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手遮天》 第一章 江山代有奇葩出 大陈,熙宁元年冬,临安城。 雪纷攘而落,压弯了红梅,让人看不清前路。空气中弥漫着赤豆、核桃仁、桂圆红枣混合在一起的香甜气,今日是腊八节。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青衣的使女端着小托盘儿,在回廊上快步走着,雪履打在木道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走到门口,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沫儿,一手撩起门帘儿,走了进去。 “三娘子今儿晨起还咳着,怎地还开了窗了?若是被夫人瞧见了,又该训斥您了。” 她说着,将那托盘搁在了小桌上,快步上前,啪的一声,将窗给关上了。 桌案上放着一张宣纸,上头画着一树红梅,窗外的雪花粒粒飘落进来,打在了画在,承托得那红梅上像是压了霜一般。 使女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惊呼出声,“三娘子开了多久窗了,这画上都堆满了,糟了糟了,奴这就给你煮姜汤去。” 这府上主家姓谢,乃是临安城下富阳县知县谢保林。 今儿个因是腊八节,一家子人都去附近的山庙求德福粥去了。唯独最年幼的谢三娘子昨儿个夜里着了凉气,被夫人硬按在头,留在了家中。 谢景衣看着青萍手忙脚乱的样子,颇为感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胆敢管她的小丫鬟了。 上辈子,她从一个知县家的小娘子,变成了侯门大户的贵女,又在祖母的寿宴上,当着众人的面,狠绝断亲,自梳立女户。 再入深宫做女官,从不知名的小掌衣,一路做到统领六局二十四司的正三品司宫令。 整个汴京城里的人,都知晓一句话:江山世代奇葩出,谁人敌过谢景衣? “我不过是开窗透透气罢了,满屋子的药味憋闷得很,若是开窗久了,那画上的雪沫儿早就融了,哪里还能堆霜?你怎地去了恁久?早便饿了。” 慌慌张张的青萍一听谢景衣这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谢三娘子人称欢喜菩萨,声音软糯得跟粘豆包似的,很少生气,可她今日竟然从那温和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同来。 青萍想着,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娘子莫生气,我端了粥早要回院子的,可前院来报,说京城永平侯府来了人,有要事要寻老爷。这什么侯府的,来头吓人,门房不敢怠慢,这如今府里又只有三娘子一个主子,可不禀到这儿来了。这一扯就耽搁了。” 永平侯府?谢景衣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谢家所有的不幸,都是从熙宁元年腊八节,从永平侯府开始的,这是不管她后来如何厉害,都没有办法弥补的遗憾。 父亲谢保林原本就是富阳县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户。在中了举人之后,娶了同窗翟远阳的亲妹子翟氏。 翟家是临安城里小有名气的布商。谢氏一族靠着谢保林的“小贵”同着翟家的“小富”,才在这临安城里勉强有了一席之地,同那京城永平侯府,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偏生,永平侯府来认亲了。 说是永平侯府老侯爷病重,眼见着就不行了,心中想着阖家团聚,于是派人到处寻找当年不幸走失的庶长子,经过多番查找,总算是确定,那人正是富阳知县谢保林。 那时她没有见过世面,被永平侯府的人糊弄住了,派了人去庙里寻阿爹阿娘归来。父亲谢保林信了这番说辞,立马告假,举家进京。可在半路遇匪,一家子阴阳相隔…… 人都说父子相认述衷肠,有道是暴风骤雨催命忙! 重生一世,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那一家子贱人!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疑惑的说道,“永平侯府?我们家祖上三代都在临安住着,何时同京城里扯上关系了,莫不是骗子罢?今年是父亲评级大考之年,大哥哥又要科举,这福德粥至关重要,切莫让人去叨扰阿爹阿娘。我们且先探探那人虚实。” 青萍点了点头,替谢景衣披上了一件茜色镶着白色兔毛边儿的披风,又往她怀中揣了一个暖手炉,这才挑了帘子上前引路。 谢府的宅院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前院的偏厅里。 屋子里站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仆妇,穿着厚厚的灰鼠子皮,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不耐烦的踱着步子。 见着谢景衣进门,胡乱的拱了拱手,往她身后望了望,“这位小娘子,快些寻你家主人出来,天降喜事了。” 谢景衣在心中呸了一口,还天降喜事,简直是天降血霉! 她前世是瞎了狗眼睛,才没有瞧出这婆子眼神中的轻蔑之意,那副你家撞了狗屎运,祖坟里冒青烟的劲劲儿,简直是充斥着整间屋子,委实恶臭。 倘若真有心认亲,又怎地只派一个婆子前来? 谢景衣甩了甩袖子,等着青萍替她除了斗篷,这才斯条慢理的坐了下来,挑了挑眉,瞥了那婆子一眼,“永平侯府是何等尊贵门第,便是阿猫阿狗也都知书达理。你这婆子,连向主家行礼都不会,作何道理?” 那仆妇一愣,厚着脸皮笑了笑,又重新行了礼,“老奴委实高兴,这才失了礼数。瞧小娘子说话行事,当是个能做主的。我乃是永平侯府的管事王嬷嬷,侯爷病重,一心记挂着多年前走失的长子,百般寻访,才知晓竟然是府上的谢老爷。” “正好齐国公判两浙路经略安抚使,老奴便随着他们家的大船来了临安,接你们一家子回侯府团年,好见侯爷最后一面。” 谢景衣一听,惊讶的看向了那王婆子,“你们家老侯爷病重,眼见着就要驾鹤西去,你竟然高兴得失了礼数?” 王婆子的笑容逐渐僵硬……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嬷嬷也莫要嫌我说话不中听。这几日我们府上,都来了好几位自称是这府那府的牛鬼蛇神了……我们谢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喝着富春江的水长大的。嬷嬷一来这里,便给人改了祖宗,我没有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是我修养好了。你说了这么些,可有凭证?” 王婆子面色一沉,她竟然不是第一个来的?没道理啊! 她想着,爽快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这里头是我们侯爷的亲笔信,盖了永平侯府的印。里头还有一块玉佩,同谢老爷脖子上戴着的那一块,是一对的,一模一样。” 她说着,就想将这些往谢景衣的怀里头塞。 谢景衣蹙了蹙眉头,看了青萍一眼。 青萍双手叉腰,往那中间一横,接过了王婆子手中的信,“你这婆子,我家小娘的纤纤玉手,也是你能碰的?” 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看也没有看那信,便往袖子里一塞,若无其事的说道:“嬷嬷也莫要嫌我说话不中听。这几日我们府上,都来了好几位自称是这府那府的牛鬼蛇神了……我们谢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喝着富春江的水长大的。嬷嬷一来这里,便给人改了祖宗,我没有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是我修养好了。你说了这么些,可有凭证?” 王婆子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凭证刚刚才给了你,你咋地就翻脸不认了! 第二章 哪来的倭瓜挡道 便是青萍也诧异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只不过她一个下仆,还能比主家聪慧?谢三娘子如此行事,想来是已经确认了这婆子是个骗人的货色,自有章法。 “你这婆子,若有凭证,快些拿出来。若是没有,我可是要叫人了。” 王婆子僵硬在原地好一会,她虽然不是永平侯府最得势的嬷嬷,但也是踩着不少人上位,有姓有名的仆妇。 纵横后宅十几载,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信同玉佩真的不在了。并非是她幻想的,眼前这个看上去天真得不谙世事的姑娘,刚刚的确是收走了她的信物。 然后不认账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小娘子。 她生了一张及其讨喜的脸,算不得多好看。但是玉雪可爱,像极了奶糕,笑颜弯弯,嘴角微翘,看上去便觉得毫无心机,让人亲近,十分可欺。 然而,呸! 王婆子想着,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小娘子莫要开玩笑了。我刚才不是把信还有玉佩都给你了么?就在你的袖子里揣着呢,你如何不认了?那可是永平侯府,你阿爹若是成了永平侯的儿子,日后少不了平步青云!” “便是小娘子你,背靠侯府,那也能够有个好前程,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当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年轻不懂事,待你阿爹阿娘归来,便能够明白老奴的苦心了。” “不信,不信你问你阿爷阿奶,他们肯定知晓,你阿爹不是亲生的!” 谢景衣一听,站起身来,“来人啊,将这胡言乱语的婆子给我乱棍打出去。一口一个永平侯府,却拿不出半点证据,这临安城里谁人不知,我阿爷阿奶早已仙逝,竟然拿他们作筏子。我瞧着过了腊八便是年,不愿意伤了和气,你这婆子,竟然脸大如盆,登门行骗来了!” 谢景衣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来了几个家丁,将这婆子架起,朝着门口走去。 王婆子想要挣脱,但那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呼啦啦的嚷嚷着,“小娘子,我当真是永平侯府的人,对了,齐国公府的人能给我作证,我是坐他们的顺风船来的。” 家丁嘭的一声把门打开了,风呼呼的吹了进来,吹得谢景衣的衣襟沙沙作响。 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王婆子,轻蔑的笑了笑。 齐国公府是何等孤傲,岂会为她一个下人作证?就算齐国公府开口,那也只能够证明王婆子是永平侯府的下人。 没有道理,按着人头,叫人认亲吧? 上辈子,王婆子便是凭借那封信还有玉佩,说动了谢保林的,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其他的凭证。毕竟一般的人,知晓了自己是侯府公子,还不乐开了花去。便是她阿娘翟氏,也是欣喜异常,县令的女儿,同侯府的千金,那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 现在凭证已经到手,懒得同她多费口舌。 你说着婆子回了京城,永平侯府再派人来? 别说她笃定不会再来,就算是再来,那也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他们一家子不会急吼吼的进京,阿爹同阿哥也不会因为保护他们,而死在匪徒的手上。 那“快死”的永平侯在她断亲决义的时候,都活蹦乱跳好生生的呢! 谢景衣想着,看着门口,顿时一愣。 是她眼花了么?她家大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天杀的,那不正是齐国公的儿子柴祐琛么? 王婆子的证人,竟然说来就来!这是怎等血霉! 说起这柴祐琛,在汴京那也是响当当的另一奇葩人物。 论家世,往上数几代,他家祖上出身武国公府,先是姓闵,后改姓柴,封侯拜相好不荣耀,柴相公的妻子高氏,更是响当当的人物,乃是大陈史上唯一的一位女侯爷,乃是官家的手眼,令人闻风丧胆。 虽然如今已经不及当年,但依旧是圣眷在握,柴祐琛的父亲柴华被封齐国公,新判两浙路经略安抚使,母亲乃是官家的亲姑母耒阳长公主。 这等荣耀,柴祐琛理应成为京城贵婿,抢手得紧! 可直到她在宫中做了女官,柴祐琛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无人敢嫁。 …… 王婆子被赶出了门,一眼就瞅见了雪地里经过的柴祐琛,顿时腰杆子直了几分,“柴小郎,柴小郎,你可还记得老奴,老奴是永平侯府的,搭贵府的船,一道儿来的临安。” 柴祐琛低下了头,看了看眼前比他矮了快两个头的胖妇人,复又抬起了头,“哪里来的倭瓜挡道?不认识。” 他家仆妇三千,连自己家的人都认不全,何况是别人家的。 王婆子如遭雷击,僵硬在了原地。 倭瓜?倭瓜?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看吧,这就是无人敢嫁的原因之一。 许是因为她的笑声太大,柴祐琛抬眼看了过来,嘴巴动了动。 谢景衣趁着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赶忙问道,“敢问柴公子,永平侯身体可康健?” 王婆子一听,脸色顿时煞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衣,现在她算明白了,这小娘子压根儿就是扮猪吃虎,环环相套。 柴祐琛这次倒是没有说不认识,“一两年死不了,再远说不好。” 这下子不用谢景衣开口,谢府的人都愤怒的看向了王婆子。 他们家三娘子火眼金睛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骗子!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再也不给那王婆子一个眼神,欢快的说了一句,“关门!” 柴祐琛还来不及回应,就听到砰的一声,对面的门重重的关上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厮深吸了一口气,“公子,雪越发的大了,咱们回去罢,别让公爷久等了,今儿个可是腊八呢。” 他说着,看了一眼像是石像一般的王婆子。这人他是认识的,的确是永平侯府的下人,但是公子都说了不认识,他还能打公子的脸不成。 柴祐琛若有所思的看了那门上的谢府二字,抬脚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那里是新的齐国公府。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只剩下王婆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第三章 亦真亦假叹荒唐 谢家家丁气呼呼的关了门,骂骂嗓嗓了好几句,哪里来的蠢婆子,竟然到他们府上来咒永平侯,这要是被人知晓了,还不笑掉大牙,说他们府上芝麻还把自己的当金瓜,想攀高枝儿想疯了。 多亏了谢三娘子火眼金睛,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吃瓜落了。 谢景衣耳听眼观,心中颇为满意,他们府上规矩不重,下人们拿到京城去,那是不够看的。可好就好在,一个个单纯得像是刚出生的小羊羔儿,指哪儿打哪儿,听话又忠心。 “今儿这事,莫要告诉我阿爹阿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也都清楚,徐通判眼瞅着要离开临安了,三年一大考评。临安九个县,只有钱塘的许知县,新登的王知县,还有我阿爹够了年限。” “这关键时刻,自然有那阿猫阿狗的下流人,想要我们出错儿!一个个的,都擦亮眼睛,闭紧嘴巴,别再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可知?” 家丁们一惊,这骗子是谁放进来的?是他们啊! 他们一听到永平侯府的名头,就两股战战的将人请到花厅里奉茶了。 谢府的下人都知晓,夫人有三道逆鳞,触及必爆:一是老爷的官声;二是大郎的科举;三是小娘子们的亲事。 “知!”家丁们用力吼道。 谢景衣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阿爹阿娘听到风声问起,便说有个婆子行骗,恰好叫齐国公府的小郎君撞见了,给识破了。” “知!” 谢景衣满意的摸了摸手炉子,这雪呼呼的下个不停,越发的冷了,“今儿个是腊八节,你们也进屋暖和着,分吃腊八粥吧。” 她说着,领着青萍回了自己个小院。 翟氏溺爱孩子,谢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便是年纪最小的谢景衣,也有自己个单独的一个小院儿。 她自幼学画,最好红梅,因此这院子里旁的没有,一林红梅花儿开得正是鲜艳,是这冰天雪地里,最耀眼的生机。 谢景衣回了小院,将那书信还有玉佩,好好的锁起来压进了箱底里,这才安心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上辈子已经印证了,不做是死路。 现如今,也只能够从死路上,硬生生的走出一条生路了。 青萍拨了拨火,又添了几枚炭,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先前端来的腊八粥在小炉子上炖着,如今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的给谢景衣乘了一碗,搁在了小桌子上,欲言又止的看了那箱笼一眼。 其他人在外头听不真切,可青萍却是眼瞅着谢景衣收了那王婆子的东西的。 谢景衣拿起小勺,舀了一口粥,放入嘴中,又甜又糯,暖进了人心中。 “你可是想问,那婆子明明有凭证,我却不提?” 青萍摇了摇头,“小娘自有章法,奴不敢多言。” 谢景衣笑了笑,“你是家生子,应当听说过吧,当年我阿爷病重,家中一贫如洗,阿爹将脖子上的玉佩给当了,虽然后来高中之后,伯父又替他赎了回来。但到底流落在外,不知经了多少人手。” “那婆子什么凭证不提,偏生是一模一样的一块玉佩……别的不说,徐通判家你是去过的,徐小娘出门,身边仆妇都是三五成群。徐家新贵,远不及永平侯府高门大户,都尚且如此。” “侯府迎接长子归家,岂会随意的派一个不入流动的婆子来?怎么着也应该是宗族之人,呼奴唤婢方才对。再则,那永平侯府姓谢,我们府上也是姓谢的,百家姓百家姓,怎地就那么巧,生的养的都是姓谢了?” 清平恍然大悟,“定是假的。小娘你可真聪明,我是半点没想到!” 谢景衣不再说话,只认真的喝起腊八粥来。 明明就是真的,竟然整得像是假的,这人间可真是荒唐。 算算时辰,再过不多久,阿爹阿娘就该回来了。 谢景衣想着,手心里汗渍渍的,她都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爹娘了,她怕自己个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 “囡囡可还咳着?阿爹给你带隐山寺德福粥回来了,他家的桂圆干多。”说话间,一个身着茶色长衫,肤白须长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仔细瞧上去,谢景衣的眉眼同他有几分相似。 来者正是谢景衣的父亲,富阳知县谢保林。 谢景衣猛的站起身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可他家爱放芸豆,景衣不爱吃芸豆。” 她这会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总想证明自己个是个小少女了,每次再谢保林唤她囡囡的时候,总是自称景衣。 但是谢保林依旧是我行我素,满口囡囡,囡囡的叫着。 “阿爹就是偏心三妹,哪年腊八,不是先将那芸豆挑了自己个吃。”说话间,一个穿着丁香色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一边收着画着海棠花的油纸伞,一边嗔怪着说道。 明明还是原先的屋子,可她一进来,整个屋子好似都亮堂了不少,便是窗外开得正好的红梅花儿,也不及少女的半分艳丽。 谢景衣上辈子在宫中见过多少美人,可从未见过比她二姐谢景音更美的美人。 谢保林同翟氏是少年夫妻,他不好女色,后院里除了翟氏,只有一个叫小陶的通房丫头,还是因为这两年,大郎谢景泽在临安城的书院里读书,长姐谢景娴到了婚嫁的年纪,翟氏带着他们兄妹住在临安城里,怕谢保林在富阳后衙里没有人伺候,这才给小陶开了脸。 翟氏一共生了一子三女,谢家几兄妹,都容貌不凡,但唯独谢景音像是鸡窝里的金凤凰,美得让人睁不开眼。倘若谢家家世再好些,这临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落在谢景音的头上摘不掉了。 “老天爷已经偏心把二姐生得比我好看万分了,还不兴阿爹偏疼我?”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往谢保林身旁靠了靠,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谢景音得了夸奖,笑眯眯的抬起了下巴,冲着门口招手,“阿娘,长姐快些来瞧,我家谢囡囡,这模样好似三岁小豆包。” 第四章 一手遮天大人物 “竟然抱着阿爹的胳膊,撒起娇来了,都快长得同阿爹一般高了,羞也不羞”,谢景衣声娇体软,像是山涧清泉。 若是当年,谢景衣定是要同她互损八百回合,可如今,她只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等着阿娘同阿姐进门。 “你们两这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吵得阿娘脑仁子疼。囡囡可好了些?”说话间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裙的妇人走了进来,虽然孩子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是翟氏的脸上,还是连细纹都找不出几根来。 谢景衣多年之后,都一直感叹。 熙宁元年腊八节,简直就是他们一家人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翟氏出身富裕,夫君敬重,子女孝顺,上无长辈欺压,下无妾室烦人,先吃完了这辈子的糖,净剩下苦楚了。 翟氏左手边一副儒生打扮的少年郎,是谢景衣唯一的兄长谢景泽,他前两年中了举,正在临安城里的山枫书院里读书,平日里都住在书院里,也就是今儿个腊八放了假,这才回来。 右手边是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少女,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像极了翟氏,看上去就眉眼温顺,温良恭俭,正是谢景衣的长姐谢景娴。 谢景衣眼睛暖暖得,她吸了吸鼻子,“原就是一点小咳,喝了些暖暖的粥,又被这火烤着,已经好了许多了。” 见谢保林同翟氏都没有提及今日永平侯府登门的事情,谢景衣在心底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那王婆子已经不在她家门口站着了。 翟氏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靠着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盆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屋子里有些泛红。 谢景泽姐妹也都就近落了座,青萍忙倒了茶水来,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谢景衣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她竟然有些记不清,早年在临安的时候,因为一家子人很难聚在一起,每次谢保林同谢景泽回来的时候,他们便会一家子这样团坐着,说说家长里短的闲话。 平淡而又幸福。 翟氏看上去十分的高兴,嘴角不停的往上翘着,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便说道,“今儿我可遇见好事了。之前在庙里,遇到了徐通判夫人,你们可还记得?” 谢景音一听,促狭的看了谢景娴一眼,然后对着谢景衣挤眉弄眼起来。 谢景娴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可是大姐姐有喜事?”谢景衣惊呼出声。 说起来,上辈子她们去了京城不久,尚且在孝中,永平侯夫人便做主,将谢景娴嫁给了一个姓文的举人。面上说谢景娴今年已经十六了,等孝期过了再谈婚论嫁,耽误了花信。 可后来才知晓,那文举人的祖父同永平侯相识于微末,说好了长子长女结亲的,但都不合适,这个亲事便落到了孙女一辈的头上。 那会儿刚去京城,无依无靠的,全都是祖母说了算,等搞清楚了门道,谢景娴已经嫁做文家妇了。 文举人屡试不第,家境贫寒,文母又是个厉害角色,只可惜了谢景娴。 现如今,谢景衣比翟氏,更急迫的想为谢景娴寻一个好人家。 翟氏的喜悦收敛了几分,摇了摇头,“也算不得准。先头徐夫人托人透过口风,说是瞧中了我家娴儿。我瞧着那徐子宁人品端方,又是景泽的同窗,知根知底的,自是愿意。不过我们是女方,答应得太过痛快,未免掉价。” “这一端着,京里头传来消息了,说徐通判年后要调入京城了,我这一听,就知道这亲事黄了。都是做母亲的,将心比心,徐家做了京官,去那里选媳不迟。果不其然,数月都没有消息。” 谢景衣听得一惊一乍的,也亏得翟氏能藏事儿,她上辈子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可今儿个在山庙偶遇,徐夫人亲自给娴儿下了帖子,说过几日要办冰鱼宴,请娴儿去耍。若是没有先前一出,我自然不会多想,可如今……徐夫人为人厚道,若没有那个心思,自然会避嫌,何必特意提娴儿的名讳?” 翟氏说着,一把握住了谢景娴的手,“我的儿,虽然阿娘瞧那徐子宁颇为满意,但是要嫁人的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谢景娴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翟氏眯着眼,扫了一眼看好戏的谢景音同谢景衣,笑道,“你们也莫要看你阿姐的笑话,等到你们说亲的时候,阿娘也这么问你们。一辈子啊,长着呢,若是同那不合适的人在一起,简直是哑巴吃黄莲,苦到心眼子里去了。” 谢景娴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阿娘,我不知晓。” 翟氏开明,但她们待字闺中,见过的外男太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合适的,什么样的人,是不合适的。 谢保林看了看三个女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茶盏搁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你们阿爷啊,是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的,那会儿他曾经问过我同你们大伯一个问题,他说,我的儿,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我先说的,我说我想做官,这样一家子人,都不会被欺负了;你大伯后说,他说他想种地,我若是去做官了,日后定是要往京城走的,那你们阿爷阿娘,家中祖坟谁来看顾?他想做这个。” “现在阿爹啊,也想问你们这个问题。等你们回答出来了,就知道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做什么样的事了。景泽也说说。” 谢景泽眼睛一亮,“阿爹,儿想金榜题名,像阿爹一样,做个好官。” 谢景音咬了咬嘴唇,又咳了好几声,方才小声说道,“阿爹,我想嫁高门大户,这样就可以给哥哥撑腰了。” 谢保林并没有笑她痴心妄想攀高枝,反倒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了谢景娴,“娴儿呢?” 谢景娴愣了愣,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平平淡淡就很好了。” 谢保林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站了起身,挺了挺胸膛,终于轮到她了。 “我想成为一个一手遮天,震惊朝野,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第五章 今天天气很不错 谢保林差点没有被茶水呛死。 他努力的保持着和蔼可亲的模样,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长子谢景泽的肩膀,谢景泽那宛若在风中颤抖的身体,出卖了谢保林的真实情绪。 “哈哈哈,今日天气可真不错的,瑞雪兆丰年,明年有个好年成。” “委实不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谢景泽艰难的附和道。 “阿爹!大兄!”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这是何等的敷衍! 不是说好了一起看雪一起看月亮,一起谈人生么?为何轮到我了,就结束了! 连她大兄那一紧张就背诗的坏毛病都被逼出来…… 谢保林咳了咳,言不由衷的说道,“我的儿,有志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道,“天宝女帝长于乡野,然乃是沧海遗珠,是真正的帝女;闵皇后出身公门,高女侯继承祖业。我的儿,阿爹只是个土搓搓的县令……” 胸怀大志固然是好,但不知道自己个几斤几两,眼高于顶,便不好了。 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你看那些立于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哪个不是出身尊贵?出头的寒门子弟,那也是背靠师门。无可依的金榜题名又如何?多半就有如他一般,把县令坐穿,能够得着个通判,知州,那就圆满了。 儿郎好歹还能靠科举逆天改命,女娃又能如何? 谢保林看着谢景衣无辜的大眼睛,到底狠下心来说道。 想常人所不敢想,做常人所不敢做,是要上天啊!阿爹慌得有点喘!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道,“待阿爹雄霸一方,大兄封侯拜相,大姐诰命加身,二姐成了贵夫人……忧心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我才十三岁,还等得起的。亦或者,我嫁一个贵人,然后弄……” 谢保林觉得自己不只是喘,他还有些抖! 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他努力的扯出了一丝最和蔼的笑容,试探道,“我的儿,要不你换一个梦想?” 他突然想起,在五岁那年,谢景衣问他讨冰碗吃的事了。 小豆包满脸含泪,一脸你不给我吃冰碗我就哭死的模样……那会儿天才刚热起来,他自然是不允,于是好言相劝,说除了冰碗别的都给你买,结果小豆包瞬间变脸,拽着他就买了四个糖人,差点儿没有把牙磕掉,害得他被翟氏念叨了好些时日。 后来还是谢景衣自己说漏了嘴,谢保林才知晓,这熊孩子一早就是冲着糖人去的。 她一溜烟的在其他三个孩子那里都打了赌,说若是她讨来糖人吃,其他人就要开箱笼让她任意挑选一件玩意儿。 谢景衣沮丧的低下了头,“唉……既然如此,我就勉强做大陈的陶朱公吧。兴南街的铺子……” 谢保林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儿,给你了。” 那兴南街的铺子,原本就是他同翟氏给谢景衣置办的嫁妆。兴南街那头才刚刚建起来,十分的便宜,去那里买货的,也都是一些平头百姓,翟氏给四个孩子一人买了一间,婚嫁之时说起来也好听一些。 谢景衣顿时心满意足了。 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搂住了谢保林的胳膊,摇了又摇,“多谢阿爹!待我富可敌国……” 谢保林拿起一块差点,塞进了谢景衣的嘴里,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糕点很甜,一直甜到了谢景衣的心里。 她的每一个梦想都是真的,她很有耐心。 翟氏嗔怪的看了谢保林一眼,“囡囡都被你惯坏了。娴儿若是有衣儿脸皮半分厚,阿娘我也就放心了。娴儿你说,若是让你嫁徐子宁,你可愿意?” 谢景娴脸上飞霞,轻轻的嗯了一声。 翟氏顿时欢喜起来,“虽然不知道徐夫人为何改了主意,但到底是好事一桩,我叫洪师傅来,给娴儿你做件新衫。到时候,音儿同衣儿也去,千万稳住了,便是不成,也不能叫人看轻了你阿姐。可知了?” 谢景音同谢景衣都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年头,翟氏虽然溺爱孩子,但是该教的规矩,那是半点没有忘记的。 说完了女儿的事,翟氏又看向了唯一的儿子谢景泽,“泽儿最近在书院可还好,夫子如何说?” “上月大考,儿居魁首,子宁第二。”谢景泽淡淡的说道,但是上翘的嘴角,还是掩饰不住他的得意。 翟氏越发的高兴,“好好好!可不能骄傲!你好,子宁也好!夫子可有说春闱的事?” 先皇定下矩制,三年一次春闱,若是错过了,要再等三年,虽然后年才是大比之年,但书院里早就已经紧张的准备上了。 谢景泽迟疑了一下,看向了谢保林,压低声音说道,“阿爹可知齐国公任两浙路安抚经略使,将常住临安?我听徐子宁说,柴二郎柴祐琛也会来,到时候偶尔也会来我们书院念书。” 谢保林点了点头,“宋知州已经说了,腊月初十,两浙的官员,一道儿去接船。柴二郎我倒是没有听说。” 谢景泽声音越发的低了,他同宋知州的儿子宋俊雄,还有徐通判的儿子徐子宁都是同窗,又常在临安城里,消息有时候比谢保林还灵通。 “这几日,夫子从商鞅一路说到范正文公。怕是京城的风向变了,王公拜相怕是指日可待了……原本的经略安抚使做得好好的,怎么说换了就换了。” 谢保林若有所思,“齐国公府乃是官家心腹,两浙路人多富庶,最是乱不得。王公先知江宁府,后入翰林……你说得没有错,年后必有响动。你平日里读书,经术世务缺一不可。不过大陈幅员辽阔,等变法到了这里,说不定已经过了许久了。” 谢景衣竖起耳朵听着,他阿爹同哥哥果然是有真学实见的,再过两个月官家就会拜王公为相,朝堂风云变幻莫测,他们虽然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人物,却都敏感的觉察到了。 “可是阿爹啊,我想说的是,齐国公府的船早就靠岸了,今日都已经入住新府了。阿娘不是好奇,咱们这条巷子深处的那个大宅院被谁买下来了么?今日我可是瞧见了,已经挂了齐国公府门牌了。你们初十去接谁?” 第六章 公子有病我没药 谢保林猛地站起了身。 大陈官制繁杂,从小到大,是县,州,路。 譬如富阳县,就隶属于杭州,两浙路。一州之长为知州,但是一路却不设最高长官,也没有统一的衙署,设四司行监职,其中以经略安抚使最为厉害,执掌军务同民事。 是以齐国公要来,州县里的官员们,一个个的都眼巴巴的等着,恨不得穿上彩衣踏歌欢迎,好在新上峰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紧等慢等来了准信,说是腊月初十里准准到。 如今莫名的提前了,那可是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谁又知道齐国公可是别有他想? “我且先去寻宋知州。今儿个去山庙也累了,你们早些歇着。”谢保林说着,忙添了衣,撑着伞就急吼吼的要出门。 他是富春县令,够那经略安抚使还远着呢,伸长了脖子也够不着,但人家都住你隔壁了,若是不向知州汇报,怕不是要吃挂落了。 谢保林匆匆一走,翟氏又心急着为谢景娴量体裁衣,一家子人很快就散了去。 谢景衣的小院子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够听到大雪压得枯枝吱吱作响的声音,虽然天色渐暗,但因为有雪,外头依旧是亮如白昼。 一夜好眠,等谢景衣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三娘子,我叫我阿爹去打听了,说那王婆子昨儿个在齐国公府的角门处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出来应声。后来去了客栈,今儿个一早,便坐船离开杭州了。” 谢景衣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梳得斜一些,更适合我这个年纪。” “哦哦,好的”,青萍有些手忙脚乱的,她梳头都是跟着自己阿娘学的,难免梳得略显正经,有些老气横秋的。 “天不亮的时候,老爷便回富阳了,徐公子来寻大郎,早早的就去书院了,来不及同三娘子告别,只使了宝鉴来说一声。” 宝鉴是谢景泽身边的小书童,平日里在书院里贴身伺候。 谢景衣随手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个珠串儿,递给了青萍,惊讶的说道,“徐子宁何时同我大兄如此好了?” 青萍一愣,“三娘子忘记了么?今年大郎生辰,徐公子还送了他一方好砚台,以后每次休沐过后,他都来的。大郎不爱吃甜食,可每次都要大娘子做了芸豆糕给他带去呢,说是徐公子爱吃。” 都过了那么些年了,这些个事情,她如何能记得? 她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心底便有了盘算。 “你叫前头备车,我今日要去兴南街的铺子。” 她在宫中做过掌衣,衣服的布料,纹样……不说样样精通,起码是胸有沟壑,只不过做人也好,做买卖也罢,都得懂得变通。你拿着镶了金线的襦裙,非要农户女买来做嫁衣,别说她买不起了,她就算是买得起,那她穿上身,也逾矩了不是。 而兴南街在她的印象中,往来的多是一些普通的百姓,过了腊八便是年,如今正是要赚钱的时候了。 青萍惊讶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雪虽然比昨日里小了一些,但还是不见要停的迹象,“可是三娘子,家中统共两辆马车,一辆是老爷往来用的,夫人的那一辆去送大郎还没有回来。没有车了……” …… 不一会儿工夫,谢府门口就出现了一头青驴,在那驴背上,坐着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少女,在她的前方,站在一个贼头贼脑,一脸心虚的丫鬟,“三娘子,咱们真的要骑驴么?” 谢景衣仰了仰头,“骑驴怎么了?满杭州还有比我这驴儿更壮硕的?天天关在窝棚里,委屈它了!看看这毛色,油光呈亮的,看看这牙口,一嘴碎大石不为过!不是我吹,便是那汗血宝马,都不及它威风……” 这驴儿是有一年生辰,大伯送她的,再小一些的时候,她还骑着满城转悠,后来长大了些学了规矩,便跟着阿娘坐马车了。 小毛驴仿佛感受到了谢景衣的夸奖,高兴的仰着头嘶鸣起来,谢景衣来不及高兴,就看到身边出现了一个咧着嘴的马头,那模样好似在说:老虎不在家,猴子充霸王! 谢景衣眼皮子一跳,仰起头一瞧,果然见那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衫的少年郎,他一脸平静,眼底无人,正是那老熟人,住在巷子深处的柴二郎。 “柴公子这么早,这么巧……” 柴祐琛居高临下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薄唇亲启,“若有太阳,已上三竿,不早;我家在里,你家在外,不巧。” 谢景衣觉得自己心中的小人,在摩拳擦掌…… 可眼前这位是她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儿子,惹不起! 谢景衣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乖乖走慢些,让那马同他讨嫌的主人先走一步…… 小毛驴甩了甩尾巴,三步一停的慢悠悠的走了起来。可走了好一会儿,谢景衣发现,那巨大的马头,还在身侧,咧开嘴嘲笑着,好似在说:比走得慢啊,那本大马也是不会输的…… 哪里来的傻雕!不!傻马! 谢景衣有些窒息,“柴公子若是着急,先走一步吧!这杭州城太平得很……” 柴祐琛眼皮子都没有抬,“遛马,马喜欢。太平好,没人抢我的马。” ……谢景衣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小毛驴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撒丫子就想跑,瞧得一旁的青萍,着急上火,可没跑几步,谢景衣便让她慢了下来。 没有办法,驴慢马慢,驴快马快。 就这么驴儿悠闲,主人痛苦的一路到了兴南街,谢景衣松了一口气,率先从毛驴上跳了下来,放眼一看,只见那铺子上头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布,颜色花纹搭配齐整,伙计面带笑容露出八颗牙齿,十分得体,顿时心中大安。 这铺子不错,在兴南街十分显眼的位置,左边是首饰铺子,右边是胭脂铺子,对面…… 谢景衣往对面一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见对面也有一间布行,差不多是谢景衣这间的三个大,十分的显眼。 最让人惊奇的是,那铺子里的陈设,摆布的方向,颜色的搭配,甚至连伙计笑容的幅度,都一模一样,跟照镜子似的…… 断人财路,此仇不共戴天啊! 谢景衣扭头看向了出来相迎的掌柜的,“对面是怎么回事,是哪家的铺子?” 掌柜的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瞧见柴祐琛下了马,对面的掌柜的快步迎了出来,笑着对他拱手道,“东家!” 公子!有病得治! 第七章 大布坊里大掌柜 谢景衣的铺子,名叫大布坊,乃是她外祖父立下的金子招牌。 虽然翟氏已经出嫁了,但沾了娘家的光,还是给自己所有的卖布的铺子,都取名叫做大布坊。 翟老爷当年白手起家,硬是凭借一个铁头,在杭州的众多织坊布坊里挤出了一片天,说起来也是一方传奇。 铺子里的大掌柜叫姚兴,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的,看上去像是年画上的福娃长了皱纹,十分讨喜。 谢景衣并非是头一次来,姚兴也是认得她的,见她发问,忙说道,“也是奇事,早在上个月,对面的铺子便被人给盘下来了,起初也不知道是做什么,昨儿个下午,牌匾就挂起来了。小的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齐国公府的,原打算一早去给东家汇报,不想您就来了。” 谢景衣一仰头,更是气了个倒仰。 好家伙,她的铺子叫大布坊,柴祐琛的铺子叫天布坊,这是摆明了要压她一头啊! 她想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 上辈子她在宫中行走,那时候柴祐琛已经身居高位,时常进宫,两人虽然打过照面,但并没有结下仇怨。 这辈子就更加不用提了,昨儿个才初次见面。 那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叫他盯上他们这么个小铺子了? 姚兴见谢景衣不悦,嘿嘿一笑,“少东家莫要放在心上,这铺子大未必是一件好事儿。你瞅瞅在咱们兴南街,都是一个小小的门脸儿,哪里有那嚣张气派,金碧辉煌的。咱们卖的可是粗布,来买布的,都是像小的这样的抠脚百姓……” “瞅着那大门大户,就眼发慌腿打软,颠颠兜里的铜子儿,那是怎么着都不敢进去啊!天高高在上不敢看,咱们的老百姓就喜欢大,炊饼大一点,布头大一点,就是买鞋,都恨不得大一点费布赚到了哇……” 姚兴说着云淡风轻,谢景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盯着那姚掌柜的头顶看了好一阵子,没有想到,在兴南街这个小铺子里,竟然藏着一个长了头发的扫地僧! “有姚掌柜在,我自是不用担心生意之事。我不过是担心,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谢景衣淡淡的笑了笑,作为一个新上任的东家,她不能让人瞧出任何心虚。 姚掌柜深以为然,不然他也不会想着去汇报了。 “外面风雪大,少东家先进来喝杯热茶吧,小的这就去拿账册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此刻铺子里进来了好几个客人,她站在门口说话,也颇为不妥当,便随着姚兴往后头走去。 这兴南街的铺子,前头不大,但是径深长,院子倒是不小,捣鼓一下,也能摆下好些染缸。后面一排屋子,乃是库房同姚兴一家人的住所。 “账册不用了,等年关时,再一并儿送去府上便是。我今儿个来,就是来随意看看的,有些事儿,要问姚掌柜的。” 姚掌柜笑了笑,一张肉脸挤成了一团,“少东家想问什么随便问。从我阿爹开始,便是给翟家做事儿了,等到夫人出嫁的时候,我又做了陪房。夫人当年第一次接手铺子的时候,比少东家还要小一岁呢。” 说话间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小娘子走上前来,给谢景衣沏了一碗茶,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偷看着谢景衣。 姚掌柜见她不稳重,瞪了她一眼,那小娘子慌慌张张的就走掉了。 “小的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叫姚圆娘,宠得失了礼数,叫少东家看笑话了。” 谢景衣了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无妨。姚掌柜的可知晓夹缬?” 姚掌柜一愣,认真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自是知晓,但自太宗朝,便禁止私自打造花板了。虽然如今放松了管束,在洛阳等地,有人做夹缬染丝绸,以前我在兴南街做掌柜的时候,有幸见过。” “历经几朝,会打花板的工匠已经很少了。而且如今的贵人都爱织锦织罗,花色精细不说,还不容易出现裂纹;再不济,我们两浙路一带记忆高超的绣娘很多,绣上一条一年景,岂不是更加华美?” “贵人不喜欢穿同样的衣衫,花板再好,未免也于死板,颜色也只是深浅相隔,更何况还有染缬。偶尔穿个新鲜还可,其余时候,不若做帘幔,还是织花布更受欢迎一些。” “久而久之的,用夹缬染布的越来越少。而且一个没染好,好好的一匹绸子就废了……少东家突然问这个,是想做夹缬?” 谢景衣瞅着姚掌柜的,越发的惊讶,以他的本事,窝在兴南街这么一个卖布的小铺子里,实在是太委屈了。 姚掌柜的像是看出了谢景衣的想法,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我阿爹以前是大布坊的大掌柜的,我跟在他边上学的。后来成了亲,内子多年无出,好不容易生了一女……家中迫我停妻另娶,我实在是不忍心……便跟着夫人嫁出来了。先前也是在正南街……圆娘大了,我想招婿,便请了命来了兴南街,想寻一个老实的后生呐。” 姚掌柜说完,又自觉失言,谢景衣才多大年纪,哪里会喜欢听这些。 可他瞅着少东家生得亲切,便不知不觉的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是小的失言了。小的也只是听闻过,并没有做过染缬。少东家若是想做,得先找一个会打花板的,夫人有一个染布坊,离这里不远,里头有个李师傅,手艺很好,拿了花板让他试试,应该能做得出来。” “不过小的斗胆一句,夹缬布不太划算……我们大布坊也就是薄利多销,不做贵人的买卖。” 谢景衣听完,顿时舒心的笑了。 她原本还想着,要到哪里去寻一个贴心的大掌柜,毕竟兴南街的铺子,迟早要被她做大了去。赚钱虽然好,但是她日后可是要杭州谢家,将京城永平侯谢家踩在脚下,如何能够只做商户? 先如今,姚掌柜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重情义,人踏实。 “我是想做染缬,但是咱们不染丝绸,染粗布。你看如何?” 第八章 我瞧娘子多富贵 谢景衣说着,其实是胸有成竹的。 夹缬染布,前朝之时一度盛行,花纹吉祥不说,色泽也很丰富,有不少宫人都拿来做裙摆,制屏风,可到了大陈朝,锦帛不是拿去岁贡,就是出海。 禁军多穿夹缬染的印花布,于是官家就严禁民间私印。渐渐的,在民间这起子手艺便失传了。 上辈子她在宫中做掌衣的时候,每日都在掏空脑袋要推陈出新,让贵人们一鸣惊人,让官家眼前一亮从此不朝……呸呸……让官家赏心悦目才能更好的治国安邦。 岁月让她头秃,但是心不秃。 一个人要站在高处,便是要会常人所不会。她性子跳脱,做事天马行空,按说并非宫中看重的稳重之人,但却能够站在宫女之巅,定是有非常人所能及的本事的。 打花板她会。 姚掌柜听了谢景衣的问话,伸手一捞,抓过来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道,“花板师父工钱高,若是染粗布,那定是要将布价往上抬不少。粗麻布再好看,那也比不上绫罗绸缎,怕是高不成低不就。” 谢景衣点了点头,“倘若打花板不要钱,而且咱们只染单色呢?” 姚掌柜眼睛一亮,这会连算盘都不打了,“大有可图。蓝草多而廉价,咱们染蓝留白;染黑也容易,东青,栗壳,实,五倍子都能染黑,不逾制又耐脏;少少染红,喜庆而价高。” “少东家可是找到了打花板之人?”姚掌柜说着,顿时激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试探着说道,“若是有花板,咱们早些印了,说不定还能够赶在年节之前。少东家也知晓,有些百姓,一年也就做一次新衣,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 “有些眉目。姚掌柜且先缄口不言,等那板儿来了再说不迟。你这铺子打理得很好,家中有喜事的时候,可得告诉我,我给圆娘添妆。” 姚掌柜笑得越发的高兴,就差瞧不见鼻子眼睛了。 谢景衣又在铺子里头随意的看了看,便出了大布坊。 小毛驴在大树底下拴着,见着她来,高兴的嘶鸣起来。 谢景衣走到它跟前,摸了摸它的脑袋,一抬头便又瞧见了那匹裂开嘴笑的傻马,以及坐在它身上,恨不得让人一拳打下来的主人。 虽然姚掌柜说得在理,但断人财路,同刨人祖坟差不离。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小女敢问柴公子,是否有哪里得罪于你?” 她说着,看了自己的大布坊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天布坊。 柴祐琛摇了摇头,“夫子说我只通经文,不通时务,是以我特意开了一家铺子,坐看人生百态。” 原本是个寻常话语,但是柴祐琛居高临下,一脸黑面,让人想要跳起来砸掉他的狗头。 “这杭州城里,布坊不下百家,为何……” 别说不是故意的,连摆布的颜色排序,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这边摆一匹,他摆三匹……分明就是模仿。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我只认识你。”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着柴祐琛,小姑奶奶我瞧上去就那么好糊弄?我可是在宫中看尽狐狸精真面目的女人!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够胡乱骗人。 “昨儿个我才接手这个铺子……” 你是趴在我家床底下了,还是蹲在房梁上了啊,这也能知道? 不气不气,这个人是阿爹上峰的上峰之子,“就怕害着公子赔钱。”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连过路人都能利用的人,是不会赔钱的。” 谢景衣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洪荒之力,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武林高手,先使出一招九阴黑骨爪,再来一记降牛十八拍…… 不气不气,这是阿爹上峰上峰的儿子。 谢景衣摆出了一个深宫嬷嬷的得体微笑,“承蒙公子吉言,我也觉得自己面带福气,一看就是要大富大贵的人啊!” 柴祐琛盯着谢景衣看了好一会儿,鄙视的拍了拍马,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脸在笑,手在抖,跳起来打脸?你多虑了,大概只能打到膝盖吧。” 去你上峰上峰的儿子,士可杀不可辱!南方人长得矮怎么了,长得矮就要被人笑了吗?再说了,她才十三岁好吗? 谢景衣想着,抄起地上的雪奋力一扔,正中柴祐琛的后脑勺,来不及窃喜,她便嚷嚷道,“嘿,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随便拿雪球砸人啊!太过分了,别跑!” 柴祐琛只觉得后背一阵透心凉,扭头一看,就瞧见谢景衣站在原地指着一个角落跳脚,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下一地杂乱的脚印…… 牵着马的小厮柴贵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的脸并没有黑几分,反而是嘴角微微上翘,硬着头皮的唤了一句,“公子!” 柴祐琛回过头来,“走罢!” 柴贵松了一口气,“公子为何对谢三娘子另眼相看?若是长公主得知……” 柴祐琛看了柴贵一眼,柴贵脖子一缩,不敢言语了。 “连路人都能利用的人,是不会久居人下的。” 柴贵回头看了一眼,雪迷迷蒙蒙的下着,后面跟着一个骑着青驴的少女,她悠哉悠哉的晃着脚丫子,好似适才的气愤,都犹如过眼云烟。 青萍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三娘子,你砸了柴公子,该不会惹祸了吧?那可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 谢景衣睁大了眼睛,“青萍,不是我扔的啊,唉,是那个穿着青衣的熊孩子啊,也就是他跑得快,不然要被我抓住了。我好心提醒,柴公子应该谢我才是。” 青萍一梗,三娘子你高兴就行。 谢景衣眯了眯眼,若是别人,有可能小肚鸡肠的报复回来;可那个人是柴祐琛,日后封侯拜相的柴祐琛,他又如何会记得一个被他差点气死的小娘子扔出的一个雪球呢? 但凡他能记得一点,他就不会一直孤身一人了。 不过她还是被重生救下阿爹和哥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记得在宫中的小心翼翼了,应该检讨。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回到府上,都要默念,那个贱人是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儿子! 第九章 被忽略了的过去 雪渐渐的停了,天空微微放亮,兴许明日便要晴了。 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满地都是脚印,显得有些泥泞,三五孩童终于被批准出了门,乐呵呵的打起了雪仗。 谢景衣骑着小毛驴,朝着市集走去,她既然要打花板,就不能没有刻刀,夹板之类的东西。 杭州城她虽然已经离开了许多年,但是故地重回,一切又好似突然鲜活了起来。她甚至还记得,在杨柳巷有一家糖炒栗子特别的香甜,在青衣巷有一家卖豪笔的,特别适合小娘子用来作画,在正阳街有一家铺子里的墨是最香的。 翟氏出身商户,自幼家教不严,早年也曾经自己个管过铺头,瞧见的事情多了,便知晓小娘子想要嫁个好人家,没有一技傍身是不行的。 她们姐妹三人都读了书,琴棋书画也都请了夫子来教,不过翟氏觉得,贪多不烂,让她们每人选了最喜欢的一个,请了厉害的大师傅来家中坐馆。 谢景娴喜爱刺绣,尤其擅长绣一年景,也就是将一年四季的花儿都绣在一块,仿佛看见了整年的美景。 谢景音好抚琴,不管学得何如,她往那儿一坐,便是风景。 谢景衣自己个学的是画画,说起来上辈子她能够青云直上,也是托了这一手本事的福了。 杭州繁华,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只要兜里头有银子,什么都能够买得着。 谢景衣领着青萍东窜西窜的,不一会儿便买好了所需的各种材料,只等着铺子里头的伙计给送到府上去,便能够开始雕花板了。 “三娘子,你瞧前头那个,像不是像是大娘子。我瞧那条襦裙眼熟,豆沙绿配大朵白山茶。” 刚走到离家中角门不远处,就听到一旁的青萍惊呼出声。 谢景衣顺着青萍的视线,朝前看去,只见她家角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油马车,谢景娴站在那里,正同马车里的人说着话儿,颇为娇羞。说话间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往她的怀中塞了一个锦盒。 虽然戴了幂幕,但谢景衣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欢心雀跃。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马车瞅着有些眼熟?” 青萍点了点头,“是咱们自己家的马车。大郎晨起同徐公子一道儿,坐着去了书院,咋地又回来了。” 谢景衣跳下了青驴,摆了摆手,“往后靠靠,别让人瞧见了。待人走了,咱们再回去。” 那马车里头坐着的,绝对不是谢景泽,她在宫中多年,少女怀春不用看脸,闻都闻得出那股令人窒息的香甜味儿了。 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动过心的深宫嬷嬷,谢景衣是万万不能理解这种悦你,你全世界最好,恨你,你全世界还是最好的心情的。 这分明就是小娘子自立自强,成为一代豪杰的最大阻碍! 谢景衣垂了垂眸,上辈子谢景娴匆匆的嫁了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曾经还有过喜欢的人。 马车没有停留多久,便匆匆的离开了,谢景娴将锦盒揣进了袖袋里,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一个婆子探头探脑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将那角门轻轻的关上了。 “小娘,那守门的婆子是大娘子身边青桃的姆妈。”青萍的声音有些发颤,在府里给人做丫鬟,最怕的就是瞧见这等私会之事,那是一个不慎,就要死翘翘的。 谢景衣嗯了一声,“许是大兄给大姐买了什么礼,又怕我同二姐知晓了不依不饶的,这才偷偷折回来了送给她。” 青萍一愣,镇定了几分,“三娘子说得对,咱们家马车里,自然坐着的便是大公子了。” 二人一驴等了好一会儿,谢景衣才牵着小毛驴朝着侧门走去。 那辆不起眼的青油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马车夫正摸着马头,笑着同门房说话。 见到谢景衣回来了,忙上来牵驴,那小毛驴好不容易出来撒一次野,哪里肯回去,拽得马车夫面红耳赤的。 谢景衣瞧着心疼,摸了摸小毛驴的耳朵,笑道,“小二,先进去,来日方才。” “三娘子,小毛驴何时叫小二了!” 谢景衣呲了呲牙,怎么不叫小二,隔壁那个贱人不也行二吗? “小二多好啊,我瞅它面相,一定有一个哥哥,叫大二!”小毛驴像是听懂了一半,舔了舔谢景衣的手,乐呵呵的跟着车夫往窝棚里去了。 青萍崇拜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要不人家是主,她是仆呢,相面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啊!她家三娘子就厉害了,不光能相面,还能相驴! 谢景衣回了院子,换了一身素净的便服,又提了新买的糖炒栗子,便往谢景娴的小院子走去。 她们姐们三人的院子,都在西面,并排挨着,十分的亲近。 谢景衣还记得刚分院而居的时候,她年纪小,觉得害怕,常常半夜里便往谢景娴的被子里钻。 一晃眼,都长大了。 “三娘子来了,大娘子同二娘子正在里屋说话呢!”守在院子门口的婆子一瞧见谢景衣,高声的唱了起来。 谢景衣微微颔首,径直的朝里屋走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谢景娴坐在上手,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余韵未消,见到谢景衣进来,她有些慌乱的动了动手。 “我今儿个去兴南街看了铺子,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糖炒栗子,想着大姐爱吃,便拿过来了。来的路上一想,明儿个要去徐通判府上做客,若是食多栗子不克化,难免不雅,正左右为难着呢。” 谢景衣说着,悄悄的观察着谢景娴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低头,眉目带笑,嘴角上扬,心中叹了口气,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适才送谢景娴礼的怕不是徐通判府上的徐子宁了。 不等谢景娴说话,谢景音顿时站起身迎了过来,“来来来,大姐不能吃,我可以吃啊,用我的粗鄙,承托出大姐的典雅,来吧,为了大姐牺牲一下,我心甘情愿。” 谢景衣有些囧,美人若是闭嘴,她是一个真美人。 谢景衣将栗子塞给了谢景音,往谢景娴身边一坐,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姐姐明日准备穿什么衣?” 第十章 富贵人呀打花板 谢景娴耳根子微微一红,指了指一旁的小梨木衣桁,“就是这个了,做新衣有些来不及,我想着那条满地金桂的衣裙只穿过一次,可阿娘说时节不对,叫人拿了这个来。