气死我了。” 扶意赶紧挽了她坐下,好生哄着:“我的二小姐,你别发脾气,听我慢慢说。” 这日日落前,言夫人在韵之的陪同下,来到兴华堂向祝承乾夫妻辞行。 彼时大夫人正带着下人开库房,找一件皇后要的东西。 自从王妈妈不在了,一些陈年收着的物件,找起来十分费劲,因丫鬟们笨手笨脚正恼火,忽见韵之带着一位和老三家年纪相仿的女人进门来。 大夫人长眉拧起,心里知道,这是她一直不愿意见的言家女人。 但眼前的人,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不见穷酸相,也不怯弱胆小,温和娴静、美丽大方,更令人嫉妒的是她的年轻。 不仅仅是脸上的皮肉还白嫩着,是浑身上下透出的,没有被岁月摧垮的气息。 自然,这是脱离了婆婆虐待后,重获新生的言夫人,可杨氏从没有受过婆婆的虐待,她比扶意的娘也大不过几岁,纵然用世上最好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老去。 “夫人。”言夫人向杨氏欠身,含笑感激地说,“扶意年幼,家中未及教导,便匆匆嫁来京城,大事小情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夫人多多教导。她太年轻,夫人若是一味溺爱,只怕宠坏了她,公爵府如此大的家业,且要夫人严加教导,扶意将来才能有出息。” 大夫人冷冷一笑,转身命下人将东西收起来,没好气地说:“韵儿,你大伯父正与同僚商谈要事,我这里就要出门,无暇招待亲家夫人,你带着去老太太跟前坐坐吧,过几日,我们再见面,好好坐下吃顿饭。” 韵之却道:“伯母她明日就要走了,特地来向您和大伯父告辞的。” 大夫人不以为然:“走好,我们夫妻太忙,就不送了。韵儿,替你嫂嫂照应着吧。” 撂下这句话,大夫人带着下人就往里面去,韵之好生恼火,又不得发作,搀扶着言夫人说:“您别往心里去,她一直都这样,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谁也不放在眼里。” 之后转去内院向老太太道别,半路上柳姨娘和楚姨娘追来,各自送了几样东西请亲家夫人不要嫌弃,言夫人自然感激,再后来三夫人也到了,二夫人虽然没有亲自来,初雪也带着婆婆的礼物前来践行。 最后离开公爵府,芮嬷嬷亲自送亲家夫人出来,搀扶言夫人上马车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 言夫人没敢声张,捏紧纸条坐进车里,由韵之护送便往王府去。 祝承乾见亲家识相,扶意也没生事端,就没再过问这些事,隔天一早进宫,在御前见了金东生,奉皇帝的指令,他们秘密出城去了。 当日头升起,阳光明媚时,大夫人进宫给皇后送东西,小皇孙们缠着要去太液池边玩雪,皇后凤体康复,也正想出去走走,便带着妹妹和孙儿们,往御花园来。 大夫人一向疼爱太子的孩子,小皇孙们也从没见过姨祖母在别处的嘴脸,他们眼中的姨祖母慈爱可亲,是最有耐心陪伴他们玩耍的长辈。 此刻大的小的在长桥上喂鱼,皇后在岸边亭子里烤火,看着眼前岁月静好,心里正高兴,忽然宫人到来,送上一封信函。 “祝平珒?”杨皇后十分奇怪,抬眸看远处正和孩子们嬉闹的妹妹,吩咐宫人,“请公爵夫人过来。” 说着展信,是平珒向她请安,问候皇后姨母身体安康,并告知皇后,他离开京城,去纪州求学了,待日后学成归来,好报销朝廷。 大夫人来到亭中,看过信,脸色很是不好,不等皇后发问,她先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冷声道:“该我问你,什么意思。” 大夫人忙说了之前老太太提过,要把平珒送去纪州念书,但祝承乾大为光火,如今家中人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约束之下,这件事早就否决了的。 “快回府,去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大夫人吩咐身边随行进宫的下人,一面又将信看了遍,口中念着,“这小畜生……” “咳咳。”皇后干咳几声,怒视着妹妹,岂容得她在人前不慈恶毒。 大夫人反问:“他为什么给您送信?” 皇后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轻叹:“照你的话看来,如今我这里知道了,他就不是偷偷摸摸地走,祝承乾想要追回来,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派人去追,只怕是,连皇上都知道了。” 果然,平珒的书信,不仅送到了皇后跟前,还送去了太子跟前,这自然是老太太动用了她的人脉和手腕,而若直接送交皇帝,难免惹出其他的麻烦,要让孙子名正言顺地去念书,皇后和太子足矣。 就在大夫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平珒早已离家,昨日芮嬷嬷塞给言夫人的纸条,就是要她在城门外等一等,这会儿平珒在闵延仕的护送下,顺顺利利出了京城。 原来今天一早,祝承乾和大夫人相继离家后,韵之就来接弟弟去玩耍。 二小姐向来横行霸道,下人们根本拦住,偏偏祝承乾今日秘密出城,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找也找不到。 下人们本以为,二小姐只是带弟弟去串门,谁知道这一走,直奔纪州而去。 “你身子弱,不可贪凉不可逞能。”闵延仕俨然兄长般,细心叮嘱平珒,“在纪州好好念书,明年开春,姐夫就来接你。” 平珒作揖道:“二姐姐性情活泼,脾气急躁,还请姐夫多多包涵体谅,实在气不过了,您找奶奶告状去,奶奶能收拾她。” 闵延仕笑了,搀扶平珒上马车,再向言夫人道别,扶意的娘笑着说:“姑爷如此细心,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亲兄弟呢,二姑爷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哥儿。” 其实在家里,闵延仕的庶出兄弟姐妹,还有堂兄弟表姊妹无数,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手足之情,直到和韵之成为夫妻,不知不觉地,就把祝家的孩子,也当做了自己的手足。 即便眼下,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送平珒走,可是韵之托付他,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376章 取他们项上人头 目送车马远去,闵延仕因另有公务在身,便坐了自家马车赶回城里。 然而如今入城手续繁杂,即便他当官的优先从边上过,驱车伺候的下人还是被从头到脚盘查了一遍。 闵延仕冷眼旁观,听着口音,发现各道门下守卫的人,已不是原先的皇城禁军,像是与那金东生一家从同个地方来。 好半天,跟他的人才到齐,车夫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抱怨:“前几日听府里的人说,小的还不信呢,咱们厨房的采买出城找两块磨刀石,回来全叫他们缴了。” 车夫说的这些,闵延仕有所耳闻,如今进京,一针一线都要被翻出来盘问,与刀剑钝器相关的东西必定会被收缴,而为了不激起民怨,朝廷倒是给予一定补偿。 “走吧,别耽误了。”闵延仕淡淡道,“你们要小心口舌,不要在外头胡说八道,仔细惹祸上身。” 马车缓缓前行,城门下等待进城的百姓,依旧大排长龙,闵延仕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城墙,发现墙头站岗放哨的士兵比从前密集了数倍,不知不觉中,皇帝早已对外严阵以待。 可是,守住了京城大门就足够了吗? 闵延仕心中冷笑,坐正在马车上,他近些日子才发现,皇帝为何突然大费周章地查过去几年的税赋,这是在计算大齐眼下的国力,足够他打多少年的内.乱,并同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外敌。 “荒唐至极!”闵延仕心中恼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此刻公爵府里,大夫人赶回家中,已来不及阻挡平珒离去,且胜亲王府送话来,他们会派人护送言夫人,意味着家中若强行将平珒带回来,就必然与王府起冲突。 离宫前,皇后再三告诫妹妹,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不要闹成大事,就算王府和祝家老太太在背后算计什么大阴谋,也不能由他们先沉不住气。 途经清秋阁,见扶意带着怀枫和嫣然晒太阳背古诗,而她本身一脸孕相,温柔娴静的模样,乍一眼,真看不出来她的心机城府比海深。 回想起她娘的眼眉气质,大夫人对言景山的为人品行也略有耳闻,实在想不通,那样的人家,到底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扶意在院中见到了婆婆的身影,便带着怀枫和嫣然出来,但大夫人已是扬长而去,根本不屑见她。 “婶婶,大奶奶生气吗?”嫣然乖巧地问,“我们没有问安。” 扶意摇头,摸摸小侄女的脑袋:“大奶奶没见到咱们呢,下回见了面,再背诗给她听,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怀枫在另一边牵着三婶婶的手,他比妹妹大一丁点儿,虽也尚不懂人事,但到底多会几句话,仰着脑袋问扶意:“叔叔和姑姑都不在家,不带怀枫一起玩,怀枫没意思。” 扶意很心疼,哄着小娃娃说:“婶婶陪你玩,怀枫最乖,背好了诗,我们去找太奶奶吃好吃的。” 且说这日,不知祝承乾与金东生离城办的什么差事,二人皆是大黑天才回到城里。 祝承乾进门听闻亲家母带走了平珒,平珒更是以自己的口吻,向皇后和太子请辞,说他念书去了,言下之意,家里原是知道且同意了的。 祝承乾大怒,闯到内院来质问母亲,老太太冷冷地反问儿子,他何尝将平珒当做骨肉,就在今年春天,这孩子还病怏怏不知哪一天就要断了气。 “就当他早死了吧,不要再作孽了。”老太太说,“皇帝若不信任你,绝不在这一件小事上,你也不必矫情。” 祝承乾脸色铁青:“母亲,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您要是真为儿孙好,就不该瞎搀和进去,您是在亲手把儿孙,一步步往死路上逼。” 老太太笑问:“你是累糊涂了吗,什么谋反,谁要谋反,朝廷好好的,出了什么事?” 祝承乾浑身一震,涵之嫁去纪州,横竖都是这样了,其实他最担心的,果然还是镕儿,他的命根子。母亲突然搀和起这些事,更帮着周全料理,难道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难道是镕儿他…… 老太太道:“平珒和丫头们离家前,都托付我照顾他们的姨娘。如今我这院子里空荡荡的好生冷清,你大侄媳妇在东苑腾不出手,儿媳妇安胎保命要紧,你三弟妹养着奶娃娃片刻不能离身,一时半刻,只有你的两个姨娘来伺候我最合适。叫她们明日就过来吧,你若再有喜欢的要收进房里,大儿媳妇点头便是了,不必过问我。” 祝承乾阴沉地说:“事过之后,儿子会另送您去别处颐养天年,家里的事,就不必您再操心了。” 老太太悠然一笑:“不妨事,不必你撵我走,我自有去处。” 祝承乾转身走了几步,猛地回身来:“在您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当初镕儿的娘您不答应让她进门,如今儿子为了朝廷和皇帝,在您眼里又成了笑话。不错,您是个慈爱的祖母,可您又是怎么对待我这个儿子?” 老太太冷笑:“除了镕儿他娘这一件事,你来说说,为娘我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祝承乾怔然,竟是被自己说的话堵住了。 老太太道:“你去忙你的家国大事吧,不必费心派人关着我,我这腿脚走不远,也没多少年可活了,别传出去,你落得个不孝之子的恶名。” 母子俩不欢而散,祝承乾愤然离去,走出内院,行至半路,忽然倍感凄凉冷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自从心上之人死去,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回到这家里,母子之间、夫妻之间,就此斩断了信任与亲情,二十年来,偌大的家宅,兴旺的人口,可属于他的,只有儿子。 可如今…… 祝承乾怒然望向清秋阁的灯火,眉头越来越紧,对于扶意的厌恶,正要炸裂迸发时,下人从前面匆匆赶来,喘着气说:“大老爷,公子飞鸽传书,给您来信了。” “镕儿?”祝承乾精神大振,一时顾不得老娘和儿媳妇,匆匆往兴华堂书房而去。 那天晚上,祝承乾连夜进宫,家里的动静传到东苑,祝承业便把儿子平珞叫到跟前。 提起近来京中风声紧,城门关防极其严苛,守城军也增派了人手,金东生麾下的将士,更是在城外日夜操练。 祝承业说道:“最奇怪的是,老太太把孩子们都送走了,她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平珞反问:“父亲的意思是?” 祝承业摸了把胡子,对儿子道:“老太太送走孩子们,显然是为了在将来能躲避风险,胜亲王府一旦造反,涵之是这家的长女,我们家少不得受牵连,指不定还有人参与其中。珞儿,这些日子,你我要多留心,关键时刻,可主动向皇帝告发家人谋反,如此方能免受牵连。” 祝平珞心中一寒,垂眸道:“且不说我祝家忠于朝廷,绝无此事,便是有,自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何来的侥幸?就算您避开一时的祸端,皇帝也绝不会留您的性命,早晚都是一死,只怕死的更难看。相反,若无人遭罪,只父亲一人如跳梁小丑,陷族人于不义,您可想过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 “畜生,反了你。”祝承业恼道,“我不过几句话,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平珞深深作揖:“今日听同僚提到,山西府从缺,儿子正打算向皇上请旨前往山西任职,此刻就算是禀告父亲了,明日儿子便上奏请旨。” 祝承业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你去山西做什么,什么山西府从缺,你当我不知道吗?他们缺的是下属县衙,你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要去做小小芝麻官?” 祝平珞道:“且看皇上是否应允,父亲别想太多了,今日时辰已晚,儿子先告退。” 祝承业大怒,嚷嚷着喝止儿子站住,可平珞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夫人听得动静赶来,却被丈夫狠狠一顿责备,说她这个做娘的成日里在管些什么,如今连大儿子也反了。 为了各种琐事,二夫人憋屈了大半年,早已忍无可忍,听说大儿子也要离开家,丈夫又对她恶语相向,顿感生无可恋,一时寻死觅活,将东苑闹得沸反盈天。 家里正“热闹”时,祝承乾已经进宫见到皇帝,异常兴奋地告知嘉盛帝,他的儿子找到了胜亲王的下落,请求皇帝示下。 嘉盛帝也是不敢相信,将写着祝镕字迹的信笺看了又看,再三向祝承乾确认:“当真?” 祝承乾最兴奋的,还不是儿子找到胜亲王下落,而是镕儿没有背叛皇帝,更没有背叛他。 “镕儿的意思,是要代替朕将他们父子招安?”嘉盛帝揣摩着字里行间的话语,说道,“他有信心,不动干戈,化解朕兄弟之间的危机?” 祝承乾脸色通红,难掩兴奋:“他必然是有把握了,皇上不如将计就计,先让镕儿把他们带回京城,然后……” 他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满眼阴鸷:“离了军队兵权,父子二人也不过是普通人,取他们项上人头,易如反掌。” 第377章 公爵府里乱了套 且说那一晚,东苑闹得天翻地覆,在二夫人寻死觅活的威胁下,平珞答应不再提去山西的事,一场风波才算平息。 而祝承乾因心情好,不屑搭理弟弟房里的事,回府后听说,不过一笑了之,眼下只盼着儿子早日将胜亲王父子劝说回京,其他的一概不在乎。 隔天一早,扶意在镜台前梳头,听翠珠和香橼说家里发生的事,心里为大哥唏嘘,也为二夫人不值。 翠珠叹道:“自从二小姐出嫁,家里一天比一天冷清,如今姑娘们都走了,连五公子也走了,想想咱们清秋阁过去多热闹。” 深知家人还有团聚的日子,扶意并不为时下的寂寞冷清难过,笑道:“你们且珍惜这些日子,明年这孩子出生后,没日没夜地啼哭,就知道眼下多清净了。” 不多时,厨房送来早饭,众人忙着伺候,虽说扶意被软禁,但毕竟怀着祝家的骨血,祝承乾并没有命下人亏待儿媳妇,清秋阁里的饮食起居依然照着之前的规矩来。 这一清早,又是铺了满桌的点心菜肴,可惜扶意害喜厉害,又兼心事沉重,这几日吃东西越发挑剔,勉强喝了两口松仁粥,胃里就翻江倒海,不得不放下碗筷。 用茶漱口后正要歇下,外廊下的妈妈进门说:“少夫人,了不得,三夫人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冲去兴华堂了,别是又要打起来。” 扶意知道,她来祝家之前,三夫人是所有人口中颠三倒四的那一个,曾在兴华堂和两位姨娘大打出手好几回。 一直以来,她争的是西苑的待遇,是丈夫儿女在这家的地位,但大夫人从不正面回应,只命柳姨娘和楚姨娘来应付,三夫人那样急躁的脾气,又不把姨娘们放在眼里,一言不合自然就动手了。 但如今,三婶婶的脾气改了不少,柳姨娘和楚姨娘也看透了一些事,她们不会再打起来,这一点扶意很放心。 恐怕是家里这些日子,大事小事不断,各处周转上出了差错,大夫人那儿缺了王妈妈,少一个人替她盯着,那些下人不小心短了西苑的,婶婶自然就不干了。 正如扶意所想,金氏一清早带人来兴华堂,一并将几个管事也叫到跟前,三面对质,问大夫人为何少了西苑的冬炭。 清算下来,管事们给的说法,是四公子如今不在家,五姑娘也去了靖州,原本兄妹俩的那一份,就暂时停了。 三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将账本摔在管事的脸上:“你且翻翻东苑的账,二公子失踪半年,你们可少过他一个铜板,我的儿子打仗去,女儿去姑母家做客,都是转眼就回来的,你们竟然敢停了他们的用度,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你们是觉着我好欺负是不是?” 那几人低着头不敢吭声,三夫人转身问大嫂:“您到底还管不管这个家,成日往宫里跑,难道皇上许了您什么差事不成?我若不一清早来堵着您,回头又不见人影,既然大嫂这么不乐意管家里的事,不如就放权吧,总不能由着您使性子,家里都乱了套。” 大夫人好不耐烦:“一件小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缺了你的补上就是,你这么兴师动众的,非要闹大了,传出去惹人笑话?” “被人笑话几句怕什么,吃不饱穿不暖才要命。”三夫人怒道,“我不怕丢脸,可想短我的银子,就不能够。您今天是不是又要进宫去,皇后娘娘不嫌您烦吗?家里的事死活不管,成天往外跑,说出去叫满京城的人评评理,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脸。” 大夫人顿时也恼了:“你不要发疯,别忘了你的身份,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命人把你叉出去。” 金氏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也是有备而来,既然大嫂不做主,总有人做主。” 大夫人很不屑:“怎么,你要找老太太来做主?” 当消息传到清秋阁时,家里已经很热闹了,忠国公府的宗亲族人,上至白发苍苍老太爷那一辈的叔伯妯娌,下至才出生的小娃娃,平日里只有合族祭祖时才来得这么整齐,就算是家里办喜事,好些人也要看他们够不够资格来。 三夫人说她有备而来,竟不是搬出婆婆做主,而是把要问宗家讨债的亲戚族人,全都叫来了。 祝承乾在朝中听闻这件事,恼怒地命下人传话给妻子,要她立刻料理干净,不要让那些族人滞留在府中。 可即便如此,消息还是传开了,大街小巷里传说公爵夫人治家无方,更中饱私囊拿着祝家的银两往杨府送,使得上百口族人冬日里受冻挨饿、饥寒交迫。 这会子,清秋阁外熙熙攘攘,还时不时有人想闯进来看看,用院子里小丫鬟的话来说,是族人们“暴.动”,要造反了。 几位有年纪的妈妈则念叨:“大夫人自己失了人心,底下的宗亲们忍耐她已久,也是活该有今天。” 香橼对这家的事,知道的还不多,比起看大夫人的笑话,反而心疼自家小姐,将来也许这些“讨债”的亲戚们,就会冲着他们来,眼下就算大夫人有所不是,他们若说不贪,那也是假话。 “三夫人可真厉害。”香橼念叨,“这一招也太狠了,传出去,大夫人真是颜面扫地。” 扶意这会儿有几分饿了,但山珍海味一概不惦记,撕着半块馒头吃得挺香,听香橼这么说,她却道:“三婶婶哪里来这么大的能耐,敢张罗全族的人来找大夫人的不是,婶婶脾气虽急,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她是惧怕老太太的,把家里闹成这样,全家人跟着丢脸,若不是奶奶默许的事,她敢吗?” 香橼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三夫人就算不怕大夫人,那也怕老太太拿家法处置她。” 扶意说:“等等看吧,恐怕奶奶,是要闹出些名堂来的。” 祝承乾本不想管家务事,可家里竟然越闹越凶,好几位同僚来问他怎么回事,皇后也派人来问,怎么牵扯上了杨家。 不能再等皇帝来问,祝承乾撂下朝中的事,匆匆赶回家中,刚好遇见胜亲王府的车马,女儿涵之带着安国郡主从车上款款下来。 “婆婆听说我们家出了事,遣我回来帮着照料,我来之前已经打听了,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该劳动父亲出面,您是一族之长,该有您的威严和体面。”涵之劝道,“女儿会帮着母亲摆平这件事,请您放心。” 祝承乾深知今日的事,不少好吃懒做的族人也搀和其中,并非全是妻子的过错,而他真不愿去面对那些人,既然女儿出面了,他乐得置身事外。 “有劳郡主。”祝承乾向边上的尧年行一礼,便转身上马车,原路返回。 尧年对涵之说:“嫂嫂,家里的事我就不管了,我去见扶意,若是要我做什么,您再派人来叫我。” 姑嫂二人说好了,一同进门来,众人拥簇世子妃往兴华堂去,尧年半路转来清秋阁,进门支开下人,便道:“那个黑钱庄,查到线索了。” 扶意原是见到郡主高兴,满脸笑容,听这话,立时严肃起来:“查到了什么?” 尧年道:“果然还是明莲教的人,这次还查到,他们中有人能毫无阻碍地进出皇宫。” 扶意蹙眉:“开疆负责皇城关防,怎么会查不出来?” 尧年说:“这便是与他不相干,那些人有正经的身份,可以出入宫闱。” 扶意沉沉一叹:“看来我猜的不假,明莲教的头头就是他。” 这个“他”是谁,姐妹俩彼此心里都明白,不必言明,尧年喝了茶,一面好奇地问:“你们家里,这是怎么了?” 扶意往窗外看了眼,无奈地说:“我被软禁在这里,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知,眼下除了自己保重,什么也做不了。” 话音才落,香橼进门来:“小姐,兴华堂的人来传话,大夫人要您过去呢。” 扶意与尧年对视一眼,尧年笑道:“去吧,我就不过去了,我一个外人。” 目送扶意被众人拥簇离去,尧年在院子里转了转,想着不如去东苑看望表姐和孩子们,可才出门,就见慕开疆从远处来。 开疆是听说祝家乱了套,担心扶意的安危,特地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迎面遇上尧年,彼此都是一怔。 好在紧跟而来的韵之打破了僵局,她一样火急火燎地赶来,问尧年:“郡主,您怎么在这里,扶意呢?” 尧年从慕开疆脸上收回目光,指向兴华堂的去处:“你家大夫人找她。” 第378章 你要逼死我吗? 韵之一阵风似的跑了,开疆则躬身向尧年行礼,正想着该开口说些什么,再抬起头,尧年已经往东苑走去,什么话也没留下。 他不敢凝视太久,转身与祝家的下人道:“我去看看老太太。” 此刻兴华堂里,大夫人与涵之坐于上首,其下是二夫人、三夫人,并宗室里几位有头脸的女眷和长辈,二十多个人再连同丫鬟们,乌泱泱挤满一屋子,扶意还是头一回在这里见到那么多人。 犹记得初来兴华堂时,下人就告诉她,这里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处理家族事务的所在,但半年多来,扶意极少在公爵府里见到族人,与其说太平无事,不如说在公公婆婆眼里,根本不把那些离了嫡系的族人放在眼里。 扶意刚坐下,韵之就从门外跟来,见大姐姐在此坐镇,她不禁松了口气,顾不得母亲冲她挤眉弄眼的,径自坐在了扶意的身边。 三夫人则道:“侄女们都回来了,正好也能说道说道,姑娘们出嫁后,府里每月给的娘家贴补不算,过去在家时各人的用度,可有少了一个铜板?更不说韵之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公中还每个月照数把她的银子送去东苑,二嫂嫂,我没说瞎话吧?” “那……也是老太太的意思。”二夫人心虚,毕竟她从没抚养过韵之一天,可韵之从小到大的分例,却一分没少拿,此刻脑筋一转,又说道,“如今也跟着姑娘的嫁妆出去了,我还能花了不成?” “您怎么花和我不相干,就说这规矩是不是没改过,怎么到了我儿子姑娘的身上就不对了?”三夫人再次逼问长嫂,“到底是下人擅自做主,还是大嫂嫂您改了家里的规矩没告诉我们一声?平理和慧儿不过是暂时出门,您就把他们的分例都停了,您这大伯母做得,也太不上道。” 涵之开口道:“婶婶请坐下,且不要着急,等我问过几位管事的,再给您一个公道。” 然而被找来问话的,一口咬定都是忙糊涂忘了,不敢说大夫人不是,也不敢说他们背后鼓捣的什么。 涵之没有深究,命人将他们拖出去家法处置,此外安抚族中家眷,请他们细说各家少了什么,着几个可靠的老管事一一记录,许诺必定在三日之内,补齐所有人家的短缺。 至于那些族中好吃懒做,趁机来捞些好处的,也散了些银子暂且打发,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老老小小才散了个干净。 “你们带上家丁,到各院各房,往院子里再查看几遍。”涵之又吩咐,“别叫有的人没出去,之后再生事造孽,便是你们的罪过。” 各处的大管事领命,纷纷退下,赶往各处去查看,二夫人见状,起身道:“既然没事了,我先走了。” 涵之却道:“二婶婶坐下,我已经叫人请大嫂过来,有些事,是该理一理了。” 三夫人在边上道:“涵儿,我没想到把你惊动来了,不过你来了也好,能有明事理做主的。你别怪婶婶无理取闹,你弟弟在边疆,我日日夜夜不踏实,结果该死的下人还停了他的分例,是当家里没这个人了吗,要诅咒他有去无回不成?你叫我心里怎么好受呢,不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见初雪从门外进来,一脸茫然地向众位长辈行礼后,在她婆婆身边坐下了。 涵之便看向母亲,说道:“您渐渐有了年纪,许多事力不从心,大嫂嫂进门多年,扶意则是原就生得能干聪明,我想着,往后家里的事,就交给儿媳妇们去打理,若有大事,再请您出面做主,她们也不怕闯祸。”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女儿,她就知道,女儿不可能那么好心回来帮她,果然是从进门起就算计好了,要她放手让权。 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罢了,她还有心去争一争,可亲生的女儿,都如此对待她,她还能说什么? “王妈妈因偷盗被撵出去后,您一直心神不宁,更难再信任谁,但若事必躬亲,必然要累坏您的身体,再者宫里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总要您费心照顾。”涵之说道,“家里的事务,早晚是要传给嫂嫂弟妹们的,眼下兴许早了些,但奶奶健在,您精神也好,有的是精力对她们多加教导,您说呢?” 二夫人见有这等好事,立时开口道:“是啊,初雪这些年学着料理东苑的事,早已能独当一面,想必家里的事,她也是能胜任的。” 大夫人飞过眼刀,狠狠剜在弟妹的脸上:“老太太才说,要初雪自己带怀枫和嫣然,你现在把她推出来管家务事,谁来带孩子?你吗?老太太嫌你蠢笨不配教养孩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二夫人愣住,又窘又生气,只能向大侄女求助:“婶婶可没二话,若是不成,别怪我拉着你嫂嫂不让她当家。” 涵之从容淡定,对母亲笑道:“所以,您是不答应吗?” 女儿的笑容,令大夫人心里直发毛,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坚持道:“她们太小了,这家交给她们,岂不是乱套。” 涵之看向扶意:“之前查王妈妈的账,你还记得多少?” 扶意应道:“都记在心里,大姐姐想问什么?” 涵之说:“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连带这次西苑分例短缺,我方才没有深究,由着他们说是忙糊涂了,实则背地里不知做的什么营生,一时周转不灵了,就把能挪动的银子来堵窟窿,敢情这一家子主子,都活在奴才的股掌之间。” 涵之话音落,扶意便一条一条地说起王妈妈之前如何从各房主子的胭脂水粉上贪,听得大夫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不知道这么多年上脸的脂粉是好是次。 她最近老得很快,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地猛增,反观前几日见到的扶意她娘的细皮嫩肉,还有涵之婆婆闵姮的年轻,此刻已是满心认定,是王妈妈用假胭脂水粉害了她。 “证据和账目,我还留着,原是要抖落出来的,但王妈妈因偷盗先被父亲撵走了,若再生事,恐怕家里人心惶惶,就没再提。”扶意条理清晰地说罢,对诸位长辈道,“正如大姐姐所说,家里的一些下人,越来越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明面上卑躬屈膝地顺从,暗地里不知多少手段来作弄我们,我们还不自知。” 三夫人得意洋洋:“看看,说我无理取闹,我可是给你们挖了条大蛀虫出来,这家里真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涵之起身,向母亲微微欠身:“女儿的意思,并非要夺您的大权,只是放手让年轻孩子们早些学起来,如此您也能面面俱到,又不怕累坏了身子。母亲,不如就此说定,您把各处的钥匙和对牌,先交给儿媳妇们,往后的事,您从旁指导,咱们家才能越来越兴旺。” 大夫人恼羞成怒,双眼通红,几乎哽咽着呵斥:“你一个外嫁的女儿,管什么娘家事,这里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涵之道:“方才进家门前,遇见了父亲,父亲全权托付我来处置。眼下,京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后娘娘都质问,为何牵扯上了杨家。我想着,若想要舅父家避嫌,还是从此让家里儿媳妇们来操持家务的好。” 大夫人惊闻丈夫竟然托付女儿来处置自己,连连摇头:“你爹他……” 涵之道:“母亲若不信,可派人即刻去问父亲,我们可以等一等。” 大夫人胡乱一指,指着扶意道:“她身体不好,怎么料理家务,你爹都不让她出门了。” 扶意欠身道:“母亲不必担心,媳妇不会到处走动,不过是坐在屋子里调配管事们安排家中琐事,实在需要走动的事,劳烦大嫂嫂去办便是了。” 初雪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被二夫人推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我会和扶意好好做。” 涵之走上前,离得母亲更近些,毫不留情地轻声道:“台阶给您铺好了,您就顺着下,娘,您现在放权,你还是公爵夫人,是这家里做主的人。不然,万一将来连诰命都保不住,登高跌重的下场,更惨。” “祝涵之,我是你娘!”大夫人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你是要逼死我吗?” “我也曾经,是我腹中孩儿的娘。”涵之从容一笑,轻声道,“母亲忘了吗?” 第379章 让权 提起那不见天日的孩子,大夫人顿时惊恐万状,可她死也不愿放权,咬牙和女儿僵持着。 就在此刻,皇后派人来传话,质问为何京城里传遍了,说妹妹拿着祝家的金银贴补娘家,以支持皇后与太子。哪怕这一切都是事实,也不得宣之于口,更不能被官员百姓们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夫人便道:“我现在让权,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那些闲话,难道我心虚吗?” 涵之却说:“事已至此,不论怎么做,那些嚼舌头的都不会放过您,他们总有话能编排,要紧的是将来。皇后与太子也好,我们祝家和舅父家也好,您现在放手,往后就算再有闲话,也编不到您身上来。。” 大夫人咬紧牙关:“休想,你们都别痴心妄想。” 涵之坐回自己的位置,取了茶水,淡漠地说:“您打算,如何给姨母一个交代?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还等着传话呢。” 大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起身往门外去,像是亲自去找那宫里来的人,三夫人跟着到门前张望了几眼,赶紧回到座位上,轻声说:“大嫂回来了。” 再进门,杨氏面上的气势又减了大半,换一个角度看向屋子里的人,与她从不和睦的妯娌,她不放在眼里的侄媳妇,令她万分厌恶的言扶意,还有,还有和她离了心的亲生女儿。 偌大的家宅,没有一个值得她信任,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如今连皇后,都不让她再进宫,说是要避嫌,若无传召,不得再擅自求见。 “只怪我……命中无子。”大夫人喃喃自语,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涵之起身,请众人稍等,便跟着母亲进去了。 母女俩离去,二夫人来到弟妹身边,好奇地问:“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担子,把家里闹成这样,打算如何向母亲交代?” “这是我的事,和嫂嫂什么相干。”三夫人没好气地说,“敢情不是短了您的银两,韵之出嫁时,为了公中给的陪嫁太少,您不是也去母亲跟前闹了一场?那会儿不算账,我还没想到,现在才想起来,韵之离了娘胎起就在老太太身边养着,你怎么好意思每个月领她的分例,还嫌公中的嫁妆少?” 二夫人见这火要往自己身上引,讪讪一笑索性不理睬,又坐回原处了。 韵之在扶意耳边轻声说:“到底是怎么了,三婶婶疯了吗,外头传得可难听了,我婆婆都在我面前嗤笑,奶奶不得气疯了,三婶婶也不是没挨过家法,她不怕奶奶?” 扶意说:“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一会儿我们回清秋阁再说。” “你若当家,大伯父是不是就不能软禁你了?”韵之很是欢喜,“他本来就没道理,等我三哥回来,看他怎么向儿子交代。” 但见涵之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一串钥匙,边上的丫鬟则捧着对牌,她立在上首,威严庄重,却非那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扶意隐约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份气质,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涵之道:“母亲吩咐,命大哥哥和嫂嫂搬出东苑,在家中择一处院落,往后开销用度与东苑分开,也算是自立门户了。此外,婶婶们虽是长辈,但不得干涉大嫂嫂和扶意处置家中事务,若有矛盾或不是,自然有祖母和母亲做主,不会让她们仗着当家就目无尊长。” 初雪和扶意走上前,从涵之手里接过钥匙,扶意见大姐姐眼角泛着泪光,不知方才在内室母女之间说的什么,她想了想,便道:“请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 涵之安心含笑:“家里,就托付给你们了,我该走了。” 初雪没听出话中深意,挽留道:“在家吃过饭再走吧,郡主也来了,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走。” 涵之答应下,但再看扶意,彼此早已心领神会,扶意知道,姐姐说她要走,是要离开京城了。 然而一家人刚要散去,宫里又有消息传来,祝家四公子祝平珒在边境违反军.纪,遭杖刑并遣送回京,之后由兵部和吏部共同发落。 三夫人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这一边就连扶意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是镕哥哥发狠,把不听话的弟弟打发回来? 这事到了下午,总算明了,说是平珒在军营中擅自行动,带着村民进山打猎,致使村民跌落受伤,险些酿出人命。 为整肃军规、不徇私情,项圻和祝镕一致决定,将祝平珒打了四十军棍后,发送回京城,由朝廷处置。 东苑里,初雪收拾行李,照着大伯母的吩咐,今明两天就要搬出公公婆婆的院子。 她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又听婆婆在边上碎碎念着:“这一下回来,不止要问他违反军纪的罪过,还有国子监里的账也要算吧,他把人家打伤了,还偷家里的银子去逛花街。” 初雪问道:“偷银子怎么说的,您可别听下人乱嚼舌头。” 二夫人摇头:“他哪里来那么多的钱,你那三婶婶把钱看得那么紧,平珒手里没钱我是知道的,必定就是从她娘的体己里偷的。” 初雪想到,就在昨晚,婆婆为了自家的事要死要活的,一夜过去,看着别人的笑话,自己就全忘了。 想到今天大伯母当众讽刺她婆婆,说她被老太太嫌弃,不配教养孩子,其实这事儿老太太早就私下叮嘱过自己。 初雪自知性情太弱,教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儿女来,可她毕竟不是婆婆这样的人,好人做不成,坏人也做不成,一辈子看丈夫的脸色,怀枫和嫣然跟着祖母,只怕将来…… 此刻二夫人又在念叨:“钥匙怎么都给了老三媳妇呢,你是大嫂嫂啊,该你拿着才是,何况她身子不好。哎……也罢了,她那么精明一人,你往后也就是给她打打下手,还真指望你当家做主吗?” 初雪不言语,继续指挥下人收拾东西,想着如何才能摆脱婆婆的纠缠,清秋阁来人传话,说是姑嫂姐妹们在一起用饭,请大少夫人也去。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你看看,这才刚拿了钥匙,她们就差遣起你来,可别忘了,你也是当家的。” 初雪才不在乎,不等请婆婆示下,顺便把怀枫和嫣然也带走了。 小娃娃们被众星捧月,怀枫好奇地问韵之:“姑姑怎么天天回家来,您不是嫁出去了吗?” 韵之气得够呛,把小侄儿摁在怀里一顿揉搓,吓得他嗷嗷叫,她们这边热闹着,涵之与扶意便在一旁轻声说话。 提起平珒的事,涵之说道:“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清楚,但你姐夫的意思,是放平珒回来,好让他保护家人,镕儿与他商量什么事来着,尚未有结果。” 扶意道:“京城关防越收越紧,眼下是出城容易进城难,就怕改天,连出去也难。姐姐既然要走,还请早日动身,横竖都是要和皇帝翻脸的,他才是要顾忌更多的。” 只见尧年走来,要和扶意单独说几句话,涵之嗔道:“你们最近好些悄悄话,都不能告诉我吗?” 郡主在嫂嫂面前,才会有几分娇柔模样,依偎在扶意身边说:“就是体己的话,只能对扶意说。” 扶意难得见郡主这一面,很是新奇,待大姐姐被嫣然缠去,才见她收敛了娇态。 尧年正经道:“难得今天见一面,可你们家那么多人,我实在没法儿对他开口,眼下我们就要走了,之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但你总多些机会见他,替我传句话可好?” 扶意说:“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如等将来,郡主亲口去说?” 尧年摇头,眼中还映着今日见慕开疆的情形,口中道:“没什么要紧的话,但却很着急,扶意,替我告诉他,不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扶意想起了开疆的话,他说他要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当时没来得及问缘故,现在怎么心里隐隐觉得不踏实。 尧年说:“你也要保重,只怕贵府要遇重创,皇帝必然有所迁怒,你怀着身孕,千万小心。” 第380章 你可真够出息的 且说这一晚,祝承乾忙完朝务归来,家中已恢复宁静,对于妻子将当家之权交付侄媳和儿媳一事,他全然不知。 进门时,卧房一片漆黑,下人跟进来点灯,才亮了一盏蜡烛,就听见大夫人呵斥:“滚出去!” 祝承乾示意下人们离去,缓步走近妻子身边,很不耐烦地问:“你又是怎么了,对付那些族人,你向来有的是办法,今天怎么会闹成这样?” 大夫人声音沙哑,声息中透着绝望:“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命令涵儿,逼我交出当家大权?” 祝承乾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骗我……”大夫人哭声凄惨,悲鸣刺耳,“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祝承乾见妻子这般,便知问不出什么所以然,退出门外唤来下人,才知道妻子今日在女儿的劝说下,将当家大权交出来,且涵之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说是他全权托付女儿来主持一切。 “她那么说,你就那么信?”祝承乾冲回卧房,大声质问妻子,却见昏暗的烛光里,夫人昏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惊,失声喊道,“来人,来人……” 消息传到清秋阁时,扶意正在核对今日登记造册的族人所缺银米,听说婆婆昏倒,她很是担心,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但翠珠和香橼都劝:“您去了,也不过是挨顿骂,大老爷似乎根本不知道大夫人把钥匙交出来的事儿,正恼火呢。” 扶意沉下心思量,放下笔道:“你们拿衣裳来,我要出门。” 香橼深知小姐的脾气,便不再相劝,为她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后,便和翠珠带着几个妈妈一同出门。 可出了门,扶意却往内院的方向走,香橼和翠珠面面相觑,倒也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前。 老太太屋里早已熄灯,近来家中虽不太平,她却更知保重,不跟着瞎操心上火,就算今天听说平珒被打了一顿即将遣送回来,也不着急,有什么事要等孙子回来了再说。 此刻屋子里重新点起灯火,扶意小心坐在了床塌边,李嫂和香橼搀扶老太太起身,取了靠垫支撑她的腰背,之后便是所有人都退下了。 “有什么要紧事,你公公和你过不去了吗,要你把钥匙还回去?”老太太爱怜地看着扶意,这孩子怀孕后,脸上竟是瘦了一大圈,实在叫人担心。 “母亲她急火攻心昏厥了,兴华堂里正请郎中呢。”扶意说,“必定是父亲回来,她知道了大姐姐骗她,想来白天之所以妥协,一半是碍于皇后娘娘,另一半该是以为父亲真的抛弃了她吧。” 老太太冷笑:“她自己糊涂罢了,赖不着别人。” 扶意说:“天越来越冷,兴华堂虽朝向好,但也不能一整天都晒着太阳,远不如京郊庄子宽敞舒适。奶奶,我想求您做主,就说母亲身体不好,带她一起去城外庄子里静养些日子。” 老太太皱眉道:“对我说实话,你是想送我走,还是想送你婆婆走?” 扶意笑了:“什么也瞒不过您,我还是那句话,多走一个是一个,我也答应了大姐姐,会照顾好母亲的。” 老太太叹气:“你就不怕得罪了皇帝?” 扶意摇头:“该得罪的,早得罪了,对您说实话,王妃娘娘、郡主,还有大姐姐她们就要走了,这一走,再回来,可就要变天了。” 不等老太太答应,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但见祝承乾不顾阻拦只身闯进来,见扶意果然在母亲身边,怒火直冲头顶,瞪着猩红的眼睛几步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扶意的脸上。 老太太惊骇不已,奋力推开儿子,斥骂:“畜生,你做什么?” 扶意脸上火烧似的,脑袋像是被重重震了下,眼前一片晕眩,幸而是坐在祖母的床榻上,她的身体还能有依靠。 老太太怒道:“当着我的面,打你儿子的女人,你可真够出息的。” 第381章 翁媳反目 扶意从掌掴的晕眩中缓过劲,听见老祖母这句话,心中也算有了几分底气。 嫁进门以来,不论多少委屈,以大局为重也好,为了镕哥哥也好,她对祝承乾都是恭敬有加,甚至逆来顺受。 如今怀有身孕,可算是用上了别人口中最后的大招,可她在公公跟前的待遇,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越来越糟。 原本扶意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因为她和胜亲王府的交情,才招惹公婆的不喜欢,很快她就明白,并确信无疑,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祝镕爱她。 此刻屋子里火气冲天,一巴掌也不能减少祝承乾的怒意,老太太 《大宅深深》第381章 翁媳反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2章 少夫人当家 就在公爵府族人大闹宗家的第二天,平珞带着妻儿搬出了东苑,一家人在园内倚春轩住下。 挨了一巴掌后,扶意再不管什么祝承乾的禁令,亲自来恭喜哥哥嫂嫂,并和嫂嫂约定了,等祝镕归来,她们也搬进园子里来住,和他们离得近些。 把收拾屋子的事托付给周妈妈,初雪便带着孩子又跟扶意回到清秋阁,院门敞开,两位少夫人坐镇,开始清算家里的账目。 整整三天,先将拖欠族人的银米赏赐一并结算清楚,之后再把西苑短了四公子、五小姐的分例一事与之前胭脂水粉的账彻底查清。 凡牵涉其中,不问过去的功劳,也不追旧账,但全部革除撵出家中,一并连卖身契也发还本人,从此与祝家再无瓜葛。 有积年的嬷嬷来劝说,将他们都赶出去,保不准在外头胡说旧东家的坏话,对公爵府的名声不好。 初雪和扶意的看法倒是一致,他们家没有那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事,有的只是那些人自己的贪婪下作,他们敢胡说,就报官抓,他们的名声不好了,京城别府也是不敢要的,怕是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扶意对诸位管事说:“虽说小人难缠,但你们不要因为怕得罪小人,就助长他们的气焰。殊不知都是欺软怕硬,动了真格,一个个也就蔫了。你们今天忍了一个,明天就又多几个学样的,天长日久,好人也学坏了,连你们也有了包庇纵容的不是。朝廷的律法,家里的规矩,不能只用来约束老实人,更应该狠狠惩罚恶人,叫他们有所畏惧。” 只见初雪带着丫鬟,将一包包银子交给各个管事,温和地说:“眼看要腊月了,老太太说今年家里人少,就不过腊八了,少了几分热闹,可诸位一年到头辛苦一场,这是老太太的心意。” 这些管事们,手里过的金银不少,并不稀罕这些打赏,可这个节骨眼儿能领赏,也就意味着两位少夫人新官上任的火烧不到他们身上,自然是松了口气,抱着银子连连谢恩。 扶意则道:“过去家里是什么规矩,自然有老太太和母亲的道理,但从今往后,就是我和大少夫人的规矩,还望你们明白。有管不住的下人,就报上来,我们家不行私刑虐待之事,有道理讲道理,没道理的,那就走人,外头有的是人,想方设法要送人进来当差,缺了谁也不要紧。” 话音才落,门下的人匆匆而来,香橼听了几句,便赶紧禀告小姐:“三公子回来了,被送去兵部衙门,三夫人正要出门去。” “快把婶婶拦下,那里可不是国子监,不是能由她去讲道理的地方。”扶意忙命人去阻拦,一面遣散了管事们,和大嫂嫂一同往西苑来。 据说三夫人已经到大门外,被家人七手八脚抬进来的,西苑里平珍哭声震天,她也顾不得了,要死要活地让人放她出去。 “扶意你先别过来,回头她不小心推了你。”初雪说着,命香橼和翠珠搀扶好少夫人,便上前来劝说婶婶。 三夫人哭成泪人,哀求初雪又哀求扶意,好半天静下来,扶意这才上前来好言相劝。 刚好平珞派人传消息回来,他已经见到了平理,虽挨过打,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回京路上没有被为难,全须全尾,没缺胳膊断腿,眼下也有慕尚书关照,不会再受苦。 至于之后的事,且看朝廷怎么判定,平理本不属于任何军队,他只是得到皇帝额外开恩,跟着去而已。虽有错,但不涉及国法军规,只要皇帝网开一面,大不了再打一顿就送回来了。 可三夫人连儿子挨打也舍不得,翻箱倒柜地找银子要去打点疏通,再后来祝承业回到家中,扶意和初雪才退了出来。 妯娌二人回到清秋阁,怀枫正在给嫣然喂饭吃,妹妹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抱着小手乖乖地坐在哥哥面前,原来她睡醒午觉不见娘,哭得伤心,最后被哥哥哄好了,要哥哥喂饭吃。 大嫂嫂笑道:“我听你哥哥说,过去韵之也是这样,每次他去内院请安,就见韵之缠着镕儿,镕儿呢在韵之跟前是哥哥,见了你大哥就是小弟弟了,小时候也爱撒娇,有时候大半夜带着韵之跑去东苑,赖在你大哥床上睡过去了。 扶意很羡慕,初雪却说:“你一个人,好歹还清净呢,我在闵家那才不容易,什么小姐主子呀,活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下人。万万没想到,会是韵之嫁过去,听说现在她在家里霸王似的,没人敢招惹她。” 这会子,闵府里,韵之收到闵延仕的传话,得知弟弟回京了,正羁押在兵部大牢里。 知道家里能解决这些事,且慕尚书与祝家关系亲密,韵之倒是很放心,命传话的人转告丈夫,请他也不必费心。 这边才刚把人打发出去,想着要不要回娘家一趟,她家婆婆就带着下人来了。 一转眼,闵初霖被关了好些日子,韵之手里过的银两去打点狱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这个嫂嫂已是仁至义尽。 但婆婆并不就此满足,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女儿捞出来,当然也是人之常情。病愈后的闵夫人,气色还不大好,但已经能下地走动,最近一些事,也不肯再交给韵之来管。 原本她就没交出当家的大权,这几日听说祝家两个小媳妇夺了杨氏的权,她心里就一直很忐忑,今日索性闯到儿子媳妇的屋里来,要把话说清楚。 说实话,韵之才懒得管这家里的破事,若不是那天几个小姨娘撺掇一些叔伯婶婶要把病重的婆婆逼死,她是不会插手的。更没想过婆婆会感恩戴德,料定了事过之后,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此刻提起这些事,韵之爽快地将一些钥匙和对牌交出来,对婆婆说:“用得着媳妇的时候,您随时说一声就好。” 闵夫人亲自数了数后,才交给身边的人收起来,又问道:“听说,初雪如今在公爵府当家了?” 韵之应道:“有些日子了,我家大伯母今年身体一直就不好,家里人心疼她,再舍不得她劳累,虽是赶鸭子上架,我那两位嫂嫂,也是能干中用,比我强多了。” 闵夫人想了想,便吩咐身边的人:“传我的话,我想两个孩子了,让初雪明日带着孩子回一趟娘家。” 韵之干咳一声说:“相公昨天才派人传话,请姐姐在婆家好生料理家务,不必担心娘家的事。过去她就很少回府,如今才拿了钥匙,就上赶着往娘家跑,恐怕传出去成了闲话。连杨府和皇后娘娘都忌讳的事,我们家更该小心才是,听说皇上消了气,就会将姑母恢复贵妃之尊,在那之前,我们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闵夫人怒道:“谁家的儿媳妇,在婆婆跟前说话一套又一套的?” 韵之一脸“惊慌”,起身来解释:“母亲,这是相公交代的事,我不敢不从。” 这是儿媳妇一贯的伎俩,闵夫人气得说不出话,起身往外走,忽然又停下,转身冷笑:“贵妃娘娘有翻身之日,我霖儿也就有出狱的那天,你最好祈祷祝家能千年不倒,别有一天失了势,我看你还如何在这家里耍横。我看你也不缺胳膊不缺腿,嫁进我们家这么久了,连圆房也不成,你不怕外人笑话你,我还嫌丢脸。” 韵之笑而不语,从容淡定,更气得她婆婆咬牙切齿,气哼哼地冲了出去。 绯彤一路送到门外,见她们走远了,才跑回来对小姐说:“当初您就不该出手帮她,让那几个小姨娘把她气死好了,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气死我了。” 韵之不以为然,打发绯彤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去看看。 绯彤说:“您总往娘家跑,也不是个事儿,您和姑爷都这样亲昵了,为什么不圆房呢?” 韵之捏了她的脸颊:“我们夫妻的事儿,想几时圆房就几时圆房,谁也管不着。至于回娘家,也是你姑爷要我做的事,说妹妹们都走了,要我多回去陪伴奶奶。何况我在这里,他也不放心,乐得每天去公爵府接我。” 绯彤小声嘀咕:“那也不太好,虽然奴婢也很乐意回去。” 韵之不理她,径自来镜前整理发髻,她心里可是有主意的,莫说回娘家,她早晚要带着闵延仕和这家里的人分开,去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第383章 舅舅还是姑父 这天夜里,闵延仕来公爵府接韵之时,刚好遇见大哥接了平理回家。据说是祝承乾求情,皇帝念平理年幼,且没犯大事,就赦令放回家,命祝家人严加管教。 三夫人等候已久,平理一进门就被母亲抱在怀里,年少气盛的年轻人觉得好生丢脸,想要挣脱开,祝承哲气得不行,上前就要揍儿子,被平珞和闵延仕拦下了。 众人来到内院,老太太满心担忧,直到见孙儿好好出现在眼前,才松了口气。 见他满脸胡渣,风尘仆仆,又黑又瘦,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更何况明知他们兄弟必然有什么算计在里头,她如何舍得再委屈孩子。 “去给你大伯磕头,他为你在皇上跟前必定费了不少唇舌。”老太太说着,又叮嘱小儿子,“就别打了,关他几天反省思过,之后再把国子监的事解决了,外头若无处收他念书,就请先生来家里教,总不能不读书,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平理给祖母磕了头,又转去兴华堂谢过大伯父,祝承乾这几日心情本就不好,若非怕侄儿的事牵扯到自己身上,他才不会管三房的事,随便应付几句就打发了。 祝承哲领着儿子出来,见清秋阁灯火通明,还有下人进进出出,便对儿子说:“你哥哥可好?我先回去了,你去给你嫂嫂请安,告诉她镕儿的近况,之后立马回家来,我要慢慢给你算账。” 平理不敢顶嘴,待父亲走远,便往清秋阁来,又说身上太脏,兵部大牢也坐了一回,就不进门了,于是众人拥簇着少夫人出来相见。 见了扶意,平理深深作揖,他们原是同龄,但有了叔嫂之别,平理向来十分敬重嫂嫂。 “像是又长高了,可是瘦的厉害,明日一定叫厨房做你爱吃的,好生补一补。”扶意笑道,“平理,你辛苦了。” 哥嫂新婚不久,嫂嫂怀着身孕便夫妻分离,支持哥哥去实现他的志向,平理很是感慨,问扶意:“您怎么不问问我三哥。” 扶意心头一颤,她怎么会不想问呢,可她如今当家了,每天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轻易露出柔弱的那一面,时时刻刻都要端着稳重从容。 而韵之从倚春轩赶来,一巴掌拍在平理背上:“你啊,真是叫我丢脸,怎么就被撵回来了呢,往后你怎么在京城子弟中混,走的时候就把国子监闹得翻天覆地,现在弄成这样回来,丢人。” “韵之。”扶意阻拦道,“何苦说这些话,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平理果然不在乎,反而上下打量韵之,故意说:“你不是嫁出去了,怎么还在家里,你见大嫂嫂和三嫂嫂成日往娘家跑么?” 韵之挽起袖子就要揍他,门外跑来小丫鬟说:“二小姐,姑爷在门外等您回家去呢。” “放你一马,过几天我再来和你算账。”韵之冲平理比了比拳头,转身问下人她家相公为什么不进来,急匆匆就走了。 平理问嫂嫂:“闵延仕待韵之可好?三哥一直很担心,虽然不说他担心什么,我多少也懂些。” 扶意含笑:“好着呢,韵之是个明白人。” 平理便道:“如此才好,您放心,三哥也好,眼下正为边境百姓建造过冬的房舍,明年开春就要大兴土木,哥哥一时半刻回不来,但不打仗,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扶意见平理说这些话,眼中没有任何异样的光芒,想来身边十几个下人围着,有什么也不便在此刻说。 “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过来探望婶婶。”扶意说道,“消息传来后,婶婶连着几日茶饭不思,若是唠叨啰嗦几句,你且听着些,别发脾气。” 平理作揖,请嫂嫂早些休息,转身便走了。 香橼搀扶着小姐,欢喜地说:“不打仗了呢,真好,咱们公子一切安好,您就放心吧。” 扶意面上笑着,心里却明白,平理是回来保护家人的,眼下不仅皇帝要动手了,王爷父子和镕哥哥,也要有所行动,可他们到底怎么打算的,连王妃娘娘和郡主都无从知晓。 公爵府外,闵府的马车缓缓而去,韵之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点心,已经被她的身体捂得热热的,递给丈夫要他吃。 闵延仕很是嫌弃:“你的手帕干净吗?” 韵之恼道:“你说呢?再说了,这可不是我要给你的,是你的小侄女留给姑父吃的,我走的时候,还追到外头来,再三叮嘱我别忘了。” 闵延仕却问:“不是说好了,叫舅舅?” 韵之正儿八经地说:“叫姑父,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成亲了,叫舅舅能说明什么呢?你喜欢哪一种叫法?” 闵延仕笑道:“可怀枫和嫣然若改口叫你舅妈,不也证明我们成亲了吗?” 韵之一愣,恍然大悟似的:“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闵延仕伸手要拿点心,可马车猛地震动起来,韵之不及防备,身子随着车厢晃动,手里的点心全落了。 听着动静,像是马儿受惊发狂,闵延仕伸手就抱着妻子,自己的肩膀被撞了好几下,一阵天旋地转后,车厢终于平稳下来。 但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下人们来问候公子和少夫人,闵延仕才知道,是马夫情急之下解开了缰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快去追,不能让它伤了路人。”闵延仕下令,小心搀扶妻子下车,担心地问,“伤着没有?” 韵之惊魂未定,可也担心丈夫:“你呢,我听见你撞到了。” “回家再说。”闵延仕命绯彤她们来搀扶少夫人,径自从下人手中接过火把,命众人也将火光聚过来。 “公子小心。”边上的侍从拦在他跟前,但闵延仕已经看清楚,地上像是一条被烧焦的狗。 可当侍从们去拨开,又发现只是一堆烧焦的破布头,被摆成了猫狗的模样。 边上一个下人道:“前天就听说,隔壁张大人夜里回府时,半路遇见一条被烧焦的猫,吓得轿夫腿软跌了轿子,可后来一查,是堆烂布头。” 闵延仕觉得很蹊跷,命下人先送韵之回家,他要去找家里的马,不愿伤了无辜的百姓,可是见韵之吓得不轻,浑身哆嗦,不由得心软:“我先送你回去。” 公爵府和闵家离得并不远,即便没有车马代步,走走也很快就到了,好在夫妻二人回到家时,下人就骑着马回来了。那马儿到底是家里喂养多年的老马,据说冷静下来后,很温顺地在路边等候家人去找。 “你们打听着,别处是否还有这些事。”闵延仕吩咐下人,“若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韵之在门里等丈夫,她记得方才在车里,闵延仕抱着她,每一次撞击,丈夫都成了她的肉垫,那声音响得吓人。 “相公……”韵之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不回去?”闵延仕走来,担心地说,“外头多冷,快回去,我还要去向父亲禀告这件事。” 韵之问:“是有人要害我们吗?” 闵延仕摇头:“看来不止我们遇见,事情并不简单,我自己还没弄清楚,无法向你解释。” 韵之捧着丈夫的胳膊,担心地说:“若是不着急,能不能先回房去看看你的伤,你一定撞伤了。” 闵延仕挥动胳膊,如平时一般灵便自如,笑道:“我虽不如你哥和开疆,也不是那弱不禁风的,我没事。” 韵之勉强松开手:“那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准备好药酒。” “去吧。”闵延仕说着,吩咐绯彤,“伺候夫人早些休息,她受惊了,熬一碗安神汤给她喝下。” 绯彤领命,搀扶小姐回去,担心地问:“有没有摔着哪里,一路走回来,疼不疼?” 韵之却驻足回眸,看着丈夫的身影往公婆的院子去,自言自语地念着:“他只顾护着我,他一定伤了,怎么办……” 然而这日夜里,京中多处街道发生类似的事,一整夜京城衙差不得安宁,消息在各府之间传开,闵延仕也前去协助调查此事,待他回府时,东方已是晨曦微露。 闵延仕原不打算惊动韵之,换了衣裳再收拾收拾,就该上朝去,可进门就看见韵之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她竟然坐着等了自己一整夜。 第384章 竟然相信这个莽夫 韵之惊醒时,发现自己正在闵延仕的怀里,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丈夫正要抽回去的手。 但只一瞬间,她又松开了,心里依然惦记着闵延仕昨夜为了保护她而可能受的伤,怕自己用力拉扯,会让他疼痛。 “还是吵醒你了,别起来,我换了衣裳,就要上朝去。”闵延仕说,“外面就快天亮了,为了昨晚的事,今天朝堂上必有议论,只怕已经惊动了皇上。” 韵之朝窗外看去,果然夜色渐褪,她心疼地问:“你一整夜没睡,身体如何受得住?” 闵延仕笑道:“我这个年纪,正是精神的时候,但忙完了回来,我一定好好补眠,你歇着吧。” 韵之抿唇想了想,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去吧,我不给你添麻烦。” 闵延仕心头一暖,更倍感轻松,他原是根本不想吵醒韵之的,倘若她非要起来,为自己忙前忙后,反而会令他无所适从。 与韵之简单话别后,闵延仕便退出去,唤来下人更衣洗漱,这些从公爵府跟来的下人,向来办事利索话不多,就算刚开始与她们不相熟,闵延仕也觉得舒坦。 再想新婚以来,韵之虽然霸道些,事事有主张,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甚至新婚之夜自己的窘态,她也毫不保留地全说出来。 刚开始闵延仕很担心,怕无法和韵之好好相处,怕韵之的性情会给他带来压力,可日子越长,竟然越来越轻松。 在这个家活了二十年,他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因为家中有个人惦记他,而每天期盼着早些回家。 初见扶意的怦然心动,早已在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论是兄弟情,还是对韵之的尊重,他再也不会多想半分。 但他还不敢确定自己的心,对于婚后夫妻间的一切,他是渐渐习惯了,还是依赖了,是责任,是喜欢,还是爱上了? 可是,和韵之在一起,他很开心,以至于白天偶尔想到韵之,或是与同僚提起家中的妻子,他都会微微一笑,发自内心的一笑。 不过,今天可容不得闵延仕多想什么儿女情长,昨晚惊吓到他车驾的类似事件,短短一夜间总共发生了十一起,受惊之人包括普通百姓,晚归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京城衙差查了一整晚,细究起来发现,相同的事,可追溯到半个月前,闵府隔壁张大人家,也是前几天才刚碰上。 今日早朝,皇帝询问此事,众臣皆没有头绪,有人提起明莲教中似乎有这般巫术,可不知是皇帝有意引导,还是大臣们默认明莲教早已被剿灭,这个话题并没能展开。 最后皇帝命京城内外加紧关防,今夜多增派人手巡街,逮捕一切可疑之人,绝不姑息。 散朝时,闵延仕在殿外遇见了开疆,他昨晚通宵带兵守在皇城里,也是疲倦至极,对闵延仕说:“好在是夜里生事,我白天还能睡一觉,祝镕那小子几时能回来,真是,要累死我了。” 闵延仕道:“听平理说,祝镕一切安好,边境一时半刻不会再打仗,赞西人果然怯战。” 