囡囡帮阿姐看看,可还合适?”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件海棠红绣宜男百花的襦裙,配着一件月牙白烫金小袄,看上去十分打眼。 听到谢景娴的问话,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不妥当。阿姐可见过徐子新?” “以前在宴会上见过,不过甚少在一起耍。这裙子有何不妥?” 谢景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个没有记错,这才说道,“阿娘给阿姐安排着条海棠红的裙子,想必是去打听过了,都说徐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海棠色。我同徐子新年岁相当,以前也是一道儿玩过的。” “徐夫人生有三子一女,独宠幺女徐子新,你们回想看看,她每次夸海棠红好看,那时候这色儿都穿在谁身上?” “徐子新……也就穿海棠红醒目些了!你们想想,若是阿姐穿了……” 谢景娴有些恍惚,有这等事? 一旁的谢景音嘎嘣嘎嘣的咬着栗子,听到这里,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听囡囡胡说,那徐子新还能那样霸道,海棠红写她脑门子上了怎么地?旁人还穿不得了?” “再说了,穿一样的又如何?谁丑谁丢脸不是?” 谢景衣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栗子,狠狠的抓了一把,“咱们可是奔着同徐家结亲去的,一去便让小姑子丢脸……不是我说,若不是瞧着徐子宁不错,谁管徐子新穿的是狗屎黄还是苍蝇绿……” 谢景音一颗栗子卡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抬起手来就捶谢景衣,“你这个死囡囡,二姐我就是吃了你几颗栗子,你就恶心起我来了!” 谢景衣一个闪身,跑了起来,谢景音不依不饶,便在这屋子里追逐打闹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全是欢闹声。 剩下坐在那里的谢景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三岁的娃娃似的,你们且快坐下,一会儿栗子该凉了。我思前想后,觉得囡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原我就不喜欢穿这么鲜艳的色儿,穿了也不自在。” 谢景衣松了口气,谢景娴耳根子软听劝,若是换了谢景音,定是要同她对着干的。 徐子新是否独霸海棠色她不知道,因为那是她信口胡诌的。 说句难听的话,过了这么些年,她连徐家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只不过这条裙子的确是大大的不妥当。 颜色太过夺目倒是其次,更不妥当的是上头绣着的宜男百草。徐家虽然是好,但是谢景娴这样穿,未免显得太过看重,太过讨好。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他日被有心人提及,便是大大的笑柄。 她想起翟氏昨儿说的话,再想想今日瞧见谢景娴私会徐子宁,一颗心更是大大的悬了起来。 徐家原本已经打消了心思,要去京城给徐子宁寻一门有助益的亲事,为何在临行之前,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娶一个地方县令的闺女? 做人还是不要太满,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既然决定了不穿那件新衫,姐妹三人便开始翻箱倒柜的试起衣衫来了。 谢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翟氏有布行有绣楼,衣衫还是不委屈了她们几姐妹,全新的来不及做,九成新的倒是不少。还真让她们选出了一条绣着一年景的藕荷色长裙,低调又精美,再适合谢景娴不过了。 谢景衣左看右看,再看不出什么岔子,这才放心的告辞了,领着青萍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市集买的那些打花板用的东西,全都到齐了。 谢景衣焚香净手,这才开始着手打花板。 其实前朝开明,染缬流行,妇人衣青碧缬比比皆是。民间没有,但是宫中的记载倒是很多。 谢景衣提起笔来,画了一张榴开百子图。 上辈子她入了宫之后,又师从大画师裴少都,一手工笔,十分惊人。 姚掌柜的话提醒了她,寻常百姓可不同勋贵,他们一年之间,只有少少的时候会买新布做衣衫。一来是年节,辞旧迎新得穿新衣衫,二来是婚嫁,再穷的人家,也至少得置办几床被褥,扯上几身新衣衫陪嫁。 那么那些吉祥如意的花纹,是必不可少的。 谢景衣想着,又陆陆续续的画了几张梅开五富,花开富贵等等一共五张图。 这才拿起了刻刀开始雕版。 所谓夹缬,就是将布夹在镂空的花板中间,再涂抹上浆液,待干了之后染色。等染好色了,将之前糊上去的浆刮掉,那些地方自然便是留白了。 若是有了花板,并且知道浆液的配比,那么染出布来算不得什么难事,也就是大陈开国之初,官家禁止民间私自打花板,这才让这手艺断了传承。 青萍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新挑的灯像是给她冷白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谢三娘子虽然比不过二娘子国色天香,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儿。 听闻夫人曾经给三位娘子相过面,那相师傲得很,只肯看谢三娘子一人。 说她鼻梁高挺,嘴唇浅薄,却嘴角上翘,看上去和蔼可亲,实际上内心凉薄,心中自有章程,是三位娘子中,最狠的一位,也是最有远大前程的一位。 相师被夫人毫不犹豫的用扫把打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青萍觉得自己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她喘得厉害了些,三娘子手中的刻刀就会断掉了。她想着轻轻的将灯再挑亮了一些,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门口蹲着的小丫头见她出来了,高兴的说道,“青萍姐姐,夫人那便唤三娘子去用饭了。” 青萍摇了摇头,“娘子一作起画来,便是不眠不休的,外人惊扰,那是要大怒的。你可是第一日在院子里伺候?去大厨房里取了来,咱们用小炉子煨着,三娘子过会儿再用。” 第十一章 莫非他不是人 谢景衣这一耍刀,便是一宿。 她伸了伸懒腰,看着眼前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镂空雕花板和满地的碎屑,心中满满的都是满足之感。 这得赚多少钱啊! 上辈子她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锦衣华服,也不过是给那些宫中所谓的贵人炫耀争风罢了,多半是只穿一次便压箱底了。替旁人做嫁衣,哪里比得过自己暴富来得痛快? 屋子里颇为安静,青萍趴在一旁的小机子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在啄米。炭盆里的火已经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微的冒着热气。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烹着茶,微微作响。 谢景衣提了一件披风,悄悄的打开了门,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震。 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东方有些微微发亮,今日应当是一个化雪天。 “该死,奴睡过去了。三娘子一宿没有睡,今日还要去徐通判府上的冰鱼会,这会儿还早,快先去眯一会吧。被子里的汤婆子奴一直在换,还热乎着呢。” 青萍听到了动响,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便去了。你叫你阿爹,今日上午,将屋子里新刻的板,送到兴南街去,等我从徐通判府上回来,便去寻姚掌柜说夹缬的事。” 青萍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扶着谢景衣进屋。 “你不好奇,我何时学会了雕板?” “小娘会刻玉板板,会雕墨板板,如今再刻个花板板有什么好稀奇的?昨儿个我还觉得稀奇,明明屋子里有一大堆刻刀呢,咱们怎地还要买”,青萍说着,炫耀似的提起了腰间的一个玉章,这是她去岁生辰的时候,谢景衣送给她的。 谢景衣突然就笑了。 她年少之时,多半是附庸风雅,还没有成为大画师,就想着早早的准备好印章,到时候一章值万金…… “你说得没有错,都是板板。”她说着,脚步轻快的迈进了门,朝着雕花大床扑去。 南地多湿气,被褥成日像是没有干似的,润润的,若是没有汤婆子,那整个人睡一夜都睡不暖和。 有青萍掐着时辰,谢景衣好歹没有误了冰鱼会。 小小的马车里,混合着四人身上的熏香气,让谢景衣有些脑仁疼。 “昨儿个你是捉鸡撵狗去了么?那黑乎乎的眼睛用粉都盖不住。”翟氏说着,拍打了谢景衣一下。 谢景衣撅了噘嘴,今日徐家相看的是谢景娴又不是她,再说了嫁人哪里比赚钱更有意思。 “阿娘,你今儿给我大姐姐用了几斤香,我都要打喷嚏了。”谢景衣说着,撩起了马车窗边的布帘子,只瞟了一眼,便立马关上了。 翟氏又拍了她一下,“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坏阿娘了。” 谢景衣扯了扯嘴角,“冷的。” 换你撩开帘子,看到一匹傻马,外加马上的弼马温,你不心惊? 说话间,那外头的马儿像是瞧见了熟人似的,愉快的嘶鸣了一声。 谢景衣的眼皮子跳了跳,不用探头,她都能够想到马上柴祐琛那张像是旁人欠了他黄金万两一般的脸。 临安城虽不小,但是官宦之家,大多数都是聚集在一块儿的,马车行不了多久,便到了徐通判府上。 谢景衣率先一步跳下了马车,一下去,便瞧见走上前来的谢景泽,“大兄怎么来了,今日书院休假?” 谢景泽伸出手来,搀扶了要下马车的翟氏,笑道,“过了腊八就是年,我们平日里,也就是夫子命题写写文章。子宁非拉我来,又闻柴二公子今日也会来,想来开开眼界。你们怕不是知晓,柴二公子的文章,在东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书院的夫子,一听他的名字,都夸乃是当世状元之才。” 谢景衣有些嗤之以鼻,上辈子科举成了柴祐琛人生最大的污点,虽然旁人说起来都是夸耀,但谢景衣觉得,绝壁是污点。 当年他初试乃是头魁,到了殿试之时,官家一瞅,我滴个老天爷啊,前三名除了柴祐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就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声吼人家还以为猛虎下山的那位第三名,你咋好意思当探花?你那不是探花,那是辣手摧花! 于是果断的选了最好看的柴祐琛做了探花郎。 正所谓关云长大意失荆州,柴二郎美貌丢状元。 当然,这八成是齐国公府为了掩盖柴祐琛才疏学浅而找出来的借口! “夫子的嘴,骗人的鬼,这你也信?头回我去书院里给你送衣衫,夫子还夸我此女只应天上有呢!只能天上有,那地上的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脸着地?” 谢景泽笑出了声,“我家囡囡,在哥哥心里,就是天仙。” “噗呲!” 谢景衣迅速的扭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翻身下马,面无表情的柴祐琛。 这厮刚才绝对嘲笑她了吧,虽然她后脑勺没有生出眼睛来,但是这种笑里藏刀的嗖嗖感,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柴祐琛对着谢景泽点了点头,一甩袍子,差点没有打在谢景衣的脸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徐府。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上辈子她也没有刨齐国公府的炆头啊,柴祐琛为何对她恶眼相看! “囡囡认识那人?”谢景音好奇的走了上来问道。 谢景衣哼了一声,“就是大兄说的,有状元之才的柴二郎。咱们快些进去罢,别堵在这里,一会儿来的人可就多了。” 临安城里来了这么一位金龟婿,看来今日这冰鱼会,要热闹起来了。 谢景衣心中暗自想着,激动起来,今日怕是要看到临安贵女哭倒河堤的名场面了! 谢景音倒是无所谓,挽着翟氏的手,朝着府中走去。 徐通判府比谢家要大得多,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观鱼院了。 临安多水,徐通判府更是圈了一块好湖,里头养着各色各样的鱼,每年夏天,都会有赏荷会,但是冬日里办冰鱼会,倒是头一遭。 一进门,便有那仆妇引领着,马路上的积雪,都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了一旁。 “谢家姐姐真是热切,乃是头一个到的人呢,阿娘这不让我出来迎接你们了!”谢景衣正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就听到一个女声传来。 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上着月白色小袄的小娘子,高抬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来者正是徐子宁的亲妹子徐子新。 谢景娴顿时红了脸,翟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谢景衣抬起了手,指了指前头正在同徐子宁说着话的柴祐琛,“我们是头一个来的人,那柴二公子莫非不是人?” 第十二章 瞧那朵小白花 “你!”徐子新涨红了脸,“你你你!”。 谢景衣鄙夷的看了徐子新一眼,若是将女子的战斗力分为三六九等,那么像徐子新这样的,一定就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又喜欢嘚瑟,又不行!迟早是要被人踩进泥里的。 徐子新被谢景衣一看,更是暴跳如雷,“你你你!” 她的声音太大,一下子惊动了再那边迎接柴祐琛的徐子宁。 徐子宁猛的抬头,快步的走来。 谢景衣偷偷撇了一眼谢景娴,见她低下了头,耳根子都红了,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小姑子,若是她嫁进来,那自然是降妖除魔,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可谢景娴更活菩萨在世一般,还不任人搓扁揉圆。 “子新,发生何事了?”徐子宁皱着眉头问道,他生得唇红齿白的,穿着天蓝色的长衫,头上戴宝玉冠,一双多情桃花眼亮闪闪的,像是含着一汪春水。 徐子新一张憋得犹如猪肝,见了徐子宁,立马怒道,“三哥,你看看谢景衣,她对我翻白眼鄙视我……” 徐子新说着,抬手指向了谢景衣,只见对面那小娘子,双目泛红,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像是刚被河东狮用口水摧残过的小白花…… “你你你!” 谢景衣心中轻哼一声,就你这刚出笼的小鸡崽子也跟给我斗,简直是浪费我的眼神! 今日这腿要跪下去了,日后结了亲,谢家在徐家面前也得一直跪。 她想着,强忍着泪花花,吸了吸鼻子,颤巍巍的往一脸呆滞的谢景泽身后躲了半拉身子,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徐三公子,子……子新姐姐迎我们呢,我高兴都来不及。子新姐姐莫要见怪,兴许我天……天生眼白就多……” 徐子宁瞅了瞅谢景衣像是受惊小鹿一般黑黝黝的大眼睛,瞪了徐子新一眼,抱歉的拱了拱手,“家妹平日在家被宠坏了,谢三娘子莫要见怪。谢夫人,景泽兄还有三位妹妹快快里边请,家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子新一瞧,更是气炸了去,一跺脚,一甩袖掩面跑开了。 “都是我的错,子新……徐……徐姐姐肯定恼了我了。” 谢景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拍了拍谢景衣的手,咳了咳,“先进去吧。” 徐子宁一喜,偷偷的瞥了一眼谢景娴,耳根子变得红彤彤的,整个人眉眼里都是笑。 “我阿娘生了三个儿子之后,才得了子新这么一个稀罕小娘,平日里样样惯着她。她说话不中听是常有的,但是没有坏心的。” 徐子宁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落在最后的谢景衣,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儿,那白眼儿才翻了一半,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柴祐琛。 柴祐琛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景衣,认认真真的翻了白眼,翻得谢景衣以为他吃枣子噎住了,要断气了,方才跟着徐子宁,谢景泽走到前头去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一群人往里头走着,行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二门处,徐子宁瞧着一个婆子领了她们,便同柴祐琛还有谢景泽去前院说话了; 谢景衣跟着徐府的嬷嬷,七挪八拐的,一个大湖映入眼帘,又穿过湖上一段雕花长廊,去到中心,才可算是到了今日徐夫人待客的花厅,屋子里显然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徐子新正靠在徐夫人身上撒娇,狠狠的盯着谢景衣看。 谢景衣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同徐夫人见了礼。 徐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裙衫,头戴二根金簪,腰悬玉璧,生得颇有些严肃,见到翟氏,笑着拍了拍徐子新的手,站起了身,“瞧瞧你们家的几个闺女,我真是爱到心里去了,瞧瞧这般美貌,谁见了不夸赞一句天仙下凡。” 翟氏见徐夫人热情,心中的忐忑去了几分,忙笑走了过去,“我家三个丫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家子新的。我常常直叹气,我就没有那个福命,有这么一个贴心又聪慧的闺女。” 同徐夫人并列而坐的是宋知州夫人温氏,温氏乃是北地豪族出身,气度不凡。 她端起茶盏正喝着,闻言笑道,“瞧你们说的,我家熙儿瑶儿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瞧着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冰鱼大会,怎么可以不去垂钓。可别让前头的那些大老爷们抢先了。” 宋夫人说的熙儿瑶儿,乃是她的两个女儿,年长一些,又高又瘦的叫宋光熙,另外一个又矮又胖的叫宋光瑶。 徐夫人笑眯眯的站了起身,越过翟氏,伸出手来拉起了宋夫人,“熙儿同瑶儿我三天一小见,五天一大见的,还夸得少了?谢夫人同三位谢小娘子甚少来,在座的不少人都不认识,我可不得多稀罕稀罕。” “走走走,在这里坐着也没有趣儿。我家湖里的鱼可肥美着,今日还请了个片鱼的大师傅,前两日落了雪,我又攒了冰,可不正适合吃鲜鱼片儿。” 宋夫人来了精神,“就数你雅致。熙儿瑶儿,快去钓鱼。今日你们柴二哥哥也来了,可别唐突了他。” 柴二哥哥?啊呸!谢景衣在心中鄙视了柴祐琛一番,这才来杭州几日啊,竟然就多出两个好妹妹了,这日后还不是满城小娘皆我妹! 两位夫人说着,朝着门口走去,整个杭州地界,就以她们二人为尊,其他的夫人自然跟着呼噜着出了门。 谢景衣看了一眼翟氏,忙过去挽住了她,“阿娘,走罢。” 翟氏点了点头,拍了拍谢景娴的手,轻轻的说道,“给阿娘把腰杆子挺直了。” 谢景衣有些欣慰的看了翟氏一眼,看来她阿娘也看出来了。 徐夫人今日请她们来,分明是又当又立。 一开始徐家没有升官的时候,徐子宁是幼子不是长子,不需要娶高门贵女。谢景娴贤惠之名在外,谢景泽考举人的时候,乃是头魁,下一次春闱,极有可能会高中。 谢夫人娘家又是富商,给谢景娴的陪嫁不会少,的确是一门佳媳。 可后来任命的消息下来了,她便又改了主意了,再等一等,徐子宁兴许有更好的选择。 可偏生,徐子宁真心喜欢上了谢景娴。 徐夫人拗不过徐子宁,这才有了山庙议亲,才有了这次冰鱼会。 她之前对谢景娴有多喜,如今就有多不喜。 第十三章 愿者上钩 谢景衣觉着,绝对不是自己想得多了。 今儿个的冰鱼宴,原本就是谢徐两家的相亲宴。 可她们一来,徐子新便嘲讽谢景娴做上杆子买卖,太过热切,像是恨不得倒贴上来,跑步进他徐家门似的。 再来徐夫人。世家夫人夸女眷,福气贵气乃是上上等,贤淑稳重乃是上等,聪慧才情乃是中等,美貌惊人那是下等。 只有那行首娘子,才以色而论。 徐夫人旁的半句不提,只说颜色,是何道理? 上辈子官家久无后嗣,太后亲选高娘子为妃,官家不喜,太后百般撮合,高娘子就差要骑到皇后头顶上去了。可后来官家日久生情,当真用心待了高娘子,太后却又骂她红颜祸水,带坏官家了。 总而言之,儿子不听话,那绝对都是被狐狸精给带坏了。 这样的人家,嫁进来做甚?被磋磨么? 谢景衣想着,伸手牵住了一旁的谢景娴,轻声说道,“阿姐,把你手上的那个指环,让我揣着吧。” 谢景娴瞳孔猛的一缩,看向了谢景衣。 等谢景娴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已经乖乖的将那个戒指,递给谢景衣了。 翟氏一碗水端平,给他们姐妹买首饰,那都是一样三式,可这戒指,她倒是头一回瞧见,想来便是昨日徐子宁送些景娴的礼物。 谢景衣想着,快速的将那戒指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说话间,一群人分散开来,各自寻了好地方,准备钓鱼。也有那不爱垂钓的,去打双陆亦或者是抚琴唱曲儿,好不热闹。 谢景衣左看右看,寻了一个左看不能推人下水,右看不能私会的,来来往往的人都能够瞧见的风水宝地,果断的坐了下来,甩起了鱼钩,在这种地方,自然是钓不着鱼了。 只不过不知道徐夫人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是以安全为上。 她想着,索性连鱼饵都没有挂,警惕的四下瞟了瞟。这一瞧,顿时无语了。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也不怪徐夫人冷淡,这哪里是钓鱼大会,这分明就是钓金龟大会啊! 若是眼神是刀,那柴祐琛早就被片成一片一片儿的。 柴祐琛很高,在一群夫人小娘子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高出了一个脑袋来。 谢景衣瞧着,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这厮也不怕被各种香包熏死…… “阿嚏!阿嚏!阿嚏!”她正想着,就瞧见柴祐琛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离我远点,太熏人了。” 四周雅雀无声,一群小娘子涨红了脸,悄无声息的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香包收了起来。 离柴祐琛最近的徐子新同宋光熙,更是瘪着嘴,差点要哭出来。 来了来了!柴祐琛注孤生的名场面来了! 不一会儿,周围的人全都散了开来。在场的谁还不是官宦家的贵女,初次见面,哪里敢做出那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谢景衣正笑着,就瞧见柴祐琛直直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谢景衣顿时机警了起来,擦,不要过来,不要害我,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已经有无数道不善的目光,朝我这里看了过来好吗? 柴祐琛走了几步,径直的越过了谢景衣,朝着那廊桥上走去,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景衣狠狠的瞪了柴祐琛的背影一眼,这厮绝对是故意吓唬她的! “你……你认识柴二哥?”谢景衣余光一瞟,瞧见了那海棠红的裙角,来人正是徐子新。 “不认识。原来子新姐姐同齐国公府有亲呀,真的是太厉害!柴二公子比我家哥哥威风多了!” 徐子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柴祐琛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谁知道听不听得见她们的谈话,她哪里敢随便攀亲? 更何况,她才不想柴祐琛是她哥哥呢! “他刚才看你了,我瞧得一清二楚的!你说不认识,糊弄谁呢?” 谢景衣简直被徐子新气乐了,徐夫人生这姑娘的时候,忘记生脑子了吧! “不,我觉得柴二公子喜欢的是你,我都瞧见他偷瞟你好几次了。” 徐子新脸一红,偷瞟了柴祐琛好几眼,娇羞的低下来头,“你……你你……胡言乱语。我怎么没有瞧见?” 谢景衣随意的哦了一声,“那许是我瞧错了吧。” 徐子新一梗,“你你你!哼!懒得同你说话,谢大娘子,听闻你绣工特别的好,我最近在绣一副小猫扑蝶图,那猫眼睛怎么都绣不好,想请你来教教我。之前……之前是我不对,我三哥还有我阿娘,都骂过我了。” “你们莫要在意,我就是想着,我三哥以前最疼的人是我,以后……我阿娘同宋夫人,就在那边的水榭里,想着请谢夫人过去喝杯热茶。” 徐子新别别扭扭的说着,又偷偷的横了谢景衣一眼。 “娴娘你同子新去吧,我去喝杯茶就来。”翟氏说着,站起身来。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翟氏,翟氏笑了笑,“阿衣同你二姐在这里钓鱼吧,阿娘想吃阿衣掉的鱼。” 翟氏说着,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领着谢景娴,跟着徐子新一块儿走了。 等三人走远了,谢景衣跺了跺脚,又追了上去。 “我喜欢的不是她,是你。” 谢景衣的脚僵在了原地,她今早也没有洗头啊,怎么脑子里就进水了! 她僵硬的扭过头去,看着大树下坐着垂钓的柴祐琛,惊悚的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道,“啥啥?” 柴祐琛头也没有回,只是专注的看着自己的鱼竿,淡淡的说道,“想得美!你再胡说,我便说我心悦你,为你而来。” 谢景衣四下的看了看,见没有人听到柴祐琛的话,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绝对没有下次!” 柴祐琛收回了视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提钩掉起了一条大鱼。 那鱼扑腾着,将腥腥的水,甩到了谢景衣的脸上。 她正准备要走,又听到柴祐琛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没有读过书,大概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吧。” 第十四章 齐国公家水深 “你在说什么?” 柴祐琛提着柴贵新放好鱼饵的杆,甩入了水中,“角门。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看见了,看见了谢景娴同徐子宁在角门相见。 谢景衣有些恍惚,柴祐琛说的那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懂,可徐家当真不是一门好亲。 “谢三囡,你快过来,你快过来,你看我钓着鱼了。”谢景衣正愣着神,就听到谢景音手忙脚乱的抓着一尾大鱼。 她一个激灵,快步的跑了回去。 谢景衣见她回来了,猛的拧了她一把,“你傻了哟,这柴二就跟唐僧进了盘丝洞一样,几十个蜘蛛精等着享用他呢,你还敢往前凑。早前我就想说你了,徐通判是阿爹的上峰,你怼徐子新作甚?脸面是能吃还是能喝,一不留神,你就跑了。” “阿娘吃的盐,不比你吃的米多,她门清着呢!再说了,阿姐……哎呀,你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了。” “从腊八节开始,你就像是火烧屁股了一样,上蹿下跳的,小孩子就要小孩子的样子,不让人操心就算是万幸了。阿爹阿娘惯着你,我可不惯你,那柴二公子跟火炉子似的,你这个栗子往近一凑,就要炸开口了,到时候你烧熟了,阿姐可不捞你!” 谢景音虽然声娇音柔,但是说起话来突突突的,跟老僧念经似的。 “二姐,我知道了。” 谢景音眉头一皱,伸手就搭上了谢景衣的额头,“你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怎么不怼回来?” 谢景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把头靠在了谢景音的肩膀上。 谢景音更加着急了,将鱼竿一扔,“你肯定是不舒服,我这就去寻大兄,叫他送你先回去请郎中。” “我就是昨儿个一宿没有睡,今日没有什么精神罢了。” “死三囡,害我把鱼都吓走了!”她说着,又提起鱼竿,显然之前钓到一条大鱼,已经让她自信心爆棚了。 谢景衣扯了地上一根草,塞到了自己的嘴中,还没有开始嚼,就被谢景音给扯走了。 谢景音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要说着临安城,谁的家世比得过慧知姐姐,可她却不往跟前凑,你可知晓,齐国公府水深着呢。我说,你这喜欢嚼草根子的毛病啥时候能改!” 谢景衣有些讪讪…… 今日她的确是急躁了,她又何尝不知,便是结不了亲,也不能同徐通判府上结了仇。 可她一见到徐子新羞辱谢景娴,就想起上辈子,她阿姐被磋磨得渐渐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意难平,永难忘。 重生一世,如何能够重蹈覆辙? 可不管她是大罗金仙也好,还是正三品司宫令也罢。 终究谢景衣只是谢景衣,不是谢景娴,她能做自己的主,却没有权利,去做别人的主。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听说这一次,柴二同长公主大吵了一架,是被赶出来的!慧知姐姐的外祖家,乃是京城远宁侯府,她说的肯定是真的。” 谢景音说的慧知,姓关,她的父亲关哲是两浙路转运使,专管漕运。关慧知虽然是个小娘子,但在临安城,那是出了名的好美色。她交友从来都只看脸,不看家世,不用想,谢景音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要说齐国公府水深,那是没有错的。 大陈爵位不世袭,想当年闵二郎过继到了柴家之后,封侯拜相,成了第一任齐国公,好不风光。可是几代下来,尤其是到了柴二祖父那一辈,已经没落成了三流门第。多亏了柴二的父亲柴华有本事,状元及第,深得先皇喜爱。 先皇昏聩骄奢,一喝醉之后便喜欢胡乱指婚,京城勋贵家中,怨声载道鸡犬不宁。 传闻当时耒阳长公主姜姝已经有了心上人,还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就等着寻个好机会,把亲事定了下来,不想被柴华劫了胡。 二人成亲之后,头年生了长子柴绍芜,过了五年才又生下次子柴祐琛。柴华是个本事的,先皇大行之后,他又成了如今官家的心腹大臣,不指着耒阳长公主升官发财,夫妻二人貌合神离。 新皇登基之后,分封宗亲,按说耒阳长公主作为官家姑母,应该封大长公主。可竟然硬生生的将她给漏了过去。京城当时谣言四起,有说是耒阳长公主性子刚,嘴巴硬,开口就是忠言逆耳,不讨官家喜欢。 更有人说,是柴华在官家那告了耒阳长公主的黑头状,用自己的功勋讨了个妻子不痛快。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原本说说也就过去了,可就在那之后十天,齐国公府竟然又开了另外一大门,挂上了长公主府的牌匾,夫妻二人楚河汉界,将那齐国公府一分为二,互不干涉,是为奇观。 具体里头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晓,只知道柴绍芜常年留在京城侍奉母亲,柴祐琛打小儿就跟着齐国公外调,年幼之时,齐国公进宫议事,那都是把柴祐琛拴在裤腰带上的。 后来京城便有那大嘴巴的人说,柴祐琛并非是耒阳长公主亲生的。 只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景衣上辈子到死都没有搞明白,柴祐琛是谁生的,干她何事? “哎呀,阿娘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呢,准是好事,看你一惊一乍的。”谢景音说着,推了谢景衣一把,忙站起了身,迎了上去,“阿娘阿娘,你看我钓了好大一条鱼。” 翟氏拍了拍她的手,“看把你高兴的,适才经过柴衙内那儿,我瞧着他都钓了一筐了。你大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说话间就瞧见谢景娴同徐子新二人一道儿走了过来,徐子新哭丧着脸,到处在寻找着什么,瞧见了宋家两姐妹,嚷嚷道,“光熙姐姐,光瑶姐姐,我的戒指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们能帮我一起找找么?” 宋光熙抬了抬下巴,“左右不过是个戒指,丢了便丢了,再买一个不就是了,也值当你哭上一场。” 徐子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是今年生辰,我舅舅送我的生辰贺礼,特意去乌金阁选的,是我最喜欢的绿萼花。” “你不是最喜欢海棠花么?怎么变成绿萼花了。”宋光熙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轻轻的说道。 徐子新的哭声止了一会,懒得看宋光熙,又哼哼了起来,“我的戒指,刚才还戴在手上的,一不留神就丢了,到底掉在哪里了呢!” 第十五章 自带肉香 徐子新闹得厉害,不一会儿就把那群夫人们吸引了过来。 徐夫人还是一副笑面盈盈的和蔼模样,佯装瞪了徐子新一心,“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还哭鼻子,该笑话你了。你今儿个可戴出来了,又去了哪些地方,整个儿再捋一遍,叫下人们沿途寻寻,不就清楚了?” 谢景衣听着,悄悄的挪了挪脚步,心中冷笑出声。 她可算是明白徐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了,真够恶心人的! 徐子新吸了吸鼻子,脑袋一歪,瞥了站在大树下继续钓鱼毫无反应的柴祐琛一眼,撅着嘴说道,“今儿个一早我觉得那戒指承裙子好看……” “绿戒指承托你的海棠红裙子好看?”徐子新话说了一半,宋光熙就忍不住插嘴道。 周围的小娘子一个个的都哄笑了起来。 “熙儿!”宋夫人横了她一眼,宋光熙吐了吐舌头,站到了宋光瑶身后。 徐子新这下子眼眶是真的红了,“我一直戴着,先去门口接了谢家的几位姐姐,大家伙儿开始钓鱼之后,我便请景娴姐姐教我绣花儿去了。除了这个,哪里都没有去。” 她说着,突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弱弱的说道,“绿萼花戒指?之前我瞧见谢景娴好像拿着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花,看错了!” 徐子新一听,忙抓住了谢景娴的手,摇了摇,“景娴姐姐,你若是拿了我的戒指,还给我吧,我还有旁的戒指,可以把那个送给你。” 翟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了,谢景娴亦是抿着嘴不说话。 “那怕真是看错了。我阿姐今日穿的是藕荷色襦裙,配的亦是紫金阁的滴水白珍珠。我家中姐妹,虽然眼界不宽,但怎么着也不会突兀的用粉荷搭绿梅的。今儿个阳光太过明亮,姐姐们在屋子里待久了,怕是被晃花了眼。” 谢景衣一开口,周围的小娘子们又哄笑了起来。 宋光熙从宋光瑶后头伸出一个小脑袋了,“谢三娘说得没有错,像红配绿这种,非常人所为。哎呀哎呀,咱们别说了,还是先按照徐夫人说的,先帮子新妹妹找找吧!” 宋光熙说着,不等徐子新跳脚,佯装在四周看了看,才瞧了一眼,就惊呼出声,“哎呀哎呀,找到了找到了!不就在那里躺在么?你最喜欢的绿萼花戒指,以后都会自带肉香了,珍贵!” 若不是人多,谢景衣简直想要抱着宋光熙亲上一口,这小娘子,乃是她肚子里虫儿吧,要不然咋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呢! 徐子新伸长脖子一看,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今儿个她们钓鱼,用的都是蚯蚓做饵,反正有小厮动手,她们不过是提提杆而已,倒也不觉得恶心。 现如今一瞧,连鱼都不想吃了! 只见一盘蠕动着的蚯蚓中间,躺着一个绿色的玉戒指,它随着蚯蚓浪一晃一晃的,起起落落,好不欢快!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找到了就好,我就说之前那位姐姐一定是眼花了。瞧这位置,估摸着是之前子新姐姐扯香包的时候,不小心甩掉了戒指。千金难买心头好,若是没有找到,我阿姐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还好还好,用清水洗洗,再用香包熏熏,应该就没有味儿了。难怪子新姐姐喜欢,这个戒指确实好看,承托得蚯蚓都变白了三分。” “子新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个了,也没有关系。我虽然年纪小,但是逢年过节也攒了十个八个旁的戒指,可以把那个送给你。” 徐子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谢景衣同宋光熙,“你你你……你们……”。 徐夫人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毫不客气的看了回去。 他家的确是不如徐通判府,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骑到头上来作威作福了,还不打回去,日后岂不是任由人污蔑? 翟氏任由谢景衣说完了话,对着徐夫人笑了笑,“找到了就好。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府上有事,我们便不久留了。” 谢景衣三姐妹,也对众人行了礼,跟着翟氏告辞而去,那边的谢景泽一瞧,一路小跑了过来,疑惑的问道,“阿娘,出了何事了?” 翟氏哼了一声,“回家再提。” 一行人上了马车,刚走几步,就听到徐子宁的焦急的呼喊声,“景泽兄,翟伯母……” 翟氏眼皮子都没有抬,“赶快些,回府!” 谢景娴眼眶一红,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阿娘,怎么回事?可是你们受欺负了?我去找徐子宁兴师问罪去!”谢景泽瞧见谢景娴哭了,顿时着急起来。 翟氏不言语。 “大兄,徐子宁送给阿姐的可是一只绿萼花戒指?”谢景衣出言,打破了马车里的沉闷。 谢景泽满脸惊讶,“什么绿萼花戒指?是一只簪子,我同他一道儿去紫金阁买的。阿娘,可是徐家给你们气受了,我瞧着徐子宁是真心待娴娘的,这才……” 果然如此!谢景衣可算是理清楚了徐家这一比精分账了。 徐夫人不想徐子宁娶谢景娴,可又不想拗着儿子的意思,落得个母子反目成仇的结局。于是便同徐子新一道儿,设了这么个局。她们先是把锦盒里的簪子,偷换成了戒指。 再顺着徐子宁的意思,开冰鱼会徐夫人请了宋知州夫人做中人,向翟氏提亲,这也就是为什么,翟氏回来的时候,是面带笑意的。 可另一边,徐子新故意丢了戒指,若不是她未雨绸缪,收了谢景娴的戒指,乘机扔到了鱼饵里头。那么谢景娴就要被污蔑德行有亏了。谢景娴被污,谢家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那么徐夫人既可以不要谢景娴进门,又可以对徐子宁有个交代。 阿娘按照你的意思提了亲,可是谢家人她不同意啊!更何况,一个有偷盗之名的小娘子,能是什么好娘子? 至于谢景娴身上的污水,徐夫人又岂会放在心上? 翟氏一听,怒气更盛,“回家之后,娴儿你给去给我跪祠堂思过!阿娘怎么同你说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阿娘以为你最稳重,却不想你竟然如此行事!今日在徐家受辱,你可能明白,其中道理?” 她说完,又看向了谢景泽,“你身为长兄,竟然帮着徐子宁私会亲妹!糊涂蛋子一道儿跪祠堂!” “不愿意便不愿意,祸害人家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徐家这起子做派,迟早有一日要翻船,日后别让姓徐的登我家门!” 第十六章 祠堂教女(加更) 南方的雪,下得快化得快,不过是半天光景,已经四处湿漉漉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屋檐边淅淅沥沥,一个不留神就滴在了人头上。 祠堂里点着烛,齐刷刷的四个蒲团上,直溜溜的跪着谢家四姐妹。 翟氏手握荆条,板着脸站在一旁,好半天了,才痛心疾首的说道,“都怪阿娘见识浅,平日里看娇了你们。谢家家风清正,虽然是几代农耕,但个个硬气,修为持正。若是你们阿爷还在,定是要将你们一个个的打出门去。” 兄妹四人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景泽,你是长兄,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景娴她……到底!”翟氏说着,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谢景泽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赶忙解释道,“阿娘,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也不是我袒护娴娘。这事儿说来说去,都要怪我。今年春日,我生辰的时候,请了同窗来家中小聚。徐子宁来得早,在花园里瞧见了正在收集晨露的娴娘。” “徐子宁对娴娘一见倾心。那会儿恰逢徐夫人想在给他说亲,他便悄悄借了宋光吾的路子,求了宋夫人提了娴娘,不久徐夫人便遣人透了口风给您,有意上门提亲。我想着,子宁性子温顺,又喜读书知上进,日后未必不能功名在身。” 谢景泽口中的宋光吾,乃是宋知州的儿子,宋光熙同宋光瑶的哥哥。 “他又对娴娘有真感情,如何不比那些未曾谋面的男子好上万分,两家长辈又都十分乐意,便没有阻止他在娴娘跟前晃悠。可是他们几乎没有单独会面,每次也就是徐子宁托我带一些不值钱的稀罕玩意儿,我再让娴娘,回他一份芸豆糕。” “后来徐家走了宫中杜娘子的路子,要升迁了,徐夫人突然改了主意,徐子宁着急得要命,最后在家中绝食了十日,方才说动他阿娘改了主意。” 谢景衣简直无语了,还绝食十日!一个大老爷们,遇到问题就是绝食?他咋不一哭二闹三上吊呢?这种人不行啊!早知晓有这么一出,今日的冰鱼宴,去都不用去的! “徐子宁用心良苦,自觉让娴娘受了委屈,拉着我一道儿选了一支簪子,我发誓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当做是兄长的挚友送给妹妹们的见面礼,都不会被人说嘴的那种银簪子。” “徐子宁苦苦哀求,我想着他们两个人马上就要定亲了,私下里见上一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怕误了阿妹的名声,我还特意让徐子宁坐了我们自己家的马车……阿娘我当真不知徐夫人是这等黑心肠子,娴娘是哥哥误了你!” 谢景娴眼泪唰唰的掉,脸苍白得像是鬼一样,“阿娘,是我错了,我……今日险些让谢家蒙羞,女儿羞愧难当。” 翟氏闻言松了口气,她将手中的荆条一摔,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谢景娴的脑袋,“我的儿,阿娘不怕丢脸,也不怕你阿爹做不了大官,阿娘就怕你们几个过得不太平。” “音儿是心大,囡囡压根儿没有心。而你心思最重,有什么事情都闷着不说,阿娘就怕你当真把一颗真心给了徐子宁,那这一辈子就毁掉了。” “你不知晓,这世间对男女极为不公,你私会徐子宁的事情若是被人捅了出去,他不过是平添了一装风流韵事,后宅里多了一个女眷。而你呢?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 “你大兄是儿郎,不知晓。咱们女人嫁人,看的不光是夫君,还要看那婆家。有那不生儿子就休妻纳妾的,不要嫁;有那小肚鸡肠阴阳怪气,喜欢磋磨人摆架子的也不要嫁;有那妯娌成群小姑尖利满地鸡毛的也不要嫁。” “夫君在外头风流,女子却是常居内宅,同婆婆妯娌小姑子相处的时日,比夫君可长多了。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那么一点点的感情,时间久了就磋磨得一干二净了。就算如今徐子宁待你真心,可日后呢?” “但凡徐子新同徐夫人同你发生冲突,他都要绝食十日来维护你么?” “你听阿娘说句真心话,这事儿就当是过眼云烟。徐子宁再好,徐家也是狼坑虎穴。这世间好儿郎多得是,这个不好,扔掉,下一个更乖。”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只不过阿娘啊,你要是把那句囡囡压根儿没有心删掉,那我觉得你句句珠玑,赢过孔孟! 要她说,嫁什么人啊!她一个有吃有喝的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做什么要吃多了去侍奉夫君侍奉公婆,还要生孩子斗妯娌?简直想想就要长一脸皱纹了! 何不立女户,寻那几百仆人伺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她不敢说,她怕翟氏要用荆条抽死她! 翟氏瞪了谢景衣一眼,松开了谢景娴的脑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阿娘先头生气,连鱼生都没吃就走了。如今听了你们言语,放心了一大半,肚子都饿了。你们好好在这里跪祠堂思过,阿娘去用饭了。” 谢景衣同谢景泽自觉有愧,谢景音同谢景衣倒是慌了,“不是,阿娘,我们两个也要跪?” 翟氏头也不会的摆了摆手,“知情不报,跪一个时辰。” 翟氏一走,祠堂里一下子变得沉寂了起来。 谢景衣抠了抠脚底下的蒲团,抠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这蒲团有些老旧了,随便一扯便烂了。 “谢三囡,你能别抠了吗?跟老鼠啃桌子角似的。”谢景音不服气拍了谢景衣的蒲团一下,结果戒指一挂,那蒲团哗啦一声,又烂了一角…… “唉,我是在思考人生罢了。徐夫人为何看不上咱们?说到底,是咱们太弱了,若是大哥中了状元封侯拜相,二姐你成了豪门宗妇,小妹我成了一手遮天的大人物。那徐夫人就是再精怪,不也得对咱们客客气气……” 谢景泽的手一紧,“并非一日之功。” 谢景衣又扯了一块蒲团,“但可以做长远计。阿爹多年未升迁,如今已经积累够了功劳,京城来信,从三择一补徐通判的空缺。阿爹势在必得,这是第一步。” “春闱三年一次,还有一年时间,大兄头悬梁也好,锥刺股也罢……待大兄金榜题名,小妹我在京城最豪华的樊楼,为你摆下三天三夜流水席!” 谢景音一听,忍不住怼道,“你哪里有钱,还夸下这等海口!” 谢景衣看了她一眼,谢景音忍不住脖子一缩,她明明不想听谢三囡教训,怎么像是遇到夫子一样,忍不住要聆听教诲! “二姐姐成日里说自己要嫁高门大户,做宗妇。倘若当真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自问自己做不做得了?见到官家该如何行礼,坐立行走该以何等姿态?逢年过节不同的人情往来该如何应对?你可知晓?” 谢景音一梗,嘟囔道,“我又没有学过,如何知晓?” 谢景衣点了点头,“可不是。那你还不赶紧学起来,别白瞎了你一张脸啊!” 谢景音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囡囡你当真觉得我可以?” 谢景衣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小铜镜,“只要照镜子,你没有什么不可以。” 谢景音瞟了一眼,“我可以!” 今日又是被自己美到的一天! 第十七章 振臂一呼打鸡血 十八岁的谢景泽,看着黯然神伤的大妹,差点爱上自己的二妹,还有振臂一呼又给一人打了鸡血的小妹,深深的觉得,大约不到二十八岁,他就要掉光头发,秃了。 这世道,男子是泥,想铸成长城也罢,造成关公像也好,亦或是万事不想,只想做那给贵人守门的石狮子,只要你想,那都是可能的。 女子却是水,被装在了桶里,一出生,就看尽了一生。 他的阿妹,要成大江大河,而他就应该成为河床,成为河堤,是她们最有底气的依靠。 谢景泽突然有些庆幸,在科举之前,他被徐家人打醒了,不然等入了官场,迎接他的,一定是现实狠狠的毒打。 “阿爹如何能够拿下通判之位?”谢景泽问道,这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恼,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小妹谢景衣是一个值得信赖与依靠的人。 天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罢了,哪里知道这种官场上的事情。 谢景衣一听,认真的说道,“咱们大陈官员升迁,第一磨堪,也就是论资排辈,这一点,阿爹资格深,往年考评也十分的犹疑,今年理应升迁;第二历纸,平日功绩都白字黑字的记录在纸上,由上峰考评,吏部核查;第三巡视,上头派特使来查,不实者降级,优异者升迁。” 她说着拍了拍手,“当然了,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总结起来,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阿爹老实得很,平日里不会溜须拍马,也不拉近关系。虽然持身正有风骨,但是升迁难,要不然能在富阳县蹲这么些年?” “今次决定谁能够升通判的,一共有三个人,宋知州,徐通判还有新来的齐国公。今日冰鱼会,也不是没有收获,我发觉宋光熙同我十分的投契,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徐子新……总之宋知州就交给我了。” 谢家三兄妹瞧着谢景衣侃侃而谈,一个个的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徐通判府今儿个做事太不讲情面,咱们虽然不能立即打脸回去,但是总归得先讨一点利息。徐子宁搞出这么多事,不割肉做交代也太便宜他了。大兄,这个就交给你了!” 谢景泽一惊,他正听得认真,怎么就交给他了,两府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他能怎么说动徐通判,难不成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 “我总不能绑了徐子宁吧?”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谢景泽一眼,她这个哥哥极肖父亲,太过板正不够圆滑,理应多遭几次毒打,就知道怎么生存了!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会搭进你的仕途,得不偿失。大兄听我的,保证徐通判捏着鼻子也得给我阿爹写个上佳!”她说着,凑到了谢景泽耳边。 谢景泽听得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会不会太缺德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明明是他们缺德,我们这是合理索要赔偿。你先上,不行换我上。” “那齐国公府呢,谢三囡我告诉你,你别去惹齐二郎,会被群殴的。”谢景音听得跃跃欲试,“那我能做些什么?” 谢景衣摆了摆手,“齐国公不开口说我阿爹不行,就是成功了。不用理会。二姐你且放心,不久就有件大事,只有你能做。” 谢景音满意的挺了挺胸膛,响亮的吼了一声,“好!” 祖宗牌位前的香被她这么一震,掉落了三坨灰。 谢景衣瞅了瞅有些低落的谢景娴,咳了咳,“大姐,我同二姐都糙得很,平日里别说帮不上阿娘的忙,不捣乱就不错了。阿爹同哥哥都出门在外,内宅事务,缝衣送饭这等事情,也只有大姐姐做得来。就拜托大姐姐了。” 谢景娴的眼睛亮了一些,抿着嘴点了点头。 翟氏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跪一个时辰,就绝不会半个时辰就心软。 不过兄妹四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就差起舞了,倒也不觉得难熬,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方才发觉已经跪到双腿发麻了。 谢景衣先是坐着揉了揉脚,然后站起来抖了抖腿,“大哥大姐,你们先跪着,我们出去用饭了。” 谢景音亦是拍了拍肚子,毫不犹豫的朝门口走,“一会儿我叫人偷偷的给你们送饼子来。” 至于什么兄妹同甘共苦,陪罚跪?不好意思,她们大大的心里从未有此念头。 “小娘,咱们今日还去兴南街么?”看着谢景衣用完了饭,青萍一边收着碗筷,一边问道。 谢景衣用帕子擦了擦嘴,“去,当然去,为何不去?早一日做出新布来,早一日赚钱。待我换件衣衫,咱们还骑驴去。” “可是夫人才刚刚生了气,咱们就自己个出门,会不会……” “那怎么一样?我可是去做买卖的,阿娘像我这个年纪,也一样的出入布行呢。咱们光明正大的上街,有何不妥当?再说了,我才十三岁而已,没人把我当女子看待。” 青萍听着,偷偷的打量了一眼谢景衣。 十三岁的谢三娘子,一张又白又嫩,眼睛里像是落了星辰,刚吃完饭太过激动,腮边还红红的。明明之前对付那京城里的来的骗子嬷嬷,还有昨日雕版的时候,威武霸气超过家主。 可一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年画上的福娃,亲切得让人会心一笑。 十三岁在官宦之家,是既可以稳重到独挡一面,开始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是能够得到包容的孩童之时,颇为微妙。 …… 不会儿的功夫,谢家的侧门里,骑驴少女晃悠悠的就出了门,今日天气甚好,便是那小青驴也欢快了不少,不时摇头晃脑的,好不高兴。 兴南街比起下雪的那日,热闹了不少,大布坊里的伙计,忙得热火朝天的,姚掌柜一瞧见那驴子,赶忙迎了出来,激动的说道,“东家你可来了,小的一双眼睛,都要望穿了。李染师已经请过来了,正思量着呢,那东西太好了,他吓得不敢动手。” 谢景衣满意的收下了姚掌柜的奉承话,“只不过是开始而已。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后院说。” 姚掌柜点了点头,叫了伙计帮谢景衣拴驴,乐呵呵的引了她往后院去。 不过几日功夫,这里已经大为不同,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几口巨大的染缸。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老者,正瞅着那雕版,揪着自己的胡子。 “可是有什么问题?”对待这种匠人,谢景衣颇为心得,他们都不擅长寒暄,最喜欢的就是单刀直入。 李染师果然头都没有回,“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如今生动的图案,花板是好花板,用来染粗布,真的是委屈它了。只不过可惜了,光有花板不行,夹缬的染法,在民间只有少数人知晓了。老夫略知一二,但是染坏的几率太大,故而迟迟不敢下手。” 第十八章 谢三囡卖布 谢景衣有些意外,夹缬很简单,宫中尚服局司衣司任何一个小宫女儿都能够染,只不过染的品质有些不同罢了。没有想到,在民间竟然已经失传到这等地步了。 “左右不过是粗布而已,咱们染一次试试就知道了。李染师是行家,这雕花板虽然精美,但图案寓意恰恰是最适合粗布的不是么?”谢景衣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夹花板。 院子里静悄悄的,姚掌柜的女儿姚圆娘坐在门墩上,守着门,不让闲杂人等闯进来。 李染师点了点头,撸起了袖子。 他先是取了一块花开富贵的花板,小心翼翼的将白布铺平了,夹紧绷直在花板上。这花板,乃是镂空的,花儿层次饱满,活灵活现,若不是没有香气,简直就像是真的一般。 最妙的倒不是雕刻工艺,而是这打样之人,绝对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能够画出来的。 但是谢景衣说得没有错,这花样虽然寓意好,但是略显饱满俗气。如今大陈的贵人们,喜欢的都是低调的奢华,金丝绣衣襟,却不绣满,大段留白。 绣花儿,也不像前朝一般花团锦簇,倒是喜欢将名家画作绣在衣上,自带风流,十分雅致。 “接下来的,我也只是听我阿爹提起过,在镂空处抹上石灰同米糊……之前少东家没有来,老夫在布上试过一下,会有脱落的迹象,染出来很斑驳。” 谢景衣恍然大悟,试探着说道,“许是调配的比例不对。米糊熬出不易,遇水容易脱落,可有其他的用来替代?大体的方向,是肯定没有错的。咱们以灰浆透过花板糊在布上,待干了之后。放进染缸中染蓝,然后刮掉灰浆,就会出现蓝底白花纹。” 李染师若有所思起来。 “三娘子,不知道豆浆可不可以?豆浆滴在衣物上了,会结白浆,不好清洗。”站在一旁的青萍竖起耳朵听着,这问题她会啊!谢家经常喝豆浆,谢景衣小时候,可没有少弄脏衣衫。 李染师点了点头,激动的说道,“对对,豆浆可以。而且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有花板,何不直接在镂空处染色,不再进染缸,那样岂不是可以得到白底子蓝花布?” 谢景衣顿时满意了。 不是她有什么先知先觉的本事,上辈子即便没有她,再过几年,民间也全都是这种蓝白花布了,又叫“药斑布”。能够在穷苦百姓中风行起来,就说明它不复杂,染布成本低,失败的可能性低。 只要有人画好了图案,刻成了板,知晓浆粉的配比,那么做出来就不是难事。 到最后,拼的不过是谁家的花纹更美罢了,对于这一点,不是谢景衣自夸,她一骑绝尘不带怕的! 这不像李染师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匠人,轻轻松松就能够举一反三,只要她引人上了路,还愁没有钱赚? “李师傅大才!青萍聪慧!”谢景衣赞叹道。 李染师古铜色的脸红了几分,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过是随便想想,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全靠少东家拿来的花板好。我现在都手痒痒,恨不得立马染出布给少东家看。” 谢景衣点了点头,“交给李师傅,我就放心了。只是在染成之前,还请不要外传,便是我外祖父那边,也先别提,省得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李染师的神色慎重了几分,“小的懂行规。” 翟氏的大布坊,虽然也叫大布坊,但是同翟家的那个,实际上已经是两家了。手艺人若是不受规则胡乱泄密,那可是要被行当所不容的。 姚掌柜也很高兴,“说来巧了,我家娘子今儿个才磨了豆浆,快过年了,打算做点豆腐,炸油豆腐呐,正好先用上。” 他说着,不一会儿便从厨房里提了一桶豆浆出来。 李染师万事俱备,立刻专心致志的开始染起布来。 谢景衣接过姚掌柜递过来的甜豆浆喝了一口,“这布该定什么价格,该如何卖,姚掌柜是行家,由你来定。趁着布还没有染好,这几日我有两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姚掌柜一愣,“少东家尽管说!” 李染师忠厚老实,想得不多,可他是做掌柜的,见过多少人多少事。谢三娘子昨儿个才说夹缬之事,今日就能拿出花板来,可见不光是对打花板,还有染布的方法,都一早就成竹在胸。 她来问他也好,让李染师说出新想法也罢,都只是一种御下之道。 这小姑娘只有十三岁而已,就已经如此精干沉稳,让他的心觉得踏实无比,当年他阿爹跟着翟老爷白手起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种心情呢? 姚掌柜的心情有些复杂,又补充了一句,“少东家您说。” “第一,你先叫人去查访一下,看这临安城里,有没有什么豆腐西施?面条西施之类的美人儿。十里八乡的小村庄里,哪几个村花的名头最响亮。若是有要成亲的,就更好了。” 姚掌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东家你小小年纪就想欺男霸女,觊觎村花的美貌!要不得!要不得! 他想着,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谢景衣笑了笑,“当然是做买卖,还能干什么?” 姚掌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少东家是想先把这花布卖给这些美名在外的小姑娘?她们平日里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若是穿了咱们的新布,一定会引来其他小娘子效仿!妙!那第二条呢?” 姚掌柜一下子就想通了关键之处,更是高看谢景衣一眼。 “第二,那花板里,有榴生百子之类的适合婚嫁的吉祥图案。寻那些村长里长家的,出嫁娶妇。便说在江南路汉中等地早就传开来了,女子出嫁的嫁妆里必须有三样东西方才体面,红花被蓝门帘花衣裳。” “至于这被子要几床?门帘图案来几套?