开疆打了个哈欠,舒展筋骨道:“但愿如此,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他说着话,越过闵延仕的肩头,看见祝镕他爹走出来,不知从几时起,祝承乾和金东生走得很近,前几日他们还曾秘密出城,开疆的手下去追查,没能查到他们的行踪。 闵延仕顺着开疆的目光看了眼,很快就转身,还挡住了开疆的视线,轻声道:“京城各道门的守军,几时换了金东生麾下的人,皇上提也不曾提过。” 开疆眼中寒气逼人,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笑的是,皇上竟然相信这个莽夫。” 第385章 求嫂嫂一件事 闵延仕与金东生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怕自己无法控制情绪,虽是他提起的话题,还是先打住,与开疆分开后,一夜未眠的他,也要赶回家中休息。 回府下马车,见下人带着郎中出来,他们侍立一旁等公子先走。 “辛苦您了。”闵延仕彬彬有礼,向郎中道谢后,才往门里去,但没走几步,忽然顿住,转身看,发现送郎中出去的,是他和韵之院子里的人。 “谁病了?”闵延仕问,“不是母亲?” “是少夫人病了,像是风寒。”边上的人应道。 待送客的下人回来,便有了更详细的解释,果然是韵之昨夜趴在桌上睡,即便屋子里烧着暖炉,可到底是冬日的深夜,她着凉了。 闵延仕疾步而来,进门见初霞和绯彤在屋子里,正哄着韵之喝下汤药,她被苦得眉头紧皱,连连吐舌头,十分可怜。 闵延仕道:“拿些糖果蜜饯来,少夫人不是爱吃那腌梅子?” 韵之已然鼻息声重,说话的声音和早晨很不一样,嗡嗡的闷闷的,又见眼眸充血、混沌黯淡,平日里嫣红的双唇也变得干枯苍白,闵延仕下意识地伸手摸额头,烧得滚烫。 “少夫人发烧呢,可您看,精神不错吧。”绯彤说道,“郎中说虽无妨碍,可不敢大意,公子,您好好劝劝,要不是奴婢死活拦着,她还要起来折腾呢。” 韵之气呼呼地瞪着绯彤,可她也就瞧着好些,实则头晕脑胀,什么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念了声“讨人嫌”,就冲着闵延仕笑。 “下回再也不要坐着等我,不如我们说好,我若晚归,一定叫醒你,你睡下等我好不好?”闵延仕温和地劝说,他很是心疼,韵之烧得滚烫,浑身像个小火炉。 韵之更是不愿因为自己让丈夫愧疚,老老实实躺下,努力解释:“不是等你着凉,我一定是昨晚被吓到了,才被吓出病来,真没用……” 闵延仕说:“昨晚发生了十一起相同的事件,所以肯定不是冲着咱们来,你别害怕。” 韵之则指了指丈夫的肩膀:“疼不疼,你一定受伤了是不是。” 闵延仕命妹妹和丫鬟们退下,之后竟是宽衣解带,露出了半片肩膀,他穿戴衣裳时,看着是纤瘦文雅的年轻公子,露出皮肉来,肩膀还真挺厚实,胳膊也不细。 闵延仕歪着身体问:“你看看,我伤了没有?” 韵之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就方才那一下,她压根儿没惦记丈夫是否受伤,就光想着,他的体格还真不赖。 此刻看清了,肩膀上没有淤青破皮,也是松了口气,忙催促:“赶紧穿上,别等你又着凉,你还一夜没睡呢。” 闵延仕穿戴好,说:“我去边上屋子睡,不然你怕传染给我,不得安生。我们都好好休息,我不让自己病,你也赶紧好起来,别又给家里添惦记,公爵府里最近是是非非那么多,实在分不出心,再为我们担忧了。” 韵之软绵绵地应着:“我听你的,可你也要去歇着,别叫父亲母亲打扰你。” 闵延仕替韵之掖好被子,温和地说:“看你闭上眼睛,我就走,等我们都睡醒了,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且说公爵府中,平理一清早跟着父亲去国子监解决他离京之前的事,祝承哲带着老太太为孙儿求情的亲笔书信,再有那群为平理“卖命”的兄弟联名保证绝不再闯祸,经商讨,平理得到了重回国子监念书的机会。 但作为条件,要平理在家反省后方可重新入学,且明年春闱,他不得参试,能否参加科考,且要待下一届时,再看他的表现。 平理原就不爱念书,也无心做官,他眼下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如此更是无所谓。 可不能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些为他“牺牲”的兄弟们,还要继续念书,给各自的家中一个交代。 于是一切要求皆顺从接受,再三告罪后,将回家中反省七日,并写下七十篇反省感悟,他就能重新回来念书。 祝承哲另有差事,半路就和儿子分开,这会儿平理回家来,到内院向祖母禀告国子监的事,顺便就在这里用午饭。 三夫人抱着平珍找来,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儿子狼吞虎咽,时不时轻声提醒他慢些吃别噎着,平理就很不耐烦地埋怨。 老太太教训孙子:“没良心的小东西,别再气你娘,不然我绝不饶你,听见了吗?” 三夫人笑道:“您别怪他,孩子这么大了,多半是烦爹娘啰嗦的,我又远比别人啰嗦十倍,不怪他。” 平理听这话,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把饭碗朝母亲面前一伸:“娘,我还要。” 三夫人立时眉开眼笑,亲手给儿子盛饭。 之后问起边境的事,平理绘声绘色地说了那场小小的战役,很不过瘾似的念叨:“赞西人真没出息,这么就跑了,我满肚子的火气还没发完呢。奶奶、娘,你们在京城,真是不知道外头的光景,我们队伍一到那儿,只剩下满目疮痍,房屋田舍无一幸免,百姓们逃散的逃散,逃不掉的都成了冤魂。结果我们一打,赞西小儿就跑,这笔账不能算清楚,我真是不甘心。” 三夫人望着儿子,竟是眼中含泪,背过身擦了擦,老太太笑话她:“你别急着掉眼泪,这个是大了出息了,可还有个小的,够你再折腾二十年。” 平理豪气地说:“往后珍儿交给我,我来管教他。” 老太太嗔道:“你是从小被哥哥们管头管脚,如今也要抖落哥哥的威风了吧?” 平理塞着满嘴食物,鼓起油汪汪的嘴笑,好容易咽下,便问:“平珒真的去了纪州?” 老太太颔首,不以为然地说:“念书去了,说他嫂嫂是跟着亲家老爷学的,他去了错不了,自己做主要去,我还能拦着么?” 祖孙俩目光交汇,此刻边上好些伺候饭菜的下人,祖母必然有不能让闲人听去的话,眼下到了紧要的时刻,任何事都要小心。 而母亲这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这件事上一直十分小心,此番送走慧之,她是满心不舍,但也懂得大局为重,这叫平理十分欣慰,又不知为何地心疼。 吃罢了午饭,伺候的下人陆续散去,三夫人抱着小儿子先回西苑,平理便搀扶祖母去园中散步消食。 得知祖孙俩在园子里,扶意披了风衣找来,园中空旷,命下人离得远些,就能毫无顾忌地相谈。 平理这才对扶意说,他是回来保护家人的,哥哥只是这样交代他,说他另有计划还在等王爷父子的回应,但具体的事,他也不知道。 扶意应道:“郡主说的差不多,世子也传回消息来的。” 平理直白地问:“我哥若还是站在皇帝那边,要王爷和姐夫的命,您怎么办?” 扶意道:“那是他的选择,作为臣子,他并没有错,平理,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帝的私心并不是错,错就错在,以天下和百姓为赌注,这也是我所不能忍的。可是你哥哥若选择忠君,他必然会给天下和百姓一个交代,我不会怪他,也相信他。” 平理叹气:“也就是嫂嫂好性情,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我已经把话撂下了,大不了兄弟没得做,看谁死在谁的手里。” 扶意不再多言,只怕刺激了少年郎的火气,若说镕哥哥没错,那平理更没有错,不该由他们来负担这份戾气。 叔嫂二人往祖母身边走,平理忽然想起一件事,站定了恭恭敬敬地向扶意作揖:“嫂嫂,求嫂嫂一件事,嫂嫂再造之恩,我必定犬马相报。” 老太太刚好听见,走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平理自顾自地说,他七日后要交出七十篇反省感悟,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宁愿每天挨七十板子,也写不出这么多不能重样的悔过书。 平理眉头揪紧,就差给扶意跪下了,恳求道:“嫂嫂,您替我写了,我抄了好交差。” 扶意笑了,看向祖母,问道:“奶奶,您说成吗?”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好笑,但知道平理的斤两,还是帮着孙子说:“帮帮他吧,等他哥哥回来,再收拾他。” 扶意好生道:“我替你写不难,可你一定要用心抄,不然博士、夫子们抽问你,你答不出来,又多一个弄虚作假的罪名,实在不值当了。” 平理连连鞠躬:“多谢嫂嫂,多谢嫂嫂!” 第386章 凭空消失 是日午后,扶意除了料理家中事务,便是抽空为平理写悔过书,要七十篇不重样的,在初雪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到了扶意笔下,从容不迫洋洋洒洒,不多时就有了五六篇。 只是她害喜严重,精神时好时不好,到夜里写完七篇文章,已是精疲力竭。 但床榻总是空荡荡的,不论屋子里炭炉烧得多旺,被窝总也捂不暖,而白天琐事缠身,无暇想起丈夫,这一整日的思念,都堆在夜里。 许久不见,书信也断了一阵子,扶意只能依靠平理的描述,想象边境的景象,想象丈夫在猎猎寒风中,为百姓奔走辛劳的模样。 “你到底计划什么呢?”扶意轻声念,“镕哥哥,我好想你……” 这会子,香橼洗漱罢了,进来熄灯,她最近都陪卧在外间,好随时照应小姐的身体。 但方才出去转一圈,听说了些事,提起京城衙门挨家挨户来警告夜里小心门户,今晚要全城追捕用烧焦的烂布头摆成猫狗尸体恐吓路人的嫌犯,外头官兵一拨又一拨地过去,闹得人心惶惶,十分吓人。 扶意说:“你派人去打听着,城里有任何消息,即刻来告诉我。” 香橼提醒道:“叫大老爷知道,又怪您多管闲事了,这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倒也安逸。” 扶意冷然:“不必顾忌他,我再也不会顾忌他,相反,他才是顾虑重重投鼠忌器的人,往后我再也不会看他的脸色。” 香橼也把心一横:“就是,我在怕什么呢。” 说着转身出去,安排了可靠的人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陪着小姐说话,扶意一时精神好了,又起来给平理写悔过书。 这一晚,京城很不太平,扶意写到第九篇悔过书时,竟有消息传来说,城东失火,从东苑那边的阁楼上,就能看见城东火光冲天,火势不小。 公爵府家规中,提防火烛是重中之重,一时从主子到下人都不得再睡,生怕风向有变,将火势蔓延过来,必须尽早提防。 扶意立在门前,遥望东边的夜空,倘若她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就要立刻从家中撤离。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子时更鼓敲响了,扶意在空气里闻到了焦灼味,但下人来禀告说,东头的火势灭了,烧了一座空宅子,虽然凶险,并无人口伤亡。 香橼把听来的话,学给小姐听,说全城水龙队都出动了,那宅子边上,挨着几位郡王和长公主的家宅,烧过去可了不得。 她搀扶小姐躺下,为扶意盖好被子,将床幔一层层放下,嘀咕着:“空宅子怎么会烧起来呢,真稀奇,该不是有人放火吧。” “必定是有人放火,明莲教的教宗里,有浴火重生一说。”扶意冷色道,“怕不是余孽在作祟,实在可恶。” 然而这一次,扶意猜错了,竟是凭谁也没吓到,就在满城惊恐的这一晚,胜亲王府里,上至王妃闵姮母女婆媳,下至前门小厮后院浆洗,宛若凭空消失般,整座王府人去屋空,难觅踪影。 嘉盛帝是在早朝时,突然听到内侍急报,而眼前的满朝文武,尚无一人察觉,待他要发难时,又有胜亲王府的书信送来,闵姮大大方方地告诉皇帝,她要带着女儿和媳妇回纪州去了。 祝承乾站在阶下,惊得目瞪口呆,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京中的闹剧,还有昨晚那场声势滔天却连牲畜都没损一头的大火,难道一切的一切,早就在王妃的算计中。 这一刻,他惶恐无比,他的女儿跟着王府逃走了,他的儿媳妇与王府往来密切,倘若皇帝迁怒于他…… “朕这个弟妹,向来是这样的性情,过去闵老相爷也是了解的。”皇帝哈哈一笑,竟是一笔带过,“罢了,先说说,昨晚的事,查得怎么样。” 大臣们面面相觑,京城关防上的官员,个个儿脸色煞白,他们折腾了一整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抓到。 皇帝强作镇定地叹息:“想必是你们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如再静候几日,歹人必定会露出马脚。” 此刻,公爵府中,平理高高兴兴地来取扶意为他写的悔过书,一并告诉扶意,王府女眷全部在昨夜离京,大姐姐也走了。 “那昨晚,你?”扶意虽然高兴,少不得担心平理,“你可有受伤了?” 平理摇头:“不提了,昨晚衙差不是来警告小心门户吗,我为此娘守了我一夜。” 想到三婶婶的无奈和魄力,扶意又心疼又好笑。 平珒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看来是王妃娘娘和大姐姐一手策划,连您也不知道吧。” 扶意颔首:“只知她们要走,没想到是这样离开,原本王妃娘娘认为没法儿全家一起走,打算先送大姐姐和郡主走,她留下应付皇帝的。” 平理翻看着悔过书,竟然没有一篇字句重复,连声赞叹后,便说道:“看样子,三哥和您团聚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眼下王妃给皇帝递了书信,证明她们走得光明正大,皇帝也不好发难去追捕,只能吃哑巴亏。” 扶意谨慎地问:“平理,你是几时和世子联络上,决心助王爷成大事的?” 平理说:“国子监里,有王爷旧部家的子弟,细的就不告诉您了,我不愿连累任何人。而我是姐夫的小舅子,帮着大姐姐一家,天经地义,皇帝又是我什么人呢?” 扶意说:“那家人、族人怎么办?” 平理回答了面对项圻提问时一样的话,坚定不移地说:“嫂嫂不必劝我,将来我若与三哥为敌,不得已杀他,还望您不要恨我。” “平理,你哥哥他……” “但若我死在三哥手里,千万别告诉我娘真相。”平理作揖道,“还请嫂嫂将来多多照顾我娘。” 扶意将心沉下,郑重地答应:“我明白了。” 此刻,兴华堂的下人来到清秋阁,传大夫人的话,要见少夫人。 平理叹了声:“大伯母又要折腾您了吧,三哥真是,他那里的恩怨,全要您受着。” 扶意说:“成亲前,我就想好了的,不必为我抱不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说起这些话,不免想起韵之来,扶意奇怪:“这么大的事,闵府应该也有了消息,照韵儿的脾气,早该跑来家里了。” 平理说:“忘了提,来之前去奶奶屋里请安,听说韵之病了,发烧在家。前天夜里回府时,她和闵延仕的马车受惊吓,吓着了。” 见嫂嫂忧心忡忡,平理则说:“嫂嫂还是先顾着自己,大伯母等您呢。” 扶意道:“那我先去了,你记着,一定把每篇都念一遍,别露出破绽。” 叮嘱罢,便往兴华堂来,进门前,扶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听大夫人恶毒刻薄的言语,可是一进门,却见形容枯瘦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台前。 “母亲,您有什么吩咐?”扶意行礼后,见婆婆衣衫单薄,说道,“屋里虽暖和,您穿得太少了。” 大夫人从镜子里看了眼扶意,眸中依然是满满的嫌恶和怨恨,可再没有从前的气势,冷声道:“如今你当家,这件事自然要交代你去办,你派人收拾一下城外的庄园,我要搬过去。” 扶意问:“母亲独自一人去吗?” 大夫人冷笑,反问:“你陪我去?” 扶意自知说了好没意思的话,垂首道:“母亲放心,媳妇立刻去打点,不如,让老太太和您一道去静养,那里……”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你立刻去打点,不要废话。”大夫人道,“不许声张,我静悄悄地走。” 扶意一一应下,再行礼,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镜台上一封信,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若没看错,像是从宫里来。 不禁在心中揣摩,大夫人突然要离家的缘故,恐怕是有来自皇后的压力。 出院门前,扶意回首看了眼,不论如何,她答应了大姐姐,为照顾好大夫人。 卧房里,杨氏起身,将姐姐送来的信函,焚烧在炭炉里,看着张牙舞爪的火舌吞噬信封,白纸黑字化为灰烬,她的心也跟着万念俱灰。 第387章 大夫人离家 皇城之中,散朝后,祝承乾和其他几位近臣被阻拦在大殿外,嘉盛帝独自一人在殿内枯坐良久。是日天气阴寒,站在殿外不动的人,渐渐冻了手脚,裹上貂皮大袄也无法御寒。 内侍们倒是来劝了好几回,请各位大臣离去,众人不敢丢下皇帝,又或是担心被迁怒,迟迟不敢散。 这一回,内侍官又出门来,一到屋檐下,就被寒风吹着打了个哆嗦,缓了口气,上前来劝诸位大人:“皇上从侧门往内宫去了,已经不在大殿中,皇上说了,请各位大人先退宫,不要冻出病来,有什么事,之后再商议。” 众人互相看了眼,渐渐有人离去,祝承乾还想再坚持一下,内侍特地上前对他说:“皇上命大人明日早些进宫,有要事商议,今日皇上疲乏了,暂不议国事。” “有劳。”祝承乾向那内侍微微欠身,顺势从袖笼里递过一张银票,那内侍官倒也拿的爽快,悄声道,“公爷您放心,有什么事,小的必然立刻派人知会您。” 祝承乾叹了一声,只能作罢离去。 且说嘉盛帝离了大殿,进入内宫后,就径直往贵妃的殿阁来,行至宫门前,见大门紧闭毫无声息,才猛然想起,闵氏已经被他贬至才人迁居偏宫。 “她在哪里?”皇帝问。 “皇上,您这边走。”内侍躬身领路,竟是绕了好半天,远离妃嫔宫殿聚集之所,在清冷偏僻的宫苑外停下来。 寒冷阴晦的天气里,皇帝竟走出一头汗,立在宫门前,回望大殿和中宫的所在,他好久没这么真实地感受皇城之大。 里头一路通报进去,便听见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卸下罗裙金钗的贵妃闵氏,少了脂粉的遮盖,面上衰老的痕迹展露无遗。但衣衫干净发髻整齐,没有过多的珠玉反衬,瞧着倒也顺眼,像是剥掉一层华而不实的外壳,变得更鲜活。 “皇上……”闵才人期期艾艾地一声唤,倚门跪跌在地上,哭着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嘉盛帝一脸冷漠,却吩咐内侍:“预备热水,朕要沐浴。” 这一边,祝承乾回到家中,走进兴华堂,如今柳姨娘和楚姨娘搬去内院伺候老太太,再不会立在廊下等候他,加上映之和敏之也去了靖州,整个家里冷冷清清。 进门后,他很自然地往书房走,不经意瞥了眼他和妻子的卧房,发现下人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不免眉头皱起,走来问道:“怎么回事?” 下人们抱着东西都停了手,一人轻声道:“大夫人要搬去城外庄园静养些日子,奴婢们正在收拾行李。” 祝承乾闯进门,见妻子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天空出神。 “眼下什么时候,你又闹什么?”祝承乾没好气,劈头盖脸地就问,“你这么走了,外头的人该怎么想,家里的人都快要走光了。” “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在就成了。”大夫人转过脸来,黯淡无光的眼神里,一片空洞,说的话也像是没有心的,“我在那里是生是死,往后公爷也不必操心了,我并不想走,但皇后下旨命我走,我也不知道她图得什么,既然还有个人关心我的去留,我听她的便是了。” “皇后?” “一早你出门,她就送来旨意。” “娘娘怎么说,她已经知道王府……” “知道,涵之走了,闵姮和项尧年都走了。” 祝承乾重重一叹,坐在了边上,挥手命下人都退出去,抬眼看屋子里一片凌乱,恼道:“你这阵仗,是一时半刻不打算回来了?” 大夫人继续望向天空:“还没想回不回来的事,只想这家里,就剩下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我都想带走。” 祝承乾道:“你何苦来的,一把年纪了,总还在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你堂堂公爵夫人,到底还有什么不足?” 大夫人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火冒三丈大吵大嚷,反是静了须臾后,冷声说:“公爷辛苦了,您歇着去吧,我这里伺候不得你。” 祝承乾一脸的嫌恶,直觉得妻子不可理喻,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杨氏走得很是匆忙,也很低调,自然城郊庄园本就有人日常打理,扶意派人去知会一声后,这边命人准备车马,当天日落前,就把婆婆送走了。 等东苑和西苑回过神来,大夫人的马车早已出城,二夫人不敢直接去清秋阁问扶意缘故,便赶到倚春轩问儿媳妇。 但初雪什么都不知道,若非婆婆相告,她还没发现大伯母离家了。 二夫人少不得埋怨:“当初是说,你和扶意一同当家的,你别把自己看做是给她打杂的,家里家外的事,你都要放在心上,你好歹是这家里的长媳。” 初雪只听着,不说话,二夫人没好气:“别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胜亲王府一旦造反,这家里也是要变天的,将来珞儿当家做主,你就是大夫人,你看看扶意的气质,再看看你的?” 下人们送茶来,初雪亲手端给婆婆,说道:“母亲,我要去清秋阁和扶意算腊月里给族人赏赐的账,您要不一起过去?” 二夫人恼道:“我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你是大嫂,你在这里好好的,该让扶意到倚春轩来,你总过去算什么事儿?” “她这不是怀着身孕,身子也不好,少走动些才是。”初雪好脾气地说,“谁还计较这些呢。” 说着话,怀枫和嫣然抱着他们的小书包跑来,缠着母亲要去清秋阁找三婶婶念诗。 二夫人诱惑小孙儿们跟她回东苑吃果子,两个娃娃竟是不为所动,催着喊着要娘亲快走,吵嚷得人耳朵生疼,初雪只能匆匆辞别婆婆,也不管婆婆走不走,带着两个小家伙往清秋阁去了。 望着儿媳妇和孙儿们的背影,二夫人呆了半天,周妈妈来劝她:“咱们回去吧,公子和少夫人如今单过,您在这儿也不合适。” “我在我儿子家里,怎么不合适,这不还是在公爵府的屋檐下?”二夫人好不服气,更不甘心的是,儿媳妇像是变了个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丫头和从前不一样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只怕都是扶意教唆的,我还只当她是可靠的,所幸不是我的儿媳。” 周妈妈劝道:“您要说同一屋檐下,那大房出了事,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这些日子就别再生事,都消停些才好。” 二夫人瞥她一眼:“我生什么事,还不都是为了珞儿。” 清秋阁里,怀枫嫣然一进门就缠着婶婶背诗,得到表扬后越发得意起来,拉着奶娘往内院找太奶奶去,要背给太奶奶听。 初雪站在窗前看孩子们手拉着手离去,笑道:“现在就闹着玩儿,将来正经念书,就该哭了。” 扶意说:“他们是您和大哥哥的孩子,错不了。” 初雪摇头:“我能有什么本事呢,方才又被婆婆念叨了一顿,不过我现在总算学会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 扶意正要说什么,派出去传话的人回来,这几日朝廷和家里虽不太平,可她没忘了要为翠珠合离的事,结果那男人家里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银子才肯写休书,不然就对簿公堂。 初雪很生气:“一千两银子,亏他们开得了口,好大的胆子,咱们家里动真格治他们,他们还能有活路不成?不过是我们好性心善,不做那些霸道的事罢了。” 扶意说:“他除了烂命一条,没什么顾忌,自然就敢讹上来,也吃定了我们家,不会背地里动手。” 翠珠从门外进来,听说要一千两才能拿到休书,忙跪下说:“奴婢大不了一辈子在这家里不出去,只当自己没嫁过人就完了,您千万别给这一千两,您要给那畜生,不如给奴婢,奴婢去搭棚施粥,救济穷人也是少夫人的功德了。” 扶意命她起来,安抚了几句后,让翠珠先退下,之后对嫂嫂说:“是这世道没道理,只能丈夫休妻,妻子若想解脱,不得和解,告上公堂还要先打杀威棒。” 初雪说:“我听人讲,前朝赵国时,妻子告丈夫合离,要坐三年牢。” 扶意颔首,眸光冰冷:“这不,他们就亡国了。” 第388章 如何保护你 这话着实把初雪吓着了,她小心谨慎地提醒扶意:“婆婆她好几次在我面前说,胜王爷要造反了,涵之是世子妃,他们若反,大伯父和大伯母就会受牵连。扶意,真有这样的事吗?” 扶意含笑摇头,否认道:“不会有哪一天,嫂嫂不要害怕,我们家一定好好的。” 初雪说:“我自己还好,就算有什么事,你哥哥也是有胸襟抱负的人,我愿意追随他,我只是担心怀枫和嫣然,他们还那么小。” 扶意心里也着急,偏偏是怀枫和嫣然,不知该往哪里送,他们总要和亲娘在一起,要走母子三人一起走,但嫂嫂如今和她共同当家 《大宅深深》第388章 如何保护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9章 京城的不太平 韵之在卧房等候许久,不见闵延仕过来,派绯彤来看一眼,才知道姑爷出门去了。 绯彤回来禀告:“说是有人送信来,公子看了信,匆匆忙忙就走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 可韵之还在那怦然心动里,痴痴地应了声,就没再细问,想着他必定是被琐事缠身,朝廷也好,家里也罢,恐怕还是老相爷寄来的家书。 绯彤见小姐只顾着傻笑,虽不懂是为什么,好歹是高兴的事儿,也就不再多问,先退下了。 这日直到天黑,闵延仕才回到家中,先来看了眼韵之,听说她胃口寡淡、不思饮食,便陪着一同清粥小菜。 韵之怕他担心自己,努力吃下东西,虽因气短虚弱吃得很累,但饭后有丈夫悉心陪伴,告诉她一些白天的事,二人有商有量,心里一高兴,便什么辛苦都不在话下。 夜色渐深,扶意写完又一篇悔过书,便要熄灯安寝,翠珠和香橼前来侍奉,扶意见她们一面铺床,一面窃窃私语,便问:“怎么了?” 翠珠前来应道:“这不是……夫人去了城外庄园,姨娘们在内院伺候老太太,连姑娘们都不在,兴华堂里只剩下大老爷。” 这些扶意当然知道,淡漠地看着她们:“不然呢?” 香橼跟来,小声道:“听廊下几个妈妈们说,正有丫鬟算计着,趁这机会好勾.引大老爷,好做姨娘。平日里,兴华堂有大夫人在,哪个丫鬟女人敢动这份心思,若是被大夫人知道,小命也难保。” 扶意听了轻轻一叹,叮嘱她们不要在背后瞎议论,就没再说什么。 想来,公公若真挑选几个漂亮女人收入房里,也不过是在京城贵府中最稀松平常的事,扶意无权干涉,更无法左右那些贪慕荣华富贵,想方设法要做姨娘的,又或是真心爱慕大老爷,这一切,她都管不着。 纵然心存改变世道的大义,她也永远都清醒,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 扶意入寝后,香橼和翠珠退下,隐约听她们中的谁念了声:“今晚可算太平了。” 然而公爵府里因人口越来越少而看似“太平”,京城大街小巷里,那疑似巫蛊的事,这天夜里还是又发生了七八件,折腾的衙差叫苦连天。 纵然都是假的,并没有烧杀猫狗牲畜,但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作祟,不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直闹得人心惶惶。 隔天一早,扶意来内院陪伴祖母用早饭,听柳姨娘和楚姨娘提起,她们上京前,当年明莲教还只在南方初露头角,曾在家乡听说过明莲教的火祭,类似将家里中邪之人的衣衫等等贴身之物烧毁,丢弃在大街上任人踩踏,如此便可消除恶业。 楚姨娘说:“乡镇之间,这种巫术多的是,算命的瞎子、摸骨的婆子,连一些小庙道观都不是正经营生。说句实话,大夫人接了我们来京城,妾身心里是高兴也感激的,京城里风气好,事事讲规矩,就连寺庙里的香火,也是干净的。” 老太太道:“可不能说亵渎神明的话。” 柳姨娘解释道:“老太太您眼里干净,几时见过底下的日子,不是我们亵渎神明,真正是那些烂了心肝的人,不将神佛放在眼里。” 老太太直叹气:“过去你们太老爷在世时,我也曾听他提过,各地民风大有不同,好的比京城还强,可不好的就……” 柳姨娘看向扶意道:“纪州就是好地方,连我们这些隔着天南地北的都知道,那时候常听人说,若不是惧怕严寒,都想往北迁。” 扶意淡淡一笑:“自然是京城最好,天子脚下。” 可是这日夜里,天子脚下依然不太平,城中再次加强守卫,还是有人神出鬼没,吓坏路人百姓,惊动官宦车马,闹得沸反盈天,朝廷胡乱抓捕了一些人,但什么也没改变,这不知名的“巫术”,足足又闹了四五天。 腊月的第一场雪,干干净净地将京城染成白皑皑一片,扶意清早起来,难得神清气爽,立在屋檐下呼吸清冷空气。 她的腰腹渐渐大了,穿着厚衣裳稍稍挺肚子,都能看出来一身孕相,院子里的妈妈们都夸好,说少夫人必定一举得男。 扶意知道,在贵族世家,生儿子是站稳脚跟的法宝,可她并不在乎男女,是儿子她喜欢,是女儿她也喜欢,她的孩子,她可不强求别人来疼爱和在乎。 站的久了,香橼就催促小姐回去,可扶意刚转身,争鸣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路跑着一路说:“少夫人,胜亲王有消息了……” 第390章 团圆的日子近了 五年来,京城里第一次有了胜亲王的音讯,且非皇帝与朝廷颁布,而是离京数日后,闵王妃向皇帝传来的消息。 道是母女婆媳一行人,回纪州途中遇见与王爷容貌相似者,待要上前询问,那人却惊恐地逃跑,眼下王妃自己带着人去找,并分别向皇帝和身在边境的儿子项圻送去消息。 扶意冷静地询问:“这本该是朝廷机要,是谁传出来的?” 争鸣喘匀了气,解释道:“您知道,如今进城,不论百姓官员都要盘问搜查,那些人硬要闯,说事情紧急,说不能耽误皇上找亲弟弟。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一路传到城里来,怕是百姓们比皇上知道的还早。” 扶意立时明白王妃的用意,只有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才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以来,嘉盛帝苦恼的是找不到他弟弟,若是知道了王爷的行踪,必然不等告知天下,就先动手了。 “再去打听消息,但仔细大老爷找你麻烦。”扶意说,“我眼下虽不顾忌,你还是要小心。” 争鸣领命退下,扶意转身回卧房,看见桌上最后几张给平理的悔过书,便吩咐翠珠:“去西苑请四公子来,我要问他,是不是把悔过书都念仔细了,不能再去国子监被冠上弄虚作假的罪名。” 翠珠笑道:“三公子回来若知道您给四哥儿作弊,怕是连您都要责备的。” 扶意道:“他若能早早回来,去国子监与博士夫子们打交道,还用得着我辛苦?” 香橼在边上对翠珠说:“公子若能回来,她怎么都成的,我们别操心?” 她们说笑着,翠珠去西苑,香橼张罗早饭,扶意独自回到书桌前,将最后几篇悔过书又看了一遍。 但内心的激动,让她无法静下心,就快了,他们夫妻团圆的日子近了,这天下也终将有个交代。 皇宫里,祝承乾赶着早朝前,急急忙忙来见皇帝,嘉盛帝将闵姮的书信丢给他,恼怒地说:“她一路把消息传进来,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还活着,朕若不让百姓们见见活着的人,纪州就要先反了。” 祝承乾匆匆几眼,看得眉头紧蹙,禁不住问出口:“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朕正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嘉盛帝满眼的戾气,语气凶狠,“镕儿说他知道了行踪,到底怎么说?怎么闵姮又会半路遇上,是她骗了朕,还是你儿子骗了朕。” 祝承乾分外紧张:“眼下臣联络不上他,一切只有等犬子归来,亲自向皇上解释。” 嘉盛帝问:“你的儿子,你心里可有把握?” 祝承乾跪下道:“皇上放心,祝镕绝无异心。” 皇帝长长一叹:“先把人找回来吧,镕儿到底去了哪里?但不论他们怎么闹,朕已经有了万全准备,只是可惜你辛苦养大的儿子,朕也费心血栽培他,不要辜负了朕和你才好。” 祝承乾深深叩首,待要退下,皇帝突然叫住他:“闵姮虽走了,可京城还留有他们的人手,那些夜里作乱生事的,想必就是她的人。朕还想着,朝堂上不少人可能已经倒戈,暗中帮着他对付朕,你替朕查出来。” “臣领旨。” “查出的官员,先不必惊动。”皇帝道,“列出名单,朕日后再清算,一会儿朝堂上,高兴些,朕的弟弟终于要回来了。” 这件事在京城里热闹了一整天,韵之也兴冲冲赶回家里来,为了郡主和大姐姐能一家团圆而高兴。 只是她才惹了一场风寒,虽已大安,但气色不佳,人也瘦了一圈,叫祖母念叨好半天后,才得空和扶意回清秋阁单独相处。 “这几日闵延仕忙得很,早出晚归,不过总会和我说几句话,见我胃口不好,我吃粥他也陪着喝粥。”韵之被扶意摁在美人榻上躺着,拥着绒毯,眼珠子随着扶意走动转来转去,满脸幸福地说着,“他开始顶撞他娘了,我听下人们说,我那婆婆气得半死,说儿子跟着儿媳妇学,没出息。” 扶意总算忙停顿,坐下来摸一摸韵之的额头,故意道:“奶奶要你住两天再回去,不如就住下吧,陪陪我也好。” 韵之笑得腼腆:“可我若不在家,谁来照顾他呢。” 扶意满心欢喜,轻轻揉搓韵之的脸颊:“你哥哥若知道,该多高兴,他就怕你……罢了,不提了。” 韵之很是骄傲:“我就说,他并没有喜欢的人,倘若他是心里另有别人的,我才不知该怎么办,既然他的心是空的,我住进去就是了。” 扶意从香橼手里接过燕窝羹,亲手喂给韵之吃,问了一些闵家的琐事,果然闵夫人过河拆桥,早就把当家的权收回去了。 “大伯母竟然走了,不可思议。”韵之念叨着,“她怎么甘心放下这一切呢,大伯父也是狠心,就把妻子丢在城郊不闻不问的。” 扶意不愿念叨公公婆婆之间的事,细心喂韵之把燕窝喝了,要下人准备她爱吃的东西,好带回闵府,东苑那头,周妈妈来探望小姐,送来亲手做的点心。 “夫人知道,您不乐意见她,见了难免又争执生气。”周妈妈说道,“但夫人心里惦记您,怕您在婆家受欺负,就想问问,贵妃如今被皇上赦免了,可有人为难您?” 韵之反问:“她是不是想知道,四皇子怎么样了?” 周妈妈笑得好尴尬:“什么都瞒不过姑娘。” 韵之说:“不是我不乐意告诉你们,我病了这几日,家里家外的事都不管,实在不知道什么。只知道一件事,贵妃不肯放闵初霖出来,那家里少了这个人,没人敢欺负我,您让母亲放心吧。” 周妈妈连连称是,不敢再多打扰,请韵之多保重身体,便就退下了。 扶意也好奇:“我们都以为,闵初霖也能被赦免,正为你头疼,没想到贵妃不答应。” 韵之说:“她伴君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皇帝是念旧情吧。闵初霖算什么呢,皇帝原就要打压闵家势力,她倒是背负起整个家族来了。” 扶意说:“但总有出狱之日,将来也难嫁,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留在家中还是要和你作对。” 韵之不以为然,摆摆手说:“不能够,我压根儿没打算和这家人相处太久,我正在潜移默化地说服闵延仕,让他有魄力抛开家族,和我单独出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像你似的,责任心重,要为了这个家如何如何,我没那么好的心眼。” 扶意说:“自然是两家人不一样,没得比。” 那之后,三婶婶抱着平珍来说笑一回,初雪带着怀枫和嫣然找姑姑玩耍,到夜里约定的时辰,闵延仕果然亲自来接妻子回家。 他本有心向长辈们行礼问安,但老太太说时辰已晚,孩子们太辛苦,日后得闲了再相聚不迟,又担心这些日子京城夜里不太平,便命平理带着家丁送送他们。 扶意借口饭后消食,送韵之出来,见到了等在正门下的闵延仕和平理。 平理故意说:“我回来这些日子,都在家见她好几回了,嫁出去的姑娘,怎么老往娘家跑,你也该管管才是。” 霸道的韵之一脚踹上平理:“你又欺负我,你自己有多好呢,等三哥回来,我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闵延仕赶紧拦着,好生哄道:“怎么急了,平理逗你的。” 韵之也是急猛了,还真有些头晕,碎碎念着数落平理,闵延仕则不忘向扶意欠身告辞,而后小心翼翼搀扶韵之往门外去。 扶意又跟上来几步,便见闵延仕亲手将韵之抱上马车,二人举止自然又亲昵,在丈夫的呵护下,韵之身上藏不住的幸福和甜蜜,羡煞旁人。 回想两家人牵扯到太子遇袭一案,扶意和韵之在宫门外见到的人,若说那时候的闵延仕是京城第一贵公子,扶意觉着,如今的闵大公子,才真正能叫天下女子倾心痴狂。 在这个人身上总氤氲不去的哀愁和凄凉,几乎都看不见了,他遇见了能让他幸福的女人。 “平理,你也速去速回。”扶意叮嘱一声,挥手送别他们一行人。 寒冬腊月,下人们不会让怀着身孕的少夫人在门口久留,立刻就将扶意送回了清秋阁,又回到这里,已经熟悉每一个角落的地方,扶意莫名地感到了孤独和冷清。 她心里明白,自己是又想念丈夫了。 夜渐深,清秋阁里静悄悄,廊下值夜的丫鬟聚在一起烤火,偶尔说几句悄悄话,都没逃过扶意的耳朵。 她睡不着,躺着不自在,已经背靠在床头坐着,在一片昏暗中翻花绳。 从一开始花绳在手指间缠成一团,到如今闭着眼睛也能翻得灵活顺畅,这些日子无眠的长夜里,都靠这一个绳子来打发时间。 屋外窗户下忽然传来笑声,有个小丫头轻声说:“我娘要我回去嫁人呢,我不干,我在这里是吃穿体面的公爵府丫鬟,主子仁厚,不朝打夕骂的,回去嫁个人,万一跟翠珠似的,我还活不活。” 另一个说:“少夫人张罗着,要给翠珠姐姐和她男人和离呢,叫我看……” 可是突然间,她们没声儿了,扶意拨开床幔仔细听,依然没有动静。 正当她要躺下,很轻很轻,但熟悉又久违了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扶意的心猛然急促地跳动起来,丢开花绳,光着脚就跑到门前来。 双手打开房门,眼前赫然出现高大的身影,一手悬在半空,像是也要开门,纵然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面上的模样,扶意也知道,是他的丈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回……”祝镕很惊讶,但话未完,扶意已经扑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肢,带着哭腔喊了声“镕哥哥”。 第391章 我不要休书 祝镕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可扶意一声“镕哥哥”,让他彻底心软。 门外几个值夜的丫鬟已经被他迷晕,他必须在明天先见过皇帝后才能正大光明地露脸,但实在放不下扶意,今晚一定要来看看,并与妻子商议重要的事。 小心翼翼将扶意抱回卧房,将那唯一一支蜡烛挪到面前,火光虽弱,足够照亮彼此的面容,妻子满脸的泪水,让他心如刀绞。 “我不是想哭才哭的,就是……”扶意小声抽噎着,委屈地抓着丈夫的胳膊,“我是太高兴了。” 不难想象这些日子,家中发生了什么,父亲既然中断了他们的联络,扶意就一定是受到了欺负,可他不能护着半分,把怀着身孕的人,独自丢在家里。 “方才抱着你,觉得又轻了些,果然是瘦了。”祝镕道,“怪我丢下你。” 扶意却抓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忽然触摸到隆起,仿佛一股断流从掌心传入全身,祝镕惊喜而紧张,一时手脚也变得僵硬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三婶婶说,再过些天,孩子就会在肚子里动起来。”扶意笑得甜蜜,“我这几日,天天等着呢。” “有没有请太医、郎中好生瞧瞧?你的身体可好?”祝镕问。 “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扶意说着,又软绵绵伏进丈夫的怀里,“我以为要明年才能见到你,镕哥哥,你想我吗?” “想,每晚都想,白天不忙的时候也想,我本该明日进城面圣,实在记挂你。”祝镕轻轻拍哄着妻子,又不得不提起严肃的话语,“扶意,外头的事,你应该知道,王爷找到了,事情终于要有个了断。” 扶意坐直了身体,匆忙擦去眼泪:“我给你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就是最后那一封,跟着你父亲送来的信鸽一起,你收到了吗?” 事到如今,夫妻之间再不必互相隐瞒,祝镕坦言他知道扶意一直以来,明着暗着向王府传递消息,而自己,则身负使命,要对胜亲王一家赶尽杀绝。 扶意说:“你总是不小心将书信纸笺落下叫我看到,一次两次,我再傻也明白,你是故意的。至于皇帝交给你怎样的使命,平理对我说,若有一日你们敌对,他不得不杀了你,叫我别怪他。” “那小子……”祝镕一脸骄傲地口是心非,“冲动又鲁莽,不知天高地厚。” 扶意道:“镕哥哥,若有一天你杀了王爷、杀了世子,我不会怪你,这一点我早就想明白了,在我嫁给你之前,我就想好了。” 祝镕很心疼:“那么早,你就想这些事?” 扶意颔首:“嫁给你之前,所有的事就已经存在,你是皇上的密探,当初你不许我告诉别人曾在江上遇见你,没多久我就明白,那时你该是去找王爷和世子?也就是说,从我们初遇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立场就是相对的,我心里很清楚。再后来,你来纪州接我,住在家里也曾有不知所踪的时候,我也知道,你是去城里打探消息,甚至是去搜了王府,可我从没问过你。” 祝镕神情凝重:“这是我的责任,但这份责任,已经不再为我所控制,昔日的忠君,都成了今日的罪孽。” “世子给郡主和大姐姐的书信里,提到你有所计划,平理也这么说。”扶意问,“你有什么打算?今天早晨传来的消息,好像王爷不认得王妃,又或是王妃娘娘认错了人,模棱两可的也不真切。” 祝镕说:“他们早已团聚,具体的事,日后再与你讲。眼下,王爷和世子答应了我的请求,放弃复仇和江山,争取与皇上和解,将来他们回纪州,继续镇守一方。” 扶意不敢相信:“王爷和世子为何能答应你,可是镕哥哥,你认为当今能给大齐一个安泰昌盛的国家吗?” 祝镕道:“这不全赖皇帝,在我们这些年轻人手里。而我与王爷深谈,他并不愿与兄长兵刃相见,他甚至认可兄长身为帝王,要排除异己,扫平一切威胁的私心。你也说过,当今并非一无是处,而他作孽的私心,全是昔日先帝带给他的阴影,王爷他,就是阴影的根源。” 扶意双拳紧握,她不甘心,但丈夫不会说谎话骗她,他已经传达了王爷的心意,胜亲王并不贪恋帝位皇权,他只求大齐昌盛繁荣。 祝镕道:“因此,不久之后,王妃娘娘带回的王爷将是失忆不认人的,他再不能行军打仗,再不能威震四方,他将和王妃娘娘回到纪州安度余生。另由世子接替王位,继续掌管纪州,从此远离京城,远离皇权。” “真可笑……”扶意实在无法苟同,“凭什么是王爷退让,难道先帝的偏爱是王爷想要的吗,他当初怎么不反了自己的亲爹呢,一辈子懦弱无能,到头来,还要做弟弟的来让他。” 祝镕道:“自然这其中,还有我的私心。” 扶意稍稍冷静下来:“我明白,你不能赌上全家的性命,反是平理已经把家人都抛下了。他说总要有人死的,难道因为死的不是家人,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些事吗?既然不能,那结果都一样,他义无反顾。” 祝镕道:“我不如平理,我太……” 扶意伸手抵住了他的双唇,摇头说:“不是这样,我都懂,这没什么可比的,我只是告诉你,平理他怎么想。既然连王爷都答应了你的请求,我会尊重你们的决定。” 祝镕捧过扶意的手,贴在脸上,而后又深深一吻:“还有件事,你不要生气。” 他从怀里摸出一摞信纸,都是分开这些日子里,扶意给他的书信,每一个字他都读了上百遍,到哪儿都贴身带着。 扶意嗔笑:“故意装作这样,来哄我高兴吗?” 但祝镕一脸严肃,抽出一封信,递给扶意道:“这……是休书。”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冰冻,扶意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你要做什么?” 祝镕道:“我能预想到,就算王爷愿意放下仇恨,忍辱负重地和解,皇帝依然要对他赶尽杀绝,到时候事态将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这休书你且拿着,万一祝家出了事,万一我出了事,好歹还能护你周全。” 扶意眼中含泪,双手在身后十指相扣:“我不要,你拿走,我死也不要。” 祝镕语重心长:“不要任性,岳父岳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什么事,要二老余生如何度过?扶意,我不是要休了你,只是给你一道万不得已时的保命符。” 扶意摇头:“金銮殿上那个人,一旦疯魔杀红了眼,这休书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成了你事先预谋的证据。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就是不要,哪怕它能救我,我也不要。” “扶意……” “若有危难,我要和你在一起。”扶意斩钉截铁地说,“当你察觉到了危险,就来找我,带我一起去面对,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腹中的孩子呢?”祝镕问,“孩子是无辜的。” “若不能有太平世道,把这孩子生下来做什么?让他饱尝人间炼狱?”扶意太过激动,有些失了理智,缓缓冷静后,才说道,“既然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就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你一定可以。” 祝镕长长一叹:“你就是不听话。” 扶意伏进他怀里:“我不要休书,我要家国太平,我要你。” 祝镕轻抚妻子的背脊,亲吻她的额头,将她小心拥抱在怀中:“不哭,我答应你,一定给你和孩子太平清明的世道,要你往后一辈子,都能笑着度过。” 扶意抽噎了一声:“把休书烧了。” 祝镕嗔道:“不急这一刻,我们再腻歪一会儿可好?” 扶意咕哝了一声:“你再提这两个字,我就不要你了,信不信?” 忽然,窗外传来人声,像是被迷晕的丫鬟叫人发现了,说着:“怎么打盹呢,仔细冻死了。” 扶意赶紧放下床幔,把祝镕藏进被窝里,有人进门来张望了一眼,见少夫人没动静,便知是睡熟了,关上门又退了出去。 祝镕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正大光明的夫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扶意气呼呼地:“你还问我?” 祝镕爱怜极了,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我家娘子,终于又在我怀里。” 第392章 天塌不下来 扶意往祝镕的怀里钻,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浑身放松下来。 要说祝镕出征不久,她便开始害喜,自此日夜不宁,只有忙碌一些时才能分心,夜深人静最是煎熬,整夜不得安眠。 她还做不惯主子,不能像韵之那样,心安理得地折腾,对人对事总还有所顾忌,偌大的祝家,真正能让她肆无忌惮撒娇的,唯有丈夫一人。 “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要走,明天就能光明正大地回来。” “走时,要亲亲我。”扶意蹭了蹭说,“我在梦里就知道了。” 祝镕答应:“我会来梦里告诉你。” 扶意唔了声:“镕哥哥,千万小心。” 原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讲,但想着早些睡去,早些让丈夫离开,他或许还能捞上几个时辰歇一歇,扶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丈夫的怀抱,果然是世上最舒坦安心的所在,她不仅很快就睡着,甚至酣眠无梦,一觉醒来时,窗外天亮了,身边的人也不在了。 失落是有的,但好过过去的日子没有盼头,不论如何丈夫今日就能回家,而那天下大事,也终将有个了断。 只是…… 扶意想起昨晚的话,不免愁眉紧锁,香橼和翠珠前来伺候,看在眼里,二人也不敢多嘴,只当是少夫人又思念公子,这样的事,她们实在没法子。 然而大清早的,大老爷突然要见儿媳妇,祝承乾不便进儿子媳妇的院落,就站在清秋阁外等候。 不能让公爹久等,扶意不及梳妆整齐,裹着风衣斗篷就出来,虽然她再也不在乎祝承乾的话语威胁,再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总还要维持几分体面。 “这几日,不要与外人往来,不要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寒风冷,祝承乾的声音更冷,“不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必然想我未必待见你,可你怀着我祝家的子孙,别对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扶意静默不语,一会儿这个人在朝堂上见到自己的儿子,还会记得此刻说的话吗,他会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吗,兴许根本不会,他恐怕连之前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扶意不会忘,哪怕眼下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也总有一天,她要给自己一个公道。 今日风雪急得很,往年入了腊月,朝廷事务暂缓,皇帝也要歇一歇,大臣们更是松口气,家里总是送往迎来、搭戏摆宴,哪里会在这风雪天,还要赶着进宫去。 下人们也舍不得少夫人吹风受冻,一见大老爷走了,立刻簇拥着她回屋子来。 厨房来问是否传早饭,扶意命他们送去内院,她要陪老太太一道吃。 恰好今日是平理重回国子监的日子,扶意在祖母跟前见了他,又想起昨晚和丈夫说的话,镕哥哥说他不如弟弟,他做不到那么潇洒决绝,义无反顾。 扶意不禁一叹,满腹担心。 平理早早地走了,老太太便打发了二位姨娘,单独问扶意:“可是有心事,今早来,你这眉头不曾散开。” 扶意放下筷子,正色道:“奶奶,我昨晚见着相公了。” 老太太很是惊喜:“镕儿回来了?” 扶意道:“因是今日才能露面不宜张扬,昨晚只悄悄来见我一回,待进宫面圣后,便能回家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笑道:“这不打紧,回来就好,你们小两口总不在一起,我心里才愁得慌。” 可是见孩子,依旧长眉轻拧,满眼的担心,老太太收敛笑容问:“出什么事了?” 扶意道:“奶奶,事到如今,有些事没必要再瞒着您,想来镕哥哥他从前为皇上和父亲做些什么,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到眼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期待,他已劝说王爷和世子,放弃仇恨与江山,他想要皇上兄弟和解,既往不咎。” 老太太轻轻一叹:“是吗?” 扶意直摇头:“奶奶,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怕到最后,都成了他的不是。” 老太太问:“你劝他了吗?” 扶意道:“昨晚几句话,一时也说不明白,而我心里很矛盾,既想要支持他,又觉十万分的不妥。” 老太太一语中的:“他身上的包袱太重,你我都是他的负担,怪我从小教导他,对人世要心怀感恩与宽容,反成了他心中的桎梏。他爹的养育,说实话,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位官老爷,能如此用心地教导儿子,镕儿对他爹的感激最甚。再有你那不慈且恶毒的婆婆,我也教导镕儿,要宽容看待,毕竟他的存在,是大夫人一生的不甘和耻辱,他爹在外养女人这件事,永远没道理可说。其他的人,如我、如兄弟姐妹,还有你,他更是一个也放不下。他还年轻,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狠绝,恐怕要再多经历一些才能学会麻木,这会儿他还知道疼痛,他自然会选择,用看似最平和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祖母的话,说在扶意的心坎里,她对丈夫的支持和包容,并不是无条件的,祝镕的决定到此刻她依然不能苟同,但正因为了解丈夫,才能明白他的想法和用意。 “奶奶,您就说担心儿媳妇,去城郊庄园看看母亲吧。”扶意道,“吃了饭,风停了,就送您去可好?” 老太太笑道:“傻丫头,我们婆媳不和,满京城都知道,这个借口太假了,反叫人怀疑。我们祝家,好歹三百年根基,我的女婿在靖州手握重兵,纵然家里有了事,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绝不会过分为难我们,大不了就是一死,不会让我受辱的。” 扶意轻轻抿着唇,不知再说什么好,祖母捧过她的手捂在掌心,温柔地安抚:“别怕孩子,天塌不下来。” 皇城里,朝堂上正议论各地暴雪灾害,要调拨银款赈灾,内侍忽然奏报,禁军统领祝镕归朝,在宫外请求觐见。 嘉盛帝眼中一亮,立时道:“宣。” 闵延仕立于文武之中,转身看向殿门外,不多时,便见祝镕阔步而来、器宇轩昂,在殿门下单膝跪地,口呼万岁。 “快快上前来,与朕说说边境之事。”皇帝的激动溢于言表,而所谓讲述边境事宜,不过寥寥几句,后来便借故退朝,早早将众人都打发了。 闵延仕出了大殿,便再不见祝镕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被皇帝单独召见,去说些不得叫外人知道的事。 “他可晒黑了不少。”开疆从边上走来,爽朗地笑道,“往后再不能和你争京城第一贵公子了。” 闵延仕嗔道:“难得你还有心玩笑。” 开疆问:“那说说,你们家,预备怎么着?” 闵延仕反问:“什么怎么着?” 开疆道:“站哪一边,皇帝,还是王爷?” 闵延仕大骇,怒色相劝:“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信口就来?” 开疆大笑:“越是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你左右看看,根本没人在乎我们说什么。” “小人难防,仔细隔墙有耳。”闵延仕依旧谨慎,说道,“你告诉祝镕,得闲,我们三人再见面。” “你们自然要见的,你家这个大舅子还没喝喜酒呢。”开疆说,“快回去告诉韵之吧,三哥哥回来,她一定高兴极了,没能让祝镕看着她穿嫁衣,韵之心里必然是有所缺憾的。” 提起韵之,闵延仕才轻松了一些,说道:“我明日就摆酒,你也来。” 看着闵延仕离去,开疆往大殿内望了一眼,面上再不是那玩世不恭的轻浮,他心里,早有他的打算。 内殿中,嘉盛帝听罢祝镕的话,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祝承乾一脸凝重,怒视着儿子,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嘉盛帝沉吟良久,窗外风雪渐停,天地间安静下来,这殿阁之内,仿佛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皇帝再一开口,就震得祝承乾一颤。 祝镕倒是淡定从容,只听皇帝问他:“项圻说他曾失忆,如今他爹也失忆,这么巧,他们都摔坏了脑袋?” “王爷看似不像失忆,而是痴傻。”祝镕应道,“有些疯疯癫癫,不似寻常之人。” 嘉盛帝冷冷一笑,兀自整理袖口:“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根本就不是他?” 祝承乾着急地问儿子:“你可认仔细了,会不会看错?” 祝镕应道:“想必王妃娘娘不会看错,现下世子已从边境赶来,且看他能不能认得。” 嘉盛帝忽然问:“那你是以什么借口,先离开了边境?” 第393章 你太天真 祝镕应道:“重修平西府,需要各方物资支援,臣奉命去往各地商谈,途中遇见了王爷,立刻便向您送来了消息,而后紧跟王爷的行踪,再后来便是王妃途径当地,也遇上了。” 嘉盛帝像是有所怀疑,但事情前前后后,时间上并无不合理之处,说白了,是否怀疑祝镕,这一切都不足以动摇判断,只看他自己怎么想。 祝承乾问儿子:“你可在王爷面前露面了?” 祝镕摇头:“不敢惊动,未曾露面。” 祝承乾看了眼皇帝,好没底气似的,干咳了一声道:“皇上要的是他们父子项上人头,既然无人察觉,当时就该先杀了他,带人头回来见皇上。” 祝镕没看向父亲,而是直面皇帝的双眸:“皇上,臣违抗旨意,罪该万死,但臣实在无法对一个断臂痴傻之人下手。” “断臂?”嘉盛帝不自觉地走前几步,满眼的不敢相信,“他……摔断了臂膀?” 祝镕道:“左臂自肩下全不见了,想来五年前,是有人为了救他性命,砍断了手臂。” 皇帝的目光是颤抖的,即便他竭力隐藏,即便他转过身去,身形的不自然晃动,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糊涂,你糊涂!”祝承乾责骂儿子,“既是如此,你该当机立断,斩杀他的头颅。如今让项圻见到他父亲这般模样,难道他不恨不怨,不来找皇上……” “承乾,你出去!”皇帝打断了祝承乾的话,“出去吧,朕要和镕儿单独说说话。” 祝承乾不敢违抗,狠狠瞪了眼儿子,勉强退下了。 殿门开合间,一阵冷风灌进来,因殿阁太暖而透不过气的君臣,都觉得胸口一松,嘉盛帝再看向祝镕,他腰上还佩戴着那把沾染毒液的匕首。 “为什么不杀他,仅仅因为你可怜他?你爹说的话,你听见了吧,项圻一定会为了他父亲报仇,也为了他自己。”然而嘉盛帝气势全无,话语间更透着凄凉,“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世间最见不得的两桩事,他是大齐军.魂的象征,是震慑四海的威严,邻邦若知我大齐常胜将军落得如此境地,他们一定会蠢蠢欲动,镕儿啊,你做了件傻事。” 祝镕道:“但世子依然能重振雄风,此番对战赞西人,臣亲眼所见,佩服得五体投地。皇上,臣与世子相处久了,发现他至今以为五年前是遭流寇袭击,并没有半分怀疑您。” 嘉盛帝目光紧紧地盯着祝镕,他似乎想看清楚,是这年轻人在编故事骗他,还是他太傻,将看到的,都当做是真的。 偏偏一时半刻,他无法判断,很显然,他自己的内心,从一开始就并不坚定,甚至从五年前,就一直在动摇。 “倘若世子无心报仇,皇上又何必大动干戈,眼下不论父子谁死,都会被天下百姓议论,都会使得领邦认为我朝内.乱有机可乘。”祝镕道,“让王爷父子退回纪州,镇守一方,对大齐有益而无害。” 嘉盛帝道:“你太天真,既然你已见识你姐夫领兵打仗的本事,就该知道他的心胸胆魄绝不亚于他父亲。” 祝镕道:“倘若世子有谋反之心,臣绝不再姑息,必定为您取他们项上人头,只要皇上不先发制人,他们若反,便是千古大罪,皇上又何必将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放肆!”嘉盛帝怒道,“朕难道,还要你来教我做皇帝?” 殿门外,祝承乾被一声“放肆”吓得又一颤,好容易稳住了,不能在周遭内侍跟前失态。 而这一刻,他也终于可以思考,他所害怕的,到底是儿子遭难,还是自己被牵连……镕儿,当真是他的命根子吗? 皇城外,闵延仕回到家中,刚好遇上要出门的韵之,不必问也明白,她要回娘家。 他停下脚步,看着韵之走向自己,雪狐风毛领的大氅,衬得她雍容华贵。 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撑不起这般华丽的衣衫,可公爵府的千金,自有贵气天成,穿上华服,她便是最高贵的女子之一。 韵之看见丈夫,原本就高兴的她,更加欢喜,但离得越近,却发现闵延仕目光中的异样,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而丈夫,似乎还没意识到她停了下来,彼此这么静静地对视,直到两边的下人都奇怪,那边才回过神。 闵延仕主动走来问:“怎么了?” 韵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我才要问你怎么了,难道是我三哥哥回家来,你紧张了不成?” 闵延仕笑道:“我紧张什么?” 韵之心里一慌张,她可是说漏了嘴,哥哥和扶意的那些忧虑担心,可不是她该对闵延仕说的,忙改口:“我要回家去,你去不去,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我哥哥一道在宫里与皇上商议国事。” 闵延仕说:“你消息怪灵通的,开疆还催我来告诉你。” 韵之说:“是家里人来告诉我的,他们知道我最惦记三哥哥。” 闵延仕说:“我想你今天还是不要去了,眼下三哥还在宫里,恐怕过了正午才能回家,少不得与祖母、大伯父他们团聚,更要紧的是嫂嫂。你去了,岂不是耽误他和嫂嫂的时光。三哥和平理都没喝我们的喜酒,我想过几日家中摆宴,请他们来一聚。” “说的也是,扶意才是日思夜想我哥哥的人,我去了好生碍事。”韵之立时就被说服了,又笑着问闵延仕,“过去你们平辈相称,如今要开口喊我哥哥三哥,你是不是怪委屈的。” 闵延仕帮妻子轻提氅衣下摆,怕她转身绊倒,一面说:“我原就小他一岁,这有什么委屈。” 韵之笑着说:“那也是同窗呀,你会叫开疆哥哥为兄长吗?” 闵延仕算计着:“倒是忘了,开疆生辰大,还是我大?” 夫妻二人说着话往他们的院子去,这边闵夫人匆匆赶来,原是要阻拦韵之回娘家,没想到,刚好看见儿子帮儿媳提氅衣下摆,那殷勤体贴的模样,恨得她。 “没出息的孽障,如此夫纲不振,还有什么指望。”闵夫人恼怒地念着,“我好生养的儿子,竟是叫祝家白捡了去,便宜了祝韵之这丫头。” 边上的近侍轻声道:“说来也怪,夫妻俩这般亲昵,做什么总也不圆房呢。又是多病多灾的,这不少夫人又刚病了一场,两口子前几日还分房睡了。” 闵夫人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停下,对身边的嬷嬷说:“给我挑几个模样鲜亮的丫头来。” 嬷嬷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闵夫人冷笑:“怪我们没教好,谁家公子哥儿没几个通房丫鬟,本是该在婚前教导好的,我看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会,这叫我如何向亲家交代。” 嬷嬷立刻会意:“如此名正言顺的,谁也不能派您的不是。” 正如闵延仕所料,祝家父子回到府中,早已过了晌午,但祝承乾没惦记儿子吃没吃饭,就把他带去了书房,有重要的话要相谈。 扶意只匆匆见了丈夫一面,公爹甚至没让儿子去拜见祖母,喝令儿子跟随他,就这么径直往兴华堂去的。 夫妻再见面,已是夕阳西下,清秋阁里随时预备着饭菜,公子一回来,香橼就张罗他用饭。 祝镕是真饿了,坐下就大口地吃,扶意在边上说:“奶奶要你沐浴更衣,填饱了肚子再过去,说是之前见平理回来时的模样,心疼得不行,不想再见你风尘仆仆满面疲倦。” 夫妻俩昨夜就见了面,今天彼此都没那么激动,香橼和翠珠还嫌扶意太过冷静,二人退出膳厅后,便商量着怎么向公子告状大老爷那一巴掌。 翠珠说:“还是先问过少夫人,公子这个时节回来总有道理,你看大老爷拉他去说一下午的话,还有那么多大人和门客进进出出,像是有很要紧的事。” 香橼点头:“可不是嘛,咱们夫人可不是那矫情的,这点子恩怨几时算都成。” 扶意到门前来找她们:“说什么呢,赶紧预备热水,公子要沐浴。” 香橼笑道:“日日夜夜盼的人回来了,您怎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扶意才发现,自己冷静过了头,便道:“怎么,我还要亲热给你看不成?” “咦……”香橼冲小姐做鬼脸,拉了翠珠便走。 扶意再回到祝镕身边,看见他眼下的青黛,知是疲倦至极,不禁怨道:“父亲就不知爱惜你,还说什么最在乎的人是你,饭也不让吃一口。” 祝镕说:“我自己知道并不是他最在乎的,所以也无所谓。” 扶意又问:“和解的事,皇上怎么说?” 祝镕严肃了几分:“说是三日后给我答复,算着日子,四五日后,王妃那里也该有消息了。” 第394章 我们一起面对 扶意将一碗汤送到祝镕手边,问道:“时间上,王爷他们,没有和你安排默契吗?” 祝镕道:“从王妃送回消息那一天起,皇帝派出去的所有密探都会聚集在一起,日夜监视他们的行踪,任何默契都会有破绽,我们分开之前就说好了,彼此见机行事。” 扶意依旧不甘心:“王爷要装疯卖傻?” 祝镕眼底有愧疚,喝了两口汤,肚中有七八分饱,便是放下了,说道:“若遭人试探,王爷恐受折辱,王妃娘娘会拿捏分寸。” 