花衣裳春夏秋冬四季什么的……当然是买得越多,福气就越多呀!若是能够有几匹花布压箱底儿,那就百子千孙都是福啊!” 姚掌柜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奸商啊,比他还奸诈啊! 这若是当真成了俗例,只要有人婚嫁,那他们的布就不愁卖了。 “会不会略有一点儿坑人?譬如有的人家是真穷,原本随便翻点老陈布,也就当嫁妆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这是为了小娘子谋福利呢!这村中,只看重儿郎,嫁女恨不得昧下聘礼,随便几根乱草打发了人的比比皆是。这样怎么着,也能有衣穿,有被子盖,有门帘遮羞,有了新嫁娘的体面!” 姚掌柜的脑袋有点晕,真的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不过他也想给圆娘囤点花布做嫁妆是怎么回事?少东家的张口说出的不是话,是迷魂汤吧! 第十九章 吓得打嗝 姚掌柜没忍住,又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少东家,这样虽然是好,但是一个姑娘,也不能日日出嫁,说来说去,光靠普通人零零散散的买,赚不了什么大钱。咱们的布这么好,何不卖整船整船的买给外地行商?” 两浙路布业发达,有不少外地的商贩,都会来这边拿布,纵使布行遍地都是,也不愁生意。 谢景衣看着姚掌柜,那是又满意又痛心。 满意的是,这个人想得周到,不满足于蝇头小利,也不会就拿着东家的话当圣旨,抽一鞭子动一下。 痛心的是,为人实在是太过板正。这也是做久了的老人常犯了毛病,因为经验丰富,什么都依循旧例,有时候未免不够灵光。 “同样是女子,行首娘子为何比普通的花娘要贵那么些?当真就比其他人美上十倍百倍千倍么?” 姚掌柜老脸一红,我也没有去过勾栏院啊,哪里知道? 不对啊,少东家小小年纪,怎么又是村花又是行首娘子的,果然觊觎美人之心不死啊!看来日后不能要圆娘出来伺候了! 他想着,咳了咳,“行首娘子名气大……” 刚说完这七个字,姚掌柜便恍然大悟了,“少东家是想咱们先把这花布的名头打出来了,然后大批量卖给行商的时候,更加有利可图?”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再则,这个染布的方法并不算太难,你也说过了,洛阳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染了,不过染的是绸缎。咱们大陈人,最喜欢跟风了,姚掌柜应该也能够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临安城里,各种参差不齐的花布都会出来了。” “咱们既然占得先机,就得把这个老字号,头魁的名号给坐稳了。要日后别人一想到花布,就立马想到兴南街大布坊。但凡是家中宽裕的,都要买兴南街大布坊的,因为正宗又体面!” “这第三,姚掌柜觉得,凭借李染师的一己之力,还有我阿娘那个小小的染布作坊,咱们能够染出多少花布来?” 翟氏出嫁之时,虽然嫁妆丰厚,有田庄有铺子,但翟家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儿,不可能把祖宗基业都陪嫁了不是。 “东家是想拿着这染布的法子,去找翟老爷……” “没有错,有两句老话说得都对。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有人想要几船货,咱们也做不出来。扩大染坊的话,担心有那些不知根底的人潜伏进来。再说了,我阿爹做官,不可能久居临安,指不定哪日就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开大了染坊,日后不好打理。” “不如把这布的名头打出去了,咱们有了本钱,同外祖父家谈条件,分红。” 染布坊谢景衣自己个是要做的,只不过她另有章程罢了。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得姚掌柜先把这花布的事情办妥当了,才有下一步。 姚掌柜越发的慎重起来,此刻已经对谢景衣那是五体投地,一万个信服了。 他自己个就是从翟家出来的,如何不知道那翟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翟老爷一共生了二子三女,其中长子翟关平,以及长女翟金花,也就是谢景衣的母亲,乃是原配夫人所生。 次子翟关军,三女翟铜花乃是续弦夫人许氏所生,二女翟银花是小妾张氏所生。 谢景衣若是一早拿了布去找翟老爷,以翟老爷的眼光自然会给她一个好价钱。但未免有人会不服气,说翟氏出嫁女回来占娘家便宜,扯出一地鸡毛来。 等到大花布的名头打出来了,翟家找上门来了,谢景衣既能够多拿钱,也没有人敢说嘴! 姚掌柜想着,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姚某一定不负东家所托。” 谢景衣笑着眨了眨眼睛,“等咱们赚了大钱,我给圆圆姐办嫁妆。” 姚掌柜心中一暖,看谢景衣的眼神都和蔼了起来。 …… 今日一耽搁,时辰已经不早,染布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谢景衣并非事必躬亲之人,小坐了一会儿,便领着青萍出了门。 太阳微微有些下山,余红漫天映衬得残雪都变成了粉红色,让人的心情都舒畅了起来。 谢景衣骑着小毛驴儿,晃悠着回去,见那有卖胡麻糖的小贩,又买了一包同青萍分吃,主仆二人一路甜滋滋的到了巷子口。 远远的,便听到了门口有争吵声。 “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小哥放我进去替我阿妹道歉。子宁惭愧,谢……” 谢景衣脸色一变,跳下了毛驴,“徐公子还请回吧,这天色已经晚了,再不回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又要怪到我们头上来?” 徐子宁原本脸就白皙,被谢景衣一说,臊得耳根子都红了,“三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妹妹帮我美言几句。我阿妹她年纪小,惯不懂事,我已经狠狠的骂过她了,你若是不解气,明日我领着她登门道歉。” 谢景衣笑着摸了摸小毛驴的头,“徐公子只有一个妹妹,哪里来的三妹妹?子新姐姐年纪小,大家都理应让着她的。明日登门道歉?那我就等着了啊!” 徐子宁羞得差点儿要钻进地缝里去,徐子新年纪不小了,不说谢景衣了,就是比谢景音都要大上好几个月。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看了门房的一眼。 真是不中用,半点她的威风都没有,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整得他们忐忑不安,左右为难的,见着她来,跟见到了大救星似的! “还愣着做什么,天都要黑了,还不把我的驴给牵进去。家中只有我阿娘同我们姐妹三人,不早些关门闭户,若有那登徒子路过,岂不是遭人非议?以后没事,都把门给我关好了!” “如今冷得要命的,也不用你们在门口守着。” 门房一听,感激涕零,大吼一声,“诺!” 谢景衣揉了揉耳朵,简直要聋了好吗?这一个个的,都是跟她二姐学的吗! 谢景衣刚要迈腿,感觉身后一凉,她回头一看,只见在巷子深处,柴祐琛正站在那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天渐渐的黑了,最后的霞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乍一眼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模糊之感,跟鬼一样! “嗝……嗝……嗝……” 谢景衣有些气恼,这厮有病吧,都把她吓到打嗝了! 不是她自恋自大,这几日她算是看出来,柴祐琛这是盯上她了!可是为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第二十章 离开我儿子 谢景衣有些不服气的盯了他一眼,“嗝……嗝……嗝……” 霞光之中,柴祐琛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等到门房注意到谢景衣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空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谢景衣微微的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朝着门内走去。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只剩下徐子宁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渐渐地被黑暗吞没,一丝儿都看不见了。 谢景衣换了身便服,又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朝着汉光庭走去,如非特殊情况,谢家夜里都是在这儿摆饭的。 青萍挑着灯笼,一晃一晃的走在前头。 “站在门口,我便闻着酒酿的香气了,可卧了蛋?”谢景衣脱下披风,净了净手,寻了最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翟氏还有谢景音都坐下了,谢景泽同谢景娴面有戚戚的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显然刚刚又被翟氏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就你贪吃又贪玩!宋知州夫人三日后生辰,宋大娘子今日下午派人来给你补了帖子。” 谢景泽闻言猛的一抬头,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毫不意外的咬了一口鸡蛋,又咕噜噜的喝了一口酒酿,心中更是难以言喻。 宋知州夫人的生辰宴,早早的就下过帖子了,只邀请同他们府上往来比较多的人家,他们一次都没有收到过。 谢景衣刚说宋知州就包在她身上了,宋光熙的帖子,就送上门来了。 “你去了之后,可别像在徐家一样口无遮拦,把人又给得罪了。” 谢景衣撅了噘嘴,给了翟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阿娘,要比口无遮拦,谁比得过宋光熙?再说了,她八成就是瞧上了我这张嘴,觉得我们二人臭味相投,这才想同我亲近呢!” 翟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竟然觉得谢景衣说得有几分道理是怎么回事? “总之,谨言慎行!”她想着,又忍不住再强调了一遍。 谢景衣点了点头,“知晓了。” 夜间用得不多,不一会儿,众人便散了去。 谢景衣提着裙角,看着谢景娴同谢景音走远了,这才喊住了谢景泽,“阿哥,我回来的时候,瞧见徐子宁站在我家门口了。他这个人,可真不通人情世故。他死赖皮的不走,旁人若是瞧见了,该如何说我们府上的小娘子?” “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走,也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 简直了,就算同他没有什么纠葛,他那一副……我的心上人啊,你别慌,不怕他们棒打鸳鸯,只怕你多加思量,我恨不得翻过墙,来见我美丽的姑娘……的登徒子模样,都要被人以为有什么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了。 若当真一往情深,又如何会让她出于不堪之地? 谢景泽拳头一紧,咬了咬牙,“就按你说的做,我去寻他,速战速决。” 他说着,四下了看了看,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平稳了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谢景衣看着谢景泽的背影,眼眸一动,朝着自己个小院子走去,木屐打在回廊之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 翌日一早,又是一个大晴天,前几日落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来都不曾到这凡世走一遭似的。 在杭州城西湖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儿,连牌匾都没有挂,里面曲水流觞,亭桥林立,雅室成群,是喝茶说事的好地方。 徐夫人跪坐在窗边,一架竹风车吱呦吱呦的转着,抽起水来,顺着那竹筒绕来绕去,又落回水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大枝的红梅,隔墙伸了过来,像是红云压顶,颇为奇异。 如此美景,徐夫人却没有半点心思去瞧,再多的香粉都掩盖不住她眼下的乌青同细纹。 坐在她身边的徐子新,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杯子,愤愤不平的嘟囔道,“阿娘,三哥也太不争气了,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上吊。还有那个狐媚子,被我们如此羞辱了,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要进门。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闭嘴!”徐夫人恼怒的看了一眼徐子新。 徐子新玩杯子的手一顿,顿时不言语了。 昨儿个夜里,徐通判知晓事情原委之后大发雷霆,说是他听到风声了,杜娘子有意要给自己的侄女说亲,徐子宁也是候选人之一。那可是宫中贵人的亲侄女儿,岂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女儿比得了的。 杜娘子如今正得宠爱,徐通判能够做京官,那就是走了她的路子,托了那枕边风。 徐通判之前只言要进京之后再谈徐子宁的亲事,却没有提着一茬儿,这事儿若是闹大了,便不美了。 徐子宁一听,回房便投缳自尽了,好在她去得及时,将人救了下来。这孩子一条道走到黑,非谢景娴不娶,还说谢家已经说了,被他的一片真心打动,若是徐家上门提亲,他们未必不会成人之美! 再不济,倒插门女婿,他们也可以考虑的! 啊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族! 徐夫人想着,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烫得她的手一缩,心中越发的恼怒。 “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徐夫人闻言朝门口看去。 只见那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她眼睛圆溜溜的,像是猫儿一眼,嘴角天生往上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好生讨打,正是那谢三娘子谢景衣。 徐夫人朝她身后一瞧,却发现她身后一个人都没有,皱了皱眉头,“就你一个人,你阿娘呢?大人的事,也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来谈?” 谢景衣脚步一顿,“哦,徐夫人不想谈,那我便回去了。” 徐夫人猛拍了一下桌子,“放肆!你就是这样同长辈说话的?家教何在?你们别想攀高枝儿,我告诉你,就算你阿姐嫁进了我徐家门,得罪了婆母小姑子,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谢景衣挑了挑眉,惊讶的说道,“您是姓谢还是姓翟?既然都不是,如何算得上是我的长辈?比起您二位,我简直就是名门淑女的典范了。” 徐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姑娘,脸皮简直比城墙都要厚,她的话都说道那样的地步,她都面不改色,绝非泛泛之辈。徐夫人想着,越发觉得,绝对不能让谢景娴进门,不然的话,惹上这样的人家,怕是甩都甩不掉了。 “坐下吧。一口唾沫一口钉,你今日做了谢家的主,他日可别后悔。” 谢景衣甩了甩衣袖,在徐夫人对面坐了下来,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茶,笑道,“若论朝令夕改三心二意,我是拍马也不及夫人的。” 徐夫人压制住了自己翻江倒海的怒气,“牙尖嘴利!你说,要多少钱你阿姐才能够放过我儿子!” 第二十一章 我是个好人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坐在一旁的徐子新立马就恼了,“你笑什么?” 谢景衣指了指眼前的茶盏,“这普洱是好普洱,白瓷是好白瓷,只可惜普洱应该配陶配紫砂方是上品。夫人不如自己个掂量掂量,贵公子值多少钱呢?啊,也是,您都已经估过价了,恰好能上京呢!” 徐子新一头雾水,徐夫人却老脸一红。 谢景衣这是在嘲讽她卖子求荣,拿着儿子的婚事去讨好权贵,换夫君的前程呢! 她想反驳,可偏生,这是事实。 谢景衣手指动了动,并没有喝杯盏里的茶,“我是个做买卖的,不比夫人金贵,没耽误一会儿功夫,那就少赚十个八个金簪子的。你既然让我开价,那便我说了。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不容反驳。” “其一,请夫人同徐小娘子登门向我阿姐道歉,夫人一把年纪,自然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其二,今年考评,请徐通判评我阿爹上优。并力荐我阿爹继任。” “其三,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这辈子,都不得污我阿姐名声。”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夫人可想好了。若是想不明白,两手掂量掂量,就知道孰轻孰重了。” 徐夫人眼睛越睁越大,听完这三个条件,终于笑出了声,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一副和蔼可亲,怡然自得的模样。 “你年纪轻轻,心倒是挺大,也不怕隔墙有耳,把你狮子大开口,勒索我的事情给听了去。” 谢景衣笑了笑,“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压上一头,夫人要了这间雅室,我便把左右两间都要了,怎么着输人不输阵不是。” 徐夫人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看你了。只不过你提醒了我,你阿爹升迁与否,都卡在我夫君手上,你阿姐若是再纠缠不休,你阿爹这辈子都别想升官。” “夫人说错了,是徐通判升迁与否,都卡在我这张嘴上才对。冰鱼宴上,给刚刚才稍稍出言讽刺了你几句,转眼徐通判就故意卡我阿爹。官家正想着改良吏治,我瞧着徐通判这是公报私仇的典型……齐国公新官上任,正愁无功可建,你说这个功劳好不好?”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夫人定是想要徐子宁娶杜娘子的侄女儿吧,哎呀呀,你儿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不求进取,为了女子寻死觅活,杜家的小娘子若是知晓了……” 徐夫人脸色一变,猛的一拍桌子,“你!我儿子不是香饽饽,你们又何必像是野狗一样扑上来?” “对倒插门女婿,我们向来要求不高,狗子忠心不就够了!”谢景衣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 徐夫人险些气昏厥了过去,“你你你!” 谢景衣可算是明白,徐子新一着急就说你你你的毛病,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是我说话难听,实在是夫人太不坦诚。既然是做官的,就不差那么一点半点银钱。你一张嘴就是钱,一来想要羞辱我阿姐,二来也是想着有迹可循,欺负我一个小丫头不懂弯弯绕绕罢了。” 无论是大笔的银钱,还是银票,只要有流动,便会留下证据,留下痕迹。 谢景衣最不担心的,便是赚不到钱了。 比起钱,她想要的更少,也更多。 “我说句实在话,夫人冰鱼宴闹那么一出实在是不体面,这几日未必就没有听到旁人议论,影响子新姐姐的名声,你便是为了自己府上的名声,也理应登门道歉;我阿爹在县令之位做了还么些年,今年本应升迁,若是没有徐子宁的事,徐通判会怎么判?” “夫人不是不想同我家有什么往来么?这第三点,不是恰好满足了夫人您的愿望?这么一想,我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拿着我们府上本来就应该得的,站在夫人的立场上,真真切切的为着你们着想呢!” “你压根儿不需要付出,就能够心愿达成,从此楚河汉界两门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夫人脸色缓和了几分,想想还真是这样,怎么回事? 莫非是她把人给想坏了,这小丫头只是图嘴上愉快,其实真是个好人? “一言为定。” 谢景衣也不多留,站起了身,“如此我便在家中等着夫人到来。” 徐夫人没有言语。 谢景衣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道,“我很好奇,徐子宁都投缳了,夫人为何待亲子如此狠心?夫人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徐夫人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谢景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十三岁那年,子宁养了一只猫儿,成日里逃学,就想跟着猫儿玩耍,我把那猫溺死了,他也是寻死觅活的,可不出三日,便重回了书院,当年就考中了秀才。” “十五岁那年,子宁迷上了话本子,想要出门游历,做个游侠,我怎么能够瞧着他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去走那独木桥,于是烧了他的话本子,折断了他的剑,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月没有出门。第二年便中了举。” “我的儿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个人,就是容易受到外物的引诱,但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旦断了念想,还是我争气的好儿子。你年纪小,不懂为人父母的苦心。” “身为他的母亲,我理应帮助他迷途知返。” 徐子新拉了拉徐夫人的手臂,“阿娘,你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哼,这种坏女人……” 谢景衣同情的看了一眼二人一眼,“做你的儿子,真可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夫人你,只想生出自己雕出来的木偶。” 她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景泽已经在隔壁雅室的门口等着了,“走罢。” 谢景衣点了点头,“成了。” 谢景泽回头看了一眼徐夫人的雅室门口,屋子里的人还没有出来。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谢景衣立马接过青萍递过来的糖炒栗子,啃了起来。 谢景泽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忍住,压低声音道,“子宁待景娴是真心的,可惜有缘无分。要不然的话,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愿意配合我们,同她阿娘说,什么倒插门女婿之类的。阿妹不觉得可惜么?” 谢景衣咬了一口栗子,“我很同情他啊,你没有看到,我吃这这么好吃的栗子,都没有笑。” “可同情又如何?同情就要把阿姐嫁给他,把阿姐往火坑里推?既然有缘无分,那么就再找一个有缘有分的好了。” 第二十二章 斗法 谢景衣也不在意谢景泽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古人云坐井观天?为什么夫子说读完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谢景泽从进学到现在,都只是在读书,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夫子书生,又何曾真正的经历过什么事情? 没有阅历的人,就是容易被煽动,被感动。 “咱们家附近那个邓屠夫家的儿子邓娇娇十分爱慕大兄呢,每次我经过,他都非要塞我一块猪头肉,那心意让我十分的感动。前儿个他还同我说,若是大兄不娶他进门,他便拿杀猪刀抹脖子。” “我原本想着,此事太过荒谬,便未说与大兄听,只是心底暗暗同情邓娇娇。今日听大兄一席话,小妹略有感悟,那邓娇娇一片痴心,为了大兄连性命都不要,真是让人感动。那么大兄,你可愿意娶邓娇娇?” 邓娇娇是谁?那是邓屠夫那五大三粗敞开褂子一肚子黑毛的大儿子,给他一根丈八蛇矛,他都能够当熊虎黑将军张飞!虽然名字女气,但当真是一个宛若铁塔般的男儿。 谢景泽光是一想,就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恨不得将此人从脑海中抠出来,“当当然不行。”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邓娇娇待你也是真心的,也很值得同情,一样以命相搏,你却不乐意。”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谢景衣时不时的咬破栗子壳时发出的嘎嘣嘎嘣的声音。 “大兄,到前头的长亭巷,放我下来吧。画画的石黄和石青都缺了,我去配上一些。”谢景衣吃完了栗子,擦了擦手,对着还在沉思的谢景泽说道。 谢景泽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可要大兄陪着你去?” 谢景衣摇了摇头,“大兄还是快些回书院去罢,省得夫子恼了你,这里离家近,我走几步就回去了。” “那你多加小心。”谢景泽看了看天色,他告假出来已经太久,是该回去书院了,这里离谢府,也的确只有一条巷子的距离。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对着谢景泽挥了挥手,见马车走远了,一个转身,朝着一家名叫大碗茶的茶楼里走去。 在三楼的一间雅室里,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窗前,端着茶盏,看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 他五官深邃,不怒自威,眼睛毫无半点波澜,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还以为是泥塑的雕像。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迅速的朝门口看了过去。 谢景衣推开雅室的门,一下子就撞入了那人的眼帘里,然后不停的打起嗝来。 “嗝~嗝~嗝~” 谢景衣有些恼,“说吧,嗝~柴二公子叫我来这里有何事?”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与我同桌饮茶,竟然都激动到打嗝了。” 啥玩意?虽然不是第一次听柴祐琛说话了,谢景衣还是控制不住体内乱窜的洪荒之力。 “确实很激动。公子何日登门求娶?聘礼不用太多,来个十万八万两黄金就行了,我不嫌弃。嗝~”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看到她心中发毛了,这才抬起手来。 谢景衣忙往后一仰,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若动手我绝对还手! 柴祐琛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提起了桌面上的铜壶,给谢景衣跟前的大碗里,沏上了半碗茶。 “在男子面前打嗝,太过粗鄙。把水喝了。” 谢景衣心中呸了一声,但实在是打嗝打得厉害,端起茶碗,毫不犹豫的喝了个一干二净。 柴祐琛鄙视的瞥了谢景衣一眼,“如牛饮水。” “柴公子见多识广,可知这世间有一哑泉,喝了那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人,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柴祐琛一梗,竟然不说话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景衣恨不得退回门口,重新再进来一次。她刚刚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徐通判手上唬来了一个优,这下子若是把齐国公府得罪惨了,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她想着,找补道,“我家那驴小二哥儿,总是嘶鸣,明明是头驴,却想学马叫,我实在是有些烦恼,故而有此一问。柴公子日理万机,时间宝贵,不知道寻小女来所为何事?” 柴祐琛一脸便秘之色,“叫小青马,不能叫小二哥儿。” 管天管地,竟然还管别人家的驴叫什么名字? “指驴为马不太好吧?” 柴祐琛嘴唇抿了抿,“叫青厥,不能改了。”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不依不饶的问道,“柴二公子寻我来所为何事?” 昨日夜里,柴祐琛虽然没有说出声音来,但是她瞧他嘴唇瞧得一清二楚的,他是约她在大碗茶见。 “夫子说我,通经史懂诗文,于俗物务经济一窍不通,该如何?” 谢景衣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真是难得,见到柴祐琛不对她出言嘲讽! 她也并非是个喜欢无事开怼之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所以你随你阿爹来杭州,就是为了来丰富策论的。公子好学,让人钦佩。只不过我一个闺阁女子,实在是对此一窍不通,公子问错人了。” “若问经济,可问你那天布坊的大掌柜,他们是做买卖的,对于绢布是什么价钱,每个年头米粮的价钱,一个普通百姓家庭,需要多少花销,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柴祐琛摇了摇头,“溜须拍马,语焉不详。” “若问人情往来,府上的管事嬷嬷,执掌中馈的世家夫人,只要公子愿意,大家还不争先恐后的来为您解惑?我出门还没有公子出门的时日多,尚且来不及同我阿娘学习理家,便是连腊八节去山庙,阿娘都怕我失了礼得罪了大师。” “实在是没有办法告诉公子该如何。” 拜师礼都不给,就想让我给你做夫子,美得你! “都哭着跑了。” 啥?谢景衣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张嘴一脸傻相,皱了皱眉头,“兵法问武将,诗文请文人。夫子说,我应该找一个底层的,会赚钱做买卖的人来问,这才最真实。” 底层商人真是感谢你了! “听我说话不会哭。” 谢景衣站起了身,对着柴祐琛草草的拱了拱手,被你怎么虐都不会哭的底层商人再听下去就要提刀来砍了,罪过罪过! “男女有别,请柴二公子另请高明。小女出来太久,母亲该担心了,便先走一步了。” 谢景衣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冷冷的传来一句,“通判姓谢。” 谢景衣一个激灵,心中呸了一句,贱人竟然拿捏她七寸! 一个转身,露出了用尺子量过的深宫嬷嬷的标准微笑,“公子算是找对人了。这经济庶务,人情往来,这杭州城中,没有比小女更懂之人了。” 第二十三章 太假 不管是真懂还是假懂,谢景衣都半点不慌,因为她知晓,十多岁的柴祐琛是当真不懂。 既然不懂,又如何能分辨她是在胡诌,还是在掏心掏肺? 谢景衣裂开嘴笑着,又快速的坐了回去。 柴祐琛挑了挑眉,谢景衣心领神会的提起了桌子上的大铜壶,给柴祐琛沏了七分满。 “柴二公子说了这么些,应当渴了,喝碗茶润润喉,且听我慢慢道来。” 站在一旁伺候着的柴贵同青萍,都有些咋舌。天下竟然变脸变得如此自然之人。 柴祐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了,“你阿姐方才因为角门的事情陷入困境,你便私下来见我,不怕么?” 谢景衣笑容淡了几分,“柴二公子明人说什么暗话,这大碗茶就是你名下的产业,难不成你还让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去?再说了,我可是缺了石青同石黄,路过大碗茶想起母亲喜欢他家的梅花糕,方才进来饮茶,顺便带些热乎的点心回去。” 柴祐琛惊讶的抬起了头,“你如何知晓?” 谢景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公子衣衫上的暗花,同大碗茶茶旗上的暗花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王府勋贵,方才暗暗的整这些家徽,彰显传承。” “而且,我们南地饮茶,喜欢小杯小盏,不会用这种大碗;这条长亭巷,往里头走,便只有我们两家,并非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却在三个月前,开了这么大一家北地风格的茶楼,除了公子,不做他想……” 柴祐琛脸微微一鼓,“你在讽刺我不会做生意,开张便赔本?” 柴贵一听,差点儿没有憋住笑,倘若真是如此,那这谢三娘子真是火眼金睛,真知灼见!公子做生意,从未赚过钱! 谢景衣裂开了嘴,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不言而喻。 柴祐琛扭过头去,瞥了柴贵一眼,“你去给谢三娘子准备梅花糕。” 柴贵立马退了出去。 “我开的天布坊,样样比过你的大布坊,为何门可罗雀,从未有人光顾?” 谢景衣想也未想,开口说道,“公子家世好,才气高,想要进你家门的人,从京城排到临安。夜间观星,众星拱月,可终究是有亲近,有的远观。” “那些家世凡凡,自知高攀不上的,远远看着,并不上前;那些若是拼力相搏的,处处争锋,想要引起公子注意;那些与公子门当户对的,不远不近,不声不响的便一击即中。” 柴祐琛的脸有些黑。 谢景衣毫不在意,“门当户对,放在做生意上,也是行得通的。天布坊就像是公子,站在村中的小路上,村花只会远远的看着,指指点点的说着,那位公子好生英俊,但没有人会痴心妄想,感叹过后,一转身还是嫁给了村东头的二牛哥。” 柴祐琛的脸越发的黑了,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柴祐琛不像是个小气之人,她可是连怼人的一成功力都没有使出来,说的不过是一些浅显的大实话罢了。 “你恼了?” 柴祐琛摇了摇头,“没有。那我该如何做,才能够让村花嫁我?” 谢景衣一愣,想着柴祐琛怕是顺着她的比喻在说做买卖之事,忙说道,“天布坊既然开在了兴南街,都应该低调一些,你把那地别弄得那么光亮,让村花下不了脚,你把那小二,弄得像是发了财的二牛哥,那便好了。” “路边的面馆,用的破陶碗,街边的小酒肆,用的粗瓷碗,开封府的正店,用的细瓷碗……这其中的道理,公子聪慧,定是能够明白的。” 柴祐琛嗯了一声,“还有呢?” 谢景衣心中呸了一声,若不是她有了蓝花布,不怕大布坊抢生意了,今儿个把柴祐琛点醒了,还不是自断财路? 这人竟然还不满足,这年头,行个贿讨个乖怎么这么难!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这些浅显的道理,公子都明白。你不若寻个农庄,去个县城小村住上一段时日,每天晨起,就去市集里蹲着看看,去寻那农闲的庄稼汉,聊上一聊,就什么都明白了。” “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公子……” 柴祐琛将桌子上的茶点往谢景衣的方向推了推,垂着眸说道,“叫我柴二吧。” 谢景衣一愣,柴二啊,有点烫嘴啊! 说话间,柴贵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食盒,“公子,梅花糕好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知了,你说得有点道理。” 谢景衣乐了,忙顺杆子站了起来,提起食盒递给一旁的青萍,“那我就先告辞了,趁着这点心还热乎着。” 柴祐琛抬起头来,看了谢景衣一眼,“笑得真假,像老嬷嬷。” 谢景衣笑容一缩,从露出八颗牙齿,变成了露出六颗……虽然老娘上辈子真的是个老嬷嬷,但是你这么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是很让人生气好吗? 不起不起,这是一个马屁,正等着她拍呢! “白得了点心不说,我阿爹还要升迁了,我看着柴二公子,笑容发自肺腑!”谢景衣说完,一个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柴祐琛幽幽的说道,“我阿爹出京之前,官家问,私以为孰能继任杭州通判。我阿爹一个不识,只能看到过往政绩,回曰谢保林。” 谢景衣猛的一回头,奶奶个腿的,所以这厮装到现在,一直都在把她当猴耍呢! 把我的生意经,把我的口水还给我! 她想着,果断的露出了八颗牙齿,假笑假死你! 柴祐琛瞧着她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不用假笑。因为你阿爹本来就值得。” 谢景衣鼻头一酸,她阿爹兢兢业业,就是差人提拔,所以她才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因为她的阿爹,真的值得。 “谢谢。” 柴祐琛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是不会徇私的。” 谢景衣喉头一梗,实在再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行了个礼,便匆匆的走出去,去隔壁的铺子买石青了。 柴祐琛微微的往窗外看了看,谢景衣戴了幂幕,他只能够看到一个头顶,直到看不见了,他方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走吧,咱们回去收拾一下,去富阳。” 柴贵一愣,试探着问道,“公子,咱们去富阳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置办产业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忘记夫子叫我出来做什么了么?” 柴贵松了一口气,他怕公子又脑子一热,去富阳开铺子,虽然齐国公府家底子厚,但也没有四处败的道理啊! 第二十四章 勉强不丑 谢景衣挑了颜料,领着青萍慢悠悠的朝着家中走去,过了腊八,年味越发的浓郁。 谢家大门前头,围了好些爬上爬下的小厮,乘着今日日头好,扫尘擦门不亦乐乎。临安城常年都是阴雨绵绵的,整个腊月里,也不知道能有几个这样的干爽的天儿。 一进到后院,小小的花园里,到处都是竹篙儿,上头挂满了锦被冬衣。 谢景衣走了过去,吸了吸鼻子,被褥一旦被晒过,会散发出来一股子烤肉的香味,让人觉得满满都是幸福。 她今日的确是很高兴,不出意外,她阿爹来年一定能够升迁了。 “你又去哪儿野了,你明日就要独自一人去赴宴,阿娘昨儿想着你要穿什么衣,送什么礼,若是遇到了事儿,该如何做,想得一夜都没有睡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了,去你小院一瞧,影儿都不见一个。” 翟氏说着,从被褥后头走了出来,伸出手指戳了戳谢景衣的额头,“你说说你,心怎么这么大呢,也不知道像了谁!”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提起早就准备好的颜料,笑道,“阿娘错怪我了,我画画用的石青同石黄没有了,所以才出去买了一些,途经新开的那家大碗茶,想着阿娘喜欢吃点心,便又买了些梅花糕来。为了买到最热乎的,我可是在那儿等着揭锅呐。” “阿娘,快快快,快尝尝。” 翟氏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你呀,就是一张嘴甜,阿娘说不过你。明儿个你去贺寿,总不好空着手去,阿娘给你准备了一柄玉如意,遣人送去你屋子里了。衣衫也准备好了,你且回去试试,若是不合身,叫青萍快快的给你改改。” 谢景衣手心微酸,她不回房看,都知道那柄白玉如意,是翟氏嫁妆里难得的好物件。 原本是打算留给谢景娴陪嫁用的,上辈子他们初入侯府,宛若无根浮萍,翟氏把这个送给了侯爷夫人,却不想被认为商户多金,成了她们狮子大开口的开始。 “阿娘想岔了,这会儿正关系阿爹升迁,若是咱们给宋知州夫人送这么重的厚礼,难免被人诟病,留下说辞。那帖子是宋光熙写的,又只邀请了我一个,怕是考虑到了这些呢。这玉如意,阿娘还是留给大姐当嫁妆吧,如意如意,如意郎君!” 翟氏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当真如此?你确定不是小气舍不得?” 谢景衣嘿嘿一笑,她的确是舍不得啊! “阿娘说的哪里话!我是那样的人吗?”谢景衣说着,提了提手里的颜料,“阿娘且放心,我绝对不会得罪人的。再说下去,点心都要凉了。我先回去试衣衫了啊!” 她说着,一个闪身,拽着青萍就走了,留下翟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怎地,谢景衣虽然年纪下,但是说话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见多识广之感,让人信服,虽然荒谬,但她觉得女儿说的话,的确是很有道理。 主仆二人一路疾行,朝着小院走去,“三娘子,您可真聪明,连柴公子都要寻你问策,听您的去乡下采风问民情,夫人也都听您的,您怎么就懂得那么多呢,奴总是脑袋空空的,一晃荡,还有回响。” 谢景衣脚下一晃,差点没有被青萍逗死,这姑娘咋这么憨啊! “我有那么好心?我是想着,咱们那蓝花布不是就要开始卖了么?旁的人要学起来,总是要废一番功夫,但是柴祐琛不同啊,万一他叫人快马加鞭,去宫中弄了花板来,岂不是要抢我生意?” “先把他忽悠走了,等我这边拔了头筹,他再回来,也无济于事了。知否?” 青萍僵硬在了原地,艰难的扭过头去,远瞭了一下隔墙的齐国公府。 可怜齐二公子,对此一无所知。 …… 翌日,知州府。 “熙儿,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说话的是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她浓眉大眼的,头戴玉冠,腰悬宝剑,翘着二郎腿儿,一举一动自带英气,正是那两浙路转运使家的独生女儿,杭州城里花名在外的女公子关慧知。 关家往祖上数三代都是武将,到了这一代,只得关慧知一女,打小儿当做男儿养着,日后那是要招赘婿的。关转运使脾气火爆又宝贝关慧知得紧,是以她这副模样,也没有人敢妄加议论。 宋光熙又往门口望了一眼,“徐子新你晓得吧?” 关慧知摇了摇头,“两浙地界的美人儿,我都认识,既然不记得她,想必是个丑的。丑人莫提,提了反胃。” 宋光熙无言以对,这世上能让关慧知温柔以待的,估摸只有谢景音了。 想到谢景音,宋光熙又接着说道,“徐子新你不认识,谢景音你总认识吧?上回在徐府,徐子新还想黏上柴二郎,她也不照照自己个,以为攀上了杜娘子,就算是个什么角色了。” “她家要踩谢家,还让我阿娘去抬轿,好生晦气,我当场就怼回去了。这也便罢了,我发现谢景音家的那个幺妹儿,同我脾性相投,这不今日也给她下了帖子。” 关慧知抖着的二郎腿一停,“景音受气了?” 宋光熙摇了摇头,“不是谢景音。” 关慧知有些意兴阑珊,又靠了下去,抖起腿来,一旁的女婢忙往她嘴中塞了一小块点心,“她妹妹我也见过,勉强不丑。” 宋光熙一愣,“你对她的评价倒是不低。” 毕竟关慧知管人间绝色叫美人,管美人叫勉强不丑,其他人全是一个字丑! 宋光熙说着,往那月亮门一瞅,忙不迭的站起了身,欢喜的叫道,“谢景衣,这里这里!” 关慧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竟然也站了起身。 谢景衣展露出了八颗牙嬷嬷标准笑,快步的走了过来,“宋家姐姐,我来迟了。” 宋光熙摆了摆手,惊讶的围着谢景衣转了个圈儿,“你这裙子,我怎地从未见过,快些告诉我是哪里做的,我也去做上一条,穿了气死徐子新。哈哈,把她那红配绿,衬托得瓜皮似的。” 宋光熙说着,伸手摸了一把,这纱倒是寻常可见,裙子的模样也不新颖,可关键是裙上的画,没有错,就是画。谢景衣把江南烟雨,穿到自己身上了。 第二十五章 侯府亲事 宋光熙说话声音不小,引得夫人们看了过来。 与徐通判府冰鱼宴莺莺燕燕一大群不同,宋知州夫人生辰,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谢景衣偷偷打量过去,都是曾经在宴会上远远见过的。 那穿着枣红色襦裙,插着金步摇一脸华贵的便是今日的寿星,在她身边比寻常女子高出一个头,眉毛如刀的乃是关慧知的母亲关转运使夫人,另外一边矮矮胖胖看上去颇为严肃的,乃是刘夫人,她家夫君人称刘仓司,乃是两浙路的提举常平使,管着粮食仓库。 在三人身后一步的是赵提刑夫人,她生了一双细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变成了一条缝儿。那笑容,一看就是经过宫中嬷嬷提点过的。 两浙路乃是赋税人丁均兴旺的大路,能在这里做监司的,几乎没有一个简单的。 她对着宋光熙笑了笑,迎了上去,对着东主行了个大礼,从青萍手中接过了锦盒,双手奉了上去,“谢氏景衣恭祝夫人生辰。” 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光熙一大早就念叨着你,难得她有谈得来的小娘子。今儿个在这里的,都是些和蔼可亲的人儿,你这丫头就放心大胆的耍吧。” 她这么一说,其他的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莫要吓唬小孩子。哪里有自己个夸自己个和蔼可亲的?我瞧着这裙上的图案眼熟,倒像是画的富春山,我年幼的时候,便住在那里……所谓山清水秀,鱼舟烟雨,便是江南。”刘夫人说着,朝着谢景衣走了过来,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的裙摆。 裙上绣画她并非没有见过,但多数都匠气十足,差了几分意境。 谢景衣小脸一红,“夫人好眼力,正是富春山水图。阿娘叫我绣罗裙,但我女红太差……索性就把罗裙当画布了。” 她的话音刚落,宋光熙就立马搂住了她的脖子,“阿娘,你看我眼光好吧,就那么一瞅,就知晓谢三同我一个样儿呢,都不会绣花!” 宋夫人宠溺的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还得意上了。景衣会画,你可会?” 宋光熙甩了甩头,“那我也不会。但我会写字啊,哎呀,下次阿娘要我绣罗裙,我就在裙上写诗!雅致!” 夫人们全都笑了出声,谢景衣年纪下,家世不显,宋夫人给了她这么个眼神,便忙着同其他的几位夫人说话去了。 谢景衣也不觉得冷落,在宋光熙的拉扯之下,在她身边落了座。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景衣你可以帮我也画一条裙子么?我瞧着你这颜色也调得特别。你跟着哪位大师傅学画?”宋光熙自来熟的挽住了谢景衣的胳膊肘,边摇边问道。 谢景衣心中一抽,一句师从大画师裴少都差点儿便脱口而出。 这辈子,她还没有去东京,还不曾见过裴少都。 “也算不得拜师,阿娘给我请了位孙夫子,在江浙一带还算是小有名气。” 宋光熙恍然大悟,“原来是孙夫子啊,原来他被你抢去了,一开始我阿娘也给我请了他,可他瞅我画了一图之后,甩手就走不肯教我了,可把我气得,我问他为何,你猜他怎么说?” “小娘子再学十年,堪比小鸡踩雪地……” “噗……”一旁的关慧知,一口点心喷了出来,哈哈大笑起来。 宋光熙撅了噘嘴,“往事莫提,往事莫提,严师出高徒,能跟孙夫子学画还没有半途而废的人,画得多好,我都信。既然如此,那我的裙子就交给你了!” 谢景衣笑了笑,“嗯。再等上一等,过些时日,我家铺子里会到一批新色儿的料子,到时候我帮你选一个。你若是要旁的,我可没有,衣衫布料倒是不缺的。” 宋光熙耳根子一红,咳了咳,“到时候我去你家取。” 谢景衣一愣,顿时心下了然,柴二那厮果然擅长招蜂引蝶,宋光熙今儿个请她来,投缘是投缘,但是另有他意也是真的。 “好,我阿娘做的奶糕,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关姐姐若是得空,也一道儿来,我阿姐一定满心欢喜。” 关慧知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感受着她直白的目光,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宋夫人平白无故的从她这里割肉走了生辰礼,她怎么着也得连本带利的赚回来才是。 蓝花布赚的是普通百姓的钱,需要靠村花,接下来她还要赚贵人的钱,可不就要靠杭州城第一女儿宋光熙。 宋光熙如愿以偿,也不硬揪着裙子的事情说了,又嬉嬉笑笑的说起了旁的事情来。 “对了对了,慧知姐姐,你可听说过永平侯府的谢玉娇?去岁年节的时候,我去外祖家拜年,她那叫一个颐指气使的,嘚瑟得不行。哈哈,前些日子,舅舅给我家送年礼,我听说她现在倒大霉了。” 谢景衣心中一震,永平侯府谢玉娇……宋光熙竟然认识她的堂姐谢玉娇。 “谢玉娇长得倒是不错,永平侯府没有几个出息的,倒霉不也是正常的么?”关慧知不以为意的说道。 宋光熙嘴一撅,“无趣!哈哈,景衣景衣,你不知道,看那些嘚瑟的人倒霉,是我的爱好。那个谢玉娇,鼻子都长到天上去了,还妄想嫁给柴二哥,结果呢,听说她祖父喝多了昏了头了,给她说了一个穷举人!哈哈!” 谢景衣手一紧,穷举人?同永平侯府扯上关系的穷举人,除了那个姓文的,还能有谁? 可上辈子,他们去了永平侯府,她的好祖母,说的是,祖父给谢景娴同文举人定下了亲事。 怎么现在,同文举人有婚约的,竟然是谢玉娇? 谢景衣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上辈子家中遭逢剧变,她们孤女寡母的,又初初进城,哪里想到祖母竟然心藏歹念? 谢景娴出嫁之后,这事儿更是没有人去涛了。 “哎呀,那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谢景衣附和道。 宋光熙一听她有兴趣,顿时滔滔不绝起来,“还能有什么,就跟戏文里一样。文家对永平侯府有恩,永平侯允诺两家结亲呗。这女人嫁人啊,就是第二次投胎。任她谢玉娇再怎么狂妄,以后还不是一个光头的举人娘子?哈哈,这事儿还没有传开,也就是我那舅母消息灵通。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去外祖家,笑话死她!” 第二十六章 迫在眉睫 满目都是白。 谢景衣有些恍惚,上辈子从杭州出发的时候,漫天大雪,等她们姐妹三人进京,父死兄亡,披麻戴孝,更是惨白惨白的一片。 还有阿娘的脸。 翟氏从进了侯府大门起,便一病不起,那张脸上再无过半点红晕。 这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 那日她坐在母亲床边的小凳上,正在给她喂药。因在孝中,许多衣衫都不能穿了,长姐谢景娴双目红肿的坐在窗边,给她们做新衣衫。 “阿娘,待你病好了,咱们回临安去吧。我想家了。”谢景音拿着火钳拨了拨铜盆里的炭,那炭啪的一声炸裂开来,吓得她往后一缩。 “音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你阿娘既为我谢家生儿育女,便是我谢家妇,你们姐妹三人,既是保林的亲骨肉,那就是我们侯府的姑娘。这永平侯府就是你们家,你们啊,就安安心心的住下。” “大媳妇可好些了?我叫人炖了些参汤,景衣乘热喂你阿娘喝了。说起来,老身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二,我瞧着娴娘年纪不小了,若是等三年孝期满了,那都是快双十的人了,怕是不好说亲。” “正好啊,早年侯爷有一知己姓文,双方曾经许下诺言,日后长孙长女要结亲,恰好这阵日子,文家大郎来京城备考,在孝堂之上,那文夫人瞧着娴儿孝顺,便同我提及此事。” “文家家风清正,人口简单。文夫人寡居,只得一儿一女,文家大郎品学兼优,小小年纪已经是举人,来年春闱定是要高中的。” “原本我们这等人家,孝道与信义最为重要,本不该提此事。只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委屈了娴娘,日后只能给人做填房。我的孙女儿,我不疼,谁疼?于是我便想着,乘着热孝,把这亲事成了。这是祖辈定下来的亲事,谁也不能说嘴不是?” …… 上一辈子,永平侯夫人便是如此掏心掏肺的同她们娘儿三说的。 现在想来,哪有什么祖孙情深,全是瞒天过海之计。 莫非永平侯府这么急吼吼的要认回他们一家子去,就是为了替谢玉娇顶了这门不如意的亲事? 谢景衣光是这么一想,心中的怒火都熊熊燃烧。 这事儿至少说明了两点:其一,永平侯府一早就知晓谢保林便是走失在外的人,毕竟想要找人,就能够在“关键时刻”轻易找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 他们也知晓他们家中的境况,至少知晓谢景娴比谢玉娇要更大一些,她才是永平侯的长孙女。 其二,同她想的不同,既然要拉谢景娴去顶包,那么永平侯府近期定然还会再派人来。 知晓却不相认,冷眼旁观着,这若是让还对血亲抱有念想的谢保林知晓了,还不知道该如何心痛。 可这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认回就认回,干嘛只派了一个婆子来?还谎称永平侯病重? 还有最让谢景衣揪心的事情,他们当真就那么倒霉,恰好就遇到了匪徒?倘若是永平侯府下的手,那么只是想要谢景娴顶包这个理由就站不住角,或者说是这个理由还不够…… 那么其中究竟还有什么隐情? 上辈子谢景衣出了永平侯府之时,双方已经是仇敌无疑,哪里还管这些前仇旧恨,总之就是见到永平侯府的就整死完事……再则她被困在宫中,有些事情,反倒不是那么好追查了。 …… “景衣景衣,你在想什么呢?同你说话,都没有听见。”宋光熙晃了晃手,“该入席了,瞧着这天儿,像是又要落大雪了。我阿娘说,早些用了膳,不一会儿雪大路滑,怕惊了马。” 谢景衣收回了思绪,叹了口气,“想起我大姐姐了,那日回去,都气哭了。” 宋光熙哼了一声,“叫你大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有徐子新那样的小姑子,谁嫁过去谁倒霉。” 谢景衣一惊,“啊!什么嫁不嫁的?” 宋光熙捂住了嘴,猛的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尴尬的笑道,“瞧我这张破嘴,就是管不住。我阿娘都同我说了,徐夫人还同你阿娘说了两家亲事呢,不过后来徐子新就来了那么一出……” “我说真的,你阿姐真是虎口逃生。徐子新前头两个嫂嫂,嫁过去都多久了,如今还得立规矩呢!那日冰鱼宴,你也瞧不见她们吧,都忙活着呢,累得个半死不活的。” “我就是瞧不上她,才出言怼她的。你放心,徐子新若是敢报复你,我替你出头!” 谢景衣点了点头,“光熙姐姐,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既然亲事不成,我们也不想再提,省得我阿姐不好说亲。唉,我们真是无妄之灾。” 宋光熙见谢景衣低落起来,忙给关慧知使了个眼色,踢了踢她的脚脖子,又努了努嘴。 关慧知坐起身来,“徐子宁丑得要命,还是莫要一朵鲜花插在猪粪上了。” “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么?” 关慧知摸了摸下巴,“我这个人还是实事求是的,他生得有些干煸,头小,实在比不得牛粪,勉强是个猪粪吧!” 谢景衣实在是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宋光熙同关慧知对视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一个嬷嬷又来催请了,关慧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宋光熙的肩膀,“你也莫要幸灾乐祸了,谢玉娇自视甚高,永平侯府是花了大气力教养她的,又怎么会浪费在一个穷举人身上?不信你等着瞧就好了。” 宋光熙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慧知姐姐家中显贵,你说是如此,那定是如此了。罢了罢了,管她嫁给谁。咱们快些去吃好吃的,我家厨子做的八宝鸭十分的美味,你们一定要多尝尝。” …… 宋夫人的生辰宴十分的平和,简直风平浪静到无趣。这让每次饮宴都是血雨腥风的谢景衣,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众人用过膳食之后,又饮了会儿茶,便各自归家了,等回到家中的时候,那场大雪恰好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满地都是刺目的白色了。 谢景衣推开了窗子,冷风迎面扑来,她看了看天,手紧了紧,离下一次永平侯府登门,怕是不远了罢。 第二十七章 登门致歉 谢景衣心中思量着事儿,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寅时方才睡着,天不亮便又醒了。 “小娘,徐夫人领着徐小娘子来了,还有那徐三郎呢,夫人正在花厅见客,咱家大娘子也在。” 谢景衣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就来?” “卯时三刻而已。”青萍端了热水上来,有些鄙夷的回复道。 从未见过,主家未起便无故登门的客人,简直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谢景衣也颇为无语,这徐家来道歉,还要来蹭她们家一顿朝食不成? 快速洗漱完毕,谢景衣揣上了暖手炉,便朝着翟氏的住所走去,往日晨起,她们姐妹都是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一道儿用饭的。 走在门口,便瞧见一排五大三粗的婆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四处张望着,谢景衣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徐夫人带来壮胆的。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把一院子好雪都挡住了。这都是哪里来的婆子,怎地如此不懂礼数?曹嬷嬷,你也是我阿娘身边的老人了,这事儿办得可不妥当。” 曹嬷嬷听得谢景衣的声音,松了口气,“三娘子说得是,都是老奴的错。诸位老姐姐,还请去侧边喝杯茶暖暖。” 那徐家领头的婆子,高昂着头,正欲反驳,就看到了谢景衣凶横的眼神,明明徐家的地位高,可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怂,不自觉的便抬了脚。其他的人见她一动,也跟着走了出去。 谢景衣甩了甩袍子,唉,这曹嬷嬷忠心是忠心,就是从商户人家出来的,见了大官就发憷,谢徐两家本就不对付了,何必还这么卑躬屈膝的,让他们脸大。 等她有钱了,一定要寻一些悍仆护主,那才有一手遮天的霸气! 屋子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徐夫人板着脸坐在那里,像是被人强迫着上了花轿的寡妇;徐子新一脸便秘之色,宛若三次大婚三次被绿,想跳崖自尽有腿软想着要不要赌一赌第四次的软汉;徐三郎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翟氏则是一头雾水的坐在上座,时不时的打量过去,完全搞不懂这母女二人唱的是哪一出,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谢家两姐妹。 “谢三囡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昨儿个从知州府上回来得晚,我还想着一会儿给你带朝食过去呢。”谢景音见到谢景衣进来,忙站了起身。 谢景衣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听闻家中来了客人,过来瞧瞧,原来是徐夫人,来得这么早,可是有急事?” 谢景音松了口气,徐夫人一大早来这里,一言不发的就往堂上坐,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思。 她阿娘说话,徐夫人也不言语,这屋子里简直比外头还冷,尴尬死人了。 徐夫人身子一僵,抬头看了谢景衣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拉不下脸来道歉。 谢景衣眼眸动了动,看向了徐子宁,“徐三哥今日怎么没有去学堂,我阿哥还说给你带芸豆糕呢。” 徐夫人一听芸豆糕三个字,立马警惕起来,猛的一下站起了身,“我今日是来登门道歉的。” 翟氏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几分,心下不由得有些犹疑。徐通判到底是谢保林的上峰,徐家一家子登门道歉,她若是不理会,未免太不近人情。可谢景娴受的屈辱,一旦想到,就让她意难平。 “道歉?不知道所谓何事?”谢景衣拽了拽翟氏的衣袖,淡淡的问道。 翟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轻轻的拍了拍谢景衣的手臂,说道,“正是,徐夫人好好的,为何道歉?” 