扶意不自禁道:“我虽与王爷不熟,但我和娘娘总算相熟,我以为,就算王爷答应你,王妃娘娘也未必答应你,没想到……” 祝镕竟是应了声:“我也没想到。” 扶意抬眸看丈夫,猜想他太过辛苦,思维反应已然倦怠,便好生道:“去榻上靠一靠,我说些家里的事给你听,映之她们如何去了靖州,平珒怎么跟我娘走的,而我娘又是怎么来的。” 祝镕缓缓起身,扶意上前搀扶了一把,将丈夫挪到卧房美人榻上,抱来一床绒毯盖在他的膝上,祝镕说想喝茶,扶意便唤来翠珠,嘱咐她取什么茶,再转身,榻上的人已酣然睡去。 扶意知道,丈夫的怀抱是她安心之处,而她的身边,便也是镕哥哥的栖身所在。 “不必茶了,但时刻备着热水,公子醒来就要沐浴。”扶意吩咐道,“再去内院,告诉老太太一声,公子睡着了,明日再见不迟。大老爷那儿若有召唤,一律不理会,大不了,让他自己找来。” 众人领命退下,扶意将房中蜡烛一盏一盏熄灭,昏暗的光线能让人睡得更踏实些。 丈夫的鼾声平稳而安宁,在扶意听来却有几分恍惚,在相隔千里的日日夜夜里,她也曾彷徨疑惑过,这样的婚姻,这般的结合,到底图什么。 若在从前,听闻别人家有类似的事,她必然嗤之以鼻,怨怼女子不自爱,偏要做一块毫无尊严没有灵魂的望夫石,何苦依附男人过一辈子。 到如今,她方知其中滋味,再不会随意轻视他人的执着,但自己绝不是一块望夫石,她并不追求肉.体的相伴和依附,乃至精神上,也始终是独立而自由的。 “镕哥哥,接下来的事,我们一起面对。”扶意捧起丈夫的手,“我不愿做你的负担,我要和你共进退。” 祝镕这一觉,无梦酣沉,直至深夜。 醒来时,有一瞬竟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在何处,但闻见了熟悉的能令他安心的气息,才彻底恢复了清醒。 卧房里光线昏暗,他缓缓起身,从床的那边传来声音:“镕哥哥,你醒了?” 祝镕立时走来,扶意已是洗漱更衣后,如往常般躺在被窝里,笑着说:“你去吧,会有人伺候你,我就不动了,原想等你醒来再歇着,可你家娃娃不答应,把我折腾倒下了。” “怎么了?”祝镕担心不已,“身子不舒服?” “是害喜,你没见过吗?” “大嫂嫂和婶母她们怀孕时,听说过。” 扶意笑着,“快去吧,丫鬟妈妈们等候好久了,等你沐浴刮面。” 祝镕道:“你先歇着,我就来。” 扶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新的被褥,可暖和了。” 此刻,子时更鼓敲响,涵元殿中,皇后从床榻上起身,趿着软鞋走到窗下,清冷月色下,皇帝的身影一动不动,已整整一个时辰。 “皇上……您会着凉。”皇后说着,将衣裳披在丈夫的身上,“睡吧。” 她的手落在皇帝的肩头,被嘉盛帝顺势握住了。 触碰到冰凉的手,皇后心中一惊,从背后抱了上来,含泪道:“皇上,您太冷了。” “他的胳膊断了,镕儿说,自肩膀往下,全不见了。”皇帝说,“夜里陆续收到其他密探的奏报,祝镕所言不假,他如今,成了个废人了。” 一声笑,两声笑,凄厉狰狞的笑声,冲破涵元殿的金顶,廊下门前值夜的內监、宫女和侍卫们们,无不毛骨悚然,不知皇上笑的什么,这大半夜的,他怎么还没睡。 “皇上,您别这样……”皇后绕到丈夫的面前,“皇上,您冷静一些。” 嘉盛帝的笑容里,已是泪流满面:“多想让父皇看一看,让他睁开眼看一看,他最爱的儿子,愿将日月星辰都赋予的那个儿子,他断了一条胳膊,他是个废人了。” “皇上……”皇后苦苦哀求,“您冷静一些,您冷静下来,没事的,没事了。” 皇帝却带着哭腔说:“可他就是不死,他为什么不死,他该死,他该死!” 这一夜,宫中不甚太平,虽然皇后寝宫守卫森严,然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异心,昨夜开疆虽未在中宫附近当值,可涵元殿里发生了什么,他几乎都知道。 而他知道,便是祝镕也知道,这一清早,他就跑来公爵府,在清秋阁里和祝镕一道用的早饭,一面吃得香,一面还不忘挤兑:“你这哪儿是吃早饭,宫里御膳也没你这架势,你们家也太奢侈浪费,这么多吃的,吃不完就全倒了吗?” 这不是祝镕能左右的事,他也无须争辩,只道:“一清早来,做什么?” 开疆这才说了昨晚的动静,摇头说:“我们这位万岁,就是心魔难除啊,他若果真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倒也罢了。” 祝镕和扶意对视一眼,夫妻二人明白彼此想的什么,开疆左看看右看看,恼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还要用心传话?说出来难道我不能听?” 扶意面上一红,将叉烧酥夹给开疆:“尝尝,厨房的新菜式。” 开疆碎碎念着:“成了亲就是了不起呵,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如今是融不进你们之间了,连闵延仕那个家伙,都会笑了,真是天下奇闻。” 扶意又端过一碗芙蓉南瓜羹,好生温和地说:“镕哥哥告诉我,他匆匆见了郡主一面,郡主一切安好。” 开疆一紧张,被呛着了,拍着胸口猛咳嗽。 祝镕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完他的枸杞小米粥,唤人来漱口洗手,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去换朝服了。 开疆冷静下来,冲扶意苦笑一下:“我吃的太急,不妨事。” 扶意道:“一些事,等镕哥哥细细再与你说,不过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开疆故意做出不以为然的潇洒,继续大吃大喝,问道:“什么话?” 扶意说:“那日你与我提起,你必须留在皇上身边,是何意?” 开疆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自然也是打了各种腹稿在心里,可他知道扶意聪明,撒谎不如不说,又抓了一只冬笋火腿丁烧卖:“就那么一说,没什么特别的,我一个禁军御前侍卫,我不在皇上身边,在哪里?” 扶意深知不必再问,开疆是不会说的。 且说这个时辰,文武百官都从家里往朝堂和衙门走,上朝的上朝,当差的当差,闵延仕自然也早已准备齐整,等待父亲一同出门。 闵老爷昨夜难得在妻子房中休息,今早便是闵夫人送出来,见儿子孤零零一人带着家仆站在风里等,不禁恼道:“祝韵之呢,她为何不送你出门?” 此刻,韵之还拥着棉被呼呼大睡,平日里她其实也起得早,总是笑眯眯地送丈夫上朝去。 但昨晚因为三哥哥的归来而兴奋,说了好些他们小时候的事,半夜才睡着,今早不免贪睡,闵延仕就没舍得惊动她。 闵延仕随口道:“她每日都送到院门下,母亲只是没见着,何况前日寒症方愈,不敢叫她多吹风。” 闵老爷懒得管家中琐事,催着儿子:“走吧,我有些话,路上与你商量。” 然而这父子俩一走,闵夫人就带着下人,赫赫扬扬地来到儿子院中。 绯彤忙不迭来催小姐起床,韵之睁开眼,就听见婆婆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嚷嚷:“这是哪家的规矩,公公婆婆早起了,丈夫都上朝去了,做媳妇的还倒头大睡,这么冷的天,要婆婆在风里等她起床?” 韵之恨极了,扯过被子又躺下,没好气地说:“你去告诉她,我病了。” 绯彤道:“听她们的意思,像是姑爷说,您已经起了,还送他到门外。” “起了就不能再躺下?”韵之很不屑,“她们爱吹风,就让她们吹着,有本事就冲进来,她还杀了我不成?” 第395章 朝廷的账目 绯彤劝道:“您不能总是和婆婆正面来硬的,要是叫她宣扬出去,外头都说您不好,您也吃亏不是?您看咱们家三少夫人,就圆滑得多,至少外人不能轻易挑她的不是。” 韵之问:“结果呢,我大伯父大伯母待她好了吗,还不是欺负她虐待她?扶意有扶意的考量,她要长长久久地在那个家里过下去,可我不一样啊,早闹掰了早清净,我是半分好脸色也不会给的,让她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是她养大的,我没吃闵家一粒米。” 绯彤叹气:“小姐,您也太任性了,婆婆都到门外了,做做样子也不成吗?” 韵之背过身去,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成日里正经事没有,盯着我和她儿子,能盯出金子还是银子?有时间来和我过不去,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把她女儿从大牢里捞出来。” 奶娘也过来劝说几句,依旧是没用,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少夫人身体不适,起不了床,不能给婆婆请安。 闵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就要往屋子里闯,却有家仆来通报,公爵府打发人来传话了。 “没见过哪家姑娘过了门,天天往娘家跑,娘家又一日三回地找她,还是百年世家呢,什么玩意儿。”闵夫人嘴上这么说,到底碍着公爵府之威,没再往门里走,愤愤然离去了。 原是扶意派人传话来,说是闵延仕提的,要摆宴招待大小舅子补上喜酒的事儿,家里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说平理弱冠之前不得饮酒,镕儿奔波劳累则不宜饮酒,但舅爷姑爷们聚聚是应当的,就命韵之请姑爷到公爵府去,她自己看着,不叫孩子们吃酒,也就放心了。 韵之当然乐意回娘家,在这家里摆宴,她婆婆还不把白眼翻上天。 就说他们夫妻院子里的用度,遭老的小的挤兑无数回,分明知道韵之用的是娘家的贴补,可在婆婆看来,她拿走了闵延仕的俸禄,往后就是靠丈夫的养的,而她这个做娘的,就有权干涉。 这话传到闵夫人跟前,身边的嬷嬷出主意道:“您不是正想给公子安排通房的吗,不如就此机会,让少夫人回娘家住几日,他们总在一起,您也安插不进去。” 闵夫人觉得有道理,催促嬷嬷:“赶紧把小丫头给我选好了,别找扭扭捏捏的,讲明了是要封姨娘的,让她们使出本事来。” 这一日,祝镕虽回禁军衙门,但具体事务仍由开疆主理,他见了一些人之后,见宫内没有皇帝的传召,便自行安排,往城里去调查夜间巫蛊恐吓行人之事。 自然,这只是个幌子,走了一大圈,祝镕留心的,是各道城门、各个街巷的守备巡防。 而早在进城之前,他已暗中查探,最先由他告诉皇帝的,那些京城附近隐匿军队兵力最佳的地理位置,眼下皇帝还没有屯兵其中。 回禁军府的路上,遇见了闵延仕的车马,闵延仕一向礼数周全,竟是下车来,行礼道了声“三哥”。 祝镕下马笑道:“这声三哥听着,实在不习惯,我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你竟然成了我的妹婿。但听扶意说,你们夫妻和睦,韵之每每回家,总是满面笑容浑身喜气。” 他向闵延仕抱拳作揖:“舍妹顽劣,多谢包容。” 闵延仕亦躬身回礼,而后道:“既然不习惯,我们往后还是平辈同窗相称,和过去一样。” 祝镕道:“这是自然,听闻这些日子,贵府发生了不少事,你也辛苦了。” 闵延仕细看祝镕,纵然晒黑了不少,依然挡不住样貌英俊,开疆昨日玩笑说,从此没人和他争京城第一贵公子,但其实早在很久前,他就输了。 眼下盯着祝镕的人不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二人纵然有话要说,也不能当街商议,彼此寒暄几句,便是匆匆告别。 回到禁军衙门,开疆从宫内巡视归来,见了他便说:“你遇上开疆吗?” “怎么?”祝镕问,“他有要紧的事?” “就是朝廷的账。”开疆道,“多地暴雪受灾,朝廷竟然一时半刻拨不下银款。” “皇上没钱赈灾?”祝镕眉头紧蹙,“以大齐国库之力,绝不至于。” 开疆说:“奇就奇在,刚开始还说没钱,可昨天你回来之前,这件事突然又有了希望,天知道是谁,替皇上凭空变出那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已派了钦差前往各地采买粮米,迅速送往受灾之地。” 祝镕冷声道:“朝廷的账目,闵延仕最清楚。” 开疆点头:“可这件事,不是户部出面,你说奇怪不奇怪?闵延仕之前还告诉我,皇帝查账的目的,像是要将一部分国库拿来充军.费,有长期作战的打算,你猜他是要对外,还是对内?”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但愿这一切,在昨天他提出的设想之后,皇帝能改变主意。大齐的刀剑,只能对外,安能自相残杀。 开疆看了眼窗外天色,说:“好容易回来了,早些家去才是,别总把扶意一个人丢下。眼下你的去留还没定,这里的事我会继续看着,不必费心。” 祝镕感激不尽,心中对扶意更是无尽愧疚,便辞过了开疆,策马离去。 此刻家中,最后一拨宗亲族人带着腊八的赏赐离去,下人们忙着收茶碗桌椅,初雪和扶意对账确认后,扶意便亲自送嫂嫂到清秋阁外。 怀枫和嫣然还不肯走,缠着想见一见三叔,刚好下人传话来,说公子已经到门前了。 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跑来迎接三叔,祝镕见了也是喜欢,一左一右抱起来,初雪上前道:“可别闪了腰,他们越发长个儿了。” 怀枫奶声奶气地问:“三叔和四叔怎么不去打仗了,坏人都打跑了吗?” “都打跑了。”祝镕宠溺地说。 “等我长大了,我也去打仗。”怀枫挥舞着拳头,又说,“奶娘告诉我,婶婶要生小弟弟了,以后我和弟弟一起去。” 嫣然嚷嚷着学:“我也要去。” 两个娃娃太闹腾,初雪命奶娘去抱下孩子,含笑对祝镕道:“你哥哥说,要你好好歇息几日,有什么事他自然会找你,就不必过去了。” 夫妻二人目送大嫂和孩子们离去,扶意说:“别看嫂嫂柔弱,可她很细致,学本事也快,家里家外的账,比我记得清楚。” 祝镕道:“闵家历代户部出身,怕是祖传的本领。” 扶意看着丈夫,笑道:“真不容易,你有心思开玩笑,可见休息好了。昨天你回来啊,我和你说话,你的眼睛已经没神了,像是脑筋也转不过来。” “是吗?”祝镕自责又后怕,“幸亏是在你面前,若在别处,岂不要耽误事。” 扶意由着丈夫搀扶,小心跨过门槛,走过台阶,体贴地说:“正因为在我面前,你才松懈了,在别处你绝不会如此,不过还是要多保重。” 他们还没进门,有前门的下人送东西来,说是漏了几件腊八礼,赶着又送进来。 今天好些府上送来腊八贺礼,又加上族人来领赏,一时乱了,有些东西堆在门房,竟是忘了送来。 “放下吧,我一会儿看。”扶意道,“仔细问问,还忘了什么没有,今日事多,自然不怪你们,但都是各府的心意,怠慢不得。” 祝镕见扶意俨然女主人的气势,心知这些事上不必他为妻子担心,只是家里还有个难缠的公公,父亲一定没少为难她。 “先去更衣洗漱。”扶意道,“我把这几件东西看过记下,就来和你说话。” 祝镕则心疼:“这么琐碎的事,你和嫂嫂都亲自打理?” 扶意笑道:“这不我们手里的钥匙还没捧热乎,我和嫂嫂商量过该怎么做,觉着不能让下面的管事当我们傻子好欺负,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的事全都经手一遍,往后他们就是想蒙人,也要掂量掂量。将来总要放手的,你放心,我和嫂嫂有分寸。” 祝镕心中大安,又满是愧疚,他想起了王府迎亲时,闵王妃的告诫,至少到如今,他为扶意所做的,尚不足许诺里的三分。 “发什么愣,快去吧。”扶意推着他,“兴许一会儿,奶奶叫我们过去用晚饭,没想到你今天回来得早。” 第396章 都不能信 打发了丈夫,扶意便命翠珠来清点那些礼物,随手翻开拜帖,落款却是完全陌生的一户人家。 要说早在成亲前,扶意就帮着料理过府里送往迎来的事务,京中大小官员、公府世交她若是见过的,必定不会忘,这户人家的名姓,的确是头一回见。 心里正疑惑,将要合起拜帖,这帖子像是设计精妙,打开过一次后,便很难合上,并且能明显能感觉到,似有夹层。 扶意长眉轻拧,带上帖子回到卧房,用发簪挑开表面一层纸,里头果然有信纸落出。 展开信,是完全陌生的字迹,讲述黑钱庄的金银去处查到了明确的结果,是皇帝派人在民间敛财,而这钱庄也属于明莲教的一支。 信的最末处,留有尧年和扶意约定的暗号,扶意心口一紧,郡主果然在京城里还留下人手,并特地来向她交代这件事的结果。 但扶意很疑惑,这样随便送来的贺礼,他们如何保证一定能将拜帖送到自己的手中,而这帖子打开一次就很难再合上,若是有旁人无意中打开,先发现了夹层里的秘密,如何是好。 翠珠在外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禀告道:“东西已经收好了,另外门房来人禀告,说是已经查过一遍,再没有疏漏,今日实在是大意了,请少夫人饶过这一回。” “不妨事,送来就好了。”扶意道,“你去内院问问,老太太那儿传不传晚饭。” 再次将人打发,扶意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随手在炭盆里烧毁,看着纸张化成灰烬,脑中一个激灵闪过,她猛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来到门前。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忙忙碌碌,每一张脸扶意都认得很清楚,每一个人她都能叫上名字,可是出了清秋阁,这家里上下两百来号家仆,可就记不全了。 她若猜得不错,王府在他们家安插了眼线,是几时来的扶意无法确定,即便不直接是郡主的手下,也必定是他们能联络上的人,才能保证这信函,万无一失地送到自己手里。 郡主对她的信任,扶意毫不怀疑,可是…… 左廊下屋子前,下人们又提了两大桶热水进去,她的丈夫正在沐浴,这两天他会格外清闲,因为皇帝和王爷都在权衡利弊,而他们夫妻,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皇帝可以抛弃祝镕,王爷也可以利用他,镕哥哥期望给所有人最好的安排,却不是那二人中任何一个想要的。 扶意转回身,又看了眼早已在炭盆里化为灰烬的信,一直以来,她很努力地想办法,要送家人离开京城,避免皇帝的发难。 可事实上,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冷酷无情的不仅仅是皇帝,王爷也完全可以为了天下、为了皇位,而牺牲他们,就算郡主全无这份心,可王爷未必不是这么想。 扶意想起了娘亲的话,爹爹誊录的那份遗诏,究竟写了什么。 不久后,祝镕沐浴归来,见扶意坐在书桌前出神,他走近问:“怎么了?” 扶意抬起头,毫不犹豫地问:“镕哥哥,皇帝给你的任务里,有没有一件事,是寻找先帝留给胜亲王的遗诏?” “有,但我没找到,在纪州也曾去过王府。”祝镕坦然回答,“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而这原本只是传说,真假无从证明。” 扶意说:“是真的,大姐姐和郡主都对我提起过,王爷手里有先帝留给他的遗诏。” 祝镕神情凝重:“大姐她……” 扶意起身,走到丈夫的身前:“镕哥哥,我们要有万全打算,皇帝和王爷,都不能信。” 第397章 怕我爹会遭人灭口 听这话,祝镕反而冷静了,问道:“怎么,你已经不信任王爷,不是说过,全纪州人都敬重王爷,将他奉若神明般?” 扶意摇头:“可当他不再是王爷,一切就不同了。镕哥哥,若是两边都利用你怎么办,你早晚还是要做出选择,又或是你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保住皇帝,就等同是已经选了他。” 祝镕道:“这些日子以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我心头,忠君还是忠国,现在非要我说选了哪一边,我选了忠国。” “那……” “你担心的事,我亦有所考虑,但事实上这很难。”祝镕搀扶妻子坐下,平静地说,“与姐夫相处的日子,与王爷在深山相谈,归来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当他们答应我,愿意放弃帝位和仇恨时,我心里没有半点踏实,他们父子蛰伏五年,哪怕其中一半的时间用来疗伤和康复,那剩下的另一半时间,他们在想什么?” 扶意凝视着丈夫:“他们想什么,你该明白的。” 祝镕含笑:“你我看似明白,其实都不知道,而你所敬重的王爷,在我眼中仅仅是传奇,在我二十年的人生里,打交道最多的,我更为了解的人,是当今。” 扶意微微皱眉:“如此看来,与其说你站在当今这一边,不如说你所谓的忠国,是指,你选择了一个更好驾驭的皇帝,来实现守护大齐的理想?” 祝镕眼含深情,说道:“聪明如你,更有知我者,莫若你。” 扶意的不甘心和担忧一时有了排解,亦坦言道:“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可知道你心里对两边都有所防备,我就安心了。” 祝镕道:“终究也只是我的设想,不论是对当今,还是对王爷,往后要走的路,都要走一步看一步,我最放不下的……” “是家人?”扶意道,“你无法像平理那样,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牺牲家人。” 祝镕苦笑:“你说那小子,哪里来的底气这么潇洒,他真能为了家国大义,将父母兄妹置于危险之境?” 扶意道:“是平理心中有所信仰,即便我们说了这么多,王爷在我心里,依然是神明般了不起,他是纪州百姓的希望。对平理来说,王爷和姐夫,也赋予了他信仰。” 祝镕轻轻将扶意拥在怀里:“而你……是我的希望。” 扶意笑出声:“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哄我高兴。” 祝镕道:“倘若我说,纵然我得到了祖母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兄弟姐妹的和睦,我依然会孤独,你信吗?但是有了你……” 扶意从怀里抬起头,眼眸温柔如水:“这不是,我来了吗?” 祝镕捧过扶意的面颊,深深吻下来,扶意亦是动了情,可她现在怀着身孕,不敢放肆,祝镕也努力克制了自己,只互相依偎着,缓缓将炙热烈火冷静下来。 扶意伏在相公的肩头,忽而噗嗤一笑:“眼下满京城最热闹的事,还有一桩。” 祝镕问:“何事?” 扶意轻叹:“因闵府下人嘴巴不严、家规松散,把新人的事传得天下皆知,我们家二姑娘和二姑爷成亲至今,把你都盼回来了,可他们两口子还未圆房。” 祝镕想了想:“他们……难道是不会?” 扶意憋着笑直摇头:“我哪儿知道呀,但我们姑娘是知人事的,那会子韵儿总嫌弃我们太亲昵,说我一定会早早怀上孩子。” 便是此刻,扶意腹中咕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窜过去似的,她自己很明白,并非是饥饿肠鸣,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动了起来。 “镕哥哥……” “嗯?” “我们的孩子,好像会动了。”扶意惊喜地抓过丈夫的手,触碰到腹部,又有一股小小的动静,微弱短暂并不易察觉,但祝镕还是感受到了,惊奇又紧张地问,“这是?我们的孩子?” 扶意没好气地瞪他:“这话叫人听去,我可百口莫辩,你是不是傻了?” 祝镕竟是点头:“我没想过,我会这么早就当爹,我……” 扶意笑道:“别府公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儿女双全,你还嫌早呢?” 祝镕不服气,可也没得反驳,但他自然有他的想法:“是我们在一起,尚不足一年,偏偏两个急性子,把什么都办齐了。” 扶意娇然道:“我哪里就急性子了,只是你急。” 祝镕则想起了二哥哥,苦笑道:“你说等二哥哥回来时,会不会也早就儿女双全。” 扶意却说:“话说回来,为什么连王爷都能找到了,却找不到二哥哥呢。” “王爷这五年,动静并不少,父子二人相继康复后,便筹集兵马武器,甚至在深山里建兵工厂,总有线索留下。我追查过无数次,是他们藏得太好,如今若非自行暴露,不然也难。”祝镕道,“但二哥哥他,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大齐幅员辽阔,何愁藏不住一个人,更何况他们只有两个人,相比王爷和世子,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总要到衙门落户,不然辗转至哪里也无法落脚。”扶意说,“地方每年都会上报人口的流动和增减,眼下正是年末,各地的文书应该都到了,或许去翻一翻,会有所发现。” 祝镕笑道:“这上头的事,大哥和二叔比我们更容易办到,我们分身无暇,就交给大哥吧,大哥一直都没放弃寻找二哥哥。” 扶意应下,刚好翠珠从内院回来,说是老太太那儿晚饭都备好了,请公子和少夫人过去。 夫妻俩彼此整理衣衫,正要出门,祝镕停下脚步,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我先帝遗诏?” 扶意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家爹爹擅长模仿字迹,且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是他多年批阅学生功课,随手临摹时无意中掌握的本领,因是会惹麻烦的事,并不曾宣扬。可是父亲与王爷交往颇深,谈论今古文章,乃至天下事,彼此引为知己,我爹可能就对王爷毫不保留。我娘此番上京,告诉我她亲眼看见我爹在誊抄圣旨,说是和我们被赐婚的圣旨一样的黄绸卷轴,她心里很害怕。” 他们继续往前走,祝镕说道:“那也就意味着,不论遗诏真假,王爷或是世子,眼下正随身携带着?” 扶意点头,又道:“我还想,若是先帝亲笔遗诏,未必用国玺盖章,而是随身御印。御印与国玺同效,我爹虽能誊抄文字,但无法复刻御印,你有没有听说过,先帝驾崩后,他的那些随身御印可有归处?” 十年前祝镕只有平珒这么大,即便开始跟随父亲听讲朝廷之事,也不曾提起过这些细节,他道:“有关遗诏,原只是皇陵里一位守陵老太监的醉话,但皇帝极为重视,并没有宣扬,朝堂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扶意很忧愁:“镕哥哥,我害怕,我怕我爹会遭人灭口。” 祝镕蹙眉:“可是王爷他……” 扶意摇头,沉重地说:“在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热血沸腾,以为爹爹和我一样,都在为了天下大意而努力。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突然就明白过来,当今也好,王爷也好,都不可信,我只担心我爹。” 说着话,已经到了祖母院门外,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夫妻俩暂时放下了这些话。 老太太见了孙儿自然万分喜欢,问起这些日子边境和朝廷的事,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之后提到了,让闵延仕和韵之回家里补酒席的事,祝镕玩笑说:“其实我想去看看他们的新房,将来吧,总有机会,眼下他们必定是过来这边更自在些。” 此刻闵府里,新婚的小两口饭才吃了一半,闵延仕就被他母亲叫去了,韵之很不高兴,又没法子,且比起发脾气讨厌婆婆,她更心疼自己的丈夫。 闵延仕来到父母跟前,本以为又要听什么令人丧气无奈的话,但母亲今日态度却不算太坏,平平淡淡地说:“不是要回公爵府为两位舅爷补酒席吗,去的时候,就顺便把韵之留下吧,让她在娘家住几日,你自己回来就好。” 闵延仕问:“您这是……” 闵夫人道:“我可没什么恶意,只是知道她在娘家更自在,今日去看她,气色不好人也瘦了,若是在娘家住几日,能养得更好些,身体好了你们才能圆房不是?自然,我只是如此建议,你们若不答应,也就罢了。” 没想到,闵延仕一口答应:“也好,让她在岳父家住几日,我也能挪出空来,办几件朝廷的事。” 第398章 妹妹不再需要他 闵老爷在边上幽幽出声:“你爷爷来信说,时局多变,要我等多加小心。你平素便不爱与人结交,眼下正是时候,每日领旨当差便可,莫要与人多往来。” 闵夫人则道:“你与祝家和慕家较多亲近,祝家也罢了,甩不掉的亲家,但兵部尚书府你要仔细,慕尚书近日多得罪皇上,连我这个不出门的妇人都知道,你和他的儿子,还是少往来好。” 闵延仕早已不愿再对父母做任何事情上的辩解,过去是被逼无奈没得开口,如今是无所谓不想开口。韵之教会了他这种态度,让他明白,闭嘴并不只是懦弱,不过是让人生里,少几分聒噪,多几分清净。 闵老爷又道:“儿媳妇回了祝家住下,那边若不来催你去接,你就先留她在娘家吧,之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少些麻烦。” 闵延仕躬身领命,面上是答应了,但心里已经决定,只让韵之在公爵府住两个晚上,他去办完了事,就把妻子接回来。 且说皇帝曾答应三日后给祝镕一个答复,便是在约定好的这一天,闵延仕带着韵之回娘家来,祝镕虽赋闲在家,但心中等待着皇帝的选择,颇有些心神不宁。 韵之怎知天下将要巨变,欢欢喜喜地回家,拉着闵延仕的手,一路小跑着来到清秋阁,却又在门前探头探脑,叫过一个守门的丫鬟,问:“我哥呢?” “三公子在屋子里看书,少夫人在内院张罗酒席呢。”丫鬟应道,“奴婢这就去通报。” 韵之不许她们传话,转身对闵延仕说:“稍等片刻,我去逗一逗我哥,一会儿再叫你进去可好?” 闵延仕答应了,但叮嘱:“别太闹腾,我们还要去向岳父岳母请安。” 韵之说:“也就你,总还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是不在乎的。” 闵延仕好脾气:“去吧,我等你。” 目送妻子进门去,他便负手立于门外,这冰天雪地之下,富贵繁华的门庭不见半分萧索,更添了几分冷静庄重的美。 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当真有所区别,他总觉得,祝家格外干净,而这“干净”两字囊括了多少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正感慨,忽然听见清秋阁里传来女子的惨叫声,闵延仕辨别得出是韵之的声音,未及思量转身就冲进来,顺着声源,闯到了祝镕和扶意的卧房。 却见韵之张牙舞爪地要攻击她哥哥,闵延仕先松了口气,虽不知怎么回事,还是出声阻拦:“别动手!” “延仕,他打我!”韵之却像见到了救星,立刻跑来丈夫身边,委屈极了说,“我的胳膊要断了,你快看看,他要把我的胳膊拧下来,延仕,我的骨头是不是断了?” 闵延仕立时为她检查伤势,肩膀并无脱臼,更没骨折,何况刚才他还看见,韵之挥舞着拳头要对他哥动手。 祝镕负手站在书桌后,看着眼前的光景,闵延仕毫不忌讳地用手为韵儿摸骨,韵之那一脸做作的委屈,三分疼被她夸大了七分,在丈夫面前连矫情都有恃无恐。 说实话,祝镕心里很高兴很欣慰,可又无比失落,他一直认定了,自己是要保护妹妹的人,可突然有一天,妹妹不再需要他了。 “这个人讨厌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呢,你真要警觉,我进门你就发现了吧。”韵之躲在闵延仕身后,嚷嚷着告状,“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是我,还故意拧我胳膊,真要是防备刺客,这么近了,刺客早一刀捅上你了。” 闵延仕转身安抚道:“在兄长面前要恭敬,你急什么,哥哥难道还真能把你的胳膊拧下来,早知道我不该让你自己进来。” 韵之好委屈:“那你要保护我。” 闵延仕又好笑又无奈,只有答应:“好……” 祝镕干咳了一声,却换来妹妹做鬼脸的挑衅,但闵延仕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揖行礼:“妹婿见过兄长。” 韵之见了,虽不情愿,也不得不端正起来,行礼道:“给哥哥请安了。” 祝镕走到新人面前,若是从前,就方才那么胡闹,一定会拍妹妹的脑门训斥她,可如今她嫁了人,在她的丈夫面前,兄妹之间的亲昵嬉闹,该适可而止。 “辛苦你了,延仕。”祝镕道,“你是祝家的功臣救星,为我们降服了混世魔王。” 韵之气得要发作,闵延仕握住了她的手,含笑摇了摇头,竟把火气冲天的小魔王压制住了。 门外,是扶意闻讯而来,进门笑道:“我这个嫂嫂不在,你们就先见礼了?” 韵之如从前那样跑向扶意,但猛地刹住了脚,双手下意识地举起,不敢随便触碰扶意,反而关心地说:“你怎么又过来了,那么冷,我们这就过去了呀。” 祝镕心中一暖,妹妹到底是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而她,也的确被闵延仕好好地珍惜了。自己曾经所期望的,妹妹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保持这份心性和笑容,如今也都实现了。 见扶意归来,闵延仕再次向兄嫂见礼,韵之有模有样地跟在一旁,之后他们还要去东苑请安,就先告辞了。 “不如等我过来,我们再一起去奶奶院子里。”韵之对扶意说,“我去去就来。” 夫妻二人将一对新人送到清秋阁外,看着他们远去,扶意轻声道:“镕哥哥,我没骗你吧,你都看见了。” 祝镕说:“是啊,可我怎么,心里怪不是滋味。” 扶意笑道:“这还是妹妹呢,将来我们若有闺女,你这个岳父怕是够难缠的。” 他们正要回去,见下人从前门过来,但并不是给祝镕传递什么,而是往兴华堂送信的。 祝镕一瞬间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继续搀扶妻子回去,扶意则看在眼里,轻声道:“在等皇上的消息吗?” 祝镕颔首:“约定了是今日,可笑的是,我竟然期盼皇帝不要爽约,这是要凌驾于帝王之上吗?” 扶意温柔安抚:“别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回房换衣裳,没等多久,韵之和闵延仕就从东苑回来了。 有闵延仕撑着,纵然父女母女不合,也没出什么岔子,两对人便是结伴往祖母跟前来,半道上还遇见了从国子监回来的平理。 姑嫂二人在前头走,兄弟几个不疾不徐跟在后面,韵之搀扶着扶意,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忍不住嘀咕:“平理已经被哥哥揍过了吗?”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怎么了。” 韵之觉得奇怪:“他们怎么看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我哥的脾气,就平理这么胡闹,不打断他的腿才怪。” 扶意忙道:“平理也长大了,而这件事里里外外都已息事宁人,你哥哥再闹得难堪,难道要越过三叔和婶婶,暗示他们不会教导儿子不成?” 韵之很容易被说服,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看事情明白。” 待进了祖母的院子,韵之又不禁叹息:“怪冷清的,平珒也不在家,不然一定站在这里迎接我们。” 好在不久后,平珞回府,和初雪带着孩子过来,有两个小娃娃奶声奶气,又有平理说他在边境见闻,一餐饭总算是热闹的。 不过,就在众人高兴时,李嫂进门来传话:“老太太,门房说,宫里来人了,皇上召见三公子。” 扶意迅速握了一把丈夫的手,夫妻二人匆匆对视一眼,祝镕便向祖母告辞,请大哥和平理好生招待闵延仕,他转身就走了。 闵延仕看着他离去,回过身,默默饮下杯中酒,放下酒杯后说:“奶奶,我想留韵之在家中住两晚,让她好生养一养身体。说来十分惭愧,家中琐事搅得她不得安心静养,前些日子发烧以来,气色总也不太好。” 老太太想了想,问韵之:“住下吗?” 韵之则问丈夫:“你呢,也住家里吗?” 闵延仕说:“刚好我有几件事要忙,想将你托在奶奶身边照顾两日,我也好安心。” “什么要紧的事,朝廷的事?”韵之担心又好奇。 “韵之,你一个妇道人家,别问这么多。”平珞开口道,“留下住几日吧,母亲也很想念你。” 韵之听不得哥哥这样说,怕他也是这样对待嫂嫂的,想要反驳一并替嫂嫂也争一争,但被闵延仕拦下了,安抚她:“就两个晚上,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 第399章 深夜翻墙 他们的对话,扶意都没听进去,满心惦记着祝镕进宫后,会面对什么样的麻烦,另有翠珠悄悄从外面进来,告诉她大老爷跟着公子一道进宫去了。 老太太见扶意神情凝重,而韵之为了不能跟随丈夫回家而不高兴,便主动说:“吃得差不多,我看嫣然揉眼睛像是困了,今日先散了吧。延仕也早些回家去,天越发得冷,夜路不好走。” 孙辈们起身行礼,送祖母离席,初雪叮嘱弟弟路上小心,便带着孩子们先走了,余下的人将闵延仕送到中门下,平珞便道:“我和平理送出去,韵之,搀扶嫂嫂回清秋阁。” 韵之当然更想送送丈夫,这没头没脑地就把她留下了,算什么意思,但碍着大哥的威严,连祖母都点头的事,她不好再多说什么。 闵延仕走上前,温和地说:“后日一早,我就来接,在家好好歇着,我也安心去做事。” 韵之好委屈:“也多保重,早些来接我,我等。” 祝平珞在一旁直摇头,笑道:“真真女生外向,如今这家里都留不住了。” 韵之好不服气,扶意则欠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请替我送送姑爷。” 目送兄弟几个离去,韵之便来搀扶扶意,却见她满眼忧心,便问:“担心我哥?” 扶意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韵之说:“最近朝廷是怎么了,连我婆婆都叮嘱我,叫我小心什么的,可她又不说个明白话,难道……胜亲王府真的要造反?” 扶意明白,这些传说在世家贵族之间并不稀奇,韵之即便被他们保护起来,多少还能察觉一些,而当整个天下都为此躁动的时候,自然什么也瞒不住了。 扶意道:“说来话长,不是不告诉,我自己也一头雾水,而这是欺君大罪,不要随口就说。” 韵之如今越发善解人意,不纠缠扶意也不为难她,只小小地抱怨了几声不能跟闵延仕回家的不高兴,说她心里不踏实。 “我又不打扰他,也不要他照顾我,我在家碍着他什么了。”韵之噘嘴说,“这事儿可没完的,回头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扶意笑道:“韵之,知道我的性情和志气,从不认为女子该为了丈夫委曲求全乃至牺牲自己,但夫妻之道,总要有来有往互相谦让,更重要的是,彼此都要有能独自冷静喘息的时候。既然他想要一个人面对些什么,就耐心等一等,自然不能总这样,其中的分寸,自己来拿捏。” 韵之听得懂,只是满心无奈,为了自己也为了扶意,笑道:“我们若是喘息,们呢,气吞山河吗?这一喘气,就是分开几个月,相隔千里远,我真心疼。” 扶意似是回答妹妹,又似自言自语,念着:“快了,就快了。” 这个时辰,祝家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前停下,侍卫循例查问身份,大殿太监也亲自来迎接。 可是意外的,到了大殿下,内侍官毫不客气地对祝承乾说:“皇上有旨,祝公爷稍后再见,公爷且随小的来,到偏殿喝杯茶暖暖身子。” 祝承乾皱起眉头,见另有内侍从大殿出来,独独请祝镕一人入殿,他严肃地叮嘱了声:“要谨慎,不得冒犯皇上。” 祝镕躬身应下,便随内侍而去。 祝承乾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到这一步,他该对谁说,他已经越来越掌控不住自己的儿子。 大殿御书房内,内侍将祝镕带进来就退下了,他不得不出声禀告,并一排一排地找过来。 终于找到了嘉盛帝的所在,皇帝正坐在高高的梯凳之上,见到祝镕,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问道:“先帝在位时,是不是就来过这里?” 祝镕行礼后,应道:“臣幼年顽劣,随家父进宫享宴,不知天高地厚,随几位皇孙游玩至此,擅自入内。然先帝得知后,不仅不问罪,还允许臣挑选两册书带回家中,圣恩浩荡。” “那两册书如今何在?”嘉盛帝问。 “先帝虽不怪,但家父为此震怒,将臣重责后,供奉书册于家祠内,不敢亵渎。”祝镕道,“从那以后,臣再也没有碰过它们。” “爹也真是,那岂不是辜负先帝圣恩。”嘉盛帝缓步走下梯凳,他尚未年迈,平日里注重保养和锻炼,腿脚还灵便,然而稳稳落地后,却是道,“可是朕,在先帝驾崩之前,从不被允许擅自来到这里,即便是来,也不能触碰这些书,先帝说朕太过愚钝,会侮辱了圣贤。” 祝镕不自觉抬起头,看向皇帝,他对皇帝的悲悯是真实的。 嘉盛帝道:“但是他可以来,随时随地如入无人之境,整座皇宫,没有他不可去之处。” 祝镕单膝跪下:“皇上,那些事都过去了,您继位十年来,招贤纳士、广开恩科,天下学子无不歌功颂德,更有百姓安居乐业,大齐繁华昌盛,皇……” “镕儿。”皇帝打断了早已听腻的恭维,冷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凄凉,“在眼里,朕当真是个好皇帝吗?” “是。”祝镕毫不犹豫地回答。 嘉盛帝朗声而笑,随手从边上的书架里,抽出几本古籍孤本交给祝镕:“拿回去吧,如今大了,爹打不动,也管不着了。” 祝镕道:“臣受之有愧。” 嘉盛帝说:“不绕弯子,那件事,朕答应。只要他疯了,只要他们父子对朕再无威胁,朕可以放他们回纪州,并命项圻子承父业,继续镇守北地边境。” 祝镕深深叩首:“臣当竭尽所能,吾皇万岁。” “但是!”嘉盛帝背过身去,冷冰冰地说,“别忘了答应朕的话,他们若有谋反之心,立刻取父子二人项上人头,绝不姑息。” “是。” “其实该明白,朕手下密探高手,不亚于之人众多。”嘉盛帝说,“但他们,都是冷血无情不会思考的杀手,他们只会执行命令。” 祝镕冷静地回答:“臣不敢当,皆是受皇上栽培。” 嘉盛帝转身来,字字似千斤重:“切不要背叛于朕,朕是如此的信任。” 大殿外,祝承乾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出来,可当他询问皇上何事召见时,祝镕却拒绝了回答。 “想必皇上会告诉您。”祝镕淡漠地说,“儿子另有要务在身,先退下了,父亲回府时,请路上小心。” 见有内侍官来领路,祝承乾也不好耽误,心中虽七上八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 其实祝镕所谓的要务,不过是想赶着回家告诉扶意这个结果,好叫她安心。 接下来便是等王爷王妃那边的动静,而这几日根据前方送回来的消息,王妃已经公开带着王爷在人前出现,并接受各地府衙的照顾。 但赶回家中,韵之还在清秋阁,祝镕不禁奇怪:“今日住下了,闵延仕呢?” 韵之少不得又抱怨一通,但不忍心打扰哥哥嫂嫂,便带着下人往内院去,今夜她独自回来,就还是住原先的屋子。 巧的是,一进院门,就见李嫂嫂找来,捧着户部的腰牌递给她。 原是丫鬟们收拾怀枫和嫣然的玩具时,在篮子里找到的,不知是闵延仕给他们玩,还是他们自己摸了去,但没有了这腰牌,明日闵延仕就不能进户部衙门。 “我给送回去,我还没换衣裳呢。”韵之说,“我去去就来,们给我等着门。” 李嫂嫂道:“这怎么说的,大冷天的,小姐去了就先歇下,来来回回多折腾。” “谁知道呢,他留我在娘家,总是有缘故的,可我也不放心。”韵之说,“我很快就回来,奶奶跟前,替我说一声。” 二小姐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韵之拿着丈夫的腰牌,一路往门外去。 半路上遇见在园子里练功回来的平理,主动要替她送,韵之不肯,平理没法子又不放心,便跟着一起来了。 可是,就快到闵府门外,韵之忽然叫过骑马的平理,说她若是从正门进去,少不得又惊动家里人,懒得应付那家里的,问平理能不能翻墙送她进去。 平理一口回绝:“就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别又弄出事来。” 可最终,平理还是拗不过韵之,被半激将半央求的,他还是妥协了,于是没有惊动闵府任何人,将家里的马车停得远远的,带着韵之翻墙进来。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韵之满心兴奋,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虽然有些奇怪下人们为何都不在,但丈夫的书房灯火通明,她顺着光源就来了。 “延……” “大公子,奴婢的姿色,可比少夫人强?” 韵之刚要喊丈夫的名字,却听见书房里传来柔媚的女人声音,她顿时愣住,浑身怒血疾行,可腿脚却又是僵硬的。 “大公子,让奴婢们伺候您,大公子,您别急……”又有娇柔的声音传出来,如利锥刺入韵之的心脏,疼得她猛然清醒,哐的一脚踹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闵延仕搂着两个衣不蔽.体的丫鬟,正要行云.雨之事。 “少、少夫人……”那两个女人惊呼,吓得纷纷抓起衣衫遮挡身体。 躺在榻上的闵延仕转向韵之,他目光迷离,笑容诡异,竟仿佛不认得妻子似的,随手拉过身上的丫鬟,翻身把她们压下去。 “们!”韵之激怒,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奋力砸过来,一个丫鬟惊声惨叫,脑袋上立时开了花,鲜血混合着墨汁流下来,吓得她昏死过去。 第400章 我要回家 平理听见惨叫声,担心韵之遭遇不测,飞奔而来,却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从书房爬出来,哭喊着“救命”。 平理顾不得她,再进书房,只见韵之僵硬地站在榻边,地上躺倒一个沾染了血和墨的丫鬟,榻上的闵延仕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厥不醒。 “出什么事了?”平理再走近些,就发现韵之手里还拎着一只金丝楠笔筒,各种笔具落了满地,这笔筒沉如磐石,若用来砸人,几乎能致命。 “你把闵延仕砸晕了?”平理紧张地问,立刻上前查看,“这是要出人命的!” “我没有,他自己晕过去了。”韵之冷冷地说,将笔筒丢在地上,转身道,“平理,送我回家。” “闵延仕怎么办?你不管他了?”平理问。 “对,还有我们家的下人们,不能不管他们,他们去哪儿了?”韵之径直走出门外,那爬出去的丫鬟以为少夫人要追杀她,尖叫声简直要传遍整座京城,自然早早将附近值夜的下人惊动,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待平理再出门,管家已经带着家丁冲过来。 见这家里的护院家仆手持棍棒,平理恼了,挡在韵之身前呵斥:“你们要做什么,我看你们谁敢动!” “少、少夫人……亲家公子?”管家本以为是自家主子遭歹人袭击,带着人来抓刺客的,谁知遇上这二位。 “我的人呢?”韵之怒斥,“我这院里的人呢?” “这、这……”管家显然尴尬,不知如何回答,给身边的人使眼色,他们立刻往主子那头去通报。 韵之闯去卧房,再在其他屋子看了看,除了奶娘在公爵府,绯彤在外面的马车上,其余陪嫁来的十几个人,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们闹什么?”可没等韵之发难,闵夫人裹着风衣冲来,不由分说闯进书房去,紧跟着传来惊叫声,下人们纷纷跟进去,立刻就有人喊,“找郎中,赶紧找郎中。” 闵夫人又跑出来,冲到韵之跟前就要动手,被一旁的平理推倒在地上,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杀人了……”闵夫人跌在地上,惊恐地大喊,“给我报官,去给我报官!” 忠国公府里,扶意和祝镕尚未入寝,正商议着如何再安排家人离京避险,只见香橼着急地跑进来禀告:“公子,二小姐和四哥儿出事了,闵府要报官抓他们。” 消息,自然也是闵家传来的,到底碍着公爵府之威,他们不敢真把韵之和平理怎么样,也没报官。 当祝镕和平珞赶到,平理正要和这家的下人起冲突,被平珞大声喝退。 祝镕扫了眼院中的光景,见韵之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即便自己和大哥来了,她也没反应,虽然很担心,但见妹妹没受伤,且有平理和大哥在,他便转身就往人多的屋子来。 这里地上有血污有墨迹,有满地狼藉的文房四宝,还有躺倒在榻上不省人事的闵延仕。 “你想干什么?”闵夫人见祝镕走上前抓儿子的胳膊,扑过来就要阻拦。 但祝镕已经搭住了闵延仕的脉搏,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这屋子里人人都一副心虚又惊恐的模样。 “看来妹夫无碍,只是昏睡了。”祝镕道,“但他脉搏急促、浑身滚烫,身上并没有酒气,至少在公爵府,他滴酒未沾,我们亦吃喝在一处,恐怕是出了公爵府的门,误服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闵夫人怒道:“这里人人都看见了,你家姑娘要杀人,你那弟弟还敢对我动手!” 祝镕问:“延仕并未受伤,请问伯母,地上的血污从何而来,谁受了伤?” 边上的下人应道:“一个丫鬟,被少夫人砸开了脑袋,这会儿生死不明呢。” 祝镕再问:“方才进院门,见到的都是贵府家仆,晚辈若记得不错,这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韵之陪嫁来的,他们人呢?” “镕儿。”祝平珞走进来,示意弟弟不要再问,向闵夫人行礼后,说道,“母亲,您受惊了。” 闵夫人冷笑:“你妹妹犯了事,把下人打伤了,还伤了延仕,这会儿不知生死,若是小命不保,可就要惊动官衙了,别怪我无情。” 在这家里,曾经被闵初霖作践致死的下人并不是没有,平日里的打骂折磨更是家常便饭,这会儿说什么要报官抓人,明摆着是要和韵之过不去。 “延仕怎么样?”平珞问弟弟,“他受伤了?” “只是昏睡,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祝镕道,“有什么事,要等他醒来再说。” 此时闵老爷终于姗姗来迟,若非是祝家来人了,他还未必露面。 大哥是这家的姑爷,祝镕便不再多嘴,出门来见到韵之,妹妹已然浑身冻僵了,他解下自己的风衣为她裹上,轻声道:“没事,哥来了。” “我要回家。”韵之说,“哥,你叫他们把我的人放出来,我一起带回去。” 祝镕问:“都不见了?” 平理上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从进门到现在,没见过自家的下人,虽然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韵之的确是伤了人。 眼下不是追究弟弟和妹妹半夜翻墙的时候,祝镕一心只想护着韵之,见大哥从门里出来,说道:“我们先走,约定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韵之问:“我的人呢?” 祝平珞道:“你现在非要他们交出来,显然很尴尬,其实到底怎么了,我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不可能杀人灭口,过几日,我们再把人都接回去。” 祝镕问妹妹:“这就走,还是要拿些东西?” 韵之摇头,什么都不要:“我嫌脏。” 她径直往门外走,家仆们不敢再阻拦,平理跟上前,祝镕则待大哥去告辞出来后,问道:“那个被打伤的丫鬟,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平珞道:“我问了,并无性命危险。” 祝镕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一走,她还能不能活着。” 平珞立时会意:“你们走吧,我留下。” 一行人离了闵府,先去附近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绯彤接走,而韵之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车马在公爵府外停下,祝镕轻声道:“他是要和那两个丫鬟,行苟且之事?” 韵之咬着唇,避开了哥哥的目光,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祝镕再道:“他可能服了什么不干净的药,我想你应该明白,他绝不是贪图女色之人。” 韵之神情冷漠:“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祝镕轻叹:“好,我们下车。” 回到家中,韵之被送去了玉衡轩,她想一个人待着,连祖母也不想见,只有绯彤和奶娘跟过去伺候,其他下人们迅速将屋子烧热乎了,就都退下了。 自然这事已经惊动家里长辈,二夫人赶来,没能见上女儿,又听说儿子留在了闵家,很是不安,抓着祝镕和平理一个劲地问:“到底怎么了?” 三夫人也因儿子牵扯其中,来带平理回去,见二嫂嫂纠缠不休,恼怒地说:“还用问,自然是韵儿被欺负,我若是您,早就冲到那家去,把他们砸个稀烂,哪有功夫在这里费口舌。” 芮嬷嬷和李嫂来劝说,才没吵起来,二夫人捂着脸直哭,三夫人则拉着平理就走了。 初雪赶来,将她家婆婆带回去,听祝镕说丈夫留在了她娘家,虽然惦记着,但也明白不会出大事,反而更担心韵之:“妹妹到底怎么了?” 祝镕道:“眼下还不清楚,约定了明日解释,很晚了,嫂嫂也早些休息。” 待送走家人,祝镕才回到祖母跟前,老太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闵家的人,到底想怎么样?” 祝镕道:“类似的事,开疆也遇到过,他娘不经同意就往他屋子里塞人,恐怕是闵夫人,也给您孙女婿找了几个通房的丫鬟。不同的是,开疆未婚,且慕家伯母总算做的正大光明,但闵延仕他,像是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 “下作的娼.妇。”老太太怒骂,“也不怪她生出个恶毒的女儿,老相爷真是瞎了眼,选进门这样的儿媳。” 祝镕道:“您别动气,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紧的是韵之和延仕之间,他们彼此能说明白,别的人都无所谓。” 老太太说:“你回去告诉扶意,从我名下的房产里选一处宅子,先派人打理干净,我自有道理。” 正说着话,扶意自己就来了,听罢了事情的原委,亦是唏嘘无奈,祖母则道:“去玉衡轩看看,韵儿不是能自己想明白事的孩子,好好开导她。” 第401章 他真的喜欢我吗? 数盏灯笼引路,将扶意送至玉衡轩,绯彤迎出来,松了口气似的说:“少夫人,您来了。” 这玉衡轩作为学堂后,原本不设置卧房,只是后来收拾了一间屋子供涵之休息,今夜韵之就住在这里。 扶意来到门前,绯彤敲门说:“小姐,少夫人到了。” 里头没有动静,扶意便唤了声:“韵儿,是我。” 可依旧没有回应,扶意虽然担心,但深知韵之不会做傻事,便对绯彤说:“我们等一等,让她好好想想。” 绯彤答应,便要去书房点灯烧炭盆,好请少夫人到那里去等候,扶意隔着门说:“我就在书房,你想见我了,让绯彤叫我。” 自然,屋子里没有回应。 时隔多日再来书房,不论是先生的坐席,还是学生的书桌,俱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虽然姑娘们去了靖州,平珒也不在家,但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从未懈怠。 扶意刚坐下,腹中的孩子就有动静,她低头笑道:“将来你也要来这里念书是不是?” 抬头看书房里的一切,回想给弟弟妹妹教书时的光景,扶意感慨万千,难以想象她能如此精彩地度过一年光阴,若眼前的相遇皆说是上天赐予,那接下来,就该由她自己来守护这一切。 香橼送来热茶,担心地问:“咱们要等到几时,不是奴婢不耐烦,是怕您的身体,回头反而成了二小姐的过错。” 扶意说:“不妨事,这里很暖和很安静,刚好,我自己也能静下心来想几件事。” 香橼难过地问:“二姑爷他,真的、真的和丫鬟……”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二姑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奴婢也这么想,我想二小姐肯定也明白。”香橼说,“但一时半刻,必定想不通吧。” “你去吧,劝绯彤也烤火取暖,不要在门外等。”扶意说,“韵之不会做傻事的,你们别担心。” 此刻,清秋阁外,祝承乾回到家中,儿子媳妇却一个都不在,听说侄女在闵家又出事了,他很是不耐烦,吩咐下人立刻将三公子叫去兴华堂,怒气冲冲地离开。 待父子相见,祝镕带来了皇帝随手给的几本古籍孤本,放在桌上说:“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祝承乾长长一叹:“你好糊涂,你该杀了他,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更说好了让项圻死在边境,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到。” 祝镕问:“王爷和世子,对大齐功在千秋,儿子杀他们,便是千古罪人,难道您要儿子将来,世世代代遭后人唾骂?” 祝承乾恼道:“不是说好了,嫁祸在赞西人身上,谁会知道是你干的?” 祝镕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也许那时候,您不在了,儿子也不在了,却是无辜的子孙来背负这桩罪孽。王爷和世子,是大齐军.魂所在,我杀了他们,便是叛国,一个叛国者,又谈何忠君?” 祝承乾怒道:“你不杀他们,皇帝就要杀你,你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忠君报国,又哪里来的子子孙孙?你这些自以为正义的道理,放在朝廷里,只怕活不过三天,你来跟我讲道理?” 祝镕很冷静,不打算进一步激怒父亲,而是躬身道:“有件事,儿子没有对皇上提起,等着和父亲商量,由父亲做主。” 祝承乾总算消了几分气:“什么事?” 祝镕道:“关于先帝遗诏。” 祝承乾顿时紧张起来:“怎么说?有什么消息。” “儿子查探到,世子返回纪州调兵时,顺便取走了先帝遗诏,但世子对我猜忌深重,在边境时处处提防,我一直无法找寻得手。”祝镕面不改色地编着谎话,他总不能对父亲说,这消息是从扶意口中得来,再者也要和自己眼下一系列的行动契合上才是。 “当真?”祝承乾老奸巨猾,问道,“你如何知晓那就是先帝遗诏,你亲眼看见了?” 祝镕摇头:“儿子没有亲眼看见,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纸卷,展开铺在桌上,这样小的纸笺,是信鸽传递时才会使用,通常传达紧急之事,更要言简意赅,最好几个字就能说清楚。 而这张纸上写着:遗诏已得。 祝承乾仔细端详许久,才问儿子:“何处得来?” 祝镕说:“儿子每日都拦截世子与京城的信函,大小事务,无所不知。” “会不会是他知道你在监视,故意放出假消息?”祝承乾说,“毕竟所谓遗诏,不过是一个老太监的醉话,且不论那遗诏说的是什么,当今皇上登基继位,是顺应天意之事,先帝若另有心思,何不在生前就废除太子,何必将祸患遗至今日?” 祝镕应道:“儿子只是将自己打探得到的消息告知于您,至于先帝为何留下遗诏,王爷和世子打算如何利用这份遗诏及其真伪,儿子无从知晓。” 祝承乾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是他太激动,冷静下来说道:“那你为何不向皇帝禀告?” “因为儿子想避开这件事,避免与王爷世子再有接触,也好为了您和家族避嫌。”祝镕道,“若是由旁人进言,皇上为了避免我叛变,会派其他人去取回遗诏,我就能置身事外。” 祝承乾皱眉问儿子:“对我说句实话,你心里,还是忠于皇上是不是?” 祝镕抱拳道:“这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立身处世的原则,儿子绝不辜负。” “镕儿……”当爹的终于松了口气,绕过书案,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好!好!爹没有看错你,爹知道你是我的好儿子,你有主意了你长大了,爹该放手才是。但你一定要小心,更要相信我,爹绝不会害你。” 就在兴华堂里为了家国天下、父子情深而感动时,韵之终于从房里走出来,来到扶意的身边。 她们并肩而坐,扶意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一直以为,新婚之夜的委屈,我早就忘了。”韵之说,“可今晚,怎么也压不下去当时的委屈,甚至后悔,为什么没在新婚之夜就回家来。” “你哥哥说,闵延仕是被人下药了。”扶意道,“难道你相信,闵延仕是这样的人。” “那又如何呢,他为什么不带我回家,甚至事先没和我商量,突然就把我撂在这里。”韵之从怀里,摸出那块没送出去的户部腰牌,苦笑着,“那两个丫鬟有一个我认得,是他娘屋子里的,更不要说,我们家的下人都失踪了,指不定被绑在哪里,就为了让闵延仕能和别的女人上.床。” 扶意说:“看来就是他母亲下的药。” 韵之激怒:“可他为什么不带我回家,我从没说过我想回娘家,他为什么要……” “别激动,慢慢说。”扶意安抚道,“你哥哥要我问你,明日闵延仕若来,你愿意见他吗?” 韵之眸光无神地摇头:“我不知道。” 扶意说:“那就暂时不见,等你冷静下来。” 韵之很痛苦:“其实我明白,闵延仕也是受害之人,可是扶意,你没法儿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不论什么缘故,他都和其他女人搂搂抱抱,还当着我的面,要把人家压在身下。但是,他到现在,从没有碰我的冲动,哪怕我暗示甚至挑逗他,他都没任何反应。” 扶意心疼极了:“所以说……” 韵之伏在她怀里哭了,本是心底最私密的事,却偏偏要翻出来成了委屈。 她在亲眼见过丈夫隐藏在衣衫下的结实体格后,心里就时常有一团火在燃烧,她渴望拥有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交融,更是肉.体上的占有,但是闵延仕不论站着、坐着、躺着,始终是个谦谦君子。 不错,他们很亲昵,肢体上的触碰早就习以为常,可偏偏,他作为一个男人,温香软玉的妻子在怀中,一夜又一夜,他始终没有任何冲动。 扶意无话可说,只能搂着韵之,让她痛快地哭泣。 好半天,韵之才冷静了几分,但问扶意:“他真的喜欢我吗,他会不会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也不赖?” 第402章 为君者,何以震慑天下 扶意温柔擦去韵之的泪水,耐心相劝:“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但眼下你不冷静,看待什么都悲观消沉,我愿意听你说所有的话,但要我一起否定什么,我不能够。” 韵之好生委屈,呜咽道:“今晚要不是平理,她娘就要对我动手,可我没有伤害她儿子,我只是打了一个丫鬟。” 扶意冷声道:“那女人若真敢对你动手,也是活到头了。” 韵之靠在扶意怀里:“我真没用,到头来什么都还是要靠家里。” 扶意说:“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努力都不得三分结果,只恨在世上无可仰仗依靠。你生来富贵,是掌上明珠,家人愿意护你爱你,为何不大大方方来依靠?你倒是想依靠你的爹娘,他们靠得上吗?而闵夫人闵初霖之流,哪个又不是仗着家世,才横行霸道狐假虎威。” 这样说,韵之心里好受些了,其实她今晚还觉得特别没面子,此刻想想,家人只会惦记她好不好,谁又会来笑话她。 扶意轻轻拍哄,好生道:“不论什么结果,你自己高兴便是,莫要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不然才是辜负奶奶和哥哥们,疼你一场。” 韵之说:“我说过,要做那个对他好的人,而我的好,他的确是全盘接受,成亲以来我们相处得极融洽,他甚至很宠爱我。我原也以为,圆房不过是他人的执念,我们想几时成全就几时,但其实我早在心里感受到,若是不想不冲动,彼此之间终究是隔了些什么。” 扶意问:“今晚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韵之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决绝的魄力,直到此刻,我依旧还放不下的。倘若我真不在乎了,我又哭什么,气的什么。” 扶意安心了不少:”你还能冷静地想,我就放心了,我想也该在明天,听延仕说些什么。奶奶方才命我,从她名下的房产中,选一处宅子打理干净,你应该知道,奶奶是要做什么吧?” 意外的,韵之却说:“这不是我们单独搬出去就能解决的事,眼下问题,不在那两个丫鬟,也不在她娘身上,在我们彼此之间,我只想知道,在他眼里在他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清秋阁里,祝镕等回扶意,已是午夜。 夫妻见了面,彼此先松口气,祝镕便将妻子拥在怀里,说着:“辛苦了,这家里总也不能安生,叫你操不完的心。” 扶意笑道:“也要有家人相伴,才能操心,是我的福气。” 祝镕搀扶她坐下,命下人预备热水伺候少夫人洗漱,自己则捂着扶意的手说:“这么凉,别冻着了。” 扶意轻叹:“韵之的手才凉呢,摸着叫我心疼。” 祝镕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闵延仕,我与他同窗十几年,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扶意说:“那也轮不到你我来原谅,只有韵之自己心里最明白,我们不要左右她,不要给她压力。” “说的是。”祝镕很是赞同,而想起方才和父亲的对话,便道,“遗诏的事,我已经向父亲传达,你替我做的那张信笺,也派上了用处,我不能把你和岳父卷进来,只说是去纪州调兵时,姐夫从王府取走的,他姑且信了。” 