徐子新一下子炸了锅,跳了起来,指着谢景衣骂道,“你这个坏心眼的臭丫头,不要太过分!” “所以,徐夫人是特意带了徐小娘,登门来指着我的鼻子骂的?”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徐夫人,不给徐子新一个眼神 徐子新一瞧她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更是恼怒起来,“你这个贱……” “子新闭嘴!”徐夫人瞪了徐子新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子新年纪小不懂事,自己个丢了戒指,却误会是娴娘拿了,让娴娘受了委屈了。我今日来,便是带她来道歉的,真的是被惯坏了。子新,快给你景娴姐姐道歉。” 徐子新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徐夫人又吼了她一声,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谢景娴面前行了礼,“景娴姐姐,我错了,请原谅。” 谢景娴瞥了一眼徐子宁,见他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眼眶一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没……没事。”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 翟氏皱了皱眉头,紧了紧手,“这里既然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便直言了。我们家虽然比不得通判府上财大势大,但是我女儿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我心中,那就是最珍贵的。” “夫人若是瞧不上我们,尽管直言,我们绝对不会死皮赖脸的高攀。可徐夫人一边同我谈亲事,一边又想要毁掉我女儿的名声,这事儿实在是做得太不厚道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我不想说,也不敢说。” “只是做人,要将心比心。夫人的儿子是人,旁人的女儿也是人。它日夫人上了京城,若是有那比徐家更权贵的人,欺辱子新……夫人是不是光一想,就心如刀绞?这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我们无意结亲,也无意结仇。这些话,作为下属女眷,我原本不该说,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得不说。” 徐夫人微微动容,却抿着嘴不言语。 谢景衣小白眼儿一翻,你们是陀螺么?不抽不转的? 她就知道,对于这种没脸没皮,自私自利的人,感化是半点作用也没有的,必须狠狠抽打。 “徐三哥~~~~”谢景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徐夫人一个激灵,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翟氏的手,“是我想岔了,景娴是个好姑娘,这事儿……唉……是我对不住了。” 谢景娴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被谢景衣一瞪,又缩了回去。 徐夫人说完,看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勾了勾嘴角,拱了拱手,“徐三哥,祝你来年金榜题名,早日娶到一个像你阿娘,像你阿妹一样好的妻子。” 徐子宁这才抬起头来,对着谢景娴动了动嘴,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快步的跑出去了。徐夫人一瞧,连告辞都没有说,忙不得的追了出去。 待他们走得没有影子了,谢景娴含在眼眶里的眼泪,这才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翟氏叹了口气,“曹嬷嬷,去把门关好了,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事儿,到这里就算是了了,日后谁也别提,叫门上都打起了精神,咱们关门谢客,专心准备过年,莫要再生事端了。” 第二十八章 第一桶金(二更) 翟氏这一关门谢客,便是十来日。一晃便到了年关了,等今日谢景泽从书院回来,谢保林官府封印归家,他们去外祖父家送了年礼,便要一家子人赶了马车,回富阳县老家过年祭祖了。 自打那日徐夫人来登门致歉之后,徐子宁便再也没有来过,听闻前两日他们家已经启程往京城里去了。 杭州城里开始热闹了起来,有不少城外的人,都过来置办年货。到了年底,大家伙儿手头都宽裕了些,那些玩杂耍的,唱大戏的,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走在街头,四处可以看到围成一团又一团的人。 “红娘,回去了。”一个汉子挑着担,满满当当的装着精心置办的年货,拽了拽身边的女子,用方言说道。 “啊!你干什么,你谁啊你!”被拽的女子一惊,忙往后退了开来。 那汉子黑黝黝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韵,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认错人了,我瞧着这蓝花布衫儿,还以为你是我婆娘。她刚才就站在这里的。” 他说话的声音大,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兰花白插着银簪子的妇人便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我瞧着那边有糖,便过去瞅了瞅。大妹子不好意思,他这个人毛毛躁躁的,搞错了,正是对不住了。” 被拽的女子见她客气,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这蓝花布小袄好看,穿的人多,认错了也是常事。先前我还认错了娘呐!”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 谢景音坐在马车上,好奇的撩起了马车帘子,瞧着外面的动静。 徐通判府离开了杭州之后,她阿娘才允了她们出门,谢景娴这些日子一直低落得很,谢景衣便打着来接长兄归家的名头,非拽了她们出来散心。 “阿姐阿姐,你来瞅瞅,先前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是十来日没有出门,怎么觉得这杭州城都眼生了,现在我可算是弄明白了,怎么一下子这么些人穿花布袄子了。还别说,怪好看的。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谢景娴闷闷的伸过脑袋一瞧,这一瞧倒还真是,但凡生得好看一点的姑娘,都换上了花布袄子,虽然花纹不同,款式不一,但都是清一色的粗布印花,在一顿灰布麻衣里格外的突出。 “的确是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布行请了厉害师父来,这下可赚了个盆满钵满。” 坐在一旁玩着手串的谢景衣咳了咳,吸引了两位姐姐的注意力。 “前些日子,我同阿娘禀过了,要用她的染布坊,阿娘准备年节的事,也就没有多问。她一不问,我便忘记了说,这蓝花布,便是我们家铺子里染出来的。” 谢景音一下子蹿了过来,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谢三囡,你在说什么昏话?这是你弄出来的?” 谢景衣笑了笑,害羞的搓了搓手,“胡乱捣鼓的,不过是赚了一点点小钱钱而已。目前也就是在咱们杭州城附近,卖得红火。离赚大钱的日子,还远着呢。” 她说着,看向了谢景泽,“阿哥可还记得,待春闱金榜题名,小妹要在樊楼,给阿哥摆下流水席。当然现在流水席还没有,大概只能够摆个流水面,但日后,流水的鸡鸭鱼肉,流水的正店美酒,统统都会有的!” 不过是十来日光景,谢景泽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他伸出手来,想摸谢景衣的头,却又缩了回去,背在了自己的身后,“我一定不会辜负阿妹的期望。” 谢景衣认真的笑了笑,还未说话,就被一旁的谢景音扑倒在马车里,“好你个谢三囡,竟然一个人闷声发大财,我不管,今日的糖炒栗子,你给姐姐我包圆了。” 她说着,还捏了捏谢景衣的脸,揉搓得她的小脸红彤彤的,口齿都不伶俐起来,“包!” 谢景音又揉了揉,“阿姐的绣架都旧了……” “买!” “大兄想要一本王公的新文集……” “买!” 谢景音这才满意的松了手。 谢景衣无语的揉了揉自己火辣辣的小脸,撩开帘子,刚想吹吹风,就眼皮子一跳,瞅见了久违的傻马头…… 那马儿像是遇见了心上人一般,对着谢景衣喷了喷鼻子,欢快的叫了起来。 大马之上,坐着一章臭脸的柴祐琛。 不知道是不是谢景衣的错觉,她总觉得,半月不见,柴祐琛好似黑了不少,跟下地归来一般…… 下地归来?谢景衣心中略略不安起来,这种金贵公子哥儿,怎么会下地,哈哈! 柴祐琛瞥了一眼谢景衣,“看来胭脂便宜了,要不你能整盒都糊在脸上?” 谢景衣啪的一声,把帘子关上了。 老娘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你瞅不见?你才把整盒胭脂都糊在了脸上。 “谢伯父,您瞅瞅这可是你家的马车?” 谢伯父?谢景衣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又一步撩起了帘子,果不其然,瞧见在那高头大马的另外一边,赫然就是她阿爹谢保林的马车。 谢保林从马车里伸出头来,乐呵呵的说道,“可不是,正是我家囡囡,几日不见,好似长胖了些,这脸都红润了好几分。” 一边说着,还一边对着谢景衣挥了挥手。 谢景衣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四下里看了看,这里离他们家不远,已经不是闹市,人烟稀少了,便半拉了帘子,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认识我爹?”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谢三娘子果然大才,我去富阳体验了一番,收获良多。” 所以柴祐琛这半个月,是去了富阳县,按照她说的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弄懂经济民俗去了? 她想着,又听到谢保林说道,“逸天你骑马风大,莫要说话掺了风,那肚子是要不舒服的。” 柴祐琛乖巧的点了点头,“伯父提醒得是。” ……谢景衣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听到了什么? 逸天是柴祐琛的字,所以他阿爹现在都不叫他柴衙内,柴二公子,直接叫上字了!是有多熟! 还有柴祐琛,你卖什么乖!你刚才还辱骂我胭脂糊一脸! 谢保林听了柴祐琛的回复,把头缩了回去,马车很快便进了巷子,在谢家门口停了下来。 柴祐琛也下了马,等谢保林下了马车,同他告辞了,这才转身朝着自己家走去。 经过谢景衣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刚下马车的谢景衣被他一盯,险些没有站稳。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方才说道,“我出城,你花布都卖遍杭州了……嗯,很好!很好!” 第二十九章 外祖登门 谢景衣咳了咳,“多谢柴二公子夸奖,不过是就是一阵子风头,小本买卖小本买卖,勉强糊口罢了。” 她说着,略略有些心虚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这一抬头,却发现柴祐琛正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几分,她竟然第一次感觉到,柴祐琛的确是有做探花郎的美貌。 等回过神来,柴祐琛已经走到转角处,只看得到一个背影了。 “谢三囡,你还杵在那干什么?冷得要死,快进去了。” “来了来了!”谢景衣拔腿就朝着站在门口等她的谢景音跑去。 谢景音朝着巷子深处望了望,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头上,“看了你二姐我这张脸十几年,你竟然还能中旁人的美人计!简直辱我!” 谢景衣一个踉跄险些滑倒,晃悠着站稳了,仔细的瞅了瞅谢景音,那张脸三庭五眼,甚至是鬓角发尖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这样一洗眼,顿时觉得,同谢景音相比,柴祐琛那点子美貌,宛若莹莹之火对比皎皎明月。 “二姐真好看。” 谢景音抬了抬下巴,“走了。你要牢记二姐我的话,高嫁高嫁,那得是嫁。有的人看狗都是一往情深的,你若是放在心上,你就输了。” 谢景衣有些哭笑不得,一把挽住了谢景音的胳膊,“二姐,我怎么觉得你骂我是狗?” 谢景音转过头来,捏了捏谢景衣的脸,“那你还是比小狗子值得疼爱点!以后每看姐姐的脸洗一次眼,就给我买一包糖炒栗子吧,便宜你了。” “你怕是想多了,你不知道那姓柴的有多讨嫌,他在我那铺子对面,也开了一家一模一样的,样样学我,断我财路,若非他是金贵的衙内,我早一板砖拍上去了。今儿个还骂我赚了钱就抖,把一整盒胭脂都糊在脸上,丑得令人窒息。” 谢景音惊讶的张圆了嘴,随即又同谢景衣同仇敌忾起来,“竟然有这等不要脸之人!简直太过分了!我谢景音的阿妹,最对只是略丑,怎么会丑得令人窒息?” 她说着,咯咯笑着,朝前一步跑去,谢景衣一听,忙追着她打了起来。 两人一路追跑,冲进了花厅,这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坐的是人了。 谢景衣眼前一亮,望着坐在上位的那个胖得像是一座小山一般的老者,激动的唤道,“外祖父。” 随即又看了一眼他旁边坐着的那个同样圆咕隆咚的中年男子,又唤了一声,“大舅!” 翟老爷站起身来,肚子上的肉抖了抖,他看向了一旁的翟氏,“你这几个孩子,都生得好。瞅瞅三囡这小牛犊子的劲劲儿,走路虎虎生风;二囡看着娇弱,但是中气十足,若是去吆喝,那怕是一条街的人都要被吸引过来。” “都是好孩子,外祖父啊,瞅着就高兴。” 谢景衣同谢景音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翟老爷这走心得从来不换的夸奖,全然不为所动。 “外祖同大舅今日怎么来了?我们还等着阿爹同哥哥回来了,明日过去送年礼呢!”谢景衣心中有数,但还是装作不知的问道。 翟老爷也是个爽快人,看了谢景衣一眼,“是为你而来的。你这孩子,当真是出息了,整出了那蓝花布来。我一开始知晓是你们铺子里出来,还想着那我们便不做这一块了,也好让你阿娘多给你们姐三赚点嫁妆钱。” “可这几日形势不同了,天天都有来问花布的人,还有要货要得多的。外祖瞅了,你们那是小本买卖,远远拿不出那些货来。咱们杭州城里,做得大的布行一共有四家。” “咱们翟家算是一家,另外还有锦绣坊李家,一根丝张家同天绣坊裴家。李家已经有人出发,要去洛阳去寻打花板的人了。洛阳往返时间不短,外祖父是个生意人,不能看着到嘴边的钱不吃。” “所以现在有两个提议,第一,你把花板还有染布的法子直接都卖给我们天布坊,外祖父不会亏待于你,你们兴南街的铺子,也还可以自己染,若是不想染,我给你们拿货;第二,你拿分成,只不过因为布,染料,还有来拿货的客源,后头的运送全都是我做的,你拿的比例会比较低。” “而且,你需要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新的花板;分成,只从卖花布的利润里分,旁的不行。倘若日后花板师父多了起来,从他那出的花板,你的分成比例要降低。” “这花布虽然是好,但也只是一阵风潮,是以外祖父也无法判断,到底哪一个更好一些。你看看你中意哪一个?” 翟氏一听,忙插话道,“都是一家人,哪里还能要阿爹的钱,我出嫁的时候,阿爹给了我好些陪嫁……景衣……” 翟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翟老爷打断了,“不不不,我今日不是以景衣外祖父的身份来的,是以正阳街大布坊的东家身份,来同兴南街大布坊的东家谈生意的。” 翟老爷说着,笑眯眯的朝着谢景衣走了过来,“我都打听过了,那铺子你已经给了景衣了,那你说的不算,景衣说的才算。”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我选第二种。而且,有两件事,外祖父说错了,首先这花布不是一锤子买卖,它会同银首饰一样,成为女子出嫁必备的嫁妆;其次,便是有了其他的花板师父,做出来的花样子,也远不及我。” 翟老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就听景衣的。那分成……” 谢景衣笑着挽住了翟老爷的手臂,“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哪里劳烦祖父亲自出马,让掌柜的去谈便是了。” 翟家阿舅一听,终于找到了自己插嘴的地方,“我瞅着三囡压根儿不知道行情,派手底下厉害的来呢!” 谢景衣羞红了脸,“舅父不要戳穿我,我可是兴南街大布坊的东家!”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不是她不知道应该拿多少分成,而是翟家情况复杂,不如公事公办来得好。谈钱伤感情,这句话说起来虽然冷血,但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第三十章 有喜 翟老爷得了准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原本许久未见,该多同你们亲香亲香的,但这赚钱之事不能等,我有几个北地来的老朋友,都等着我的信儿呢。我们便先走一步了,别让人偷了桃儿。” 谢景衣点了点头,“花板同染布的法子什么的,姚掌柜比我门清。这两日我再出几个新的花板,给外祖送过去。” 翟老爷闻言心中一声感叹,看了翟大舅一眼,“妥。不用太过繁杂,先把眼前的钱赚了,抢占先机为上。” “知了。这波怕是赶不上年节了,我刻百花板,春日花朝节用起来恰好适宜。” 翟老爷表情更是复杂起来,“真该让亦宴来瞧瞧,省得他承蒙祖荫,赚了些钱财,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翟大舅圆滚滚的脸一红,他本就生得白,这样看起来像是熟透了的西瓜。 翟亦宴是翟大舅的嫡长子,整个翟家的家业,都是他的。他不走仕途,打小儿就跟着祖父父亲走南闯北的做买卖,在杭州城里也算是小有财名了。 少年得志,难免有些发飘,而且翟亦宴做买卖,人送外号“赌徒”,倒不是好赌,而是他喜欢做那等冒险买***起翟老爷一步一个脚印的建起大布坊,翟亦宴打一开始,就看着海的那一头。 尤其是今年,领船出海,给翟家赚了不少银钱,此时正是气焰高的时候。 翟老爷年纪大了,难免肝颤,生怕他迈大了步子扯着了蛋,但凡遇见一个稍微长进一点的,都要来这么一出,一方面暗戳戳的炫耀一番翟亦宴,另一方面,又想着拉踩打压他一番,好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真是煞费苦心。 谢景衣听得多了,浑然不把这夸奖当真,下意识的接道,“我这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恰好撞上了。大表哥都敢出海了,谁不夸翟家后继有人,厉害了!” 翟老爷肉眼可见的高兴,哈哈笑了几声,说罢摆了摆手,“我们先走了,再不走,怕是要留下来用饭了。” 翟老爷虽然生得胖,但是做人做事,都是来去如风,一说罢,便当真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保林老实巴交一直插不上话,到了这关口,忙跟着送出门去。 待他们一走,翟氏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谢景娴忙上前一步,递上了帕子,给她拍起背来,“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夜里着凉了?” 翟氏干呕了好几声,拿茶水漱了口,又擦了擦嘴,“你阿爹是不是从富阳带鱼回来了,我怎么闻着,一股子腥味,先前便想吐了,想着你外祖同大舅说着正事,便忍住了。” “他这一走,脚步带风,腥气就更胜了。”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压根儿没有闻到什么鱼味儿,杭州本就多水,他们过几日又是要回富阳过年节的,谢保林没有理由舟车劳顿的带鱼过来。 “怕不是我今日喝了鱼腥草水?”谢景音一拍脑门,往后退了几步,“我惯不喜欢喝茶,今日三囡拉我去接大兄,我寻了个茶棚,喝了杯鱼腥草煮的凉茶。” 翟氏一听鱼腥草三个字,又拿着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 谢景衣瞧着她这般模样,顿时脑子一嗡,想起了上辈子的旧事来。 当时他们信了那婆子的鬼话,快马加鞭的上了路,途中遇到劫匪,阿爹同大兄以命相搏,她们三姐妹护着阿娘虎口脱险,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那血是劫匪的,还是她们自己的。 翟氏在那之后,一直都延绵病榻,脸色蜡黄如纸。 那时候她们都陷入惶恐与悲恸之中,并未关注过多的事,只当翟氏受了惊,承受不住丧夫丧子之痛,是以才如此。 现在想来,那会儿翟氏虽然身上有小擦伤,但是并没有大的伤口,罗裙上头却全都是血……再看如今这般呕吐模样…… “阿娘,你莫不是有喜了?”谢景衣心情复杂的问道。 若是真的,那上辈子,翟氏心里该有多苦。 翟氏呕得撕心裂肺的,有气无力的擦了擦嘴,“你这孩子,浑说什么?也不瞧瞧,你都多大个人了。阿娘当年怀你的时候,过于贪嘴,好家伙,你一出生,就有九斤重!又白又胖的,那小胳膊,比湖里的藕还粗。那小手,跟白面馒头抠出五个窝似的。对了,小时候大家伙儿都叫你谢九斤!” 谢景衣一囧,什么鬼?什么谢九斤!听起来感觉她和外祖父还有大舅站一块儿,就是三个铁球一起滚来滚去! “哈哈,谢九斤……阿娘,你怎么不早说,日后她怼我,我便叫她谢九斤!” 翟氏瞧谢景音摇头晃脑的要扑上来,一时忍不住又捂住了嘴。 谢景音讪讪的往后退了一步,悄悄的躲到柱子后头,捂住自己的嘴闻了起来,鱼腥草当真有那么腥么? “阿娘生你生了三日方才生了下来……总之,没有的事。准是着凉了。” 谢景音就觉得奇怪,翟氏嫁给谢保林之后,一口气生了一子三女,他们兄妹四人的年纪都极其相近。怎么到了她之后,便一此都没有怀孕过了,想来是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被大夫说过,再也不能有喜了。 “阿娘,叫人探探脉吧。明日要去外祖家送年礼,你若是带了病气去,怕是又要被外祖母叽叽歪歪了。再说了,年节就要到了,还有好些事需要阿娘操持呢!” 翟氏母亲过得早,谢景衣说的外祖母,乃是翟老爷的续弦。 翟氏心中犯嘀咕,也没有勉强。 谢景泽赶忙坐了马车,出去请郎中去了。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便有一家医馆,那儿的黄郎中,同他们是老熟人了。 不多时,那老郎中便背了药箱子过来,一顿寒暄之后,便开始搭脉。 谢景衣又紧张起来,她一方面,觉得翟氏若是有喜,那是添丁进口的好事,可另一方面,又希望压根儿没有这个孩子,那么至少,上辈子,翟氏的痛苦能少上一分。 黄老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惊奇的看了翟氏一眼,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翟氏老脸一红,手帕掉在了地上。 第三十一章 阴魂不散 翟氏慌忙低头要捡帕子,被谢景衣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阿娘,现在可不好随便弯腰了,我给你捡。” 翟氏闻言,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她都多大年纪了。 谢景泽若非想着先立业后成家,待春闱之后再说亲,她怕是都要当祖母了,现如今竟然……当真是又羞又喜。 一旁的黄郎中嘿嘿一笑,今儿个一遭来得好,赏钱跑不了! “三娘子说得对。您毕竟以前伤了身子,又隔了这么些年,胎像有些不稳。听闻之前呕吐得厉害,又隐有见红,这孩子怕是个闹腾的。切记多卧床休息,我给开一副安胎药,先吃上一段时日,再看情况。” 翟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孩子……孩子没事吧?” 黄郎中笑了笑,他们这些做郎中的,当真是不容易,若是说得轻松愉快,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落了胎,那要骂郎中误人;倒不如说得严重一些,平安生下来了,那叫妙手回春,没有平安生下来,那是唉,老夫一早就提醒过了…… “什么孩子?哪个孩子有事?”说话间,谢保林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送着翟老爷去了兴南街,顺便看了看那蓝花布,是以这会儿才回来。 翟氏满脸红云,谢景衣笑而不语。 谢景音哈哈一笑,“阿爹阿爹,我们要有新的弟弟妹妹了,阿娘有喜了,恭喜阿爹!” 谢保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快步朝着翟氏走去,离谢景音远了一些,不是他这个做阿爹的嫌弃人,实在是,谢景音这大嗓门子,让他想起了在富阳县坐堂的时候,拿着杀威棍大喊威武的衙役门。 那种感觉,就是明明休沐了,却好像还在干活,抬起就要拍惊堂木“肃静”! 略有些心塞。 “这这……”等谢保林走得近了,又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最后只得瞧着翟氏一通傻笑,“嘿嘿,辛苦你了。” 翟氏娇羞的摇了摇头,“若是再能为谢郎添一男丁,那我也就圆满了。” 谢景衣无语的瞅着酸得倒牙的爹娘,给了黄郎中赏钱,又叫人送他回去了,顺便抓了安胎药来。 “阿娘,郎中既然让您躺着,要不明日,你就别去外祖家送年礼了吧,反正今日也见过外祖同大舅了。”谢景衣等了一刻钟时间,见父母二人还沉浸在欢喜中,眼见着连饭都不摆了,无奈的插话道。 谢景音一听,忙附和道,“正是,外祖母那个人,惯会挑刺。去年我们送的顶顶好参,阿娘自己个都舍不得用,她偏说是作假的;还有那手镯,又嫌弃花色不好,水头不足。阿娘还特意买了她最喜欢的点心去,她竟然说凉了不是那个味儿!去了也是受气,还不如不去!” 翟老爷的续弦夫人许氏,娘家是靠养蚕织锦起家的,后娘哪及亲娘好,虽然有翟老爷压着,并未作出什么虐待原配儿女的事,但也十分的刻薄。 更别提,她也生了一子翟关军,一女翟铜花,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每回他们回去,都要受些乌七八糟的鸟气。 谢景衣见翟氏还在犹豫,坚定的说道,“就这样吧,我在家照顾阿娘,阿爹带着哥哥姐姐们去便是。现在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孩子最重要,阿娘还要给我们生一个弟弟呢。” “为什么是你在家陪阿娘,我也不想去?”谢景音问道,一脸的不服气。 这厮惯会偷懒,上次腊八节,也称病不起,没有去山庙吹风念经。 谢景衣胸脯挺了挺,“你想想啊,万一我去,一张嘴把外祖母还有二舅母气哭了咋整?去岁她还气得眼斜鼻子歪……” 谢保林一听,忙拍了板,“三囡留下。” 他一想起去岁之事,就实在是头皮发麻。因为是女眷后院口舌之争,等他去到的时候,小小的谢景衣高昂着脖子像是斗胜的公鸡,翟老夫人许氏,翟关军的妻子小许氏,还有翟铜花,婆婆媳妇小姑子哭得抱成了一团,就差伸手要拿救心丸了,插根香换件衣,旁人还以为在灵堂。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也不敢问,就同岳父翟老爷一起和稀泥给和掉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一直到翌日一早出门的时候,谢保林都是心花怒放的,嘴都合不拢来。 待他们一走,翟氏便喝下安胎药,躺在床榻上静养着,谢景衣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夫人,三娘子”,青萍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隔壁的柴……柴二公子来了。” 谢景衣一惊,手中的笔差点儿没有掉下来。 怎么回事?见面嘲讽不够,这还寻到家里来嘲讽了? 老虎不发威,还把她当病猫收拾了不成,这人简直有毛病! “他来我家做什么?阿爹同哥哥都不在,且让他快些回去吧!”谢景衣绝对不承认,她因为忽悠走了柴祐琛,担心人家上门寻仇滋事来了,要不然,咋这么巧,谢保林同谢景泽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来了。 这分明是趁着她的靠山不在,登门来欺凌弱小啊! 翟氏一听,拍了谢景衣脑门子一下,“浑说什么?上门是客,再说了,指不定人家有什么要紧之事呢?青萍你请柴二公子去花厅用茶,我们一会儿便来。” 谢景衣强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他是阿爹上司的上司的儿子,要忍。 …… 柴祐琛一言不发的坐在花厅里。 谢府不大,这小厅更是略显朴素,放着茶盏的小桌子,因为许久没有翻新过,带着岁月磨损的哑光。 并没有因为脸面而整得光鲜亮丽,也没有打起肿脸来充胖子,摆上各式各样的名贵瓷器。只用了最简单的白瓷瓶,斜插着热烈的红梅花。 这一家子人,是当真在认真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 柴贵偷偷的打量了一下柴祐琛,更是暗地心惊,怕是今儿个起得早,他竟然觉得柴二公子今日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柴祐琛站起身来,对着翟氏行了礼,“小子贸然登门,惊扰了夫人。实在是前些日子在富阳,承蒙谢伯父照顾,今日特意登门致谢。不巧伯父竟然出了门。”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偷偷打量了一下柴祐琛,这个乖宝宝是谁?是哪个狐狸精披了柴祐琛的皮,来这里唬人! 第三十二章 讨债罢了 翟氏紧张的手松了松,笑道,“柴二公子客气了。初来杭州,可还习惯?” 柴祐琛在翟氏看不见的地方,瞪了谢景衣一眼,回道,“旁的都好,就是三五不时的的下雨,有些出门不便。再就是吃食略有些甜,好在我阿爹从京城带了厨子来。” 他这样一说,柴贵忙将几个锦盒放在了桌上,“公子特意让厨上新做了些糕点,我们公子在富阳,都是在谢知县家中用饭,国公爷本想亲自登门道谢,奈何一大早儿,就被关转运使叫走了。” 翟氏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这怎么好意思。” 柴祐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早在国子监的时候,便听说了谢大公子才名,原想着来年春闱能见,不想凑了巧,竟然成了邻居,我们同龄,日后又要同科出仕,怕是以后同谢大公子讨教学问,还要接着叨扰府上。” 谢景衣发誓,她在翟氏的眼中看到了母性的光辉,一闪一闪宛若星辰! 早前便说过,翟氏这辈子有三件最在乎的事:谢保林的仕途,谢景泽的科举,以及她们姐妹的亲事! 柴祐琛是她阿爹上司的上司的儿子,这下子又给谢景泽抬了轿,简直是直戳翟氏的内心! 原来不是狐狸精,是个马屁精! 翟氏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得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她摆了摆手,“公子过誉了,我家景泽也就在江浙一代,还算是个读书人,远远比不得国子监那些文曲星下凡的厉害人物。倒是他经常念起柴二公子,说书院的夫子夸你有状元之才!” “若是柴二公子愿意指点他一二,那我当真是感激不尽,哪里算是叨扰。我们是邻居,说一句高攀的话,若是在这杭州城里,有什么不熟悉的,尽管遣人过来,我们一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做个引路人,那是没有问题的。” 柴祐琛努力的勾起嘴角笑了笑,“如此便多谢伯母了!之前听府上下人说,伯母有孕在身,那小子便不多留,改日再来。” 翟氏脸微微一红,见了宛若木头桩子一般的谢景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景衣景衣,你同我一道儿送送柴二公子。” 谢景衣回过神来,慌忙扶住了翟氏,“阿娘你且去歇着,我送他便是,再说我了,就在隔壁,还怕被人抓走了是怎么地?啊……” 谢景衣感觉胳膊一疼,赶忙闭了嘴,阿娘啊,你作甚要拧我! “柴二公子,请!”谢景衣揉了揉胳膊,不等翟氏回话,就引了柴祐琛往外走。 柴祐琛对着翟氏行了礼,这才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谢景衣喜欢梅花,谢府里每隔三五步,都有一株梅花树,没有一株是名品,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梅,寒冬腊月,正是怒放之时。 “疼不疼?” “啊?”谢景衣有些恍惚的回过头去,竟然是柴祐琛在问她。 “活该,我看到你对我翻白眼了。”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猛的一转身,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柴祐琛,明人不说暗话,你意欲何为?你该不会说,看上了我这个乡下野丫头,要娶我?” 柴祐琛的眼神一瞬间深邃起来,微微笑道,“我可没有黄金万两。” 谢景衣一梗,这是拿她之前说的聘礼,来怼她呢! “你之前问我的事,我也是真心真意的回答了,你既然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就自然知晓,我并没有故弄玄虚,想要知道普通人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正所谓感同身受就是如此。” “你先是同我父亲亲近,如今又讨得我母亲欢心,还成日里围着我怼?这不像你。我们可是曾经认识?在哪来见过?” 柴祐琛折了一只梅花,轻轻的闻了闻,“你学过唱戏么?怎么突然演起来了。若是没有见过,你怎么知晓,这不像我?” 谢景衣心中一紧,“元昀……” 柴祐琛挑了挑眉,“现在不是熙宁元年么?元昀是哪个戏本年号?” 谢景衣瞳孔猛的一缩,定定的盯着柴祐琛的眼睛看,柴祐琛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半点也瞧不出,他刚才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元昀是年号,只有同她一样,重活一世的人,方才知晓。 待熙宁结束之后,便是元昀。 元昀八年,官家日渐消瘦,郁郁寡欢,终于在自己三十八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官家临终托孤,将年仅八九岁的太子交给柴祐琛照看,她当时就在跟前。 柴祐琛乃是铁杆新党,官家大行之后,高太后恢复旧法,柴祐琛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此后十三日,日日血雨腥风……她同柴祐琛,八成是一道儿死了,要不然怎么会又一道儿重生了。 震惊过后,她算是想明白了,她赶走那个嬷嬷,改变了人生,若柴祐琛是重生而来的,那么在她唤住他的那一刻,便知晓,她也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你欲何为?” 柴祐琛叹了口气,“讨债罢了。” “我欠你什么?”谢景衣一头雾水,她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记得欠柴祐琛什么。 柴祐琛却没有继续深聊下去,“你日后的买卖,我要占一半,该出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京城的铺子田庄都不好拿,在你阿爹去京城之前,我替你办了,好朋友明算账,钱你要自己掏。”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有本事,不要你一样能赚钱,再说了,我外祖家……” 柴祐琛也摇了摇头,“你不会同他们一起的,你已经给他们蓝花布了。不会再多了。” 谢景衣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我,会趁火打劫!” 柴祐琛鄙视的回了谢景衣一眼,“哪里比得上你!” 柴祐琛说完,声音稍软了一些,“谢景衣,因为我知道,这里的水太浅,不是你的栖息之地,钱财于你,也不过是一个踏脚石。我们迟早要去京城,那个人,在等着我们。” 谢景衣眼眶一红,“你说得这么伟大,还不是要我的钱。” 柴祐琛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悄悄的扔到了谢景衣怀中,“弯弯腰就能捡的钱,为何不要?谢嬷嬷,辛苦你了。” 贱人!滚!谢嬷嬷,呸呸,谢景衣觉得自己能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滚! 第三十三章 熙宁二年 谢景衣一张脸气得通红,注意到远远跟着的柴贵疑惑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为什么?” 为什么今日要突然说起这事儿,她可不信,柴祐琛当真是感激她阿爹,方才这个时候登门的。 柴祐琛看了看天空,杭州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好似不知晓在什么时候,便会大雨倾盆。 “熙宁二年,就要来了啊!” 谢景衣没有说话,默默的送了柴祐琛出门,再回到翟氏的院子里时,她已经歇下了。 她小心翼翼的替翟氏掩了掩被子,转身去了隔壁谢保林的书房。 世人偷语,先皇昏聩,骄奢淫逸,败掉了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半个江山。如今的官家,初初登基,年少懦弱,优柔寡断,最多是个守成之君。 可她同柴祐琛都清楚,熙宁二年,官家起用王公,变法开始,虽然孱弱,却心中有着雄心壮志,只可惜,造化弄人。 过了新年之后,一直到元昀八年,官家大行,整个大陈朝就未过过一日平静日子。 惊涛骇浪之中,谁都想做那掌舵之人。 谢景衣想着,猛的提起了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又大笔一挥,画了一株茂盛的菖蒲,直直的戳破了那个圆框。 她画画,向来都是工工整整,因为比起画画,她做得更多的是打花样。 今日这副,不像她,却是她。 谢景衣的手紧了紧,将这画搓成了一个团儿,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那一年,朝臣愤慨,王公被贬,官家坐在大殿中痛哭流涕,“阿衣,是朕错了吗?” 她递给了官家帕子,“您没有错。” 官家又问,“逸天,如果我没有错,为何那些贤明的臣公,都说我错了。”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回答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贤明。” 谢景衣记得,那日大殿里的太监,看她同柴祐琛,像是在看狼狈为奸,魅惑君主的佞臣。 明明他们相看两厌,都觉得自己才是官家最信任的狗腿子。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的画了一张吉祥如意的花样子,她答应了外祖父的事情,总不能食言。 至于官家,至于变法,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如今,不过是杭州城里的一个小人物。 当务之急,惟有暴富,方能解忧。 想必腊八节那一日,她重生在了永平侯府来人之前,而柴祐琛重生在了从京城来杭州的船上。 上辈子,她没有赶永平侯府的嬷嬷出门,也就没有在门口遇见柴祐琛,不知那会儿,他是否恰好的出现在了那里。 不对,柴祐琛既然是重生的,那么应当知晓,那个婆子,当真是永平侯府来人,也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毫不犹豫的替她完成最后一锤,将那婆子赶走了。 谢景衣想着,心情有些复杂。说到底,他们都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人,应该和睦相处才对。 又不对!既然柴祐琛是重生的,那也是为官作宰的人了,会不通庶务?不懂民情?分明就是第一次瞧见她不同,心中存疑,然后故意来试探她的…… 亏得她还长篇大论的把人教导了一番,然后给忽悠走了。那人当时在心中,岂不是鼻孔朝天,嘲笑她嘲笑翻了? 这样一想,谢景衣又咬牙切齿起来,分明就是把她当猴子在耍! 再等到蓝花布一出来,柴祐琛便彻底确认她是重生的了,于是果断出手分一杯羹! 不愧是从不吃亏柴二郎! 谢景衣想着,手下一个用力,差点儿就画毁了一张新花样子。 她愤愤的将笔一扔,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白瓷瓶来。 这是之前柴祐琛硬塞给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 谢景衣用手摩挲了一下瓶身,质地上好,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放药或者花露的瓶子。 一拔开瓶塞,一股清香袭来,谢景衣往里瞧了一眼,忙眼疾手快的将塞子又塞了回去。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乃是宫中常用的上好金疮药,宫中的那些贵人们,有时候扯头花,你割我我割你的,她都不知道代表官家送过多少次这药了,见血必封,只要不血喷三丈,性命无忧,下次还能继续割。 谢景衣握住瓶子的手紧了紧,上辈子她实在是太过名震江湖,毕竟扶灵进京也是她奇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柴祐琛他也是知晓的。 她想着,郑重的把瓶子揣进了怀中,“不就是钱么?反正老娘自己个也花不完!” “哎呀呀,谢三囡,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一口一个老娘的,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那翠红楼的老鸨呢!” 谢景衣闻声一愣,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剑眉星目好生俊俏,大冬天的,他手中的纸扇快要摇破了。 “大表哥如何得知翠红楼的老鸨,一口一个老娘,怕不是你是熟客?” 门口摇着纸扇的翟亦宴扇子一收,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三囡饶命,这话若是让我阿娘听到了,耳朵怕是都要被拧掉。” 谢景衣看了翟亦宴一眼,说起来上辈子,她自打离开了杭州,便再也没有见过翟亦宴了。翟氏过世的时候,也就只有翟大舅来了。 她当时虽然理解外祖家隔得远,又不过是商户,插手不了侯门大户的事情,但到底心中微有芥蒂,也没有详问。后来进了宫,便别提见亲人了。 这会儿瞧着他的这张脸,竟然不觉得陌生,也是怪事。 “三囡盯着我瞧,可是觉得大表兄今日风流倜傥,好生英俊?” 谢景衣果断的摇了摇头,“便是今日再好,来日也要同大舅祖父一般模样。” 翟亦宴想了想父亲同外祖父那圆滚滚的模样,忍不住腰弯了更深了,“好三囡,我今日是来送回礼的,出海给你带了好东西,你就给哥哥一条活路吧……你不晓得,你整出了那什么蓝花布,昨儿个夜里,祖父盯着我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景衣手一伸,“那得先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礼?” 翟亦宴无奈的直起了身子,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锦盒,“特意给你选的,我觉得很配你,你打开看看。” 谢景衣接过锦盒一瞧,只见里头躺着一对耳坠,圆滚滚的,像极了猫的眼睛,十分的可爱。 第三十四章 噩梦重现 谢景衣觉得,倘若她当真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定会十分欢喜。 可惜她是一个双手摸遍国库,阅尽万宝的老嬷嬷。 “多谢大表哥,我很喜欢。大舅母可还好?我今儿个在家照顾阿娘,倒是没有能够去府上给大舅母请安。” 翟亦宴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阿娘好着呢,就盼着你去。” 他说着,眨了眨眼睛,“盼着你去给她出口恶气呢,平日里成天骂我怂。” 谢景衣一想起大舅母,真心的笑了起来,不说别的,大舅母黄氏当真是十分偏疼于她。她前后后婆母,后有厉害小姑子,翟大舅又是个泥人儿,在翟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以每次谢景衣去,她都跟过年了似的。 “等我阿娘好些了,我再去瞧大舅母。大表哥,海上好吗?” 翟亦宴听到了海这个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了起来,“好,遍地都是黄金。咱们这里的丝绸,瓷器,茶叶,出海转上一圈,就能够换成宝石香料,檀木!乃是一本万利的买***阿爹他们累死累活的染布,卖布来钱快得多。” 当然风险与利益都是并存的,也有许多人,出海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比以前好多了,那些厉害的船队,有占星师关天象,还有航海图,再雇上一队护卫,只要运气不太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可惜阿爹同祖父保守,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肯自己个组一个商队,我只好伙同旁人一道儿出发。” “你不知道,现在已经能够造得出那种十二张帆,六层桅杆的大船了。三囡,你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银子,不如借给大表哥……”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有,不过等我有钱了,大表兄可千万要给我留条船。” 如今海运初初兴旺,到了后来大陈的拥有二十多处海港,在杭州还设了市舶司,甚至官家还推行了市舶法。 不过那时候,谢景衣已经远在东京,没有亲眼见过这等海上盛世。 翟亦宴有些心虚,他也不过今年第一次出了海,侥幸而归,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吹破了天的牛罢了! “嗯,一定一定。” 一条船的货,得要多少钱啊,等谢三囡存够了,他指不定都成杭州城首富了,翟亦宴想着,心中微微安定了几分,只不过瞧着谢景衣亮闪闪的大眼睛,又一瞬间怂了下来。 他想着,拿着扇子挡了挡脸,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三囡啊,外祖父有没有跟你提过……提过,咳咳……” 谢景衣一头雾水,“提过什么?吞吞吐吐的,半点不像你!” 翟亦宴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先回去了,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去呢,一会儿我也要去外祖父家送年礼。” 谢景衣点了点头,年关近了,谁还不是一日走许多家亲戚。 “那你快些去罢。我们也要拾掇拾掇,明日便要回富阳老家过年去了。” 翟亦宴见她没有追问,松了一口气,扇子又拼命的摇了起来,呼啦哗啦作响,好似下一瞬间,就要撕破了一般。 谢景衣站起身来,陪着他一道儿去了翟氏的屋子里告辞。 他之前同谢保林他们一道儿来的,已经同翟氏见过礼了,这会儿只粗粗的说了几句,便急冲冲的告辞而去。 …… 翟亦宴一走,谢景衣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清闲来想东想西的。 翟氏躺在床上静养,这明日回富阳过年之事,便落在了谢景娴的头上,谢景音同谢景衣从旁协助,帮忙打包行李。 老谢家在富阳县下的一个名叫青山的小村子。 谢家大伯娶了村长之女林氏,家中良田不少,被人勉强称上一句谢员外。 林氏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谢一田,次子谢一山,三子谢一水,女儿名叫谢小花,同谢景衣同岁。 谢一田同谢一水都在富阳书院里念书,谢一山从小便不好学,跟着谢大伯在家中种地,去岁新娶了村花张瑶瑶,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谢大伯同林氏都十分淳朴,两家向来都十分亲近,每年过年的时候,谢保林都是一定要带着他们回老家去的。 翌日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谢家人便早早的起了,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翟氏仁厚,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让家中下人放假团聚,只留贴身伺候的几人。 因为翟氏有孕,谢景衣将马车铺得厚厚的,方便她躺着,只留了谢保林在前头陪着,谢景娴同谢景衣同一堆年礼挤在一块儿,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谢景泽坐在马车前头,而谢景衣自己个,则骑了撒欢儿的小青驴。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雪,马车夫不敢跑快了,小青驴倒是跟得轻轻松松。 马车出了杭州城,又过了富阳县城,下了官道,一路上的人烟开始稀少起来,大片大片的良田绿水映入眼帘,只是偶尔能够瞧见,同他们一样赶回去过年节的人。 “三囡,你冷不冷,要不上马车来挤挤?”谢景娴伸出头来,关切的问道。 谢景音摆了摆手,因为在外头吹冷风,她的鼻头冻得有些发红,“不冷不冷,就这等良辰美景,我都想吟诗一首了。” 坐在马车前头的谢景泽一听,笑着回头道,“哦,三囡还会作诗?让阿哥听听。”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我也就是吹吹牛,莫要揭穿,莫要揭穿。” 谢家人听着,都笑了起来。 谢景衣甩了甩斗笠上的雪,“诗我不会作。小调儿倒是能唱一首。且听我唱来。”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起来,空旷得谢景衣的歌声,似有回响。 一曲未必,就瞧见前头的马突然嘶鸣了起来。 谢景衣抬了抬斗笠一瞧,瞳孔猛的一缩,抬手就握住了腰间悬挂着的小剑。这是她十岁生辰那年,谢景泽送她的生辰礼,是个装饰用的文剑,聊胜于无罢了。 “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来了!就是这样……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歹人,该来的,竟然还是来了。 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他们死。 谢景衣来不及多想,果断的拔出了腰间的小剑,拍着小青驴,朝着装年货的马车行去。 第三十五章 不枉重生 谢景衣反应迅速,小毛驴青厥像是有所感知一般,飞一般的跑到了马车前。 此时坐在前头马车上的谢保林已经下了车,马车夫和几个护送的家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天知道杭州繁华不输京城,乃是顶顶太平之地,这青山村乃是在富阳县辖下,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富阳知县,他们万万想不到,劫道的竟然还敢拦官老爷的马车! 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让他们一时之间都懵了。 谢保林皱了皱眉头,“年关将近,某虽不富裕,但愿意给诸位送上一份仪程,好各自回家过上一个太平年。” 站在那前头的,约莫有十来个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着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显然不是个善茬儿。 谢保林虽然是官,但并非迂腐之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权宜之计当然是先保命不提。 只可惜,这不是劫匪,而是催命的修罗。 那刀疤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举了举手中的刀,“兄弟们,可听见了没有?这怂人任我们宰割,那咱们还客气个啥?” “大兄,你立马骑马掉头走。来者不善,不要多问,往人多的地方去,找人来救。” 谢景衣说着,果断的一剑斩断了套马绳,推了谢景泽一把,谢景泽一惊,“我是兄长,怎能遇难先逃?” 谢景衣恶狠狠的盯着谢景泽的双眼,“不是逃,是去求救。别娘们唧唧的,留在这里一起死,我们都不会骑马,哥哥,全指望着你一个人了!” 谢景泽抿了抿嘴唇,眼眶一红,翻身上了马,扭转了头,“不负阿妹所托。” 谢景衣懒得废话,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在马屁股上,那马疼得嘶鸣一声,向前狂奔而去。 因为动响太大,刀疤脸快速的看了过来,“娘希匹的,莫要他逃走报信,兄弟们,上!” 谢景衣暴躁冲上了马车,一手揪起一个大爆竹,怒道,“大姐二姐,快快学我。” 按照前世经验来看,那些人只想要谢保林同谢景泽的性命,她们三姐妹起码是性命无忧的。是以,该走的人是谢景泽,至于谢保林,他是不会丢下儿女走的,谢景衣也懒得多费口舌。 谢景音率先反应了过来,颤抖着说道,“做什么?” 谢景衣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便开始点爆竹,点了之后,迅速的朝着歹人的马扔去。 噼里啪啦!他们回乡下过年节,特意买了杭州城最好的烟花爆竹回去,就想着过年的时候,能够热闹一番。 没有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谢景音一瞧,咬了咬嘴唇,撸起了袖子,闷头也拿了两个爆竹,扔了起来。 “大姐姐,你听我的,阿娘有孕在身,你去前头的马车上,叫车夫赶了车跑,我们先挡一阵。” 此时有一两个劫匪已经冲了过来,同谢保林还有家丁战成一团。 几个来回,谢保林身上便已经挂了彩。 谢景衣咬紧牙关,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爆竹虽然能够震慑人,炸得他们不敢大规模上前,但是她同谢景音两个人,又没有专门学过投掷之术,这样一通瞎扔,迟早要扔完。 谢景娴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留下,阿音阿音陪阿娘走。阿音生得好看,不能留下,不能留下……” 谢景衣一愣,认真的看向了谢景音,“二姐,阿娘就交给你了。你若是能拉阿爹走,那更是大功一件。” 谢景音也不磨蹭,飞快的跳了下马车,一个箭步,冲上了前头的马车,嚷嚷道,“阿爹,遭了,阿娘流血了。” 谢保林一听,提剑回了马车,只听得谢景音一声爆呵,“走!” 那马车夫被她一吓,回过魂来,就要掉头。 谢景衣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耳朵要聋了,可今日若是谢保林脱了险,她定要亲谢景音十口! “大姐姐,快快快,掩护他们!” 谢景衣一边想着,又抄起了更多的爆竹,扔了出去,马吓得跑不动,人却是不带怕的,不一会儿,便有几人,朝着她们的马车冲了过来。 谢景衣呸了一口,捡起了放在马车上的佩剑,“大姐姐接着丢爆竹,今儿咱们一个都不能死!” 说话间,那刀疤脸已经到了谢景衣跟前,“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坏老子生意,看老子怎么治你!”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提剑捅去。 啊,还是当嬷嬷好啊,当嬷嬷杀人,端着个盘子,来来来,鹤顶红,白绫和匕首,你选一个自我了断吧,又干净又快捷。哪里像这样,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实在是不适合她。 那刀疤男瞧见剑来,心下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娘子竟然还敢率先攻击,忙提刀就挡。 只听得嘭的一声,谢景衣的小剑就摇摇晃晃起来。 刀疤男哈哈一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敢……”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脸色一变,躺在地上痛苦捂着关键部位哀嚎起来。 扔着爆竹的谢景娴伸头一瞧,就瞧见谢景衣的绣花鞋上,明晃晃的藏着一个刀片儿,此刻已经全都是血。 她的脚在半空中抖了抖,血落了一地,又收了回来。 谢景音叹了口气,唉,嬷嬷做久了,见到厌恶的男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把他便公公。 虽然恶心吧啦的,但谁还不是被生活所逼? “阿衣,爆竹快要没有了。”谢景娴的声音抖得厉害,此刻谢家的家丁,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不知生死。 剩下的劫匪,瞧着抱地哀嚎的刀疤男,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能没事,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身下一凉,去了半条命去! 刀疤男哀嚎着,“给我杀了这小娘皮。” 谢景衣一咬牙,“阿姐,快上驴。” 谢景娴的手没有停,已经是流泪满面,“我不走,我走了,就是你一个人了。” 刀疤男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小娘皮,把人给老子追回来。” 谢景衣的手紧了紧,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血来。 她一边愤恨,这群歹徒太怂包,真像是一盘散沙的劫匪,导致她上辈子只是略有怀疑,并未深入追查;一边又庆幸,幸亏对手又谨慎又低看了她们,不知道收买了哪里的寻常强人来截杀,让她有了还击的余地。 她想着,手上剑花虚闪,输人不输阵,她就不信,她谢景衣还未走出杭州城,就要嗝屁!爆竹声这么响,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他娘的,老娘还没有富可敌国呢!” 说话间,就瞧见一支弩箭从她的身后袭来,直直的钉在了朝着她冲过来的那个歹人的眉心间。 “可不是,我还没有富可敌国,我的钱袋子怎么能死。” 第三十六章 英雄救丑 谢景衣一扭头,就看见柴祐琛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皂色长袍,手里搭着弓弩,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狂舞着,像是一团飘摇的水草。 配着他那清冷却时刻带着嘲讽的嗓音,让谢景衣有一种飞奔过去,一拳怼脸的冲动。 她松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微微的笑了笑,提着剑的手,都好像变得更有力了一些。 说到底,谁又想早早的死呢? 虽然柴祐琛是个讨嫌鬼,可是官家说过,整个大陈,都没有比他更加坚定又可靠的人了。那会儿,她还酸了许久。 柴祐琛收了弩箭,大手一挥,柴贵领着一群人冲了出来,那刀疤男一瞧,暗道不好,嚷嚷道,“兄弟们,快跑!” 谢景衣收了剑,柴祐琛的父亲齐国公可是手握两浙路军权,手下净是精锐之师,抓着几个山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多谢了。”谢景衣咬了咬嘴唇,小声的说道。 柴祐琛挑了挑眉,“话本子都说英雄救美乃是佳话……可惜了,也得有美人才行。” 擦!谢景衣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少了好几分,咬牙切齿道,“那是,下次换我救你,便是英雄救美。” 她正说着,一面大帕子迎面扑来,盖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一个大手袭来,差点儿没有把她的脸搓掉一块皮。 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面团,正当她准备怒吼的时候,那帕子又轻柔了起来,快速的不见了。 柴祐琛坐在马上,弯着腰,看着她,“一脸黑灰,一脸血,丑死了。” 谢景衣一愣,她一手玩爆竹,一脚捅刀子……不对,她用脚捅了哪儿?光这么一想,她都恨不得立马寻口井,好好的洗上一洗…… 她想着,艰难的掏出自己的帕子,擦起了脸。 “你从那边来,可瞧见我家的马车了,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大兄?” 柴祐琛闷哼了一声,“嗯。在后头,没我跑得快。”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来的?” 柴祐琛是京城人士,初初到杭州,这里往里走,只有青山村了,总不能,他也是去走亲戚的吧? 柴祐琛把头别向了一边,冷冷的说道,“路过。” 谢景衣噗呲一笑,“谢谢你路过。” 柴祐琛咳了咳,“是之前的那群……” 谢景衣神色一冷,点了点头。 柴祐琛叹了口气,看了已经被手下抓回来的那群歹人,“怕是无下文了。” 谢景衣摸了摸柴祐琛的马,这厮瞧见她来,已经伸过头来,傻咧嘴求安抚好些次了。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我先去看我阿姐了!” 柴祐琛没有回话,看着谢景衣的背影,捏起她擦过的帕子看了看,迟疑了许久,终于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谢景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谢景娴跟前,她还趴在马车里,微微发抖。 “阿姐,你没事吧?” 谢景娴一个激灵,低头看向了谢景衣的脚。 她的脚上全都是血,不过是旁人的血。 谢景衣身子一僵,将脚往后缩了缩,悄悄的挡在了裙子里。 谢景娴是个好人,可她不是。能在那深宫里活得顺风顺水的,有几个好人。 她正想着,瞧见谢景娴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用看,都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三囡有没有受伤?应该……应该阿姐保护你的,都怪阿姐没有用。这里有鞋子,换……换鞋子。” 谢景衣眼眶一红,跳坐上了马车边缘,她将脚上的鞋子一甩,接过了谢景娴递过来的鞋子,快速的换上了。 马车里头乱七八糟的,因为胡乱的拿爆竹,之前码得整整齐齐的礼物,都堆作了一团。 谢景衣胡乱的翻了翻,翻出了一包糕点来,撕开来往谢景娴嘴里塞了一块,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 “阿姐很好。有的人,天生胆子大,就爱斩妖除魔,譬如我,有的人,天生温柔,喜欢坐地成佛,譬如阿姐,两种人都很好。阿姐在我心中,是最好的阿姐。” “好哇,大姐姐是最好的阿姐,那我是什么?谢三囡,你这个心眼偏到没有边了!” 谢景衣听着着宛若打雷的声音,扭头一瞧,就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拼命用力的抱着她,“死三囡,臭三囡,你小小年纪,竟然指挥大兄,指挥大姐,还指挥我,天杀的,我竟然还听了你的。” “我就知道,你天生骨头硬,嘴巴硬,是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铁桶箍子给箍住了,简直喘不上气来,她翻了翻白眼,吐了吐舌头,觉得好过了几分,可一抬头,就瞧见远远的,还站在那里的柴祐琛。 他站在哪里,嘴角带笑,好似在说,丑!死!了! “谢景音,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谢景音这才慌忙的松了手,擦了擦眼泪,“哼,谁要你逞英雄!你要我骗阿爹,阿爹都恼了!” 谢景衣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音,啥玩意,明明就是你骗阿爹的好吗?谎话张口就来! 谢景音挤了挤眼睛,阿爹阿娘现在对你怜爱得要命,你快救我一次! 谢景衣无奈,“唉,我也是为了阿爹阿娘好啊!” 谢景音这下子才满意了,骂道,“臭三囡,以后莫要强出头。” 谢景衣有些囧,明明就是你逼我强出头! 说话间,翟氏在谢保林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她红着眼睛,摸了摸谢景衣的头,“没事就好。” 谢保林拍了拍谢景音的肩膀,“回去再说你。” 他说着,走向了柴祐琛,“柴二公子,还劳烦你再帮个忙,帮我把这些家丁受伤的送到医馆去,往生的……送回家去。”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便是无尽的悲凉与愤慨。 柴祐琛点了点头,“举手之劳。谢伯父不用担心,我叫柴贵去办这事儿,我送你们去青山村,以免再出意外。这些人,乃是旁的地方流窜儿来的山匪,这剿匪的功劳,侄儿斗胆,替我阿爹领了。便不送去富阳县衙了。” 谢保林一愣,满怀感激的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了。” 第三十七章 裴少都 谢景衣意外的看向了柴祐琛。 如今正是官员大考之际,谢保林身为富阳县令,竟然在自己的辖内遇到了山匪,还出现了伤亡的情况。若是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怕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又要出现意外了。 柴祐琛的阿爹执掌两浙路驻军,他若是说流寇蹿入,被他们所擒获,自认乃是功劳一件,也就没有人敢胡乱的牵扯到谢保林身上了。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又知道,齐国公是个什么性情,指不定人家领了皇命,磨刀霍霍向猪羊,就等着有人做那出头鸟呢! 柴祐琛此言,是要为谢保林兜下这件事情了。 “这些人,都是因为我们一家子这才……理应我同景泽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归家去。” 柴祐琛点了点头,“伯父同谢兄尽管去,我送伯母回青山村。雪越下越大了,再等下去,怕是路途不便。” 谢保林没有再多说话,只拱了拱手。 柴祐琛拍了拍马,走到了谢景衣跟前,“走吧。” 谢景衣抿了抿嘴,轻轻的说了一句多谢,看着翟氏同两个姐姐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了自己的小毛驴,跟在马车跟前。 冰雪砸在脸上,微微有些疼,一些不听话的雪渣子,胡乱的飞进了鼻子嘴巴里去。 但是谢景衣并没有心情,去替自己遮挡一番,她在想,这其中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不是她蠢不做防备,实在是她没有想到,她们不去京城,歹人便来杭州杀人。 上辈子的时候,他们出了两浙路,一路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城赶,已经快要到京城了,方才遇袭的。 要不然的话,当时谢保林同谢景泽出了事,他们调头就回杭州,哪里会再往那狼窝里去? 当时她们几姐妹扶灵狼狈进京,翟氏缠绵病榻,永平侯震怒,誓要抓住歹人,为子报仇,不久之后,将所有歹人一网打尽,截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在那些人被处死的那一日,谢景衣还亲自去看了。 虽然后面,她同永平侯府段恩绝义,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委实心存感激。 谢景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日她也心存疑虑,但等她有能力查的时候,那些人早就是一堆白骨,死人的嘴,还如何撬得开呢? 更何况,她实在是不明白,永平侯府有什么理由非要谢保林死? 谢保林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乃是锦上添花之人。有什么理由,非要死? 她只当是那婆子故意引她们上路,然后在途中设下埋伏……她以为他们不去京城,就自然化解了危机,可他们竟然追到杭州来,要杀死谢保林。 那么最有可能的一个理由:杀了谢保林同谢景泽,他们母女几人任由永平侯府磋磨……就不成立了。 因为她上次表现得那么明显,连信物都拿走了。明摆着不会去认亲,谢保林一死,他们同永平侯府的那一丝丝的血缘亲情就断了。 人都死了,谁在乎他爹是谁? 谢景衣想着,有些疑惑起来。 倘若这杀人的,同认亲的,不是同一拨人呢? 谢景衣脑子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浮现了上来,却犹如水中之月,怎么抓都抓不住。 “伞!” “什么?”谢景衣扭过头去,怀中便多了一把油纸伞。 她之前的蓑衣斗笠,在之前的乱斗中,弄得血糊糊,脏兮兮的,早就被她给扔掉了。如今只戴着兜帽。 之前想事情想得深,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景衣抖了抖身上的雪,嘭的一下撑起了伞。 这伞很是奇怪,外面看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而在里面,从伞柄中间开始,蔓延出了漫天的星河。 谢景衣有些怀念的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图案,轻轻的说道,“是裴少都画的。” 话还没有说完,伞又被柴祐琛给夺了回去,谢景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塞了另外一把伞,“你撑这个!”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撑开了伞,“小气!裴少都可好?” 柴祐琛哼了一声,“你师母都可以绕护城河一周,他死不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 柴祐琛眸色深了深,“你为何不问我可好?”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离我不够一丈远,脸臭得能当锅底了,有何不好?” 柴祐琛别过头去,“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 谢景衣往后一仰,刚想半躺在驴背上,就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条腿上。 她一扭头,瞧见柴祐琛坐在马上,扭曲的将自己的一条腿,伸到了青厥的背上,而她正好躺在了他的靴子上! 腿长了不起?腿长就可以为所欲为? “脚臭!”谢景衣立马坐了起来,糟了,寒冬腊月,要死命洗头了! 柴祐琛脸一红,把脚缩了回去,哼了一声,“我怕你摔个狗吃屎,我还要下地捞你!” 谢景衣抬脚就想踹他丫的一脚,却见柴祐琛的傻马回过头来,对她谄媚一笑。 谢景衣一阵恶寒,这马儿是成精了吧! 见谢景衣不语,柴祐琛又重复了一次,“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 “你会管不认识的人,叫师父?” 上辈子她能进宫,都是托了裴少都的福,一笔好画,也是跟着裴少都学的。谢景衣想着,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我给你的药呢,可给你阿爹用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一点小伤,这救命的药,还是留着以后再用吧。” “冷血!” 谢景衣笑了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 “无情!抠!” 谢景衣笑了出声,“我知道你已经给我阿爹上过药了,那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谢谢你,柴祐琛。” 柴祐琛别过头去,“药钱你要付,从你日后赚的钱里拿。”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冷血!”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柴祐琛勾了勾嘴角。 “无情!你也太抠门了吧!当我不知道,你家这药多得能洗臭脚了!” “谢景衣!”柴祐琛恼羞成怒道。 谢景衣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那个谁啊,脚臭得不得了,就是用这个洗好的。唉,这可是只有我才知道,便宜你了。” 柴祐琛眼皮子跳了跳,官家当真脚臭么?以前上朝他站得那么近,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这不是金疮药么,用来洗脚……真有疗效? 第三十八章 一文钱 谢景衣一行抵达青山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雪越下越大,在暖暖灯光的映衬下,密密麻麻的,让人睁不开眼。 车马入村,黄犬狂吠,甚有鸡鸣。 富阳谢家的老宅就在村子的最深处,在村中也算得上是大院子。中心的主院,乃是当初谢保林迎娶翟氏之时修的,而旁边的一些,则是后来谢家大伯为了给三个儿子娶妻,重新加盖的。 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焦急的望着,瞧见他们手中的灯笼,飞快的扭头朝着门内吼了一声,“来了,来了!” 吼完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冲了过来,“三囡,你们怎么才回来?我阿爹阿娘都等急了,若不是雪大,都要出来迎你们了。这是……” 来人穿着土黄色的短打,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是谢大伯的次子谢一山,他说着,有些拘谨的看了看柴祐琛,又往马车左右瞧了瞧,见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更是惶恐起来。 谢景衣翻身下了驴,“是我家邻居姓柴,路上出了些事儿,阿爹拜托他护送我们过来。二堂哥且叫人煮了热汤热饭来,让大家伙儿暖暖身子。” 谢一山挠了挠头,“有的有的,盼着你们来,灶一直都是热的。柴衙内辛苦了,快快请进。” 柴祐琛点了点头。 谢一山吓得缩了缩脖子,撒丫子跑进屋子里去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白了柴祐琛一眼,“你吓我哥作甚?” 倘若柴祐琛不是重生的,那她还需要给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点脸,但这厮同她一般,那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柴祐琛脸鼓了鼓,给了谢景衣一个幽怨的眼神,“我没有吓他,我只是看了他一眼。” 说话间,谢景娴同谢景音已经扶着翟氏下了马车,谢景衣无空继续理会柴祐琛,忙跑了过去,给翟氏撑了伞。 “阿娘,你走慢一些,小心地滑。” …… 一行人进了堂屋,各自落座,屋子里竟然雅雀无声的。 除了柴祐琛大马金刀的坐得自在,认认真真的喝着热汤,其他的人,那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起勺子,都怕喝出了声响,下一刻这柴衙内就要翻着白眼儿,让他带来的侍卫给人一刀。 好在他用饭虽然斯条慢理的,但是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便用完了,站起身来告辞。 “谢伯母,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等那头的事情半妥当了,我会让柴贵送谢伯父回来的。” 翟氏温和的笑了笑,“多亏你了,我行动不便,三囡你替阿娘送柴二公子出门。” 谢景衣点了点头,快速的将筷子搁在桌子上,擦了擦嘴,站起了身,跟在了柴祐琛后头。 院子里静悄悄的,农家人夜里睡得早,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的灯火,谢大伯家没有几个下人,见柴祐琛强势,一个个的早便躲了起来。 “雪下得太大了,路怕是不好走。这农庄虽然不大,但是勉强还是能够住下的,要不你们在这里躲躲雪,待明日天亮了再走?”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竟然当真思考了起来,“是吗?” 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就客气一下,不用当真。” 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虽然你舍不得我,但我并非饥不择食之人。” 谢景衣一愣,气得涨红了脸,她抬出脚来,狠狠的踩在了柴祐琛的脚背上。 柴祐琛并不为所动,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来,塞到了谢景衣的手中,“压岁钱。走了。” 他说着,转身甩了甩袍子,快步的朝着门口走去,一直走到马边,瞧着谢景衣瞧不见他了,方才抬起被踩的脚,偷偷的转了转。 谢嬷嬷看着娇小,怎地同秤砣一样! 谢景衣瞧着手中的一枚铜板,愣了许久。 铜板还暖暖的,带着柴祐琛的体温。 她伸出手指来,摩挲了片刻,手心像是在一万只蚂蚁在爬一般,十分的酸涩。 说起来,上辈子的时候,每到年节,官家都会召柴祐琛进宫吃年宴。 大宴过后,官家会召他同裴少都一起来下棋。那时候她特别的喜欢过年,因为裴少都是她的师父,定会在这一日,给她一包吉祥如意的大金饼子,当作压岁钱。 官家高兴,也会跟着给一份,然后到了柴祐琛,则是小气巴拉的从怀里掏出一文钱来…… 什么叫高下立判,什么叫抠门,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一到那个时候,她就明里暗里的鄙视柴祐琛。 官家觉得好笑,每年都乐此不疲…… 现如今,大金饼子是得不到了,但是一文钱,还在。 谢景衣郑重的将一文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朝着堂屋走去。 柴祐琛一走,这里的氛围就全然变了,显然翟氏已经将他们遇到的事情,同谢大伯一家子说过了。 “谢天谢地,还好你们没事!我一会儿,要再去给公爹烧几炷香,一定是他在天有灵,保佑了你们。弟妹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别在这里坐着了,快些去屋里躺着。你屋子里的被褥,我早早的就晒过了。对了,这鸡汤你多喝一些,是养了好久的老母鸡,滋补着呢!” 说话的是大伯娘林氏,林氏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虽然话多,但对她们,却是没得挑的。 “刚才那个柴衙内,可是军爷?我瞧他对三囡,格外看重。吃饭的时候,偷瞄了三囡好些眼,你头回不是说,要把三囡嫁给你娘家大侄儿么?可是又改了。军爷啊,太威武了,就怕三囡受委屈!” 谢景衣站在门口,腿都不敢迈进去一步。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她阿娘想把她嫁给翟亦宴!这是啥时候的事! “唉,这位柴衙内啊,长得好,人也好,学问好,家世更好。只可惜就是太好了,我家三囡啊,高攀不上。至于亦宴,她之前不是捣鼓出了什么蓝花布么?我阿爹觉着,她稳重又擅长做买卖,亦宴冒进,也就三囡能压住他。” “我娘家那嫂嫂,喜欢三囡跟喜欢亲闺女似的,见我一次,提一次……我觉得是一桩好亲事,只不过啊,三囡年纪还小,我不愿意早早的把她给捆住了,等大了再提不迟。” 第三十九章 身世试探 谢保林同谢景泽,一直到了年三十里,方才在柴贵的护送之下,回了青山村。 来的那会儿,谢景衣正穿着蓝花土布小袄,用布包着头,同谢景音,谢小花一道儿骑着驴满村子乱窜,东家换一碗糖油粑粑,西家讨一口小毛花鱼,好不愉快。 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猪油的香气,一直到守夜的时候,都没有散去。 屋子里的火烧得暖暖的,一家子人按照辈分,围坐在几盆火旁,吃着炒豌豆,天南海北的聊着。 谢景衣挪了挪自己的小凳,不动声色的挤到了谢大伯身边,“大伯大伯,我总觉得,我阿爷与寻常庄稼人不同,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要不你给我讲讲阿爷的故事吧。” 谢大伯憨厚的挠了挠头,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如今家中好过了,但是他还是舍不得,总是拿着自家炒的陈茶在喝。 “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往祖上数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你阿爷他不喜欢讲古,我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不过啊,我倒是依稀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那一年年成不好,村里的老人都担心,有些人家熬不到来年庄稼收获。” “于是纷纷都跑出去找些小工做。那会儿你阿爷啊,跟着一个姓黄的镖师,一道儿走了一段水镖。说是走水镖,其实就是驾船的。咱们杭州锦缎丝绸茶叶啥的,都十分的出众,每日来来往往的商船,去哪里的都有。” “年成一不好,那水匪就多了,是以要额外招一些护船的人。不过你阿爷运气好,出去了几趟,倒是都没有遇到过水匪。最远的那一次,还去了京城呢!” “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阿爷回来那一次,还给阿奶带了一对玉镯子,当时可把你阿奶高兴坏了!” 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的,“这么看来,走镖可比种地赚钱。那玉镯子呢?” 谢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走镖可是拿命相搏,能一样么?说起这事儿,我就亏心,那玉镯子原本理应传给大嫂的,可都为了我进学,典当掉了。当真是对不住大嫂。” 大伯母一听,笑了笑,“快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再说了,弟妹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家里几个孩子,哪个身上穿的,不是你们送的。” 谢景衣见话题走偏了,又忙问道,“那时候我阿爹多大啊!哈哈,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阿爷给带糖回来吃呢!” 谢大伯一愣,摇了摇头,“你阿爹那时候还没有来我们家呐。啊,说起来,就是那一年,你阿爷回来的时候,经过青山上的树林子,发现了你阿爹,把他抱回来了,所以娶了个名字,叫保林。” “那会儿,村里还有流言,说是你阿爷,在走镖的时候,同旁人……”谢大伯说了一半,就被大伯母拧了一把,“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胡说些啥呢!” 谢大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急了,哎呀,大伯啊,你说啊,我一个老嬷嬷,啥没听过,你说啊! “总之,你阿爹那会儿还喝奶呢,吃啥糖啊!” 谢保林也笑了起来,给谢景衣塞了一个果子,“去去去,三囡一边儿玩去,我同你大伯,正说着庄稼的事呢,就你在这里捣乱。” 说着,把谢景衣给挤了出来。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也不强求,免得让他们生了疑心,装作倒水,朝着窗边走去。 虽然谢大伯说得不多,但她多少也能够推测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她以前以为,是谢保林被拐子拐了,然后带到杭州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谢家阿爷捡了回来,现在想来,并非是如此。 八成是谢家阿爷去京城走镖的时候,被卷入了永平侯府的某个关键事件之中。 走镖虽然比种地赚得多,但赚得多与少,也是跟是否遇到水匪有关的,谢阿爷那一趟平安得很,怎么可能走一遭就赚了一对玉镯子,还能够在灾年多养上一个奶娃娃。 那么,可以推断,是有人把谢保林抱给了他养,并且给了他一定的报酬。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永平侯府在被文家找上门,需要谢景娴去顶替亲事的时候,能够这么迅速并且准确的找到杭州来。 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永平侯府根本就不是什么寻访很久,而是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哪里罢了。 可是谢保林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为何偏偏容不下他? 说起来,永平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庶子,他的生母杜氏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妾室,说起来,他并无特别之处。 谢景衣想了好一会儿,并无什么头绪,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这一切,总归去了京城,就慢慢会知晓了,急不得,急不得。当务之急,还是暴富同升官来得重要。 “三囡,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也不觉得冷?快些坐到火盆子旁边去,阿姐给你剥豌豆吃。” 谢景衣扭头一看,就瞧见了一脸忧心的谢景娴,她乖巧的笑了笑,“好的,阿姐,那你可要给我多剥一些,我不想吃豌豆,想吃栗子。” 谢景娴点了点头,看了谢景衣的脚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事,我不会对旁人说的。” 谢景衣一愣,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过了年,就叫阿娘给我们请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吧,不光是景音,我也跟着一起学。” 谢景衣还在恍惚,谢景娴已经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火盆子跟前去了。 谢景音嘴里塞满了栗子,见到谢景衣过来了,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得意的笑道,“哈哈,谢三囡,叫你不过来,我把栗子吃光了!” 谢景衣一瞅,好家伙,盘子都被她啃空了,忙扑了上去,“把我的那一份还给我!” 谢景音拼命的嚼了嚼,“怎么还,吐出来你还吃?” “恶心死了!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咋说话这么恶心!” 谢景音哈哈大笑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剥好的栗子,“给你了,压岁钱,明年一年,都要跟炸开的栗子一样,成日里乐呵呵的。” “哎呀,愣着做什么,你快拿过去,不然姐姐我瞧着,实在是忍不住,怕是要塞进自己嘴里了!” 第四十章 父亲升迁 翟氏领着谢景衣三姐妹,在青山村,住了一整个正月。 老家的青山绿水养人,大伯娘天天杀鸡炖汤,翟氏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整个人的起色都比之前要多得多了。 谢保林早早的去了县衙,谢景泽与他同一日回了书院。 等回到杭州城谢宅的时候,天气已经微微有些春意了。谢景衣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青厥,咿咿呀呀的唱着歌,腰间明晃晃的配着剑,便是背上,也背着箭筒挂着弓。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刺猬,颇有些可笑。 但她并不以未然,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得多。 到了府门口,谢景衣见翟氏久不下车,忙上前去,撩开了帘子,“阿娘莫怕,阿爹和哥哥都安顿好了。” 翟氏伸出手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原应阿娘护着你,现如今倒是你护着阿娘了。” 谢家原本下人就不多,在那次遇袭中,又有一批伤亡的还不及添补,看着空落落的,让人感伤。 “三娘子,你可算回来了,怎地住这么久,我都想要自己个去青山村了,可是大公子说,那头有人伺候,叫我别去。我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可算等到了。三娘子白了许多,好看了!” 谢景衣瞧着絮絮叨叨的青萍,心情也好了不少,“我也怪想你的。” 青萍激动得不行,忙伸出手去,扶了翟氏,“夫人夫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咱们家老爷升官了,再也不用去富阳县了。” “当真,那阿爹回来了么?” 青萍乐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早上回了,这会儿去衙署了。咱们家老爷,日后就是谢通判了。” 谢景衣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翟氏也高兴起来,因着山匪的事情,他们还担心这升迁的事情,怕是八成要黄了,没有想到,竟然成了! “杭州城都传遍了,说是齐国公,宋知州,还有徐通判都极力推荐我们老爷!” “徐通判?”翟氏脚步一顿,惊讶的问道。 青萍点了点头,“可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错的。夫人夫人,这可是大喜事,奴厚着脸皮跟您讨赏钱了!” 翟氏一笑,摸了摸肚子,“赏!都赏!” 谢景衣眼角弯了弯,一扭头,就瞧见了站在墙角一处凹处的柴祐琛,他依旧穿着皂色的衣衫,像是泼在墙上的一团墨。 谢景衣往后退了退,翟氏几人都高兴得很,并没有注意她。 “你寻我有事?”谢景衣悄悄的走了过去。 柴祐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长高了。” 谢景衣眼睛一亮,比划了一下,“当真,哈哈,我自己个瞅自己,并未觉察出来。” 长得不够修长,是她的一大遗憾,这辈子要是能够长高一些,那就太好了。 柴祐琛伸出了个小指甲,“跳起来看看能打到了吗?” 谢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你丫的怎么不去死? “你在这里总归不是看风景的吧。” “那群人的确是山匪,被人收买了,来杭州杀你阿爹同阿哥。具体是什么人,他们也不清楚,只记得买家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们拿钱办事,按照行规,也不多问。”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大约是什么时候?确定是到杭州来杀,而不是在杭州去京城的路上杀?” 柴祐琛点了点头,“按照我出发的日子算,应该是那个永平侯府的嬷嬷出发之后三日,派出来的。他们来杭州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要你们去的,同想你阿爹死的,应当不是同一批人。他们这一次被抓了个正着,你阿爹又升官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你大可不必,吓得两股战战,就差把牙齿上镶铁了。” 谢景衣呲了呲牙,瞪了柴祐琛一眼,“老娘的命宝贵着呢!” 柴祐琛一听,竟然笑出了声。 谢景衣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言语了。 “我已经展现了诚意,你啥时候开始赚钱,别忘记,我的药钱,你还没有给呢!” 谢景衣胡乱的摆了摆手,“你在正阳街可有铺子?” “有一个同兴南街那个差不多大的,两层的。”柴祐琛说着,有些心虚,这铺子位置不太好,亏到哭,他正打算盘出去及时止损。 “那明日上午,那个铺子里见,我同你详细的说。卖粗布赚不了什么钱,你且放心,跟着我,保证你家财万贯。”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谢嬷嬷,我娶妻的万两聘礼,就靠你了。” 谢景衣袖子一甩,懒得理会他,眼瞅着就要走。 柴祐琛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又将她拧了回来。 谢景衣那叫一个又羞又恼,狠狠的踢了柴祐琛一脚,柴祐琛半点没有动,压低声音说道,“你阿爹往京城去了一封信,是给韩江的。” 谢景衣收回脚来,韩江?她阿爹竟然认识韩江? 这韩江目前算不得什么名臣,但就在今年之内,便会名声大噪,倒不是他当真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是王公的门生。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只可惜后来……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没有听我阿爹提过。不过你监视我阿爹做什么?” 柴祐琛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谢景衣见柴祐琛不说,也不追问,这是上辈子养成的默契。他们二人同时效忠于官家,然而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行事手段作风完全不同。若是事事都要刨根究底,那怕是天天撕破头,也掰扯不清楚了。 总归是一个阵营的人,殊途同归。 “走了,我阿娘该等我了。” 谢景衣挥了挥手,看了巷子口守着的柴贵一眼。若不是有人守着,这巷子又只有他们两家子,她才不会上前同那个招蜂引蝶的人说话,溅自己一身腥臊。 一直谢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柴祐琛方才收回眼神来,望了望天空,今日的阳光十分的好,出了正月,春天就要来了。 柴贵屁颠屁颠的上了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不要怪小的多嘴,这谢三娘子……” 柴祐琛甩了甩袖子,“知道多嘴你还说?” 柴贵一梗,忙禁了声。 公子啊,我是想说,谢三娘子把你的黑袍子上踹出了一个脚印啊! 第四十一章 保林师门 谢景衣回了小院,快速的换了便服,推开了窗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舒坦了起来。 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青山村再好,到底也是做客。只可惜,上辈子,她到死,都是客居宫中,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她甩了甩头,很快的甩掉了这一丝感慨,搬出了各色的颜料,还是调起色来。 青萍在一旁煮着茶,“三娘子刚刚回来,不歇一会儿么?今日老爷升官,夫人夜里要摆家宴,厨上都忙活开了。” 谢景衣笑了笑,“这段时日,姚掌柜可有来?” 青萍惊呼一声,将扇着炉火的扇子一搁,取下了腰间的钥匙,“小娘不提,我都给忘记了,姚掌柜来了,拿了好些银票。目前杭州只有咱们一家出蓝花布,翟家染布坊过年都没有歇,出了好些货,港口的大船,那是一拨接着一拨的,赚了好些钱呐。” “翟老爷很高兴,便先分了一次红。说是锦绣坊李家的人,已经从洛阳回来了,他们花大价钱请了个花板师父回来,也开始卖花布了。这一回,怕是分得最多的一次,下次年底再分。”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倒是外祖父,比她想象中的更会抓住机会。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都爆卖的,有人的第一个吃了肉,剩下的人,就只能同他一道儿慢慢喝汤了。 青萍说着,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来,“姚掌柜说这银票放在他那儿,他心中发慌,生怕被人偷了去,便拿来府上,要我藏起来了。还说等三娘子回来了,他就同您对账。” “知了,还有旁的事情吗?” “十五的时候,宋知州府上派人来下过贴子,说宋大娘子邀你一块儿去看灯,不过您没有回来。过了十五,老爷同大公子回来之后,柴二公子来过了,说十五猜灯谜,中了好多灯。府上没有小娘子,便送来给几位娘子玩儿。” 谢景衣调色的手一顿,“灯呢,在哪里?” “奴怕落了灰,收起来了。是盏小驴灯,奴瞅着倒是像三娘子的那头青厥。” 她说着,提了一盏灯笼过来。 谢景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小驴的耳朵。 柴祐琛是疯了么?江南的灯,东京的灯,宫中的灯,她什么灯没有见过? 哪里有人会扎驴子形状的灯,一点都不显得吉祥如意。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还哄她阿爹阿哥说,是猜灯谜赢来的。 “大姐姐同二姐姐的是什么灯?” 青萍想了想说道,“大娘子的是芙蓉花灯,二娘子的八角宫灯。” 谢景衣又捏了捏那小驴的嘴,这厮绝对是在讽刺她丑,不配花只配驴!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把这灯,挂到青厥那儿去吧,它肯定喜欢。” 青萍一惊,嘴唇动了动,这么好看的花灯,就送给一头驴了?驴子要什么灯?不过小娘说的话,她是半点不敢反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对,一直等到谢保林回来,谢景衣方才调出了一种满意的颜色。 才走到主院的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上头的饭菜香气,谢景衣快步走了进去,谢保林同谢景泽已经在上座喝上了小酒。 谢景娴则是低着头,有些神游天外,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三囡,快来,有你喜欢的酒酿吃。”谢景音见谢景衣来了,挤眉弄眼了半天,将她拽到了自己身旁。 谢景衣努了努嘴,“咋回事?” 谢景音压低了声音,“阿爹要给大姐姐说亲呢!” 啥玩意? “哪一家?” 谢景音摇了摇头,“不是杭州的。是京城的,说是阿爹以前的旧友,家中有个儿子同阿姐年纪相仿,以前还开玩笑提过说要结亲,也不知道人如今成亲了没有。阿爹就是提了一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谢景音咯噔一下,“姓什么?” “姓韩好像是……不过阿爹就是添个人选罢了。阿爹现在是通判了,大姐姐可选的人就多了。”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偷偷的看了谢保林一眼,还好她阿爹没有先皇喝多了就乱点鸳鸯谱的毛病。 “倒是没有听阿爹提过,在京城还有旧友呢?” 谢保林听到了谢景衣的话,看了过来,“你们两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些什么。有什么事情,直接问阿爹便是。” “阿爹也是堂堂正正科举出仕,哪里没有同窗,没有师门了。什么姓韩的,你韩伯伯姓韩名江,乃是比阿爹早几年入仕的师兄。阿爹这么多年,都是个小小县令,也不大好意思,多联系旧友,总觉得丢了老师的脸面。” 谢保林说着,眸光闪动了起来,“徐家的事情,阿爹已经知晓了;还有这次遇袭,柴二公子也同我说了里头的虚实。阿爹年纪不小了,此番若是不进一步,便想着一辈子就做个县令做到老了。” “比起在老师面前丢脸,阿爹啊,还是不想在囡囡面前丢脸。遇到了危险,都要靠囡囡来保护,阿爹惭愧……此番往京城去了一封信,也不知道师兄是否还惦念着旧情。” “如今阿爹也做了这通判之位,也算是略略有一些底气了……” 谢保林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谢景衣已经脑子嗡嗡作响了。 上辈子她到底活了个什么名堂,为何什么都不知晓呢? 谢保林同韩江,乃是师兄弟。韩江的老师是谁?那是即将飞黄腾达的王公啊!所以,她的阿爹,竟然是王公门生。 王公在先皇时期,一直不得志,手底下的门生,混得好的也寥寥无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熙宁二年已经来了。 在阿爹和大兄的灵堂之上,她也不记得,是否有韩江的身影。 她那时候,悲痛欲绝,又一个人都不认识,便是来了,也只当是看在了永平侯府的脸面上,竟然对此毫无所知。 谢景衣想着,闭了闭眼睛,轻笑出声。 “阿爹真好!我喜欢阿爹。” 谢保林老脸一红,他们家囡囡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过直白,他想着,拿起筷子,给谢景衣夹了一个大鸡腿,阿爹也喜欢你们啊! 第四十二章 偷偷心悦 “夫君升迁乃是大喜之事,可需要开门宴客庆祝一番?” 翟氏今日是难得的高兴,便是没有饮酒,也双颊飞红,容光焕发。 谢保林迟疑了片刻,又给翟氏夹了一筷子鱼,摇了摇头,“咱们年前才发生那样不幸的事情,你又有孕在身不得操劳,便是此番升了官,咱们在这杭州也还是个小人物。还是关起门来,自己一家子高兴高兴便是了。” 翟氏深觉谢保林体贴,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都依夫君的。给府里的人,都多赏一个月的月钱。” 谢景衣听着松了口气。 “阿娘,阿爹蒸蒸日上,是不是该给大姐二姐各请一个教养嬷嬷了?你瞧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哪个身边不是有美貌小丫鬟跟着,还有厉害的嬷嬷操持。日后若是再遇到徐家那等恶心事儿,小丫鬟拉不下脸来,嬷嬷起码能够护主不是?” “日后去到了婆家,有个嬷嬷跟着,也不慌不是?” 趁着翟氏高兴,谢景衣忙开口提到。 翟氏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请!上次之后,阿娘也想过了,总不能日后遇到了事,还要你这个小娘子来张口怼回去。便是怼赢了,也难免被人冠上牙尖嘴利,刻薄的名声。只是这教养嬷嬷不好请。” “这宫里头放出来的,京城里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咱们杭州?便是到了杭州,还有旁的豪门大户的女儿呢,这挑来选去的,就怕选到不好的,反而是你姐姐们的拖累。”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起来,翟氏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忠心又厉害的嬷嬷,可不是这么容易寻到的,还有府上那些家丁,也该添一些有拳脚功夫傍身的了,不然的话,下次遇到“山匪”照样是绝境。 柴祐琛便是再闲得蛋疼,也不会次次都恰好路过,救他们脱险了。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谢保林有些微醺了,一家子人方才散去。 翌日一大早,谢景衣便骑了小毛驴,朝着正阳街行去。 要说这正阳街,乃是城中的正街,繁华无比,可同时并排通行十二辆马车。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娘子,亦或者是来杭州打货的外地商贩们。 若说兴南街乃是平头百姓的市集,这里便是有钱人的销金窟了。 “就是这家了,走吧,咱们进去吧。”谢景衣抬手指了指,翻身下了小毛驴,那门口守着的伙计,激动的迎了过来,伸手牵驴。 青萍挠了挠头,“柴二公子也没有说,小娘如何知道是这一家?” 谢景衣挑了挑眉毛,“你没有瞧见么?整个正阳街,个个铺子都门庭若市,唯独这一家,连过路的雀儿都不想给眼神。看咱们一来,这位小哥激动得像十年之后再见父老乡亲一般!” 小毛驴青厥一听,嗷了一嗓子,好像在响应着谢景衣的话。 牵着小毛驴的伙计,小脸一红,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家的铺子就是没有人来,这应该是玄学吧,这肯定就是玄学! 一进铺子,谢景衣放眼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铺子的位置一般般,在正阳街属于相对比较偏一些的位置。毕竟这街上多是老字号,任他柴祐琛再嚣张,也不能将人家的祖业给霸占了不是。 铺子的木地板儿,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子来,可见这里的确是门庭冷落,八成她是今日第一个登门的客人。 掌柜的生得胖乎乎的,看上去有些憨厚,“小的姓庞,是这铺子里的掌柜。我们东家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提了裙角往楼上走去。 在走廊的最深处,有一件雅室的门开着,柴祐琛正站在里头,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的画。 这是一副红梅图,若是懂画的人看过谢景衣腊月里画的那一章,定是要吃惊得以为两张画的画师是同一人。 “裴少都倒是舍得,又送你伞,又送你画。”谢景衣走了进去,对青萍摆了摆手,青萍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搁,便同柴贵一道儿,去楼梯口守着了。 说起来,柴祐琛同官家,还有裴少都年幼之时,可以说是一通长大的。 柴家是勋贵,裴家乃名门。 同柴祐琛一心国事不同,裴少都年少成名,并不走科举之路,只好作画,官家为了他行走宫中方便,便给了他一个宫廷大画师的称号。 最后官家郁郁而终,她同柴祐琛身败名裂没落个好死,倒是裴少都独善其身。 “我这铺子,为何没有人进来?你说兴南街的不能奢华,百姓不敢进来。可这里是正阳街。” 谢景衣笑了笑,“柴二公子喝酒要去樊楼,听曲要去南苑,穿衣专爱蜀中记,便是吃一口点心,也要买京城的小黄斋。你如此,杭州的贵人们,亦是如此。” 柴祐琛转过身来,看了看谢景衣,身后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你如此了解我,莫不是偷偷心悦于我?” 谢景衣心中一声冷笑,脸皮简直比城墙都厚,她一个要心机有心机,要手腕有手腕,貌美如花的老嬷嬷,若非嫌弃官家生得不得劲,那是宫妃都做得。好歹人官家说话还中听些。 “唉,那人事务繁忙,这等琐事,当然都是我随随便便记一下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你是说,我这铺子,太过籍籍无名。”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已经瞧过了,你这铺子里的绫罗绸缎,虽然样子齐备,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来这里的,只有富人和商人两种人。富人同你一样,早就有偏好的铺子,并且把这些老字号,当做是脸面穿上身;商人也是富人,他们向来都在熟悉的铺子里拿货,毕竟诚信有保证,价格又早就已经谈妥当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既然你会,日后便都交给你了。等去了京城,我的田庄铺子都给你管。” 不等谢景衣说话,柴祐琛又说道,“我的诚意你已经瞧见了,你的诚意呢?别告诉我,你在宫中那么些年,就学了些勾心斗角的蠢事。”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后宫同朝堂,不都是一样勾心斗角么?说得好像,你就不蠢了一样,不过都是失败者。 她想着,走到了桌子跟前,打开了之前青萍放下的包裹,用手指头轻轻的拨了拨,“这就是我的诚意。” 第四十三章 眼睛不好 “这是什么?”柴祐琛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了过去。 谢景衣在一旁得意洋洋的仰起了下巴,“你且打开看看,我保证整个杭州城里,就没有一个小娘子瞧见了这个不想要的。” 柴祐琛走了过去,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八个白色敞口小瓷瓶。 他手指翻飞,一个接一个的打开了瓷瓶,疑惑道:“印泥?” 谢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这些都是什么颜色?” 柴祐琛斩钉截铁的回答道,“红色。” 谢景衣不死心的指了指第一个瓶子,和最后一个瓶子,“这两个颜色有什么不同?” 柴祐琛刚想回答没有什么不同,便看见了谢景衣快要崩溃的表情,迟疑的回答道,“第一个深一些,最后一个浅一些”,“但都是红色”,柴祐琛想了想,不死心的补充道。 抓心挠肺,抓心挠肺!谢嬷嬷的心底在呐喊。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今儿个可有抹胭脂?” 柴祐琛迅速的伸出手来,在谢景衣的脸上捏了捏,在谢景衣反应过来之前,若无其事的搓了搓手指,“我的手没有被染红,你没有擦胭脂。” 虽然没有擦胭脂,但是小脸儿又红又白,像极了三月西湖边的粉桃花。 谢景衣下意识的啪的一巴掌拍过去,但是柴祐琛的手已经早早的收回去了。 她愤怒的指向了第一瓶,“这个红中带粉,乃是夹竹桃花红;第二个,红中带橙,宛若破晓太阳,乃是破晓红……最后一个,乃是最深的枫叶红……” 柴祐琛偷偷的瞥了一眼谢景衣,桃花红,破晓红,枫叶红……说到底不都是红么? 他咳了咳,“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我自是不关心,我只关心,咱们到底赚不赚得到钱?” “自然,你不懂,这么一点儿看不出,但是染成了布之后,区别就明显了。统共就那么些颜色,去宴会的时候,每个小娘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同人撞了衫。有那正宫大妇,就偏好浓烈的正色,不要求多正,只需比那些狐狸精更正一些便行。” “不光是布,可以染丝,色泽的层次出来了,咱们拿来绣画,就更加的生动逼真一些。不要小看了这些,这可是只有我,裴少都的关门弟子,才能够调出来的颜色,旁人就是想要效仿,也是染不出来的。” “当初我在宫中,就是用这一招,把多少宫妃挑得乌鸡鲅鱼的,一个个的撕破了头,哈哈!” 柴祐琛无语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就这点眼界?” 谢景衣一愣,淡淡的说道,“她们都同我无冤无仇,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我抬举谁,又打压谁,不都是听命行事。这宫中,哪里有什么真心的美人,不过左边一个新派,右边一个守旧老臣罢了。” “我看她们,同你看她们爹,并无不同。如今都不在那人身边,你何必嘲讽于我?” 柴祐琛冷笑出声,“我以为,你同我,是站在同一个山顶的,原来你不是。” 谢景衣瞳孔猛的一缩,自顾自的将那些瓶子盖好了,用布包好了,转身就走。 “柴衙内已经是家财万贯,未来更是富贵滔天。这点小钱,既然不在你眼中,那自然也无须我费那个心。告辞!” 谢景衣才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柴祐琛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你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谢景衣心中一软,又将那瓶子搁了回去,“别瞎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你是裴少都,天天好为人师。先想着自己个怎么活下去吧。” 变法有诸多问题,便是重来一次,谁又能够说准,他们就一定可以成功呢? 指不定还是两条光棍共赴黄泉路…… “这一次,咱们只染绫罗绸缎,精而不泛。我不想同外祖父家中有过多的牵扯,这些铺子什么的,对外都说是你的,不过是借用了我家的染布坊同绣坊罢了。就算有那打歪主意的人,深查下去,查到了你,便不敢有所动作了。” “我也懒得算计得那么细,分红咱们一人一半便是。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每隔一段时日,我都会添新的颜色,新的织锦图案。做好了这些,我便不打算过多投入心思进去,咱们找几个精明又能干的掌柜的做事便是。” “真正的本事,留到京城去再说。做好了这些,富可敌国是不能够的,富甲一方绰绰有余。” 柴祐琛认真的听着,频频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都听你的。你可曾想过,不把你家人牵扯进来,毕竟……” 谢景衣苦笑的摇了摇头,“晚了。咱们坚持的,看不着前路,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原本打算,等帮阿爹阿娘解除危机了,寻个时机,还是出来自立门户,免得牵连了他们。” “可你猜怎么着?我阿爹竟然是王公门生。” 柴祐琛听着,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他大一出生,便是站在官家那边的了。除非他爹重生,不然是不可能转换立场的了。 “王公是王公,那人是那人,你得分清了。” 谢景衣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给柴祐琛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七分满。 “很难想象,我们两竟然能够单独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事。没有含沙射影,也没有争锋相对。” 柴祐琛微微的勾了勾嘴角,“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再过几日,王公便要任参政知事,入阁拜相。先是设立三司条例司,然后立九路均需法,转运使的权力会大大的增加。咱们两浙路的关转运使性子沉稳,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再然后青苗法就来了……” 上辈子这时候,谢景衣还没有进宫,是以前半截她都是道听途说,并未参与。柴祐琛那会儿虽然关注,但尚未出仕,插不上话来。 “关转运使性子沉稳,关慧知性子可不沉稳。青苗法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咱们便以这杭州为例,仔细的看好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明年就是春闱。留给你阿爹升迁的时间只有一年,变法就是机遇。” 第四十四章 柴祐琛 科举只是一个开始,跨过了那个门槛,有的人上榜即巅峰,泯然众人;而有的人,站在了风口上,扶摇直上,一步登天。 谢景衣又同柴祐琛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买卖的细节,这些都是她早早就想好的,柴祐琛只是听着,并未出言相怼。于是谢景衣愉快的一个人拍了板。 “走了,你就等着分钱吧。同以前一样,内宅女眷我盯着,外头交给你了,互通有无。”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微微的抬了抬眉,看着谢景衣摆着手悠然离去。 在宫中生活多年,她走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背挺得直直的,脚步小而疾,腰间悬挂着的香包,有节奏的轻微摇摆着,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很快,就见不着人影了。 柴祐琛伸出手来,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又垂了下来。 “公子……”门口的柴贵轻轻的唤了一声。 “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吧。”柴贵躬下腰来,后退了出去,用那余光偷偷的瞟了柴祐琛一眼。 他总觉得,自打来了杭州城,二公子便变了。 虽然面上还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做事我行我素。 但他从公子三岁起,就跟在他的身边了,便是挑眉的幅度不同,他都能够看得出来。 做买卖亏得比赚得多不说,还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村庄里,蹲在田坎子上同老农一起侃大山;死乞白赖的缠着人家谢三姑娘,被踹了还偷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那对于柴二公子而言,已经是狂浪的笑,捧腹大笑,开心得哈哈笑了。 简直像是得了病! 柴祐琛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楼下,在这里,他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头顶稍。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活一次。 他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后悔,只向前看。上辈子虽然变法失败,他没有落得个好下场,但他自问,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已经竭尽所能,让大陈变得更好了。 可踏上杭州土地的那一瞬间,在经过谢宅门口,看见谢景衣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他这一辈子,比裴少都先认识谢景衣,真好。 柴祐琛想着,从袖子里又掏出了好几枚铜钱来,一个个的都擦得油光呈亮的,显然是经常被人把玩的。他伸出食指,拨了拨铜钱,也不知道,谢景衣什么时候,方才能够发现铜钱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晦暗了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每年都送一枚铜钱,可是谢景衣转身就把这铜钱,扔到了皇宫的一个水池子里。 那里头供着一只长满青苔的大石龟,宫中又不少人,许愿拜神的时候,便去那里扔钱,哗啦啦的,听个水响。 “唉……”他叹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柴贵,着急的挠了挠头,真的是得了病! 临出东京时,长公主还给了他一张符,说是能辟邪挡狐狸精,可二公子不肯佩戴,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 谢景衣翻身上了毛驴,正阳街十分的大,几乎所有的小娘子,都是坐着马车或者轿子,像她这样骑着毛驴的倒是少数。 在长街的另外一头,有一家丝绸庄,便是杭州城四大绸缎庄,李家的铺子。 谢景衣放眼看去,只见里头零零星星的摆着几匹蓝白花纹的杭绸,看上去倒也颇为的精致。 只不过问津的人不多,毕竟没有几个贵人,愿意同走在大街上的庶民百姓,穿一样的花纹。 谢景衣甩了甩头,摸了摸青厥的耳朵。 青厥的耳朵动了动,越发的欢愉起来。 突然之间,一个人影一闪,挡在了驴前。谢景衣小手一紧,停住了青厥,跳了下去。 “你没事吧?先说一句,我可没有撞到你。你看看我家青厥的小蹄子,离你远着呢!” 这大街上,多得是故意跌倒讹钱的,尤其是这正南街的人,个个都是有钱又好脸面的,谁愿意被人纠缠让旁人看了笑话,多半是掏钱了事,谢景衣以前也遇见过,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据理力争,一毛不拔! 躺在地上那姑娘脸一红,站了起身,见已经有人围观,耳根子都红了,仿佛随便一捏,都能滴出血来。 “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嗨,你没有撞到我。” 谢景衣见着她局促的样子,笑出了声,指了指她的裙角,低声说道,“你后面脏了。” 那姑娘一惊,跳了起来,胡乱的拍打了一番,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还有没有?” 谢景衣摇了摇头,“已经干净了。” 那姑娘松了一口气,“我叫刘莹莹,不是故意挡着你的路的,实在是……” 她说着话,朝那门口一看,立马闭嘴低下了头,不言语了。 谢景衣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李家的绸缎庄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玫红色罗裙的小姑娘,她梳着不适合她的坠仙髻,插着八宝镶彩石金步摇,看上去华贵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只可惜一脸稚气,像是偷翻了她阿娘的首饰盒子。 这姑娘生得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谢景衣仔细回忆了一番,顿时想了起来,这小娘子,生得同两浙路掌管仓储的提举常平使刘不休的夫人李氏,大概有八分相似。 至于李氏,去岁宋知州夫人生辰宴,见过的。 那么这位,大概就是刘不休的女儿了。 那小娘子看也没有看谢景衣,径直的朝着刘莹莹走了过来,“大姐姐,你怎么又开始了。每回出来,你都不是故意摔倒,便是哭红了眼眶,回去之后,阿爹阿娘又要训斥我,说我欺负你了。我当真是求求你,饶了我吧!” 