扶意颔首,又骄傲地问:“怎么样,我们纪州的将士。” 祝镕感慨:“若说精锐,个个皆是精锐,这样强悍的队伍,何愁边城不固。但平西府重建,且要些年月,这场风波之后,王爷父子重返纪州,我可能还要再回平西府,也许接下来的几年,我要离家戍边。” 扶意说:“若真太平世道,我随你去便是了,家里有嫂嫂打理,不会有错。不然大姐姐当初,也不会让我和嫂嫂一同当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们中的一个能潇洒地放下。再不济,还有大夫人不是,她回来了就好。” 祝镕道:“一切待你平安分娩后,我们再做决定,但不论如何,不分开了。” 扶意点头:“再不分开。” 祝镕又说:“提起大夫人来,我派人去京郊庄园看过她,据下人所说,她每日安安静静,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并没有冲谁发脾气撒气,变了个人似的。” 扶意说:“那就给她些时间,好好冷静吧,对我们而言,终究是无冤无仇的,我们又何必太苛刻,只有大姐姐才有资格,对他们做出审判。” 夜深人静,远离京畿的山城里,胜亲王一家得到了当地府衙的周全照顾,地方官不惜腾出自家宅院来供王爷一家居住,只因这里曾受山贼困扰,民不聊生,是当年胜亲王率军剿匪,还百姓太平安乐。 此刻,涵之昏睡在榻上,项圻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尧年亲自送来宵夜,放下后来探望嫂嫂,问哥哥道:“可好些了?” “没事,我守着。”项圻说,“你嫂嫂不愿叫人知道,就不要宣扬出去。” 尧年恨道:“若非还念着嫂嫂,我一定活剐了那两个混蛋。” “好了,不要火上浇油。”项圻冷静地说,“这段恩怨,我们早晚也是要清算的,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可别忘了,别轻易放过他们。”尧年说罢,便要退出去,却又被哥哥叫下了。 项圻问道:“娘好些了吗?” 尧年说:“有爹爹在,我们就别操心了,可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口气她咽不下。” 项圻叹道:“一切,是该有个了结了。那你呢,我听涵之说,你和……” “我什么?”尧年慌张而不自然地打断了哥哥的话,“我怎么了?” 项圻笑意深深,不舍得让妹妹尴尬:“你自己好好的。” 尧年傲然道:“我好着呢,不必为我操心。” 正说着话,涵之似有苏醒的迹象,尧年便留下独处的时间给哥哥嫂嫂,先离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涵之便醒来,然而睁开眼就能看见丈夫的日子,每一次都让她恍惚以为是梦境,不知有没有哪一天,能再次习以为常,回到从前的光阴。 “头还疼得厉害吗?”项圻说,“但我听母亲和尧年说,发病的间隔越来越长,这是好事对不对?” 涵之点头,项圻将她搀扶起来,喂了汤药和水,而后彼此相依。 “父王真是广结善缘,到哪里都有百姓喊他恩人,我如今算是明白,当今为何如此忌惮。”涵之踏实地靠在丈夫怀中,脑袋隐隐发胀,虽然发病时依旧剧痛难忍,以至于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但比起刚开始那会儿,强得多了。 “皇帝并有错,只是我们不服。”项圻说,“将来若是易主,父王或是我,也必须有此杀伐的狠绝,不然为君者,何以震慑天下。” 涵之冷笑:“何必为他掩饰,终究是父王与你太宽容。” 项圻说:“大战在即,我和父王商议,要送你和母妃还有尧年去安全之地。我们若溃败,你们隐姓埋名,从此太平度日,若有幸翻了天地,自然早早来接你们。” 涵之摇头:“我们不随行,父王与你一旦动身,皇帝就起疑心,于大事无益,不值当。” 项圻道:“这不妨,对于他来说,倘若能真正信我们,才是可笑的,难道带上你们同行,我和父王就会放他们一马?皇帝怎么想,无关紧要,我们怎么抉择才是明确的事。涵儿,听话,替我照顾好母妃和尧年。” 涵之笑道:“年儿可不答应,她一定会偷偷跟着你。” 项圻说:“方才我问她自己怎么样,丫头脸红了,她与那慕开疆,真有什么吗?我多年不在京城,不大熟悉那少年,只知其父慕尚书是忠勇刚正之人。” 涵之埋怨道:“看你,我就不该告诉你,大男人一点不知疼爱妹妹的心思,吓着她怎么好。” 项圻笑道:“这天底下,还能有吓着他的人?” 这天底下有没有能吓着尧年的人,尚不可知,但惦记着她的,实在不少。 此时此刻,慕开疆就站在大殿屋檐下,望着天上明月,回想那些大半夜跟着小郡主满京城转悠,恨得他牙痒痒直跺脚的日子,不自觉地笑了。 手下来轮班,顺便带来祝镕的传话,请他明日一早,到闵府去,祝家大公子在,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开疆一脸好奇和莫名,匆匆回家倒头大睡后,隔天清早,赶着平珞上朝前,来到了闵府。 果然见到了祝家大哥,平珞得知是弟弟请来的,便知晓他们几个情同手足,镕儿不便亲自出面,找开疆来问问,闵延仕到底怎么了。 而这会儿,闵延仕已经苏醒,但对于昨晚的事,没有任何记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回府后向爹娘请安,后面的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 平珞要赶着上朝,不得耽误,交代了开疆一些话后,并让他留意那个受伤的丫鬟,赶着升朝的时辰离去。 闵延仕独自在卧房,再见开疆,好奇而谨慎地问:“出什么事了?这院子里的下人呢?” 开疆叹息:“你们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可你再想想,昨晚离开祝家后,吃过什么,闻过什么没有?” 闵延仕头疼得厉害,但使劲回忆,想起了在父母跟前,喝了一碗参茶,应道:“我娘给了我一碗参茶,一定要我喝下去,我正好渴了,喝了大半碗。开疆,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哥为何在这里?” 第403章 我就死给你看 看着闵延仕一脸茫然,开疆颇有些不忍心,类似的事他也经历过,但他未婚,且死活不肯相亲,才激怒了母亲,母亲办得也算光明磊落,怎么都比这家的夫人强。 “作为过来人呢,劝你一句,这种事要想开些。”开疆拖了张椅子到榻边,坐下道,“听好了,昨晚你被下了药,神志不清,拉着丫鬟就要求.欢,谁知韵之偷偷回家来给你送户部腰牌,撞了个正着,气得她当场把一个丫鬟砸开了脑袋,昨晚就回娘家去了。” 闵延仕闻言,惊得魂魄四散,无法想象韵之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猛然从床上起身,但脚才落地,还没站起来,就一 《大宅深深》第403章 我就死给你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4章 耍无赖? 韵之闻言,立刻坐端正,匆忙抹掉眼泪,带着沙哑的嗓音问:“要出大事了吗?” 扶意道:“昨晚我才对你哥哥说,不要施压于你,但今日闵延仕的态度,让我改了主意。眼下时局多变,我不说怕你耽误了事,说了,少不得让你着急紧张,可我想,你要的原就不是时间,而是闵延仕的态度。” 只见绯彤到了门前,向二人禀告:“老太太派了三夫人和大少夫人去闵家交涉,大公子和三公子则是下了朝直接去。” 扶意和韵之异口同声问:“三婶婶?” 绯彤也笑:“谁说不是呢,怎么会是三夫人,说是二夫人气病了,出不了门。” 闵府门外,祝镕兄弟二人见到三婶婶代表祖母来,也是先愣住了,可平珞又轻声对弟弟说:“一会儿不论怎么吵起来,我们护着婶婶不被这家人欺负便是,不必阻拦。” 一行人进了门,闵老爷不知躲去哪里,闵夫人带着几个妯娌来应付,见祝家这阵仗,虽知三夫人金氏为人泼辣厉害,可还是冷笑:“贵府果然和睦,二房的事,大房和三房都出力,可你们也太不懂规矩,要谈话,彼此身份总要对等吧。” 三夫人冷笑:“那也要看人配不配,您说呢?” 闵夫人不甘示弱:“怎么着,明摆着来吵架?” 三夫人道:“都是尊贵人,吵架做什么?今日来,一则想听解释,再则,我们家陪嫁来的丫鬟,此刻都要跟我走。已经宽了你们一晚上,倘若再不放人,只能报官。府衙若不能解决,那就闹到金銮殿上去,这可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头一遭亲自主婚的姻缘,如今出了事,当然也要找主婚人来评评理。” 闵夫人哼了声:“你们倒是去告,我在这儿等着。” “跟我耍无赖?”三夫人说,“给句明白话,放不放人?” 闵夫人道:“我可没扣押你们家的奴才,找我做什么,我还找不见我家儿子呢,不知是不是被你们家姑娘勾引走了。” “勾引?他们明公正道的夫妻,你也好意思说勾引,倒是有人下作不要脸,往自己儿子床上塞混账女人,堂堂宰相的长子长媳,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三夫人怒道,“我再问一句,你放不放人?” 闵夫人嘴角抽起,不屑地冷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三夫人眼中杀气蒸腾,起身道:“珞儿、镕儿,去搜!” 闵夫人怒斥:“你们敢?这里是闵府,不是你们祝家,凭你们撒野?” 三夫人缓缓走过来,反手一耳刮子抽在闵夫人脸上,众人吓得目瞪口呆,闵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拽出去摔在地上。 待边上的人回过神,要来阻拦,平珞和祝镕一左一右,几个女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都吓得不敢再上前。 闵夫人挣扎着要爬起来,背上又被猛地一踩,刚趴下,一只茶碗就在她脑袋边上被砸得稀烂,滚烫的茶水和稀碎瓷片溅在脸上,又烫又疼。 她尖叫着:“救命、救命……祝家来杀人了,来人啊……” 三夫人一手揪起她的后衣领,一手端着另一碗茶:“立刻命他们把人带出来,不然我就把这滚滚的茶从你后脖子里灌进去。” 闵府管家带着护院赶来,见这光景,竟不知从何下手。 初雪上前说:“快去把大公子院里的下人都领来,你们不要生事,回头闹大了,你们就是填刀替罪的,你们担当得起吗?” 管家总算是明白人,深知两府矛盾恶化,若之后追究责任,他们这些下人一定会被主子推出去,说管教无方等等,让他们来顶罪。 于是一咬牙,带着护院退下,赶紧去把被捆了的祝家陪嫁都找来。 “初雪,去把你妹妹初霞带出来,老太太想她了。”三夫人道,“你们带着我们家的下人,直接出门去,不必过来了。” 她一面说着,松开了手,转身对在场的闵家女眷说:“你们都是糊涂人,这个女人如何压榨欺负你们,满京城都知道。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心善好相与的长孙媳妇,将来当家作主,怎么都比她强,原本大好的日子等着你们,偏看不明白,还巴结她。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小两口将来怎么着,我不知道,兴许哪天还回来呢,但若回来后,你们还合伙欺负她,可就不是滚烫的茶水,我会把烧红的炭,塞进你们的衣领里。” 祝镕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婶婶,那大杀四方的霸气,他算是明白,奶奶为什么偏偏派了小儿子媳妇来,他们今天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不多久,管家满头汗地跑来说:“大小姐带着初霞小姐和贵府的下人,都出去了。” 三夫人说:“珞儿,你先去看一眼,再来接我和镕儿,这家人不可信,一个个脏心烂肺。” 当平珞再次折回,接走婶母和祝镕,一家人在外汇合要动身回公爵府时,只见平理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他的兄弟,扬尘带风地来到门前。 “你怎么跑来了?”三夫人问儿子,“你不上学了?” 平理翻身下马,仔细看母亲,见她衣衫上有拉扯的痕迹,满心以为母亲被人打了,少年如虎,转身就要冲进闵家找人算账,被平珞喝止了。 三夫人看着一群年轻孩子,想到儿子人缘如此好,心里又欣慰又着急,嗔道:“你们一个个傻孩子,跟着平理瞎胡闹,都不念书了?等我去告状,看学里打不打你们,赶紧回去。” 祝镕便对大哥说:“我送他们回学里,大哥你们先回家,我之后另有事,且还要去看望延仕,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转身瞪了眼平理,低声呵斥:“有我们在,怎容婶婶吃亏,听话,赶紧回去。” 祝镕领着一群少年们回国子监,平珞护送家人回到公爵府,正要进门,见韵之被拥簇着出来,扶意自然也在一旁。 三夫人笑道:“人都带回来了,韵儿别怕,婶婶给你撑腰。” 韵之眼中含泪,满心愧疚,因为她的事,闹得家不安生。 三夫人问:“要出门?” 韵之点头,弱声道:“我、我去看看延仕……” 扶意说:“婶婶辛苦了,芮嬷嬷沏了好茶,等您去喝。慕伯母惦记我很久,我想去拜访,顺便送送韵之。” 初雪上前道:“我一起去吧,也不必换衣裳,正好给你们说说刚才的事。” 如此,马车一路往兵部尚书府去,初雪讲述了方才的激烈,说三婶婶果然是将门之女,霸道的闵夫人在三婶婶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虽是闹翻了,但我想也不要紧。”初雪说,“我父亲不知躲去哪里了,根本不管,之后必定会息事宁人,责怪嫡母的不是,你们放心。” 韵之哽咽:“怪我,闹得家不得安宁,自己爹娘不管,还要三婶婶出面……” 扶意说:“你要自己出面去揍你婆婆,我们也不会拦着啊,要不,我们再走一趟?” 韵之委屈地躲在大嫂嫂怀里:“你说什么呢。” 初雪温柔地说:“我们姑娘正委屈呢,韵儿啊,你忘了你曾经为了我,怎么和爹娘闹,怎么和你哥哥争,你心疼我的时候都忘了吗,难道不能让嫂嫂来心疼你?千错万错,是我那嫡母的错,延仕无辜,你更是无辜。三婶婶说,她今天护着你,传扬出去,将来就没人敢欺负慧儿,她高兴着呢。” 韵之挂着眼泪笑出来:“谁敢欺负慧儿,婶婶还不把未来亲家的宅子拆了。” 说着,看了眼扶意,想起早晨那番话,道:“我很想妹妹们。” 扶意目光坚定:“一会儿你见了延仕,好生把话说明白,让他给你个交代,不论如何,我们先把眼门前的事都解决了。” 韵之坐端正,擦了眼泪,要大嫂嫂替她补些蜜粉,不久后,马车便在尚书府门外停下。 香橼、绯彤几个,小心搀扶小姐和少夫人们下车,韵之最后下车来,和扶意对上目光,她却冲着自己背后努了努嘴。 韵之转身,便见闵延仕站在门下,他脸色苍白憔悴,裹着风衣,并不像是来门口迎接,而是正要出门。 开疆从后跟出来,笑道:“哎呀,这么巧,我们正要来府上蹭一顿午饭吃,你们先来了,可我娘怕是没好菜招待,她前几日投的什么钱亏大了。” 第405章 慕夫人的烦恼 开疆说他娘投钱亏了,并非玩笑话,慕夫人不仅亏了钱,还气得病了,她身为官宦家眷,这类旁门左道的捞钱营生一旦失败,只能哑巴吃黄连,无处伸冤。 “先进去吧,外面怪冷的。”开疆笑道,“大嫂嫂难得来我们家,必定是好酒好菜招待。” 初雪笑道:“不忙,我好久没问候伯母了。” 扶意被嫂嫂搀扶着,跟随开疆便往门里走,一行人都仿佛将韵之和闵延仕遗忘了,由着他们在门下对视无语。 直到里头开疆的声儿也听不见,闵延仕才恍然醒过神,缓缓走下台阶,伸手搀扶韵之:“起风了,冷吧?” “你好些了吗?”韵之问,“那药散不去,怎么办?还难受吗?” “我没事了,开疆另找了郎中,比家里请的强。”闵延仕说,“韵之,是我对不起你。” 韵之摇头,垂眸说道:“我家三婶婶去家里,大闹一场,把我的下人都带走了,还有初霞。听大嫂嫂说,她还打了你娘,婶婶比她年轻,又是将门出身,我想你娘应该不大好。” 闵延仕却道:“往后,这都与我不相干了,韵之,先进门,我想好好对你说。” 他伸手搀扶妻子,韵之则反过来搀扶他,二人正要进门去,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光是看身形,就认出是祝镕,很快,人便到了跟前。 见三哥哥来了,韵之下意识地站在了丈夫的身后,闵延仕则向祝镕作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苍白憔悴,一个哭肿了双眼,祝镕心中一叹,面上不以为然:“先进门吧,进门说。” 闵延仕转身搀扶韵之,夫妻对视一眼,韵之没忍住,一时热泪盈眶,好在她忍住了没哭出来。 进了门,哥哥却说:“韵儿,我有要紧事要先和延仕说几句,你们的事稍等可好?” 韵之点头:“那我去给慕伯母请安。” 祝镕唤来绯彤跟上,吩咐道:“照顾好小姐。” 在慕府婢女的引路下,主仆二人往别处去,祝镕朝开疆的书房指了指,对闵延仕说:“走吧。” 闵延仕微微蹙眉,说道:“昨夜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祝镕说:“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先走。” 这一边,韵之来到慕夫人的卧房,还没进门,就听见开疆哥哥说:“闵延仕变了很多,和从前大不一样,今天他娘以死相逼,不让他出门,没想到闵延仕一本正经地对他娘说,您的身体发肤是外祖父母给的,如今老人家已经作古,您大可自行支配。” 慕夫人问:“这什么意思?” 开疆道:“爱死不死呗。” 慕夫人哈哈大笑,后来似乎发现韵之和初雪都端庄文静,她也赶紧收敛了,毕竟这不是啥好事儿,闵家不好,祝家也不安生。 在门外的韵之果然有些尴尬,但婢女已经通报,初雪迎出来,说:“伯母正念叨你。” 慕夫人见了韵之,便要她坐到身边,爱怜地说:“受委屈了,亏得你婶婶已经去给了她们教训,不然伯母替你出气,韵儿别怕。” 开疆干咳了几声,像是在提醒母亲,她也干过这勾当,慕夫人不装傻,直白地怒道:“你要正经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我犯得着吗?” 开疆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扶意知道韵之尴尬,便主动岔开话题,关心慕夫人问道:“您投的钱庄,是哪一家,我们家原先也在查这件事,兴许能帮上您。” 慕夫人说:“正是不知道名堂,如今无处去找。那时候说四分利,我起初投了三百两,当月就返了利息,我贪心不足,隔了一个月又投进去三千两银子,没几天他们就卷款潜逃,这下可好,把你伯父的棺材本也赔进去了。” 堂堂尚书府,不至于为了三千两银子就揭不开锅,但三千两绝不是小数目,慕夫人这是信任她们才敢说,不然传扬出去,慕尚书很可能因此遭人弹劾,在御前参上一本,不是闹着玩的。 扶意便道:“伯母,这事儿,还有谁知道?方才开疆就那么站在门前说,不怕外人听了去?” 慕夫人叹气:“我也顾不得了,横竖这是京城里家家户户都有的事,上面真要和你伯父过不去,也不能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早些晚些。” 扶意劝道:“伯母,小心驶得万年船,晚辈虽阅历浅薄,终究不愿您和伯父因小人而卷入麻烦里。” 第406章 直到有了你 且说开疆离了母亲的卧房,便一路往自己的书房来,他这里伺候的下人原就少,这会儿还都被打发了,心知那两个人,在说很要紧的事。 果然,才走近门前,便听闵延仕激动地说:“不行!” 祝镕倒是冷静:“你静下来想一想,我们再商量。” 开疆抱臂靠在门边,看着书房外院子里的积雪因无人来扫,比别处都要厚实,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明年雪融春来时的光景,又或是带她来,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你永远都是这样,以为你很了不起吗?”门里传来闵延仕的声音,“在你眼里 《大宅深深》第406章 直到有了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7章 我从没有放弃 这日午后,扶意一行人辞过慕夫人返回家中,马车从尚书府门外离开,又从公爵府门前进去,避人耳目地,便把闵延仕接到了祝家。 老太太看着给自己磕头的一双孩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但事情有了转机,小两口能彼此珍惜,她到底是松了口气。 “延仕的确不宜在公爵府长住,两家不能彻底翻脸,因此我命你们三嫂嫂,择一处私宅,打理罢了赠与你们,搬过去后,过自己的小日子吧。”老太太说道,“延仕的俸禄,养活一家几口人不在话下,韵之的那些陪嫁,田地商铺等等,你们但凡精心打理,要想维持富贵,也非难事。又或你们愿意接受家中接济,那就什么都不愁了。” 大嫂嫂已经去东苑向二夫人传话,扶意独自坐在一旁,奔波了半天她着实有些累了,芮嬷嬷和李嫂都是过来人,十分体贴孕妇,要来搀扶她去里头躺一躺。 扶意拒绝了,毕竟延仕和韵之,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祖母说。 韵之先于丈夫开口,胆怯地结巴着:“奶奶,我们、我们商量后,还是决定过两天就回家里去,倘、倘若家里、家里……” 闵延仕见韵之为难,便叩首道:“奶奶,倘若家里长辈,能以将我们捉回去为借口,送我们回去,事情就好办多了。” 老太太冷着脸道:“莫怪我言辞不客气,那个家,还有回去的必要吗?延仕,你是放不下闵氏的家业,还是放不下你爹娘?又或是担心旁人告你个不孝之名,耽误了你的仕途前程?” 闵延仕磕着头就没起来,郑重地回答:“孙儿并非放不下闵氏家业,但孙儿答应过祖父,要重新撑起门庭,如今即便要和韵之自立门户,也不能完全弃之不顾。因此,要先料理清了家中的事,那家中再不济,并非人人都可恶,总还有无辜的人,等着孙儿为他们做主。待有一日,孙儿安排好所有人的去处,一定和韵之搬离家中,从此再无瓜葛。” 老太太冷声问:“那一日,是何时,我活着的时候,还能看到吗?” 闵延仕慌忙抬起头:“孙儿说的都是实话,回府只是料理家事,您为我们准备的私宅,我们感激不尽,待家中事务妥善后,必定搬去,绝不辜负您的厚爱。” 韵之弱声道:“奶奶,我的东西还在闵家,不说金银您不在乎吧,到底是我的陪嫁,有意义在其中,我哪怕是扔了,也不想留给他们糟践,我还要回去收拾呢。” 老太太气不过,看向扶意:“你怎么看,你也答应了?” 扶意欠身道:“我想,韵之和延仕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将来的日子如何,终究是他们自己过的,就算今天三婶婶在那府里,也没把话说绝不是,还警告她们将来不许再欺负我们姑娘。” “倒是你们三婶谨慎了,也罢。”老太太叹气,心知孩子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她是拦不住的,只能点头,“就照你们说的吧,两个人都好好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再回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小两口再向祖母叩首认错,因闵延仕还要返回尚书府,老太太也不留他,只愿他赶紧把身体养好,不要再出什么奇怪的事,并做主不叫去东苑做规矩,有什么话将来再说。 一行人送到门外,闵延仕坐马车离去,韵之转去西苑,要向三婶婶道谢。 扶意因是累了,先回清秋阁,不料离去不久的闵延仕,突然又折回来,遇上了往清秋阁走的她。 如今再见扶意,闵延仕过去的那些心思再没有了,是韵之才叫他真真实实地明白,什么是喜欢。 今早听开疆叙述那些事时,他几乎是绝望的,不知若失去了韵之,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自然扶意这边,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被爱慕,既然是丈夫最好的兄弟之一,是韵之此生最爱的男人,在她看来,闵延仕也是值得被亲近和善待的朋友和家人。 “户部腰牌应该在玉衡轩,你往那里去找便是。”扶意道,“别叫她发脾气砸碎了才好。” 闵延仕笑说:“不能够,韵之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他欠身作揖,便要径直往玉衡轩走,但刚转身,就被扶意叫住了。 “还有事,是关于韵之吗?”闵延仕虔诚地问。 扶意神情凝重,开门见山地说:“为何要回闵府,我想,贵府族人和韵之的陪嫁,都不是理由。” 闵延仕从容道:“该说的,已经向祖母言明。” 扶意摇头:“这不是实话,我们姑娘单纯,你敢说她也敢信。” 闵延仕微笑:“那你认为,我为什么回去。” 扶意道:“缘故,你放在心里便好,但既然选择了回府,我也想恳求几件事,虽然唐突,但所托之事对你并不难。” 闵延仕道:“请讲。” 扶意说:“大嫂嫂是闵家女儿,虽是多年前嫁入我祝府,但家中的事一概不知,怀枫和嫣然自然也是你嫡亲的外甥,至于韵之,出了门,就更闵家的人了。” 闵延仕微微皱眉,这不是言扶意会说的话,她绝不会说什么出了门就是别家人这样的话,更何况如此,初雪姐姐和韵之的立场,就矛盾了。 他谨慎地问:“难道……要将他们都托付与我?” 扶意含笑道:“还望放在心上,倘若相安无事,这些话自然就随冰雪一并融化了,但愿,今日这些话,永远也用不上。” 闵延仕抱拳道:“是,妹婿,都记下了。” 扶意欠身:“有劳。” 两处分开,扶意继续往清秋阁去,但闵延仕步履匆匆,要去找他的户部腰牌,扶意又驻足望了一眼。 她相信,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她盼着,方才那些话,可以在春天随着冰雪融化,这世道,不能总在寒冬里过不去。 就在闵延仕离家不久,一场暴风雪席卷京城,扶意午休醒来,窗外已是另一个世界,下人们纷纷搭梯子爬上房顶清扫积雪,以防止房屋垮塌。 扶意站在屋檐下说:“这样的雪,倒是有几分纪州的模样,不过对京城来说,很严重吧。” 翠珠道:“可不是吗,都要成灾了,我们院子里有一座亭子就压垮了。” 扶意看了看下人们扫雪的工具,说道:“这样太慢了,还费劲,你们去园子里的竹林砍些粗实的竹子来,我教你们做家伙事儿,清扫屋顶积雪,事半功倍。” 翠珠笑道:“和夫人比比,咱们倒成了南方人了。” 扶意道:“我还真想去南方看看。” 如此,在少夫人的指点下,各处房顶的积雪被迅速清理,祝镕返回家中时,看见下人们用竹条捆的家伙事儿轻轻松松地铲雪,便知道是扶意的主意。 家里早已备下姜茶热汤,好为祝镕驱寒,扶意因醒来时,暴风雪已停,听香橼和翠珠说,那一阵子昏天黑地,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她们很担心出门在外的公子,而扶意倒是在梦里抵消了这份焦虑。 说了闵延仕和韵之的事,祝镕的反应很平淡,扶意便不再提。 又听下人禀告,说园中大雪压顶的危机皆已解除,屏退下人后,她才道:“鲜少有冬日里作战,马蹄子车轮子陷在雪里不好走,就算是派步兵,铠甲棉衣层层叠叠,胳膊都施展不开,毫无作战之力。” 祝镕道:“在你看来,两边打不起来?但我得到消息,胜亲王一行,已经动身了。” 扶意摇头,说道:“在我们纪州,冬季漫长,越往北越冷,往往这时候,就因食物匮乏,会勾得蛮子来抢掠我们。因此,纪州军队最擅长冬日作战,我们的行军战马战车,都和南方的制式不一样,或许在正常的气候下毫无作用,但眼下,京城若再来几场大雪,禁军也好,金东生麾下的部队也好,都会被困死在雪地里,寸步难行。” 祝镕一脸好奇地看着妻子:“我以为,每日家里的柴米油盐,就够你烦的,每每为此愧疚,但好像什么也没耽误,你何来的心思和时间,想这些事,学这些事?” 扶意说:“我可不想被柴米油盐困一辈子,有幸成为你的妻子,来到京城贵族的鼎盛之家,我当然会好好利用这一切,来实现我的理想,我从没有放弃过。” 祝镕深深作揖:“你所往之处,我必当追随。” 扶意嗔道:“不要油嘴滑舌,你且说说,京中的战斗力,在大雪中,还能发挥几分?” 第408章 暴风雪前的平静 祝镕道:“雪再大,总有停的时候,我回城的路上,金东生麾下将士已经在沿途撒盐融雪,就算金东生是个莽夫,他军中有谋士,将士们也不是混吃等死的。” 扶意有些挫败,但她相信,纪州军队若逼入京城,皇帝靠禁军和区区金东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然而祝镕并非有心打压妻子的锐气,不过是实话实说,要说实战经验,他只有打赞西人那一回,甚至不比平理强,他们夫妻此刻说什么,都不能左右和决定任何结果。 但他有兴趣谈,因为扶意愿意听,她早就厌烦了家里的柴米油盐,祝镕知道,妻子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但祝承乾没有给儿子媳妇更多的机会谈谈家国天下,他一回家就要见儿子,扶意无奈,唯有含笑向丈夫摇摇手:“早些回来。” 祝镕来到兴华堂,感觉父亲的院子比往年都要冷,抬眼看各处关着门窗的屋子,连廊下值守的丫鬟婆子都撤下了。 不知缘故的人,乍一眼看,怕是要以为祝家落魄了,连下人都用不起,却不知是家人一个个都走了,大大小小的屋子里都不烧火,也不怪这里冷。 父亲的书房,便是依旧温暖如春,他进门时,听见管事向父亲禀告,说少夫人改良了家里扫雪的用具,事半功倍,家里的危险已解除,而父亲很是不屑,反问:“她有这个能耐?” 管事的退下,祝镕关上门,从边上茶炉里为父亲倒茶,祝承乾坐在书桌后问:“你在城外,看见些什么?” 祝镕放下茶碗,应道:“今早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皇上命我出城查看,提早敦促防灾,以免暴雪成灾,城墙关防受损。” 祝承乾说:“闵王妃的折子已经在路上,明日就能到达朝堂,而他们也已动身,一家人往京城来。” 祝镕问:“只一家人?” 祝承乾说:“目前还未发现兵马异动,各地探子来报,未见大批人口迁徙的动静,但愿他们能识相,按照答应你的许诺,老老实实上京面圣。” “那皇上可否打探到,王爷目前的状况?”祝镕问。 “你说的不错,他如今痴傻不认人,狂躁时几个人也按不住。”祝承乾说,“彻底废了。” 祝镕垂首,故作沉重地说:“那他们进京后,皇上会暗中派人去试探折辱吗,儿子劝您最好提醒皇上,不要贸然做这样的事,纪州将士决不允许他们的将军,受到任何羞辱。” 祝承乾说:“真有此事,也不会让人知道,就不必你操心,胜亲王父子一旦上京,只要没起冲突,你的任务就到此结束,后面的事不必你再搀和,刚好扶意怀胎,你就回家来照顾她。” 祝镕皱眉:“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祝承乾随手翻开桌上未写完的折子,淡淡地说:“都有,你且安心,不会从此将你软禁,你是我祝家的继承人,岂能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自然之后另有道理。” 祝镕此刻若顺从,父亲或许会有表面的高兴,但心里必定怀疑自己,因为他绝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个性,于是冷着脸,透着满身的不服:“明日面圣,我自当讨个说法。” 祝承乾瞥了眼儿子:“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祝镕躬身道:“儿子知道,可我不甘心。” 祝承乾将折子拍在桌上,怒斥:“不甘心能当什么事,救你保你,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祝镕道:“那儿子是不是该祈愿,胜亲王不履行承诺,这样我才能继续有用武之地。爹,我所求,不过是保护您的安危,保护家族周全,您以为呢。” 祝承乾长长一叹:“那你就留在我和皇上身边,没有皇上的命令,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 清秋阁里,雪灾危机解除后,丫鬟们有了闲心堆雪人,半当中韵之来了,丫鬟们立刻挡在各自的雪人前,韵之瞥她们一眼很是不屑,可就在丫鬟们放松警惕时,杀了个回马枪,跑来一脚一个把雪人都踹倒了。 扶意站在屋檐下说:“你就不做好事,她们堆好半天了。” 小丫鬟们气呼呼地说:“少夫人,二小姐每年都这样,谁堆雪人都要防备她。” 扶意心里高兴,高兴的是韵之还是从前的二小姐,这是他哥哥一直以来的心愿,难为她经历了昨晚的事,今天还有心捣蛋。 “我还以为能见到我哥呢,大伯父真是麻烦。”韵之进门坐下,搓手烤火,要热热的红豆羹喝,一面说着,“我这几日,在西苑住,不去玉衡轩了。” “二婶婶多可怜,你还不如住玉衡轩,今天又不是她不肯为你去出头,是奶奶安排的。”扶意道,“二婶婶虽有不是,可今次的事,与她不相干呀。” “我知道,但三婶婶的手烫伤了,我是去帮她带带平珍。”韵之说,“我已经去过东苑,和我娘说明白了。” 扶意问:“怎么烫伤的?” 韵之说道:“该是拿热茶威胁我婆婆的时候,她自己也伤着了,这大冬天的,茶水都是炉子上刚下来的。” 扶意忙叫来香橼,命她去问候三夫人,转身见韵之对翠珠说红豆羹里冰糖少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心里不免矛盾,自然是又盼着妹妹好,可又担心事情复杂,怕她在努力承担什么。 “我能不能问问。”扶意开口。 “为什么要回闵家是吗?”韵之先提起来,“奶奶和三婶婶,都问我几百遍了。” “就为了闵延仕,去安排他的家人?”扶意问。 “这是其一,其二我只对你说。延仕也说,朝廷要出大事了,但具体会怎么样,他猜不到。虽然和爹娘反目,从此都不愿再往来,但爹娘还是爹娘,真有什么大事,他得撑一把。”韵之道,“我觉着有道理,我只是想和他单独过小日子,并没打算撺掇他和爹娘断了亲缘,毕竟他是吃闵家的米长大,是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我们夫妻不能分开,他要回去,我自然跟他一起回去,就这么简单。” 翠珠另取来冰糖,韵之尝着总算可口,问她们为何舍不得放糖,翠珠说因为少夫人怀孕,饮食要清淡,富贵人家孕妇多难产,就是孕中养得太过丰足,都是言夫人离开前,仔仔细细交代的话。 韵之看向扶意:“等我将来有身孕,你也要这样叮嘱我的下人可好,我怕我忘了,她们又不懂。” 扶意含笑:“是,我等着呢。” 韵之稍稍脸红,拉过扶意凑近些,轻声说:“他说,他喜欢我,他说有了我,从此人生里终于有放不下的了,真的……” 扶意心口一阵阵热乎,笑道:“我以为你哥哥是嘴甜的,原来还有更甜的,我们二姑娘的姻缘,总算圆满了。你也听我一句劝,既然心在一起,身体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他是个谦谦君子,事事在乎你的想法,或许就是彼此太过谦让呢?你是他的妻子,大不了……那个,你懂吧?” 韵之脸上通红,缩回脑袋,大口大口喝红豆羹,低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说:“再也不和你说了。” 门外,祝镕归来,见妹妹面若桃花,且没说几句话,红豆羹也没吃完就要走,很快门外传来小丫鬟发急的嚷嚷:“二小姐,您干嘛呀!” 祝镕到窗口看,妹妹霸道地踢了雪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丫头,哪里像嫁了人的。”祝镕念着,“总也长不大。” 扶意走上来,将手炉送进他怀里,温柔地问:“瞧你心情不坏,没叫父亲为难。” 祝镕说:“这两天,兴许是我最闲的时候,在王爷进城前,我不出门了,陪你在家里看书写字,我们下棋玩儿。” 扶意想了想:“刚好,明日各地庄头来送年租,不知会不会叫大雪阻了路,再迟后日也到了,我和大嫂嫂心里正没底,你在家,替我们一道看着。” 祝镕很惊讶:“如今连这些事,也是你们管?” 扶意颔首:“父亲交代下来的。” 祝镕回忆方才在书房,下人禀告少夫人教他们如何有效快速地铲下房顶积雪,父亲还嗤之以鼻,很是不屑的。 “父亲安排的?”祝镕默默念着,还是不大信,更揣摩着父亲是否另有用意。 扶意道:“我和大嫂嫂商量,恐怕是父亲觉着我们还算可靠,时下他正忙,就交给我们,也没容我们分辨几句推辞,就这么决定了。” 祝镕道:“既然如此,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们一道收。” 翠珠来端走二小姐吃剩的东西,扶意看了眼,便问:“两个人煞有其事地离了家,如今却说要回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祝镕仿佛故意避开了妻子的目光,走去书架前不知挑什么,随口应道:“由着他们吧。” 扶意一手托腮,她渐渐意识到,祝镕有什么事瞒着她,心中虽不安,可也没法子,眼下这情形,镕哥哥所考虑的,必然是一家老小的安危。 祝镕找到了棋盒,回过身笑问:“来一局?” 第409章 给她一个惊喜 一场暴雪,阻挡了佃户送年租的路,也延迟了闵王妃的折子送入京城。 且不说成亲前,扶意和祝镕在公爵府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是神交出了一段姻缘,纵然成亲后,祝镕也鲜少有这般赋闲家中的时候,是以老太太和韵之她们才笑话,就这样,俩人还能把孩子也怀了。 扶意的记忆里,哪怕是第二次上京的江上,丈夫都会神神秘秘从船上消失,去办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他们几乎没有过一整日白天黑夜都黏在一起,眼下却连那一贯难缠的公公都不来作梗,彼此之间,像是从这纷扰不断的京城里脱离开,与世隔绝。 也正因这样的机会,祝镕见识了妻子的害喜,前一刻夫妻俩还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一转身,扶意吐了个精光,瘫倒在美人榻上,虚弱至极。 祝镕很紧张,却又无能为力,反倒是香橼、翠珠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之后见妻子疲倦思睡,祝镕便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说着话哄她缓缓睡去。 卧房外,香橼和翠珠在屋檐下烤火,翠珠说:“真稀奇,若是平日,就算公子在家,大老爷也一定把公子叫去书房,这是怎么了,这样清闲。可大老爷自己好像很忙碌,不是进宫见皇上,就是有同僚门客来家里议事,一刻不得闲。” 香橼回眸看了眼,屋子里静谧无声,想必小姐在姑爷怀里睡得很踏实,不论如何,夫妻俩终于能静下来好好在一起待着,就算不正常,也不算太坏的事。 “对了,你娘是不是又托人找你要钱。”香橼问翠珠,“上回投的钱,那些人果然跑了吧。” 翠珠叹气:“腊八上,我给了二两银子出去的,嫌少,说我打发叫花子,真以为在主子身边当差,主子的钱都成了我们的钱吗?” 正说着,争鸣不知从哪儿回来,冻得眼鼻通红,站在火盆边烤火,搓着手说:“翠珠,那个男人犯了事,在赌.场出千叫人打了,刚好衙差经过,那里的人就告他偷盗,昨晚逮进去的。” 翠珠冷声道:“与我不相干,我没钱捞人。” 争鸣一笑,催促她们:“快请示公子和少夫人,我有事禀告。” 翠珠说:“少夫人才睡下,多大的事儿,那人烂死在大牢里,也不用管,何必惊扰主子们。” 香橼拉着她的胳膊说:“你傻不傻呀,他就算真死在大牢里,你的婚姻还在他们家,你顶多算个寡妇。” 说着便自己进门禀告,只见小姐睡在姑爷怀里,姑爷冲她比了个嘘声,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才走出来问:“什么事?” 不多久,翠珠和争鸣便见公子出来,香橼则递给争鸣一封书信。 祝镕吩咐:“送去府衙,烦请他们尽快将翠珠的和离办妥,别的事你先放一放,先盯这件事。” 争鸣拿了信,冲翠珠一笑:“你看,我不骗你啊。” 他一溜烟地跑了,翠珠顿时明白了,跪下道:“公子,奴婢实在不敢当,为了奴婢的事,您和少夫人这样费心。” 祝镕示意她小点声,命香橼搀扶起来,笑道:“待拿到了和离文书,给你家少夫人一个惊喜吧,她一定高兴。” 香橼问:“公子,您难道一直派争鸣盯着这事儿。” 祝镕一笑,没有回应,转身进门去了。 事实上,何止派争鸣盯着翠珠的那个男人,眼看着大事将近,他不愿扶意心有牵挂,就让争鸣想法子,给那混蛋制造些事来,派人引他去赌,就连那些巡视的府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大齐律法中,丈夫犯事入狱,与妻无关者,妻可向府衙请求和离,这是太宗皇后当年修改的律法,虽然当年的女官女学都被取消,可律法中这一条,倒是保存了下来。 这一晚,动身前往京城的王府一家,在沿途小镇客栈落脚。 用过晚饭,尧年要回她的屋子,头一个上楼来,惊见可疑的身影从爹娘房中出来。 她追上前,一并惊动了侍卫,但众人唯恐中调虎离山之计,以保护王爷世子为重,只派了三人来追,追丢了人,尧年自然也被爹娘劝回。 之后一家人上楼来查看,发现每间屋子都被翻过,恐怕来的还不是一个人。 “王爷,可有少了什么东西?”亲兵侍卫恼怒地说,“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然而这世上,敢动纪州王府的,除了当今,再无他人。 项圻从他的房里出来,向父亲禀告:“果然,那东西不见了。” 胜亲王问涵之:“景山的女儿,当真知道这件事?” 涵之应道:“是,孩儿明确告知过。” 闵王妃则说:“言夫人上京那回,不知会不会告诉扶意什么,我不免有些担心。” 王爷却一脸轻松:“放心,他这不是派人来了?” 就在祝家各地庄头佃户送来年租的这一天,密探飞马送回了皇帝渴望已久的东西,传说中的先帝遗诏,终于出现在眼前,真真实实地躺在大殿桌案上,可嘉盛帝却死盯着,不敢触碰。 忠国公府里,一车车年货往门里送,祝镕穿梭其中,核对清点,忽然宫里来人,是皇帝急召他进宫。 “告诉少夫人,这里的账都对了,好酒好菜招待各位庄头便是。”祝镕吩咐下人,“再者,看好门户,里头都是女眷,别叫他们过了中门。” 出门不久,半路上遇见了同样被传召的开疆,兄弟俩对视一眼,便是策马飞奔。 大殿外,数盆炭火摆开一溜,祝承乾和几位大臣侍立于此,金东生也在其列,看着年轻的祝镕和开疆走来,毕竟是后生可畏,这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们,无不露出敌对的情绪。 祝镕向父亲行礼,便见内侍官出来,引二位入殿。 两个年轻人进殿去,金东生对身旁的祝承乾道:“令公子,可靠?” 祝承乾面不改色:“将军此话怎讲?” 金东生道:“我前些日子可是查到你家平理,曾与王府有往来。” 祝承乾冷声道:“小女涵之乃王府世子妃,家眷之间往来,有何古怪?” 金东生呵呵一笑:“是啊,贵府可是百年世家,和谁往来,都不稀奇。” 祝承乾看向他:“将军是我家舅老爷这件事,您忘了不成,我们可是亲戚,您是平理的亲舅舅。” 金东生眼角一抽,哼声道:“那小畜生,可再没叫过我一声舅舅。” 只见引路的内侍官出来,他们不禁都闭了嘴,不知道此刻皇帝,正在交代什么事。 且说祝镕和开疆一进门,就看见铺在桌上的黄绸卷轴,匆匆扫一眼,看不清内容,但能认得出左下角的是御印,并非国玺。 皇帝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双眸充血,但看似还镇定,说道:“字迹吻合、御印不假,用的是这一枚,虽然先帝晚年不常用,但效力等同,驾崩前两个月,还曾用来下发过赈灾银米。” 开疆问道:“皇上,您确定吗,先帝的笔迹会不会遭人模仿?” 嘉盛帝摇头:“你们也看看吧,是真是假。” 二人抱拳道:“臣不敢。” 嘉盛帝却召唤他们上前:“看吧,不然,你们如何完成朕交代的任务。” 兄弟俩对视一眼,纷纷握紧拳头,走上前。 公爵府里,初雪和扶意对完年租最后的账目,她送嫂嫂到门外,说起韵之明日就要回闵家,大嫂嫂叹道:“何苦来的,那俩傻孩子,既然都出来了,若是我,绝不会回去。” 扶意没说什么,命下人好生相送,转过身,却见翠珠从远处跑来,她不禁蹙眉,问香橼:“出什么事了,她娘又来要钱?” 香橼只是笑,这叫扶意更奇怪,但见翠珠跑到眼前,脸上挂着泪,却又笑得开怀,双手颤抖着将公堂发下的文书递上:“少夫人,您、您看……” 扶意接过手,匆匆几眼,便已心花怒放:“怎么回事?官府为你办了和离?” 翠珠哭着说:“公子替奴婢办的,那人犯了事被抓,公子立刻就替奴婢递了文书,还盯着府衙这几日就办出来。” 扶意问香橼:“你也知道?” 香橼笑得眯起眼睛:“咱们都知道呀,可姑爷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第410章 真假难辨 院里其他丫鬟妈妈们,都来恭喜翠珠,大家说笑着进门去,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 扶意忽然想起镕哥哥提前归来的那个晚上,窗外值夜丫鬟说的话,不知是否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至少她身边的人,如今都开始有了主意。 她们渐渐意识到,能当差养活自己乃至家人,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女子不依附男人,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自然,扶意所期待的,便是更高更远些,哪怕仅仅为了女子有一日遭受欺侮虐待时,可以得到大齐律法的保护,未来她也会坚持下去。 至于镕哥哥所谓的惊喜,翠珠得到和离文书,能与那男人斩断姻缘,几乎是扶意近来最最高兴的事。 她原就不是爱金爱银的人,对家族权力也并不贪恋,因时间紧迫,也曾焦虑过翠竹的事该怎么办,没想到,丈夫把这份惊喜,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高兴归高兴,皇帝突然召见祝镕,不知为了什么,总也没好事就是了,扶意到底是担心的。 院子里静下来后,她拥着毛毯,靠在美人榻上休息,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她的体力也远不如前。 料理家中事务,费心费神更费力气,这还是大嫂嫂与她共同分担,有时候这般想来,扶意会觉得,那位大夫人,她也不容易,至少她还是维持了一个大家族的体面周转。 此时外面传来人声,像是被提醒别打扰主子休息,扶意只听得半句就没了动静,但不久香橼就来了,伏在榻边告诉她:“小姐,给郊外庄子上送银霜炭的下人回话说,这炭送不出去,像是从昨天起,京城里的粮米炭柴都只进不出了。” “只进不出?”扶意问。 “就是只能往城里送,不能往外头运?”香橼说。 扶意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但这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他的戒备越收越紧了。 香橼道:“大夫人那儿的银霜炭供不上,如何了得。” 扶意便吩咐:“告诉他们,派人出去,直接从外面采买了送去,不得耽误了大夫人取暖,一切都要照料妥当。” 香橼领命退下,扶意睡意全无,皇帝是将防线直接收在京城,还是往外另有戒备,金东生的军队始终不散去,果然是有他的道理。 最让扶意想不通的是,通过明莲教的黑钱庄,收敛的那么一大笔金银,便是此番拿些出来赈灾,也仅仅九牛一毛。可笑的是,朝廷一开始还拿不出钱,而皇帝早已动用国库,充实军费,京城军饷一度高涨,扩充编制无数。 香橼去了没多久,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小姐,王府的折子进京了,王爷一家人,正往京城来。” 虽然是早就料到的事,也日夜期盼着这一天,可扶意到底还是激动和紧张起来,而如今更是比从前多了忧虑和担心,害怕他的丈夫,成为两拨滔天势力的棋子,又最终被所有人抛弃。 深宫里,皇帝接到了来自闵姮的折子,传话出去,命在外等候的大臣商议,如何迎接胜亲王归来,这一边,他拿起了那道先帝遗诏,走到炭炉边,缓缓引燃。 看着黄绸黑字和刺目的朱印在火舌中化为灰烬,他转过身,双眼猩红,似还有烈火在眸中熊熊燃烧。 “别忘了朕交代你们的事,一把匕首,带回一颗人头。”嘉盛帝道,“去吧。” 祝镕单膝跪地:“皇上,这一道遗诏,且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如今已然疯傻,难道天下人,能让一个疯傻残废的人,当他们的帝王?” 开疆却在一旁道:“若无异心,王爷早就该烧毁这封遗诏,根本不该留在身边,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他伪造在先,又派皇陵老太监造谣在后,终究是其心可诛。” 祝镕怒道:“你又无凭无据,不过也是揣测。” 开疆道:“一样都是揣测,我宁愿做对皇上有利的决定,而你呢?” 嘉盛帝道:“你们兄弟,情同手足,虽是异姓,比别人家同胞更亲近,怎么,这就要吵起来了?” 祝镕道:“事关重大,臣等一心为国,但难免有歧义,是臣失态了。” 开疆在一旁道:“皇上,臣愿前往刺杀王爷与世子,以免大齐百姓受战火屠戮。” 祝镕起身道:“你贸然杀了他们,才会引起战祸,纪州将士个个骁勇善战,皆以一敌十,你没见过,不要太想当然。” 皇帝叹气:“好了,你们吵的什么,朕还没着急。” 祝镕再次跪下,抱拳道:“开疆的用意,臣不是不明白,但皇上您已经答应了臣,若能和平解决,若能避免兄弟相残,您愿意一试,何不再等一等?倘或,胜亲王父子当真心存异心,也不必开疆出马,他该留下保护您,而臣必当履行承诺,前去斩杀他们的头颅。” 嘉盛帝坐到了龙椅上,命祝镕起来说话。 开疆冷声道:“难道皇上,只剩下你我二人可用?你也太自负了。” 嘉盛帝道:“是朕自负,还是祝镕自负,眼下还不好说,开疆,你便安心守护在朕的身边。再过几日,他们是单枪匹马来,还是带着军队刀枪来,自有定论,到时候,再让祝镕履行他的承诺。” 开疆领命,祝镕也僵硬地抱拳,嘉盛帝又道:“你们二人,是唯一见过这遗诏的,朕不打算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们的父亲和门外的大臣们,走出殿门,就都忘了吧。” 二人躬身领命,不久后走出大殿,方才等候在这里的大臣,有一部分去商议胜亲王进京的事,祝镕他爹也不在了。 但金东生还在,威武的体格,凶戾的气势,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年轻人,也许到这一刻,他还认定了自己的儿子,是死在祝镕的手里。 兄弟俩一直没互相说话,径直回禁军府调遣人手,叮嘱之后几日的各项事宜,在宫闱进进出出,巡查各处关防,一直忙到天黑,两人才正经又见了一面。 他们背对着脱下禁军铠甲,开疆关上柜门,说道:“这样一来,他会不会更怀疑?毕竟我们两个,绝不像是能吵起来的。” 祝镕淡淡地说:“现在他怀疑全天下的人,就算是我爹又如何,金东生也未必得到他全部的信任,你想留在他身边,现在你做到了,至于我,且看形式如何变化。” 开疆问:“有没有可能,真的能和平解决,让他们一家安然退回纪州?” 祝镕颔首:“当然,其实他也害怕,真打起来,并无多少胜算,他甚至从未经历战场不是吗?眼下这些话,不过是涨自己的士气,身为帝王,总要狠绝一些。” 开疆道:“那遗诏,到底是真是假,先帝也太狠了,为何不活着时,就废了太子,何辜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岂不是将家国百姓推向战火?” 祝镕摇了摇头:“帝王家的事,谁能想得明白。” 事到如今,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他们作为见过遗诏的人,等同是又被皇帝捏了一道命门,祝镕不能让好兄弟再卷入更多的麻烦。 因此,关于他家岳父模仿先帝笔迹,遗诏真伪一事,只字未提。 待夜深回到家中,很快就被父亲叫去,祝承乾很想知道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但祝镕自称并没有见到遗诏。 祝承乾很是浮躁:“是皇帝命你保守秘密?” 祝镕淡淡地说:“保守秘密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知道,父亲难道不想一想,皇上若故意制造矛盾,离间你我呢?” 祝承乾沉沉一叹:“也罢,但愿你心里明白,牢记自己的使命。镕儿,为君者,到头来都是一样,至少当今并非祸国殃民的昏君,也不存在谁比谁更适合做皇帝。你我要选择的,是更容易驾驭的人来做帝王,如此才能实现你对天下的抱负。而那胜亲王父子,你能驾驭得了吗,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一旦得势,我们必定会被扫出朝堂,再无今日。” 清秋阁里,扶意终于等回了丈夫,为了翠珠的事,她笑靥如花满身喜气,祝镕一进门,心情就不同了,拥着心爱的妻子,深深一吻,便是心怀舒畅。 扶意拉着他坐下,要他进些宵夜,待侍女们都退下,才问:“看见了吗?” 祝镕点头:“只我和开疆,连我爹都没看见,想来皇帝是故意的。” 扶意问:“写的什么,能辨真假吗?” 祝镕严肃地说:“真假难辨,但遗诏上……”他的神情越发沉重,“先帝遗诏上写着,倘若当今昏庸无道,胜亲王可取而代之。” 扶意心口一紧:“这……我也闹不明白,是真是假了。” 第411章 扶意想不通的事 祝镕说:“我们若不知有父亲帮忙伪造这一环,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见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刺激到皇帝。若是真,便是先帝又一次将他逼入绝境,若是假,胜亲王想要挑衅他,甚至故意让人偷走了遗诏,明摆着要逼他开战。” 扶意道:“你答应了皇帝,王爷若带兵而来,你就……” 祝镕端起粥碗,像是要避开这个话题,但他终究不能瞒着扶意。 扶意说:“那么多的路,你总要选一条走,不论你选哪一条,我都不会怪你。” 祝镕点头,继续吃东西。 扶意说:“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但……我未必愿意走你选的那条路。” 祝镕看向她:“我明白。” 扶意说:“镕哥哥,别做任何人的棋子,你的牺牲毫无意义,该打的仗总要打,不如好好活着,将来匡扶天下。” 祝镕放下碗,伸手抚过扶意鬓边的碎发:“有我在,不怕。” 扶意眼睛泛红:“我知道。” 祝镕说:“开疆选择了留在皇帝身边,我帮他办到了。” 扶意问道:“他的确说过,他要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到底为什么?” 祝镕安抚她:“那也是他自己选的路,为了郡主也好,为了天下,为了他的家族也罢,我们无权干涉。” 扶意沉沉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我们怎么安排奶奶,还有三叔他们?” 祝镕说:“现在已经出不去了,那日出城敦促防灾时,遇见秦太尉家的少夫人要离京回娘家省亲,出不去,说是上面有命令,官宦家眷一律不得离开京城,可见皇帝防的,就是通敌吧。” 扶意问:“那普通百姓呢?” 祝镕道:“需要到府衙办理路引,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或包庇通融,派了三个部门互相监督,一份路引上要三个衙门的盖章,手续十分繁琐。” 扶意直摇头:“他有这么多的心思,用来对付赞西人,守卫边境该多好。” 此时,翠珠进门说:“公子、夫人,大公子来了。” 祝镕起身迎出去,平珞在门外不进来,说是夜深了,不愿打扰扶意休息,与弟弟站在门下说:“明日送韵之回家,你不必过去了,少不得给他们磕头赔罪,没得带上你。” 祝镕道:“我明白,可是哥不要太委屈自己。” 平珞想了想,问道:“镕儿,朝廷是不是要出大事,皇帝和胜亲王?” 祝镕垂眸道:“不好说。”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一阵,平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在我眼里,天下大义固然重要,但你的性命更重要,千万保重,莫要身犯险境,有什么事,和家里商量。” 祝镕用力点头:“我知道。” 平珞看了眼卧房里的灯火,说道:“扶意跟了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她那样有志气的女子,要的绝不是我们家的富贵荣华。若有什么事,哪怕我们都不值得你在乎,想想扶意,想想她腹中的孩子。” 祝镕心里不好受,在兄长面前,他也会本能地期待被庇护,毕竟从小,都是哥哥在保护他,但如今他却丢下哥哥,一个人跑得很远很远。 隔天上午,二夫人带着长子平珞一起,将闵延仕和韵之送回家中,备下了重金厚礼,芮嬷嬷也一并相随,代表老太太替他们家三夫人赔罪。 闵夫人自然是百般刻薄刁难,但后来闵老爷散朝回到家中,他不愿惹是生非,既然祝家态度如此诚恳,和和气气地就接受了。 闵延仕因忤逆母亲,被罚跪在祠堂思过,但这件事上,韵之除了打了个丫鬟,甚至没和婆婆正面冲突,负气回娘家并不稀奇,闵老爷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让妻子为难她。 而韵之回来,除了奶娘和绯彤,原先陪嫁的下人没再跟过来,也不选这家里的人,是祖母做主,为她另外从外面或雇或买,与闵家不相干。 不论如何,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刚有几分太平,这日下午,赞西边境八百里加急。 马蹄踏碎了京城的街面,带血的急报送入皇宫,雍罗国派兵与赞西联盟,攻打大齐,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大臣们被紧急召入皇宫,眼下边境只有部分纪州将士留守,哪怕再如何精悍强大,也抵不过敌方大军十几倍兵力的轮番攻击,平西府一旦失守,雍罗国与赞西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朝堂上,众人商议调遣何处兵力前往平西府,有认为世子项圻责无旁贷,且纪州兵力强悍,战无不胜。 但也有人认为,冬季是北方毛子烧杀抢掠的频发时节,纪州兵力一旦薄弱,百姓遭难,到时候平西府与纪州两面受敌,大齐必受重创,若再引发南边的不安,后果不堪设想。 “南边有靖王府,只要不动他们,就不会有事。”皇帝沉沉地说罢,朗声命令下旨,命靖王固守靖州,寸步不得离开。 却在此刻,金东生阔步走上前,主动请缨:“臣愿领兵前往平西府。” 金东生麾下兵力,自从剿灭明莲教后,就一直驻扎在京城外不曾挪动,将士们日夜训练十分刻苦,官员百姓都看在眼里。 但因他手下的人,渐渐浸润在京城各个出口关卡,干预皇城巡防,大部分人都默认了,他被皇帝编为了禁军之外,另一支守护天子的军队。 眼下胜亲王重现人间,五年前他究竟是遭敌人袭击,还是受皇帝的迫害,一直都是官员之间的传说。 事到如今,人人都提防着父子二人的复仇,于是很自然地将金东生在京城,视作是防备纪州人,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请缨,要去平西府抗敌。 皇帝沉沉一叹:“眼下,只有你的兵力,可灵活调动,你且先去阻拦他们的攻击,朕会再调兵遣将,前来增援。” 这一天直到日落天黑,城外传来的轰隆声才渐渐安静,扶意在内院陪伴祖母,有下人来传话,说城外的军队都走了,往赞西边境去。 芮嬷嬷说:“消息传开后,三夫人亲自跑去国子监,守在四公子的课堂外,散了学就带回来,叫人奇怪的是,四哥儿竟然没和三夫人吵架,乖乖地就跟着回来了。” 老太太说:“换一个将军,平理或许就闹着要跟去了,偏生是他舅舅,他是看不上的。” 芮嬷嬷说道:“待金将军再次建功立业,往后那金夫人在京城,怕是要横着走了,听说府里的姨娘已经有身孕了,金夫人自己不能生了,也没放弃再要个儿子。” 老太太不屑:“这是他们家的事,老三家都不在乎,我们何必在乎。” 芮嬷嬷发现扶意在一旁发呆,笑问:“少夫人,您想什么呢?” 见祖母和嬷嬷都看着自己,扶意尴尬地一笑:“大概是困了,最近总犯困。” 老太太说:“家里如今人口少,过年不必太铺张,简简单单一家人吃顿饭便是了,你不要太辛劳。” “孙儿知道。”扶意笑着答应,没多久就被祖母劝回去。 离开内院往清秋阁走,她被稳稳地搀扶着,自己根本不用看地上的路,于是又腾出脑子来想今天的事。 为什么是金将军去边境,雍罗国即便有野心对抗大齐,赞西人为何能答应联盟,让雍罗国的军队从他们的国土上踏过,难道不怕雍罗国反水,先拿下他们,赞西国主绝不傻至此。 扶意想不通,总觉得这事情里,有哪里是不通的。 更重要的是,皇帝心里最大的敌人,正一步步逼近京城,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撤去了自己的臂膀。 远离京城的小镇上,胜亲王府一行在此投宿,因王爷“身体虚弱”,队伍行进得极慢,因此也不耽误接收各地的消息。 赞西边境战火重燃,和金东生领兵前去抗敌的消息,一前一后到达胜亲王的手里,而此刻,他原先抽掉走的纪州军队,和这些年集结的兵力,也正秘密地朝着他们聚拢而来。 此刻,父子二人在地图上研究雍罗国与赞西联军可能入侵的行军路线,项圻沉重地说:“这五年,赞西人在雍罗国的支持下,兵力大增。” 胜亲王皱眉:“在你看来,金东生是他们的对手吗?” 项圻道:“不好说,在京城时,儿子去看过他麾下将士的训练,也算得强悍。” 胜亲王说:“我一直以为,他留在京城,是皇帝对付我的另一道防线。” 项圻道:“镕儿传来的消息,说皇帝答应了,会不会,他真的不想和我们为敌?” 胜亲王怒道:“即便他这里说得通,雍罗国和赞西人怎么回事,赞西人一向在我大齐和雍罗之间左右摇摆,占着地利之便,从两国收受好处,而任何一方强大对他们都不利,他们绝不希望雍罗与我大齐开战。联盟?你信吗?” 第412章 闵延仕的行踪 夜色渐深,闵府祠堂外,韵之带着绯彤来接人,这罚跪也该有个限度,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回去,叫韵之好生恼火,究竟是闵延仕太傻,还是他爹娘太狠毒无情。 祠堂值守的下人,收了少夫人的好处,自然诸多方便,由着韵之闯进去,然而祠堂正厅里,只有空荡荡的蒲团摆在列祖列宗排位下,并不见人影。 “外面的人,可没说公子已经走了,说还在里头呢。”绯彤道,“难道公子解手去了?” “那也要从正门出去。”韵之转了一圈,果然没有丈夫的身影,正要再出去找找,边上突然有动静,她和绯彤眼睁睁看着闵延仕从窗户翻了进来。 夫妻俩对视,闵延仕先笑了,韵之忙不迭跑上来:“去哪儿了,怎么从这里回来?” 闵延仕却问:“你几时来的?” 韵之说:“刚到呢,外头的人说你在,可你却不在,我正要找他们问话。” 闵延仕比了个嘘声,对绯彤也说:“别说出去。” 绯彤机灵,便独自到门外守着,韵之拉着丈夫到灯火下仔细看,摸到他满身冰冷,方才应该一直是在外面,恐怕都不在家中,是出了宅子去的。 “去办很要紧的事吗?”韵之问,“今天朝廷出大事了,你知道吗,金东生带兵往赞西边境去了。” 闵延仕颔首:“我知道,我的确去办要紧的事,但一时半刻与你解释不清楚,等我之后慢慢说可好?” 韵之说:“我倒也不感兴趣,知道你没傻乎乎地跪死在这里,我就安心了。总也不见你回来,你爹娘又不松口,我实在坐立不安,你没事就好。” 闵延仕反而心疼她:“今天陪着我,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在祖母身边,你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韵之摇头:“能屈能伸嘛,我就当是跪了天地,我才不在乎呢。再说了,有了你爹娘,才有了你,就看做是感激他们将你带来人世。” 闵延仕说:“就连我都不感激的事,可如今想,哪怕为了你,我来这人世总算也有意义了。” 韵之明白,这就是丈夫在过去,身上总带着悲伤甚至凄凉的根源,原来这一切,都是来自他的双亲。 韵之不仅能理解,更感同身受,她若不是有祖母庇护,而是在爹娘身边长大,那日子可想而知。 “饿了吧,我们先回去。”韵之说,“听说这次边境上,可不是赞西几个小毛贼来抢东西,是雍罗国和他们联盟来侵略咱们,金东生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那件事,我们能暂时安心了。等他再回来,就更查不出什么了,你别再放在心上,都过去了。” 闵延仕说:“抛开私怨,我还是盼着他能旗开得胜,早日击退敌寇,凯旋归来。” 韵之扶着他往门外走,说道:“自然以家国为重,要不我也不能答应跟你回来。” 闵延仕道:“事过之后,我们就搬出去,将来我爹娘不在了,他们若还要我继承家业,那就到那时候再说。” 韵之笑得眼眉弯弯:“你放心,我可不会忘,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是要走的。” 闵延仕为她戴上风衣帽,问:“冷不冷?” 韵之反是好奇:“不过,我们原先说的大事,并不是边境的事,是指胜亲王回京吧。” 闵延仕点头:“但我想,眼下有了这么大的事,原先所担心的事,恐怕不会再发生。皇上也好,王爷也好,都会以天下为重。” 韵之说:“不然,他们真要打起来吗?” 此刻,深宫里,杨皇后踏过太液池长桥上的积雪,来到被冰雪覆盖的岛上,便皇帝临水而立, 脚下虽有炭盆,身上虽有貂绒,这冰天雪地里如此长久地站着不动,终究不是办法。 “皇上,臣妾来接您回去。”皇后道,“又有几道加急军报送来了。” “皇后,你猜猜先帝的遗诏上,写的什么?”嘉盛帝问。 “臣妾不敢。”皇后道,“臣妾也不愿知道,既然您已经将遗诏烧毁,那就只当不存在吧,更何况,真假难辨不是吗?” “是真的,父皇的亲笔遗诏,父皇的字迹,朕绝不会认错。”嘉盛帝说,“更何况那御印,一直保存在宫里,他如何能得到。” 杨皇后沉下心,便问:“皇上想告诉臣妾吗?” 嘉盛帝说:“在你看来,朕究竟哪里比不上他,行军打仗?那是先帝过去根本不让朕离开京城,这怎么比?” 第413章 撕毁承诺 皇后干脆利落:“眼下纠结这些,已毫无意义,皇上杀了他便是。天下是您的,皇位也是您的,先帝宠爱他又如何,到头来,他们父子都逆不过命运,您才是最后的赢家。” 嘉盛帝看向妻子,微微摇头:“不,你不懂……” 皇后上前道:“臣妾懂,至少臣妾明白,您站在这里,改变不了任何事,您必须冲破禁锢在您身上的枷锁。五年前,您已经挣扎了一次,那不妨五年后,再拼一回。” “你?”嘉盛帝竟是无言反驳。 “皇上。”杨皇后搀扶他,转身看向岛上的亭台,“这里曾有宏伟的宫殿,但并非太祖为秋皇后所建,而是曾用来哀悼结发之妻。三百年来的传说,都说当初那把火是秋皇后放的,她最终为自己将宫殿,建在了大殿之后,于是三百年后,臣妾才能站在您的背后。皇上,您一样是他们的子孙,您从不比任何人差,事到如今,我们放手一搏,杀个痛快。” “朕……”嘉盛帝的手,微微颤抖着,但最终平静下来,“杀个痛快,朕要杀了他!” 翌日,京城上空的天格外阴沉,因边境战事吃紧,祝镕和祝承乾都早早要入朝,天未亮他们便已出门。 扶意送走丈夫后,一阵恶心晕眩,不得不补眠又小睡了片刻,醒来便是看见满天阴沉。 “时辰已经不早了,可天像没亮过似的。”香橼给小姐梳头,一面命小丫鬟再点几盏蜡烛,小心将发簪插入扶意的发髻,说着,“今天怕是又要暴风雪,如今城里城外进出不方便,米价菜价疯涨。” 扶意从首饰盒里拿起沉甸甸的金簪看了眼,放下后道:“香儿,你且理一理,我们屋子里还有多少现钱,要铜钱。” 香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去办,和翠珠忙活了大半天,把扶意手头的钱全收起来,大部分铜板还是刚进门那会儿,打赏下人时预备的,七拼八凑,还剩下一百多吊铜钱。 然而铜钱沉重,只一百多吊,香橼和翠珠就搬不动,弄好了叫来扶意看,她伸手推了推,翠珠忙说:“夫人仔细闪了腰。” 香橼问道:“您要派赏赐用吗?” 扶意没说话,命她们看好,别叫其他人看见,便披了风衣往内院来,与老太太商议后,将祖母这边的现钱也做了清算。 老太太平日里时不时就有打赏,现钱不少,凑出两箱子铜钱,能有二三百两银子。 芮嬷嬷自责:“总怕不够,去兑了来,没想到越攒越多,您不理一理,今年还要去换呢,奴婢也是老糊涂了,算不清账。” 老太太问扶意:“你要这么多铜板做什么?” 扶意说:“找地方藏到家外去,以备不时之需,要紧时候,银票金银都不能动,一动就惹人瞩目,手里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而这些足够几年的口粮。” 老太太惊讶地问:“是镕儿吩咐你做的?” 扶意摇头:“镕哥哥他现在弦绷得紧,就等王爷一行人的消息,这些事怕是都顾不得了。外头的事我帮不上忙,家里的事总还能料理,奶奶您别紧张,我只是有备无患,天塌不了。” 她说罢,便赶着暴风雪来临前,离开了内院,老太太一路跟到门外,见扶意在廊下仿若无事地与二位姨娘说笑,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芮嬷嬷的手。 “老太太?”芮嬷嬷道,“这是怎么了。” “我那糊涂儿子,得了这样好的儿媳妇不自知。”昏暗的天空下,老人家眼中有光芒,“不论谁做皇帝,大齐想要再三百年基业不难,但祝家想要再往后三百年,就在这一代孩子身上了。” 这件事,扶意托付平理去办,他每日出入学堂,或是和同窗们到处游玩,可以自由去很多地方也不显眼,他按照扶意的吩咐,将这些钱分别藏在了三个地方,以备日后急需。 这天夜里,祝镕回到家中告诉扶意,边境战事是真的,雍罗国伙同赞西人攻打平西府,眼下留守在那里的纪州军队和原先的边军,正殊死抵抗。 “双方兵力强弱悬殊太大,且并非我们太弱,而是他们太强,绝不是临时拼凑贸然来犯,像是蓄谋已久。”祝镕的眉宇间,缠绕着散不去的怒意,一拳头砸在桌上,“可如此大的动静,我朝潜伏在赞西的探子,怎么可能不察觉,为何不报上朝廷。” “会不会已经被招安?”扶意说,“又或是被消灭了,他们继续假冒我们的人,与朝廷取得联络。” 祝镕摇头:“不可能,大齐密探机构,极其精密且错综复杂,前线出了问题,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入朝廷,招安也好,死了也好,不可能给他国冒充联络的机会。” “但是,朝廷会出问题。”扶意神情严肃,“你并不是密探头子,手中权力有限,所知所闻更有限,终究是朝廷给出什么说法,下面的人照着听,要错,那就是错在我们自己。” 祝镕沉重地点头:“是这样。” 扶意握着丈夫的手,想要他松开拳头,温柔地说:“他们已经打来了,最遭的结果已经在眼前,等有一天击退了雍罗赞西,再想法子算这笔账。镕哥哥,冷静一些,现在焦灼浮躁,只会乱了心智。” 就在此刻,窗外狂风大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屋檐下的灯笼全被吹落熄灭,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夫妻二人立在窗下,虽不受风雪侵袭,可内心比漫天狂卷的雪花还要乱,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场暴风雪,终究是来了。 扶意冷冷地说:“我好像知道,皇帝要那么多的钱,送去哪里了,若是真的,你还会坚持吗?” 暴风雪过去,为了不让繁华的京城被掩埋在大雪之下,风停雪止的那一刻,家家户户都出门扫雪,最要紧是屋顶的积雪,每年都有人因积雪坍塌砸落而伤亡。 京城尚且如此,临近的城镇必然也受损严重,可就在祝镕都以为,胜亲王一行会受暴风雪阻拦,这一家人竟然冲破冰雪如有神助般,昨天早晨来报,还说快马加鞭都要走五天的路,今天传来的消息,王府一家距离京城,仅两天的路程。 天晴后,韵之就赶回家里来,担心家人的安危,她去倚春轩看大嫂嫂和孩子们时,香橼按照小姐的吩咐,将绯彤带来清秋阁。 绯彤本以为,少夫人是要问问她二小姐在婆家这两天好不好,没想到,扶意托付了她另一桩重要的事。 “这盒子里,是十万两银票。”扶意对绯彤说,“你带回去,悄悄收进韵之的嫁妆里,别叫她知道。” 绯彤很慌张,紧紧抿着唇,不敢接过手。 扶意笑道:“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心里藏不住事,我也不愿吓着她。而你呢,在闵府里,有没有听下人嘀咕些什么?” 绯彤猛点头:“都说……京城里,朝廷里马上就要不太平。” 扶意道:“正是,但到底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为了家人多留几手准备。这十万两银票,我已经转到韵之名下,花出去也好,去钱庄兑换也好,以她个人名义即可。你替她收起来,放在她可以找到的地方,将来真有要花钱的时候,她自然就看见了。” “可是……” “绯彤,这么一件小事,你能做到。”扶意郑重地说,“我把二姑娘,托付给你了。” 如此,韵之在毫不知情下,带回了一笔巨额银款,而就在这天午后,密探急报入京,祝镕派出去的眼线,也几乎同时收到消息。 果然,王爷并没有遵守对他的承诺,他麾下兵力,正从四面八方汇聚,一旦集结,兵临城下,破城逼宫易如反掌。 静谧的大殿中,窗门紧闭,自然光进不来,只有烛火昏暗,开疆挎刀守护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阶下跪着祝镕父子,在他们的手边,有匕首和毒药。 “如朕所料,他违反了对你的承诺,镕儿,他们还有两天的路程,你赶去刚好半路相逢,一来一回,后日的此刻,朕要见你带着他们的人头,回到这里。”嘉盛帝冷声道,“自然,朕会另派密探协助于你,但眼下他们必定防备森严,想来只有你可以接近。对了,留下所有女眷的性命,朕也不杀你长姐,也会替你照顾好京中的家眷。” 第414章 不过是下了一盘棋 时下,腊月已过半,按照往年惯例,从天家到皇亲贵族、文武百官,本该热热闹闹预备着辞旧迎新。 但今年,整座京城笼罩在压抑的恐惧和不安中,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何时来临。 祝家父子回到家中,彼此一路无语,将近清秋阁时,祝承乾忍无可忍,当着下人的面怒斥儿子:“我说的话,偏不听,早早在边境就带回他们的头颅,何至于今日,有捷径不走,非要绕远路,就要把的小命也搭进去了。” 扶意隔得很远,只隐约能看见远处廊下的身影,公爹气急败坏,从举止就能看个明白,她零星能听见几个字,具体说了什么,还不得传过来。 “我们回去吧,别让大老爷见到我。”扶意懒得多费唇舌,对身边的人说,“我就等在门后。” 众人会意,纷纷退回门里,只留下两个看门的。 不久后,那怒火冲天的责骂,就能听得明白,但无非是重复着,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 “好自为之吧!”清秋阁外,祝承乾重重撂下这句,满身怒火地离去,祝镕作揖相送,刚直起身来,微凉但柔软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掌。 “都听见了?”祝镕苦笑着对扶意说,“我说的吧,我并不是他最在乎的。” 扶意淡然:“如今兴华堂里冷冷清清,想来父亲骨子里是独来独往的,他并不贪热闹繁华,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镕哥哥,走吧,我都准备好了。” 祝镕不解,问道:“准备了什么?” 出门的衣裳、挡风的护膝、贴身的皮甲、创伤药,还有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的钱袋,短刀匕首,祝镕自己就有,这不需要扶意张罗。 她小心地将护心皮甲为丈夫穿上,香橼和翠珠捧着中衣、棉袍等在一旁,一层一层,到最后,香橼又捧来了厚实的风衣。 “我自己来。”风衣太沉重,扶意扬不起来,祝镕便自己披上身,然后半蹲下来,好让扶意为她系带。 扶意一直眼眉含笑,完不像是要送丈夫去危险之地,甚至明知道他身负皇命,要去刺杀王爷父子,刺杀她最敬仰的人,她都没有因为立场的相悖而反目。 “都好了,这样子就算在风雪里跑,也冻不着。”扶意心满意足,退后一步看,又道,“停马休息时,千万用帕子把脖子里的汗水擦干,要及时烤火,不然转眼就会着凉,不可大意。” “知道。”祝镕答应。 “路上小心。”扶意眼含深情,“镕哥哥,千万保重。” 祝镕上前拥过妻子,便是深深一吻,心与心交融在一起,不用再多说任何话。 “保重。”松开后,祝镕抚过妻子的脸颊,“等我回来。” 扶意含笑答应:“我等。” 目送丈夫离去,站在门下看他的身影从院门外消失,扶意转身往回走,越走,脚下越虚浮,所幸香橼和翠珠在边上搀扶,不然她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这一别,是生与死的永别,还是家与国的分道扬镳,扶意根本猜不到,但她知道,丈夫有事瞒着她。 就在她尽力安排家人去处,留下后路的同时,祝镕他似乎,也早在心中有了局的画面。 但扶意一直没敢问,她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心中所想,她怕短暂的夫妻缘分,会更早的结束。 “小姐,您没事吧?”香橼担心不已,“传个郎中来瞧瞧吧,可别动了胎气。” 扶意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便是此刻,前门传来消息,三公子离家而去,只是转身间,禁军来人了,之后家里只进不出,实在要离府,必须由皇帝点头。 这一边,祝镕策马奔向城外,半路上遇见了闵延仕,寒风猎猎,他同样骑在马背上,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蓦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可彼此仿佛只是路过般,祝镕无暇再多说什么,与他擦肩而过。 闵延仕调转马头,看着祝镕远去,手中紧紧攥着缰绳,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后,努力将心沉下,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转天下午,扶意在清秋阁教怀枫和嫣然背诗,得到奖励的两个孩子,嘚瑟着要去找母亲炫耀。 扶意缓缓起身,看了眼边上的时辰钟,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倘若一切顺利,祝镕和王爷一行,该遇上了。 就在距离京城一整日车马路程的山脚下,祝镕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大批队伍,军队装备精良、人强马壮,顺着他们的行迹,找到了王府大营。 祝镕被他们拦下,以为自己会被搜身,而他带着毒药、还有沾染毒汁的匕首,换做谁,都看着不安好心。 却见大姐涵之骑马而来,祝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长姐穿戎装,高贵美丽的姐姐,也有这英姿飒爽的一面。 “这是我的弟弟。”涵之对守备的将士说,“父王命我来接他。” 祝镕心里一咯噔,在将士放行后,走到姐姐马下,为她牵起缰绳,并问道:“王爷知道我会来?” 涵之说:“眼下整个京城,能接近我们的,只有祝家子弟,连项氏皇族也无法得到我们的信任,不是,还会有谁?” 祝镕不再说话,为姐姐牵马前行。 涵之说:“本该姐夫来接,但他已经走了,王爷因身体不适,多休息一天再动身,算着日子,刚好也能把等来。” 马匹停在营帐前,涵之利落地下马,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探入他的风衣,像模像样地搜索了一番,摸到了一切不该出现的东西,可她一件都没拿出来。 “进去吧,王爷在等。”涵之道,“我在这里等。” 祝镕沉下心,在营帐门前侍卫锐利的目光威逼下,只身走了进来。 营账里只有一张床,烧着炭炉取暖,但看得出来,原先有桌子在这里,地毯上还落有泥沙,像是从行军布阵常用的沙盘里掉落下来,这营帐驻扎在这里,似乎并非一两天了。 祝镕想不通,这么多人,是如何将三天的路程,在一日之内就走完, 又为何到了这里突然停下。 还有,姐姐说世子走了,他去了哪里? “离开京城时,可有发现异常?”胜亲王开门见山地问,“京城外守备如何?” 祝镕摇头:“晚辈行走匆忙,未及细查,不过……” 王爷淡定地问:“不过什么?” 祝镕道:“路遇妹婿闵延仕,擦肩而过时,他留下一句话。” 王爷想了想:“闵家的那个孩子,我记得,品貌端正,文质彬彬的书生。” 祝镕道:“他告诉我,本该紧随金东生部队奔赴边境的粮草,被扣下了,这样的情况,曾经出现过一次,便是金东生去南方剿灭明莲教老巢时,皇帝似乎提前就知道战事不会拖太久,运送的粮草的数目不对。” “擦肩而过的一句话,足够想这么多?”王爷笑道,“们倒是很默契。” 祝镕躬身道:“晚辈与他,同窗十数载。” 王爷说:“我听姐姐讲了,京城贵府子弟中,不乏英勇少年,们祝家,更是人才辈出。” 祝镕都到这里了,哪怕动手刺杀王爷之前,他也要先把一些事弄清楚,于是问:“您违背了和晚辈的承诺。” 胜亲王笑道:“难道,又真的相信我?自然,我不该欺骗一个少年,不错,我违背了承诺,从一开始,不过是利用去拖延时间,暂时稳住皇帝的心。” 祝镕问:“您从没有想过放弃复仇?” 胜亲王道:“他不配。” 祝镕垂下目光,双拳紧握:“王爷您该明白,我此行的目的。” 胜亲王道:“可我不会让杀我,眼前有两条路,一是怎么来怎么回去,另一条路,就是跟我走。” “走?” “去边境杀敌。” 祝镕眉头一紧:“世子他?” 王爷颔首:“今日所见,不过是我兵力中的一小部分,姐夫已带着大队人马奔赴边境,还没赶来的队伍也转道往边境去。就不想想,三天的路,我们一天就走到这里,算一算方向,我们的目标是京城,还是边境?” 祝镕恍然大悟,以王爷的路线来看,这样走下去,他们将路过京城,直奔赞西边境。 胜亲王道:“金东生声势浩大地带兵离开京城后,绕了个圈又回去了,我那皇兄根本没打算去支援边境,他只想在京城设下埋伏,好将我斩杀于城门之下。” 祝镕道:“可您若带兵而来,金东生也好,京中禁军也罢,都不是您的对手。” 胜亲王说:“所以边境打仗了不是吗,他知道我放不下国土和百姓。雍罗国与赞西联手,胜败难定,他再派几个细作刺客行刺于我,待我死在边疆,他还能给我一个载入青史的英名。” 祝镕的拳头,咯咯作响。 王爷淡定地说:“镕儿,他从头到尾,都没把算计进去,不过是陪我们一起,下了一盘棋。” 第415章 只要是你认为对的 营帐外有将士来通报,道是一切准备就绪,大队人马随时可出发,只待王爷示下。 祝镕这才明白,为何他能看见装备精良的队伍毫无顾忌地暴露行迹,并将他引来此地。 他们这是要走了,目标不是京城、不是皇帝,而是赞西边境。 “想好了吗?”胜亲王看着年轻人,笑道,“跟我走,还是你自己走。” 事到如今,祝镕也没什么可顾忌,问道:“敢问王爷,您也只是,顺带将我算计棋局中?” 王爷说:“我向来爱才,去年深秋,我险些暴露踪迹,当时来查我的人,就是你。皇帝派出那么多探子,唯一将我逼入窘境的人只有你。自然,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那一次我完全是靠运气,才躲过了你的眼睛。” 祝镕回忆过去一次次的明察暗访,却丝毫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回,距离王爷最近。 胜亲王道:“我想你之所以愿意替皇帝办这件事,并不是真正为了杀我父子来建功立业,而是想我们落在你的手里,怎么都比旁人强,你能尽可能地保住我们的性命。” 祝镕不语,但紧握的双拳,稍稍放松了些。 王爷再道:“今日你站在这里,我若猜得不错,你早也布下了全局,纵然我只给你两个选择,可事实上你自己早已做好了选择。” 祝镕抬眸道:“晚辈惭愧,我没算到边境会打仗,战火燃起之后,又没算到皇帝会为了对付您,再次抛弃百姓放弃国土。而我之前所做种种,只是想,尽可能为家人留下退路。” 胜亲王说:“既然你已有万全准备,那就跟我走吧,待我将雍罗和赞西小贼收拾服帖,自然再回来,与我的兄长做个了断。” 祝镕说:“王爷,京城近在咫尺,您再走一步,天下就能易主。然而此去赞西路途遥远,哪怕耽误上两天,对整体战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胜亲王笑:“你是在试探我吗?” 祝镕抱拳道:“您若夺得大权,执掌天下,对战事更有利。” 胜亲王道:“两天,足够千百人死去,百姓也好,将士也好,我一个也损不起。京城发生变故,必然动摇军心、民心,我大齐百年基业,从来是威震四海,边境固若金汤,若有一日叫外敌攻破,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已经从里头瓦解溃烂,大齐名存实亡。比起做皇帝,我更在乎的是守卫国土、保护百姓,那张龙椅,谁坐都一样。” 祝镕的心口热血涌动,他终于明白了扶意为何说,胜亲王是整个纪州的信仰。 王爷又道:“诚然,撇开这一切,两天时间足够我闯京逼宫,我可以先取天下,再保边境,且如此一来,还能保下你的家人,是不是?” 祝镕眼神一晃,避开了王爷的目光。 胜亲王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行军者保家卫国,若无舍小我之信念,难成大器。镕儿,你若要跟我走,从这一刻起,就必须将家人放下。说的残忍一些,你和涵之的家人,才是我的弃子。” 祝镕不禁又握紧拳头,听见门前有脚步声,便见一袭戎装的大姐姐进门来,对她的公爹说:“父王,天色不好,我们最好先出山,不然再迎来一场暴风雪,只怕大雪封山。” 胜亲王起身,纵然断臂,依然魁梧挺拔,声如洪钟道:“出发!” 他大步走出营帐,帐外声势滔天,涵之含笑走来,对弟弟说:“拿不到人头,你回去如何交差?父亲和你,在皇帝跟前的路,已经到头了,皇帝从来也没有真正信任你,他明知道,你绝不可能为了他刺杀王爷和世子,不过是利用你来找到我们,仅此而已。” “我明白……” “镕儿,不论你做什么选择,姐姐都不怪你。”涵之说,“但若有更好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前行。哪怕杀了我的丈夫家人,哪怕杀我了,只要是你认为对的。” 祝镕眼眸泛红,身子微微一晃,帐外呼声,震撼天地,相形之下,他是何等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涵之拍了拍他的臂膀,傲然转身,迎着寒风,无所畏惧地离去。 待祝镕走出营帐,大队人马已启程出发,将士们气势威武,目不斜视,根本没人再留意他的存在。 随行而来的马匹,停在了帐子外,想来是姐姐或王爷的安排,看着冰雪被将士们的足迹和马蹄踏碎,那不惧天地的气魄,一下一下震颤着他的内心。 这一边,涵之正要上马车,毕竟以她的体力,不足以策马行军,但她回眸看见,弟弟翻身上马,扬鞭疾行,从她的面前飞驰而去。 第416章 我要跟你走 大部队有序而迅速地前行,胜亲王高坐战马,但见祝镕一骑绝尘,直奔京城方向。 “王爷,祝镕若是去向皇帝告密,阻挡我军前行,耽误了时辰,如何了得?”副将在一旁,慎重而严肃地说,“您不该信任他,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密探。” 胜亲王笑道:“皇帝怎么可能让人知道,谁是他最信任的密探?那密字何来?放心吧,这孩子只是在和其他人争夺时间,和那些所谓的,皇帝最信任的人争夺时间。” 副将听不太懂,但还是接受了王爷的决定,更夸赞道:“的确,祝家儿郎厉害的很,我们上次险些被他查出踪迹。” 胜亲王朗声大笑,挥手道:“全速前进!” 飞马踏碎时辰,祝镕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跑完了一整天的路,是日深夜,他就到达了京城外。 他曾想要抄捷径,为了尽可能早地回来,却发现在那些他曾经告诉皇帝,最有利于埋伏军队,以抵御外敌攻打京城的地方,已经被金东生带兵占领了。 会有军队在那里埋伏,原本不稀奇,可他们竟然虚晃一枪,打着去边境增援御敌的旗号,出去绕了个圈又回来,抛弃边境百姓,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更欺骗了所有人。 昨日白天和闵延仕的相遇,是令祝镕意外的事,他不愿横生枝节,只能强行闯过去,可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闵延仕告诉他,金东生的随军粮草被扣下了。 去时祝镕就想要查金东生是否埋伏在那里,可他知道自己身边有密探监视,不能轻举妄动,但现在,无所顾忌,而且他跑得飞快,原本紧紧跟随的密探,应该是被甩开了。 果然,皇帝与金东生一丘之貉,过去明莲教闹得再凶,皇帝也仅以招安为主,从不曾派兵镇压,突然大刀阔斧地剿灭老巢,恐怕是明着剿灭,好在暗地里更疯狂地敛财。 放纵金家的人,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那个莽夫不可靠,不必对他设防。 皇帝终究是皇帝,能经历千难万险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继承大统,他怎么可能没些算计。 且说整个京城的关防,都在祝镕心里,他想要出入城郭,无人能阻拦。 此刻已然回到京城,避开巡防的衙差,顺利翻入自家大宅。 可没走几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待他要细看,从边上冲出来黑衣人,出手就发狠,招招要锁他命门。 祝镕先是闪躲了几招,此时又有人从边上出来,其中一人的身形,祝镕再熟悉不过,呵斥道:“平理?” 对方一愣,纷纷停手,平理扯下面罩,就着月色雪光定睛看:“三哥?” 几个少年都松了口气,祝镕再仔细看,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全是禁军装束,他问:“死了?” 平理说:“没死,打晕了。” “你们?”祝镕看向另外三人,他们也拉下面罩,秦太尉的孙子,林大学士的公子,还有户部尚书家的……都是平理的兄弟。 “他们要来救我,可我没让他们来救。”平理焦躁地解释着,“但是他们把人撂倒了,没办法,我只能把所有人都撂倒。这都是你走后,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全家连同大伯父都被软禁了,不能出门。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祝镕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冻着,我很快就回来,我带你们出去。” 平理好奇地问:“三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祝镕说:“一会儿跟你解释,先等着。” 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是他们兄弟中,念书最好的那个,脑筋也转得最快,他问祝镕:“您是不是去见了胜亲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平理闻言,急得不行:“哥,难道你杀了他们?” “没有的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你们啊。”祝镕拿这些少年们没法子,再次喝令,“千万别再乱动,外面都是皇帝的眼线,这家里也有,你们等我回来。” 静谧无声的内院,老太太的卧房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床幔里便传来慈爱的声音,祖母问:“是我镕儿回来了?” 祝镕心头一软,跪在了脚踏之上。 老太太起身拨开床幔,摸到了冰冷的脑袋和脸颊,笑着说:“可惜你大了,小时候必定就钻进奶奶的被窝,和我一道捂着。” 祝镕道:“孙儿如今,有媳妇的被窝了。” 老太太笑出声来,又赶紧自己比了个嘘声:“不能惊动别人是不是?” “是,奶奶,我回来,是向您还有扶意道别。”祝镕说,“赶着天亮前,我就要离开京城,胜亲王的队伍就快过去了,我要追随他们一同赶赴边境。虽然打仗不多我一个人,也不少我一人,可我留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条,既护不住家人,也保不住自己,不如去从军。” 他简单扼要地告诉了祖母眼下的局势,皇帝早已料定他不可能刺杀王爷父子,不过是利用他来找人。 皇帝很可能已经私下割让了平西府,就算调来金东生,他想要对付弟弟的主战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京城,而是边境,要逼得胜亲王去战场,利用雍罗赞西来杀他的弟弟。 “这样的君王,再不值得我追随,事实上,直到我站在王爷面前时,我依然还对皇帝存有一丝怜悯。”祝镕冷声道,“可当我看见,明明京城就在眼前,皇位和天下唾手可得,王爷却毅然决然放弃这一切,选择奔赴边境,不愿抛弃任何一个百姓。我突然觉得,这些年对皇帝的忠诚,都成了笑话。” 老太太说:“他们果然没去边境,扶意猜到了呢。” 祝镕问:“扶意她?” 老太太道:“她今早来陪我用早饭,和我聊起天下的事,说她觉得金东生压根儿就没去边境,皇帝吃定了她们王爷心系天下,是可以为了保家卫国而舍弃皇权帝位的人,所以就算是骗了天下人,他也不怕骗不过自己的弟弟,因为他就是要逼他们去打仗。” 祝镕想起那晚暴风雪,扶意说她大概知道皇帝把钱送去了哪里,当时他们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如今看来,利用黑钱庄骗走的银款,很可能全送去了赞西和雍罗,一国之君,竟然借他人之手,来灭自家兄弟,残忍的允许他人践踏自己的国土,杀害自己的子民。 “镕儿。”老太太慈爱的声音,打断了孙儿的愤怒,她说道,“放心留下我们吧,你姑父在南边手握重兵,皇帝若敢把我怎么样,你姑父绝不会善罢甘休,奶奶留下不会有事。” 祝镕颔首:“我明白,大姐姐她想必也明白。” 老太太说道:“可是,你把扶意带走,能带上吗?” 祝镕说:“我想带她走,可她怀着身孕,只怕走不远。” 老太太笑道:“她的胎安稳了,自然长途车马不成,可慢慢地走,又或是你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我怕万一有什么事,你爹会把扶意送给皇帝做人质,好用来威胁你,而扶意的性子,怕是宁愿一尸两命,也绝不成为你的软肋。” 祝镕猛地抓紧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知儿莫若母。”老太太说,“就算你不相信,你也想想,扶意跟了你,到底图什么?纵然她心怀天下志气骄傲,她若是不在乎你,又何必嫁给你?你们是夫妻,不能分开。” 祝镕再不犹豫,起身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祖母磕头。 老太太说:“对了,你要不把平理也带走吧。” 祝镕心里好奇,祖母应该不知道他方才和弟弟遇上。 老太太则道:“昨夜你三婶婶来找我,说是有没有法子把平理送出去,她是知道这事儿可能往什么方向恶化,想要保住一个是一个,你看若是成,今晚就把平理也带走。” 祝镕领命,再向祖母叩首,不愿耽误时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老太太含笑相送,而后缓缓躺下。 她这一生,培养了这么一群为国为民热血正义的儿孙,也算是圆满了,纵然今夜一别,祖孙可能再不得团聚,她也能瞑目,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人世。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穿着出门的衣裳,风衣搭在一边,面前是简单的细软,香橼、翠珠都已经被她打发去歇着,她在等丈夫归来。 她的推算,倘若祝镕今夜归来,必定就是选择了王爷,那不论如何,她都要跟着丈夫一起走。 反之,镕哥哥今夜若不归来,就很可能在明天与皇帝约定的时候,带着王爷和世子的头颅回来。 到那时候,扶意也想好了,她会带上香橼,回纪州去。 她愿意尊重祝镕的立场和选择,也支持丈夫所有的决定,但往后的路,终究是该分道扬镳了。 房门忽然打开,熟悉的脚步声随着冷风一同灌进来,扶意心头一热,抓起手边的风衣和包袱,便迎到门前。 见到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离开的扶意,祝镕呆住了。 扶意却将风衣丢给他:“镕哥哥,替我系上。” “扶意?” “我们走吧。”扶意说,“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我在或不在都一样,可我要跟你走!” 第417章 走的是正道 祝镕需要向所有人解释的话,不必对妻子多说半个字,扶意知他懂他,于国于天下,纵然一开始站在相对的立场,可他们的信念始终在一起。 祝镕将风衣为扶意裹上,仔细系紧系带,拿过她的包袱,一手牵着扶意,转身就走。 平理和他的兄弟们,等来了哥哥嫂嫂,听闻三哥要带他一起走,平理固然激动,可不得不问:“你不是要我回来保护家人?” 祝镕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留下,不过是多一个人被皇帝关押,你翻不了天,我也一样。” 平理果断答应:“我什么都不用带,这就能走。”他转身对兄弟们说,“但我要先送你们回去。” 可少年们听说是奔赴边境杀敌,保家卫国,一个也不愿离去,要跟着祝镕一起走。 祝镕拒绝:“会连累你们的家人,使不得。” 林家公子却道:“正是法不责众,皇上才不能格外针对公爵府,我们的祖父、父亲们身居要职,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皇上若轻易裁撤罢免,朝廷必然大乱,谁还来为他当差办事?王爷奔赴边境抗敌,我等追随,并非背叛当今,他何来发难的借口?” 平理觉着很有道理,对哥哥说:“他们本来就都是姐夫的人,哥,你不是好奇我怎么和姐夫联络上吗?” 祝镕看了眼扶意,扶意点头,夫妻心意相通,横竖是要天下大乱了,就该让皇帝明白,他早就被孤立,这天下有的是为国为民的臣工和少年们。 “一切要听我指挥,出城后,还要先闯过金东生的埋伏。”祝镕道,“直到与王爷的队伍汇合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平理倒是担心扶意:“嫂嫂怀着身孕,如何使得?” 扶意道:“不妨事,反正现在不能骑马,到了安全地带,若没有法子带上我,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总之,我不能留在家里。” 她看了眼祝镕,不忍心说是怕自己被祝承乾送给皇帝做人质,不论祝承乾如何过分,她从没想过挑唆父子之间的感情。 事不宜迟,一行人离开公爵府,要赶在天亮前离开京城。 虽然人多,好在几个少年都穿戴夜行衣,黑夜里可隐匿行踪,但当祝镕要带着他们从来时路返回,这里的路口,竟然被重兵把守。 “会不会是皇帝下套,引你回来?”平理恨道,“可他为何不直接来家中抓你。” 祝镕命弟弟安静,将扶意交给他看护,只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带兵前来镇守的,竟然是太子。 眼下朝中城中,知道他离京去刺杀胜亲王的人并不多,而祝镕原就没穿夜行衣,他的出现,大可以是看做巡查关防,有人见了他,还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祝大人”。 太子见到祝镕,很是高兴:“父皇今日派我和四弟带兵守城,我来夜巡,见此处有疏漏,就带兵过来了。你来了正好,替我看看,可还有所欠缺。” 祝镕道:“腊月以来,京城关防极严,百姓进出困难。然年关将至,不论离京的还是返京的,如此便是阻了百姓与家人团聚,再有货物粮米无法出入,断了贸易,寒冬缺粮,城中物价飞涨。臣听说这个口子关防松散,是皇上有心留给百姓们,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好安抚民心。殿下此刻将其堵上,明日一早这里必然会聚集无数百姓,到时候更闹得人心惶惶。” 太子听闻,紧张不已:“你若不说,我岂不是要闯祸,我说呢,这些日子关防那么严格,怎么可能会有疏漏。” 祝镕抱拳道:“请殿下早些回宫休息,这里交给臣便是了。” 皇陵祭祖一行后,太子越发将祝镕视为知己,完全相信他的话,便道:“也好,关防一事,你比我擅长,这里就交给你了。” 祝镕躬身相送,眼看着大队人马随太子而去,心中念了声对不住。 而后像模像样地去敦促关防,没多久,就向弟弟发出讯号,平理他们拥簇着扶意,迅速通过城门,离开了京城。 且说金东生带兵埋伏的地方,原就是祝镕为皇帝所设,其中关卡暗道,祝镕比金东生还熟悉,要避开他的耳目,比出城门还要容易些。 当旭日东升,照着哥哥所指的方向先行的平理,已经和胜亲王一行汇合,得知扶意也跟来,涵之派了马车回来,祝镕亲自驱车,带着扶意追赶大部队而去。 自然,祝镕在京城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边,当从太子口中得知他昨晚半夜见过祝镕,还被骗撤了关防,嘉盛帝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但终究虎毒不食子,只是命人将太子送回东宫,不得再干涉朝务。 与此同时,祝承乾在家中听下人说,三少夫人不见了。 他闯到清秋阁,抓了香橼和翠珠便要严刑拷问,芮嬷嬷搀扶着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出现,老太太淡定地说:“五六个禁军侍卫还捆着,你赶紧去看看,别冻死了,不好向皇帝交代。” 祝承乾大骇:“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怕是你这个公爹太苛刻难缠,儿媳妇跑了?” “母亲!” “别大吼大叫,先想一想,你要如何向皇帝交代。” 祝承乾双眼血红:“您知道您纵容了什么吗,是要拉着儿子一起死吗?” 老太太说:“你想死了吗?我可不想死,还要好好活着,等我的孙儿们回来。” 东苑里,祝承业在书房不知忙碌什么,不搭理人也不见人,二夫人心急如焚,只能闯来倚春轩找儿子。 平珞和初雪难得一个清静的早晨,正在喂一双儿女吃饭,听说扶意和平理都不见了,平珞想了想,说:“他们私奔了吗?” 二夫人瞪着儿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平珞搀扶母亲坐下,正经道:“接下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母亲安心在家中,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 二夫人问:“到底怎么了,平珞,家里要出大事吗?” 不等平珞回答,他的近侍便来禀告:“家里的禁军守卫不见了,像是不等通报皇帝,二老爷就要自己骑马出门。” 平珞冷声道:“拿下,将二老爷关入书房里,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放走。” 二夫人吓得不轻:“儿子,你疯了,儿子,他是你爹啊。” 平珞说:“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告发大伯,他难道以为,告发大伯,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二夫人语无伦次,拉着儿媳妇问:“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句明白话。” 初雪温柔从容地一笑,再不是过去那怯懦卑微的小媳妇,安抚婆婆说:“我也不懂,娘,既然我们都不懂,那就听平珞的,他会护着我们的。” 二夫人急得直哭,怀枫和嫣然听见了,跑来抱着奶奶不叫她哭,二夫人搂着一双孙儿,对儿子说:“他们还这么小,你忍心吗?平珞,到底怎么了?” 平珞苦笑:“娘,我真不知道,可我相信,镕儿和平理他们,走的是正道。” 且说祝承业带着他所收集的,要告发兄长贪污受贿等等罪名的信件账目,已经过了中门,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派人抓了回去。 他大吵大闹也没用,上了年纪又非习武之人,几个小厮抓他易如反掌,书房里门窗都上了锁,平珞又将梅姨娘接去倚春轩,晓以利害。 祝承乾离家时,听说二弟被大侄子关了,冷冷一笑,可上轿前,不自禁地回眸望了眼家门。 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最可悲的是,到头来,他还是被儿子抛弃了。 此刻,闵府中,宫里有消息传来,得知太子遭皇帝重责并软禁,作为四皇子的外祖家,闵府上下似乎看到了希望。 众人围着闵老爷商量对策,如何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将太子撵出东宫,以扶持四皇子上位。 后面新人的院子里,闵延仕穿戴整齐,正打算进宫。 韵之捧着风衣站在一旁,说道:“我心里不自在,说不上来怎么了,总觉得不踏实。” 闵延仕自行接过风衣披上,看着韵之,温和地说:“别怕,任何事有我在,韵之,你要相信我。” 韵之皱起眉头:“你怎么也奇怪,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闵延仕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这么一说。” 他走到书桌旁,将几本折子带上。 韵之见了,说道:“我看你昨晚写了大半夜呢,是户部的事?总是这么拼,皇帝几时升你做尚书呢?” 闵延仕捏紧了手里的折子,但笑容依旧温和,更玩笑道:“尚书大人正当盛年,我做了尚书,他做什么,你怎么好坑我们的媒人?” 韵之嘿嘿笑起来,亲昵地推着他往门外走,叮嘱道:“早去早回,下午你若不回来,我就先去一趟公爵府,我想去看看家里。” 第418章 公爵府去不得了 闵延仕欲言又止,好在是背对着韵之,不怕没藏好心里的事。 努力冷静下来,才站定了转身,说道:“外头冷,就到这儿吧,我若不及回来接你,自己出门,一定穿暖和。” 韵之尚不知这天下的变故,即便心里有些没来由的不安,还是能笑靥如花地相送:“最好你来接我,但你也不要赶,凡事小心。” 夫妻话别,闵延仕捏着那两本折子,步履生风地离去,但走得越远,确定韵之再看不见他,脚下的步子就越沉重。 手中的折子,如磐石铅锤,他拿不动也不敢放,寒冬腊月掌心捂出了汗,不得不换手擦一擦。 “延仕!”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声音,闵夫人急急忙忙跑来,一脸欣喜地说,“太子被皇帝责备,关在东宫反省,天知道事犯了什么大事,连皇后的面子都撑不住。延仕,可千万把握这次的机会,指不定连你妹妹都能救出来。” 闵延仕微微欠身,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太子也好,四皇子也罢,就算是闵初霖的死活,此刻都与他不相干。 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必须做好这件事,可他心里没底,根本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会面临何种境地。 坐上进宫的马车,闵延仕深吸一口气,沉下心,静下神思,冷声道:“走吧。” 这日午前,城外传来消息,胜亲王在王妃和世子的照顾下,未至京城便已复苏了记忆,得知雍罗、赞西联合侵犯大齐,怒发冲冠,不及向皇帝请示,当机立断改道奔赴边境。 几乎同时,各种各样的传言流入京城,天知道那气势滔天的大军从何而来,宛如天兵天将,忽然就出现在了百姓的视野里。 他们威武齐整地路过每一个地方,百姓们得知是常胜将军重现人间,纷纷夹道欢庆,沿路送米送粮,尚未至除夕元旦,各地已然热闹过了正月。 唯独京城,一片肃杀气息,令人压抑难抒。 是日午后,韵之坐马车回娘家,半道上马车就停了,提前赶去通报的下人,满头汗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少夫人、少夫人……公爵府去不得了,方才小的还没到门前,就看见大队人马赶来,瞧着服色是禁军的人,将公爵府的们堵死了。您这会儿去,怕是进得去出不来,还是等公子回家,您和公子商量商量。” 韵之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车下的人说:“谁知道呢,今天胜亲王没进京,转去边境打赞西人了,这与公爵府什么相干,也没听说别的事啊。” 韵之心知这些下人不愿被牵连,便果断下了马车,吩咐道:“那是我的家,我必须去看一眼,我若是出不来了,你们告诉公子便是。” 绯彤一样下马车来,要紧跟着小姐,但韵之说:“你留下,有什么事,与相公他说的清楚。” “可是……” “听话,家里一定是出事了。”韵之紧张不已,“我早起就心慌,我就知道不好。” 说罢,留下绯彤和其他家人,韵之徒步往家里来,还没到门前,那些层层把守的侍卫就瞪着她,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失礼地对待。 “我是这家的二小姐祝韵之。”她鼓起勇气走到门前,朗声道,“我们家犯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守在这里?” 第419章 是我看错了你 几个禁军侍卫互相嘀咕了两句,问韵之:“要进去吗?” 韵之问:“你们可是祝镕麾下?” 他们冷笑道:“原禁军统领已经被皇上罢免,别废话了,你要进去吗?” “我哥他?” “你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就走远些,眼下此处是禁地,再胡搅蛮缠,莫怪我等不客气。” 韵之大怒,可她一个姑娘,花拳绣腿在女孩堆里还能霸道些,对付男人根本不顶事,只能忍下这口气,说:“让我进去。” 一人道:“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了,可出不来,除非有皇上的旨意。” 韵之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闯入家门。 进来后,大宅里头倒是好些,并不见那些面目可憎的禁军侍卫,下人们也没有被关押看管,虽然个个儿紧张焦虑,但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 “二姑娘。” “二小姐……” 路上遇见几位妈妈,围拢过来,纷纷道:“咱们家是怎么了,这看守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早晨大老爷抬出去五六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也有人说:“二姑娘,您怎么回来了,这会子怕是进的来出不去呐。” 韵之停下脚步,对众人道:“你们且照过去一样当差,就算真有什么事,必定也安排好你们的去留,我们祝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事的,你们别怕。” 她忽然听一位妈妈说:“三少夫人和四哥儿今早不见了,三公子前天就不见了,家里各种说法都有,二老爷又被大公子关了起来,这都叫什么事儿。” 韵之听得心里一片慌乱,急急忙忙赶来清秋阁,只剩下丫鬟婆子留守,连香橼和翠珠都被老太太叫过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翠珠和香橼好像也不知道。”门前的小丫鬟说,“昨晚少夫人难得睡得早,可偏今儿一早起来,人不见了,连个字条都没留下。” 行走在家中,穿过长廊,走过亭台,纵然繁花富贵依旧,可仿佛在梦里的迷宫,韵之觉得胸口压抑,喘不过气来,偏偏这不是噩梦,不会醒来。 终于在内院见到祖母,韵之忍不住哭了:“奶奶,出什么事,我们家怎么了?” 老太太无奈地说:“就知道,你这小丫头要回来,你回来做什么呢?” 在祖母的解释下,韵之终于明白哥哥去了哪里,扶意和平理去了哪里,但提到家中被看管软禁,祖母沉重地说:“我眼下得到的消息是,你大伯被弹劾告发,皇上今日立案调查。再过几天,这家里就不是这光景了,一旦证据确凿,抄.家恐怕在所难免,悉数罚没都不稀奇。” 韵之惊慌地看着祖母:“怎么会这样,我们家的家产,可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就算大伯父有贪,他去哪儿贪下这么大的家业?” 老太太笑道:“这道理,你同我讲不管用,要和皇帝讲,傻丫头。” 韵之握着拳头:“您还是先帝封的县主,是当朝一品诰命,满京城最高贵的公爵夫人,皇帝都不顾了吗?” “原就是天家给的荣耀,人家不想给了收回去呗,咱们家就算有三千年的基业,臣就是臣,没法子的。”老太太淡定地说,“别害怕,最糟糕不过是罚没家产,削爵革籍,只要能留着性命,怕什么?” “可是……”韵之抽噎着,四下看了看,“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我爹,也是勤勤恳恳为皇帝当差,我们一家人,哪一个对不起他对不起朝廷?” 芮嬷嬷将姑娘搀扶到一旁,安抚了几句后,用热水为她洗脸匀面,便是这时候,门外的人通报说,二姑爷来了。 “延仕!”韵之心里有了光,顾不得披上风衣就跑出来,闵延仕见了,忙脱下自己的风衣将她裹上,责怪道,“从那么热的屋子里跑出来,你也太不小心。” “延仕,我们家出事了。”韵之哪里还顾得起冷热,忙不迭地说,“你从宫里回来吗,皇帝说什么了,我大伯被关起来了吗。” 闵延仕没有回答,带着她径直来老太太跟前,行礼后道:“祖母,我要带韵之回去,此外已征求圣上应允,将大姐初雪和一双外甥都带回去。” 老太太沉沉地闭上眼睛:“好,去见你姐夫和岳母一面,和他们说罢。” 韵之愣住,呆滞地看着丈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延仕,你在说什么?” 闵延仕道:“我来接你们回家。” 他转身向老太太行礼,而后出门往东苑去,经下人指点,再转去倚春轩,平珞见到他,很是平静。 听说妹夫要带走妻儿,平珞想了想,说道:“初雪和韵之从此没了娘家仰仗,回去恐怕受欺负,你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们身边。就算要经历牢狱之灾,有爹娘在身边护着,怀枫和嫣然也不会害怕,我想,即便皇帝降下重罪,也不至于损我们的性命,我坦荡荡无愧天地,罪不至死。你就把韵之带走吧,妻儿我要自己留在身边。” 闵延仕深深作揖:“大哥如此决定,我也不强求,之后但凡能照顾到,我必然尽力。不过……” 平珞苦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爹手里不干净,他恐怕逃不过一劫。” 闵延仕再作揖,心中翻江倒海。 平珞说:“照顾好韵之,恐怕岳母会为难她,她虽不是随便能被人欺负的,可终究没了靠山,岳母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初雪从边上出来,将丈夫的风衣拿了一件给弟弟披上,温柔地说:“延仕,你也要小心。” 闵延仕握紧拳头,努力一笑:“我会的,姐姐,照顾好自己。” 离开倚春轩,再次折返内院,来来回回大半天的路,祝家宅院之大,非外人能想象。 如今这大厦将倾,一定有无数人想扒开公爵府的墙头,窥探里面的世界。 行至半路,有下人等候,说老太太不愿姑爷太辛苦,不必过去道别,已经将二小姐送到门下,就等姑爷带出去。 闵延仕便转身往外走,眼中所见,各处门下值守的婆子都整整齐齐站着,沿路都有人在扫雪,若不说这家里正遭难,谁看得出来,真真是百年世家的品格。 隔着很远,闵延仕就看见韵之站在门房外,他加快了脚步赶来,无奈地说:“韵之,大哥他不愿……” 忽然一道手影闪过,啪的一声重响,闵延仕的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边上的下人虽然受惊,可都没有阻拦。 “是你落井下石?”韵之含着泪,咬牙不叫自己哭出来,浑身颤抖,恨意冲天,“是你告发了我家,闵延仕,你想做什么,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 闵延仕稍稍活动了一下脸颊,站直了说:“你知道了?” 韵之指着门外的禁军:“他们说的。” 原来下人们护送二小姐到门前,侍卫盘问做什么,听说是要被闵延仕接走,几个人互相玩笑着,说什么闵家的人实在狠绝,就这么把亲家踩在脚底下,一点情面都不讲。 韵之听不明白,和他们争论,才知道,今日朝堂上,闵延仕连续递上两本折子,告发忠国公府贪.赃枉.法十数条罪名,甚至包括他与祝镕科考那一年,祝承乾营私舞弊,迫害学子。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所谓第一贵公子闵延仕,最屈辱的就是才高八斗的他,竟然在科考中败下阵来,止步于殿试前。 从那之后,不论在外还是家中,闵延仕受尽屈辱,甚至有人诬陷他昔日在国子监所写的一些国事述论都是造假,是老相爷在背后为孙儿造假造名声。 今日朝堂上重提旧事,闵延仕告发祝承乾当年扰乱科场,且证据确凿,像是蛰伏许久后,终于为自己立身正名、扬眉吐气。 自然,除此之外,涉及各方各面,祝承乾、祝承业身上的罪,一旦都落实,祝家几乎难有翻身的机会,彻底完了。 “我不跟你走。”韵之道,“我们的婚约解除了,如今我是罪人之女,你可以休了我,闵延仕,是我看错你了!” 她说罢,转身要往家里走,却被闵延仕一把拉住胳膊,韵之狠狠地瞪回来:“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闵延仕的目光却更坚决冰冷,严厉地说:“跟我走,不要胡闹。” 韵之死命挣扎,不惜拳打脚踢,可闵延仕不为所动,边上的下人要来帮忙,被他命令禁军撵开,最终将韵之拖出了祝家大门。 近处远处,闻讯而来围观的百姓不少,禁军一时也撵不走。 只见夫妻二人势同水火,祝家小姐被塞进马车,还企图从窗口爬出来,最终被闵延仕一手刀劈在后颈,晕厥在他怀里。 第420章 我们只能靠自己 韵之醒来时,天色已晚,屋子里亮着灯没闲人,只有绯彤抱腿坐在床边脚踏上,她听见动静,赶紧抹了抹脸才起身,强颜欢笑着问:“小姐,您醒了?” “哭了?”韵之问,“谁欺负你了?” 绯彤搀扶她坐起来,笑着说:“奴婢没哭,打呵欠来着。” 韵之后脖子疼得紧,而这份疼痛,刺激了她的记忆,慢慢白天的事,全想起来了。 “闵延仕呢?”她猛地坐起,跌跌撞撞地就要去找人,厉声问绯彤,“闵延仕呢?” “公子在书房,奴婢这就去请。”绯彤把人按回床上,“小姐,您别激动。” “绯彤,家里出事了,可你知道?” “我知道……”绯彤应着,到底还是小姑娘,忍不住就哭了。 韵之红着眼睛说:“别哭,不会有事的。” 绯彤嗯了声,擦掉眼泪,匆匆走了。 果然没多久,闵延仕疾步从书房走回来,他很担心韵之的身体,怕自己白天那一手刀打得太重了。 “怎么样?头晕吗,恶心吗?”到了妻子面前,闵延仕就问,“若有不适,一定说出来。” 韵之努力克制怒火:“给我个解释,你要做什么。我知道,我爹手里不干净,大伯也不是两袖清风的好人,就算你要为民除害、忠君报国,是不是该先和我说一声?可今天早上,你明知道你要去弹劾我的家人,还假惺惺地对我说,出门穿暖些。闵延仕,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要你在这种时候下狠手,又或是说,我对不你起,让你恨我入骨?” 闵延仕很冷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时半刻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 韵之大怒,起身冲到他面前:“一时半刻讲不清楚,那你就一直讲下去,讲一天?两天?就算我再蠢再笨,也该明白了是不是?” 闵延仕的眼角迅速瞥了眼窗外,而后才应道:“暂时,说不清楚。” 韵之扬起了手,可停在半空还是放下了,纵然浮躁而愤怒,可更多的是害怕彷徨,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所以……你娶我,既不是为了金浩天的死,也不是你家人逼迫,更不是因为喜欢我。”韵之凄凉地笑着,“是想利用我接近公爵府,好方便你查证据?” “不必多此一举,我和祝镕的关系,还有初雪姐姐在公爵府。”闵延仕说,“我向来出入自由,从没被怀疑过。” 丈夫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些话,反而更叫韵之害怕,原来自以为是地知他懂他,到头来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懂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韵之冷笑:“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 闵延仕说道:“我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大齐和百姓。” 韵之怒道:“你不是还告发我大伯扰乱科场、营私舞弊,你不就是嫉恨当年你没考上状元吗?那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一个人背负了所有人的权钱纠葛,我必须为自己正名。”闵延仕漠然道,“祝镕的才华,我不否认,但当年优于我进入殿试者,根本就不配,为什么偏偏牺牲我?” “好,就算、就算我们家对不起你。”韵之急得满脸通红,“非要在这个时候吗,我哥走了,他跟着胜亲王去打仗了,你非要挑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故意趁他不在家吗?” 闵延仕淡漠地说:“祝镕擅离职守,已经被罢免了禁军统领,至于胜亲王,朝廷向来对他有所提防,最好是太平无事,不然祝镕和平理,还会被扣上谋逆之罪。” 韵之抑制不住地颤抖:“你都算到了?” 闵延仕说:“你们家的事,我算了很久,但我没算到你。韵之,不论我对公爵府如何,不论祝镕最后是什么下场,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没有欺骗你。” “我不稀罕,我也要不起。”韵之说,“就算我爹和大伯罪有应得,可我只要一想到,年迈的祖母要遭受牢狱之灾,我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往后要住进潮湿阴暗的牢房,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会天天吃不饱担惊受怕,你说,你对我那点可悲的感情,还有什么意义?闵延仕,是我瞎了眼,蒙了心。” 闵延仕沉沉一叹:“你想说什么,我不介意,但事情我还是会做,我无愧天地。” 韵之痛苦地说:“无愧天地……” 闵延仕低下头,发现韵之光着脚,虽然这屋子里烧得暖如三春,可冬日毕竟是冬日,闵延仕走上前,要搀扶她回床上去。 韵之猛地推开他:“别碰我,我现在就走,我要回家公爵府,就算坐牢,我也要陪着奶奶。” 她开始找衣裳,喊绯彤来帮她,闵延仕却又命绯彤退下,对韵之道:“你最好想清楚,真的要回去吗?” 韵之不理睬他,胡乱打包了几件衣裳,裹上风衣,顾不得梳头上妆,一切都无所谓了,转身就往门外走。 闵延仕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回去,就和他们一样被限制了自由,留在这里,之后若有什么事,你还能周全打点,你考虑清楚。” 韵之愣住,再挪不动脚步。 闵延仕顺势取下了她的包袱,解开她的风衣,说道:“冷静一下,我该做的事,绝不会动摇,但我也不会阻拦你为家人周全,之后不论是打点狱卒,还是其他的事,只要不出格,我都不会阻拦你。” 韵之的确冷静了,虽然家中世交颇多,可现在家族遭难,一切尚无定数,真正能雪中送炭的又有多少。 既然大伯父原先的结交,都是钱权之利,如今什么都没了,人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 不该去指望别人,也不该苛责他们,谁不想安稳度日,谁不愿明哲保身,眼下自己若也搭进去,就连给三哥送信的人都没了。 “休息吧,我还有公文要写。”闵延仕说,“事已至此,但愿皇上和朝廷,能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 韵之什么话都没说,闵延仕轻轻一叹,将东西放下,转身走出去了。 好半天,绯彤才进来,喊了声“小姐”,就忍不住掉眼泪。 “你别哭,现在哭,所有人都会笑话我们。”韵之说,“我马上给哥哥写信,让他回来想办法。” 绯彤说:“可现在大军还在路上,您的信要往哪里送呢,您知道三公子在哪里吗?” 韵之含泪:“那就送去赞西边境,总能找到他。” 绯彤说:“那么远的路,怕是信送到了,老太太夫人们……都、都进大牢了。” 韵之重重地坐下,她实在没法子了,她该怎么办。 绯彤提醒道:“我们去找慕公子?找舅老爷?” 韵之说:“开疆哥哥或许还能商量,我舅舅家你就别指望了,他们一定是最先撇开关系的,姜家的人都势利得很。” 绯彤又问:“那皇后娘娘呢,我们进宫去求皇后娘娘。” 韵之摇头:“我要是大伯母生的,兴许还有脸面去求,我算什么呢?别想了,绯彤,这时候谁也靠不住的,我们只能靠自己。” 夜色渐深,本该万籁俱寂,京城里却是人心难安,忠国公府一朝落难,平日里与公爵府往来密切的人家,皆是惶恐忐忑,不知自家会遭受何种牵连。 而祝镕和扶意,走了一天的马车,已经离家很远很远。 但即便一整日的行程,他们还是被胜亲王的队伍落下了,好在祝镕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冲锋将领,于是商议决定,祝镕带着扶意慢慢地往边境走,顺便为王爷打探后方京城的消息。 这会儿,夫妻俩在一处村庄落脚,接纳他们的一对老夫妻,慈眉善目,腾出一间屋子,还热情地为他们烧了炕。 但扶意有身孕,不宜睡热炕头,祝镕只能自己去撤了火,再回来时,脸上不知几时抹的炭黑,花猫儿似的,扶意一见就笑了。 祝镕皱眉,在水盆里照了照,再看扶意一脸坏笑,便伸手来抹她的脸。 扶意急了:“做什么呀,真是,我才洗的脸。” 祝镕不舍得闹她,自行洗手洗脸,将小炉子上煮开的水倒入碗中烫洗了几遍,才倒了一碗水递给扶意,说:“吹一吹再喝,别烫着。” 扶意嗔道:“真真世家子弟,这么讲究,人家能给你脏的碗吗?” 祝镕道:“你不大出门,自然不懂,并非嫌老人家的东西不干净,而是怕你水土不服,你怀着身孕,若是闹肚子了如何了得。喝水一定要煮开,放心,我会照顾好你。” 扶意没得反驳,很羞愧自己无知,小心翼翼将滚烫的水吹凉些,先递给丈夫:“你喝,你一定渴了。” 第421章 公爵府遭难 祝镕喝了两口水,再吹了吹,又喂扶意喝下半碗,屋子里不再烧炕,很快就冷下来,两人依偎在一起才能取暖。 “镕哥哥,虽然一大堆的麻烦还等着我们去面对,但今晚我可高兴。”扶意说,“我们之间终于没有了秘密,没有了立场相隔,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事。其实过去,每一次你假装不经意地给我留下线索和消息,我都很心疼,心疼你,也心疼我自己。” 祝镕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方才还滚热的炕头,说:“应该可以睡了,先躺下说。” 扶意摇头:“我现在舒服,我要是睡着了,你再把我放下。” 祝镕说:“在家也不见你这样撒娇的,快躺下,躺下睡才舒服,你太辛苦了。” 扶意伸手摸了摸肚皮,笑道:“放心,我自己知道。” 她抓着祝镕的手,轻轻盖在自己的小腹上,踏实而安心地说:“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再分开。” 祝镕在扶意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往后,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了。” 扶意说:“那些不安的日子里,我一直反思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向往着能与男子一样,公平地立足在这世上,可我终究还是依靠了婆家,依靠着你。拥有财富和地位后,眼前的世界的确不一样了,可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束缚,回过头就发现,离我所期待的人生还是那么遥远。” 祝镕反问:“那我呢?我一样是站在家族先辈的肩膀上,没有我爹,没有奶奶,我一个没有母亲的弃婴,也许连活下来都很难。你我都不该为了出身和际遇而妄自菲薄,你已经做的很好,我也是。” 扶意笑了,在他胸前蹭了蹭:“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负我,不会负天下。” 祝镕亲了亲她,胡渣扎得扶意微痛,被嫌弃地推开,这若是在家里,必定是要起腻的,可在外面,彼此都很克制。 “好了,躺下睡,很晚了。”祝镕小心将扶意放上炕,刚扯过被子,忽听屋外传来异动,他抓起佩剑,迅速吹灭了油灯。 “镕哥哥……”扶意也跟着紧张。 “在这里别动。”祝镕迅速作出判断,起身到门前向外看,观察外面的动静是否有人,又有多少人,片刻后,微微开了一条门缝,闪了出去。 扶意听见了打斗声,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动静,她不会武功,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打不过跑不了,就只能躲着,绝不能在去添乱。 终于,外面再次安静下来,屋子的门被推开了,听见丈夫的声音,扶意才松了口气。 祝镕点亮油灯,放下佩剑说:“我去把尸体埋了,不能吓着这里的村民,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死了人,扶意到底有一丝害怕,可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听丈夫的指示,先照顾好自己。 过了很久,等祝镕再回来,她已经把被窝捂暖了,镕哥哥冰冷的身体突然靠近,扶意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彼此依偎着,很快就暖和起来。 “是皇帝的人?” “是,我本不想杀人,是他招招紧逼,皇帝说过,他所有的密探里,只有我和开疆是会思考的,其余所有的人,不过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所以接到了任务,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执行,我若不杀他,今日就是我们死。” 扶意将祝镕紧紧抱住:“如果再遇到这些事,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拖累,你要想,你若为我死了,我也挡不住任何攻击,早晚会死的,不如保全你自己,好歹还能活一个。” 祝镕没有犹豫:“我明白,但我不会让你死,只是后面的路,我们不能再在百姓家投宿,会给他们添麻烦。直到边境,都要风餐露宿,会很辛苦。” 扶意说:“我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让你跟上大部队,但眼下这情形看,哪怕藏在深山里,他们也会来找我。” 