刘莹莹脸色一白,慌张的摆了摆手,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清清,我没有……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我我我……是我自己摔倒的。” 刘莹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刘清清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谢景衣,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毛驴,哂笑起来,“怎么着,今日还找了帮手不成?” 刘莹莹一瞧,着急的说道,“这位小娘子,你……” 谢景衣笑了笑,翻身上了毛驴,“别介啊,过路看热闹的。你们接着说接着说,甭管我。” 第四十五章 平地摔不简单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指挥着青厥退后的几步,同一群看热闹的人,退到了一条线上,一副快点打起来,但是打得好,老娘也不会给你们打赏半个铜子儿的模样。 刘家姐妹一愣,这小毛驴而竟然乖巧得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撒丫子跑得快不说,还舔着脸,同她主人一道看热闹。 刘清清脸一黑,哼了一声,“姐姐不怕丢人,我怕丢人。” 她说着,袖子呼啦啦的一甩,跺了跺脚,便钻进了马车里。那马车夫看了站在原地的刘莹莹一眼,小鞭子一甩,扬长而去。 刘莹莹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咬着唇可怜巴巴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有些失望,这都撕不起来,南地的小娘子,未免也太温和了一些。 她想着,拍了拍小毛驴,“青厥,走了。” 青厥撅了撅小蹄子,欢快的从刘莹莹身边走了过去。 …… “三娘子,你刚才怎么帮那个刘家大娘子一把啊,她可真可怜。”出了正阳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青萍在旁边走着,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她,“你认识她?” 青萍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这刘家大娘子,乃是今年年节的时候,方才从她大舅家接回来的呢。我听人议论来着。” 青萍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见确是没有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听闻刘仓司前头的夫人,在刘家大娘子一岁的时候,不幸染了风寒,早早的就没了。刘仓司转头娶了李氏做续弦。” “时隔不久,刘家大娘子就被送去她大舅家,由外祖母养着,一直到了今年,说是那外祖母过了,方才被接了回来。她今年都十八九了,还没有说人家,可惨兮兮的呢。” “就在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宋知州夫人邀了城中各家的小娘子,一道儿去星平楼看灯,刘家大娘子也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城里有不少人都说,刘夫人苛待继女,常常给她摆脸色看呢。” “唉,今日一见,刘家大姑娘可真可怜。” 谢景衣笑了笑,“刘夫人我见过的,她看谁都是一样。” 上回在宋知州府上见过,刘夫人李氏生得矮矮胖胖的,一脸严肃,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古板人物。若是搁在宫里,那定是会被培养成拿着针去扎貌美如花小宫女的恶毒嬷嬷。 “可怜不可怜的,都是刘司仓自己个家中的事,我若是插手,那便里外不是人了。再说了,我站的那地方,离李家的布坊远着呢,一没有人推她,二没有人撞她,三地上也没有硌脚的石头。” “能平地摔跤的姑娘,都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呀就别操这个心了。再说了,我阿爹官职不如刘仓司,如何管她家的不平事?” 青萍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脸,“三娘子,是我错了,差点儿给府中惹麻烦了。三娘子考虑得真周全。” 谢景衣没有接话,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青厥虽然是头驴子,但是脚程并不慢,不多时便驮着谢景衣去了那兴南街,姚掌柜的一瞧见谢景衣,惊喜的迎了上来,“东家,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铺子,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有不少人买花布,也会顺带着买些旁的布。” “我做了这么些年掌柜,还没有见过这么红火的时候呢,还是少东家厉害。” 他说着,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后院走去,“你做得很好,蓝花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这里有几罐新色,你拿去让李染师染成布拿给我瞧。只染丝,不染土布……” 谢景衣不喜欢废话,直接将同柴祐琛说的话,择一些相关的,同姚掌柜交代清楚了。 姚掌柜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惊呼。 到最后,略有些迟疑道:“可是东家,咱们家的染布坊,不是很大,染得过来那么些么?还有这染料,若是用完了,还去寻您要?到时候布放到哪里卖呢?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去正阳街的。咱们家最好的铺子,就在正阳街附近,但是到底差了一筹。” 谢景衣深深地看了姚掌柜一眼,“你考虑得很周全。到时候把布送到正南街的天布坊去便是。” 姚掌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所以这布,是柴二公子要的货。” 谢景衣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总而言之,我会叫青萍送染料过来。” 目前她还没有寻到可以信赖的人,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的把配色的比例交给旁人的。 姚掌柜点了点头,这年头做下人,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刨根问底。 主家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勉强知道了,还要担心被灭口,又何必多问? “小的知晓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起今日遇见了刘家两姐妹的事,问道,“姚掌柜同我说说李氏布坊吧。” 姚掌柜点了点头,杭州城四大布坊,他简直是如数家珍。 “东家,如今杭州城中,有名的几家布坊,只有您外祖翟老爷,乃是白手起家的,其他的三个,都是老字号了。尤其是这李家,曾经是杭州城里中的大族。只不过,这些年来,渐渐的没落,传到如今的家主李老爷手中的时候,已经快要被挤出去了。” “李老爷是个厉害人物,一共生了七个闺女,个个都嫁得好。其中啊,嫁得最好的那个排行第三,给了刘仓司做续弦。那会儿,刘仓司还是个知县,并不起眼,后来才厉害了起来。” “到如今,刘家还经常吹嘘,他家老爷有眼光呢!随着这七个闺女出嫁,李家又兴旺了起来。如今在杭州城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他们同裴家斗得厉害。咱们家是做粗布生意起家的,若论起那些好料子,不如其他三家,倒是同李家相对平和。” 谢景衣笑了笑,“我今儿个经过,是瞧着他们家生意格外红火。” “可不是,有七个姑爷帮衬着呢!” 谢景衣又同姚掌柜东拉西扯了一番,给了赏钱,这才回了府。 今儿个这一天,简直在杭州城中呼啦了一圈,等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翟氏虽然肚子还不算明显,但已经小心翼翼的撑着腰,有模有样了。 “三囡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我都想让你阿哥去寻你了。明儿个齐国公府设宴,柴二公子刚才来送了帖子。” 第四十六章 柴府宴会 “哪有明日摆宴,今儿个方才下帖子的道理?也太急切了些。” 谢景衣有些惊讶,毕竟今儿个上午,她见柴祐琛的时候,那厮可是只字未提。 翟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也忒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国公府何时摆宴,还要同你相商不成?柴二公子都亲自上门送帖子了,唉,这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生得俊不说,嘴还甜……” 啥玩意?谢景衣身躯一震,阿娘,一孕傻三年诚不欺我啊!你这刚怀上,就眼不清耳不明了啊,你说谁嘴甜? 柴祐琛? 谢景衣幻想了一下柴祐琛百依百顺,说着甜言蜜语的小模样,“嗝嗝~~~” 吓到打嗝好吗? “你这孩子,怎么还打嗝了,成日里在外面玩儿,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快快快,快喝点水。要不我吓你一下,听老一辈说,吓一下就不打嗝了!” 谢景衣苦着一张脸,“嗝……嗝……” 可是娘啊,我就是被你吓得打嗝的啊,还吓?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任谢景衣怎么皮,翌日还是按照翟氏准备的,装扮得整整齐齐的,耳悬明铛,腰坠暖玉,一身湖绿小裙,宛若春日里的野草。天气尚未暖和起来,她又让青萍从箱笼里翻出了白兔子毛的围颈,揣了暖手炉,方才罢休。 翟氏早早的,便让门房盯紧了,掰着手指头数着,往齐国公府去的有哪些家了。谢保林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好太早,让人说谄媚,也不好太晚,让人说不知天高地厚。 两浙路同设有九州二军,只不过今日急切,只宴杭州一州。 虽不过几脚路,但总不能步行而去,一家子人挤上了马车,很快的便到了齐国公府。 这还是谢景衣头一次来。 一整条巷子,除了他们家那个小院子之外,其余的,全都属于齐国公府。听闻以前这宅院,乃是一户姓毛的大官人家的私宅。那毛大官人祖上是入阁拜相的,后来方才来杭州荣养,修建了这么一个府邸。 当时翟氏买院子,就是图挨着这家文气昌隆,有益科举,方才痛快掏银子的。 一走到门口,便瞧见柴祐琛站在那里,像是一根黑漆漆的定海神针。 尤其是他面上并无多少欢迎表情,前来的宾客,颇有一种有去无回,吃那鸿门宴的感觉,谢景衣以前瞧见前头好几位小娘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 柴祐琛见到了谢保林同翟氏,也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这让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她就怕这厮一个箭步冲上来,亲热的来了一句伯父伯母,那她们一家子,怕是要被某人撕碎了去。 这一进齐国公府的大门,顿时感觉到不同之处。 这府邸占地颇大,十分的辽阔,这便罢了,府中三步一景五步一奇观,奇石花草随处可见,影影约约能听见潺潺水流伴着鸟鸣声。 若是春日百花盛开再来,还不知道是何等绮丽风光。 庭院之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因为有长辈在场,并未分什么前院后院,有那相熟的男女,团成一团下着棋,欢声笑语的,颇为吵闹。 齐国公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手背上青筋毕显。柴祐琛生得同他有七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冷面郎君,另外一个是则是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上去脾气十分的好。 谢景衣缩着脖子,跟着家人一道儿上前行了礼,今儿个还真冷,也不知道其他穿春装的小娘子,作何感想…… “这个是你家三娘子吧,生得一副好相貌,看着就是有福气之人。” 谢保林一愣,看了谢景衣一眼,“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托国公的福,日后不给我找麻烦,就算是父母的大福气了。” 齐国公闻言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谢保林的肩,“可不是,我家二郎要是不惹天惹地,那我就要高兴得去烧香拜佛了。还是女儿好,女儿乖巧贴心,我就只有两个儿子,没有这个福气。” 谢景衣觉得,自己个若是一只乌龟,一定想要把脖子和手脚全都缩进壳子里去。 齐国公人好但是眼神不好,放着她二姐那样的美人不夸,夸她长得好……再说了,一般夸别人有福气,难道不是在说,哎呀,你长得可真胖,脸盘子宽得除了夸福气,别的都夸不出口啊…… 她已经感觉到,身后隐晦的目光,给了她一个万箭穿心。 …… 见过了齐国公,谢景衣又跟着翟氏一道,去见了邑夫人。这邑夫人说是夫人,但其实不过是齐国公身边的一个宠妾。她生得一张银盘脸,并不算是十分好看,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裙衫,眯着一双眼睛,待人颇为和气。 同齐国公虽然生得不像,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颇为相似。 上辈子,谢景衣也是见过她的。 邑夫人并无所出,齐国公的后宅,一直都是她在打理。 此时人还没有来齐,谢景娴坐得住,陪着翟氏在一堆夫人里,谢景衣同谢景音一道儿,去看关慧知同宋光熙投壶。 宋光熙一见谢景衣,把箭支往宋光瑶手中一塞,“你可算回来了。姓徐的臭丫头走,我便想寻你,可扑了个空;后来又听说你们途中遇到了流匪,着急上火的,等到了上元节,想约你看灯,你竟然还没有回。” “你也真是的,我阿娘生辰,你竟然送了她最喜欢春江美人图。虽然说是拓版的,可也实属有心。我阿娘原本不想收,但实在是舍不得,一天要在家念叨八百遍,你这么好,咋不是她闺女,可把我给烦死了。” 谢景衣微微一笑,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宋光熙同她相处,亲近了许多。 她想着,并没有提流匪那事儿,说道,“大伯娘盛情难却,我们便在老家多住了些时日。说起来,应承你的衣衫还没有送,这都二月了,索性就做春衫吧。” 宋光熙一听,揉了揉她的脸,“你还说,我还打算上元节的时候穿呢。” 正说话间,一个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个……那日多谢了你。没有想到,今日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谢景衣头皮一麻,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娇滴滴的刘莹莹。 宋光熙将谢景衣一拉,小白眼一翻,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话本子成真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谢三囡却在宋光熙一尺处……我还以为是那个登徒子,竟然敢来调戏我姐妹,原来是刘大娘子!” 第四十七章 又来了 刘莹莹被她这么一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之间脸红得可以滴血。 谢景衣差点没有被宋光熙给逗乐了。 “刘大娘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个过路的,不敢领这个谢字。” 刘莹莹红着眼睛笑了笑,对着谢景衣点了点头,便朝着刘仓司夫人那边去了。 宋光熙吐了吐舌头,“真讨厌,走了个姓徐的,又来个姓刘的。” 关慧知将箭往一旁随手一搁,拍了拍手上的灰,“这个又怎么得罪你了?” 宋光熙撇了撇嘴,“上元节,谢二娘子没有出来,你嫌弃没有美人,也没有出来耍,是没有瞧见她那副做派。她好歹也是两浙路刘司仓的嫡长女,一副扭扭捏捏的做派,看着就让人不舒坦。” “真是该猖狂的不猖狂,不该造作的,偏生作上天了。她外祖父以前也是做大官的,同我外祖还有同窗之谊,我阿娘怜她年幼丧母,又寄人篱下这么些年,想推她一把。” “于是上元节那日,请了杭州城里不少小娘子来,可不曾想,她扭扭捏捏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也便罢了,嗨……” 宋光熙说着,声音更小了一些,“我知晓她十八九岁尚未说人家,恨嫁得不得了,但也不能就瞄准我家哥哥吧。虽然说是门当户对,但我阿娘性子爽利,是断然不会给我哥哥娶这样的小娘子的。” 宋光熙说着,像是买肉的阿婆打量屠凳上的猪肉一般,将谢景衣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戳了戳她的脸颊说道,“谢三囡我可以。”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你要娶我吗?你可以?” 宋光熙甩了甩头,“我才不要呢!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关慧知皱了皱眉头,“柴二?” 宋光熙俏脸一红,“才不是呢!他虽然生得好看,但无趣得很,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中听的屁来,不适合我!我喜欢的这个人,若是下个月我还喜欢他,我就告诉你们。”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啊,小年轻的心,她是搞不懂的。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像什么换人如换衣,就更加不可想象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当真是天生独美的命数了! 不过,柴祐琛三棍子打不出一个中听的屁来,这个评价,倒是十分中肯! 说话间,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来得差不多了。 “今日我请杭州的诸位前来,一来是想要同诸位同僚认识一下。这两浙路繁荣富庶,乃是咱们大陈第一大路。官家对诸位那是赞不绝口,在柴某出京之前,还特意叮嘱,隔三差五的,要把诸位的事迹,写成折子,奏与他听。” “这人才,就应该得到提拔,放到最合适他的地方去,造福更多的百姓。” 齐国公的话一出口,他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激动了起来,齐刷刷的朝着京城的方向,拜了拜。 今日来这里的,除了两浙路四司长官,便是宋知州,谢通判,还有杭州下属九个县城的知县。 那九个知县之中,只有一个是眼生的,看上去约莫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黄须男子,看上去颇为精干。 宋光熙注意到了谢景衣的视线,低声说道,“那个新来的富春县令。是刘清清的五姨父。” 不等谢景衣回答,齐国公又接着说道。 “官家对杭州给予厚望。诸位可能还不知晓,官家已经任命王公为参政知事,建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在北地几个大州,还有王公曾经待过的扬州,已经咱们杭州先行推行青苗法。其中,南地六路又行均输法。” 谢景衣一愣,看向了柴祐琛,柴祐琛微微的摇了摇头。 虽然她上辈子前期并未关心政事,但也知道,一开始青苗法并未在杭州推行,那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她仔细想了想,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谢保林是王公门生,他给京城去了一封信。 “不知道这均输法同青苗法具体是什么?” 齐国公笑了笑,“诸位不要紧张。这均输法啊,只有八个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主要的重担,还是落在咱们关转运使头上。听上头指挥便是。” 说到底,就是,京城百姓缺米吃了,杭州的米便宜,比杭州离京城更近的一州,米也便宜。那么咱们就从便宜的那个地方买呐!今年要征收米粮了,但是杭州灾荒,百姓自己都不够吃,荆州大米丰收。那么就找收杭州的钱,去荆州买米吧! 关转运使淡定的点了点头,显然他早就收到风声了。 齐国公依旧笑着,又对着宋知州同刘仓司说道,“宋兄,刘兄,这青苗可就看你们的了,还有几位知县。朝廷以一千五百万石为本,放贷给百姓买苗。今年五月三十日之前,可请夏料,利二分,十月偿还。” 他的话音刚落,谢保林就皱着眉头问道,“可需人为保?” 齐国公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五户或者十户为保,须有富户作保。具体的内容,很快便会下发到各县去。我今日叫大家来,就是先跟诸位通个气。” 周围的人一听,都齐齐的拱了拱手,“官家英明,此乃功在千秋的好事!” …… “嗨,这事儿我们也不懂,都是阿爹同哥哥们的事。我家在城郊有一处别院,等到桃花开了,我请你们一起去玩儿,谢三囡你这次可不能再找不到人了。”宋光熙说着,伸了伸腰,拽了拽谢景衣的衣袖。 谢景衣点了点头,“一定去。我会画桃花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画了,好看。” 宋光熙拍起巴掌来。 余光之下,那边说着正事的人,又逐渐散了开来,三五一群的说着小话了。 “你可会投壶?” 宋光熙拽起一根箭支,轻轻一掷,箭落到了壶外,她跺了跺脚,轻骂了一声。 谢景衣微微勾了勾嘴角,也拿了一根,轻轻的在手心搓了搓,向前一甩,咣当一声,落进了壶里。 宋光熙眼睛一亮,拍了拍掌,“慧知你看,看你还敢不敢吹牛,说自己个乃是杭州第一箭!快来同谢三囡比试一番!” 关慧知也来了精神,提了一支箭,还没有来得及投,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宋光熙一听,呸了一口,骂道,“又来了,又来了,我不看都知道肯定是刘莹莹又出幺蛾子!你们快去看住你们哥哥,可别逞英雄,不然的话,牛皮糖黏上身,扯都扯不掉了!” 第四十八章 千层套路(补一) 谢景衣眼睛嗖的一下看向了谢景泽,见站在站在一颗大树下,正双目亮晶晶仰头看着柴祐琛,一副崇拜模样,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柴祐琛是只狐狸精,迷住了她哥哥。 要不然的话,不是她吹牛,整个杭州城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哥哥还要没心眼的读书郎了。虽然已经遭过徐家一次毒打,但是过了这么久,难免让人有点没有信心。 宋光熙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见半天人都没有起来,跺了跺脚,“嗨,咱们去看看,到底无冤无仇的,万一出了设么事,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点了点,她不愿意掺和进刘家姐妹的事情中,但也没有狠心到,希望人死的地步。 说起宴会落水,谢景衣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宫中,嬷嬷们私下里谈起的宴会上的千层套路。 这落水啊,下药啊,都是鱼死网破的招数,污人自污,乃是最下等的套路,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亦或是石头镶上了金,自以为自己个以后就是块玉了。 若是再狠一些,那黄泉路上,就又要多上一条命了。 左右,不是怨偶,就是死鬼。 若是遇到那段数高的,那就有趣了。 初见偶遇,来个不为人知的巧合,撩人心弦;再见,欲拒还迎,让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见再来偶遇,让人以为命中注定;四见,若即若离,让人怅然若失。再放出风声来,有人要登门提亲,那被钓的小傻子,还不屁颠屁颠的送上门去。 把人娶回家了,还自以为自己运气好,娶到了神女,好一个姻缘天定! 谢景衣想着,已经到了河边,这里已经挤满了人了。 那湖中,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绣金长裙的姑娘,她的手上戴着一支孔雀簪,看上去异常的华贵。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分明不是刘莹莹。 刘莹莹向来打扮得弱柳扶风,喜欢用珍珠白玉贝壳饰物。 “哎呀,是谁下去救人了?”宋光熙分开了挤在前头的人,探着脑袋问道。 “新登王知县家的小郎君下去救了,阿妹莫要着急。”宋光熙一听,松了口气,有人救就好,不是她兄长,更好! 新登王知县家的小儿子?宋光熙一听,神色古怪起来,对着谢景衣挤了挤眼。 谢景衣心中微微一叹,王知县家的小儿子,人品倒是没有啥问题,可是天生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大陈取士,不光是看学问,脸也很重要。 毕竟官家日日要朝,坐在堂上,万一被那丑陋的臣子吓出个好歹来,那就麻烦大了。 王小郎也因为这个,颇为自卑,甚少出来行走。 “是谁落水了呀?”宋光熙又问道。 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也没有人瞧见,等我们围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瞧见他们二人在水里了,嘿,救上来了救上来了,大家快拿上一把!” 说话间,那些小郎君们,都一个个的有眼力见的背过身去。 齐国公府上那些身强力壮的嬷嬷,一个个的都挤到了前头来,伸出手来,将那小娘子拽了上来。 “咳咳咳……”那小娘子咳了咳,吐了好几口水,一把拨开自己的头发,骂道,“刘莹莹,你这个贱婢,竟然推我落水!” 那落水的竟然是刘清清。 刘家的闹剧,这杭州城中,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有的人不屑的瘪了瘪嘴,有的人则是暗戳戳的看起笑话来。 倒是邑夫人松了口气,看着谢景衣看过来,她微微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谢景衣赶紧收回了目光。 此时的刘莹莹,已经被众人推到了前头,她红着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没有……我刚刚在那边看鱼,听到动静才过来的。” 这里人这么多,大家都各谈各的,谁会注意到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能够判断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刘清清正想还嘴,就水中一响,一个湿漉漉的少年爬了起来。 谢景衣仔细一瞧,这王小郎脸上虽然有个青色印记,但是眉清目秀,手指修长,尤其是嘴唇,特别好看,若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倒算得是一个美人。 刘清清一愣,骂道,“你是不是同这个贱婢商量好了的,故意,故意……呜呜呜……我告诉你,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王小郎垂了垂眸,淡淡的说道,“还请这位嬷嬷,拿床锦被给刘小娘子盖上一盖,再给我们些御寒的衣物,天气寒凉,若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邑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快带两位下去沐浴更衣,再喝上几碗姜汤祛祛寒气。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刘仓司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她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刘夫人一眼,对着刘莹莹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你阿妹下去。” 刘莹莹还想说话,却被齐国公府的人,用锦被裹了,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了。 待她们一走,宴会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经常出来行走的人,对于这等事,都见怪不怪了。 宋光熙挠了挠头,“嘿,你们说到底是不是刘莹莹推的刘清清,若是真的,那她可是太狠了,不管刘清清再怎么不乐意,她都要嫁王小郎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咱们哪里知道。” 她说着,看向了刘莹莹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悄悄的摸了摸手心的小纸条儿,将它搓成了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衣服缝里。 这是之前,刘莹莹站过来的时候,悄悄的塞到她手里的。 说话间,宋光瑶走了过来,唤了宋光熙去。 谢景衣落了单,寻了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来。 刘莹莹的字写得十分的好,字字都浸透字背,功力可见一斑。 上头写着五个大字:贪!李家布坊。 她摇了摇头,又将字条塞了回去。 “好看么?” 谢景衣扭过头去,便瞧见了黑着脸的柴祐琛。 她慌忙四下看了看,见并无人注意,方才松了口气,“快走快走,你一靠近,我就担心自己被撕碎!” 柴祐琛的脸又黑了几分,他往前一步,靠着墙角,沉着脸不言语了。 第四十九章 我不会水(补二) 谢景衣见他眉头微皱,又想打嗝了。 “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衣服上了,难不成还想帮人家刘小娘子替嫁不成?” 柴祐琛说完,瞳孔猛的一缩,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谢景衣顿时就恼了,“柴二公子可不地道,人家落水等着你救呢,你却不去,真不是个东西。如今倒是可怜起人来,你若是放出话去,要娶刘小娘子过门,我想那王小郎是断然不敢与您相争!” “我不会游水,旁人落水,干我何事?”柴祐琛闷闷的说道。 谢景衣一愣,惊讶出声,“你不会游水?不可能啊,那回……” 她说着,闷不做声了。 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高位,可她不是。那会儿她刚刚进宫,因为是托了裴少都的福,硬挤进去的,宫中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的瞧她不顺眼,再加上她同永平侯府断亲绝义,彻底的惹恼了永平侯。 他不念血缘亲情,卖通了宫中人,要给她教训。 寒冬腊月的,她被老嬷嬷罚在一处偏僻的潭水附近浣纱,十根手指头都肿得根胡萝卜似的。这也便罢了,最可恨的是,有一捧纱,顺着水飘到了潭中央。 她原本就是被整的,若是少了一捧纱,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过。 于是一咬牙,脱了鞋子和外袍,就想下水去捞。 可还没有下去,柴祐琛就去帮她捞回来了,然后闷不做声的就走了。 事后她几次三番的想要感谢柴祐琛,可那个人,像是完全记不得了一般,完全不加理会。 久而久之,她便忘记了,想着这兴许不过是柴祐琛抬手做的一件小事而已。 可他说,他不会水。 她想着,有些复杂的说道,“不会水,你还下去?我会。” 柴祐琛淡淡的说道,“那水不深,也就到了我的膝盖,但是你,可能到了脖子吧。” “你!”谢景衣气了个倒仰,什么人啊这是! “倘若今日下水救人的人是你,你要如何破解?” 柴祐琛古怪的看向了谢景衣,脸色缓和了几分,“若是每个这样的我都要娶,那我家的湖,可能早就被填满了吧!” 谢景衣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憋了半天,“真是不要脸!” 她还想学个破解之道,以免日后谢景泽中了招,可柴祐琛的招数,要脸的人,是万万学不来的。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谢景衣将刘莹莹写的纸条翻了出来,递给了柴祐琛,“你看看这个,刘莹莹给我的。不知道为何选中了我,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黄毛丫头罢了。” 柴祐琛看了看,将那纸条细细的搓绒了,又撕碎了,方才揣进自己的袖袋里。 “可能看出你没有心,能下狠手吧。”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不怼她会死么? “我可没有柴抄家你狠。”她一说完,偷偷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并没有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柴祐琛叹了口气,“上次你们在青山遇袭,被她瞧见了。我警告过她。可能她想接着你,让我去查。我会去查的,你就别操心了,离她远一些。一个连自己家人都整……” 柴祐琛说到一半,突然梗住了。 一个连自己家人都整的,可不止刘莹莹一个人。上辈子,这是套在谢景衣头上的大帽子,是她的专属。 谢景衣自嘲的笑了笑,“咱们扯平了。” 活得久了,谁身上没有几个伤疤。 她不喜欢刘莹莹,可她看着刘莹莹,像是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谁想拿起屠刀,刺向血缘亲人。若有不同,那可能是她还有别的信仰,可刘莹莹,已经因为仇恨,找不到自己了。 她想着,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过久一点再出来啊。我可不想被人抓了去给你家填湖。” 她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若无其事的朝着谢景音走去。 柴祐琛靠着墙,余光尚且能够看到谢景衣的背影。 他决定,从今日起,开始讨厌王小郎。 ……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寻你好久都没有寻着。之前我瞧见有糖块儿,想着你喜欢吃,给你留了一点,握在我手上,都要化掉了,还生怕被人瞧见了。看你!”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你别骗我了,一定是你自己个贪吃,抓多了一时没有吃完,又怕被人笑话,便说给我留的。我若是不来,你怕是塞自己嘴里了。” 谢景音呵呵一笑,“死三囡,你怎么跟姐姐肚子里的虫一样。不过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慧知姐姐送了我四朵宫花,等回去了,让你先挑。对了,刚刚邑夫人问小娘子们都会些什么,我抚了琴,宋大娘子可劲儿夸你会画画呢,你快去画上一副,别让人说咱们吹牛。” 说话间邑夫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对着谢景衣笑了笑,温柔的说道,“大家伙儿都说谢三娘子会画画,我初到临安并未见过,不知道三娘子可否为我画上一副春江渔歌。” 春江渔歌啊……上辈子她师从裴少都。裴少都擅长花鸟工笔,还有美人图,她一开始学得很快,但到了被人称赞为大师的那个地步的时候,却怎么都卡了壳。 最后还是柴祐琛点醒了她。 他说谢嬷嬷你这个人,就像画一样的,看着是规矩的,其实是最没有规矩的。 裴少都的花鸟,细致写实,适合他自己,却不适合她。 那天晚上,她画了一副春江渔歌图,裴少都只看了一眼,便说有了。 “三囡!”谢景音拽了拽她的衣袖。 谢景衣回过神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景衣献丑了。” 说起来,她的确是欠了柴祐琛一张春江渔歌图。 她想着,铺纸挥墨,认真的画了起来。 那是她小时候在富阳看到过的场景,大伯父撑着船,大伯娘坐在船头唱着渔歌。她的嗓音有些粗狂,并不动听,却很透亮,像是能够穿透夕阳,去到遥远的天边。 谢小花站在岸边,抠着沙子,时不时的挥挥自己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唤着阿爹阿娘! 第五十章 老丈有问题 她们一家人站在远远的堤岸上,夏日草木茂盛,许多蚊虫在脚边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谢景泽摘了一片树叶,在嘴边轻轻的吹着动听的音乐。 这大约是许多年后,谢景衣能够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柔和的场景。 大多数时候,她虽然不在战场,却一直处在刀光血影之中。 她画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副春江渔歌图,便挥洒完成。 刚刚把笔搁下,宋夫人便惊叹出声,“先前我见了你画的那条裙子,还想着收你做徒弟,现在想来,当真是老脸一红,你这个弟子,我可收不起!你这话,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头一回吃糖,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官宦人家出身的,即便不会画,也是会看的,这时候便是再厌恶谢景衣,那也没有人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胡乱的批判下去。 毕竟,这画技一骑绝尘。 若不是众人亲眼看她画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之手。 柴祐琛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微微的勾了勾了嘴角。 有了谢景衣露的这一手,剩下的小娘子,没有一个再拿笔画画了,倒是平时不爱说话的宋光瑶,跳了一支好舞,获得了一番夸赞。 一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再瞧见刘莹莹姐妹,便是那个王小郎一家子,也早早的就不在这里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整个杭州城里的桃花,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开了似的,红的粉的白的,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座的胭脂山,清风徐来,花瓣片片掉落,洒在地面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绒毯。 谢景衣这些日子,有数不完的宴会,今日踏青,明日游湖,像是一年里的好日子,都挤在一块儿似的,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让她一照镜子,便有些烦闷起来。 除了去宴会的日子,谢景衣都是在家中调色。 正阳街的天布坊,已经悄无声息的上了新色新花色的丝绸,引来了许多流言蜚语,但一听闻那铺子的东家,乃是齐国公的柴二公子,贼头贼脑眼红的人,便顿时少了许多。 杭州城里,最近也没有什么旁的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刘清清一个貌美如花的贵女,要嫁给王知县的小儿子的事情。说是亲事定在了今年九月里。 让谢景衣惊讶的是,刘莹莹这些天,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好似她塞纸条儿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 谢景衣骑在小毛驴上,在富阳县城里四处闲逛着,大堂哥同富阳书院一位夫子的女儿说了亲事,托他们在杭州置办了些新鲜的聘礼,翟氏身子渐渐重了,便着了谢景泽领着她一道儿给送了过来。 “老丈,这哨子怎么卖?”谢景衣从小毛驴上跳了下来,飞快的用富阳话说着。 那人穿着干干净净的,只是身上打了好些不同颜色的补丁,一张脸又黄又黑,手上长满了老茧,在他的身旁放着一根枯木拐杖。 老丈微微的缩了缩自己的腿,“小娃娃,给一文钱便是。是我自己个做的,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谢景衣随手拿了一个,放在嘴里轻轻的吹了一下,立马发出了清脆的嘟嘟声。 “我要五个。老丈,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怎地来城里卖哨子了。” 老人家高兴的接过了五文钱,指了指自己的腿,“不行咯,我年轻的时候,种田也是一把好手,但后来服兵役做了丘八,伤到了腿。年纪越大,就越不中用了,只能卖点小东西,贴补贴补,不然啊,下一季家中买苗的钱都没有了。” “买苗的钱?不是可以管朝廷借么?” 老丈一听,着急的拽了拽谢景衣的衣袖,可他的手上都是茧子,一不小心,就把谢景衣身上的丝绸挂了好几根纱。 老丈的眼睛迅速的红了,“这位小娘子,都是我的错,这这这衣衫,我也赔不起啊……我我我,我把这些哨子都给你好不好,我就只有这些了,我做了三日,放才做好的。” 谢景衣心头微酸,摆了摆手,“老丈你说的哪里话,我这衣衫原本就烂了,同你没有啥关系。”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怎么朝廷不肯借么?我听说富阳新来的知县,是个能吏。” 老丈有些迟疑,但又怕不回答,谢景衣要他赔衣衫,用几乎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肯借,肯借,怎么不肯借?不想借,也要借。” 谢景衣一愣,心中一声叹息,虽然她早知道这新法有大问题。 可亲眼所见,总比从折子里看来的那些引经据典的论战,要震撼许多。 “为何不想借?若是有了好苗,种好了地,日子不就好起来了么?” 老丈的眼神黯淡了许多,“借了不也是要还的么?我们种地的,就是看天吃饭的,若是年成不好,拿什么还?这欠的可不是东家老爷的钱,欠的可是官老爷的钱……唉……” “我能借上钱,靠的是我家大舅哥作保。因为这事,他婆娘同他吵得不可开交的,我瘸了腿,又只有一个儿子,老婆子都下了地,恨不得日日守着那些青苗,万一……万一还不上,那我家老婆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娘舅哟。” 老丈说着,摆了摆手,“嗨,我同小娘子你一个奶娃娃说这些作甚。小娘子,你心地好,官老爷也心地好,还借我们钱。都是老头子没有用,胆子小,怕呀!” 谢景衣点了点头,给了老丈一个安慰的眼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瞧着今年,一定会风调雨顺的!” 老丈勉强笑了笑,“若是如此,便好了。” 谢景衣收了哨子,在嘴中吹了吹,哨音还同之前一样清脆,可是她总觉得,好似并没有一开始那般欢快了。 “三娘子,咱们还逛吗?”青萍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走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青山村吧,免得天黑了,哥哥同大伯娘担心。” 青萍应了声,牵起了小毛驴,“三娘子若是相逛,等后日咱们回去,路过这富阳县城,还能再逛的。” 第五十一章 大伯娘的愤怒 春日的村庄,可比冬天要有生气多了。 一望无际的农田里,都是嫩绿嫩绿的青苗,一到这个时候,村里的小娘小伙儿们,便紧张起来了。 农家人娶妻嫁汉,讲究的就是一个手脚麻利活计好,往那田垄上一站,随便一瞅,便知道哪家人好了。 那青苗整齐直溜儿的,不说心灵手巧,那也是勤快的;那东倒西歪的,不用看,要不心太野,要不就是笨手笨脚,日后养不了家的;至于那到现在还在紧赶慢赶插秧的,那肯定是能躺着绝对不站着,恨不得娶个佣人回家,农活是你的,娃是你的,连饭都要你煮的懒汉!绝对不能嫁的。 谢景衣骑着小毛驴进了村,隔得远远的就瞧见大伯娘许氏在田边走来行去的,手中还提着一罐子汤水。虽然家中已经算得上富裕,也顾了长工,但他们一家子,还是习惯亲自劳作,用谢大伯的话说,不种地的还叫什么农民? “伯娘,天都快黑了,咋还不家去?” 大伯娘闻声扭头,见到谢景衣,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努了努嘴,谢景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地里,有一个穿着青色粗布短打的小郎君,他在田间一个个的瞅着,在补苗。 这苗也不是个个都能存活,有些栽种的时候,就伤了根,日头一晒,便死了,是以得及时补上新苗。 谢景衣古怪的看了大伯娘一眼,就算我大伯憨了些,这一只红杏出墙来,还喊他亲侄女瞅,是不是不厚道? 大伯娘倒是没有注意,对跳下小驴的谢景衣说道,“你在城里,见的人多,帮大伯娘瞧瞧,那后生怎么样?家中虽然不及我家富裕,但据我观察,是个手脚轻快的,也曾读过书,识过字。最关键的是,他家阿娘是个性子软的,好相处。” “小花年纪是不是太小了?” 谢小花只比谢景衣大上几日,是以她很少叫她阿姐。 大伯娘嘿嘿一笑,“这四里八乡的后生,我都瞅过了,他还挺合适的。你大伯原本想托你阿爹帮小花在城里找一个,可我们到底是乡下人,我怕小花受委屈。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好,受了委屈,抬个脚就回了娘家。” “你不晓得,这好的后生啊,若不先抢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谢景衣闻言笑了笑,大伯娘虽然问她意见,但其实心中早就有了定论了。 “大伯娘你火眼金睛,一个村知根知底的,自然是最好。” 大伯娘更加高兴起来,“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这个,咱们快些回去,该用晚食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同大伯娘并排走着,装作无意的问道,“伯娘啊,最近村里的人可问朝廷借了钱买苗啊!咱家有钱,给了几户作保?” “啊,村里说五户一保……哎呀,老头子咋回事,你咋让柴衙内坐门槛上,把人家的衣裳都弄脏了,给搬个凳子啊!”大伯娘说着,直冲了过去,瞪了谢大伯一眼。 谢大伯敲了敲鞋底,“去去去,都是老爷们,怕什么脏。那头不是有椅子么?我们说得正带劲呢!” 谢景衣无语的走到了谢景泽身边,询问的看向了柴祐琛,什么叫做阴魂不散,这就是啊! 上一次大伯一家子瑟瑟发抖的拘谨模样,还历历在目,今儿个都一起坐门槛上说得唾沫横飞了。 然而柴祐琛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只是看着谢大伯问道,“大伯给了几户作保?” 谢景衣一听这问题,立马竖起了耳朵。 “县老爷叫了村长去,说了五户起保。我原本寻够了五户,但村里有几家找不到保人的,村长没有办法,就给我们分了。” 大伯娘一听,着急起来,“怎么没有听你说起,把谁分给我们家了,莫不是老孙家吧?” 谢大伯叹了口气,“可不是老孙家!” 大伯娘将手中的罐子一放,袖子一撸,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可真是我亲爹,给我分了这么一户泼皮无赖。老孙家欠了一屁股外债,人都寻着他要剁手呢,如今冲着官府借了钱,就是这苗丰收了,他能余下钱来?早就被那些收债的要走了。” “再说了,我刚从地里回来,他们家田里稀稀拉拉的,刚刚我还呸了好几声,糟蹋东西的玩意儿!这一回来,敢情糟蹋的是我家的苗儿,塌的是我家的房子呀!” 谢大伯被她说了一通,觉得有些没有面子,咳了咳说道,“左右钱不多,其他几家原都不穷,肯定还得上。这老孙家,实在不行,我们先给他垫了,日后总归要还的。” 大伯娘这下子彻底的怒了,“给他还?他是喊你爹,还是喊我娘啦?我给他还,老大要娶城里的姑娘,排面需要吧?老二媳妇怀上了,总不能苦了我大孙子吧?老三要读书,老四要出嫁……我给他还,他喊我祖奶奶我都不给他还!” “明儿个我便拿了牛鞭,去守着那懒蛋,他若是不好好种地还钱,看我不抽花他!” 不说谢景衣,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许氏的王八之气给震住了。 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平日里都性子温和,也十分大方,每次他们回来,都杀鸡宰羊,十分热情。两个儿子念书,也都很舍得,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许氏发火。 许氏怒了一通,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大伯娘太生气了,可吓着三囡了?这实在是让人恼火,我家本就有钱买苗,莫名其妙的非逼着我们去借钱,白白要出三分利。这也就算了,现在还给那不相干的人作保是怎么回事?” “我们村里,还算富裕。但是那老孙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几年前,他就来借过钱,你大伯心地好,借给了他,结果呢?全都败光了,到现在都没有还。他根本就无心种地,左右想着,到了冬日里,村里一家讨一口饭,饿不死的。” “最近两年,村里已经没有人愿意同他往来。现在好了,左右钱有人还,他还不拼命造?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有那钱,买牛犊子不好?不是我说,那烂到根子里的人,只会越来越烂,不会好的!” 第五十二章 迷茫 “富阳县令说所有人必须都问官府借钱,要利三分?”柴祐琛皱了皱眉头,问道。 谢大伯点了点头,“里正是这样说的。你别听老婆子的,官府也是一片好心。也有很多勤快的穷人,因为家中遭变故,没有钱买青苗。借了这钱,就能够缓过来了。总比去问那些地痞无赖借的好。” 大伯娘一听,更加来气了,“你也说了,是勤快的,突遭变故的……这样的人,别说官府借给他了,便是来寻我,我也眉头不皱一下的,可是老孙家的算怎么回事?” 眼瞅着两人要杠起来,柴祐琛淡淡的插嘴道,“可据我所知,朝廷并未强制百姓去借钱,利息也是两分,不是三分。” 谢大伯一愣,有些结巴了起来,他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垂了下去,只有些沮丧的说道,“要是二弟还在富阳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这样。”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的震惊,比起柴祐琛来,一点儿都不少。 官家十分的信任王公,几乎样样遵从,这青苗法原是王公在地方任上先试着推行过的,效果显著,的确是为朝廷带来了不少的收入。并且也让更多的百姓,种得起地,养得起苗。 这是实打实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在推行的一开始,朝廷中大多数的人,都是持观望状态。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流民,这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两方对立,撕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能理智探讨,都觉得是对方的人故意使绊子,才让这青苗的事,出了大岔子。 她同柴祐琛能够插手进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定局。 若是王公在就好了,若是谢保林在就好了,只可惜,哪里有那么多县令如王谢。 这个世上,最不可控的便是人性。 柴祐琛同谢景衣对视了一眼,语气怪怪的安慰道,“兴许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待我去查查便知晓了,伯父伯娘还是先别对外头说起。” 谢大伯同大伯娘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我们省得的。其实之前我们也听过旁的县城过来的人提过,说他们是两分利,但我们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县老爷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对对,咱们先进去用晚食,天都快黑了。” 谢景衣瞧着柴祐琛自然而然往里头走的模样,有些吃惊,她赶忙跟上,悄声问道,“你来了几日了?” 柴祐琛淡淡的说道,“三日。” 混了三日才问起青苗的事?也太废材了吧? 像是看穿了谢景衣的心思,柴祐琛哼了一声,“纸条。” 谢景衣恍然大悟,她差点儿忘记,刘莹莹状告她自己亲爹的事情了。 农家的粗茶淡饭,一行人很快就用完了。 在谢家老宅的后头,有一处老井,谢景衣小时候,来这里避暑,大堂哥会带他们兄妹去摘山葡萄,然后镇在井中,冰但是不甜,酸得倒牙。吃过之后到了晚上,嘴里不自觉的流口水,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谢景衣伸出头来,往那井里头探了探,在月光的照耀下,明显能够瞧见她黑漆漆的影子。 “我的心在哪里……谁把我的心挖走了……”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一扭头果然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柴祐琛。 她说着,松开了撑在井边的手,对柴祐琛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身子一歪,往那井中倒去。 还来不及吓人,就被柴祐琛吓了一大跳。 “你把我的手抓断了!” 柴祐琛阴沉着一张脸,“你就这么想死么?裴少都都没有死,你舍得死?” 谢景衣甩了甩手,却挣脱不开来,“就许你吓我,不许我吓唬你?裴少都死不死,同我有何干系?我可舍不得死。你吓人的本事不如我,输不起还生气,可真逗。” “不说别的,我从井里捞出来的美人,比你家门口石狮子的腿都多!还能怕鬼?” 柴祐琛哼了一声,闷闷的说道,“我已经亲眼看见你死过一次了,不想看到第二次。” 谢景衣心中一酸,轻轻的说道,“松手。你查得怎么样了?” 柴祐琛松开了手,“刘莹莹没有骗人。李家明面上是一个商户,但是已经在杭州城里占据了半壁江山。杭州九个县,有两个县的县令,乃是李家的姑爷。富阳县新上任的这是第三个。” 谢景衣有些咋舌,别看县令这个官小,但可都是执掌一方的父母官。 “宋知州乃是杭州过客,差不多便得了,很少为难人。徐通判家的大宅院你可还记得?” 谢景衣点了点头,“很大,同你们家差不离。” 柴祐琛嗯了一声,“那宅院,乃是李家半卖半送的。不然的话,徐家也无根基,如何能够在那等好地方,买到这样的好宅子?徐通判在李家人升迁里头,使了不少力气。” “没有找到刘仓司失职的证据,但是却揪出了徐通判。于是我便想来这富阳县,从李家这个姑爷开始查起。毕竟他初来乍到,尚未控场,是最容易出纰漏的时候。你阿爹在这里耕耘多年,我上次来,都认识他们了。想要找寻证据。” “总之,刘家同李家一定都有大问题。只不过刘仓司远比徐通判,要小心翼翼有经验多了。我还查到,当年刘仓司娶李家三娘子时,李家虽然富裕,但是远远达不到今日这等地步。” 谢景衣若有所思起来,“明日我回杭州城,宋光熙在城外的庄子上摆桃花宴。刘家人也会去,到时候我再寻刘莹莹打探一二。她那么恨刘家人,有机会一定会透露线索的。” 柴祐琛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 谢景衣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以前官家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是如何回答的?” “没有错,是那些人,不够贤明罢了。可是我现在觉得,我们也不够贤明。”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一个人的所想,就是全然正确的准则,那就不会出现反对的声音,我不知道,王公有多正确,我只知道,目前的大陈,一定是不正确的。” “可需要怎么改,我并没有清晰的想法。原本,我也不过是听人命令的傀儡罢了。再来一次,你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我相信,错误一定可以少一些。” “不是你同我说的么?王公是王公,官家是官家,我们是那个人的左膀右臂,同那个人一样,有着富国强兵的梦想。没有道理,就把自己,安在了王公的立场上。” 第五十三章 二姐不见了 谢景衣正说得高兴,突然感觉额头一阵剧痛,她赶忙捂住了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脑壳进水啦!我说井里的水怎么少了一大截,敢情都被你喝了。” 柴祐琛弹额头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有缩回来,他居高临下的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嬷嬷以前都是这么教化小宫女的么?难怪宫里头井底的冤魂,都装不下来。” 谢景衣哼了一声,一跺脚,甩手就要走,她咋就没有天生神力呢?要是有,看她不一拳把柴祐琛打得鼻血横飞! 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咋这么讨打呢! 柴祐琛伸出手来,拉了谢景衣的衣袖一把,只听得呲啦一声,谢景衣的半截袖子都脱落了,露出了她半截手腕儿。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傻眼。 柴祐琛咳了咳,淡淡的说道,“你家的布,不行。我可会亏钱?” 什么尴尬都没有,谢景衣脑子一热抬脚踹去,柴祐琛此番已经有了准备,轻轻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 可怜谢景衣一个字马,稳稳的坐在了地上。 柴祐琛以后老娘不找补回来,就不信谢!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还好她不胖,还好今日的裤子穿得比较大,不然的话,也来一声呲啦,她便是要被狗东西嘲笑一辈子了! 柴祐琛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神色十分的古怪。 他伸出手来,像是搂猪草一般,搂起了谢景衣,咳了咳,“没事吧?听说……” “闭嘴!”谢景衣瞪了他一眼,“哼,这算什么?小姑奶奶我别说劈叉了,我就是连翻十八下都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她说着,跺了跺脚,佯装淡定的走了。 走到柴祐琛看不见的地方,方才像是火烧了脚一般,原地狂跳了起来。 疼啊!疼死老娘了!虽然身体年轻,但是她内心已经是老嬷嬷了好吗?你让一个没有练过跳舞的老嬷嬷劈叉,简直是犹如杀人断腿! 跳到脚底板都比腿疼了,谢景衣方才踹了墙一脚,朝着自己的住处疾走而去,她觉得自己,十分的需要床! 待她走了,站在井边的柴祐琛,方才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一开始是闷笑,到后来,便是自己一个人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手。 他十指修长,白净得很,适合拿笔,也适合拿剑。在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谢景衣额头那温润的触感。 上辈子的时候,他就很想这样做了。 可是他不能,他觉得谢景衣肯定会大声喊非礼!毕竟那时候,谢嬷嬷已经是战斗力爆表的深宫大魔头了。 哪里像现在一样,虽然灵魂未变,但是回到了小时候,让人莫名的觉得好欺负。 便是张牙舞爪,看上去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笑面虎,而是奶呼呼的呲着牙的小老虎。 柴祐琛想着,耳根子微微一红。 若是柴贵在此,一定要跺脚哀叹,完了完了,我家公子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了! 翌日谢景衣起来的时候,柴祐琛已经早早的走了。听大伯娘说,天不亮,他便同柴贵一道儿,去钱塘县了。 那钱塘知县,也是李家的女婿之一。 谢景衣并未多问,她同谢景泽原本就是来送聘礼顺带道喜,给大伯家撑脸面的,如今事情已毕,谢景泽要回书院去,她今日也要去宋光熙的桃花宴,是以并未久留,匆匆的用了朝食,就带着满满一马车土产,朝着杭州城的方向去。 宋光熙家的别院,就在离杭州城不远处,依山傍水,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去处。 