祝镕说:“没错,所以我们不能分开。好了,闭上眼睡吧,我们互相守着,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叫你,换我睡,你醒着。” 扶意立刻闭上眼,反惹来祝镕的笑,说她难得这样听话,更被温柔地亲了亲。 祝镕说:“别怕,我们很快会到达边境,在王爷麾下,有大姐姐照顾你,就安全了。” 扶意没有回应,她要赶紧睡,醒了好换丈夫歇着。 那一晚,祝镕没有食言,一个多时辰后,就唤醒了扶意,他们夫妻轮流警醒着,而到了白天赶路,扶意可以在马车上补眠。 为了躲避密探的刺杀和追捕,白天时,祝镕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到了夜里,不得不在破庙或废弃的房屋里过夜。 横竖是要被追捕刺杀,他们也不再顾忌许多,大大方方地燃起火堆,如此倒是能御寒,夫妻二人依旧轮流值夜,配合得很默契。 与此同时,京城里,皇帝为了褒奖胜亲王为国为民,连追几道圣旨,为他增强兵力、增加粮草,并名正言顺地将金东生“调遣”回来,京城和皇宫的关防,全交付给了他。 至于祝家的罪名,嘉盛帝命闵延仕为主审,祝家老少暂时被软禁在公爵府,但祝承业在第二天也被关进了大牢,与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祝承乾成了邻居。 短短两天,祝家的事已传遍京城,而第三天一早,皇帝再下圣旨,将祝承哲、祝平珞一并关押,连族中几位宗亲也受到牵连。 消息传到闵府,初霞来探望韵之,嫂嫂已经几天没吃饭,憔悴而瘦弱,她劝韵之要照顾好自己,但说着说着,也哭了。 “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奶奶她们也抓起来?”韵之说,“全家人都遭难,只有我逃过了是吗?” 初霞说:“哥哥要把初雪姐姐和孩子们接来,但是初雪姐姐不肯来,还传话说,要您多保重。” 韵之狠狠抓着衣摆:“他们不好,我如何保重,我都出不去这个家。” 正说着话,前院的仆人来了,是闵夫人身边的婆子,趾高气昂地站在院子里喊:“少夫人,您今儿还不去请安吗?您家里又有事儿了,夫人正要告诉您呢。” 韵之赶出来,扶着门站立:“什么事?又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说:“您过去,不就知道了?” 初霞搀扶着她,轻声说:“嫂嫂,伯母她一定会作践你,您别去,有什么事,等哥哥回来再说。” 那婆子虽没听见这话,却刻薄地笑着:“少夫人,夫人等您去了,好拿主意,您这么耽误着,回头再出了大事,可别怨夫人不顾亲家死活。” 韵之方寸大乱,满心念着家人,再顾不得什么,急急忙忙赶来婆婆跟前。 闵夫人正和几位妯娌说笑,其中一位婶母说:“有日子没见新娘子了,怎么瘦了?” “都成亲那么久了,哪门子的新娘子?”闵夫人说,“非要说,我倒是很好奇,这丫头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为什么就不让延仕碰她呢。好人家的媳妇,就这么些日子,肚子里都能怀上了吧,我这是要等到几时才能有抱孙子的盼头?” 韵之不在乎这些刻薄话,开口就问:“我家里怎么了,母亲,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闵夫人怒道:“没规矩的东西,长辈们在这里,你连行礼问安都不会吗?公爵府果然是绣花枕头,满肚子的草,才教出你这么没规矩的姑娘。” 韵之着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家里怎么了?” 闵夫人指了身边的嬷嬷说:“给我掌她的嘴,教教她,该如何对长辈说话。” 绯彤满心护着小姐,上前来阻拦,却被几个女人拉开,劈头盖脸地打她,绯彤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还不忘喊着:“小姐,你快走……” 可韵之却扑向了闵夫人,从她发髻里拔下簪子,抵在她的咽喉:“让她们住手!” 边上的人,吓得惊叫起来,要喊管家召唤护院。 “住手……”闵夫人顿时蔫了,命令下人住手。 “我家里出什么事了?”韵之手里用劲,发簪尖扎入闵夫人的皮肤,吓得她魂飞魄散。 “你、你家老太太病了!”边上的婶母道,“刚得到消息,你家老太太病倒了,请旨求医,被驳回了。” 听闻祖母病倒,韵之的心猛然揪紧,便是这一瞬的松懈,几个婆子扑上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发簪,将她控制住。 摆脱威胁的闵夫人,跌跌撞撞起身,冲过来劈手一巴掌扇在韵之脸上,咬牙切齿地咒骂:“给我打,传家法,给我狠狠地打,祝韵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板子硬!” 第422章 我怕有一天会忍不住 韵之一脚飞起,踹在闵夫人的肚子上,摔得她人仰马翻,屋子里乱成一团,闵夫人发了狠,定要毒打韵之泄愤,被赶来的管家劝下。 原来闵延仕离家时有交代,不许下人帮着他母亲作践少夫人,不然他决不轻饶。 闵夫人如何肯罢休,她身边的下人和几位妯娌也不依不饶,最后管家没法子,只能强行将少夫人带走,看住了院子的门,不让少夫人出来,也不叫其他人进去。 闵夫人气不过,派人去找儿子,质问他什么意思,反倒是给了闵延仕通风报信,他撂下手里的事赶回来,顾不得去看一眼母亲,径直闯来找韵之。 韵之挨了他娘一巴掌,脸颊虽然红肿,但吃亏最多的还是绯彤,小丫头几乎遍体鳞伤,更被吓得发了高烧。 闵延仕在绯彤的屋子里找到了韵之,惊见她脸上的伤痕,便是怒火攻心。 韵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把手往冰冷的水盆里探,绞了一把凉帕子盖在绯彤的额头上,轻轻拍哄在梦里依然惊恐的人。 “打了绯彤的,我会处置,重责后撵出去。”闵延仕说,“我会告诫府中所有下人,不得听我娘的话欺负你们。” 韵之知道这话不假,不然她早就被一顿板子打得昏死,他的确没忘了保护自己。 “你的脸……”闵延仕走上前,“让我看一眼,怎么样了?” “皇帝为什么不让我奶奶治病,她是先帝破格册封的县主,皇帝是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韵之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更一改焦灼质问的语气,软下来哀求闵延仕,“求你,求你请个郎中,去看看我家祖母。” “谁告诉你,奶奶病了?”闵延仕蹙眉,“我娘?” 韵之点头:“是她们说的。” 闵延仕叹了一声:“她们骗你的,祖母一切安好,女眷们虽然也限制了行动,但并没有被苛待,公爵府上下的仆役被圈了起来,但留了一些在主子们身边,奶奶身边有人照顾。” “真的?” “千真万确,我娘骗了你。”闵延仕说,“她就是故意吓唬你欺负你,你不要再理会她。” 韵之的心骤然落下,顿觉浑身瘫软,她几天没好好吃饭,又狠狠打了一架,受惊受辱受委屈,身和心早已到了极限。 闵延仕眼疾手快,将韵之抱入怀里,可韵之还是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他:“我不用你……你走吧。” “不要再逞能,你要休息。”闵延仕将妻子打横抱起,送回了他们的卧房。 韵之无力抵抗,便不再看他,躺在床上,不论丈夫说什么,她都不搭理。 见下人送来了粥,闵延仕走到桌边说:“我来喂她。” 奶娘劝道:“一会儿再把碗砸了,糟蹋粮食。姑爷,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小姐她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这事儿过不去。她心里明白大伯父和爹不是好人,犯了罪该受罚,可她终究是祝家的女儿,如何忍心看家人受苦。偏偏告发咱们家的那个人,又是您……” “我知道。”闵延仕说,“我不怪她。” 奶娘道:“奴婢会照顾好小姐,只求姑爷在这家里关照几句,别再叫大夫人她来作践我们姑娘。” 她说着,忍不住眼红落泪,但还是忍耐下,揉了揉脸,端着粥去喂韵之。 看着韵之勉强进食,闵延仕稍稍安心,便离了这里,去处置母亲那头的事。 要说闵夫人被韵之踹那一下,摔得不清,此刻腰也直不起来,见了儿子便哭诉斥骂。 可不论她怎么嚣张,闵延仕都没多理会,只将那些对绯彤动手的下人都找出来,以家法处置,而后撵出去,不听任何人的劝阻。 这些事传到韵之这里,小丫鬟告诉她和奶娘说:“公子可给少夫人撑腰了,前头都在说,再不敢胡来了。少夫人,您好好吃饭,奴婢去照顾绯彤姐姐,您别怕,有大公子在呢。” 人去了,奶娘取帕子给韵之擦拭嘴角,劝说道:“姑娘,事到如今,您别和姑爷怄气,姑爷若不待见您,又何至于此,千万别磨光了他的耐心。您且等一等,三公子和四哥儿一定会回来,给家里主持公道。” 韵之含泪摇头:“我怕我哥,等不及回来……” 且说闵延仕处置了家里的事后,便还要去忙提审祝承乾的事,碰巧在牢房外遇见了开疆,他是替皇帝来问祝承乾一句话,这就要回去交差。 开疆问他:“韵之是不是伤心坏了?过几日,我去看看她。” 闵延仕颔首:“她不吃不喝,也不理睬我,我怕有一天会忍不住。可我不能告诉她,我身边太多的眼线,一旦让皇帝看出端倪,就什么也保不住了。” 开疆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就快了,边疆打完仗,一切都会有个了断。” 第423章 皇后的打算 闵延仕问开疆:“你呢,听说伯父病了。” 开疆苦笑:“被我和我哥劝在家里,生了场气,到底有些年纪了。” 闵延仕颔首:“想来几位哥哥也是看得清形势的。” 开疆哼笑:“那是自然,就我爹,放他回朝堂上,如何使得?他一生所愿是死在战场上,我们怎么好叫他死在朝廷上?” 此时察觉到有人来,二人彼此会意,另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互相告辞。 来的是和闵延仕一同会审祝承乾的官员,而祝承乾如今虽下了大牢,但尚未定罪,也没有被削爵革籍,闵延仕看得出来,几人对他还是恭敬有加。 想来闵延仕若非祝家的女婿,若非是告发祝家的人,他也会多几分客气,朝廷官场,永远今日不知明日事,谁不会学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眼下,闵延仕不需要考虑这些,他和祝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 “延仕,延仕!”忽然,从边上牢房传来声音,是他的岳父,祝承业趴在牢门上喊他。 闵延仕走来几步,依旧礼貌:“父亲。” “呵……”祝承业嫌恶又怨恨,若非牢门相隔,他怕是还要对闵延仕动手,但也正因一道门相隔,他什么都豁的出去,什么都能顾不上,竟是哀求女婿,“你去告诉皇上,我手上有证据,我要检举祝承乾,我有证据,你告诉皇上。” 闵延仕什么也没说,只欠身告辞,跟着前面的一行人走了。 “延仕,贤婿啊……”祝承业大喊,“我是你的岳父,闵延仕,你如此待我,怎么对得起韵之?” 且说开疆离开大牢后,便回到皇城,换了衣裳进入内宫,皇帝今日雅兴,与后妃游园赏雪,正行至太液池边。 到了御前,皇帝屏退左右,问他祝承乾的事,君臣缓步走上长桥,说了许多话。 这一边,众人拥簇皇后到亭中烤火取暖,贵妃施施然而来,拿腔捏调地问道:“娘娘,臣妾可否坐下?” 皇后颔首:“坐吧,走了半天,也累了。” 贵妃笑:“娘娘到底年长臣妾几岁,岁月不饶人呐。” 皇后兀自取了茶水,这茶入口虽苦,却回味甘甜,温暖了五脏六腑,令人精神一振。 她根本不在乎贵妃的几句挑衅,这么多年,身边这个女人几斤几两,骨子里有些什么把戏和能耐,都在她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 贵妃是得意了,刚复位那会儿,还谨慎小心,谁知道事情变化越来越快,一夜之间,皇后一族势力中最大的一股力量,说倒就倒下,这会子杨家为了和祝家撇清关系就要费尽心思,更不提事事都要看她闵氏一族的脸色。 “您猜,慕开疆在和皇上说什么?”贵妃看着远处,摇头叹道,“人心凉薄,平日里他与祝镕情同手足般,如今祝家出了事,他立时就将自己撇清,一心一意守护在皇帝身边。” 皇后不以为然,专心从碟子里挑一块果脯,只见太子妃与几位皇子妃前来,向皇后与贵妃行礼。 “儿臣们才得到消息,未能前来伺候,还请母后与贵妃娘娘恕罪。”太子妃说着,便上前来侍弄茶水,一如既往的娴静大气,丝毫看不出来,太子正被皇帝软禁中。 至于四皇子妃,原就与贵妃不和睦,贵妃高兴的事她不在乎,贵妃不高兴的事她也不会幸灾乐祸,不过是与其他妯娌一同站在边上,不言不语,也不正眼看婆婆。 因此贵妃怎么挤眉弄眼,儿媳妇就是不理会,不久后,太子妃便捧着茶笼,往长桥那头去,好侍奉父皇用茶取暖。 贵妃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问:“太子这几日可好?” 皇后说:“他闭关念书,我倒也没过问。” 贵妃冷冷一笑:“娘娘何必遮掩,难道这皇城里,还有两位太子不成?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您何必对臣妾说谎。”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宫里,有两位太子?” 贵妃眉心微蹙,知道自己失言,故作淡定地回答:“我只是打个比方。” 皇后看向湖畔玩耍的年轻妃嫔们,指了其中一位穿着鹅黄宫袍的说:“皇上近日多宠张婕妤,宫里都说,张氏的眼眉像极了你。” 贵妃厌恶道:“小小贱妇,皇后怎好拿来与臣妾比?” 皇后说:“也是,毕竟张氏不仅美貌,更聪明绝顶,这要是早十年进宫,还能有你什么事儿呢?” “你!”贵妃怒道,“娘娘是要当着儿媳妇们面,羞辱我?” 皇后再次饮茶,对四皇子妃说:“我记得你喜欢腊梅花,那一处开得正好,我们瞧瞧去。” 四皇子妃恭敬地应下,主动上前来搀扶皇后,仿佛皇后才是她正经的婆婆,竟是将亲的撂在一旁了。 她们走出亭子,皇后便问:“我这样可叫你为难了,回头如何向你婆婆开交?” 四皇子妃说:“眼下,可不是计较家长里短的时候,儿臣不在乎几句责备。” 皇后笑问:“怎么说?” 四皇子妃道:“殿下的心,您是知道的,他敬重太子哥哥,从未有动摇东宫之心。但眼下,将要动摇的并非储君之位,而是……” “别说出来,孩子。”皇后道,“说出来,就成罪过了。” 四皇子妃慎重地点头:“儿臣明白。” 杨皇后长长一叹,冰冷的空气里,竟也有几分清香,是那凌霜傲雪的梅花,让寒冬腊月也富有生机。 四皇子妃道:“母后,殿下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心里正迷茫。” 皇后说:“眼下什么都不必做,先等边境的战报,计算着日子,还有三天胜亲王一行能到达边境。一旦开战,少说也要四五天,再等四五天战报传回京城,除夕之夜,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四皇子妃道:“殿下说,他愿意为了太子哥哥……” 皇后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孩子:“不可以,鱼死网破没有结果,只会叫小人得利,如今说什么都太早,除夕之夜,一切有了定数,我自然会安排他们兄弟的将来。” 不久后,慕开疆离去,皇帝也往这边来赏梅,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好的让皇后感到不真实。 然游园尚未散去,便有大臣求见,为了是否查抄忠国公府,请皇帝示下。 世人谁不知晓,祝家三百年家业,那宅子金玉满堂富贵至极,此番将府中下人圈禁,因城中没有那么大的牢房可收押,就只能原地关在公爵府里,禁军还特别调配了人手,竟是周转不开。 这一下若去查抄,怕是单单为了算清账目,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凡经手的官员,即便是每人抓满两手,到最后也看不出来。 如此大的诱惑下,难免有蠢货想要带头去干这件事,但作为主审的闵延仕没有来请求旨意,他们之中必定是有矛盾了。 “再议。”嘉盛帝还算冷静,更是问,“闵延仕为何不来?” 那位大臣道:“闵大人不赞同查抄公爵府,臣等有了分歧。” 嘉盛帝说:“朕既然委任闵延仕为主审,你们自然要以他马首是瞻,为何越级向朕禀告,你们先乱了规矩,就别怪他将来无情。你们都年长于他,在朝堂官场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莫要以年资拿大,他如今是主审,你们就要听命于他。” 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待那几人退下后,才说道:“臣妾听贵妃说,闵府这几日闹得不可开交,祝家的二姑娘,很是刚烈,是不愿独活的。” 贵妃正在不远处,背对着皇帝和皇后,但是光看背影,和面对着这里的四皇子妃,就知道是做婆婆的在发威。 嘉盛帝说:“朕也听闻,夫妻几乎决裂。” 皇后问:“您可否怀疑过,闵延仕和慕开疆,向来与祝镕关系密切,他们这样的少年,只会生死与共,怎么会做出抛弃兄弟手足的事。” 嘉盛帝冷冷一笑:“朕现在,谁也不信任,但他们既然还有用,就姑且留着用,待他们父子的头颅送入京城,所有的事,朕都会清算。” 皇后问:“皇上可有把握?” 嘉盛帝负手而立,深吸一口气,感慨梅花的清雅香气,搀扶皇后的手继续前行,说道:“他必死无疑。” 第424章 我不会让你死 以皇后所知,京中大批密探被派离京城,一部分人沿途追杀祝镕夫妻,另一部分人则直奔边境刺杀项圻父子,但这不足以让皇帝高枕无忧,偏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自信过,这里头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昨日家人进宫,提起了被她撵去祝家郊外庄园的妹妹,像是朝廷疏漏了,又或是还没到了罚没家产的那一步,那里并没有被禁军围困看守,她那不成器的妹妹,眼下反而是自由的,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事。 皇后当初这么做,实则就是为了妹妹多一条生路,虽然她未必能理解自己的用意,但皇后也为自己和孩子们,在祝家 《大宅深深》第424章 我不会让你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5章 先发制人 祝镕尚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冷静下来,一时舍不得与扶意分开,涵之见他犹豫,便也不催促,先去处置那四个密探。 “镕哥哥,我没事了。”扶意被紧紧抱着,身子虽没有不适,可担心丈夫,更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 方才若非大姐姐带兵从天而降,他们夫妻要么共赴黄泉,要么就阴阳两隔,很难脱险。 “再也不要说,让我丢下你独活的话。”祝镕说,“答应我,扶意,再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境。” 扶意却示意他蹲下来些,然后捧着脸就狠狠亲了一口:“我还活着,我没事啊,镕哥哥,我再也不说了,我答应你好不好。” 那边厢,涵之不经意回眸,刚好看见弟弟和弟妹这一幕,方才还严词厉色对几个密探说话,一瞬间就破功笑了,不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匆匆避开了目光。 扶意自然是不顾忌那么多,才会当众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现在没有什么比自己鲜活的存在着,比自己会平安能让丈夫放心的了。 “镕哥哥,你走吧,我和大姐姐很快就来。”扶意说,“这一仗后,我大齐必定国威更胜从前,将来你再想要打仗,可就没机会了。” 祝镕终于有了笑容:“这叫什么话。” 扶意说:“真是这样,别等你去了,王爷都打完了,去吧去吧,把祝镕的大名也传到雍罗、赞西去,让他们知道我大齐军魂后继有人,那我将来可就更威风了。” “好……”祝镕一时没忍住,也深深吻下来,又将扶意抱在怀中:“一定保重,我们军营见。” 扶意安心了:“军营见。” 待夫妻俩分开,祝镕便来向大姐姐辞别,涵之叮嘱了弟弟一些话,把最好的军马给了他,带着扶意目送他和两位士兵远去。 马蹄匆匆,少年如风而去,待沙尘散开,祝镕早已没了踪影,扶意回眸看倒在地上的马儿,这陪伴了他们一路的大家伙,正承受着伤痛。 涵之说:“他们看过了,伤势不严重,我们会带回去,父王最珍惜马匹。别担心,就算以后不能长途跋涉,也不能让它死在这里。” 扶意此刻才有心思仔细看大姐姐,满心敬佩:“大姐姐,您穿戎装可真好看。” 涵之嗔道:“嘴甜,不就是一件衣裳。” 扶意再问:“您的身体好吗,可还有发过病。” 涵之带着她上马车,一面说:“去京城的途中发过一回,但不严重,后来父王决定不去京城,赶赴边境,这些天里,我没发作过。算一算,前两回之间,也隔了很久,看来要等再下一次,不知几时。” 扶意很高兴:“一定很快就会痊愈,再也不发作了。” 涵之则稍稍严肃几分,逗着扶意凶道:“你和镕儿鼓捣的什么神药,是骗人的吧?” 在姐姐面前,扶意就变得小了,只会软乎乎地傻笑:“您发现了?” 涵之嗔道:“跟着他,不学好,怎么能骗我呢。” 扶意正经说:“但是有用啊,您心里有了支撑,心态就好了,心态好身体自然好得快。不过眼下,也不需要什么药了,世子爷就是您最好的药。” 涵之轻轻拧了扶意的脸颊:“还以为你是乖孩子,和镕儿却是一路的坏。” 可低头见扶意的肚子隆起,但身形瘦弱,面上憔悴疲倦,连原本漂亮的肌肤也变得干燥暗沉,根本不是孕妇该有的模样,便是十分心疼,温柔地说:“好了,接下来什么都要听姐姐的,让姐姐照顾你。” 扶意眼圈一红,她心里终究是害怕和委屈的,之后和涵之依偎着,几十人的队伍缓缓上路,便说起这一路的遭遇,自然也提到了家里。 扶意告诉大姐姐,祝镕虽然希望皇帝和王爷,能不动干戈地化解矛盾,但也猜到了他们彼此都不会放弃。 一早就想好,在皇帝这边,到最后一步再也走不通,除了杀王爷别无选择时,他就放弃一切,为了大齐和百姓追随王爷。 扶意说:“其他的,我都猜了一半一半,只有一件事是我没想到的,不知王爷和姐姐是否收到消息,京城里出事了。父亲被告发弹劾,恐怕眼下已经进了大牢,奶奶她们也一定被软禁看管起来。” 涵之说:“我得到消息了,是闵延仕告发的。” 扶意颔首,道:“并非他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是镕哥哥求他这么做的,连那些告倒父亲的证据,也是镕哥哥为他准备的。” 涵之问:“镕儿图什么?” 扶意说道:“为了救家,为了保父亲。一直以来,镕哥哥为皇上办事,都是暗地里的,世人只知道祝镕是擅离职守,跑来追随王爷。但不论如何,奔赴战场是为国为民,皇帝不能发难,更不能以叛国谋逆之罪强加给我们,可他必定想要控制我们家,如此总要有些罪名。那么,与其叫皇帝鼓动他人来迫害,不如先发制人,把这件事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 涵之说:“太冒险了,万一闵延仕只是告发,并不能主审呢,一样落在别人手里?” 扶意摇头说:“不会,皇帝有台阶下,他就不会为难他自己。我们祝家真有什么事说不清楚惨遭灭门,他还没解决了父王和您这边,姑姑和姑父也要起兵上京了,他是有所忌惮的。而闵延仕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不用皇帝再费心找合适的人,费心给我们家按罪名,何乐而不为呢。” 涵之无奈地笑:“真真你们年轻,有魄力有胆气,更没想到镕儿心里藏了那么多的事,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被我爹引导上了歧路,对皇帝死心塌地。” 扶意说:“镕哥哥的确忠于皇帝,他说到最后一刻,依然动摇过,可面对家国天下,他还是选择了正道。” 涵之点头:“我相信他。” 扶意更心疼地说:“眼下最为难的人,是韵儿,镕哥哥说他强迫闵延仕答应,不等我们回去的那天,绝不能告诉韵之真相,怕韵之藏不住演不好,叫人捉住把柄。” 涵之叹道:“那丫头一根筋,不如你心思细腻,她要是想不通,就真想不通了。” 扶意说:“但韵之也长大了,就算想不通,我相信她不会光顾着哭,什么也不做。” 被大姐姐和嫂嫂念叨着的韵之,的确不再哭了,同是这日的傍晚,闵延仕回家总会先来看看妻子,难得见她坐在桌边,正安静地吃饭。 闵延仕进门道:“这才好,想吃什么,都叫厨房去做。” 韵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无情地收回了目光,其实现在吃饭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韵之必须逼着自己咽下去,她不能垮了,她倒下了,谁来救家人。 闵延仕坐下,婢女送来热水伺候公子洗手,绯彤添碗筷,闵延仕抬头看她:“可好些了?” 绯彤一笑:“奴婢没事,公子,您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闵延仕应了,半碗汤下肚,身体暖和后,就命人都下去:“我和少夫人说说话。” 韵之放下碗筷,一脸淡漠地看着丈夫:“什么事?我家里的事?” 闵延仕神情凝重,严肃地说:“再过几日,罪名就该下来了,伯父和岳父怕是死罪难逃,但这要层层再审,到判的那一天,至少一年半载,但是……” 韵之平静得令人心疼,问:“奶奶她们,会判多久?” 闵延仕说:“会削爵革籍,贬为奴役,若不是充军,可能就是卖了,和下人们一样,拉到市集上。” 韵之的手,紧紧抓着衣摆,她努力地克制身体颤抖:“卖了?” 闵延仕道:“你应该听说过,之前陈太师府里的,也是这样处置。” 韵之问:“我家的妹妹们呢,平珒呢?还有镕哥哥和平理呢?“ 闵延仕道:“祝镕和平理自然之后再算,去了靖州的妹妹们,和在纪州的平珒,朝廷会通知当地府衙,将她们收押,但到了当地怎么处置,京城就管不着了。” 韵之稍稍松了口气,拿起碗筷,很快又放下,问闵延仕:“我为什么没事?” 闵延仕道:“是皇上开恩,将你算作闵家的人,不受牵连。” “我是自由的?” “是。” “那我……可以买我的家人吗?” 闵延仕一愣,应道:“可以是可以,但真有那天,必定会有人以此取乐,你若出面买,他们会恶意竞价,如何使得?” 韵之正不知如何回答,绯彤从门外进来,说道:“少夫人,前门传话来,说咱们请的绣娘到了,可咱们没请绣娘啊。” 第426章 我是平瑞的妻子 闵延仕问:“会不会是夫人她们请的?” 绯彤说:“奴婢问了,前门的人说他们也问了,只说是少夫人请的,要另外给公子做过年的礼服。” 韵之一脸茫然,冷冰冰地看着丈夫:“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韵之现在不杀他,就算是冷静的了,但闵延仕另有想法,说:“不如见一面问清楚,这么冷的天,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 韵之不在意:“随你。” 闵延仕对绯彤说:“带进来,若是好的绣娘,给少夫人做礼服也成。” 韵之嘴角轻轻一抽,无奈而不屑,在她看来,闵延仕 《大宅深深》第426章 我是平瑞的妻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7章 半夜弑夫 平瑞冷静下来,对柔音说:“我要想法子回家一趟,看望奶奶和我娘她们,你去不去?” 柔音说:“你怎么进去,眼下公爵府可是重兵把守。” 平瑞摇头:“不可能从正门进,但那里是我的家,我有的是法子进去。” 柔音便说:”若是要翻墙什么,你一个人行动方便,带上我碍手碍脚的,你先去吧,将来总有机会见面,我再向长辈们磕头。“ 平瑞定下心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千万小心。” 柔音说:“这是自然,只是没想到,家里的事会这么严重。” 平瑞颔首:“我算到了家里将来总会有事,但没想到会赶在这样的局势下。柔音,对不起,我不能不管家人,待这一切过去,我们照旧离开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柔音体贴地说:“一年前你说这些话,我只能一笑罢了,不敢听你的承诺,也不敢承诺你。但如今,我们早已是夫妻了,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虽高攀不……”这话未完,见丈夫不大高兴的样子,柔音忙笑着改口:“总之,也是我的家人。” 这一边,夫妻二人有着商议,韵之也从哥嫂突然回来,令她悲喜交加的情绪里冷静下来,她还得为了买下家人而准备钱。 她的陪嫁极其丰厚,可是金银珠玉、古玩字画装了一箱又一箱,还有各处房契地契以及商铺,现银虽有,韵之依稀记得,也就两三万两的银票。 再者,堂堂公爵府的千金,怎会知市价,莫说买人要多少钱,韵之连米价油价都不明白,又被闵延仕吓唬说,会有对头来竞价羞辱家人们,她心里就更急了。 二嫂嫂走后不久,她就翻箱倒柜地凑钱,闵延仕来看过她一眼,说家里的银子,她都能挪来用。 韵之没有理睬,心里也咬定了,除非实在不够银子,但她打算将名下的铺子田地都卖了,也不愿轻易开口。 夜深后,闵延仕睡在了隔壁的屋子,韵之便又爬起来翻嫁妆,令她惊愕的是,收着房契地契的匣子里,厚厚一摞银票,她紧张地数了数,竟有足足十万两。 “绯彤……”韵之把睡在外屋的绯彤叫醒,在门前窗下看了又看,才问,“这是闵延仕放的吗?我记得我陪嫁来的银票,最多两三万。” 绯彤看了眼,便道:“是奴婢放的。” 韵之问:“闵延仕给你的?” 绯彤摇头:“不是公子的。” 韵之嗔道:“瞎说,你不必替他瞒着,我也没说真不要他的钱,我……” “是三少夫人给的,前阵子暴风雪后,您回家去探望那会儿,少夫人给了我这些钱,叫我藏进您的嫁妆里,您想想,这些东西只有我拿得到钥匙嘛。”绯彤打断了小姐的话,揉了揉眼睛说,“十万两银票,是不是?” 韵之愣了,的确是十万两,她再三问:“扶意?我三嫂?” 绯彤说:“少夫人亲自交给我,要我一定给您藏好了,但不能告诉你,不论什么时候,除非您自己翻到这笔钱,也就证明您要用钱了,才能告诉您来处。” 韵之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呀?她是想偷偷给我钱,还是……” 她皱眉看着绯彤,忽地呆住,脑袋里生出个念头,可她不敢确信。 绯彤说:“反正三少夫人吩咐我,一定一定不能告诉您,几时您自己发现了,我才能说。” “死心眼子,你可是我的人。”韵之生气地说,“你怎么那么听扶意的话?” 绯彤说:“因为少夫人聪明啊,奴婢觉得少夫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韵之把绯彤的脸揉了又揉:“回头再跟你算账,这事儿不许告诉闵延仕,听见了吗?” 绯彤答应下,被打发去睡,她还不忘提醒小姐收好了,别到处乱放。 这可是拿来保家人性命的钱,人在银票在,她岂能丢了,就差抱在怀里一起睡。 这会儿将银票塞入枕头底下,韵之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三哥和扶意的失踪,还有平理,必定是有谋算的,这一点她毫不怀疑,这不扶意早早就把妹妹们送走了,还有平珒。 “对啊,我怎么忘了……”韵之抱紧了被子,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家里会出事?” 三哥和平理,纵然志在天下,他们也不可能抛下家人不顾,扶意更如是,她那么细心地安排一切,连这么一大笔钱都算到,难道? 韵之猛地坐起来,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放越大,会不会?闵延仕他…… 夜深人静,闵延仕在隔壁的屋子,并没能入睡,这些日子压力太大,朝廷、边境,还有家里的韵之让他放不下。 他已经好几天没能睡踏实,自然,也因为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习惯了不再孤独地入梦。 此时,房门开了,以为是下人来查看烛火,他没在意。 可那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自己,闵延仕心里一紧张,便紧绷了身体,随时戒备。 帐子拉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韵之?”闵延仕很惊讶,“你,你怎么就穿着寝衣跑出来,外面冰天雪……” “就隔着一道门,冻不死的。”韵之说。 “出什么事了?”闵延仕坐起来,“你怎么了?” 韵之转身,又去点亮几盏蜡烛,屋子里亮堂起来,见韵之竟然光着脚,闵延仕顿时便恼了:“你可知道,一场风寒,能要了性命的?” 他要下床来拉韵之,却被韵之猛地往后推了一把,她自己也跟着跪了上来。 “韵之?” “我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 只见韵之从边上抡起枕头,劈头盖脸地打在闵延仕的身上,闵延仕本能地躲闪,这枕头上身虽不疼,可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也懵:“韵之,你住手,你干什么?” 但不论如何,闵延仕都没还手,最后被韵之摁在床上,双手压着他的肩膀,互相凝视着。 “你干什么?”闵延仕一脸茫然,“发脾气?” 韵之松开了手,竟是累出一身汗,可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口,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最后抓过枕头,摁在闵延仕的脸上,看似要闷死他,其实没用半分力气,待闵延仕拨开枕头,韵之已经下床走了。 “你还光着脚!”闵延仕怒道,“病了怎么办?” 韵之便趿上了他的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闵延仕被弄得莫名其妙,坐在床上呆了半天,猛地又怕韵之就穿着寝衣在外头受冻,便又找了鞋子,裹着风衣出来张望。 卧房外屋,绯彤同样是懵的,呆呆地问他:“公子,出什么事了?” 闵延仕摇头:“不知道。” 绯彤赶紧关了门:“公子,您别冻着。” 闵延仕往里走了几步,韵之已经躺回被窝里,捂得严严实实。 “她怎么了?”闵延仕问。 “不知道呀,少夫人突然就跑出去了。”绯彤说,“奴婢看见的时候,少夫人刚回来,她去哪儿了?” 一面说着,绯彤看清了公子的模样,满脸通红满头的汗,不禁担心:“公子,您赶紧擦擦汗,您怎么了?” 闵延仕很无奈,走到床边说:“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再胡闹,你要打架吵架都行,可你再光着脚穿那么少往外跑,我就不饶你了。” 绯彤见公子动怒,不敢再多嘴,悄悄退了出去。 韵之背对着他,根本不理会。 闵延仕无奈,再叮嘱了几句,一头雾水地往外走。 “把汗擦了再出去吧。”韵之忽然说,“不然风一吹,一场风寒能要了你的命。” 闵延仕停下脚步,心里一咯噔。 “要不就在这里睡吧,我不想让你娘人前人后地说我身上有毛病。”韵之松开被子,腾出半边,“躺下吧,被子是暖的。” 闵延仕干咳了一声:“韵之,你……” 韵之说:“就当我巴结你,万一我没钱赎我的家人,不还得问你借吗?” 闵延仕说:“家里的银子,你随便……” 韵之毛躁地低吼了声:“你睡不睡,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闵延仕又气又无奈:“是谁半夜跑到我屋子里来?” 韵之坐起来:“你睡不睡?” 闵延仕脱下风衣,他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地。 第428章 大姐姐的霸气 绯彤在外屋等着姑爷出来,好半天不见动静,再跑进来看,夫妻俩竟已是合被而卧,她满心欢喜,立刻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被窝里的人,背对着背,什么话也没说,但一张床铺一条被子,怎么都比各睡各屋要强。 闵延仕不知那十万两银子,自然不明白韵之突然这样是怎么了,而对于自己又能躺在妻子身边,心里亦是患得患失,生怕韵之真只是为了“巴结”他,将来终究还要翻脸。 至于韵之,折磨了她数日的痛苦一朝散了,她胸口的钝痛压抑终于得到了缓解。 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测,可她相信,哪怕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哥哥选择兄弟的目光绝不会差,满京城那么多的世家子弟,能让祝镕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只有开疆哥哥和闵延仕。 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闵延仕不告诉她,她就不再问,看来只要自己不寻死觅活,之前所有的反应,都是闵延仕所期待的。 从扶意不让绯彤告诉自己那十万两银子,就看得出来,这些事里头瞒着自己的可不止闵延仕一个人,她的亲哥哥亲嫂嫂们,都是帮凶。 韵之越想越生气,在所有人眼里,她就那么傻,那么不可靠吗? “真是的!”韵之低吼了一声。 背后的闵延仕,禁不住一哆嗦,可哆嗦完,忍不住又笑了,虽然还十分忐忑,不明白韵之怎么了,可刚才那张牙舞爪,要杀天灭地的韵之,终于又有了生气和精神,真怕她人活着,心死了。 且说这天夜里,也是扶意久违的能好好躺在床榻上,盖着干净温暖的被子,不用轮流醒着防备,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 涵之带着她投宿在沿途的客栈里,把最好的屋子给了扶意,晚饭时还让店家杀鸡熬汤,看着扶意都吃下去,她才安心。 扶意虽然惦记着丈夫,也惦记着京城的家人,可眼下她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帮助,因此大姐姐要她吃什么做什么,都乖乖地照着办。 此刻躺下,只觉得浑身酸痛,天知道这些日子,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吃了多少苦。 这还不是最辛苦的,最难受的是,一旦暖和了,手指上的冻疮就又疼又痒。 扶意起身来,找到那气味难闻的冻疮膏,憋着气给自己抹上,想起白天的惊心动魄,从没想过有一天,距离死亡会那么近。 躺回被窝里,闭上双眼,扶意把心沉下来,过去的事,不想了。 人这辈子,哪怕机关算尽,也永远算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当下即是最好的,活着,就不要辜负。 这一晚,她睡得踏实,加上饭菜热汤的滋养,早晨涵之一见她,脸上便有了笑容,欢喜地说:“气色好多了,这男人呐,就是不会照顾人,后面的日子,姐姐来照顾你。” 扶意自知不必逞强,只管安心被疼爱照顾,她好了,大姐姐自然高兴。 队伍再次出发,今日见扶意气色好,涵之就敢叫车马走快些,要尽快与大部队汇合。 走得越远,沿途山水就各有不同,扶意看什么都新鲜,涵之笑道:“将来让镕儿带着你,到处去走一走。” 扶意说:“听他的意思,将来是要戍边从军的。” 涵之摇头:“他必须回京城,做你姐夫的谋士能臣,我们大齐不缺打仗的将士,更需要一个能开拓天下未来的大臣,镕儿他有这个能力,就该去做更多的事。” “是。”扶意应着。 “再者,他要继承家业,公爵府不能散。”涵之说,“将来的事,无法预知,我必须为我要走的路铺设基石。” 扶意最钦佩的,就是从涵之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与霸气,而所谓的霸气,与韵之那混世魔王的霸道不同,能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和仰望。 涵之笑问:“傻乎乎地看着我做什么?” 扶意说:“之前就觉得,姐姐身上的气质,我在哪儿见过,这会儿,像是想起来了。” 涵之笑问:“在哪儿见过?” 扶意说:“皇后娘娘,您的姨母。” 涵之颔首:“不错,姨母她是我从小就敬佩的人之一,相形之下,我的母亲只是被宠坏的小女儿,他们姐妹之间,差别太大。” 扶意问道:“王爷杀回京城后,会如何处置太子和诸位皇子?” 涵之说:“这是该父王来决定的事,他要的是将来大齐安定的天下,稳固的朝政,和不容动摇的皇权,我不能搀和私情在其中。换个立场来说,我们若是不济,早已都成了刀下魂,又何必对敌人存妇人之仁。” 扶意想了想,问道:“那……母亲呢?” 涵之苦笑:“难为你,愿意叫她一声娘,镕儿他从小就叫娘,人前人后都十分尊敬,他牙牙学语时我就带在身边。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喊母亲时,我娘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小时候不懂,觉得母亲不慈爱,大了嫁了人,我才能体谅她的苦。只可惜,她没有给我机会疼惜她,保护她,反而生生撕裂了母女亲缘,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扶意说:“我曾答应您,会照顾好她,但是……” 涵之洒脱地笑道:“不必介怀,她但凡想好好活着,没人能为难她,她固然可怜也可悲,在我眼里,还是更可恨些。” 此时马车停下,侍卫在车下说:“世子妃,百姓们知道我们是王爷的队伍,在前方夹道欢迎,要送米送粮。” 涵之说:“不要收他们的东西,但要和善友好些,此外你们多些谨慎,不要被不安分的人混在其中,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大姐姐的冷静自制,和敏锐的判断力,都让扶意深深折服,甚至自己距离姐姐,可不单单是年龄的差距,她言扶意,终究只是小小书院的女儿。 如此,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扶意坚定了决心,再返回京城,她要与家人一起重振门庭,公爵府不能倒更不能散。 一日光阴,在马蹄急促中匆匆而过,京城的傍晚,又下起了雪。 因是无风,落雪无声,若非那家家户户冲天的炊烟带来几分生机,整座城,安静得直有些瘆人。 公爵府中,禁军守卫来到内院,清点家眷仆役人数,以防外逃和混入什么奇怪的人。 但日子久了,彼此熟络起来,几位妈妈热情会说话,负责看管的几人见有好处拿,又是一群不会生事的妇孺,自然也就不那么严苛,每日不过是点个卯。 此刻,三夫人来伺候婆婆用晚饭,老太太抱着平珍,小娃娃这几日极少啼哭,异常乖巧,很是叫人省心。 三夫人时常念叨,说平理这么大的时候,就这么躺着,也够把西苑的天翻了。 老太太说:“如此也好,再来个平理,你也没那精力管孩子了。” 三夫人笑道:“其实平理也就自己长大了,您知道媳妇的能耐,若不是在这家里长大,再好的孩子给我养,也养坏了。” 老太太叹:“从前数你最不懂事,如今却是最可靠的,你那二嫂嫂……” 三夫人却说:“就别苛责她了,娘,我若是二嫂,我也不能好,只是难为初雪,自己心里难受,还要伺候婆婆。” 老太太很是无奈,吩咐芮嬷嬷:“你去瞧瞧,别叫初雪饿着了,她这一天天的伺候老的小的,不顾自己的身体。” 嬷嬷应下,出门沿着长廊走来,如今二夫人住在原先二姑娘的房里,说病不是病,可身体一直也不见好,终日以泪洗面,越发憔悴。 正走着,忽然一道人影闪过,嬷嬷瞧得真切,是个男人无疑。 她好生紧张,就怕那些禁军守卫作恶,这一院子的女人,不论主子丫鬟,都很可能受侮辱。 “嬷嬷,是我。”平瑞在暗处轻声道,“您只管往前走。” “二……”嬷嬷一下就听出平瑞的声音,内心激动,可不敢惊动旁人,怕惹来外面的守卫怀疑,便稳住了,继续往前走。 膳厅里,三夫人在给婆婆挑鱼刺,如今每日吃食都是人送进来,然后小厨房自己做,那些守卫巴不得从中捞油水,怎么可能再给采办好的食材,想给老太太吃口好的很不容易。 忽然,婆媳俩就见个大高个的男人出现,她们也害怕是禁军守卫贸然闯进来生祸,三夫人大声呵斥:“什么人?” 但见平瑞摘下风帽,紧咬着双唇,老太太一见孙儿,便是热泪盈眶,平瑞几步上前来,跪在祖母膝下。 三夫人高兴极了,哭着说:“平瑞啊,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第429章 总有一天,君臣再要面对 家人团聚,本该有说不完的话,但此刻祖孙二人,却不知从何说起。 三夫人擦了眼泪,从婆婆手里抱过小珍儿说:“平瑞,这是你的小弟弟,他叫平珍。” 平瑞红着眼睛笑道:“这么小,将来怀枫和嫣然,都要叫他六叔吗?” 三夫人说:“那可不,还有啊,镕儿娶媳妇了,娶了你妹妹们的先生扶意,还有韵儿嫁人,嫁给了闵延仕,就是你嫂嫂的弟弟。你们东苑和闵府,也算是亲上加亲,只不过,二老爷他眼下……” 平瑞说:“婶婶,这些我都知道,我并没走远,京城里的事,我都知道。” 老 《大宅深深》第429章 总有一天,君臣再要面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0章 这是命令 皇后面上让茶,心底一声叹息。 贵妃是仗着眼下祝家遭难,而杨氏一族为了不受牵连就已费尽心血,她才敢如此嚣张,来对自己颐指气使。 真真小人行事,只顾眼前利益风光,也不抬头看看,脑袋上正顶着什么天象。 贵妃见皇后不说话,轻笑一声道:“难不成,娘娘如今左右这么一件小事,也难了?” 皇后淡定从容:“眼下的局势,你可看得明白?” 贵妃道:“自然明白,可我相信皇上,这不,一切都在皇上的股掌之间,那父子二人乖乖地跑去边境为皇上和朝廷卖命。他们死在边境就好了,还能为国捐躯,名留青史。” 皇后微微一笑:“然后呢?” 贵妃蹙眉:“什么然后?” 皇后道:“闵延仕负责主审忠国公府一案,上上下下数他最年轻,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日游园赏梅,就有人越权来请示皇帝下旨,在皇上面前尚且如此不顾忌,可见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多得是。” 贵妃很是不屑:“那又如何?” 皇后说:“忠国公府遍地金银,富贵至极,有的是人等着取代闵延仕来主审祝家,眼红他嫉妒他,就差打压排挤他了。之前闵初霖犯事,人所共知,携.毒进宫本是死罪,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轻判轻罚,现如今你又要将她放出来,那些狡猾的老狐狸们,还不抓着这个辫子,说你那内侄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贵妃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后端起茶,说道:“莫怪我小气,又或是故意驳你的面子,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侄子侄女好。” 贵妃顿时偃旗息鼓,这里头的利害轻重,她的确没想到,可如今提醒到眼门前了,她不能不当一回事。 皇后见她终于明白过来,又和气地说:“闵延仕自是前途无量,二十年三十年后,是当朝宰辅的不二人选,从现在起,你这个姑姑就该为他铺路搭桥不是?” 贵妃冷笑:“自然该是贵府杨家子弟的天下,有我家孩子什么事呢。” 皇后说:“谁也不知道将来的事,难道不知道,你就不做打算了?” 贵妃别过脸:“娘娘这话,就没意思了。” 皇后说:“如今祝承乾被告发科场舞弊,恐怕祝镕的功名也会被剥夺,当年闵延仕是受屈的,我看回头皇上,会将功名也补还给他。延仕这孩子,在学里就已才气卓然,注定是大齐的栋梁,可我们杨家,没有这样的好儿郎。贵妃,你要从长计议,好好为那孩子的将来做打算。” 贵妃冷笑道:“我怎么听着,您那么不甘心呢。” 皇后说:“自然不甘心,谁不盼着自家孩子好?” 贵妃问:“您是说,太子?” 皇后凤眸含笑,反问:“太子怎么了?” 虽说贵妃这一趟来,未能如愿,但走时心情不坏,笑声隔着几道门还能传进来。 皇后的近侍厌恶至极,恨恨道:“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凭什么活到今日,您但凡不想她多喘气儿了,早凉透了。” 皇后轻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我留她,挡着底下年轻的妃嫔,她还是做的不错的。” 近侍连连摇头,冷笑道:“可人家以为是自己厉害,比您还厉害。” 皇后吩咐:“把我要的人准备好,虽然我宁愿,她们派不上用处。” 就在这日入夜后,涵之带着扶意,赶到了大军营地,只是她们没能赶上和祝镕、平理道别,他们就已离开军营,深入敌方腹地,以求瓦解对方的军心。 扶意被安排在丈夫的营帐内休息,榻上还堆着祝镕替换下的衣裳,她挽起袖子一件件收拾,但听帐子外熟悉的声音:“扶意,我能进来吗?” 是郡主,扶意很是欢喜,忙迎到门前来,尧年进门见帐子里的光景,笑道:“怎么一来就干活,我去给你安排个下人可好。” 扶意摇头:“不过几件小事,郡主千万不要为了我忙,我就怕给将士们添麻烦。” 尧年坐下说道:“听说祝镕和祝平理,去行机要之事,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心里怕不怕?” 扶意颔首:“自然担心,可我相信他们。” 尧年安抚道:“也是,你别吓唬自己,父王不会让他们身陷险境的。” 扶意要给尧年倒茶,再看郡主一身铠甲,和外头的士兵没什么两样,不禁问:“您……站岗放哨去了?” 尧年吃了茶,笑道:“我去巡防了,也差不多。” “可是……” “在这里,我可不是郡主,和其他士兵一样。” 扶意问道:“但是大齐军法,女子不得从军,木兰辞里那样的事,不过是传说罢了。” 尧年不屑地说:“那是大齐的军法,我们纪州军,有我们自己的规矩,与朝廷不相干。” 扶意说:“将来,是不是整个大齐,都能容许女子从戎?” 尧年却道:“你的理想是好的,但要改变那么多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岂是一朝一夕,怕是穷尽你我一生,也未必办得到。” 扶意心中又高兴又感慨,但坚定地说:“多一个人重新看待这世间,也是好的,只要还有那一天,我便会坚持一天。” 尧年笑道:“放心,将来还有我帮你。” 但是她又问:“你就这么出来了,家眷怎么办,我的表姐,你家老太太、夫人们,如何是好?” 扶意说:“我在,不过是多一个人被圈禁,改变不了什么事,我才决定走的。至于家里,能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皇帝会怎么做,事态会如何发展,我也能猜到几分,唯一不明白的……” 尧年看着她:“怎么了?” 扶意说:“我不明白,开疆为什么非要留在皇帝身边,以他的性情,该是与祝镕一道出来保家卫国的,可他却还拜托祝镕一同演戏,帮他继续留在京城,守在皇帝身边。” 尧年的心一沉,避开了扶意的目光:“是他的事,与我也……不相干的。” 扶意欠身道:“郡主恕罪,是我失言了。” 尧年扬起笑脸:“眼下国.难当头,还想这些做什么,他也没正经打过仗,来当个火头军不成,我看他不过是识时务,怕死罢了。” 扶意道:“可我始终觉得,开疆有他的苦衷和用意,他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还请郡主不要误解他。” 尧年潇洒地说:“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多心,不过是相熟些罢了,他要走什么样的路,与我不相干。” 扶意听这话,便知尧年有所隐忍,是不愿表白心意,她也就不再多嘴。 尧年问道:“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去我那里,反正祝镕也不回来嘛。” “万一他回来呢?多谢郡主。”扶意到底舍不得的,满心盼着丈夫此刻就能归来。 就在扶意和尧年说话的功夫,祝镕带着平理已靠近敌军大营,他们就要在这里分开,祝镕去找赞西军队的首将秘密谈判,而平理去毁坏两军粮草,挑拨雍罗人和赞西人的矛盾。 彼此的任务,都十分危险,但平理行迹隐秘,易脱身离去,可祝镕若是碰上又轴又蠢的傻子,说不通那些道理,赞西人恐怕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兄弟二人约定好了再见面的时辰,但祝镕叮嘱平理:“我若不来,你最多等我一刻,一刻过后,必须离开,返回大营。”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平理怒视着兄长,握紧拳头,到底是答应了。 祝镕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放心,就算哥晚些回来,我也一定会回来,你一定小心。” 平理则道:“若是我被抓了,你也不要来救我。” 祝镕不以为然:“你能在禁宫随意出入,连我和开疆联手都抓不住你,这区区一个营地,能奈你何?” 平理笑道:“总之,若有万一,回头替我照顾几个兄弟,别让他们为我报仇,要以大局为重。” 兄弟二人拳头相抵,平理蒙上脸,眨眼间,就从草丛里消失了。 祝镕深吸一口气,同样蒙上脸,往赞西首将的大营而去。 而这一晚,闵延仕迟迟不归家,韵之的痛苦焦虑得以缓解后,反而开始担心闵延仕。他现在看似风光,实则处处不讨好,若非皇帝赋予的权力,早就被人排挤孤立,甚至遭打压。 卧房里,绯彤端着热水进来,说道:“奴婢派人去问了,前面也没有消息,只说公子还在宫里。” 韵之心急:“皇帝就是这样子,一件事总要商量来商量去,他有商量的功夫,人家都干完了。” 绯彤吓道:“小姐,您可不敢胡说,叫人听去,是要杀头的。” 韵之丝毫不怕:“我们全家的人头都快落地了,我还怕少我一个?” 好在不久后,闵延仕回来了,但足足忙了一整天,他累得脚下无力,头晕眼花,韵之和绯彤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到门前来看时,竟是几个人搀扶着他才能走。 闵延仕见了韵之,微微一笑:“此刻想起来,我好像一天没吃东西了,不妨事,就是饿了。” 第431章 我等你回来 “你可千万别死了,你死了换别人来审我爹和大伯父,我找谁帮忙去?”韵之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说过给下人听。 如今院子里外,除了奶娘和绯彤,都是后来新买的,不是这家里,也不是公爵府的,虽然人都挺好,终究不能完全信任。 她想着,这样的态度,应该就是闵延仕想要的。 至于闵延仕,韵之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只是这会儿,累得没有力气回应。 谁知,紧跟着他来的母亲,在院门外听见这话,气得冲进来,谁也没拦住,扬手就给了韵之一巴掌,若非前些日子摔伤了,眼下她行动还有些不便,只怕还要拳打脚踢上来。 见韵之挨打,闵延仕大骇,冲上前挡在她身前:“娘,你干什么?” 闵夫人却又扇了他一耳刮子,怒骂:“没出息的孬种,我怎么养出你这么窝囊的儿子,她把你当什么,听听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这样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为了她对我大喊大叫?” 闵延仕压抑着愤怒:“您来做什么?” 闵夫人一愣,倒也回答说:“我来问你妹妹的事,你几时接她回来?” “不行,我现在被无数人盯着,若是以权谋私,他们立刻会向皇上弹劾我,母亲该想想我的处境。”闵延仕说,“姑姑今日传出消息,她在皇后跟前也碰了壁,这件事先作罢。” “我苦命的女儿……”闵夫人哭起来,一眼看见韵之在边上,立刻指着儿子说,“你给我好好审祝家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不然我也当没你这个儿子,我会去告你徇私枉法。” 韵之冷笑,摇了摇头,拍拍闵延仕的肩膀:“下辈子,一定好好投次胎。” “小贱人,你说什么?” “把夫人拦住,送回前院。”闵延仕还是挡在了韵之身前,“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带夫人和任何人往这里来。” 在闵夫人的哭骂声里,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拉走了,闵延仕扶着门缓缓走回来,刚踏进屋子,绯彤就把房门关了,韵之迎上来,小心翼翼将他搀扶到铺了绒毯的美人榻上。 “韵……”没等闵延仕说话,韵之先摸了他的额头,确认不烫手,该没有风寒只是累坏了,再给他盖上一床毯子后,就把热茶送到嘴边。 “绯彤要小厨房热粥去了,一天没吃东西,不吃软和些,怕你胃疼。”韵之说,“明日白天,我让下人给你送饭来吧,你在哪里,户部还是刑部?” 闵延仕却怔怔地看着她,又怔怔地喝茶,是累的,也是奇怪的,直到目光落在韵之红肿的半边脸颊,才心疼地回过神很来,伸手要抚.摸:“疼得厉害吗?” 韵之躲开了,态度冰冷地说:“我没事,你也不要误会,我是真怕你死了,我想好了,与其让别人来迫害我们家,不如还是你来的好,至少我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打听事儿,问你就行。” 闵延仕苦笑:“是吗?” 韵之说:“我会照顾好你,家里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不怕你娘,她也不能杀了我,大不了就是打一架,出不了太大的事儿,你少些顾虑,专心忙朝廷的事。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我知道你不容易。” 闵延仕舒了口气,无奈地笑着:“好。” 只见绯彤送来热粥,并几样开胃软和的小菜,韵之亲手喂他吃下大半碗,见闵延仕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就让他先睡一觉,而她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闵延仕就睡熟了。 “小姐,您改主意了?”绯彤轻声问,“和姑爷和好了吗?” 韵之摇头:“我只是巴结他,反正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先这样吧。” 绯彤嘀咕着:“我觉得您有些奇怪呢。” 韵之笑道:“奇怪什么?” 绯彤说:“刚才您看姑爷的目光,满眼睛的心疼,看得我心酸。” 韵之匆忙摸了摸脸,心虚地说:“什么呀,我恨他还来不及,我只是怕他累死了。行了行了,你也歇着去吧。” 绯彤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嘀咕着:“就要二十八了,也没个人来张罗,咱们院里贴不贴窗花对联,总该好好打扫一下吧。” 韵之说:“各家过年的规矩不一样,随他们吧,你看我今年,像是有心思过年的吗?连皇帝都没心思过年了,百姓过什么年?” 绯彤也是无奈,请小姐早些歇着,这就退下了。 韵之走回丈夫的身边,闵延仕睡得很香,必定是累坏了,她蹲下来,凑得更近来看,她的丈夫实在英俊,连睡着时的模样,都这样好看。 虽说当年科考止步于殿试前,让闵延仕的名声受损,可他真真是万里挑一的俊美样貌,每有世家贵府之间的宴会,女孩子们聚拢在一起,韵之就算不爱搭理人,也能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地念叨京城里适龄婚配的贵公子,闵延仕永远都是她们议论最多的那一个。 韵之时常想,倘若那日围场上,飞奔来救自己的只是个普通侍卫,家世平平,样貌平平,她还会动心动情吗? “天知道,是为什么呢。”韵之说,“闵延仕,为什么是你呢。” 熟睡的人无法回答,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韵之,皇帝今天动了大怒,要在除夕前,就判定忠国公府一族的罪过,为此才足足忙了一整天,他连饭也顾不上吃。 而腊月二十八,是胜亲王父子拟定主动出击,给雍罗赞西联军一记重创的日子,且在祝镕和平理离开不久,敌军阵营就传来两军不和的消息。 赞西人怀疑雍罗人偷他们的粮草,而雍罗人抱怨赞西人没有按事先约定好的条件优待他们,甚至两边大打出手,默契与和谐,几乎已被瓦解。 转眼已是二十七的晚上,是祝镕和平理约定好汇合离开的日子,但到了时辰,平理始终没等来哥哥,可哥哥说过,最多只能等他一刻钟。 平理很想去找哥哥,但大局为重,明日王爷和世子就要发起进攻,他只能在约定的地点留下暗号,只身回来。 胜亲王立刻派人去赞西军中打探,得到消息说,他们抓了一个大齐细作,但姓名模样都不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而祝镕,已是音讯全无,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很可能那个细作,就是他。 项圻对父亲说:“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候命,父亲,打不打?” 胜亲王颔首:“自然要打,按原计划出战。” 他抬头看向平理:“你辛苦了,首战冲锋你不必前去,在后方待命,或是来增援,或是来打扫战场。明日一战,我要让雍罗赞西,至少后退二十里地,战线较长,后援与前锋一样重要。” 平理抱拳:“领命!” 项圻走来,对平理说:“去见一面你嫂子,她问你什么,你就看着回答,不必隐瞒。战场上,不是生就是死,没什么残忍不残忍的。” 平理抿着唇,沉重地点了点头,离开大帐后,便往哥哥的营帐来,可他站在帐子外,双拳紧握,怎么也没勇气进去,再也抬不动步子。 反是扶意自己出来时,抬头看见了站着一动不动的平理,忙上前问:“回来了,平理,你哥?” 扶意的笑容渐渐消失,四下看了眼,再看平理满脸的沉重,她知道,祝镕没能脱身,他还没回来。 “对不起,我没等到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平理说,“我该去找他的,可我不能耽误战事。” “我都知道。”扶意说,“别担心我,我没事。” “扶意,不,嫂嫂……” “平理,你哥那么聪明,他给皇帝当了好几年的密探,总是神出鬼没的,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吧,连你大伯父和我都不知道。”扶意说,“他一定有本事脱身,我们要相信他。” 平理说:“明日我是后援,但只要我能上前线,我一定去找我哥,一定把他带回来。” 扶意颔首:“你自己也是,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平理,一切要听从军令,不得擅自行动,哪怕你哥……” 平理猛地摇头,他知道扶意要说什么,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把我哥带回来!” 扶意努力笑着答应:“我等你的好消息,等你们兄弟回来。” 此时涵之得到消息,也正往这里走,远远看见叔嫂二人的模样,涵之又停下了脚步,转身遇见赶来的尧年,便拦下道:“我们不必过去了,扶意她一个人可以。” 这一边,扶意别过平理,转身回营帐,帘子在身后放下,她便是腿下一软,但为了护着腹中的孩子,没让自己摔倒,艰难地走到榻边,稳稳地坐下来。 “镕哥哥……”扶意一手抓紧衣领,仿佛不按着,心脏就会跳出咽喉,“我等你回来,镕哥哥。” 第432章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那一晚,扶意彻夜未眠,天未亮时,整个军营颤动起来,冲天号角震撼人心,今日是王爷率军第一次正式对雍罗赞西联军发起进攻,腊月二十八,百姓家贴窗花扫楼房的日子。 扶意站在营帐门里看,营外大军出发,营中井然有序,站岗放哨没有丝毫松懈,她不自觉地挺起背脊,更自以为挺起的是大齐的脊梁,和这里的每一个将士一样。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门外的士兵看见扶意,赶来询问,“若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小的。” 扶意忙摇头:“我自己能应付,多谢。” 那之后简单的洗漱过,扶意便来找大姐姐,涵之正和婆婆闵王妃在一起,尧年郡主则一早跟着大部队打仗去了。 扶意许久没见闵王妃,再见面,察觉到娘娘憔悴不少,她听大姐姐提过,王妃娘娘亲眼见到丈夫断臂后,崩溃大哭,好几日后方缓过来。 原先只是听这么一说,现在亲眼见到王妃娘娘,扶意心中暗暗替宫里那位贵妃捏把汗。 作为五年前怂恿皇帝杀亲弟弟的人之一,怕是凶多吉少,以闵王妃的性情,待有一日逼宫夺权,贵妃必然要成刀下魂,她一定会为了王爷和世子报仇。 此刻,涵之送扶意回营帐,提起今日大战,胜亲王要逼敌军后退边境二十里地,今晚若初战告捷,后续还要再坚持两三天,大概年三十晚上,才能完全胜利。 扶意犹豫再三,还是向大姐姐提出了自己的恳求,打胜仗后若还是找不到祝镕,可不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前线打扫战场,自然,她是为了去找自己的丈夫。 涵之说:“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告诉你,不论是镕儿沦为人质,还是其他行踪,但若没有任何消息,带你去也毫无意义,难道你要在死人堆里翻?镕儿不会在那里,他若不是被威胁囚禁,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我知道,可是……”扶意垂下眼帘,她知道,她不能给大家添乱。 “好吧。”涵之到底心软,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弟弟,“姐姐带你去,可你看你眼圈发青浮肿,一晚上没睡了吧,照顾好自己,倘若大捷后你身体不好,我也不会答应。” 扶意连连点头,回到营帐便逼着自己躺下补眠,直到这日下午,涵之再见她,果然气色要好多了。 为了分散扶意的心思,涵之带着她去探访当地百姓,而扶意本就来自边城纪州,深知一方国门之重,对于平西府将来的重建,有着许多建议和想法。 三百年前,太祖建平西府,这里曾和纪州一样丰饶繁华,如今遭皇帝抛弃,只剩下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想要百姓们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站起来,至少十年光阴。 涵之说:“将来再创女学,就要让这里的孩子们先念上书,扶意,你的心愿,姐姐一直记着,而我更需要你的辅佐。” 扶意深知大姐姐的心意,一则是信任她器重她,再则,便是怕祝镕若有变故,她不能独活。 至少现在,扶意绝没有要死的心,她不愿去想象那份惨烈和悲痛,不愿意。 看着暂居避难所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一切充满着希望,涵之又道:“不过眼下打了胜仗后,我最想做的事,是回京城救家人,祖母一生高贵骄傲,我不愿她受任何折辱。” “皇帝必定会用她们来做人质。”扶意说,“到时候,能不能先派人潜入京城,救一个是一个。” 涵之道:“这是自然。” 扶意说:“最熟悉京城关防的,是您的弟弟,到时候他一定会救出家人。” 可祝镕能否平安归来,眼下谁也不知道,涵之拍了拍扶意的肩膀,想要安抚她,刚好看见士兵策马而来。 此刻暮色已晚,算着时辰,前线该有战报传来。 “世子妃,王爷世子首战告捷,联军后退十里地!”士兵下马,喘着气禀告道,“王妃娘娘请世子妃速速回营。” 扶意和涵之听到捷报,喜不自禁,立刻命马车前来,登车回营。 回到营中,扶意听说了详细的战况,赞西雍罗因遭离间,导致兵力涣散,再加上我方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齐兵马可谓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闵王妃细思量后,吩咐:“即刻飞鸽传信,将捷报送回京城,我可不愿让他们过个好年。” 将士领命退下,闵王妃又对涵之说:“雍罗此番助阵赞西,送来雍罗火炮五台,是你父王最忌惮的事之一,也是我最担心的。” 涵之见扶意不明白,便向她解释雍罗的强大,绝非大齐可小觑。 他们擅长制造兵器火炮,雍罗国再往西,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无不战败在雍罗的炮火之下。 扶意问:“我大齐的军.火呢?” 涵之说道:“当今继位后,严禁各地驻军自行制造新武器,但朝廷火器却又十年不曾改进,皇帝虽有他的一套治国之道,但军力才是一国之本。雍罗为何不敢灭赞西打我大齐,是过去三百年里,他们一直没有胜算,但等了这十年,再加上昏君无道,他们自然是认为时机到了。” 扶意叹:“当今于国,究竟有何功劳,仅仅是开科取士、广纳贤才就足够了吗?” 闵王妃道:“他还搞出了什么明莲教,那邪.教的教宗是什么,我们离京前后,在京城制造.恐.慌,用的就是明莲教的法子,说狠吧,也就是故弄玄虚,我甚至查不到他们的教.宗。” 扶意说:“如今看来,仅仅为了敛财,或许过去十几年里,也是皇帝在全国各地的眼线,想必只是创了个名目,连正经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闵王妃很是不屑:“之后再见面,问问他便是。” 正说着话,营帐外传来急促的动静,有士兵闯进来说:“娘娘,郡主受伤,被王爷送回来了。” 众人大惊,王妃和涵之径直冲了出去,待扶意见尧年被送进来,已昏睡在担架上不省人事,一边胳膊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是有嫣红的血透出来。 “怎么会这样?”闵王妃问,“她去冲锋打前阵了吗?” 士兵低头不敢应答,可见是被说中了,又因郡主要换衣裳,他们很快便退下。 在母亲和嫂嫂的照顾下,尧年换了干净衣裳,在榻上睡得踏实了些,扶意自己有着身孕,即便有心想在一旁照顾,还是被王妃和涵之劝退。 如是,直到第二天早晨,扶意再来探望,郡主已经清醒,大姐姐正在喂她喝粥。 不久后,涵之离去,只剩下扶意在身旁。 尧年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冲着她笑:“一醒来就被我娘骂,还被嫂嫂责备,你就别苦着脸了,赶紧笑一个给我看。” 扶意摇头:“我可笑不出来。” 尧年不高兴:“我命令你笑,也不成吗?” 扶意急道:“郡主,您若有三长两短,开疆怎么办?” 尧年眼神一晃,避开了扶意的目光:“和他不相干。” 扶意说:“难道郡主真的相信,开疆背叛了您,选择忠于皇帝?” 尧年故作轻松:“为何总提起他,我在这里冲锋陷阵,为的是大齐,是百姓。” 扶意严肃地说:“不先自保,如何保国,如此战况下,您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不自量力。” 尧年虎着脸:“行了,你们一个个轮着来训斥我,怎么就不歌功颂德,赞美我的大无畏。” 扶意说:“不敢训斥郡主,只是实话实说,我并不认为牺牲,才是实现价值的途径。” 这话没得反驳,尧年软下来:“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扶意又心疼又难过,问:“疼得厉害吗?” 尧年摇头:“顾不上疼,我好歹杀了几个雍罗人呢,心里高兴,就是可惜……” 扶意问:“什么?” 尧年抿了抿唇说:“没发现祝镕的踪迹。” 扶意心口一紧,自我安慰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我相信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不得不隐匿起来。” 尧年说:“今日一战,更为重要,雍罗的火炮要上来了,十里地外的地形,我军不熟悉,而父王的目的,绝不是僵持在那里,一定要逼他们再后退十里。” 扶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拳头,忽然一个激灵,问:“雍罗的火炮,不在前线?” 尧年点头:“父王判断,他们原是打算用火炮打赞西,并没打算在这里恋战,只要发现我大齐不堪一击,他们立刻就会改变策略。” 第433章 你的儿子死了 扶意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昨夜大姐姐已经确认过,前天夜里传说赞西人抓了我朝的细作,实际并没有这么一件事,说白了便是谁也没有祝镕的行踪,赞西雍罗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想什么呢?”尧年担心她,说道,“别胡思乱想,祝镕的身手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扶意已经有了希望,脸色也红润起来:“我大概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这下换做尧年一脸茫然:“做什么去了?” 扶意说:“等今晚的战报,就能证明我猜得对不对,就是盼着别叫人发现,能身而退。” 这一日,前线再战的胜败尚未传回大营,昨夜闵王妃发去京城的飞鸽传书,已经到了皇帝眼前。 不同的是,并非皇帝获知后昭告天下,而是这消息先散入了京城,经百姓们欢呼雀跃、众口相传后,才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消息来源不明,真假难辨,嘉盛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然时光飞逝,午夜子时一过,迎来了大齐嘉盛十年的最后一天,他收到了密探传来的消息。 雍罗与赞西联盟被瓦解,弟弟率主力军猛攻,初战告捷,逼退敌军境外十里地,并要乘胜再追击十里,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要将边境线重新划定。 “雍罗的火炮呢?”嘉盛帝捧着密函,自言自语,“朕给你们买的火……” 就在此刻,尧年和扶意收到了再战告捷的喜讯,闵王妃并不得意,反而很担心大军中计遭埋伏,担心雍罗国威猛无比的火炮,就等在十里地后瞄准大齐军队。 “娘娘不必担心!”满身硝烟尘土的士兵,顾不得顶风归来吹干皴裂的双唇正滴血,兴奋地说着,“我军步步紧逼,他们一路溃逃转攻为守,雍罗人搬出了大火炮来对着我们。王爷派了一对先锋从边路强攻,再派大批人马做诱饵扰乱他们的视线,谁知那火炮,一台台都是蔫儿的,五台里哑巴了四台,还有一台自己炸了,把他们炸了大坑。” 尧年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口,被闵王妃责备,又冷静地细问其他事,那士兵禀告道:“雍罗整个炮营四百多人,除去逃走的炸死的,我们擒获了二百零三个活口,眼下好吃好喝地供着,等着拿他们的性命和雍罗国主谈判呢。” 尧年见扶意在一旁不说话,便问:“可有祝镕的消息?” 那士兵摇头:“末将不曾听说。” 闵王妃道:“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那人抱拳行礼,躬身退下了。 涵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准备谈判,赞西和雍罗如此不堪一击吗?” 闵王妃说:“雍罗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久战,是要摸清我们的实力后,选择打赞西还是撤退,他们也料定,就算因此事结仇,我们也不可能越过赞西去和他们交战,更何况国与国之间,是敌是友只会被利益左右,而不是仇恨。” 涵之回眸看了眼扶意,便对王妃道:“母妃若是应允,孩儿想带扶意上前线去。” 闵王妃蹙眉:“前线还很不太平,你确定你们要去吗?” 涵之说:“父王曾提过,战事平稳后,就让平理去清理战场,这一仗后,大齐至少能有十年太平,难得他们都上战场了,该让年轻人去见识一番,我会看好平理,也照顾好扶意。” 闵王妃说:“扶意有身孕,太多的不便,你们不要感情用事。” 扶意起身道:“娘娘说的是,大姐姐,您和平理去吧,我等你们,我等镕哥哥回来。” 闵王妃赞许道:“扶意做的很好,你在我身边等,只要他活着,早晚会回来,但若死了,你去也改变不了结果。” 涵之自然是心疼自家弟弟和弟妹,婆婆的话在她看来没有任何错,只是太残忍了,不愿再争辩什么,怕再刺痛扶意的心,便是答应下,召唤来平理,他们即刻上路。 扶意送到门外,见了平理,便道:“你去死人堆里找一找,去被炸毁的土坑里找一找,我怕你哥哥会在其中。” 平理急道:“不会,我哥不会死,嫂嫂你别胡思乱想。” 扶意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平理你想一想,怎么可能五门大炮坏了?” 平理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难道我哥?” 扶意点头:“他很可能发现那赞西首将是个傻子说不听的,但不能什么也不干就退回来,就临时改变主意,往敌军后方去了。” 平理翻身上马,他的几个兄弟也前来汇合 ,涵之换了铠甲出现,叮嘱扶意保重,一行人便策马扬鞭而去。 涵之在路上听说这些话,也赞同扶意的看法,底下的将士认识祝镕的并不多,弟弟若混在对方阵营里,被炸晕或尘土掩埋,清扫战场的士兵很可能认不出他。 涵之心急如焚,命平理和他的兄弟们先走,她骑马再快,终是不及这些少年。 当涵之彻夜赶路奔赴前线,天已微亮,此时此刻,大年三十的早晨,京畿皇城顶上一片灰蒙蒙。 城中百姓昨日白天还在为了边境打胜仗而高兴,夜里禁军突然城戒严,说是查什么细作,搅得人心惶惶,今天这好好的年三十,竟是无人敢上街,满城死寂。 涵元殿中,四皇子带着妻儿前来向皇后请安,皇后逗了逗可爱的小郡主们,便命宫女带着边上去玩耍。 “皇儿,待你皇叔凯旋归来,你能不能替母后做件事?”杨皇后道,“自然原本该是你哥哥来做更好些,但他被皇上软禁,一旦失了踪迹,立刻就会被察觉,只有你是自由且可靠的。” 四皇子躬身道:“请母后吩咐。” 皇后说:“到时候,你离开京城,去找你的叔父,好让他将你扣为人质,你自然放心,皇叔绝不会伤你性命。” 四皇子双拳紧握:“儿臣愿意,可不甘心皇兄,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父皇德不配位,皇兄将来也能做个好皇帝,儿臣不服。” 皇后说:“我也这么想,到这一刻与你说这些话,我还是心存侥幸的,我并没有完放弃,但肯定要先牺牲你。” 四皇子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愿为皇兄赴汤蹈火。” 皇后满目慈爱,又说道:“若有万一,母后恐怕不能独活,我将来若是不在了,你们兄弟要互相照应。” 四皇子摇头:“您不该说这些话。” 皇后笑道:“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叫你父皇听见,该气疯了。可边境大局已定,你皇叔很快就会凯旋归来,原本他带兵靠近京城,师出无名,还要惹来非议,现如今,他带着军队回来接受犒赏,百姓们都会夹道欢迎,你父皇就算拦得住军队,也拦不住民心,没法子了。” 四皇子道:“也许一切还会有转机,母后不要灰心。” 皇后沉沉一叹:“但愿如此,不论如何,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见小郡主从殿外跑来,娇滴滴地拉着皇后说:“皇祖母,下雪了,又下雪了。” 皇后禁不住孩子撒娇,跟着她们到殿外来看,只见漫天雪花静悄悄地飞舞,并无狂风席卷,更令人惊讶的是,东边一片乌云打开,金灿灿的阳光洒入人间,那般明媚瑰丽、壮美绝伦。 四皇子妃送来风衣为皇后披上,说道:“太子妃张罗了晚宴,母后,咱们总该过个年。” 涵元殿之前,就是大殿,那金顶上黑沉沉的乌云散不开,皇后举目而望,微微一笑:“你们年轻孩子去玩儿吧,母后要陪着父皇的。” 大殿中,嘉盛帝枯坐宝座上,又一份加急密报送来,本该普天同庆的喜讯,却如利锥刺入他的眼睛,密报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字一个个狰狞扭曲,十分可怕。 殿外传来锁链的声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跨入大殿,祝承乾哭着就跪在了门前,口呼万岁。 “为他解开锁链,他还杀了朕不成?”嘉盛帝掀起眼皮,声音干哑地说,“承乾,有个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 祝承乾被解了锁链后,依然俯首在地,哭道:“皇上……” 嘉盛帝说:“祝镕死了,你的儿子死了。” 祝承乾脑袋一嗡,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僵硬地直起上身,眯起眼睛看着皇帝:“皇……上?” 嘉盛帝说:“朕刚得到密报,他被派去敌营,死在了赞西人刀下。” 大殿门外,慕开疆挎刀而立,听见这一句,浑身战栗,握着刀柄的手指发出咯咯声响,若非死死压抑着,他几乎就要拔刀了。 第434章 嫁人,到底为什么呢 距离大齐赞西边境线,往西十几里路的地方,由于雍罗国的火炮失灵,整个用于防守的土丘被炸毁,雍罗赞西大军溃逃西去,大齐军队救出来的雍罗火炮营两百多人里,重伤者无数。 涵之赶来时,平理已经在死人堆和土堆里翻找,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 祝镕没有死,一台火炮炸开后,他和其他人一起被炸飞,被压在了几具尸体下,恢复意识时,两耳听不见声音,身上也有伤痛,动弹不得,无力挪动压着他的人。 涵之站在土丘下,看着一具具被挖出来的尸体,镇定冷静地辨认模样,每一次看见陌生的雍罗士兵,都让她心里多一分希望。 祝镕看见有人影晃过,可是他喊不出声,也动不了,他看见那些人的嘴巴张合着,但是他听不见任何声响。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身上的尸体被搬动了,他蠕动皴裂的嘴唇,念了声:“扶意……”便失去了知觉。 “来人,来人!”平理搬开上面的尸体后,赫然见哥哥被压在下面,激动地大喊,“姐姐,三哥在这里!” 涵之闻言,飞奔而来,平理和几个兄弟将哥哥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搭他的脉搏,掐他的人中,怀里的人,还有一线生机。 “军医在哪里,军医!”涵之高声喊,“快拉马车来。” 项圻知道妻子到了,赶来接应,得知祝镕找到了,亦是激动不已,但人昏迷不醒,满身的血,一时不知生死,他也不敢高兴的太早。 平理护送着马车先走,涵之彻夜赶路已然精疲力竭,项圻将她抱在怀中,责备道:“让平理来就是了,你为何赶来,身体如何受得住。” 涵之没说话,只是含泪靠在丈夫的胸前,她不愿再让扶意承受自己曾经的痛苦,那孩子太乖太懂事,老天不该对她那么残忍。 “先给镕儿治伤,不要报回去。”项圻说,“若有万一,别叫弟妹空欢喜一场。” 此刻后方军营中,扶意独自在营帐里,问人要来了纸和笔,帐子里自然光透不进来,便点了几盏蜡烛,帐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铠甲声,她却独自一人,心无旁骛地写着什么。 尧年是躺不住的人,且伤在胳膊,此刻便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她,不过多少也是有些担心扶意,怕她不敢在人前悲伤,躲起来偷偷地哭。 “这些是什么?”尧年翻阅着扶意写的东西,“启蒙之书?” “教孩子们认字的,昨日随姐姐去探望避难的百姓们,好些五六岁的孩子,大一些的八九岁,这几年边境不太平,他们跟着爹娘颠沛流离,都还没认字。”扶意说,“这里也没有书,我给他们手抄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尧年坐下,想了想说:“如果祝镕真的死了,你会殉情吗?” 扶意握笔的手轻轻一颤,没有弄脏纸张,仅一瞬的犹豫后,继续流畅地落笔,应道:“我不知道,但总要先把孩子生下来。” 尧年问:“孩子生了以后呢?” 扶意说道:“不知道,郡主……我不愿去想。” 尧年问:“扶意,眼前的一切,是你曾经所期待的吗?” 扶意放下笔,无奈地笑着问:“郡主到底想问我什么,恐怕不仅仅是祝镕的生死。” 尧年苦涩地一笑:“嫁人,到底为什么呢,倘若大姐姐没嫁给我哥,她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嫁了人,原本自己一个人的痛苦和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这样真的好吗?” 扶意说:“我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定,究竟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只要自己觉得眼前的一切值得,那就足够了。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该用他人的人生来衡量自己,也不该用自己的经历来否定别人。纵然我为祝镕殉情而死,与他人,与郡主您,又有什么相干呢?” 尧年将这些话,想了很久,垂下眼帘说:“为什么,人要有感情呢,受伤倒地的那一瞬,我想到的竟然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慕开疆,我很喜欢他,想做他的妻子。” 扶意笑起来:“真的吗?” 尧年双颊微红:“于是也怨恨,他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就算他另有打算,他难道不希望和我在一起吗?” 扶意含笑看着小郡主,满眼的温柔,把尧年的脸看得更红了。 “我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说儿女情长,是不是太不应该?”尧年说,“我到底只是个小女子,不过是自以为了不起。” “难道将士们,不思念妻儿父母,战场上就只能厮杀吗?我们大齐还救雍罗人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扶意说,“再说,郡主原就是女子,而且年纪也小。” 尧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亏你还能跟我玩笑,我若是你……” 扶意坦率地说:“其实心里很乱,很想跟着大姐姐去前线找祝镕,可万一我有个好歹,多少人要难过,又有多少人要恨我添乱,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放心,祝镕一定会回来,他死不了的。”尧年说,“我还要靠他,去找慕开疆呢。” 说着话,有人来寻郡主和扶意,说是避难处的百姓们,送来了年夜饭,王妃要她们一起去享用。 姐妹俩都忘了这一茬,异口同声地感慨:“这就过年了?” 大齐嘉盛十年的除夕,京城上下分外冷清,皇帝并没有下旨百姓禁娱,可官员们自肃自律,不敢铺张热闹,往年这一天从日落起,就有绵绵不绝的爆竹声响,今年却宛若空城般,毫无声息。 闵府中,家眷来前厅,向闵老爷和闵夫人磕头拜贺,府里低调地也摆了几桌宴席。 闵延仕在外忙了半天回来,就被爹娘叫去一并享宴,但见韵之不在,闵延仕也意兴阑珊,推脱还有公文要处理,敬酒后匆匆便走了。 夫妻二人的院子里,只有初霞陪着韵之,姑嫂二人不知说什么话,都红了眼圈像是哭过了。 初霞见过哥哥便要走,闵延仕留她再坐坐,初霞笑道:“已经坐了一整天,我和嫂嫂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您还多些。” 韵之倒是没说什么,目送初霞离去后,就问闵延仕:“不是说今天就判下来?皇帝又改主意了?” 闵延仕摇头:“想来毕竟是年三十,不愿给百姓添晦气,腊月以来,民怨载道,皇上也招架不住。” 韵之又问:“前线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消息来?” 闵延仕想了想,说道:“我先说,但你别着急,毕竟我觉得,消息不可信。” “怎么了?” “从大殿传出来的话,祝镕死了。” 韵之闻言惊骇,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顿时苍白无血。 闵延仕忙道:“我说了,叫你别急,消息未必可信。” 韵之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那、那皇帝什么意思?” 闵延仕摇头:“听说你家大伯父在大殿里嚎啕大哭,后来又被送回大牢里,这件事皇帝也没有对别人说,只告诉了祝承乾。” 韵之说:“我哥是大伯父的命根子,我哥若真有什么事,大伯他怕也不能活。” 闵延仕本还有很多话说,但最近他和韵之的关系越来越“好”,总觉得韵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还是要忍耐住,尽量不被人捉到把柄。 于是一些话,就咽下了,命下人来为他换衣裳,对韵之则说:“我去找开疆,你自己歇着吧。” 韵之问:“我可以回家一趟吗,你有这个权力吗?” 闵延仕摇头:“不可以。” 刚好有下人进门来,韵之便没好气地撂下句:“滚远些,我不想见你。” 下人们吓了一跳,可不敢多嘴,赶紧为公子换了衣裳,闵延仕便出门了。 这一年的除夕,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格外不一样,虽然大齐三百年历史中,也偶有动荡不安时,可对于当下的人来说,他们正经历着的,就是最可怕的。 千里之外的边境上,扶意和王妃、郡主同享了百姓们馈赠的粗糙但充满人情味的年夜饭后,回到帐中继续手写书册,一来打发时间散心,二来,她也的确想为这里的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正月初一的早晨,扶意带上自己抄录的书册,要跟随闵王妃,去探望避难处的百姓,她捧着自己的手稿,等待王妃出营帐,随手又翻看了几眼。 身后有马蹄和车轮声传来,这在营地里很常见,她没有多在意,可突然间,身后很大的声响,喊着她的名字。 扶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稿纸都落在地上,但不及去捡起来,就看见了祝镕向自己走来。 他很大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扶意觉得整个军营所有人都能听见,而脸色苍白的人,身形步伐虽不如往日那么灵活矫健,还是稳稳当当地一步步走来。 “扶意,我回来……” “镕、镕哥哥。”扶意怎么也没想到,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恐惧,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的担忧后,她再见到丈夫活着回来,说的第一句话说,“你能、能不能小点声?” 第435章 我绝不低头 祝镕听不见扶意说什么,但看她的嘴唇口型,能猜到几分,而不等他们夫妻说再多的话,已经有人赶来搀扶祝镕,将他送回营帐。 原来祝镕昨晚半夜就醒了,醒来头一件事,便是想见妻子。 他被抬回去时虽然满身的血,但大部分是沾染了雍罗士兵的血,虽然满身的擦伤挫伤在所难免,所幸没有缺胳膊断腿,真真是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 不过,让所有人都佩服的是,想到这个可能的,竟然是扶意,说他们夫妻心有灵犀好,还是扶意聪慧机敏好,大夫也说,倘若再晚几日,即便祝镕身上没有致命的伤,也会脱水而亡。 知道弟弟性命无忧,涵之做主,派了几个士兵,连夜将他们送回后方军营,只是一路走得慢些,天将明才到。 闵王妃来看望祝镕,夸赞扶意稳重懂事,更了不起的是不论什么情形下,都能冷静思考,虽然祝镕听不见,可是看王妃和扶意的神态表情,也猜了一些。 “我还要去探望避难处的百姓,你手抄的书我带走了,也会安排人,明日起就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认字。”王妃笑着对扶意说,“你的心意,我会好好传达下去。” 扶意感激不尽,恭送王妃离去,而后军医士兵们也陆续退下,终于帐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祝镕刻意放低了声音说话,在扶意听来才刚刚好,他解释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他知道这几日扶意一定很难熬,但当时来不及联系任何人。 赞西人的首将是个傻子,彼时祝镕还没接近他,就听见军中谋士在为他分析个中利害,他们认为大齐若不堪一击,雍罗人就会转而先灭赞西再攻大齐,若要保国,这一仗不能赢。谁知那首将恼羞成怒,认为手下要妨碍自己建功立业,竟一刀砍了其中一个。 “我当即就认定,没必要冒险出现谈判,只会白白送了性命。”祝镕说道,“可我走这一趟,难道就此回来,想起那谋士提到,雍罗国的大炮并没有上前线,显然另有目的,我就……” 扶意伸手抵住了祝镕的双唇:“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你擅自行动,显然是违背了军令的,王爷回头处置你,我也帮不了你。” 祝镕略略猜了几句,虽然听不见,他也没多焦虑,能再活着见到扶意,怎么都好。 “别笑了,瞧着傻乎乎的。”扶意揉了揉丈夫的脸颊,但满眼藏不住的心疼,为他盖好被子,“睡吧,你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 祝镕握住了扶意的手,扶意拍拍他的手背,捧起亲了一口:“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如是,直待祝镕睡着了,扶意才敢凑近些看,他脸上有伤痕,嘴唇一角几乎溃烂了,再掀起衣袖,胳膊上一大片的擦伤,浑身没几处好的皮肉。 他该多疼啊,可他还是忍着疼痛,一定要亲眼来见自己一面,不然仅仅是传消息回来,依旧是分开两地的牵挂,他一定更担心自己会挺着肚子,不惜车马辛苦赶去见他。 扶意忽然明白了郡主的焦虑,不怪尧年想不明白开疆为何要留在皇帝身边的苦衷,两情相悦的人,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是什么天大的理由,才能让一方狠心忍受分离呢。 “镕哥哥,我不是做梦吧?”扶意轻轻伏在丈夫的身上,感受到他身体的温暖,听得见他的心跳,“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 此刻,相隔千里的京城内,皇帝的元旦朝贺方才结束,虽然满城官员百姓都“无心”过年,朝廷该有的体面和规矩,并没有因此荒废。 至少内宫里,还有皇后主持一切,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 朝贺结束,皇帝退回内宫更换龙袍,看着冕旒被放置在托盘上,他惶然想起了十年前,先帝驾崩后,闵相托着这冕旒来见他,他这个苦命的太子终于熬出头,戴上了象征帝王的发冠。 嘉盛帝长长一叹,刚坐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再次入京,他那了不起的弟弟,将雍罗和赞西人逼退二十里地,目前驻军在边境外十里地的地方,俘虏雍罗炮兵二百余人,缴获火炮四台,请示皇帝,要与赞西人谈判,两国重新划界。 “该死的雍罗……”嘉盛帝将手中的军报捏成纸团,“还以为他们有多强大,就这么不堪一击。” 皇后从边上走来,放下茶碗,捡起那纸团看了几眼,便道:“臣妾以为,雍罗无心恋战,他们有更强大的野心。” 嘉盛帝冷声道:“朕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想以此试探大齐的实力,好进一步决定,是否灭了赞西,而后与我大齐对战。” 皇后心寒,忍着怒意问:“皇上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走这一步?” “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就算雍罗要灭了赞西,至少一年半载。”嘉盛帝说道,“而这些时间里,各国岂能坐视不管,由着雍罗不断扩张?到时候就是各国之间的大事,赞西不会被灭,大齐不会有危险。” 皇后暗暗握了拳头,问:“如若赞西不堪一击,皇上岂不是失算。” 嘉盛帝恼怒地说:“我大齐将领,难道不足以抵抗?” “战火燎原,生灵涂炭,边境弱则国弱。”皇后痛心疾首,“皇上,您不该把子民百姓放在火上煎烤。” “放肆!”嘉盛帝震怒,“后宫不得干政,你还想说什么?” 皇后绝望地闭上双眼,她深知丈夫的脾气,深知几十年的压抑屈辱早已令他扭曲了性情与人格,怪他,又不能怪他。 她保得住丈夫的太子之位,实在保不住他的皇位,就连自己苦心培养的儿子,都受了牵连。 如今想来,最最可怜的,便是她的太子,从小被过度保护,言行举止都受到最苛刻的约束,到头来,皇位根本轮不到他染指,白白做了二十多年的嫡长子。 “皇上息怒,臣妾告退。”皇后欠身行礼,便要退下。 可嘉盛帝忽然喊住她:“别走,陪着朕……” 皇后眼中含泪:“皇上,您若愿低头,一切还有转机。” 嘉盛帝眼神空洞地摇头:“朕不能低头,朕就算死了,也不能再低头!那老头子按着我的脑袋,他按着我的脑袋……” 见丈夫的脸涨得通红,皇后急忙来到他身边,激怒的人卡着半句话说不出来,急火攻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来人,宣太医!太医!”皇后大惊,一面吩咐下去,一面搀扶皇帝坐下,为他顺气掐穴,含泪劝道,“别激动,皇上,别激动。” “朕、朕……”皇帝的眼中,盛满了恐惧,吃力地说着,“朕绝不低头。” 皇帝忽然倒下,宣太医的事,几位高位重臣府上,很快就得到消息,闵家一众人在祠堂祭祖方毕,闵延仕就得到了传话。 家里长辈众多,韵之本该随闵延仕去一一拜贺新年,可她早和这家里所有人闹翻了,实在没必要假惺惺,更何况如今公爵府落魄,也没人稀罕再见她。 夫妻二人归来,闵延仕换了衣裳,就要出门进宫。 “皇帝要死了吗?”韵之问。 “谨言慎行。”闵延仕严肃地说,“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你不是不懂,你是故意的。” 韵之没好气地转过身:“你也吃两口东西再走,不然又是一整天。” 闵延仕则道:“你和初霞好好的,别去招惹前面的人,别让他们欺负了。” 可韵之还是那句话:“我想回公爵府。” 闵延仕冷声道:“你敢随便跑出去,我就打断绯彤的腿!” “你?”韵之气得不行,见边上有人看着,便故意抓起一大把干枣,往闵延仕身上扔,下人们纷纷来劝阻,到底把两人分开了。 闵延仕到了门前,正要上马车,刑部大牢来人找他,告诉他祝承乾不吃不喝,像是要绝食,不知是反抗还是求自尽,这人要是真死在大牢里,可不好办。 “我去看看。”闵延吩咐车夫,“转去刑部大牢。” 第436章 最后的机会 大牢中,已到了放饭的时辰,祝承业大骂狱卒给他不是人吃的东西,可为了果腹不饿死,还是往嘴里塞。 只有祝承乾,自从见了一面皇帝后,便是不吃不喝,一两日虽不至于饿死,狱卒们也有法子强行灌水塞饭,但事情闹大了不好,若是真求死,一头碰死也就死了。 “女婿啊,延仕……”边上的牢房,祝承业见到闵延仕,便激动地趴在牢门上,“你是来接我的吗?” 闵延仕不予理会,而是等狱卒开了牢门,进来看望祝承乾。 “您为何突然绝食,总要给晚辈一个原因,晚辈才能为您解决。”闵延仕道,“即便是上奏皇上,晚辈也要有话说才行。” 祝承乾凄凉地一笑:“镕儿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闵延仕问:“是皇上告诉您的?” 祝承乾抬起憔悴的双眼,又念了一遍:“镕儿死了……” 闵延仕道:“晚辈尚未得到任何消息,但若是皇上告知您,必然错不了,还请您节哀。” 祝承乾声音颤抖:“延仕,你有没有,有没有别的消息?我镕儿真的死了吗?” 闵延仕摇头:“若有消息,晚辈会请求皇上示下后,再来向您禀告,祝镕之死,我也很遗憾。” 祝承乾干枯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闵延仕转身叮嘱狱卒们照顾好犯人,不论另一边岳父如何鬼哭狼嚎地喊叫他,他都置若罔闻。 出得大牢,转向宫里来,已经有几位重臣赶到,金东生亦在其列。 虽然当初金夫人,在闵延仕和韵之的婚礼上大闹,说他有杀害金浩天的嫌疑,但一直以来,金东生似乎更怀疑的人是祝镕,也许二人平日行事风格迥然,性情也大不一样,在金东生看来,祝镕才更有可能杀人。 二人擦肩而过,闵延仕驻足回眸,仔细地看了一眼金东生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行伍行军之人,不保家卫国,要来何用。 “闵大人,请。”此时,内侍官来领路,闵延仕便收敛了情绪,进殿面圣。 皇帝是一时急火攻心才倒下,眼下虽无大碍,但太医叮嘱不可再激动,到底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 “祝承乾绝食求死,臣前去探望,他道是祝镕已死,是皇上告诉他的吗?”闵延仕明知故问,不过是多做一场戏。 嘉盛帝恹恹地点头,皇后在一旁道:“让狱卒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皇上且要静养几日,正月里不能给百姓添堵,这事儿不要传出去,你们几位臣工好生打理朝务,有要紧的事再来禀告。” 闵延仕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边境战况,忠国公府一案,臣以为,押后再审也不迟。” 嘉盛帝似乎懒怠开口,都是皇后替他说:“便如你所说,押后再审不迟,但别让祝承乾轻易死了。” 闵延仕领命退下,皇后见他走远,便对皇帝说:“看来闵延仕,还是可信的,当年祝承乾阻他进入殿试,令他名誉受损,的确是对祝家积怨已久。眼下,闵府里时常传来消息,祝韵之每日与他大吵大闹,那丫头也是够混的。方才他去大牢里看祝承乾,臣妾派人盯着,他并没有对祝承乾说什么奇怪的话,看来并不是做戏。” 嘉盛帝虚弱地说:“这是朕,最后的机会。” 只见内侍来传话,说闵大人被贵妃叫走,皇帝浓眉皱起,吩咐皇后:“别叫她坏了事。” 这一边,闵延仕不得不来见姑母,贵妃问他皇帝是不是真的病了。 “您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眼?”闵延仕问。 “我若能去,还用问你?杨氏那贱人,仗着自己是皇后,把持一切。”贵妃恨道,“我也真是看不明白,皇帝都那么讨厌太子了,怎么还对杨氏言听计从。” 闵延仕垂首不语,但心里明白,皇帝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分不清好歹。 贵妃怒道:“最可恶的是,那女人不知对你表哥说了什么,我皇儿被她骗得五迷三道,他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了,竟然要来抢我的儿子。” 闵延仕没有耐心听这些抱怨,躬身道:“姑姑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侄儿先退下了,今日元旦,家中族中许多的事,还有官场上同僚之间的拜贺往来,不能耽误。” “还过什么年呢,都成这样了。”贵妃道,“我又不傻,胜亲王打了胜仗,下一步,就该来逼宫夺权了。” 闵延仕正色道:“姑姑,谨慎祸从口出。” 贵妃摇头:“延仕,你自己也要保重,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皇帝突然对你如此信任,你不觉得奇怪吗?” 姑母的好意,闵延仕很明白,但他不能言明,便只道:“那也是侄儿自己争取的,一直以来,皇帝只器重祝镕,我心有不甘,如今能将他取而代之,侄儿也算得偿所愿。” 贵妃眉头紧锁:“到时候他把什么都推在你身上,祝涵之若要追究,岂不是你死?” 闵延仕道:“皇上也是有万全准备,姑姑不要自乱阵脚。” 贵妃长长一叹:“真不明白,是哪一步走错了,错就错在,五年前让他们死里逃生。” 闵延仕不语。 贵妃忽然又想起来:“听说祝镕死了,真的死了吗?” 闵延仕道:“相隔千里,我从何而知?” 离开皇宫时,闵延仕与开疆相遇,彼此不过是点头致意,什么话也没说就分开了。 但昨天他们见过一面,商议了祝镕的生死。 开疆这边的消息更灵通些,但他并没有得到死讯,而皇帝告诉祝承乾,说他是被赞西人所杀,这就更不可信。 自然,他们心底都有一丝准备,战场上刀剑无眼,祝镕若真有万一,他的家人,还有扶意和未出生的孩子,就都是他们做兄弟的责任。 二人商议决定,顺着皇帝的话来,既然他说祝镕死了,那就是死了。 开疆还格外叮嘱闵延仕,不要试图安慰祝承乾,他们一直都在皇帝的监视下,皇帝并不信任他们,可他们必须掌握主动。 夕阳渐沉,嘉盛十一年的第一天,就快过去了,但大齐与赞西边境的硝烟,停止在了嘉盛十年里。 新一年的头一天,百姓们可以自由地走在自己的国土上,胜亲王把敌军逼退二十里地,大军也驻扎在十里地外,避难处的百姓纷纷归来,在他们变成废墟的房屋外燃放鞭炮,以求驱邪辟灾,盼望着将来能有长长久久的安宁。 扶意在营帐里,能隐约听见远处村庄传来的鞭炮声,想到百姓们的欢喜,想到家国平安,嘴角不自觉地带起笑容。 但回过身,祝镕依然安睡,因为听不见,他反而能睡得很踏实,若不被触碰,恐怕任何事都没法儿惊醒这个又累又满身是伤的人。 可这会儿,该吃药换药,她不得不走到床边,轻轻推醒丈夫。 祝镕从梦中被惊醒,下意识地警惕警觉,几乎要将扶意当做敌人来攻击,等他完全清醒时,一只手已经掐在了扶意的脖子上。 扶意吓得不轻,但她知道,若是露出惊恐的模样,镕哥哥必定会愧疚,这是战争带给他的伤害,他的三魂七魄还没能完全归位。 “你干什么呀?想吓我?”扶意扬起笑容,嗔道,“看我怕不怕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信不信我找大姐姐告状?” 祝镕听不见,这让他更恐慌,可扶意的笑容那么甜,扒开了他的手后,就撅着嘴使劲揉搓他的脸颊撒娇,像是在说:“快醒醒,醒了吗?” 而扶意见他缓过一些,便指了指手边的汤药和膏药,祝镕松弛下来,点头表示明白,便由着扶意摆布,之后吃药换药,好半天才收拾妥当。 “你累不累?”祝镕一开口,声音便格外大,扶意却不再提醒她,横竖不是外人听不得的,哪怕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又如何,她舍不得丈夫再为了这些事而紧张和内疚。 “我不累。”扶意说的很慢,好让祝镕看清自己的口型,“方才收到战报,赞西人请求停战,雍罗人也在等他们国主的旨意。镕哥哥,仗就要打完了,不出正月,我们就能回家了。” 虽然扶意说的很慢,可话一多,祝镕就分不清了,扶意便拿来纸笔,写给他看,祝镕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赞西人总不能都糊涂,难道真要灭国才甘心。” 扶意又写下:“军医说,你只是暂时听不见,过几天会慢慢好起来,不要心急。” 祝镕颔首:“我明白,我不急,回到你身边,我什么也不急。” 扶意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凑上来便亲了一口,又对着口型没出声,说:“镕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437章 战后的创伤 祝镕的眼眶湿润了,他绝非脆弱之人,也从不多愁善感,可一想到自己亏欠扶意太多太多,而扶意却将她的一切都给了自己,就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 “镕哥哥,你哭了?”扶意笑起来,抚过丈夫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平理来救我之前,我也曾苏醒过,被埋在尸堆下,不得动弹,气味很难闻,我听不见也喊不出声。”祝镕一点一点回忆濒死时的绝望,“我以为自己已经在阴曹地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扶意故意一脸邀功的骄傲:“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就猜到,你可能在那里,平理跑得快,他立刻就来找你了。” 祝镕听不见这些话,但一把将扶意抱在怀里,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死里逃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不知几时才能从那活生生面临死亡的恐惧中走出来,但他不后悔。 “将来,弟弟妹妹们,我们的孩子们,他们的孩子们,绝不会再经历这些苦难。”祝镕说,“扶意,我不后悔。” 扶意挣扎开,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可我知道,你害怕,你害怕我就陪着你害怕,你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不必对我隐瞒。这是战争的错,是雍罗赞西的错,是皇帝的错,绝不是你的错。” 祝镕拿过纸笔,正要写,被扶意虎着脸瞪他,一面用手比划:“你傻不傻,你用嘴巴说嘛。” 祝镕终于笑了出来,无奈又委屈,但是换来妻子温柔的拥抱和亲吻,扶意身上柔和的气息,能令他无比安心。 扶意又想起一件事,写下来问:“我再替郡主问,开疆到底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你知道吗?” 祝镕摇头:“我说过,他没向我解释,但他绝不可能站在皇帝那一边,他有他的打算。” 扶意轻叹道:“也罢,我们说的再多,郡主也会存疑和担心,还是等有一天,让开疆自己来回答。” 祝镕问扶意说的什么,扶意表示不重要,祝镕便又问:“回京一事,王爷怎么说?” 扶意写下来,眼下王爷已经向京城发去军报和奏章,他要和赞西人重新划界,作为此番战祸的补偿,但这必须由皇帝点头。 而赞西人没有拿出什么文书,来证明皇帝将平西府割让给了他们,可见这件事,很可能是他们多虑了。 但反之,赞西人若当真得到皇帝默许割让平西府,并以此作为要挟,王爷也就不会再顾忌皇帝的旨意。 扶意写道:“天下各路兵马,忠奸难辨,各有立场,只有南边靖州军是不必顾忌的,不能给任何地方军出师勤王的借口。” 祝镕道:“恐怕皇帝会故意拖延,命王爷驻扎边境,重建平西府,不让他靠近京城。” 扶意写道:“王爷已有主意,倘若不能带兵回京,他就单独行动,直抵皇宫。” 祝镕说:“若是如此,王爷就成了弑君篡位的逆臣,如何服天下民心。” 扶意写道:“这是当今皇帝才会顾虑的事,百姓们才不管龙椅上的人是如何坐上去的,他们只要能安居乐业,能国泰民安,谁做皇帝都一样。话说回来,最顾忌这些的当今,才是真正抛弃国家,不顾百姓死活的人。” 祝镕神情凝重,一时不语。 扶意见他陷入沉思,便将写过的纸都在炭盆里烧了,祝镕忽然在她身后说:“扶意,我现在说话大声吗,外面听得见吗?” 扶意点头,祝镕便又压低了些声音,而后道:“方才我的顾虑,似乎应该再反一反,皇帝一定猜得到,若不给王爷带兵回京的机会,他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死了,连还击之力都没有。不如明着来,到时候两军在京外对峙,各地兵马必须前来勤王护驾,还能用我们家的人,来威胁大姐姐。” 扶意写道:“皇帝并不蠢,至少在对付王爷这件事上,他无所不用其极。” 祝镕沉下心,说:“先等京城的消息,我要尽快养好伤,到时候,我不能看自己的家人,被吊在城门上。” 第438章 纵然山河不变,你我寿命有限 扶意拿起纸笔,写下了很沉重的一句话,她希望祝镕能明白,胜亲王接下来要实现的皇权大业,就算赔上祝家全族人的性命也不足以动摇。 他们当然要为了营救家人而拼尽全力,但一定要周全谨慎,不能白白地牺牲。 战场上,王爷与所有将士生死与共,可一旦离了战场,他们不过是众多聚拢在王爷身边的能人异士中微不足道的两个人,连臂膀都谈不上。 祝镕颔首:“我会有分寸,以襄助王爷实现大业为前提,保全家人的平安。” 扶意将那些纸张焚烧了,脱下外衣,上榻躺在了祝镕的怀里,远处隐约还有鞭炮声传来,每一响都是百姓们的欢呼。 也许未来每一年的岁末年初,他们夫妻都会在富贵奢华中度过,要忙着祭祖摆宴,要忙着送往迎来,见不完的长辈,会不尽的宾客,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清清静静的两个人,不会被打扰。 纵然眼前的一切,简陋而粗糙,他们连好好洗个热水澡都难,可是扶意很满足,很知足。 祝镕亲吻了妻子的额头,扶意在甜腻的笑容里,安然闭上双眼,她也累极了,以至于躺在丈夫的身边,心里一踏实,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转眼,已是正月初四,朝廷收到了前线最详细的战报,并胜亲王要求与赞西重新划界的奏折。 这对于十年来,一向怀柔应对各邦,凡事以和为贵的皇帝,是狠狠的一巴掌,像是在告诉全天下的子民,他的无能。 自然,皇帝还得知了祝镕已平安归来,但从一开始,他也没有相信当时密探送回来的消息,当时就想到了其中必然有讯息的滞后,可故意欺骗祝承乾,是想要挑起他的仇恨,好在之后的事上,被自己所利用。 到这一日,祝镕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令人高兴的是,他可以听得见声音,虽然还没能完全恢复正常,与人说话时,就算面对着面,声音也仿佛从远山传来。 可听得见,总好过听不见,扶意不着急,也不终日围着丈夫转,她已经能安下心来做些其他事。 这会儿祝镕便策马而来,在避难处临时搭建的学堂里,见到了正教孩子们认字背书的扶意。 底下坐着十几个孩子,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有男孩子更有女娃娃,书声琅琅,扶意耐心而细致,能照顾到年幼孩子的不专心,也能满足年长一些孩子们的求知欲。 一堂课大半个时辰,而后便开始写字,见扶意忙不过来,祝镕便进门来,把着男孩子们的手,教他们如何握笔如何使劲,更答应他们,把字练好了,就教他们功夫,带他们骑马。 男孩子们很快就围拢在祝镕身边,这个也要学,那个也要学,被扶意赶来劝回去练字,责怪丈夫:“你何必夸下海口,大姐姐可是说了,要你留在京城辅佐朝政的,我们这一走,不定几时再来。” 祝镕道:“不是还有平理吗,他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重建平西府的。” 扶意说:“那也不能骗孩子们,他们心里干净,你不要瞎许诺。” 祝镕笑道:“我只是想哄他们乖乖写字,一个个小皮猴儿似的,你看坐也坐不住。” 扶意直摇头:“将来啊,可不能把孩子给你教。” 祝镕低头看扶意隆起的肚子,不免心疼:“别太辛苦了,看着你忙忙碌碌,我很不安心。” 扶意笑道:“我自己有分寸,这孩子像是知道我们后来会经历辛苦和磨难,早几个月那会儿才死命折腾我,现在我不害喜也不难受,什么都吃得下,我们相处得好着呢。” 祝镕很欣慰:“那是自然,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扶意轻声嗔道:“又胡说,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我午饭时就回来,会有人送我,你还是先回营里去,万一王爷找你呢。” 祝镕又道:“其实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收到了开疆的信,说了京城里的事,皇帝暂缓了对我们家的判罪,眼下男眷都在大牢里,祖母和婶婶她们在家里圈在内院看管,倒也没有受太多辛苦。” “大哥哥也被抓起来了?” “是,虽然我哥刚正不阿,从没做过违背律法和朝廷的事,但受叔父的牵连,没法子。” 扶意跟着他到学堂外,再问:“韵之怎么样,在闵家可有被欺负?” 祝镕说:“开疆没提到,但我想没提到应该就没什么大事,我们韵儿绝不是随便叫人欺负的,不必太担心。” 扶意问道:“开疆自己还好吧,与你通信,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祝镕说:“我们俩好歹为皇帝秘密行事那么多年,皇帝有哪些手腕,我们还是摸得清的,开疆有法子避开耳目。这也是皇帝为什么不惜派人追杀我的缘故,就连金东生埋伏在京城外的地方,都是我为他选定并改建的,他当然想我死了。” 扶意反过来安抚丈夫:“别多想了,伴君如伴虎,将来亦如是。所谓明君,爱民保国即可,臣工不过是棋子,可行也可弃,我爹曾对他的学子们说过,踏上仕途的第一天起就要明白,他们不是不可取代的,这条路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祝镕说:“提起父亲来,他们和平珒在纪州一切安好,皇帝到底是不敢动纪州,其实……”他压低了声音说,“其实纪州,只剩下两三千兵马。” 扶意倒也不惊讶,这次逼退赞西和雍罗大军,那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是王爷这几年暗中招兵买马的结果,主力军必然还是纪州将士,由此可见,皇帝是有多懦弱无能,他怕是就算想到了这一点,也不敢派兵去动一动几乎空了的纪州,只会把京城封锁起来,给自己筑下牢笼。 巧的是,此刻郡主来了,知道扶意在这里给孩子们上课,特地带来了军营里蒸的点心。 孩子们乐坏了,更有懂事的娃娃,想要把点心带回去给爹娘吃,尧年答应说一会儿会再送去,让他们安心吃,几个孩子才三五成群地坐在太阳底下,美滋滋地吃开了。 祝镕先回去了,扶意和尧年在太阳下坐,两人分一块糕饼,孩子们在边上嬉闹玩耍,尧年一脸欣慰地笑着,忽然听扶意说:“开疆给祝镕写信了。” 尧年看向扶意,没开口,可心底的相思和担忧,都在眼睛里。 扶意说:“他一切都好,请郡主放心。” 尧年问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还是他要祝镕转达的?” 扶意无奈,说道:“他没有提到郡主,我想应该是书信有限。” “是啊,书信有限,送出来就不容易,哪还有什么多余的笔墨来惦记家国之外的事。”尧年将糕饼掰开,送入口中。 扶意问:“回京后,您还走吗?” 尧年反问:“什么意思?” 扶意说:“我想,您不会甘心留在宫里,做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或是回纪州,或是来重建平西府,您坐不住。” 尧年拍了拍手里的糕饼屑,笑容里英气朗朗,说道:“我还没想好呢,你说,我若是问我爹要兵权,他会给我吗?” 扶意摇头:“不好猜,但若郡主争取,我想王爷不会不考虑。” 尧年说:“回纪州也好,来这里也罢,总会有个去处,你说的是,我可不能闷死在皇宫里,那里不适合我。” 扶意笑道:“将来再要见公主,就不容易了。” 尧年说:“你也不要总留在京城,公爵府里的事,一辈子也处理不完,不如多出去走走,纵然山河不变,你我的寿命有限,难道白白来人世一遭,连这世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扶意也袒露心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处理家族事务,左不柴米油盐,人心贪婪,可我的丈夫要继承家业,我是一家主母,还有弟弟妹妹们,孩子们,为了能让他们将来更好,我必须去面对那些事。” 尧年托着脸颊,问道:“那你自己呢,扶意,你为他们付出,谁来为你付出。倘若往后几十年,你过得并不快活,孩子们真的能好吗?” 第439章 不论生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郡主一番话,令扶意的内心有所动摇,道理她都懂,得失她也看得清,更何况,人总是会变的。 过去的一整年,从小小书院家的独生女,一步步走到这里,经历了一切曾经不敢想象的事,她早已不是纪州城里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更何况,扶意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未来一直都有野心和抱负。 “你们家不是还有大哥,有我表姐这个长媳吗?”尧年说道,“我的表姐贤惠淑德,最是当家主母的气质,至于魄力威严,等她真做了老大,自然就有了吧。我觉着,祝镕若无心继承家业,你若不愿把自己关在高宅大院里,不如就放下这一切。叫我看来,就算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认字,也比和账本金银、家长里短打交道叫你来得开心。” 扶意含笑不语,远处有五岁大的小女娃跑来,冻皴了的小脸儿招人疼爱,她捡到一块漂亮的石头,要送给扶意。 “谢谢呀,真好看。”扶意刚将石块接过手,忽听得远处一声女人的惊叫,她与尧年同时警觉起来,只见几十个穿着赞西战服的人从远处冲过来,见人就砍,抓着就杀。 避难处多是女人和孩子,男人都回村里去收拾废墟,虽然有士兵把手,但十几个人对付几十个人,还要护着老弱妇孺,根本顾不过来。 “蛮夷小贼!”尧年大声呵斥,挥剑便杀了上去,但她的胳膊在战场上受伤,战斗力大大减弱,只能与敌人打个平手。 孩子们吓得大哭,有的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更不知要跑,扶意抓着这个,拉了那个,拼了命往反方向跑。 那几十个赞西人,像是赴死而来,豁出一切杀红了眼,留守在这里的将士渐渐抵挡不住,漏出好几个追过来。 孩子们年幼跑不快,又吓得腿软,摔了跌了在所难免,扶意尽可能地和其他村民一起带走孩子,可还是落下一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扶意转回身来抱起那孩子,忽然一块石头砸在背心,冲击之大,使她抱着孩子扑到在地。 身后血腥气逼来,寒光闪过,刀风呼啸,扶意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刀。 生死之间,尧年赶来挡开一刀,可那些赞西人魁梧高大,尧年只能自保,护不住扶意和孩子。 “扶意快走……往军营跑。” “郡主……” 扶意顾不得了,拉起怀里的孩子就往前跑,终于前方有马队赶来,是营中守军收到讯号前来增援。 祝镕刚好在折返的途中遇上,迅速调转方向奔来,老远就看见扶意,拉着一个孩子狂奔。 “扶意!” “快救郡主,她挡不住了。”扶意大声喊。 祝镕不再犹豫,策马奔去,纵身接住了被踢飞的尧年。 “祝镕,留活口!”尧年口中含血,杀气腾腾,“他们不是赞西人!” “是!”祝镕抓过尧年的佩剑,迎战而上,带着被埋在死人堆里的阴影,杀出一条血路。 后面的将士,接走了重伤的郡主,扶意在后方见到尧年,稍稍松了口气,可丈夫还在厮杀,她能看见扬起的尘土和血光,扶意不自觉地紧绷着身体,双拳紧握。 “夫人?” “夫人!” 听见有人喊她,扶意不得不收回目光,却见好几个妇女朝她跑来。 “夫人,您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扶意的心猛然一震,低下头,她的裙摆一片血红,这一瞬,才意识到腹中剧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一软,跌在了赶来的村民的怀里。 “夫人?夫人……” “扶意!”尧年惊恐地看着扶意失去意识,身下鲜血不止,她大喊,“军医在哪里,快找军医!” 前方一番厮杀后,赞西人死的死、伤的伤,祝镕下令不要赶尽杀绝,留下活口,要查他们真实的身份。 “祝大人!”后面的士兵赶来,一脸紧张,“这里交给我们,您快回去吧。” 祝镕皱眉:“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难过地说:“夫人、夫人她……流了好多血。” 祝镕一直嗡嗡作响,与人说话像隔着山谷的耳朵,瞬间恢复了正常,士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呢?” “已经送回营地。” 祝镕狂奔,抓到一匹马,翻身就走,一路疾驰,赶回大营。 在他的营帐前,迎面遇见了满身是血的妇人,怀里捧着用白布包裹的……那白布也染满了鲜血。 “军爷,夫人她、夫人。” “这是……我的孩子?” 那妇人哭着说:“救不活了,世子妃吩咐,立刻埋了,不能让夫人看见。” 祝镕浑身僵硬,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只见涵之听得动静赶出来,无情地厉声催那妇人和其他人一起去帮忙掩埋。 她自己也是满身的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别看了,镕儿,你不要看,也不要让扶意看见。” “她怎么样?” “能保住性命,但失血过多。”涵之说,“先让她活下来。” 祝镕重重地跪倒在地,十指插入砂砾,涵之也跪下,撑着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守护在扶意身边,你要干什么?” “大姐……” “镕儿,好好安抚她,保护她。”涵之红着双眼说,“你若是消沉,要她依靠谁?” 弟弟终究只是堪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小养尊处优,事事顺心,可是这一年,家国天下、祖母妻儿,太多太多的变故,仿佛一口气要将一辈子的生离死别都经历一遍,太难为他了。 涵之心疼不已,捧着弟弟的脸颊说:“镕儿,去守在扶意身边,让她醒来后,能最先见到你。她保护了村民的孩子,她不会后悔,错的不是你,更不是扶意,是挑起战争的赞西人、雍罗人,是当今皇帝。” 祝镕双眼血红,凝聚着杀天灭地的戾气,搀扶着姐姐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后,才进营帐来。 妇人们正在努力收拾残局,但还是掩不住满屋的血腥气,好在扶意的血止住了,暂时性命无忧,但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几乎和边上的肌肤融为一体。 祝镕抓到的手是冰凉的,他把扶意的手捂在心口,贴在脸颊边,看着心爱的人遭受这样的苦难,想到她醒来后还要受到失子的打击,脑中一片空白。 昏睡的人,尚不知自己失去了孩子,但昏迷前的那一瞬,扶意是明白的,她凶多吉少。 于是当第二天清晨,意识先苏醒,双眼还不能睁开时,扶意就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在她腹中几个月的孩子,永别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祝镕看在眼中,立刻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扶意原想要逃避现实,让自己继续沉睡下去,可听见了丈夫的声音,薄薄一层眼皮,像有千斤重,她很努力地睁开双眼,终于见到了憔悴而痛苦的人。 “镕……哥哥。”她蠕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响,失血太多和小产,几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元气。军医说,营地条件恶劣,夫人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扶意。”祝镕咬着唇,胡乱地揉了几下眼睛,“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不、不是……你的错。”扶意努力将嘴角上扬,可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我们以后再生一个,再生很多很多个。”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我……” “不,若没有战争,没有皇帝的阴谋,天下之大,我们哪儿去不得?”扶意说,“怕是留我在京城,皇帝迫害我,我也守不住孩子。” 祝镕见扶意气息短促,着急地说:“你不要说话,不要急。” 扶意用尽力气说:“不论生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祝镕,不然我为了什么嫁给你?” 祝镕使劲点头:“我知道。” 扶意喘了口气说:“那就好,出了事,不要从身边怪起,这是我娘说的,一家和睦就要一致对外,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强加给受伤害的人。孩子,村里的孩子,怎么样?” 祝镕说:“死了不少人,但孩子都保住了,一个都没少。” 扶意点头,她安心了,又问:“是赞西人?” 祝镕道:“别问了,好好休息,等你缓过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而扶意终究没忍住,哽咽着问:“你看见,我们的孩子吗?” 祝镕摇头:“大姐不让我看,但他们说,是个男孩儿。” 扶意绝望地闭上双眼,哭着说:“娘对不起你……” 第440章 何须你来强大 哭出来,总好过憋着一口气抑郁难舒,扶意在泪水中再次昏睡过去,祝镕寸步不离地守护,当她完全苏醒恢复几分精神,已是初七的早晨。 尧年拖着满身的伤来探望她,一贯坚强的小郡主,还没开口就掉眼泪,她自责没能保护好扶意,倘若她能再强大一些,能抵挡住那些贼人,扶意不至于失去腹中的孩子。 但这是扶意无法接受的愧疚和歉意,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来责怪自己不够强大,只会窝里横的人,才会遇事先从身边人责怪起,扶意绝不认同。 躺了几天,时而苏醒时而昏睡,扶意已经接受了自己和孩子无缘的现 《大宅深深》第440章 何须你来强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1章 果然是后生可畏 韵之的情绪渐渐缓和,像小猫儿似的窝在闵延仕怀里,这么久的日子,就算心里猜到闵延仕实际是站在哥哥这一边,她始终也不踏实,成日里惶惶不安,直到今天,身心才有了安放之处。 “那,我能为你为家里做些什么吗?”韵之还一抽一抽,满眼的委屈无助。 “保护好你自己,其他的,你别生气,我怕你会越帮越忙。”闵延仕说,“再有就是,万一奶奶和岳母她们要被贬为奴籍拉去卖,你得赶紧准备好,把人买回来,自然,我会帮你一起周全。” 韵之说:“这件事就不必你忙了,我有人帮忙。” 闵延仕问:“开疆?” 韵之摇头:“我哥,我家二哥哥。“ 闵延仕很惊讶:“你见过二哥了,他在哪里。” 韵之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我见到我二嫂了,就是那日突然找来的绣娘,她就是二哥的妻子,也是我二哥为了她,和家里决裂,离家出走。” 