谢景泽目送了谢景衣进门,便匆匆的坐着马车离开了。 因为是在城外,小娘子们都是下午边过来,准备夜游,然后就歇在了庄子里,等玩乐一番之后,明日再齐齐回城。 一进庄子门,就闻到了阵阵桃花香气,整个院子,但凡有空处,全都种满了桃花树。深深浅浅的粉红,让人的心都变得年轻了些。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香气,远远的听到了院子里的嬉闹之声。 宋光熙穿着一身青葱绿小裙,站在桃花树上,正拿着薄纱挥舞,像个猴儿似的,也不知道在倒腾着什么。 见到谢景衣,她疯狂的挥了挥手,吆喝道,“你这个人,可算是来了,我们都玩了好些时候了。你看我,玩游戏输了,她们这些没良心的,竟然要我上树变猴儿!” 她说着,看了看谢景衣的身后,又问道,“你哥哥怎么没有来?我三哥还念叨着他呢。” 谢景衣被她的笑容感染了,抬起手来,挥了挥,“他功课未做完,之前家中有事,请了几日假了,这会儿赶着回去被夫子训斥呢!宋三哥哥没有去书院么?” 宋光熙脸色未变,笑道,“也是刚走。之前还以为有好耍的,结果一瞧,同他玩得好的都没有来,这不又走了。” “我阿姐们来了没有?”翟氏有孕在身,今日又是宋光熙的局,她自是不用来,只谢景娴同谢景音来就行了。 宋光熙伸手朝东边一指,“你大姐姐在那边同光瑶下棋,二姐姐,咦……你二姐姐去哪儿了?慧知慧知?” 关慧知摇了摇头,“她开始还玩着,后来去出恭了没回来,指不定是去那边湖边划船了。” 宋光熙闻言点了点头,“可不是,今儿个来的都是熟人,你就别操心了。我叫嬷嬷去给你问问。” 谢景衣放了心,朝着宋光熙走去,没走几步,却被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嬷嬷,满脸愧疚的说道,“谢三娘子,抱歉,老奴不小心撞到你了。” “你是哪家的?怎地也不瞧好了,谢三囡那么小,哪里经得住你撞?” 那婆子一晃,就要跪下。 谢景衣抬了抬手,笑道,“小事一桩,今儿个都是来玩的,光熙姐姐别生气了。我去净个手,顺便寻寻我二姐,一会儿就过来陪你玩,保证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 宋光熙乐了,“好好好,那你可赶快些,不然还不知道我要扮多久猴子呢!” 谢景衣说完,一转头,脸色冷了下来,“前头带路。” 第五十四章 无耻之徒 那走在前头的老嬷嬷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有把手中藏着的香包掉出来,整个背部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有些后悔,不应该来走这一遭,怕是要踢到了铁板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老嬷嬷眼睛咕噜噜的四下看了看,见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又安心了下来。 怕是她想多了,身后跟着的,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断奶没有多久的小姑娘罢了。 谢景衣跟在身后,面带微笑,心中已经飞快的算了起来。 实在那婆子一撞她,她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她二姐姐最常用的香,低头一瞧,更是瞧见了那熟悉的红色香包,上面绣着的,乃是一只小鹿,这是谢景娴绣的,她们姐妹三人各有一个。 谢景音出恭那么久没有回来,又没有旁人瞧见,肯定是出事了。 通常而言,出了这种事,有两种可能,一种谢景衣音有难言之隐,让这婆子来报信。二来,她被人抓了,这婆子是引她去谈条件的。 谢景衣想着,眯了眯眼,不对,倘若是第一种情况,谢景娴坐在那边下棋,婆子从那边来,为何不寻谢景娴说,非要来撞她? 那么就是第二种了。 目的并非是抓谢景音,而是通过谢景音,来找她谢景衣谈条件。 老嬷嬷脚程很快,带着谢景衣从桃花林里穿来穿去,七万八绕的,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一座院子门口。 谢景衣抬头一看,这院子地处偏僻屋瓦已漏,显然这别院宋知州府上一年也来不得一两回,只修了常住的那些,这些边边角角的,便没有多加理会。 她一边观察着,一边竖起耳朵听了动响,果不其然,听到了屋子里头,谢景音暴躁的怒吼声。 “就是这里了。谢三娘子请进去吧,你二姐姐就在里面。” 那婆子往门边一站,厉声说道。 谢景衣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来,“拿来。” 婆子想要装傻充愣,“什么?” “香包。莫不是你还想要我把你的命拿来不成?” 婆子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将那香包往谢景衣的手中一搁,快步的走了。 走了好几步,方才回过神来,她一个奶娃娃,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还要人命,便是要鸡命都不敢啊!可恨她竟然被唬住了。那香包质地好,绣工也好,连里头的香都十分的别致,若是拿出来,能卖不少钱呢! 婆子想着,往地上唾了一口,罢了,这等诡异的小娘子,不同她打交道也好。 谢景衣将香包揣进了袖袋中,从一旁寻了根木棒子,又挪动了下脚,敢抓她阿姐,就要有成为太监的觉悟! 她想着,袖子一甩,将那棒子往身后一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这院子破破烂烂的,里头生满了杂草,里头空空的只有几间瓦房。从那屋顶望过去,一墙之隔,便是旁人家的院墙。 “谢三娘子,你可算来了,让我好等。” 谢景衣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在那院子中央,坐着一个又黑又胖的老头子,一把黄黄的山羊胡子,看上去颇为恶心。他一张口,露出了一嘴的黄牙,这让谢景衣的手痒痒难耐起来,她很想冲过去,像打地鼠一般,几棒子敲掉这厮的牙。 “三囡,你快走,这臭老头子不得好死。” 谢景衣给了谢景音一个安抚的眼神,此刻她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周围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拿着匕首怼着她。 看来只能智取,不可立敌。在这里搞出人命来,柴祐琛可替她兜不住。 毕竟,大陈是有律法可依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对面是李氏布坊的东家李老爷了吧。毕竟我常听我外祖父说起,杭州城里四家布行的东家,都是胖子,可宛若黑猪的,只有一个。” 李老爷眼睛一眯,笑出了声,“倒是没有想到,老翟竟然有个这么牙尖嘴利的外孙女儿。” “我也没有想到,李老爷一把年纪,还会做爬墙绑小姑娘的事。”谢景衣丝毫不怵,眼睛也眯了起来。 李老爷笑容一收,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手心上。 “废话不多说,我都查清楚了,大布坊的那个蓝花布就是你整出来的。还有最近天布坊崛起,出现了许多之前没有瞧见过的颜色,也是你调配的。姓翟的老家伙,重男轻女不识货。你若是生在我们李家,下一任当家的便是你。” “只可惜,你不姓李。我是生意人,见血不吉利,你若是将那调色的配方写给我,我立即放你同你阿姐离去。” 李老爷说着,拍了拍手,站在谢景音身边守着的两个家丁中的一个,忙去端了笔墨纸砚来,放在了谢景衣的身边。 谢景衣冷笑出声,“倘若我不呢?你还能在这里杀了我们姐妹二人不成?” 李老爷黑胖的脸抖了抖,“杀人倒是不至于。” 他说着,看向了谢景音,“老头子我忍不住再感叹一句,姓翟的老家伙不识货,这闺女若是生在我李家,我老李家何愁打不进京城去?便是官家他老丈人,都做得。” “这么好看的脸,可惜了。” 李老爷说着,手抖了抖,从怀中掏出一根金锁链来,笑着甩了甩,“让我看看,上头写了什么,啊,写着谢景音三个大字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金锁,他们家四兄妹,每人都有一个,乃是翟氏给他们打的,保平安用的。金锁乃是镂空的,里头放置着从山庙求来的平安符。 在杭州一代,富贵人家的孩子,几乎人手一个。 “你不写可以。你不写,那你二姐姐如花似玉一个小姑娘,就便宜了老爷我。她离开了这么久,同我同处一室,还送了我金锁,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 谢景音一听,咬牙切齿的骂道,“老贼,你怎地这般不要脸?三囡,你别听她的,姐姐我可不怕流言蜚语,他说就说,我堂堂正正做人,无所畏惧。卑鄙无耻,不要脸!” 李老爷笑了起来,“骂吧,骂吧,这年头,骂我的人多了去了。可又如何,老爷子我照旧一骑绝尘,成了这个杭州城中,最有钱的人。谢三娘子,你考虑好了么?” 第五十五章 谢景衣的回应 李老爷说着,将谢景音的金锁,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景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鼓了鼓掌,“李老爷好手段。小女不得不服。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同人墨迹。商人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你我二人今日初次见面,谈不上信任二字。” “我今日写下配方,你势必不会相信,我写的便是真的,要扣着我阿姐的金锁,回去验过了才归还;而我也不信任你,便是我写了真的,也担心你会不会不遵守承诺,把金锁还回来,万一你有一就想有二,有二就想有三,那该如何?” 李老爷哀叹一声,“我生了七个女儿,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便是那些孙辈,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我家长孙,名叫李浩楠,知书达理,不若聘你为妻如何?” 谢景衣冷漠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对黑猪没有兴趣。长话短说,我有一个提议,你若同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你若不同意……鱼死网破。” “我先给你写五种颜色,你回去一试,倘若真的,咱们三日之后在大碗茶见。我会再给你五种新色,你把我阿姐的金锁还给我。你看如何?就算我最后五种颜色不对,你也白白的得了五种不是?” 李老爷眼珠子转了转,并没有立即回答。 谢景衣嘲讽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着,李老爷子里半截身子要入黄土了,胆子也小了起来。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过,做人不能做绝了。颜色虽然是我配的,但是天布坊到底是齐国公府的产业。” “嘴下夺肉很正常,连整个锅一起端走……那可就不好了。” 李老爷笑了笑,黑胖的脸挤成了一团。 “按你说的来。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我能抓你阿姐一次,自然就能够抓第二次。” 谢景音想要插嘴,被谢景衣一瞪,缩着脖子干瞪眼了。 谢景衣提起笔来,李老爷又说道,“要红三绿二。” 红色喜庆,青绿适合婚嫁,两种大色都是张扬又华丽,是如今天布坊卖得最好的色。 谢景衣也不推脱,唰唰的写满了五张纸。 “现在能放了我阿姐了么?”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让人生疑。 李老爷拿起纸看了看,皱了皱眉头,“需要这么多染料,那天布坊卖得也太便宜了些。” “我只管配色,卖东西都是柴祐琛卖的。” 李老爷一听,恍然大悟,“这就不出奇了,富贵窝里的公子哥儿,卖一个赔一个。” 他想着,将那五张纸小心翼翼的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又得意洋洋的将那金锁,塞进了衣服里,还作势拍了拍。 “放人!” 那两个家丁一听,拿刀割断了绳子,推开了谢景音。 谢景音一个踉跄,扑进了谢景衣怀中,“景衣,就这么给他们了,太气人了。” 谢景衣没有说话,拽着她的手,快步离开了这个小院子。她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尤其是谢景音,再等一会儿,宋光熙该出来寻她们了。 虽然之前那嬷嬷带着她兜圈子,但记路什么的,难不倒谢景衣。 “你用帕子擦了擦脸,我帮你整理头发。裙子什么都检查一遍,一会儿见到大家了,就说那边有个小潭,你觉得有趣,去玩了一会儿水。我出恭出来,瞧见了你,便同你一道儿回来了。” 谢景音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那配方……会不会惹恼柴二公子。他们这些富贵人家,万一翻脸不认人了,要你赔怎么办?都怪我一时大意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出恭,珍珠怎么没有跟着去?” 宋光熙嫌有丫鬟看着,玩不尽兴,把她们都打发到一块儿耍去了。青萍进来不久,也被宋府的人引走了。但说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丫鬟,象征性的玩了一会儿,便又都回到主人身边了。 “有嬷嬷引着,今日这院子里又没有公子哥儿,我便没有叫人……主要是我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那引路的嬷嬷,是坏人。我那锁……” 谢景衣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放了心,“你放心,我自有主张。我们的东西会拿回来的,柴祐琛也不会怪我,害你的人,更加会倒大霉。你不要如此惶恐,一会儿该露馅了。” 谢景音点了点头,整理好了自己,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都听你的。” 谢景衣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朝前走去,远远的,都已经能够听到欢声笑语了。 “三囡,为什么你这么镇定,上次也是,这次还是。让阿姐总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谢景衣注意着四方,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天生聪慧,不用羡慕,你是追不上的。” 谢景音被她一气,跺了跺脚,怒道,“谢三囡!”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不紧张了?” 谢景音一愣,把脸别到了一旁去,“真气人!姐姐大概只有一张脸比得过你了!” 谢景衣无语,还说她气人,明明是谢景音更气人好吗? “三囡,他们会怎么倒霉?” 谢景衣摆了摆手,“不说了,我看到宋光熙了!” 桃花林里,宋光熙用一根绿色的布条蒙住了双眼,正伸着双手四处的抓人,一边抓还一边吆喝道,“美人,别跑啊!美人!”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一抬眼,看到了同她一眼无语的关慧知。 关慧知躺在桃花树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看样子树底下的那些美人,都挑不起她的任何兴趣。 一见到谢景音,关慧知一个鲤鱼打挺,从树上跳了下来,“景音你去哪儿了,我感觉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谢景衣拍了拍谢景音的背,谢景音脊背一挺,笑道,“那边有汪潭水,我瞧着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儿。” 关慧知恍然大悟,“我便说了,景音这般容貌,便是倒影,也能迷人魂。” 谢景衣打了个寒颤,这杭州城风水有问题啊,养的都是些啥奇葩小娘子啊! 她正发着愣,便被宋光熙抱住了,“哈哈,哈哈,我抓到了我抓到了,让我来猜猜你是谁?” 宋光熙上下其手的摸了摸,激动的说道,“哈哈,谢三囡对不对?轮到你了。” 第五十六章 宋光熙的心意 宋光熙说着,一把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布,不等谢景衣反抗,便麻利的给她缠上了。 “谢三囡,看你抓不抓得到我。” 谢景衣的耳朵动了动,勾了勾嘴角,在场的这些小娘子,除了关慧知是会功夫,走路脚步轻之外,其她的人,在她的耳中,那就是宛若巨象踩大地,咚咚咚作响! 毕竟作为一个阴恻恻的嬷嬷,她常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凭脚步声断人,以防有些不老实的,听壁角。 她的手晃了晃,伸出脚来探路探路,装作新手的样子,先是绕到了宋光熙跟前,让她险险躲过,尔后又到了谢景音那儿,吓得她差点儿爬到树上去,随后才朝着自己的目标刘莹莹而去。 刘清清今日也来了,不过因为同王小郎的亲事,她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沉默寡言的,让人实在是看不出,半个月前,这个人还在大街上之上,对着自己的长姐飞扬跋扈,咋咋呼呼。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同情于她。 谢景衣一把搂住了刘莹莹,惊呼出声,“哈哈,我抓到了!让我猜猜是谁!” 这瞎子抓人的游戏,可不光是要抓着,还得猜出是谁,方才作数。 谢景衣胡乱的摸了摸刘莹莹的脸,自觉手上粘了一层胭脂水粉,方才迟疑道,“我猜是刘大娘子,可对?” 宋光熙撅了撅嘴,不知道是对谢景衣没有抓她不满,还是对她认出了刘莹莹不满。 “你怎么知晓的?你才见过她两次。” 谢景衣扯掉了蒙眼睛的布,用手揉了揉,眨巴了下眼睛,“看来我猜对啦!刘大娘子眉心有颗小红痣,我惯喜欢画画,专看人有什么特点呢。这不一摸到,就知道是她了。” 宋光熙立马一跳,背过身去,“那你说说,我脸上哪里有痣?” 谢景衣有些哭笑不得,“在你的左眼睛下方,有一颗几乎瞧不见的小痣。” “神了!”宋光熙惊讶的回过头来,“我算是服气了。” 谢景衣一边笑着,一边注意着刘莹莹的动响,果不其然,她小声的说了一句,“粮仓。” 粮仓?这是说她父亲刘不休掌管的仓库有问题? 谢景衣来不及细细分析,一个转身,给刘莹莹蒙住了眼睛,“刘大娘子,轮到你了!” …… 宋光熙几乎是将所有能玩的游戏都疯玩了个遍,这才让各家的小娘子各自回房沐浴更衣,用了晚食来水边放花灯。 花灯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全都是清一色的莲花灯,谢景衣随意挑了一盏,写上了翟氏平安生产的字眼。 “光熙,你的愿望是什么?怎么脸这么红?”关慧知收了笔,看了一旁红着脸发呆的宋光熙,好奇的问道。 宋光熙一惊,慌慌张张的将字条捂在了胸口。 谢景衣伸长脖子一看,便只瞧见了关慧知大大方方搁在桌子上的纸条儿,上头写着阅尽天下美人,委实让人窒息得难以言喻。这厮还好不是皇帝,不然烽火戏诸侯,绝对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宋光熙咳了咳,低声道,“你们可还记得,我说过,那个我新喜欢的人,若是一个月后还喜欢他,就告诉你们。现在过了一个月了,我发现我更喜欢他了。” 关慧知立马来了精神,“是谁,比柴祐琛好看吗?” 宋光熙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柴二郎虽然脸臭,但是少见的美男子。他生得不如柴二郎,可是很温柔。” 很温柔啊!谢景衣有些恍惚,若论温柔,这世间没有比得上裴少都的人了。 她轻轻的晃了晃头,甩掉了脑海中的想法,看向了宋光熙,却发现那个人正含羞带怯的偷看着她! 谢景衣一个激灵,擦,关慧知对美人感兴趣,宋光熙常年同她一道儿厮混,该不会染上了什么不良习气了吧! “我比柴二郎好看多了,也一点都不温柔,是会拿脚踹人,特别没有心,狠起来连自己都捅的……”谢景衣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天了噜,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喜欢她。 该如何拒绝,才不会伤了对方的心! 谢景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宋光熙一声怒吼,朝着她扑打过来,“谢三囡,你说啥呢!我我我我……你气死我了!” 谢景衣赶忙跑到了谢景音身后,拉她挡住了宋光熙的粉拳,宋光熙红着脸,不依不饶的打她,“你二姐太好看,我下不了手,但是谢三囡,你死定了!” 谢景音好笑的闪了个身,宋光熙立马扑了上来,对着谢景衣的咯吱窝一通挠,挠得她笑出眼泪了,方才停手,“气死我了,你脑袋瓜子想些什么呢!” 谢景衣擦了擦眼泪,“那你干嘛说着心上人,然后偷瞄我……啊!!” 谢景衣惊了,“你喜欢我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光熙捂住了嘴! 宋光熙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只有她们四个人,其他人都在远远的上游放灯,方才微微颔首。 “怎么着,我给你当嫂子不够格?” 谢景衣的嘴巴都张成了圆形。 看不出来啊,谢景泽又傻又单纯还好忽悠,宋光熙是啥时候喜欢上他的? 莫不是贪图他好欺负,图他耳根子软日后是个妻管严? 她想着,神色一正,“当然不是!” 宋光熙笑出了声。 “可是,怎么会呢?我大兄一直都在书院里,你们也见不着啊!”谢景音好奇的插嘴道,明明上次在徐家的时候,宋光熙还围着柴祐琛转呢。 宋光熙闻言,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久前,我同阿娘一道儿去书院,给我三哥送新衣衫,他们书院,除非请假,都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这天不是暖和了吗,我们便去了,那两天一直下雨,书院门口都淹了。” “我们早早的就去了,在书院对面的茶楼里避雨。就看到你哥哥,一大早就起来了,在书院门口放石头,这样进出的人,便不会打湿鞋袜了。后来,又瞧见书院厨上的人,正好抬米进去。好些书生,都只是瞧着,唯独你哥哥,不嫌弃那些做苦力的脏,给搭了一把手。” “我阿娘说,细节之处看人品。我最看不得的,便是像徐子新那边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也别笑话我,我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我阿娘已经同你阿娘说了,等来年你大兄高中,便来我家提亲。” 谢景衣同谢景音就更加的惊讶了,翟氏口风可紧,那是半句都没有透露过,想来,是被谢景娴同徐家一波三折的亲事给整怕了。 难怪宋光熙今日敢如此直言,想来双方已经默认了这门亲事。 第五十七章 拿回金锁(求首订求月票) 宋光熙虽然容易得罪人,但是谢景泽性子绵软,有个硬气的娘子管着,也未必不是坏事。 只不过这时机看上去颇为巧妙。 宋夫人乃是豪族出身,其家族底蕴远非宋知州可比。之前从徐家的宴会上来看,明显她有意柴祐琛,但是为何,又看上了谢景泽呢? 当真只是巧合?看重人品? 可是 《衣手遮天》第五十七章 拿回金锁(求首订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老李家的报应 莲芳笑了笑,拍了拍胸口,在那里放着一张银票。 谢景衣袖子一甩,哼了一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扯着青萍一道儿走了。 待她一走,那婆子忙凑了过来,“嘿,莲芳,这下子你可发达了,若是攀上了刘仓司……” 莲芳脸色一板,“啊呸,你瞅瞅那两个小丫鬟,指不定是看大门的呢,就嚣张跋 《衣手遮天》第五十八章 老李家的报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笑看你倒霉 谢景衣低头看了一眼小毛驴,还别说,它身子太长,的确是有些地方已经被淋湿了。 青厥像是听懂了柴祐琛的话一般,对着他嘶鸣起来。 谢景衣有些可惜的看了那把油纸伞,那是她上一回瞧见柴祐琛手中那把星辰伞,凭记忆照着画的。 她师从裴少都,以前没少临摹,琢磨一下,还是能够画个九成 《衣手遮天》第五十九章 笑看你倒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抵死不认 谢景衣一个呼吸之间,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这辈子,打死都不会承认,这事儿是她干的。 “走走走,咱们看关姐姐打恶棍去。” 谢景衣甩了甩袖子,激动的下了楼。 柴祐琛无奈的抓起墙角的油纸伞,跟了过去。 李家的布坊同天布坊都在同一条街上,相距并不算远。 谢景 《衣手遮天》第六十章 抵死不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是我们的(求月票) 李老爷瞳孔猛的一缩,“天布坊是柴二公子的,你何必狐假虎威?你敢发誓,那配方不是你给我的?” 谢景衣笑了笑,看了柴祐琛一眼,“柴二公子,他说天布坊没有我的份。” 柴祐琛眼睛弯了弯,轻轻的说道,“嗯,是我们的。” 谢景衣脸一红,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觉得这厮又开始施展美人计 《衣手遮天》第六十一章 是我们的(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翟氏怒了 谢景衣的手指动了动,转过身来笑道:“我会对大家说,我天赋异禀,擅长调色,原本想要让自己家的布坊暴富。但无奈遭遇恶霸……嗯,没有办法才入了伙。” “我会画,你凶恶,在此之前,深入人心。”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留下柴祐琛坐在那里,一脸震惊。 过了许久,他方才苦笑道,“这个人,没有心,脸皮还厚。” 为了自保,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颠倒黑白是非。 可偏生,他上辈子就已经栽了。 …… 谢景衣看完热闹,又怼得柴祐琛哑口无言的,看杭州这个阴雨绵绵的坏天气,都觉得美妙起来。 斜风细雨,满地红绿斑驳,让人忍不住想要提笔,一画究竟。 要不回去便选件白衣,将今日场景作画,它日穿去那姓李的跟前晃荡,气不死他! 谢景衣越想,越觉得自己个简直聪慧得感天动地。 小毛驴青厥感觉到了主人的欢愉,尾巴甩得越发的欢快起来,三五不时的哼哼两声,仿佛像是唱着歌。 前脚刚迈进谢家的大门,后脚谢景衣便想要退出去。 只见翟氏一手撑着腰,一手搁在谢景娴的手上,正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而在一旁的谢景音,又是努嘴又是眨眼,可着劲儿的做这让人并不明白的暗号。 谢景衣有些恍惚,天道不公,为何二姐姐做这么丑的表情,还看起来跟天仙下凡似的! 翟氏冷哼一声,“跟我滚到祠堂跪着去。” 谢景衣不明所以,习惯性的想要反驳,但是看了看翟氏的小腹,乖乖的低下了头,那模样儿,像极了一只刚刚淋过雨的小猫儿,就差瑟瑟发抖了。 翟氏心地微软,随即又强硬了起来,这丫头从小到大惯会骗人,口里喊着阿娘我错了,回头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若不早日教训,迟早要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来。 这是谢景衣重生之后第二次跪祠堂,上一次,是谢景娴同徐子宁的事。 “你胆子大了是不是?你二姐姐出了事,你竟然敢单刀赴会?你以为你是关公转世?万一……阿娘是说万一……万一那姓李的再穷凶极恶一些……阿娘光是一想,就浑身冒汗!儿啊!阿娘宁可你没出息点,也不要……阿娘怕啊!” 谢景衣鼻头一酸,上辈子一家子几乎死绝,亲人又靠不上,她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都是从不与人商议,全靠自己习惯了。 便是同永平侯府一刀两断,自立女户,两位姐姐也是在那一日,方才知晓的。 “阿娘……我……世间自有王法,我是笃定那人想要的是我手上的配色方子,方才自己去的……事关二姐姐清誉,我也不敢闹大了去。” 翟氏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说,你是如何从姓李的那里,把你二姐的金锁拿回来的?” 翟氏说着,看向了陪跪在门口的青萍。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那姓李的身边有个婆子,也实在是瞧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夜里偷偷的把金锁还回来了。” 她若是说自己去了花楼,还花重金买通了一个花娘……那翟氏八成要气得发抖。 翟氏仔细的盯着谢景衣瞧,可她眼神真挚,语气肯定,并未有心虚之色,不像是作伪,再则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法子,能拿回来,只好勉强信了。 “阿弥陀佛,总算我儿还遇到了个好人。” 跪在门口的青萍听着,瑟瑟发抖,她绝对不能抬头,一抬头,夫人肯定要发现小娘说的是谎话了,因为实在是绷不住啊! 谢景衣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得一声晴天霹雳。 “那你说说,你同柴祐琛是怎么回事?咱们家也有布坊,你外祖父家便是布商,你既然调出了新色儿,为何绕过我们,入了柴祐琛的天布坊?” 谢景衣一抬头,就看到六只眼睛都死死的盯着她。 她在心中猛的叹着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最亲近的三个女人,都这副模样,可见杭州城里的小娘子,如今要疯魔成什么样子了,指不定一个个的都在屋子里扎小人……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唉,我也没有办法啊,齐国公府权势滔天,柴祐琛的布行赔了个底掉,见我这边有利可图,便非要我……” “胡说!柴祐琛知书达理,说话温文尔雅,齐国公府的钱,他三辈子都用不完,又岂会做出这等夺人钱财之事?谢三囡,你说实话!”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翟氏,我滴个娘啊,柴祐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啊! 他哪里温文尔雅啦!再说了,再多的钱,都经不住他是个败家子儿啊! “咳咳,阿娘,我说得是有一些夸张。其实我主要是这样想的,我不想嫁给大表兄,是以不想同外祖父家有太多牵扯,你也知道的,大舅性子温和,二舅是个厉害的,外祖父家中争产,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阿爹如今升了通判,再进一步,未必不能去做京官。到时候咱们要去京城买地置办产业。家中的地位涨了,哥哥的聘礼,姐姐的嫁妆,都要水涨船高,这些都是钱呐!” “你想想看,来年大哥高中,要娶的可是宋知州的女儿,宋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我们便是把家底子掏空了,指不定人家也不满意。这么好的一桩亲事,万一黄了可咋整啊!说到底,我想着蓝花布已经给了外祖了,这个咱们就自己个留着。” “可你也瞧见了,这是一块肥肉,咱们自己的小作坊吃不下,便只好扯了柴祐琛的虎皮做大旗。当然了,你也不用把他想得那么好,他不是次子么?便是齐国公府有钱,那多半也是他长兄的。他就是一个穷光蛋,也很想赚点私房钱的!” 翟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唉,我早听人说了,说长公主不喜欢柴祐琛,都放出话来了,以后要靠长子养老,怕是一个大子儿都不会留给柴祐琛的。难怪这孩子不爱说话,真是可怜……” 谢景衣傻眼了,娘啊,你是不是想岔了?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你就没有想到,我为这个家掏心掏肺,含辛茹苦,殚精竭虑? 第六十三章 久仰久仰 任由谢景衣觉得自己冤枉得六月飞雪,翟氏依旧罚她们三姐妹一道儿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时辰。 理由颇让人无法拒绝:谢景娴身为长姐,不但没有保护还阿妹,竟然还一无所知,该罚!谢景音身为大家小娘,出恭竟然连婢女都不带,让人有机可趁,该罚;谢景衣狗胆包天,任性妄为,还试图蒙混过关,更是该罚! 祠堂里静悄悄的,三姐妹跪着那里,一抬头就能够看到祖宗牌位。 谢景音拽了拽谢景衣的袖子,“正阳街今日热闹事一出,外祖家的大布坊,就派了伙计登门来跟阿娘告状了。不是同你说了么,不要同柴祐琛走得太近。虽然我早看出来了,他待你是不同的。你年纪小,不知道,妾是万万做不得的。这几日你都别出门了,不然杭州城里的小娘子们能撕碎了你!” 谢景衣顿时怒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貌美如花的我……” “貌美如花那是形容你二姐我的!”谢景音打断道。 谢景衣一梗,怒气值更盛,“我!聪明贤惠的我……” “贤惠那是形容大姐的!”谢景音又打断道。 谢景衣简直要气炸了,“你咋非要同我抬杠!反正就是我这么好,便是他柴祐琛八抬大轿来,我都是不会嫁的,别说做妾了!他给我做妾我还要勉强考虑一二……” 谢景音慌慌张张的捂住了谢景衣的嘴,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几个头,“老祖宗莫要怪,这娃儿脑子气糊涂了。” 谢景音说着,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浑说些啥玩意呢你,在阿姐心中,你是最好的小娘子,阿姐也觉得,你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是三囡,你不看低自己,旁人却看低你,你且出去问问,一个通判的女儿,可能给国公爷的儿子做正室?而且,这个小公爷他还是一定能够金榜题名,前途远大的人。” 谢景衣不言语了。 “说这个也没有意思,我并不中意于他,也无意进国公府的大门。我们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我需要靠山,他需要有人赚钱,就是这么简单。二姐姐还不知道我,倘若我当真想嫁谁,谁又拦得住?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想法。” 谢景音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能想得通透,真是太好了。表哥待你很好,你怎么不愿意嫁给表哥?” 谢景衣摇了摇头,“同我并非一路之人,不做考虑。” 谢景音没有多劝,只是拉着谢景衣的手,静静的跪在那里。 谢景衣却是有些沮丧,她恼怒的并非是谢景音说她只能给柴祐琛做妾这件事。 而是她一直以为,她同柴祐琛是官家的左膀右臂,既然是左膀右臂,那就是平等的,是站在同一个高度的。 可原来,并不是。 光是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个上辈子简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自然而然的有些伤感起来。 其实,这些,她又何尝不知晓呢? 是以一开始不知道柴祐琛也重生了的时候,她把他当小公爷供着。 后来知晓了,反倒争锋相对起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谢景衣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三姐妹一瘸一拐的各自回了小院歇了不提。 翟氏将她们在家中一连关了三日,等到了杭州彻底放晴,那正阳街的是是非非平淡了下去,这才放了她们出门。 才几日的光景,大街小巷的桃花树便生出了绿叶儿,花已经被打落进了泥了,同前一阵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正阳街一处有名的茶楼里,这里最近来了一群游方者,在这里唱诸宫调。 谢景衣早早的便让门上来这里定了雅室,姐妹几日径直的上了二楼。 二楼乃是一间间隔开的雅室,因为有唱曲儿的,雅室并没有门,只挂了珠帘隔开,想要看戏的,将那珠帘挂往两边便是。 “这不是谢家的三娘子么?你倒是乐得悠闲,这不要颜面傍上了高枝,果然是不同的。” 谢景衣正想唤小二来要茶点,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只见门口站在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妇人,她看上去一脸严肃,嘴却尖酸又刻薄,这人她认得,乃是刘仓司夫人李氏,也就是那李老头子的亲闺女。她一左一右,站在消瘦了许多的刘清清,同涨红了脸的刘莹莹。 谢景衣闻言一笑,“你这婆子,早便叫你送茶点来,怎地这么慢,这大戏都要开始了。” 刘夫人一听,立马冲了进来,“竖子狂妄,你气得我阿爹卧病在床,坑得我家血本无归,竟然还敢如此放肆羞辱我?” 谢景衣一愣,惶恐道,“请问您是?您生得好生面熟,小女好似在哪里见过,还当是这茶楼煮茶的婆子。若是得罪了,还望海涵,不知您是哪家的夫人?” 刘夫人啪啪啪的鼓了三次掌,“早就听闻谢三娘子牙尖嘴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也别装了,我乃是是刘仓司夫人,那李家布坊的东家,正是我阿爹。” 谢景衣恍然大悟,“久仰久仰,相逢就是缘分,既然来茶楼,那就都是来找乐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夫人坐下喝杯茶不?” 刘夫人抬起手来,就想朝着谢景衣扇过来,那手举在了半空中,就听到一旁的刘清清不耐烦的说道,“阿娘,有人来了!” 刘夫人手一顿,她闹的动静太响,引得隔壁雅室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再一看谢景衣,她恨不得又抬起手,真抽下去。 只见之前还嚣张无比谢三娘子,如今摇曳得如风中的小白花,她眼眶红红的,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刘夫人,有话好好说,作甚要打人呢?你阿爹生病的确是件伤心事,你伺候久了来看诸宫调调解一番便是,怎么还拿无辜小辈撒气?” “那日在场的人都瞧见了,你阿爹污蔑于我,我解释了一番,然后便走了,走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当真同我毫无关系。您是长辈,若是非要打我,我家教甚严,做不出扯头花互殴这等野蛮之事。还请夫人尊重他人,也请夫人自重。” 刘夫人怒极反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你以为傍上了齐国公府,便当真可以无法无天了么?柴祐琛是何等人物,像你在他眼中,便是提鞋都不配。” 谢景衣垂下了眸,那李老头莫不是要被她气得一命归西了,不然这刘夫人今日怎么跟疯狗似的,逮着她咬呢? 第六十四章 二姐威武 谢景衣想着,手紧了紧。 那日谢景音在祠堂已经扎了她心窝子,可没有办法,那个是她阿姐,目的也是为了她好。 可眼前这个咄咄逼人口出秽言的老妖婆,她可犯不着客气。 她想着,抬起头来,就看到头顶上一片阴影袭来,只见柴祐琛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淡淡的说道,“不是说好了今日咱们分红么?你倒好,来喝茶了。你调的那几个色很好,我阿爹说作坊里染出来了,把那个青灰色先给他拿一匹。” 他说着,头也没有动,余光瞥了一旁的刘仓司夫人一眼,“来壶茶水,要芸豆糕,少糖。”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刘仓司气得再也绷不住了,怒吼道,“狗男女欺人太甚!” 她一说完,自觉不妥当,又阴沉着脸不言语了。 谢景衣伸出手来,指了指柴祐琛,“男”,又指了指自己,“女”,然后指向了刘仓司夫人,“狗,在哪里?” 刘夫人见今日已经撕破脸,索性抬起手来,对着谢景衣一耳光扇去,手才刚抬起来,就被人牢牢的抓住了。 这驾着她胳膊的,乃是柴祐琛的两根手指。 而抓住她手腕的,则是一脸怒气的谢景音,“夫人年纪一把大,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们好好在这里喝茶,没有招你没有惹你,你上来就欺负我阿妹,是什么个意思?当我们家人好欺负是不是?” “我阿娘对我说,女子生活不易,便是再生气,也不能随意辱她人清白。我阿妹不过是一个刚刚十三岁的小孩子,你在她跟前说这些污言秽语,也不嫌害臊。” “也不晓得是哪个好教养,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同人相亲的。更不晓得是哪个,乘着别人原配夫人尸骨未寒,就匆匆忙忙的嫁进去给人家当续弦的。自己个不要脸,还当别人不要脸不是!” 谢景音嗓门大,这劈头盖脸的一通骂,震得刘夫人有些发懵。 “我阿妹调得一手好颜色,专供给柴二公子的天布坊,分得一点小钱,原本乃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怎么到了夫人嘴里,就成了这么龌龊之事?夫人这么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柴夫人,不是刘夫人呢!” 谢景衣激动的抓住了谢景音的衣角,一种女儿长大了,能干了,老母亲太欣慰之感油然而生。 再一看一旁如遭雷击的柴祐琛,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二姐姐,打今儿个起,柴祐琛欺负我,我就关门放二姐! 刘夫人回过神来,脸色微变,转头看了一眼刘莹莹,皱了皱眉头,“清清,咱们走了。” 刘夫人走了,谢家三姐妹也没有留在这里给人当猴子看的兴趣,跟着走了出去。 临到门口,谢景娴问道,“三囡不是要同柴二公子分红么?这就同我们回去了。” 谢景衣同谢景音对视了一眼,都笑出了声,谢景娴的脸瞬间就红了,她跺了跺脚,上了马车。 谢景衣回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口的柴祐琛,对着他挥了挥手,柴祐琛微微颔首,一转身,领着柴贵从旁去了。 姐妹三人上了马车,虽然今日阳光正好,但她们也无心继续逛下去了。 “大姐,那一看就是柴二公子在帮咱们阿妹气那个刘夫人呢!我真是恨,恨不能把他们家做的龌龊事,全部都揭露出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害人在先,竟然还倒打一耙……啊!” 谢景音说着,马车一晃,她差点儿没有摔出去,幸亏谢景衣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怎么回事?”谢景衣问道。 “有人拦住了马,是刘家大娘子。” 马车夫的话音刚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快速的冲了上来,正是那刘莹莹。 刘莹莹红着眼睛,着急的抓住了谢景音的手,“谢家二娘子,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当年的事,什么叫我阿娘尸骨未寒,李氏就嫁进门去?明明,明明是我一岁之后,她才嫁进去的。” 见谢景音盯着她的手瞧,她立马缩了回去,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待见我,可是我是当真很想知道我阿娘的点点滴滴,我外祖父外祖母都三缄其口,来了杭州,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同我说,你告诉我好不好?” 谢景音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才多少岁?你阿娘去的时候,我都还没有生出来,如何知晓?我就是在宴会上,听人提过一嘴,说李夫人同你阿爹是两情相悦,才成亲的。短短一年时间,又是相悦,又是婚嫁的,我那么说,应该没有错。” “旁的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你应该问你阿娘身边的旧仆才对,总不能没有一个忠心的吧?” 刘莹莹凄惨一笑,“我阿娘以前身边的旧人,全都死了。” 谢景音一惊,捂住了嘴,拼命的摇了摇头,“那我们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刘大娘子,请回。” 刘莹莹看了谢景衣一眼,咬了咬嘴唇,准备下马车。 “不要把心思用在我家人身上,刘莹莹。你知道些什么,在做什么,咱们心知肚明,若是有下一次,不要怪我。” 刘莹莹脊背一僵,抓住马车门框的手指泛白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跳下了马车。 谢景音一头雾水的看向了谢景衣,“怎么回事?你别同她沾上了,虽然她没有刘夫人那么讨嫌,但也是姓刘的,现在我瞧见姓刘的同姓李的就恼火!” 谢景衣笑了笑,一把搂住了谢景音的胳膊,“二姐姐今日可真是威武霸气。” 谢景音抬了抬下巴,“唉,我这么貌美如花,若是被你的恶名拖累了,嫁不了好人家,岂不是可惜?” “二姐姐!”谢景衣无语了。 “我是姐姐呢,就应该护着你。”谢景音小声的说道。 谢景衣鼻头一酸,轻轻道,“嗯。那个刘莹莹她阿娘的事,你当真不知道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杭州城里,只要生得好看的小娘子,祖宗八代的事情,慧知姐姐都知道。慧知姐姐知道,那我也就知道,可她生得不够好看,我自然是不知道了。” 谢景衣竖起了大拇指,这个时候,一旁的青萍弱弱的插嘴道,“小娘,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第六十五章 夜探粮仓 谢景音拿起一块点心,一股脑儿塞进了自己嘴里,含混不清的催促道,“快说,你快说。” 青萍小声道,“来我们府上那个倒夜香的婆子,以前就是在刘家伺候的。之前刘大娘子很可怜的事情,也都是她同我们说的。她说当年,如今的刘夫人,在原配十月怀胎的时候,就同刘大官人好上了。” 见谢景衣一脸震惊,青萍红着脸说道,“之前不说,是怕污了小娘的耳朵。” 谢景衣闻言心中吐糟,你还能比一个嬷嬷更污? 后宫佳丽三千,老娘什么样的狗事没有见过? “听说那时候,还有人在西湖边见过他们呢。那婆子说,那时候刘大官人任上出了什么问题,四处求人,但是当时的原配夫人娘家乃是清流之家,不光拿不出钱来,那边的老爷子,还十分硬气的把刘大官人赶出来了。” “如今的刘夫人李氏,拿了好大一笔钱出来,帮助刘大官人渡过了难关。原配夫人亲口允诺,让她嫁进来做二房夫人,可不久,原配夫人生了刘莹莹就死了。刘老爷把刘莹莹送走之后,就迎了李氏夫人进门。”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女子因为生产而亡的十分之多,其中虽然有可疑,但也并不能证明,李氏下了狠手。 但从李家的行事作风,还有刘莹莹的报复行为来看,刘仓司原配的死,八成是有蹊跷的。 是的,谢景衣并不相信,刘莹莹对于这些一无所知。 因为她若是一无所知,就不会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恨不得他们全家一块儿坠下地狱,永不超生。 “你可知道那任上出了什么事?” 青萍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旁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关于粮的事情,说当时原配刘夫人劝了好多次,可刘大官人就是不听。旁的她也不知道了,刘夫人进门之后,她就被发卖了。” 谢景衣听了索然无味,就这些? 若是让她来编,她能编个山路十八弯,荡气回肠红杏出墙来…… 不过关于粮啊,刘莹莹提示了她粮仓有问题。 姐妹三人回了府,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省得翟氏又暴怒罚她们跪祠堂。 待到月黑风高之时,一个人影悄悄的溜出了府,留下青萍欲哭无泪,小娘,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谢景衣戴着兜帽出了狗洞,便瞧见站在一旁等着柴祐琛,他背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一般。 “咳咳。”谢景衣轻轻的咳了两声。 柴祐琛睁开眼睛来,“走了。这几日我查到刘仓司曾经开过一家米粮铺子,拿粮仓里的新米去卖,又转手挪一些便宜的虫米进来。当时的杭州知州乃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他收到风声之后,暗中调查。但不知道是谁,透露给了刘仓司知晓。” “是李家拿了大笔的银钱出来。后来,那米粮铺子,便改放到了李氏一个远方亲族的名下。杭州知州并未查到任何有用的证据,加上他任期到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刘仓司在这个位置之后,那铺子也跟着开到了杭州城来,现如今乃是杭州城第一大粮商。” 谢景衣恍然大悟,“我查到刘仓司在知县任上出过问题,四处求财,而且同粮有关,倒是没有想到,他如此的猖獗。” 柴祐琛点了点头,“朝廷推行新法,但是刘仓司去年收了冬粮之后,便挪出来变卖,尚未来得及填补。但是如今青苗要放贷,他周转不开,拿了李家许多钱财。这也就是为什么,姓李的老头子铤而走险,抓了你二姐来胁迫你。” “原来如此,李家原本就被拿走了不少现银,再被我一骗,更是雪上加霜,所以李老爷气晕了,刘夫人李氏简直快要疯魔了。”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快步的跟上了柴祐琛。 她之前就觉得古怪,李家好歹也是数代富裕,怎么可能眼皮子这样浅,出了几个新色儿,就做出这等不理智之事。 虽然说刘仓司的职位比较高,但是她阿爹好歹也是一州通判,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得罪的。 柴祐琛又走了几步,翻身上了马,对着谢景衣伸出手来。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都给你赚了多少钱了?你就不能大气一点,也给我弄一匹马?” 柴祐琛弯下来,伸手一捞,便将谢景衣捞到了自己身前,“太矮,跳不上马,何必浪费?” 谢景衣觉得自己简直凶猛气短,她抬起手来,一个肘击打到了柴祐琛的胸口上,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撞在了石头上,都要骨裂了。 “你怎么跟一堵墙一样?”谢景衣揉了揉自己的手肘。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虽然他没有笑,但是谢景衣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愉悦。 “是你身后,永远都不会倒的墙。” 谢景衣哂笑出声,“明明上辈子就倒了,不光墙倒了,连房子都塌了。” 柴祐琛声音一沉,“这辈子不会了。” 谢景衣感觉到后脑勺喷来的热气,不自在的往前挪了挪,“对了,李氏有可能害死了刘莹莹的生母,才嫁进李家做填房。” “不足为奇。李家抓了你阿姐之后,我又去查了他们家,他们不是头一次干这样的事情了,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了不少小作坊出卖自己家祖传的图纸配方之类的东西。期间一共逼死了四人。” 谢景衣的手紧了紧,大陈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国弱民穷。 “在这里下”,柴祐琛说着,跳了下来,不等谢景衣回答,又是一个大手,将她捞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谢景衣拍了拍裙角上的土,“你让我想起了我爹,我小时候,爹就是这样抱我的。” 柴祐琛牵着马的手一僵,心中复杂得难以言喻。 谢景衣果然是没有心的人,若是旁人,早就含羞带怯,发出鸡鸣声了。 她竟然说,他像她爹!爹! 前头不远,便是两浙路最大的粮仓了,再往前去,马蹄声太响,容易让人警觉,是以得将马藏起来,然后两人悄悄的潜过去。 谢景衣往前走了几步,见柴祐琛磨磨蹭蹭的,不耐烦道,“快些。” 柴祐琛目光变得幽深,“知道了,乖女儿。” 说完,走了过来。 谢景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骂他占人便宜不要脸,就听到柴祐琛说道,“小心打更人,不要说话了。” 。 第六十六章 厚颜无耻 谢景衣憋了一肚子气,只不过眼前大事要紧。 来日方才,还怕你没机会叫我娘? 柴祐琛跟在谢景衣身后,只能瞧见她黑漆漆的后脑勺儿,自是不知道前头这人脑袋里正在盘算这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专门寻了那墙角根阴影处走,脚步轻盈得像是两只夜晚出来捕食的猫儿。 打更人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更,有气无力的嚷嚷着,“柳絮纷飞,小心火烛。” 走了不多远,便到了那粮仓围的一个角落处,柴祐琛打了个手势,谢景衣立马站到了他的身后来。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并未听到里头有什么动响,对着谢景衣点了点头。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爪来,纵身上了墙头,谢景衣对手呵了口气,拽着铁爪垂下来的绳子,爬了上去。 一开始还有些生疏,险些没有跌下来,但爬了几回,便找到了上辈子的感觉,三两下就上去了。 柴祐琛没有说话,将爪子收进怀中,伸手一捞,带着谢景衣下了墙头。 这粮仓十分的大,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而中间,便是一间间的仓库。 三五不时的有佩刀的仓库守卫,走来走去的。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往里头去了几间,按照宫里弄虚作假的经验,一般前头的几间,为了防止有人突袭,都是装满的,真正有问题的,往往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中间地带。 谢景衣走在前头,吸了吸鼻子,指了指其中一间,柴祐琛没有任何质疑,一个转身,戒备起来。 谢景衣快速的取下自己耳朵上戴着的耳坠,插进了锁中,轻轻一拧,锁开了。 那熟练老道的手法,简直像是打出生便一日开锁八百回。 柴祐琛丝毫没有惊讶,毕竟谢景衣上辈子是帮着官家偷开太后库房的彪悍人。 往事太过奇葩,此刻并无时间多想。 门打开了。 谢景衣打了个手势,点燃了火折子,柴祐琛四下里看了看,确定的确是没有几个认真巡逻的人,这才走了进去。 令他们意外的是,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一包包的粮食。 “怎么回事,是满的啊?可是我闻着这屋子里没有啥米味,所以才选的这一间。” 柴祐琛看向了谢景衣,“狗鼻子也有不灵的时候。” 谢景衣刚要跳脚,就看到柴祐琛拿起手中的剑,将其中的一袋划开了一道口子,伸进手去一掏。 “看看这是什么?” 谢景衣走近一看,只见柴祐琛手中全是一把把的谷壳,一颗米都没有。 她想着,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又寻了另外一袋划开来看,伸手一掏,用鼻子闻了闻,来不及细看,就慌忙冲着柴祐琛喊道,“不好,快走,这谷壳泡过油了。” 柴祐琛朝门口看了眼,转身朝着谢景衣跑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就往外冲,来到门口,谢景衣可劲的拽了拽,失望的摇了摇头,“门锁住了,咱们中计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火攻。” 他的话音刚落,二人便闻到了一股烧糊的味道。 “都说柴二公子同谢三娘子都是聪明人,可我见并非如此。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二人无官职在身,便是抓了我的小辫子,也没有办法加官进爵,又何苦来哉?” “不要同我说,你们是为了惩奸除恶。你们年纪还小,光凭这个,又如何能够判定,什么是奸,什么是忠?又如何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无可奈何?” “你们既然无利可图,就不要损人利己了。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也不忍心这么早就夭折了,不如你们发誓,今日之事就当没有瞧见,我便放你们走如何?” 柴祐琛刚要出言相怼,便感觉自己的唇上一凉,一只白嫩的小手覆盖了上来。 他瞳孔猛的一缩,往一旁看去,只见谢景衣正垫着脚,歪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副你丫的给我闭嘴的模样。 他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又硬梗着脖子不动了。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这个人,男人就是这样,能伸不能曲,关键时刻掉链子,脸面总是能找回来的,但是命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刘仓司,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啊。咱们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们就是气不过,你那老丈人太不干人事了。我们天布坊赚点小钱钱容易么,他非使那下作手段来断我们财路。” “这便罢了,您夫人还当众羞辱柴二公子,我们被人打了脸了,总不能不找回场子来不是……” 刘仓司笑出了声,“我那老丈人商户出身,没有见识,得罪了二位,但你们不也报复回去了么?按我说,和气生财,我也无意同齐国公府为敌,只要两位发个誓,今日之事绝对不透露半句,那我就开门放二位离开。可想好了,我这火把一扔,粮仓就燃了。” “到时候粮仓没有了,你们又死在里头,有人背锅,我可是清清白白就脱了身。” 谢景衣给柴祐琛使了个眼色,嘿嘿一笑,“没问题,我发誓,保证啥也不说。” 她说着,压低了自己的声线,“我发誓,不会透露半个字。” 柴祐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衣,若不是他自己就站在这里,嘴被人牢牢的捂着,他都要以为,这几个字,是他说的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谢景衣的手一松,柴祐琛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抬脚飞奔出了门,一脚踹倒一个,将谢景衣往身后一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天空放响了信号。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刘仓司脸色大变,“竖子言而无信,当诛!” 谢景衣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呸呸,我们哪里言而无信了?你耳聋了?我们透露了半句吗?不过是放了个烟火罢了,哪里违背了誓言?哦,忘记跟你说了,两个誓都是我发的,我不可以透露,柴祐琛是可以透露的。” “你!”刘仓司简直要气绝了,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大家闺秀宁折不弯的骨气?没有!说一不二的霸气?没有! “放火,快放火!杀了他们不要留活口。不然在场的都是一个死字”,刘仓司大手一挥,那些巡逻的兵士便拔刀袭来。 。 第六十七章 何时上路 柴祐琛并不慌张。 齐国公虽然是正正经经的科举出身,但是大陈文臣常常领兵,是以对于习武之事,亦是非常热衷。 柴祐琛的长兄病弱,又同齐国公不亲近,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柴祐琛一人可供他磋磨。 柴祐琛手中长剑一抖,挽出几个剑花,密实的将谢景衣护在了身后。 谢景衣见缝插 《衣手遮天》第六十七章 何时上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太可恶了 刘不休这才注意到她一身白,披麻戴孝宛若送葬,终于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莹莹,你知道了为何不告诉阿爹。阿爹最珍视的便是你啊!” 刘莹莹哈哈的笑出了眼泪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最珍视的人是我?你自是一家子齐齐整整舒舒坦坦,可将我扔得老远寄人篱下,你说你最珍视的人是我?” “舅母尖酸又刻薄,处处瞧不上我这个吃白饭的。你们山珍海味胡吃海喝的时候,我在舅家啃窝窝头;你闺女刘清清穿金戴银受尽宠爱的时候,我在给表兄端洗脚水……” “我年近十九岁,没有看过一日烟火,没有享受过一日宠爱,回来杭州之前,我连葡萄是什么味儿的,都不知晓。