闵延仕说:“你不是没见过,会不会是假冒的?” 韵之有了几分笑容:“我见过侧脸,忘不了,一定是了,而且名字也对得上,满京城知道她叫什么的,一只手能数过来。” 闵延仕这才安心:“多小心些总是好的,并非我不信任谁,之后要紧的事,最好亲眼见了二哥你再做决定。” “我听你的。” “那就答应我,不要再哭了,这些日子,你流了多少眼泪。”闵延仕腾出一只手,抚过妻子的面颊,情不自禁地吻下来,先是额头,再后来,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双唇边。 韵之脸蛋通红,不知是方才哭过,还是害羞,但就在闵延仕停顿的那一瞬,韵之捧着丈夫的脸颊,狠狠吻上来。 虽不及准备,但闵延仕心里也想,这一吻,便是缠缠.绵绵,忘乎所以。 这些日子,韵之说她要憋死了,闵延仕何尝不是,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忍不住的。 当彼此都呼吸不能,才分开了,小娘子满面春.色,眉间的愁绪悲伤,悉数扫空,虽然回过头想起正面临的困境,依旧会满心不安,但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闵延仕说:“对于眼前的事,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每日里与皇帝周旋,与大臣们算计,不知哪一天,皇帝就翻脸,我也日日夜夜都在坚持和煎熬。便想着,忍耐着不告诉你,不怕我们之间有破绽,我好歹心里还有必须坚持的事。” 韵之问:“那现在呢?你心里没底了是吗,怕我露出破绽,不会,我可以每天和你打架吵架。” 闵延仕笑得很心疼:“就算是假的吵架打架,我也舍不得。” 韵之心里一软,咕哝着:“你已经很护着我了,我都知道。” 闵延仕则说:“只因如今事情有变,边境避难处遭袭,百姓死伤众多,皇帝要么是冲赞西雍罗发难,那势必要将王爷和军队留在边境开战;要不就是问罪王爷的渎职,怪他没能守护百姓,类似的事在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历朝历代都有打胜仗的将军,反遭皇帝忌惮而死。加上这日子一天天的拖,你我之间那些秘密,已经不重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外面的事,我们应付。” 韵之说:“从今天起,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和我吵架了,使个眼神我就能明白。” 闵延仕哭笑不得,问:“那日你半夜跑来打我,就是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 韵之赧然,有些不好意思,把脸贴在丈夫的胸前,小声说:“那我气不过啊,就是气不过,不打你几下,我就要气炸了。” 闵延仕低下头来亲了一口,这样亲昵的接触,有了开始便再也忍不住,韵之怕痒,把脸埋起来,闵延仕抱着她轻轻晃了几下,说:“事情早晚会过去的,有我在,别怕。” 韵之露出脸来,又忍不住心疼扶意:“她多可怜,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闵延仕说:“交给祝镕吧,只有你哥才能安抚好她。” 自然,扶意比大部分人想象得要坚强,她明白悲伤和痛苦换不回孩子的性命,她若还想做母亲,就要振作起来,养好身体,并追随王爷一起创下新的盛世,将来她就可以放心踏实地怀胎十月,平平安安地让孩子降临人世。 眼下最让扶意担心的,反而是皇帝的决定,王爷这边也是暂时不能离开,就算这件事明着要算在赞西头上,他也一定要为无辜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原以为正月里就能回京,这一拖,就没了定数。 祝镕每日与士兵操练,与王爷商议战略决策,时不时要来回奔波二十里地,就为了入夜后,可以陪在扶意身边。 这日夜里,又提起了皇帝,祝镕收到的密报,皇帝为了这次遇袭,该如何向雍罗和赞西发难,召集大臣一连商议了两天,迟迟没有结果。 扶意很是嫌恶:“兵贵神速,他总是这样,才成事不足。” 祝镕说:“还有一件事,京城里的人,都以为我阵亡了。虽然开疆和闵延仕已经收到我的飞鸽传信,不知家里奶奶她们,还有我爹如何。” “消息是谁散播出去的?” “是皇帝,这么蠢的谎言,不论他图什么,我只要出现,不就都破灭了?” 扶意气道:“是啊,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章法,没有算计,反而叫人不好对付。” 祝镕说:“据说,我爹起初悲伤痛苦以至于绝食,但后来也妥协了,暂不求死。开疆和闵延仕,都没去过家里,虽然看守禀告说女眷康健平安,他们到底没亲眼见过。” 扶意道:“奶奶向来智慧沉稳,不会偏听偏信,纵然你我之事,会令她动摇,我相信,她也会慢慢冷静下来思考。” 祝镕说:“我已经向王爷提出,到时候要先潜入京城救出家人,女眷在府里要救不难,大牢里的才难。” 此时门外有人送药来,祝镕去接了,亲手喂扶意饮下,不知是汤药的苦涩,还是因此想起失去的孩子,见妻子双眸湿润,祝镕不忍再多看一眼。 他们说好了,不要抱在一起哭,不论谁有了情绪,彼此冷静一会儿就好。 果然扶意喝罢了汤药,便翻身躺下,自行慢慢化解心中的难过。 帐子外,有士兵请祝镕,眼下世子压阵在十里地外,而胜亲王回来处置避难处遇袭一事,想来是又得到什么消息,才急着找他。 “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消息。” 扶意回过身,看着丈夫离去,又见桌案上的药碗,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一阵痛苦钻心。 可她必须尽快熬过这一阵,注定无法改变的事,那就交给时间来淡忘。 大帐里,胜亲王也才服的汤药,见了祝镕便说:“皇帝那里有动静了,目前商量的结果,是要我们打赞西人。” 祝镕虽然很想为百姓报仇,可这次攻击他们的并非赞西人,皇帝是不识字看不懂军报,还是故意装糊涂? 祝镕冷声道:“宣战毫无意义,不如拿那些俘虏和雍罗人谈判,让他们做出巨额赔偿,我们也好拿来贴补军饷,重建平西府。” 王爷问:“你觉得多少合适,我正想这件事。” 祝镕计算过重建平西府所需的金银,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千万两。” 王爷笑道:“一千万,他们可不能答应,怕是要起冲突,认为我们没有和谈的诚意。” 祝镕说:“就是给他们谈判的余地,哪怕最后只谈到三百万两,也足够往后用来重修平西府,价格高不怕,就怕他们以为,我们没有胆魄再战,若无诚意赔偿,大不了杀过界又如何,晚辈认为,气势绝不能输。” 胜亲王对一旁要收走药碗的妻子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我倒是没这番魄力了。” 闵王妃说:“不妨一试,将来两国建交互通商贸,若能和平,往来金银又何止这些。” 胜亲王道:“明日一早,我们帐中议事,不必再请示皇帝了,把条件先给出去。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二月之前,必须返回京城。” 祝镕问道:“晚辈想问一句,您急的是什么?哪怕皇帝变出再多戏法,您兵权在握,他也奈何不得。” 闵王妃在一旁,早已心领神会,说道:“开春后,百姓们又将忙于耕种,然若国家不安,他们如何安心耕耘,因此所有的事,必须在春耕开始前,全都做个了断。” 第442章 班师回朝 纵然要争夺皇权帝业,纵然千般算计,王爷还是将百姓民生置于首位,这番话,令祝镕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并毫不犹豫地向王爷表明,他愿意潜回京城,刺杀当今。 王爷道:“我必须和他当面做个了断,镕儿,到时候你只要救你的家人,不必顾其他。” 如此,祝镕不得强求,便又道:“皇帝在京中谣传我已阵亡,不知何故,我死,究竟有什么可利用的?” 闵王妃问道:“难道是为了欺骗你父亲?” 祝镕不解:“我一旦现,一切便成了谎言,家父又岂会甘心受制于他,家父向来最识时务,若知当今大势已去,绝不会为了我做无畏的挣扎。” 胜亲王颔首:“这件事,不得大意,他或许是有把握,不再让你出现。至于你父亲如何看待你的生死,我想镕儿,你未必真的明白,皇帝与祝承乾相识几十年,也许比你更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祝镕抱拳:“是,晚辈谨记。” 闵王妃说道:“接下来与赞西雍罗谈判,就不必你出面,你安心照顾好扶意,之后回京赶路,还有很长的辛苦。” 王爷叹道:“我与景山是知己老友,没能照顾好他的女儿,我心有愧疚。” 祝镕道:“扶意已经好多了,她性情也坚强,从不留恋过去的事,更何况这一切,只怪雍罗人残忍无道,她说过,除此之外,不是任何人的错。” 闵王妃说:“又有一批粮草和药材运来了,我已派人去邻近城镇请郎中,军医终究不擅长千金科,待请来郎中,再为她把脉,好好调配一些滋补之药。” 祝镕一一谢过,退出大帐后,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胜亲王咳嗽声,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但听王妃说:“可好些了?” 王爷说:“不妨事,不必大惊小怪。” 祝镕没敢再多停留,在侍卫起疑之前,便匆匆离开。 回到营帐中,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了扶意,最后提起,王爷身体抱恙,扶意问他:“王爷夺宫后,会自己登基吗,还是直接由世子来继位?” 祝镕说:“也许只是普通的风寒咳嗽,我们太大惊小怪。” 扶意叹道:“小时候常听人提起,天命之子,说到底天命,还是要靠寿命,历史上多少太子,都没能活出东宫,咱们这位当今,做了几十年太子熬出了头,还真是天命。” 祝镕道:“我更希望,王爷能自己先登基,如此好给世子和大姐姐一些时间。” 扶意想了想,问:“为了皇嗣?”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倘若先从太子府起,姐姐心中的压力会少很多。”祝镕说,“一旦世子直接继位,姐姐将来成为了皇后,二人膝下无子,必然会引发朝堂争议,姐姐就要过上日日夜夜被人盯着的日子。” 扶意很赞同:“到时候,可能还会逼着皇上充盈后宫,但所谓充盈后宫,真的是为了子嗣着想?不过是各大派系之间,要尽可能地与皇权紧密地绑在一起。” 祝镕苦笑:“原以为回到京城,从此太平无事。” 扶意拉着他靠在身边,说道:“结束必然意味着有新的开始,如此才能生生不息。” 二人十指交缠,扶意看着心爱的人,温柔地一笑:“镕哥哥,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有很多很多。” 祝镕摇头:“孩子随缘,我舍不得你辛苦。” 扶意软绵绵地闭上眼睛:“可我不怕。” 那之后,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皇帝发来的旨意,与密探送回的消息不同,既没说打赞西,也不说找雍罗报仇,而是全权交付给了弟弟胜亲王,更命他办完差事,就班师回朝,上京领赏。 领赏还是送命,王爷心中自有算计,之后与赞西、雍罗两国斡旋,不仅获赔赞西十里边境山脉和土地,更以那些雍罗国俘虏的性命,换回了六百万两白银的赔偿,远远超出祝镕的预期。 转眼,正月已过,二月初二,胜亲王留下得力悍将与精兵继续驻守边境,自己带着两千亲兵与妻儿家人,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第443章 我警告过你,别动韵之 离开边境的这日清晨,祝镕带着扶意第一次来到埋葬他们孩子的地方,孩子和那些在袭击中被害的村民葬在一起,并不是孤零零的。 祝镕带了刻刀,扶意带了漆墨,为孩子篆下墓名,祝怀安。 惟愿小小英魂,守大齐苍生安宁。 起身时,扶意有些晕眩,祝镕很是担心,她却笑道:“躺了近一个月,腿都躺软了,过几日我就好。” 祝镕不由分说,抱起扶意回到马车上,之后又赶去避难处。 这近一个月的静养,扶意终日在帐子里哪儿也去不得,于是手抄下几十本启蒙书籍,这会儿全给孩子们送来。 《大宅深深》第443章 我警告过你,别动韵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4章 从此再无瓜葛 韵之浑身滚烫,烧得似火炉般,府里请了太医来瞧,太医说今晚若不能退烧,怕凶多吉少,病情会进一步恶化。 少夫人不仅寒气入体,更有肝气郁结,脾虚不抒,恐怕是这些日子公爵府遭难带来的影响,若不保重,再继续伤心落泪、忧愁抑郁,恐酿成大祸。 这些话,奶娘和绯彤各说了一遍,都是含着泪,嗓子也哑了。 “今晚我守着她。”闵延仕对二人道,“你们去歇着,明日天亮我必然又要离家,你们晚上歇好了,白天才能照顾好夫人,去吧。” 二人都舍不得离开小姐,经闵延仕再三劝阻,这才退下。< 《大宅深深》第444章 从此再无瓜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5章 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奶奶怎么办,我娘、三婶婶、嫂嫂,还有怀枫嫣然……”韵之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医说,你肝气郁结、脾虚不抒,若再大悲大喜,恐酿成重病。”闵延仕温和地安抚,“是要继续哭下去,等家人团聚的那天,你却重病不起,让他们为你伤心吗?” “我不哭,我听话……” “我把我娘送去衙门了,不管她能不能判罪,关多久,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闵延仕说,“生了儿子如此忤逆,她的确不幸,可她除了生下我,再没有给过我任何关怀,如今她还要伤害你,来毁了我唯一的幸福。韵之,将来我们走了,就不再回来继承家业,我从此和闵府再无瓜葛。我若能入仕为官,靠自己本事养活你,若朝堂不容,我们耕耘织布,过平头百姓的日子,你愿意吗?” 韵之点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怎么都好,只是我想我的家人也能好。” 闵延仕拂去她的泪水,说:“如今雍罗赞西退出纷争,边境安宁,皇帝和胜亲王之间,已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是生是死,大家都在一起。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你好,家人必然好,若不好,大不了一起死。” 韵之的心中,霍然有了勇气。 她的丈夫再也不是那个带着凄凉悲伤的翩翩公子,他变得洒脱勇敢,她再也不用惦记着,成为对他好的那个人,因为他终于学会了,对他自己好。 闵延仕说:“祝镕一定派人去救祖母,又或是他亲自去,皇帝分开三地发配,一定有他的用意,总之眼下形势混沌不清,我们保全自己就是最重要的。” 韵之点头,说道:“我把银子给了二嫂嫂,姨娘和嬷嬷她们,她会想法子买下来,我之后若是身体好了,能去帮着安置吗?” 闵延仕道:“不必,你出面,也就证明了二嫂的身份,就当她是个外来的财主娘子好了,有什么消息,我都会传达给你。” 韵之垂下眼帘:“我什么也做不了。” 闵延仕说:“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做。” 韵之苦笑道:“照顾好自己是吗?” 闵延仕摇头,说:“去见四皇子妃。” 皇城里,一身囚衣的祝承乾,缓缓走出大殿,因身上气味难闻,内侍们都避之不及。 曾几何时,他是仅有的几个,几乎能随意出入此地的大臣,莫说满皇宫的内侍宫女,就是满朝文武,谁不想巴结他。 一转身,三百年的家业,他没能守住,究竟是皇帝的错,还是他之过? 如今,连儿子,唯一心爱的儿子,都死在了边疆。 “走吧,这里出去。”引路的内侍,没好气地吆喝着,“你身上这味儿啊,怎么跟个死耗子似的,拘押公侯的牢房,不至于如此吧。” 的确,拘押公侯的牢房,比普通犯人的牢房强百倍,可祝承乾懒得拾掇自己,饭菜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仅以续命。 这些日子,就连祝承业都想尽办法和狱卒牢头套近乎,企图找人想法子救自己,可祝承乾完全没有了求生的欲望,终日里望着高墙上方巴掌大的窗口,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小的天空。 照例,进出宫闱要搜身,祝承乾却突然拒绝,不让侍卫触碰他。 几个内侍很不耐烦,侍卫们也没好气,正要群起而攻之,开疆带人走来。 “慕统领,祝犯不肯搜身。”侍卫禀告道,“我等奉命,不可让任何人夹带违禁之物离宫。” 开疆道:“我奉皇上口谕,送他回大牢,你们不得阻拦祝犯,让他走吧。” “这……” “不如,你们去问过皇上,我在此等候?” 侍卫们忙道:“不必不必,这就放行。” 开疆走上前,淡漠地说了声:“伯父,可以走了。” 祝承乾晦暗的眼睛里,亮起微弱的光芒,带着仅存的希望问:“开疆,镕儿他……” 慕开疆垂首道:“伯父,节哀顺变。” “镕儿,真的?” “是,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了。” 祝承乾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开疆身后的侍卫上前来搀扶,开疆冷漠地说:“送回去吧。” 第446章 劫囚车 飞马一路往北追,两天两夜,祝镕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所幸流放犯人的路线有定数,不怕追得上却又找不到,他很快就赶上了祖母的囚车。 那囚车四面皆空,越往北,北风愈烈,年迈之人必定撑不过这一路,祝镕所见时,囚车里的祖母已然奄奄一息,没有神采。 本该仔细观察一阵子,以防皇帝有埋伏再出手,可他担心祖母撑不住,怕等他动手时,祖母已然西去。 怒火攻心下,什么也顾不得,蒙了脸便带人冲上前。 那一队前后不过六人,祝镕一人也足矣对付,本该痛下杀手,可想他们也有家中老母妻儿, 《大宅深深》第446章 劫囚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7章 四两拨千斤 平理这一边,救人同样很顺利,没有埋伏没有陷阱,那几个押犯人的差役赶来还没动手,就被兄弟几个撂倒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无处可避寒,平理就把整辆囚车给烧了,架火给娘亲和二伯母取暖。 二夫人是冻得昏迷过去,身体回暖后,缓过一口气,暂时还死不了。 差役里有人叫嚣着,说他们劫囚车是死罪,气得平理冲过去,又给了刚才那个要打他娘的男人几脚,被兄弟们拉了回来。 “儿子,儿子。”三夫人着急地召唤平理,儿子过来后,就捧着他的脸蛋看了又看,含泪说,“真是我儿子,平理,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狠狠地亲了平理几口,把个少年郎害羞坏了,但即便眉头都要拧在一起,都舍不得将娘亲推开。 要说三夫人年轻些,而二夫人离家前就曾急得病倒,那里再经得住这份苦,眼下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平理随身带了几颗保命丹,全给二伯母喂下去了。 “珍儿和怀枫,说是男眷,后来也抓去坐大牢,你奶奶往北走,儿子,你别管娘了,快去救老太太。”三夫人说,“还有你二嫂,带着嫣然往西边去了,皇帝是真狠啊,那么小的娃娃都不放过,若不是扶意把你妹妹送去靖州,这会子……” “三哥已经去救奶奶了,他往北走路比我短些,这会儿奶奶一定安全了。”平理说,“娘,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和二伯母原地等着,我先回京城去,家里太平了,我再来接你们。” 三夫人高兴地问:“镕儿没死,怎么满京城都说他被赞西人杀了?” 平理说:“我哥是什么人,他能死?好了,您别说话了,保存些体力,天一亮我们就去找地儿落脚。” 可是三夫人把家人都数了一遍,要平理不能落下,她无法安静,显然还在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兴奋”里,平理没法子,只能把娘打晕了,亲自抱在怀里,烤着火取暖,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早在平理救下母亲前,涵之已经接到了初雪和嫣然,小侄女虽然受了惊吓,至少还有母亲在身边,而初雪为了保护女儿,一路都很坚强,直到见了涵之,才头一回掉下眼泪。 京城里,隔天一早,韵之就进宫求见四皇子妃,皇子妃带着她去求见皇后,皇后再向皇帝请旨放赦,终于在午后,她从牢里接走了平珍和怀枫。 怀枫很乖很坚强,一路跟着姑姑回家都没哭,直到问姑姑他娘和妹妹在哪儿,韵之答不上来,他才难过的哭了,因为爹爹在大牢里时哄他说,娘和妹妹在外头好好的。 韵之没有跟着孩子哭,她答应了闵延仕不再哭,侄儿和小弟弟接到身边,分散了她的精力,就算大事帮不上忙,能竭尽全力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也算对得起家人。 而这一天,闵府的下人传话进来说,京城封城了,原先有路引就可以出城,如今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一律不得离开。 是日夜里,闵延仕也没回来,他派下人来告诉韵之,胜亲王的队伍逼近京城,随时可能打来。 皇城里,大殿灯火通明,一道道急报传来,胜亲王带着他的两千亲兵,再走上几个时辰,就能到京城外了。 皇后站在涵元殿外,望着前方的灯火,面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可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宫女们点着灯笼,将四皇子妃从侧门引入,她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道:“母后,殿下已经离开了,就怕父皇突然召见他,儿臣不知该如何应付。” 皇后道:“就说不见了,你不必害怕,有我在。” 四皇子妃说:“可是今日京城封城了,殿下出得去吗?” 皇后轻叹:“我都安排好了。” 她侧过身,见孩子低垂脑袋,双手绞得死紧,温和了几分道:“福祸相依,皇儿他原就无心皇权,经此动荡后,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你该为他高兴。” 四皇子妃说:“殿下就是为太子不甘心。” 皇后笑叹:“可惜我也没能生个合我心意的儿子,他们兄第,彼此彼此。” 就是此刻,大殿那头一阵慌乱,皇后命四皇子妃回去守着孩子,她只身一人走来,但没进大殿,就得知了消息,有人偷袭了金东生的埋伏点。 胜亲王为了边境稳固,只带了两千亲兵回京受赏,可金东生麾下加上京城禁军,数万人将整座城围成了铁桶,两千人马对阵数万人,不啻四两拨千斤。 皇后深知,胜亲王此番不止要夺走皇权,他还要将皇帝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兄长抛弃国土和子民,触犯了他的底线,是皇帝先践踏了他的忍耐。 “娘娘。”大殿内有人出来,见了皇后,忙行礼。 “怎么样了?”皇后问,“胜亲王打来了?” 内侍官说道:“奴才听见,是金将军有一队人马遭突袭,不知怎么,数千人都像是中了毒,连刀枪都举不起来,只有少数人还能杀敌,但全被制服了,那一处埋伏点,已经被包围控制。” 皇后说:“有人在食物里下毒?” 内侍应道:“当是如此。” 他再要说,嘉盛帝在里头叫人,皇后便命他下去,自己亲自进来了。 皇帝见到妻子,很是不耐烦,像是觉得太丢脸,一时连皇后也不想见。 皇后直言:“兵不厌诈,他从小就征战沙场,整个大齐国境都留下他的足迹,他有胆魄带两千人来对阵数万人,该做什么,怎么做,早就算计好了。” 皇帝闷声不响,手里抓着一纸急报,握紧拳头。 皇后说:“比兵法,您连同所有大臣,都未必算得过他,不如明着来,咱们敞开城门,迎他进来,将所有兵力对准一处,两千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数万大军。皇上,现在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只有同在日头底下,才有希望对抗。” 皇帝怔怔地看着皇后,这个建议,大臣们也提到过,京城虽然有数万大军保护,但京城有数道城门,再加上皇宫上下的戒备,数万兵力是分散开的。 若胜亲王只攻一处,不等城内调兵遣将,他早就把城门冲破了。 皇后道:“几千人,轻而易举就成了俘虏,他还是暗着来,表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百姓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上,您还要和他拼兵法,拼智慧吗?” “闭嘴!”皇帝恼羞成怒,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指着皇后骂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假借朕的名义,把朕派去的埋伏都撤了,好让他们顺利劫囚车救人。” 皇后跪下道:“是,是臣妾所为,臣妾……只是想给您留一条后路。” 皇帝眼眸猩红:“你已经知道朕要输了是吗,已经决心把这皇位拱手让人了是吗?当初是谁支撑着朕,不论多艰难,都不放弃太子之位,没想到,我们终有一天登上至尊,十年后,是你先放弃了朕。” 皇后摇头:“臣妾没有放弃您,皇上,您打开城门,把弟弟迎进来,不要动干戈不要闹得民不聊生。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说的,臣妾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尽力为您劝服他。” 皇帝抬起眼皮,一脸阴沉地说:“朕若是要你牺牲自己,去刺杀他呢?” 皇后神情坚毅:“皇上若有此意,臣妾,义无反顾。” 嘉盛帝眼中浮起泪光,一步一步走来,搀扶起皇后,在他曾经最艰难,压抑得每一天都想死的时候,是妻子守护在他身边,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朕不会让你死。”皇帝说,“朕已经安排好了刺杀的人,明天,朕就放他出去。” 皇后不解:“您安排了谁?” 皇帝道:“祝承乾。” 翌日一早,大牢里祝承业睡得正香,听见了门锁的动静,他猛地惊醒,可惜开的不是他的牢房,隔壁的兄长,又被带出去了。 而他亲眼看见,狱卒解开了手铐脚链,但前些日子,不论是被提审,还是皇帝召见,他都是戴着手铐脚链出去的,怎么今天,这会儿就解开了? “大哥,大哥……”祝承业扒在牢门上喊着。 祝承乾回眸看了眼,阴冷地一笑,便头也不回都走了。 第448章 涵之的狠绝 这一日,皇帝最终采纳了皇后和众臣的建议,表面上不与弟弟起干戈,将城西大门敞开,命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去迎接,但实则调遣兵力,要将弟弟的两千亲兵一举拿下。 然而四皇子昨夜就已离开京城,只身来见皇叔,告知了皇后的计谋。 此刻两千亲兵已整装待发,前路如何选择,只在胜亲王一念之间。 闵王妃送来汤药,说道:“皇后与我倒是不谋而合,对付那种人,用不着光明正大的,一场硬仗,受损的终究还是百姓,好好的将士不用来一致对外,何苦窝里斗。” 胜亲王道:“容我再想一想。” 话音才落,账外侍卫来通报,有个人正朝这里走来,穿着囚衣狼狈邋遢,经分辨,像是世子妃之父忠国公祝承乾。 “涵之呢?”胜亲王问,“她知道了吗?” “世子妃在后方队伍,和祝家少夫人在一起。”侍卫禀告道,“请王爷示下,是否要告知世子和世子妃。” “先将他拦住,等我的命令。”胜亲王吩咐,而后与妻子商议道,“他不可能自己跑出来,是皇帝放了他?” “明知皇帝有诈,本该射杀了干净,可他偏偏是涵之和镕儿的生父。”闵王妃说,“我们不能不顾忌。” 胜亲王道:“皇帝派他来,能做什么?” 闵王妃蹙眉:“必然是刺杀你我。” 胜亲王冷然道:“他如何能做到,刀剑,还是下毒?” “王爷。”帐外又传来侍卫的声音,“祝公爷还没走到我们这里,就晕倒了。” “告诉世子妃。”闵王妃道,“这件事,由她来判断。” 此时另有人来报:“太子与文武百官已经出城,要迎接王爷进京。” 王妃催丈夫把药喝下,而后为他整肃铠甲衣冠,每每摸到那空荡荡的衣袖,她都心如刀割。 丈夫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他为了大齐付出一切,到头来落到这个下场,这口气,她不论如何咽不下。 “父王。”只见尧年从门外进来,一身戎装,斗志昂扬,眼中满是英气,不输男儿。 闵王妃问:“你这身打扮,要做什么?” 尧年说:“父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要做父王的臂膀。” “傻丫头。”夫妻二人异口同声,胜亲王嗔道,“不要胡闹,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我腾出一只手来救你还来不及。” 闵王妃亦道:“你的肋骨不疼了,伤都好了?” 尧年说:“皇帝身边有个人,只能我来对付,若要杀他,我要亲自动手。” 胜亲王蹙眉不解,问:“什么人?” 尧年毫不掩饰地回答双亲:“一个差点成为您女婿的人,兵部尚书的儿子慕开疆,他原也是皇帝的密探,在我和母妃到京第一天就暗中监视,女儿不争气,和这么一个人互生了情愫。但他如今选择站在皇帝那一边,守护皇帝的安全,此人若要杀,我舍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请父王把他交给我。” 王爷却是笑道:“女大不中留,这就自己把女婿也找好了?那孩子我是知道的,能和祝镕做朋友,品行必定不坏,而他选择留在皇帝身边,又有什么错呢,何必非得死?” 尧年说:“皇帝的人,都得死,将来您做皇帝,哥哥做皇帝,还让这些旧臣作威作福吗?” 夫妻俩互看一眼,闵王妃无奈,只能帮着说:“带上她吧,孩子大了。” 此时,得到消息的涵之和丈夫一同赶到阵前,士兵们已经用担架抬起祝承乾,项圻要上前看一眼,被涵之拦下,冷声说:“别靠近他,我觉得很古怪。” 一名士兵上前禀告:“世子、世子妃,已经搜过祝公爷的身,没有兵刃武器和任何可疑之物。” 项圻劝道:“终究是你的父亲,先安置他,找军医来看一看。” 涵之说:“你若是心疼我,大可不必,他们毒杀你的孩子时,谁也没心疼。” 项圻见妻子如此决绝,便不再多嘴,这件事,决定交给涵之来处置。 “你们搜过他的头发吗,扒开他的嘴,还有指甲缝。”涵之冷酷地吩咐,“都搜过了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人立刻前去照着涵之的吩咐再搜了一遍,竟然真的在祝承乾的口中,找到了毒囊。 “您醒着呢吧,父亲。”涵之隔着层层护卫,当众问,“皇帝要您来做什么,这一口咬下去,您能杀得了谁?” 担架上的祝承乾,阴冷地睁开眼,他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绝情。 众将士见他苏醒坐起来,纷纷拔出兵刃,涵之下令:“先把他捆了。” “镕儿呢?”祝承乾问。 “死了。”涵之干脆地回答。 “真的死了?”祝承乾睁大了眼睛。 “不然呢?”涵之道,“他死在了边境,尸体也埋在那里,要不要我送您去给儿子上柱香?” 祝承乾勃然大怒,在牢中瘦得只剩一副皮囊包着骨头,那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因暴怒而凸出来。 他指着女儿大骂:“是你害死他,他可是你的弟弟,他原本有大好前程,你们偏要教唆他,祝涵之,你害死我的儿子。” 涵之看向丈夫,无情的一笑:“看到了吗,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骨肉,我都不在乎的事,希望你和父王母妃,都别放在心上。” 项圻颔首:“我明白。” 涵之转身看向父亲,冷声道:“我猜想,皇帝是这么挑唆你的,一则镕儿死了,断了你的命根子,再则你心里很明白,闵延仕告发你的那些罪证,若非镕儿在背后周全,他根本不可能拿到。每一条罪证,都是从你书房里,从你眼皮子底下拿走的,祝承乾,最让你绝望的,不是你儿子死了,而是他背叛了你。那么他为什么背叛你,因为父王,因为我们逼他造.反,所以你要鱼死网破,来刺杀我们?是不是打算利用我的恻隐之心,好混迹在队伍中趁乱伤人?我知道,你已经别无选择,投靠我们你咽不下这口气,跟着皇帝,他只给你这条路走。” 祝承乾死死地盯着女儿:“我当初,就不该留你。” 涵之冷笑:“可惜,早就来不及了。” 此时,胜亲王从大营出来,他带着女儿从边上走过,对儿子和儿媳足够的信任,只是扫了一眼此地,什么话也没问,父女一行径直就离开了。 涵之再次下令:“把他关押起来,捆结实了别放跑,他若寻死,就让他死吧。” “祝涵之,祝涵之……”祝承乾的计划不仅泡汤 ,心内最卑微痛苦的事也被女儿当众说出来,女儿的狠绝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皇帝和他还天真地以为,涵之会是个缺口,再怎么狠心,他们也是亲生父女,谁想到,女儿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就在此刻,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行三人,为首的身形气质,涵之一眼就认出是弟弟,更不必说将儿子视若性命的祝承乾。 他惊愕地看着祝镕策马而来,再回眸狠狠瞪着女儿:“你……骗我?” 涵之冷然道:“连皇帝的鬼话你都信,还能成什么事?” 祝镕飞马而来,在父亲和姐姐面前停下,见父亲被五花大绑,他不自觉地抓紧了缰绳。 看着长姐坚定的神情,他什么都没问,甚至无视了父亲的存在,翻身下马,对世子道:“要小心金东生的埋伏。” 项圻说:“根据你留下的地图,我们已经铲除一个据点,另一处离得远些,不足为惧,但现在,我们要进城了,恐怕皇帝集中了兵力,要剿灭我们的人。” 祝镕道:“有没有法子,再拖延一日,我进城去看一眼里面的关防布置。” 项圻摇头:“父王已经准备从东门潜入,若一切顺利,两个时辰后,他就该在大殿上。” “镕儿……”祝承乾凄凉地喊叫着儿子的名,“镕儿,爹在这里。” 祝镕忍住了,没有回眸,但对长姐和姐夫道:“奶奶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项圻道:“你姐姐不会杀他,镕儿,你熟悉城门关防和城内街巷,我们进城后,要如何才能突围占据优势,先做个商量,一个时辰后出发。” 第449章 将计就计 祝镕冷静地说:“我一人再如何熟悉京城,也带不动两千兵马,而现在埋伏在城内城外的军队,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地形。不论如何,强攻没有胜算,只会白白牺牲。” 涵之道:“四殿下在我们营中,你要不要见一面。” 祝镕很意外:“四殿下?” 三人往营帐走去,再不顾身后叫喊着“镕儿”的祝承乾,涵之解释了皇后的计划,姨母已经彻底放弃了皇帝,只想为太子和诸皇子留一条后路,希望将来即便江山易主,能也保全他们的性命。 祝镕反问长姐:“姨母的话,您信得过吗?” 涵之微微蹙 《大宅深深》第449章 将计就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0章 兄弟相见 尧年自以为熟悉宫中路线,想要为父亲领路,谁知父亲带着她转的,是她从没走过的路。 胜亲王笑话自己的女儿:“在宫里才待多久,爹和娘成亲去往纪州之前,这皇城的每个角落我都走过。” “父王,皇爷爷到底有多偏爱您?”尧年问。 “他让我一度很紧张,若是个儿子怎么办。”胜亲王道,“爹不知道该如何公平地对待两个儿子,更怕皇爷爷会不喜欢,又或是从此不喜欢哥哥,好在是个姑娘,少了这份顾虑。” 尧年问:“所以后来,您和母妃都不再要孩子了?” 王爷笑道:“和哥没有夭折,都结实的长大了,生孩子那么辛苦的事,娘嫁给我,难道只为了传宗接代?” 说着话,他示意女儿噤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后,便躲进了太妃的殿阁。 太妃如今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宫里人手也少,父女二人定下落脚点后,尧年便又只身出来,没多久弄回来一个被打晕的宫女,换了她的衣裳再出门,就要找身量高的太监下手。 可巧,前方一队侍卫巡逻而来,尧年学着其他宫女站在一旁,但彼此熟悉的人渐渐靠近,单单是气息就足以吸引对方。 尧年猛地抬头,竟见开疆走在队伍之首。 四目相对时,开疆亦是震惊的,看着身穿宫女服的尧年,他不安地抓紧了佩刀。 队伍从面前走过,慕开疆没有点穿她,尧年松了口气,又很不甘心,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些情愫的时候,她进宫来,原就是为了“杀”慕开疆。 尧年转了一大圈,找不到合适的衣裳给父亲替换,父亲的体格只有侍卫才匹配得上,可她不能对侍卫动手。 再者,父亲断了一条胳膊,要很仔细的藏,不然走在路上,一眼就会被人看出异样。 与此同时,祝镕带着二哥潜回禁军府,在他和开疆更衣的屋子里,找到了普通侍卫的铠甲给二哥换上。 “之后平理在城中生乱,禁军必定出动镇压。”祝镕说,“眼下金东生带着主力在西城门埋伏,两军对抗没有胜算,世子要活捉他。二哥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支开守卫,皆时城中生乱,借口抓刺客就好,带人往北走,哪怕带走一两个,只要让他们动摇就好。” 平瑞问:“呢?” 祝镕应道:“我还是要进宫去,开疆在宫里,我怕他做傻事。” “牢里的人怎么办?” “方才闵延仕已经察觉到我,这里交给他。” 兄弟二人将要分开,平瑞道:“我若被金东生所杀,替我照顾好嫂子。” 祝镕说:“平理刚才还说我,不顾扶意,您指望我替您照顾嫂子?” 此时门外有动静,嚷嚷着说有人当街撒钱,百姓们哄抢,祝镕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哥,我们家里见。” 平瑞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出门,融入了要上街去镇.压百姓的禁军队伍里。 待祝镕离开禁军府,要转向皇宫时,前方好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手持扫把狂奔,口中高喊着:“一定要把他们抓回去。” 祝镕心里发笑,平理那臭小子,早就想拆了国子监,这下他可如愿了。 远处人声鼎沸,原本死寂的京城突然热闹起来,祝镕把心一定,从只有他知道的入口,进入了皇城。 大殿上,皇帝很快收到了急报,得知京中有人生事。 开疆紧跟而来,道是已经派人去镇.压,此外,他与另外三位高手,一同留在了皇帝身边随时护驾。 皇后已经退下了,没接到皇叔的太子也回了东宫,只有殿外朝房里的大臣,和空旷的大殿里,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传旨!”嘉盛帝忽然开口。 “是。”开疆抱拳应道。 “命金东生率兵出击,剿灭两千纪州军。”皇帝冷酷地说,“他不过来,我们就杀过去,告诉金东生,不留活口,我只要父子二人的头颅。” 开疆领命,大步走出殿外,命侍卫传话出去,此时有内侍找来,告诉他,大臣们想要退出去,甚至不求皇帝下旨。 “们去,将文武大臣部看管住,一个不能放出去,免得他们通敌。”开疆命令道,“大殿外加强守卫,把所有人都调过来。” 太妃殿阁外的侍卫,最先被调走了,尧年又转了一圈,回到父亲身边:“外面出事了,皇帝把人手都调去大殿,我们再想进去就难了。” 胜亲王道:“可我们要从这里走出去,就容易了。年儿,太妃在佛堂,去求她或是威胁她,请她去探望皇后。” 尧年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立刻转身离去。 涵元殿中,皇后跪坐在观音像前,佛龛上香烟袅袅,忽然,好好燃着的香束,从半截断了。 边上的宫女呀了一声,自然是觉得万分不吉利,可皇后心里明白,捉弄他们的绝不是神佛。 她亲手重新供奉了香束,合十祝祷,再吩咐宫女:“取我的朝服来。” “娘娘?” “不论如何,我要体面些。” 当皇后换好了朝服,再要向菩萨上香时,宫人传话说,太妃听闻京中生乱,胜亲王受伤不进城,心中不安,特地来探望皇后。 皇后念了声:“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可她不得不迎出来,强颜欢笑地迎接太妃。 太妃尚在暖轿中没下来,她的宫女端着瓜果点心上前,一人对皇后说:“太妃来给您送些点心。” 皇后一脸无奈,向前几步道:“还请母妃下轿喝杯茶,儿臣……” 话还没说完,太妃身边的宫女佯装来搀扶她,却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腰间,轻微的刺痛扎入衣衫,皇后惊恐地低头看,竟认出是尧年。 “皇伯母,您命他们将轿子往大殿抬去,太妃娘娘很担心皇伯伯。”尧年轻声道,“不然,莫怪我无情。” 皇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便吩咐:“把轿子抬去大殿,我和太妃要去探望皇上。” 涵元殿与大殿相连,平日里这条路只有皇后会走,涵元殿外也是重兵把守,自然这条路就疏忽了。 太妃的暖轿停在了殿门外,皇后被尧年挟持着,亲手搀扶“太妃”下轿,胜亲王披着太妃的风衣,但他体格高大,怎么看都很奇怪,刚到殿门口,就有侍卫狐疑地走上来。 “退下,们要做什么?”皇后一声呵斥,在尧年的“搀扶”下,顺利把人送进殿阁。 殿门合上,尧年将匕首架在了伯母的脖子上:“对不住您了,侍卫若要硬闯,我只能拿您的性命来威胁。” “四哥说爹被祝承乾咬伤了不是吗?” “我与父王离开时,祝承乾已经被我嫂嫂绑起来,没有人受伤。” “可是他亲眼……”皇后无奈地笑,“们骗了他,们不信我?” 胜亲王独自走上大殿,在皇帝的一脸惊愕中,接下了雪帽和风衣。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曾经一次次走来,接受父皇的褒奖,他是先帝膝下最荣耀尊贵的皇子,而那时候的太子,只能唯唯诺诺站在一旁,黯然无光。 外邦来朝的使臣,常常将他误以为储君,完不知真太子的存在,他曾无数次将送错的贺礼送还东宫,兄长彼时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连同开疆在内的四位高手,迅速亮出兵刃,呵斥:“站住,不许再靠近!” 开疆站在高处,看见了殿门内被尧年挟持的皇后,说道:“别轻举妄动,皇后在他们手里。” 四人互相看了眼,便将目光转向皇帝,要等待他的命令。 可是嘉盛帝看到弟弟一步步走来,如遇鬼怪,还有那空荡荡的衣袖,仿佛随时要绕上他的脖子,将他活生生勒死。 “皇上?” “杀了他,杀了他!”嘉盛帝抓起桌上的奏折砚台,疯了似的扔下来。 除了开疆之外,三位高手纵身越下台阶,要对胜亲王动手,忽然从天外传来轰隆声,如夏日惊雷般。 胜亲王眼中掠过寒光,冷声道:“皇兄,这是您侄儿给我的讯号,我的人进城了,金东生已经被生擒,禁军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第451章 朕没有错 且说祝镕入宫后,就发现宫内守卫与先前不同,待靠近大殿,便知是皇帝把人手都调配到了这里。 恰是此刻,天边传来世子的讯号,他们已然控制了西城门。 但眼前数百人守着大殿,虽曾都是祝镕的手下,可现在他不再是禁军统领,皇帝必然也早给他扣上了通敌谋逆的罪名,他无法调遣任何人。 祝镕心下一转,改道去往东宫,眼下能带着他进入大殿的,只有太子。 大殿之上,三位大内高手将胜亲王团团围住,尧年大声呵斥,他们若敢动手,她就杀了皇后。 然而皇帝无动于衷,声嘶力竭地喊着 《大宅深深》第451章 朕没有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2章 谁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父皇,父皇……”太子爬上台阶,眼见这惨状,止步于门前,不敢入殿。 “这是你父皇留下的匕首。”胜亲王将侄儿拽起,把手里原属于祝镕的那把匕首递给他,“你父皇是自尽而亡,但皇叔答应过你,会保他性命,如今皇叔没能做到,此刻你杀了我,恩怨了断,从此再不可提起。” 太子大哭,被叔父拽着,身上已沾了父亲的鲜血,他根本不敢拿匕首,胜亲王一放手,他就又跌倒在地上。 后续的队伍跟进来,闵王妃带着涵之也到了,婆媳二人同时跑向自己的丈夫,担心他们的安危。 确认丈夫无碍后,闵姮望了眼歪在龙椅上死去的皇帝,转身走到儿子身边,霍然抽出了他的佩刀。 项圻担心地问:“娘,您要做什么?” 然而闵王妃什么话也没说,提着刀就走了出去,涵之立时跟上来,反是当儿媳妇的才明白,婆婆这是要去哪里。 贵妃殿阁中,因原先看守的禁军侍卫被调走后,贵妃正催促手下的内侍宫女往大殿来打探消息,可他们知道外头兵荒马乱的,都不敢出门。 贵妃正破口大骂,宫门忽然被踢开,先进来十几个士兵将这里控制住,很快,闵姮婆媳就持刀而来。 “你们得势了?”贵妃心里是绝望的,可嘴上不饶人,“谋逆篡位、通敌叛国,你们不会长久的,我就算在阴司间里,闵姮,也会日日夜夜诅咒你。” 闵王妃不为所动,径直走来问:“五年前,是你怂恿皇帝,对他的弟弟痛下杀手?” 贵妃避开了长姐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闵王妃冷声道:“该问的,我问了,也不叫你死的不明不白。” “你?你想干什么,闵姮,你敢……”贵妃仿佛这才意识到,长姐提刀而来的目的,惊恐地往后退,尖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然而整座皇宫,都已在胜亲王的控制下,贵妃平日里从不善待宫人,大难临头,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闵王妃步步紧逼,贵妃脚下发软,把自己绊倒在殿门前,眼看着寒光凌冽的长刀要刺向自己,她捂着脑袋尖叫出声。 “娘娘……”宫门前传来声音,闵王妃没有回眸,但涵之看见了,告诉婆婆道,“母妃,是闵延仕。” 闵王妃放下了刀,转身而来,便见闵延仕被侍卫阻拦在门前,她一抬手,侍卫们才放行。 “求娘娘饶姑母一命。”闵延仕赶来,跪在了王妃脚下,“求您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闵王妃道:“她做过什么,你该明白,五年前的事,闵家是皇帝的刽子手之一,你爷爷你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当年你尚年少,与你不相干,不然……” 闵延仕恳求:“若您非要杀一个人,才能解恨,求您饶过祖父,饶过父亲,饶过姑母,我愿意替他们一死。” 且说宫内局势稳定后,闵延仕先去放了祝家的人,而后赶来宫里查看究竟,一进宫就见闵王妃和世子妃带着人往后宫去。 他一面往大殿走,一面心里就觉得不对,赶来看,果然,闵王妃正要杀了姑母。 “延仕,这与你不相干,你死在了这里,韵之怎么办?”涵之冷声道,“在你眼里,这个女人,比韵之更重要?” 闵延仕说:“娘娘不会杀我,我死不了,可不论如何,求您放过姑母,娘娘……不,大姑姑,求求您,放她一条生路。” “延仕,五年前,谁来放你的姑父和表兄一条生路?五年后谁来放边境百姓一条生路?”闵王妃怒声道,“当年随你姑父一同跌下深渊,粉身碎骨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谁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闵延仕无言以对,僵在了原地。 “延仕,救救我,延仕……”贵妃看见了一线生机,抓着侄儿躲在他身后。 闵王妃示意侍卫上前:“把他拉开。” “延仕,延仕……”贵妃失去了保护,惊声尖叫着,不惜向长姐跪下磕头,哭着哀求,“是我错了,放过我,姐姐你放过我啊……” 然而刀起,寒光划过,一声惨叫之下,鲜血四溅。 闵延仕不忍相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姑母昏厥在地上,她的右臂鲜血直流,皮肉翻开,几乎能见骨。 “活不活的下去,看她自己的命。”闵王妃撕下一片衣袂,用来擦拭刀上血污,无情地对闵延仕说,“我放她一条生路,但若死了,是她自己的劫数。延仕,闵家总算,还没到了该死绝的地步,总算还有你这个儿孙。” 侍卫松开了闵延仕,他稳稳站定,向大姑母深深行礼。 涵之则道:“这里稍后交给太医,生死有命,大殿那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新君登基不可拖延,登基大典,需你共同周全。” “是。”闵延仕道,“我稍后就来。” 涵之又问了一句:“韵儿可还好?” 闵延仕道:“她很坚强,见了您,一定会显摆她多能耐。” 涵之笑了,说道:“有你在,她自然无所畏惧。” 大殿外,终于从朝房里被放出来的文武百官,见大势已去,已不打算再做无谓的反抗,但眼下究竟是太子名正言顺继位,还是另立新君,众人毫无头绪。 皇后苏醒后,得到了善待,被送回涵元殿,胜亲王夫妻见了她,依旧行君臣大礼。 对于早料到的结果,虽然心中悲痛万分,皇后总算还能冷静处置,对二人道:“明莲教背后真正的头目是谁,我想你们早就明白了,自然金东生是皇帝最得力的帮手,死不足惜。如今就让他再送皇帝一程,我会对外宣布,金东生弑君篡位,是你们护驾有功,只是来迟了,没能救下皇帝。“ 胜亲王道:“我不需要用那畜生来掩饰。” 皇后说:“并不是为了掩饰你做过什么,只是给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我也想让皇上,不,现在该是先帝了,我想让他死后还能保存几分颜面。” 闵王妃深知丈夫的脾气,便开口道:“新君呢?” 皇后苦笑:“我若说,先立太子,而后禅让,你们必然不信任我。毕竟太子一旦继位,就可号令天下,到时候再诛杀你们,又是一场麻烦。” 闵王妃说:“您要让太子,直接禅位?” 皇后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求你们保全他的性命。我知道,纵然眼下一时一刻你们答应了,将来为了巩固皇权,还是要杀他。” 夫妻互相看了一眼,但见皇后离座,向二人屈膝道:“先帝不曾让皇子们参与国事决策,五年前的事和他们不相干,而今边境战火也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唯一的错,就是成为了先帝的儿子,可他们没得选。恳请你们,放孩子们一条生路,哪怕贬为庶民,放过他们。” 闵王妃搀扶皇嫂起身:“嫂嫂,一切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 此时,有宫人来禀告:“安国郡主醒了。” 闵王妃忙起身,对丈夫说:“我去看一眼女儿。” 胜亲王却一笑,拦下说:“你别去了,丫头并不想见我们,你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处置吧。” 皇后道:“年儿与慕尚书家的公子,可是情投意合?” 胜亲王叹道:“恐怕现在,难了。” 尧年醒来时,见身边是嫂嫂涵之,她吃力地一笑,问:“怎么样了?” 涵之不许她乱动,原先就伤了的肋骨,如今又受重创,要是断了再损伤器脏,可不是闹着玩的。 “父王母妃呢?” “都没事,只有皇帝死了,眼下父王母妃正与皇后商议之后的事,你哥哥带人为皇帝善后、清理大殿,顺便看管文武百官。”涵之说,“你呢,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许乱动,不然嫂嫂真的要生气了。” 尧年笑着:“你别板着脸嘛,我又没乱动。” 涵之嗔道:“听话。” 尧年疼得厉害,想胡闹也没力气,但回想昏迷前的情形,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声“慕开疆”,真是把心里的爱恨恩怨,都喊出来了。 “嫂嫂,他没事吧?” “谁?” “您明明知道的……”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涵之逗着小姑子,见她眼圈儿泛红,泪光楚楚,一时又心疼了,忙道:“没事,都没事,他不是从头到尾没动手吗,我看他衣衫板正,真是名副其实的全身而退。” 尧年一面是安心,一面又伤心难过,毫不掩饰地对嫂嫂说:“我被人打成那样了,他也不来救我,嫂嫂……是不是我太傻了?” 涵之道:“等你好了,自己问他,倘若连个交代也不肯给,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你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子,难道要在感情上,委曲求全?” 第453章 是天下人赢了 要堂堂安国郡主,为了一个男人放下她的脾气和底线,那可不能够。但尧年知道自己的心,她喜欢慕开疆,不然何来的不甘和难过,这件事总要说个明白才好。 “我的家人四分五散,嫂嫂还要去处理祝家的事,你乖乖养伤,过几日忙完了,嫂嫂再来看你。”涵之摸了摸小姑子的脑袋,叮嘱道,“不许发脾气,老老实实躺着,从今日起,父王和母妃要处理的就是朝政,是整个大齐的国事,你康健时胡闹些也罢,伤成这样了,再叫他们担心你,你可舍得?” “我不是小孩子了,嫂嫂别担心我。”尧年笑着卖乖,“我保证躺着不动,一动不动。” “听话。”涵之为她掖好被子,唤来宫女叮嘱了一些话,又命人传话向公公婆婆禀告一声,便要回家中去。 这一边,被释放的祝平珞,在平瑞的带领下,找到了跟随大军进城的妻子,初雪不见怀枫在他身边,吓得脸色苍白,平珞赶紧解释,说韵之把孩子接走了。 初雪急着要见儿子,一家人不等好好说几句话,就驱车赶来闵府,因城中一片混乱,闵府大门紧闭,拍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见是大小姐和姑爷,下人们才松了口气。 初雪一路跑进门,喊着儿子的名字,怀枫正在看韵之给六叔喂米糊,旁人还没听见动静,他却最先听见了娘亲的声音,撒开小腿就往外跑。 “枫儿你去哪里?”韵之放下碗跟出来,但一出门,她就听见了大嫂嫂的声音。 “娘,娘……”怀枫一路哭着跑向母亲,初雪飞奔来,将儿子抱满怀,母子俩哭成一团,身后则是大哥平珞抱着嫣然缓缓走来。 韵之一见长兄,心里的坚强再也撑不住,平珞走到跟前时,妹妹已是满脸泪水。 “姑姑不哭。”嫣然伸出小手,给姑姑擦擦,奶声奶气地说,“姑姑乖。” “家里都没事了。”平珞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也禁不住心疼,红着眼睛说,“韵儿,你受委屈了。” “哥……”韵之大哭。 平珞笑着搂过妹妹:“好了,一家团聚,该高兴才是,你快去换了衣裳,带上平珍,我们这就回家去。” 韵之抽噎着问:“哥,你见到二哥了吗?” 平珞说:“他已经出城去接娘和三婶,我们回家收拾一下,之后我去北边接奶奶和扶意,你和嫂嫂在家,家里的下人愿意回来的,就让他们回来。” 韵之说:“下人能买的,二嫂嫂都买下了,我去找她就好。” 平珞有些生气:“那个混账,什么都没跟我说,原来他连你二嫂也带来了,这要是疏忽了,没人照顾怎么好?” 韵之挂着泪珠笑道:“哥,别再把二哥吓跑了,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 “韵之,延仕呢?”初雪问。 “是延仕来放我和三叔的,他后来进宫去了。”平珞道,“都说好了,今晚全家在公爵府相聚。” 韵之问:“哥,天下天平了吗?” 平珞转身朝着皇宫的所在望了一眼:“不过是新的开始罢了,君依然是君,臣依然是臣,我们祝家将来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在京城往北,车马要走两天路程的村庄里,扶意从火坑里刨出烤好的地瓜,兜在围裙里送来给奶奶吃。 金灿灿的地瓜扒开,香气四溢,她小心吹了吹,送到祖母嘴边,要奶奶仔细别烫了。 老太太眼里,孙媳妇穿着农家布衫,碎花头巾代替了金簪玉钗,这一路来的辛苦,扶意脸上不如从前那般细皮嫩肉,小脸儿瘦得不足一巴掌,多看一眼都叫人心疼。 “你也吃,怪甜的。”老太太说,“奶奶老了,不爱吃甜的。” 扶意笑道:“多着呢,您别惦记留给我吃,这地儿也不穷啊,我们大齐百姓,只要不受天灾,日子总算不赖。” 她一面说着,小心喂祖母吃了半块,再去刨了两只回来,才自己吃得香甜。 老太太说:“也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我原想着,倘若要被皇帝拿来做人质,我就一头碰死,绝不连累你们,没想到他更狠。” 扶意看了眼窗外的天,说道:“就这两天吧,其实,要不是雍罗和赞西生事,根本就不会有嘉盛十一年,他总算还有些本事,可惜都没用在正道上。” 老太太给扶意递水,怕她噎着,笑道:“平日里在家,也不见你吃饭这么香,是不是家里的饭菜不对胃口?” 扶意赧然笑道:“一顿饭,十几个丫鬟婆子围着,我总要端着些。不过您放心,我可从来没饿着自己,家里的饭菜好着呢。” 老太太问:“意儿,你对奶奶说句实话,家里过去那样的日子,你过得惯吗?” 扶意说:“难道平头百姓家,没有烦心事吗,我的娘家过去,那日子可也辛苦。奶奶,我并不是那假清高,不屑富贵荣华的人,正因为大富大贵之家,我才能站得高看得远。” 老太太颔首:“是这个道理。” 扶意笑道:“听说家里被抄了,这朝廷要把东西还回来,咱们理也得理上好些日子,不如顺势,将过去的一些旧规矩都改了。“ 老太太答应:“你拿主意就好,往后这个家,都交给你了。” 扶意欲言又止,她还记得郡主对自己说的话,她更记得大姐姐对她的承诺,往后,不止公爵府的旧规矩要改,她们还要改变这世道,若要去改变世道,她又该如何分身持家。 “孩子,你嫁给镕儿后,受尽公婆欺负,家里琐事一桩接一桩忙不停,紧跟着朝廷动荡,你还失去了孩子。”老太太满眼心疼,“你心里不怨吗?嫁给镕儿,图什么?” 扶意赧然一笑,双颊绯红,眼眉弯弯着说:“图我喜欢镕哥哥,我嫁给他,只因为我喜欢他,其他的一切我都没放在眼里。” 老太太含着泪,擦去扶意嘴角的地瓜,笑道:“这就好,奶奶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我就怕镕儿百般对不起你,寒了你的心。” 扶意说:“他没有对不起我,能并肩同行,我心满意足。” 且说公爵府此前遭皇帝抄家,但抄了几天也没搬空整座宅子,涵之带人回来时,宅门外还停着马车。 家中一片狼藉,兴华堂、清秋阁无一幸免,但很快,韵之和柔音带着芮嬷嬷她们回来,丫鬟婆子们一进家门,个个儿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柔音第一次见祝家的人,不免有些紧张,平瑞也不在身旁,她跟在韵之身边,不怎么敢出声。 韵之大大咧咧,也忘了介绍二嫂嫂,还是芮嬷嬷跑来,领着二少夫人,见了平珞和涵之。 平珞只是感谢,他做大哥的总不能说些过分亲昵的话,只有涵之能说:“我说,非得是天仙一样的人儿,我才能咽的下这口气,柔音,看在你的面上,那小子离家出走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柔音笑了,还不敢在兄长和姐姐跟前多说话,便跟了芮嬷嬷去帮忙收拾家里。 只见柳姨娘和楚姨娘找来,涵之安抚她们:“弟弟妹妹在靖州和纪州,都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二人互相看了眼,柳姨娘小声说:“大小姐,大夫人在哪里?” 涵之一愣,只听平珞道:“大伯母还在京外庄子里,皇帝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没动那一处,只是软禁着。” 涵之想了想,找了人来,命传话进宫,请皇后示下。 但此刻,祝镕已经带着马车来到郊外,这里一片安宁,京中纷扰被隔绝,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庄子里的下人们,只知道他们不能离开,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在下人的领路下,祝镕见到了嫡母,躬身道:“儿子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母亲进宫。” 大夫人缓缓转过身,祝镕不禁一愣,仅仅数月不见,仿佛隔了几年,嫡母憔悴苍老,从前身上那不可一世的气息也散尽了。 “京城里,怎么样了?”大夫人问。 “金东生叛乱,刺杀了皇上,胜亲王救驾来迟,皇上已然驾崩。”祝镕应道,“但眼下局势已太平,京中恢复了宁静,皇后娘娘想念您,想见您。” 大夫人冷笑:“你们赢了?” 祝镕道:“是天下人赢了。” 第454章 我要合离 下人们送来大夫人的风衣,她轻扫一眼,问:“你父亲呢?” 祝镕道:“先帝将父亲判罪下了大狱,父亲眼下还在牢中。” 大夫人蹙眉:“可你们不是已经……” 话未完,她嗤笑出声,满眼的轻贱与嘲讽,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更推开了想要搀扶她的婢女,冷声命祝镕:“你先退下,我稍后就来。” “是……” “等等。”大夫人又道,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涵之呢?” “长姐一切安好,如今在家中主持一切,也曾命人来接您。”祝镕道,“母亲若无其他的事,儿子在外面等您。” “别再叫我母亲,我不是你娘,横竖皇帝也死了,无所谓欺君。”大夫人说,“往后,不论人前人后,烦请你忘了这个称呼。” 祝镕躬身:“是,我记下了。” 走出嫡母的屋子,门外冰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祝镕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院墙,还记得孩提时,曾随家人来此游玩。 彼时春意正浓,墙里墙外花团锦簇,他爬上墙头采摘,大夫人从屋檐下出来,责备他:“摔下来如何了得,还不赶紧下……” 兴许以为自己是二哥或平理,祝镕清楚地记得,嫡母当时的关切和担心,但走近看清了模样,连话也没说完,她扭头就走了。 当时年少天真的自己,却高兴地举着花束喊着娘亲,结果不慎从墙上坠落,所幸没伤筋骨。 父亲大怒,将院里院外的下人全打了一顿,那时候他还很小,听到外面的鞭笞声哭喊声,吓得瑟瑟发抖。 他被留在父亲的屋里休息,睡不着也不敢睁开眼,后来听见有人进进出出,有下人在抱怨:“为了他一个人,一院子的人遭罪,真是个祸害精。” 但祝镕至今都记得嫡母当时的回答,她说:“你家老爷偏心罢了,你和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 事到如今,祝镕分辨不清这句话,是他臆想出来安慰自己,还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句。 可是,不论如何对于那时候满心害怕的孩子,这句安慰,足以让他安然睡去。 一直以来,对待嫡母,祝镕只是当尊敬的长辈,若非后来扶意屡遭欺负,他和大夫人之间本算得上无冤无仇,自然,这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 “三公子。”身后有丫鬟的声音传来,祝镕转身,便见众人拥簇着嫡母出门。 大夫人忽然停下脚步,问祝镕:“祝承乾关在何处?” 祝镕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说:“我要先去见他一面。” 祝镕心下一转,便道:“眼下禁止探视,不如您先见了皇后,请皇后下旨恩准。”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撂下句“都一样”,便径直向前走去。 祝镕一时没明白,什么“都一样”,唯有安然将人送入皇宫,他还要赶回家中,看看家里状况。 涵元殿一切如旧,甚至连为先帝丧葬的白幡白灯笼都还没挂上,大夫人一步步走来,她的姐姐,正抱着小皇孙哄睡,面上是温柔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刚失去江山,又失去丈夫的人。 姐妹相见,大夫人勉强行礼,心里有怨恨,更有些茫然。 皇后命乳母将小皇孙送回东宫太子妃身边,而后对妹妹说:“好些日子不见,你这气色可不好。” 大夫人环顾四周,问:“您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皇后道:“大行皇帝出殡之后,我就要搬走。” 大夫人问:“接着是做太后?” 皇后颔首:“是太后,但我不会住在宫里,会离皇权远远的。” 大夫人咬牙问:“您就这么放弃了?” 皇后反问:“那我该怎么做?” “您……”大夫人一时语塞,稍稍冷静后,说道,“姐姐将我送去郊外,是为了保护我?” 皇后已经无所谓了,淡淡一笑:“看你怎么想吧。” “我,要和祝承乾合离。”大夫人道,“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