我的人生里,只有瘫痪在床的祖母,只有无尽的苦难。就这样,你说最珍视的人是我?” “怎么办,这种珍视,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呢!” 刘不休一愣,“不能够啊,为什么会这样?我年年都给了你用度,你舅父舅母以前都十分疼爱你母亲,我以为……你阿娘同我,乃是少年夫妻,她为人清正,而我却走了岔路,自觉羞愧不已。” “那时候你才这么大”,刘不休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小脸白白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镜子一样,我一瞧,便难过不已……” 刘莹莹的嘴唇抖了抖,“没有用了,阿爹,倘若十年之前,你同我说这些,我会痛哭。可是我现在只想笑,今儿个可是我活了十九载最高兴的时候。阿爹你倒了,李家也倒了,全完了。” “活在地狱里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共沉沦。阿爹你若是疼爱于我,死后替我黄泉引路,可好?” 刘莹莹说得诡异,谢景衣只觉得自己个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不喜欢刘莹莹,因为透过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谢景衣想着,叹了口气,她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上辈子在外人眼中,她是否也像刘莹莹一般,让人觉得面目狰狞。 “你很好。”谢景衣扭过头去,便瞧见柴祐琛认真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柴祐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哪里有这么厉害?想太多了。” 谢景衣脸颊一鼓,哼了一声,刚想抬脚踹,却发现一旁的谢保林正睁圆了眼睛,像一只愤怒的青蛙,盯着她。 谢景衣赶紧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齐国公见刘不休父女二人不言语了,大手一挥,将刘不休抓了起来,带了下去。 然后笑眯眯的朝着柴祐琛同谢景衣走了过来,“二郎啊,你还傻愣着做什么,我同你谢伯父都还有公务在身,分身乏术,你先把景衣送回去。” “知道了阿爹,谢伯父,那我先送三囡回去了。” 谢保林瞪了谢景衣一眼,做了个回头找你算账的口型,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们今晚确实还不能休息,还有粮仓要清点,还有其他相关涉案的人要抓。 这不是一件小事,可以说是整个杭州今年来最大的地震了,谢景衣同柴祐琛并未有官职在身,在这里的确是不合适。 谢景衣行了礼,垂头丧气的跟在柴祐琛背后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头嘭的一声,撞在了前头的人背上,“你怎么不走了?头都撞破了好吗?” “你为何会模仿我的声音?”柴祐琛有些忐忑的问道。 谢景衣一拍脑门,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段时日,许多美人都给你抛媚眼儿,给你送衣送袜?还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柴祐琛脸一黑,一瞬间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你还真会揣测上意。” 谢景衣笑得越发厉害,“那怎么叫揣测上意,我是受上意指使。有人见不得你孤零零的一个,一开口就怼得小娘子恨不得悬梁自尽。特别派了整个大陈国最会拍彩虹屁的我,伪装成你夸人啊!” “我们为了你的子孙后代,可真是操碎了心!唉,我苦练了好久呢。” 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便是更夫也瞧着粮仓里的动静,吓得不敢往这边来了。 谢景衣说着,清了清嗓子,学着柴祐琛的声音说道:“听闻曹二娘秀外慧中……” “谢景衣!”柴祐琛声音难得的急促起来,愤怒的喊道。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柴祐琛虽然喜欢怼人,但是却很少高声说话,更是很少会发脾气,现下看起来,倒是真生气了。 “不过就是玩笑而已,好心当作驴肝肺!到最后,不是一个都没有成么?这你也生气?你看,我练就这本领,今日不是起了大作用。” 柴祐琛气得肝疼,世间怎么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呢! “管好你自己个吧,你不也一样,打娘胎里出来就独一个!裴……”说道裴字,他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个能够听见,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模样。 “当谁想管你啊,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同你怎么一样,女子若是嫁人,那都过的什么日子,上伺候公婆,中伺候丈夫,下伺候儿女,简直是万丈深渊。” “郎君娶妻,那是上到父母,中到自己,下到子女,统统可以交给妻子,轻轻松松撒手不管了,简直是漫步云端。替你招亲,那叫恩宠;提我招亲,那叫报仇。” “岂能混为一谈?我为那人殚精竭虑,他还要害我的话,也太不厚道了吧?” 柴祐琛的脚步一顿,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你……你不想嫁人?” 谢景衣摇了摇头,“恨不为男儿身,只想娶妻,不想嫁人!” “以前也没有想过?”柴祐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他的手背在身后,手指握紧。 谢景衣一愣,自是知晓柴祐琛说的以前是上辈子,点了点头,“从未改变。” 柴祐琛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他觉得,一定有人在他的心中,做了一碗糖醋鱼。要不,他怎么觉得,又甜又酸,简直不可理喻。 心酸的是,谢景衣从未把他放在心上,甜的是,她也没有把裴少都放在心上。 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恶了! 第六十九章 错过 柴祐琛嘴角轻轻上扬,随即又脸色一变,快速的将脸拉了下来。 太卑微了,太卑微了! 他竟然因为谢景衣说的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感到甜蜜! “我看见马了,不过旁边好像有两个人,哇,看那素衣,是刘莹莹,对面那个是哪个,你能看清楚吗?” 柴祐琛想着,就发现谢景衣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他的前头去了,趴在墙角,探着脑袋,一拱一拱的往外偷看。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跟了上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在他的马旁边,站在两个人。 “应该是那个讨厌的王小郎。” “王小郎人挺好的,怎么就惹你讨厌了。”谢景衣无语的小声反驳道。 柴祐琛没有出声。 马后的二人说着话,刘莹莹手舞足蹈的,看上去颇为激动,王小郎站在对面,动了动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开了,刘莹莹蹲了下来,掩着面嚎啕大哭起来。 谢景衣有些唏嘘,刚才刘莹莹在亲身父亲跟前,可是刚得很,也没有像这样哭。 “蠢马!”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她原想等着刘莹莹走了之后再过去,却不想那正吃着草的马一扭头,瞧见了她,欢快的嘶鸣了起来。 刘莹莹听到了动响,快速的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看了过来,“你都听到了。” 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听到个屁,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好吗? 刘莹莹吸了吸鼻子,“你既然都听到了,我也不瞒你了,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能为我阿娘报仇,也多亏了你们,谢谢了。” “你果然是一早瞄准我来的。”谢景衣不高兴的看了过去。 刘莹莹很诚实,“我从外祖父家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对年迈的老仆跟随。行到青山村附近,遇到了一群歹徒。我的两个老仆都惨遭贼人毒手,我吓得要命,滚到了半山腰,被王小郎救了。” “你没有想错,就是后来你们遇到的匪徒。我亲眼瞧见,柴祐琛来救你,他对你言听计从,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可见把你放在心上。当我打听到他是齐国公之子后,我便打定了主意,通过你,来完成我的计划。” 谢景衣觉得自己耳聋了,言听计从?明明是针锋相对! 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明明是鄙视之情满出江河! 年纪轻轻就眼瞎,要不得啊!刘莹莹! 刘莹莹同谢景衣当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她小脸一红,声音小了几分,“当时我衣衫褴褛,被王小郎救了,他说,他说要娶我……” 刘莹莹说着,又低落了起来,那模样,竟然有几分癫狂。 “可能,这是我这一辈,唯一一个可以获得幸福的机会了,可都被我亲手搞砸了。” “齐国公家宴会的那一日,是我故意推了刘清清下水的。不对,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我是在李氏的强迫之下,推刘清清下水的。她想要刘不休更进一步,将刘清清送进齐国公府。” “但刘清清若是自己个跳下去,被人瞧见了,难免有说辞,于是便威胁我,让我推她下水。她想得倒是美,说柴二公子是东主,会出来接待同他年龄相仿的宾客,要我趁着他离湖边近的时候,推刘清清下水。” “然后佯装慌乱,把柴二公子也撞下水去,他是少东主,岂能见死不救?就算没有见死不久,刘清清被他看了,也是要进府的……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故意趁着没有人来的时候,就把她推下去了。” 谢景衣瞥了一眼柴祐琛,造孽啊,造孽啊! 这简直就是一个香饽饽肉,各路妖精都等着吃啊! “我就是想看着她难堪,看着这件事不可收场,若是淹死了,更是大快人心。可我没有想到,这一切都被王小郎看在眼中了,我更没有想到,他会下去救刘清清……” “他是一个好人,是我害了他,要娶刘清清那样的女人!” 刘莹莹说道这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并没有说她之前同王小郎说了些什么。 可谢景衣想着王小郎的摇头,想着刘莹莹的眼泪,便能猜出个三四五六来,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刘莹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她穿着一身重孝,走在这孤寂的大街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寥。 谢景衣不知道刘莹莹有没有后悔过,这只有她自己知晓。 “走了。” 翻身上了马的柴祐琛伸出手来,催促道。 谢景衣哦了一声,翻身上了马背,与来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她坐在了柴祐琛的后背。 马蹄声敲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 “你饿了吗?”谢景衣问道,“我知道前头有一家不打烊的小店,卖的羊汤可香了。” “都快把马压垮了,还吃?” 谢景衣闻言对着柴祐琛的后背就是一拳,“我再吃一头牛,也没有你重好吗?” 柴祐琛斜了一眼谢景衣的腿,看得她往后缩了缩,“看什么看?” “也是,再吃一头牛,也弥补不了短了三尺的腿!” 擦!谢景衣恨不得立即翻身下马,可一想到,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自己个手回去岂不是找累?便又忍了下来,小女子能屈能伸,脸皮厚是成功之人的传统美德! “嗯,你腿长三丈有八,螳螂都甘拜下风!” “那也比你的小猪蹄子强!”柴祐琛语气淡淡,说的话可不淡淡。 谢景衣怒极反笑,“我年纪小,还且有得长。不像你,脸僵了,可是长不好了。” 柴祐琛扭过头来,“你还会不会长?你自己个心里没点数,不要自欺欺人了。还有,你哪里来的信心,同我比脸?当然了,要是比谁的脸圆,谁的脸大,我自是比不过你!” “柴祐琛!”谢景衣觉得自己的声音可以爆破了。 “唉!”柴祐琛应了一声,反手递给了谢景衣一个纸袋,“吃吧,也不差更胖一点了。” 谢景衣打开一看,里头放着几块挤变形了的蜜饯,她拿了一块塞在嘴里,“哎呀,该不是你去钱塘带来的吧,还能吃吗?夜黑风高的,我也瞧不见有没有长毛。所以这个和那个铁爪揣在一起了吗,都被挤憋了。不是我说,真的不怎么甜,酸不拉几的,果子不行啊!” 柴祐琛无语了,没有见过吃了西瓜还甩皮的! “不好吃就不……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景衣塞了一块蜜饯,“你尝尝,没有骗你,真的酸到倒牙,你确定没有坏吗?” 。 第七十章 一晃三月 柴祐琛含着那蜜饯,当真是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谢景衣可真实诚,这蜜饯一点儿也不甜,酸得像是未熟的青桔儿,让人牙疼。 柴祐琛强忍着不适,将这蜜饯囫囵吞了下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在此番谢景衣是坐在他身后的,不然一脸的囧像就要被瞧见了,“不酸啊!很甜!” 谢景衣憋了笑, 《衣手遮天》第七十章 一晃三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方嬷嬷 谢景衣乖巧的点了点头,啊哈,她可是嬷嬷头子,能教导她的嬷嬷?她觉得没有。 方嬷嬷的家在钱塘县城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同屋瓦都是簇新的,显然刚换不久。门口种着一棵上了年头的大柳树,青枝绿叶的,让人一下子觉得凉爽起来。 在门的侧边,挂着一块小竹板儿,上头简简单单的刻着方宅二字的。 谢景衣率先下了马车,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来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伸出脑袋来,好奇的问道,“小娘子敲我家门,可有事?” 此刻翟氏也在谢景娴同谢景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忙笑着回道,“我们从杭州城来,想请方嬷嬷执教。” 那妇人有些为难,“你们已经是来的第三拨人了,我家主人就是图个清静,无意出门。” 翟氏一愣,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了。 谢景衣忙上前一步,笑道,“我们绝无强人所难之意。只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我阿娘有孕在身,不知可否问主家一声,让我们进去借口水喝。” 妇人有些迟疑,扭过头去,门后传来的一阵叹息声,“让她们进来罢。” 谢景衣笑着道了谢,扶着翟氏便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院子,一个穿着青色布衣,戴着草帽的老嬷嬷,正蹲在地上种着花儿。 她的一双手,白嫩又干净,便是在忙地里的活,指甲里也半点泥土都没有。 衣衫浆洗得十分的硬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显然以前在宫中,并非是做粗使活计的人,谢景衣这样想着,认真了起来,指不定这次,当真能够为谢景娴同谢景衣,请到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 方嬷嬷笑了笑,既不亲热也不生疏,让谢景衣瞧着十分的亲切,这不就是宫中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嬷嬷的假笑么? 想当年,她能这样笑上一天。 “几位请里面喝茶吧,待喝完了茶,便请回吧。老婆子没有什么本事,年纪又大了,只想种种花养养猫,还望夫人体恤。” 翟氏有些失望,“嬷嬷,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哪怕是一年半载也好,我这三个闺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想着,能让她们多学一些本事,日后嫁了人,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我也不指望她们嫁高门大户,就担心她们被人欺负了去。嬷嬷替我点拨一二,我便感激不尽了。还望嬷嬷成全。” 方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家三位小娘个个生得好……” 方嬷嬷的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了刚刚进门的谢景音,晃了一下神,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接着说道,“看着又聪慧,今后一定会有好前程的。天气炎热,我煮了一些清热解暑的茶,诸位尝尝。” 她说着,站在门口伸出手来,示意翟氏先请。 翟氏无奈,一家子人进了门。 方嬷嬷站在门口,看着谢景衣的背影,又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跟了进去落座,“夫人家中可是已经有了嬷嬷了?” 翟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并未曾有,几个孩子都被我养得什么都不知晓,可愁死个人了。” 方嬷嬷抿了抿嘴唇,偷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神态自若,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章法,绝非小门小户能够养出来的,心下更是古怪起来。 “嬷嬷,我有些内急,不知嬷嬷可否引我去净房。”一杯茶没有多少时间,翟氏还没有想好如何打动方嬷嬷,茶盏便已经见了底,谢景衣只好插嘴道。 方嬷嬷点了点头,随着谢景衣出了门。 穿过一道垂花门,往里头走,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头的荷花开得香气浓郁,在荷花池的旁边,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凉亭。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娘不想出恭吧,可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老婆子说。”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见多识光,我的一点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嬷嬷,是我班门弄斧了。” 方嬷嬷摇了摇头,“小娘子聪慧,不过我年纪大了,只想安度晚年,小娘子不用再劝说了。” 谢景衣也跟着摇了摇头,“嬷嬷明明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方嬷嬷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这附近住着的,都是小富之家,我一路看来,并无哪家门上挂牌。若寻人多半是说,某某巷第几家,门前有棵大柳树之类的话。但是嬷嬷家门口,清清楚楚的挂着方宅,好似生怕旁人寻不着一般。” “嬷嬷教导下人多年,那开门的仆妇,不应该说出,已经是来的第三家了,不过是想让来人紧张起来;而这个第三家,也很有意思……倘若你真想一个人隐居闹市,又何必把自己的身份给放出来,悄无声息的来了杭州,自己择处而居,岂不幽静。” “嬷嬷若是当真在那门口种花,又岂会蹲下许久,衣服连半个褶子都没有?想来,在寻找合心意的有缘人罢了。” 通常而言,宫中的嬷嬷到这个年纪放出来,不但是举目无亲,更是早就不适应平头百姓的生活了。有积蓄还好,若是没有,更是举步维艰。 是以有一部分人,都索性寻了那高门大户,继续当教养嬷嬷,若是寻得个不错的靠山,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只可惜,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方嬷嬷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叹了口气,“小娘子家的三个姑娘,大娘子资质凡凡,非当家做主之人;二娘子容姿太盛,其余不足,不知是福是祸;小娘子若是天生天长,嬷嬷我教不了你;若是背后已有名师指点,嬷嬷我不敢教你。” “是以,三位小娘子,都不是我的有缘人。” “嬷嬷何不这样想”,谢景衣随手摘了一支荷叶,当做是伞打了起来,今日日头实在是大,晒得她脑壳都有些不灵光了。 “我大姐姐性子温和,不会苛责下仆,嬷嬷若是只想平平安安的养老,不妨选她;我二姐姐美貌惊人,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未曾见过能与之媲美的?嬷嬷若是想要高进一步,可以选我二姐姐。” “那些雕琢好的了玉器,又岂会将新的玉雕师放在眼中;也就只有璞玉,才会感念再造之恩啊!嬷嬷,我说的可对?” 。 第七十二章 轮到我了 方嬷嬷神色微变,谢景衣便知晓她动了心。 她将那荷叶拿在手中转了转,看向了荷塘,“嬷嬷,一条船上坐着三人,书生同郎中均不会水,可船夫会水不说,还擅长掌舵扬帆。那么即便是遇见了风浪,船也不会翻;即便是穿翻了,有船夫在,书生同郎中,也会平安。” 方嬷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认真的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 眼前的的确是一个身量尚未张开的小姑娘,因着是南地人,说话软中带娇,她站在这里,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侧脸。 怎么看,这都还是一个孩子啊! 方嬷嬷若有所思起来。 谢景衣也不着急,又摘了一支荷花,细细的闻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嬷嬷才说道,“老奴想要跟着二娘子。” 谢景衣甩了甩手中的花,夏日蚊虫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飞虫,沾在花瓣上了,让人有些扫兴。 她扭过头来,对着方嬷嬷眨了眨了眼睛,“那么,该轮到我了。” 方嬷嬷一愣,“小娘子在说什么?” 谢景衣将花同荷叶搭在了一起,半抱在怀中,朝着方嬷嬷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同嬷嬷交了底,现在也轮到嬷嬷同我交底了不是。我家中添人,自然应该知晓那人从何处来,又有何种本事。” “嬷嬷若是选我大姐姐,那我便不多问,可选了我二姐姐,那就是尚且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是从宫中出来的,倘若结了什么仇怨,那我请个教养嬷嬷,岂不是还连带着多了一个仇家。多了仇家不可怕,可我不能连仇家是谁都不知晓吧?” 谢景衣说得毫不客气,但却让人难以反驳。 方嬷嬷有些哑口无言,一直以来,她都想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有资格挑挑拣拣的。 却是没有想过,原本她就是去做仆妇的,哪能不被主家挑拣? 可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狠话,那也得有个三十年吧…… 这才不过三息之间,就翻天又覆地了。 “老奴以前是在先皇宫中伺候的,并非掌宫,只不过是一个打理院子里花草的寻常嬷嬷。旁的本事没有,还算是心细罢了。” 谢景衣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那嬷嬷又有何心愿?我想整个大陈国,你无论给哪家小娘子做掌院嬷嬷,都不可能比之前站在更高的地方了。” 方嬷嬷摇了摇头,“老奴年纪大了,并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我以为我可以安度晚年了,可是不能。” “我想知晓一个故人,到底为何而亡。小娘子且放心,我只要知晓为何就行了,我同她并无深交,更谈不上报仇什么的事情。只不过我问心有愧,若是不弄清楚了,怎么都不得安心。”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绝对不会拖累主家的。” 谢景衣掐了掐手中的荷叶杆儿,将它弄短了一些,“嬷嬷的故人,在京城?那么嬷嬷,为何不留在京城,要千里迢迢的来杭州选人。” 方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我试着寻了一个高门大户,但……就像小娘说的,美玉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拙劣的玉雕师父,请了我去,也不过是挂个教养的名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 “更别提,去打探一个过世数十年的人的秘密了。” …… 谢景衣闻言笑了笑,笑得方嬷嬷有些发慌起来,好像自己的心,都被人看穿了一般。 “嬷嬷可要记住今日誓言。嬷嬷既然教我二姐姐,便连我大姐姐一块儿教了吧。” 方嬷嬷点了点头,“老奴省得。” 谢景衣不再同她纠缠,她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怕是翟氏都要着急得以为她掉进粪坑里了。 方嬷嬷跟着她走到门口,看着翟氏一脸期盼的看着她的时候,方才微微有些后悔起来,造孽啊,她这是中了什么蛊了,任由小娘子说得天花乱坠,将那前程吹上了天,也架不住她阿爹如今还只是一州通判啊! 说句难听的,怕不是她头秃了,牙缺了,黄土埋到脖子那儿了,这一家子还没有进京城呢! 她想着,随意一瞟,瞅见了谢景音那正美得天怒神怨的脸,又有些犹疑起来。 “阿娘,真是太好了,方嬷嬷答应要跟我们回去了呢!” 方嬷嬷正愣着神,就被翟氏紧紧的握住了手,“那当真是太好了。正好咱们茶也喝完了,不若现在便走罢。” 谢景衣见翟氏一副生怕人反悔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她阿娘真是为她们几个操碎了心。 她想着,笑道,“嬷嬷且放心,我们很快就去京城了。阿娘,嬷嬷还有产业呢,你怎么也得让她把自己个家安顿好了,整理了行程,方好来家中。” 方嬷嬷看向了谢景衣,没来由的,便觉得心安起来,三娘子说很快就会去京城,那就很快会去的。 “夫人且放心,老奴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信守承诺。” 翟氏这才松了口气,开心起来,“那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女儿,日后便都交给嬷嬷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方嬷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待将这一家人送上了马车,人走得没了踪影,方嬷嬷这才又跳了起来,哎呀,不对劲啊,她明明就后悔了啊,怎么一下子又答应了!真的是……那小娘子真的是……方嬷嬷叹了口气,“帮我收拾收拾吧,明儿我便要走了,你以后有事情寻我,都要杭州城找谢通判府上。” 之前开门的那仆妇应了声,好奇的问道,“嬷嬷这就下决定了?之前来的那家,官职可更高一些。我听闻这谢通判夫人出身商户,今日一见,果然没有大家夫人的气派……” 方嬷嬷脸色微沉,“我既是要去做人仆妇,就有没有自己个还有人伺候的道理。一会儿你便自家去吧,这宅院我只付了一个月的租钱,到时候主家自然会来收回去的。” “旁人既没有嫌弃我们穷,我们又何必笑别人富。这些日子你伺候我也辛苦了,这些钱你拿回去,好好的置办些家当,你那孩子也能够日子好过一些。” 仆妇高兴的接过了钱,显然没有听明白方嬷嬷的话中话,兴高采烈的去帮方嬷嬷拾掇行李去了。 方嬷嬷转过身去,看着那门,无奈的笑了笑。 虽然舟小,但是掌舵人好,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第七十三章 再见柴祐琛 为了避免翟氏太过劳累动了胎气,一行人在钱塘客栈里休息了一宿,翌日方才启程回杭州城。 坐了太久的马车,翟氏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连谢景衣总是撩开帘子东张西望,都没有力气吼了。 “阿娘,你同姐姐先行回去,我要去铺子里头看看,我几个月没有去,也不知晓,那边捅出了什么篓子来。” 翟氏摆了摆手,“你且去罢,不过别再皮了,万一惹恼你阿爹,他再关你三个月,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阿娘你且放心,肯定不会的。” 要不是柴祐琛那厮坑害她,她会露馅?决计不能啊! 他如今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整个杭州城,她谢景衣还不横着走? …… 待目送翟氏远去,谢景衣彻底的松了一口气,笑得就差没有咧巴嘴。 她可是被整整关了三个月,今年夏日,连一口冰碗都没有吃着,可见谢保林有多狠心。 “阿伯,来三碗冰。” 那卖冰碗的往她身后看了看,忍不住劝阻道,“小娘子,这冰碗寒凉,可不能多吃,三碗你哪里吃得完哟。” 谢景衣摆了摆手,将钱放在了桌子上,“你且放心,我连头牛,都吃得下啦。先帮我把位置留了,我去对面买串糖人来。” 卖冰碗的无奈将钱收了,这天地下没有不做买卖的道理不是。 谢景衣买完糖人回来一瞅,只见之前自己坐的小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穿得乌漆嘛黑宛若乌鸦一般的人。 “小娘子,我说你要三碗冰呐,你二哥来了。” 二哥?她哪里来的二哥? 谢景泽如今在准备春闱,怎么会来这里,她想着往前一蹿,只见柴祐琛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呼噜着她的冰碗。 谢景衣撅了噘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倒是不客气,自己个吃上了。天这么热,你还穿黑的,也不怕被晒死了去。” 一个夏日不见,柴祐琛当真是黑了不少。 柴祐琛见她来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扔给了谢景衣。 “什么东西?”她打开一看,只见里头躺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雕的乃是一只小老虎儿。 “这是木雕许的?你回京城了?”谢景衣有些惊讶,难怪这些日子,从来都不见柴祐琛的身影。 他之前还说,若是她被关了祠堂,便来给她送饭,虽然她没有放在心上。 柴祐琛点了点头,“押送刘不休去京城,我便一起跟着回去了。那老虎雕得太胖,我一瞧,可真像你!” 谢景衣猛的踹了柴祐琛一脚,他脸色一变,脚下却纹丝不动。 谢景衣气归气,但还是欣喜的拿着那老虎摆弄起来。还别说,这老虎瞧上去当真有些憨憨的,圆滚滚胖乎乎,一瞧就没有少吃,没有百兽之王的威猛,倒像是撞坏了脑壳的傻子…… 她这么一想,又恼了起来。 柴祐琛这嘴可真损,送个礼也要让人心梗,一下子内涵她三次,一说她胖,二说她凶得像母老虎,三说她憨,瞬间三杀! 也就是她皮糙肉厚血多,不然换了旁人,还不直接气得两腿一伸…… “说我胖?可敢同我比比谁更重?” 柴祐琛端着冰碗的手一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这种厚脸皮的话也说得出来,真不亏是谢景衣,也不看她的腿比他短了多少。 “一会儿去铺子里,有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也不再怼着玩儿,将那小老虎收了,端起冰碗呼噜起来。 两人各用了一碗,还剩一碗,谢景衣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对半一分,吃了个一干二净。 还是在二楼的那间雅室里,谢景衣喝了一碗热茶,整个人都舒坦了。 “你盯着我瞅什么?”谢景衣伸了个懒腰,问道。 “你可知晓为何官家并未对你阿爹做出嘉奖?” 岂止是没有一句夸奖,简直就当没有这回事儿。 她同柴祐琛没有官职在身,这揭发刘不休的事情,自然全都算在了当晚来的齐国公,宋知州还有谢保林身上。 倘若宋知州还能被责备上一句御下不严,治下三个县令都出了问题,那谢保林则应该完全有功才对。 一来他是新上任的,之前的事同他并无干系,二来他是通判,行监督之职,明显做到了满分。 “理由有二,第一个是明面上的,杭州的天都塌了一半了,未必没有人参杭州其他人知情不报,这样功过相抵,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第二个才是关键所在,官家刚在杭州开始新法,咱们这里就出了大篓子,贪钱的常有,但是县令不遵循朝廷命令,胡乱的加利,强制百姓借钱,这简直就是啪啪啪的打了官家同王公的脸。” “反对的人,铁定抓住了这点大肆批判,我猜这几个月,京城里肯定是一片血雨腥风吧。” 柴祐琛点了点头。 “你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告诉我,让我去查。对你阿爹升官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得罪了京中。” 谢景衣挺了挺小身板,在说出光芒万丈的台词之前,通常都要气沉丹田,脚踩八方,以鼻孔对人,这才显得正气! “你怎么把我想得这么俗气呢?我一切都是为了大陈,为了我们的百姓啊!眼见百姓受苦受难,知晓了哪里有腐肉,就应该快很准的直接剜掉。至于王公如何想?反对的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我才是一心一意,站在官家那边的人啊!” 柴祐琛无语了,“说人话。官家离你十万八千里,你把马屁拍破了,他也听不着。”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又坐了下来,“我想什么,你都知晓,还问那么多作甚?天热得要命,我说了会话儿,口都渴了。虽然是吹的彩虹屁,但的确是我朴素的想法。” “瞧不见也就罢了,瞧见了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上辈子血的教训还不够么?早早的把问题摊开来了,才能够早早找到解决的办法。” 谢景衣说着,又笑了笑,“当然了,顺带让我阿爹升升官,在你们春闱之前,能上京城就再好不过了。这事儿是褒是贬,得看结果才知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留后手。” 柴祐琛伸出手来,像是摸小狗一样,摸了摸谢景衣得意得摇晃的脑袋,“嗯,我都知道,所以我去京城了。” 第七十四章 你说我写 柴祐琛分寸拿捏得紧,在谢景衣抬手拍他之前,便装作不经意的拿开了。 谢景衣心中忿忿,只当今日不幸,天空有一傻鸟路过,吧唧一下,洒了一物在她头上! “咱们确实是让官家左右为难了。原本新法初初开始,多数人都不过是观望,但是杭州三县的问题一出,新法便有了不妥当的实证。任由王公嘴仗再厉害,也被狙成了个筛子。” 柴祐琛说着,顿了顿,“韩江一力主张,要彻查杭州。头一个参的便是宋知州,其次是你阿爹……”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韩江乃是谢保林的同门师兄,之前他还去信,想同韩家说亲来着,万万没有想到,韩江竟然参了她阿爹一本,怕是这亲事又不成了。 “他们是想把三县的问题,全都推到刘不休身上,说刘不休贪得无厌,才指使亲戚苛待百姓,曲解上意?新法无错,人有错,可是如此?” 柴祐琛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古怪起来,“官家倒是没有应,宋知州夫人乃是豪族,朝中的亲族太多。推陈出新原本就举步维艰,若是狙掉宋知州,一下子又要得罪一大波人,太过让人烦心。” “那帮人,像是蜘蛛织网一般,牵一发动全身,官家太难了。” 大陈一来有推荫,二来有科举,看上去乃是变着法儿的取士,实际上一些大家族却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士族昌盛,父有二子,一子善文经,金榜题名后做官,二子平庸,父死推荫,儿子也做官。一代一代的传了下去,这过年十来个大团桌一团圆,方才惊觉,擦,老子全家人都是官! 宋家便是如此。 先皇昏聩,朝中派系林立。豪族以姓氏分,人口大州,譬如江浙一代学子多,以地域分,那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还有师门关系,依附关系。 但凡有人崛起,那些同他多少沾得上关系的人,哪怕昨日相见还是陌路,今日便陡然生出了感情,自成一派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样一想,官家的确是太难了。 “再说了,韩江不过是借题发挥,不用理会。现如今很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这里看,在十月之前,百姓还秋贷,到时候新法成果一目了然。若是……”柴祐琛说了一半,示意谢景衣继续说。 “若是杭州咱们能够控制住了,不出乱子,漂漂亮亮的完成了任务,那么韩江没有了狙我阿爹的理由,我阿爹升官发财的机会也就来。你上京城,想必官家已经给你立了军令状,下了准信。” 柴祐琛笑了笑,“难怪宫中之人那么多,官家只信任你。” 谢景衣有些怀念的笑了笑。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瞧见官家的时候,他生得十分的纤细,脸白如纸,看着身体就不是十分的康健,他坐在一个大青石头上,举起手给自己打气,一定一定不能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啊!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大陈要完了,这一瞅就是个二傻子啊! 又过了许久,她成官家的左膀右臂,官家开始在她跟前絮絮叨叨的,“阿衣啊阿衣,你说怎样我才能有威严呢?我总觉得,那些人怕柴二,远胜于我。唉,要是我长得跟柴祐琛一样,威风八面,不苟言笑就好了。” “尤其是眉毛,我觉得我的眉毛太细了,要是粗一些,肯定会显得凶恶,你看关公,再看张翼德,还有柴二……阿衣啊阿衣,当皇帝好难啊,要当一个好皇帝更难。”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难呢,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爹,把我生在了坑底,我腿短力小,不知道爬不爬得上去啊……我日后若是死了,就想安安静静的死,可不想后人一日里把我唤醒八百遍来骂啊!” “阿衣啊阿衣,我好难啊……” 想处得越久,谢景衣就越能深刻的体会道,官家的确是一个二傻子,可是大陈不会完。 …… “我来说,你来写,咱们一边看,一边补充,把问题都找出来,一一解决。”谢景衣说着,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开始研磨。 柴祐琛提起笔润了润,“你说。” “这第一条,便是各地方不得随意调整利息。这次富阳等三县都出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欺上瞒下,很可能就拿去中饱私囊了;” “再则,不得强制百姓借钱买苗,不得强制富户作保。富户本就能够自给自足,为何要强制他借钱,这实在是违背了本意,不光穷人没有富起来,反倒是把富人也拖穷了。” 柴祐琛一一记了下来,“这么说来,这青苗只适合勤劳想要摆脱贫困的人。” “自然是如此”,谢景衣朗声说道,“朝廷又不是他们爹娘,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要靠朝廷养着么?哪里有这门子的道理。你想想官家为何要求变,为何出了青苗?” “说句难听的,就是国库穷得底儿掉了,于是便出了这等一石二鸟之计,一来让贫穷百姓能够自给自足,而来收的那些利子钱能够丰盈国库。” “朝廷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可也不能够变成从富裕百姓手中搜刮钱财的恶人。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这一步迈大了,可不就扯着蛋了。” 柴祐琛咳了咳,想起了当初山贼来袭,谢景衣抬脚变太监的场景,只觉得凉飕飕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装什么装。 “三则,实在是碰到了年成不好,或者是那人的确是努力了,但是钱还是还不上,靠担保的富户换钱,那是绝对不行的,那样的话,很快便会无人愿意担保,借钱的人越来越懒惰的情况。” “用劳役补如何?”柴祐琛挑了挑眉,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可以一试。” 柴祐琛唰唰唰的写上了。 谢景衣沉思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其实我打心眼里觉得,这个是不能大范围实行的。便是杭州成功了,别的地方,因为没有我们细细的一条一条的督促下去,也是不会成功的。” “杭州有钱,才能够借给百姓,那么那些偏远穷苦的州呢?他们连作为借贷的本金,都没有,又如何放贷?” 。 第七十五章 送衣 “嗯,从不合适中,找到合适的,改过来,就是我们要做的。”柴祐琛轻轻的说道。 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接着说道,“四则,需要还钱的月份也需要再次斟酌。秋季苗在十月里还贷,这意味这什么?意味着收回来的谷粮,需要上交一部分给朝廷,需要偿还借的秋贷,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才是全家的口粮。” “要知道,整个冬日里,连野菜帮子都不会有得吃的。若是年成不好,直接就要饿死人了。” “五则……” 谢景衣同柴祐琛絮絮叨叨的说着,你添补一句,我添补一句,竟然满满的写满了一大张纸,统共十八条来。 待写完了,两人更是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上辈子的时候,这玩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还觉得只是党同伐异,如今亲自参与了,才惊觉当真是处处错漏,那些人虽然说的夸张了些,但倒是也没有完全骂错。 谢景衣咳了咳,“哎呀,咱们死了,该不会普天同庆吧?官家去见先皇,肯定一边哭,一边说,爹啊,我太难了,你看我都难死了……” 柴祐琛又细细的将这十八条誊写了一边,方才说道,“千错万错,其实只有一个错,那便是高估了人心罢了。” “倘若知县的是圣人,不因为政绩而胡来,倘若百姓都是圣人,乖乖的借钱,老实的还钱,倘若老天爷是圣人,年年风调雨顺,那这个还是不错的。杭州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会成功的。” 谢景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杭州如今有她阿爹监督,前头三个知县又刚被一锅端了,如今的九个县的地方官,哪里敢冒头?今年也是风调雨顺,若到秋收之时,不出现什么天灾,那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会去各个县市盯着的。铺子都交给你了,把我赚的那些钱,拿出一部分来,搭桥修路,做些行善积德之事吧。” 柴祐琛说着,将两张大纸都细细的收了起来,毕竟谁也不想死后,老百姓们都放爆竹,太好了太好了,奸佞小人可算死了,今天是个风和日丽,值得庆祝的日子…… 谢景衣拍了拍胸膛,“没问题,这个就交给我了。这半年咱们赚了不少钱,都搁在钱庄生灰不是办法,待年节你再回京城,帮我置点产,先寻个宅子吧。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坐我的马车一块儿走吧,下雨了。” 谢景衣“哦”了一声,等上了马车,方才觉得尴尬起来。 她同柴祐琛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没有在如此狭窄的地方独处过。 柴祐琛不说话,整个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让谢景衣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不自在的动了动手,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袖子里装着的木雕老虎,更是觉得诡异起来。 说起来,刚刚两人相处那么久,竟然没有互怼,也没有开骂,柴祐琛竟然还千里迢迢的给她带了手信。 不光是这一次,上一次,他去钱塘,也给她带了蜜饯。 谢景衣想着,神色古怪的偷瞟了柴祐琛一眼。 柴祐琛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中,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平日里也是个聪明人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便蠢钝如猪。 “你盯着我看什么?” 谢景衣咳了咳,“瞅着你这脸,夜里飞檐走壁,都不用穿夜行衣了,绝对能够同夜色融为一体!那啥,你干嘛送我东西?” 柴祐琛想了想,“送蜜饯让你变胖,再送老虎,嘲笑你胖!” 谢景衣恍然大悟,天下竟然有如此心机深沉的人! “柴祐琛!不要以为我不会武功,就不敢抽你!” 柴祐琛看着她气得跳脚,眼见着就要撞到马车顶了,猛的一把将她拽了下来,只听得刺啦一声,袖子扯掉了半截儿…… 柴祐琛拿着半截儿布条,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不怪我,怪衣服。” 谢景衣简直气绝了,“我回家如何向我阿娘交代……你莫不是想坑我再蹲三月!” 坐在马车外赶车的柴贵,听得瑟瑟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战况激烈,这眼见着就要到谢府了,这马车,我是停还是不停啊…… 柴祐琛咳了咳,从马车的一角,扯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了谢景衣,“赔给你!” 谢景衣一愣,这纸包看上去十分的素雅,上头寥寥的画着几笔兰花,在右下角用红色印泥,盖着一个漆字。 她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一整套女子的衣衫,那裙子她一眼就瞧出来,乃是漆家的晨曦百色裙。 上辈子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是一位姓姚的贵族小娘子,进宫来参加宫宴,她一瞧便喜欢上了,这颜色清新又艳丽,不亏于晨曦的名字,远远看着,就像是东方鱼肚泛白,太阳即将升起的样子,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 她偷偷的照着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压在箱底里,一次都没有穿过。 因为她是宫中女官,平日里穿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宫装,她缝制了那么多美丽的衣群,可到死的时候,自己一条都没有穿过。 谢景衣伸出手来摸了摸,“原来这么早,漆家就做出了这条裙子啊,若不是再见,我都忘记了。” 柴祐琛没有说话,漆家可没有想出来,是他寻人家特意做的。 那日宫宴,官家赐酒,他便发现,谢景衣一直偷偷的看这裙子,给他斟酒的时候,小手一抖,比平日多斟了三分之一。他不胜酒力,三杯必道。 是以那会儿官家为了顾念他,都不会过量。就因为谢景衣这一抖,他回去吐得昏天暗地,三日方才恢复过来。 如何不会记忆深刻? 他正想着,就瞧见谢景衣又将衣服包好了,塞回给了他。 “哈哈,还以为你是个和尚,原来你也会送小娘子衣裙,你可瞒得够深的。我虽然恼你,但这裙子我可不敢要,你快些将那小娘子骗回家,省得到时候又得我假装成你,去骗小娘子……” 柴祐琛脸一黑,又将裙子扔了回去,“说给你就给你,你的心都被狗吃了么?” 谢景衣又扔了回去,“我不要!我这么瘦,这么肥的裙子我肯定穿不了的,会掉!” 柴祐琛气到不行,抓起扔回来的衣衫,撩开了马车帘子,“漆家的衣裙,都以火漆盖章封口,你都打开了,我还如何送人?你若不要,我便扔了。” 谢景衣一瞧,顿时着急了,“别啊别啊,你没有缝过裙子,不知道有多累,眼睛都要瞎掉了,手都戳出老茧来。若是扔了,那做这衣服的人,得多难过。我要我要,不要白不要。” 。 第七十六章 泥鳅 谢景衣从柴祐琛手中夺过了衣衫,又忍不住打开看了看,瞅着傻乐呵起来。 这衣衫给她提了个醒,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完全可以把上辈子喜欢的裙子,都做上一遍,不光是她穿,大姐姐二姐姐都穿。光是这样一想,她都觉得欢愉起来。 柴祐琛微微的勾了勾嘴角,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雨哗啦啦的下着,但是透过雨幕,他发现马车竟然又回到了正阳街天布坊门前。 柴祐琛啪的一下,把帘子放了下来,他觉得,应该回去给柴贵涨月钱。 谢景衣看完了衣衫,用手肘捅了捅柴祐琛,“呐呐,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既然得了你要送人的衣衫,那便补给你一套,你说说那小娘子姓甚名谁?我可认识?” “保证那小娘子见了我做的衣衫,恨不得立马拾掇拾掇,就跟你家去了!说起来,若是杭州的小娘子,我理应认识才对。该不会是光熙吧?我可同你说,宋光熙可是要做我嫂子的,这个绝对不行。” 柴祐琛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把脸别到一边去,闷声说道,“不是!少多管闲事,先看自己个嫁不嫁得出去吧!” 谢景衣却是被挑起了兴致,上辈子她还真心没有见过,柴祐琛喜欢哪个小娘子。 “这怎么是闲事呢?你说出来,我帮你掐指一算,看是不是金玉良缘。” 柴祐琛无奈,叹了口气,“谢景衣,你真傻。” 他说着,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额头。 谢景衣一愣,柴祐琛的手很暖,同他这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想着,往后缩了缩,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柴祐琛的五官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谢景衣揪了揪衣服的纸包,差点儿把上面抠出个洞来。 柴祐琛把手拿了下来,又重重的一巴掌拍了上去,“你有空胡思乱想,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永平侯府。” “柴祐琛……” 不等谢景衣说完,柴祐琛踢了踢马车门,车立马停下了,“公子,谢府到了。” “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要随我家去不成?” 谢景衣回过神来,一下子就瞧见了柴祐琛翻的大白眼儿,顿时觉得天都晴了。 我滴个神啊,自己个刚刚是自信心突破了天际吧,才觉得柴祐琛对她有点儿…… 你见过骂自己心上人矮还胖的么? 你见过一巴掌就拍到心上人脑袋上的么? 你见过在官家面前进谗言,诋毁自己的心上人的么? 你见过天天对心上人翻白眼儿的么? 只要不是脑壳有病,就干不出这等事来啊! 她越想越是轻松,打着哈哈道,“走了走了,今日咱们就算扯平了啊,你扯烂了我的衣服,又赔了我一套。虽然我好似占了点便宜,不过便宜嘛,不占白不占啊!” 谢景衣说着,一把蹦下了马车,溅起了一滩水,但那套晨曦百色裙,还被她牢牢的抱在怀中,一点儿都没有溅着。 柴贵盯着谢景衣被撕破的袖子看了又看,激动得两股战战,怎么办,这事儿是在心中埋葬,还是去告诉国公爷呢? 我家公子他不但有病,还越病越厉害了啊,对着人家小娘又撕又打的……太狂躁了! 这也就是谢三娘子,同样的狂野,若换了别的小娘子,还不哭着跳马车? 可公子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他若是告诉了国公爷,国公爷要棒打鸳鸯可如何是好呢? 他可是亲眼瞧见,公子搜罗了一堆礼物,整整齐齐的搁在床榻上,编排好了号儿,然后拿出筛子摇。 这头一次摇中的是十号胖老虎,公子拿在手上傻乐了一会儿,又开始摇,这次摇到的是六号,便是那套裙子了。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公子已经病入膏肓了…… 柴贵心中纠结不已,摇摆不定,就听到马车里的柴祐琛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今天很机灵,回去给你涨月钱。” 柴贵一听,顿时高兴了,“好嘞!公子坐好了,咱们这就回家了。” 当然是公子怎么高兴怎么来了,给他发月钱的是公子,可不是国公爷,毕竟有钱能使柴贵推磨!差点误入歧途! 马车又动了起来,谢景衣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柴祐琛坐在马车里,拾起了谢景衣的那半截破袖子。 差一点儿,他便脱口而出了。 他想着,将那破布仔细的叠了,放在了袖袋里。 幸亏没有说,说了之后,小傻瓜就要悄悄的溜走了。 他敢说,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懂谢景衣的人了,便是裴少都也不行。 谢景衣这个人,是不能被框住的。 你越是想要抓住她,她便走得越远,滑溜得像是一条泥鳅。 说起来可能很奇怪,宫中的嬷嬷,应该最规矩才是,可是柴祐琛觉得自己,可能天生长了一双能识别谢景衣的眼。 在规矩的发髻,规矩的首饰,规矩的衣裙下,就是有着一个不规矩的人。 很奇怪,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 话分两头说,那边谢景衣回了自己的小院,雨势太大,她的裙角已经全都湿透了。 青萍赶紧打了热水来,谢景衣舒舒服服的泡上了一个热水澡,方才小心翼翼的试起了那条裙子。 “小娘,这裙子可真好看,这缝衣师父的可真利害,多一分嫌松,少一分嫌紧,怕是小娘最合身的一条裙子了。” 谢景衣正转着圈儿,她屋子里素净,这裙子穿在身上,整个屋子都感觉亮堂了起来,听了青萍的话,立马住了脚,“很合身么?” 青萍点了点头,“可不是。小娘什么时候去量的?怎么不叫奴去拿,这大雨天的。” 他们去钱塘请嬷嬷,因为马车实在太小坐不下这么些人,她们姐妹三人,都没有带女婢随侍。 谢景衣嘴唇动了动,伸出手来,摸了摸这裙子的腰带,“把我常穿的那套衣衫拿来吧,这个太贵重了,好好收起来,待合适的时候再穿。” “好的,不过小娘穿这个衣衫可真好看,收起来可惜了。” 谢景衣没有搭话。 这时候一个圆圆脸的女婢走了过来,“三娘子,夫人叫你去她院中,说是新请的嬷嬷来了。” 第七十七章 笑容渐渐消失 谢景衣点了点头,还是不慌不忙的将身上的衣衫换掉了,方才去了主院。 方嬷嬷办事利索,下着恁大的雨,说来便来了。 屋子里有些闷热,谢景衣轻轻的蹙了蹙眉头,见了礼,又坐了自己位置。 翟氏一脸笑眯眯的,“人都来齐了,嬷嬷尽管说,我这家中,尤其是这三个女儿,都有些什么问题,放 《衣手遮天》第七十七章 笑容渐渐消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独 谢景音啪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对着谢嬷嬷行了礼,“嬷嬷救我!” 方嬷嬷都被她给逗乐了,“夫人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二娘子日后别怪嬷嬷我管得太多便是。” 她虽然明面上是来教导谢家三位小娘子的,但实际上,却是想要日后跟着谢景音的。 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忙挺直了身子,期待的看向了方嬷嬷。 说起来,上辈子她也被不少人议论过,但多数都说她蛊惑官家,进谗言,乃是后宫一霸,正所谓流水的宠妃,铁打的谢嬷嬷是也。统统都是诽谤,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方嬷嬷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道,“至于三娘子,我只有一个想法。。娘子很好,可不要太独。” 谢景衣来了兴致,“何解?” “娘子聪慧。可是就算舵手再厉害,船太小,船底破了洞,也是要翻船的。” “三娘子可能听过一句老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娘子自比升天之人,也得先问问那鸡犬是否愿意跟随。”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 方嬷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老奴斗胆猜测,三娘子行事,向来独来独往,自作主张。家中遇到难事,不通气吭声,喜欢自己一人力挽狂澜;若是自己个有事,更是单打独斗。 。宁愿硬抗,也不愿意麻烦旁人。” “说到底,娘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谢景衣手一紧,小脸微微白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裴少都就是这样说她的。 他说谢景衣你啊,看着满脸笑意,长袖善舞,整个宫里的人,都像是你的朋友;其实,你打心眼里,冷漠着呢,万物皆刍狗,你没有朋友,也不想要朋友。 她当时想要反驳,连血缘亲人都不可信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人可信呢? 没有人天生如此,只是命运让人变得如此罢了。 “嬷嬷,就算你以前在宫里再厉害。也不能这么说我阿妹,你才见了她两回。饭团桃子控就可以这样随意诋毁她了?我阿妹厉害着,好着呢,那是因为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没有用,保护不了她,才让她小小年纪顶在前头。” “她处处为我们着想,你怎么能说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我恨不得她自私自利,遇到危险先跑……” “嬷嬷若是愿意教便教,不愿意教就算了。何必这样说我阿妹。她怎么没有朋友,我就是她的朋友,隔壁的柴二就是她的朋友!还有宋光熙,可喜欢她了!” 谢景音说着,一把将谢景衣拉到了身后,声音又高了几个八度,那护鸡崽子的老母鸡模样,让方嬷嬷都有些惊到了,天底下竟然有人,做出这么狰狞的表情了,她的脸还没有崩,还是那么美! 谢景衣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柴二是她的朋友么? “二姐,你声音又大了!” 谢景音哼了一声,“声音大有什么不好的,声音大了,吵起架来自带气势,犹如八百雄兵,谁人敢犯?”…。 她虽然嘴上硬着,但是声音却乖巧的小了几分。 谢景衣摸了摸嘴,怎么办,她竟然觉得她二姐说得有几分道理! 只可惜,她天生嗓门就不大! “嬷嬷说得不错,我可不是就是这样,哎呀,阿娘啊,瞒不住了瞒不住了,我背着你们赚了好多钱瞒不住了,只能忍痛拿出来同你们分了!”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呜呜呜的做起来一副肉疼的模样。 谢景音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怒道,“好家伙,我就说最近有个什么事情不太对劲来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原来是这个!你果然满心眼都是自己,赚了那么多钱,也不见你给阿姐买好吃的!简直是一毛不拔!” 谢景衣被她勒得说不出话来,“二……二姐,你变脸怎么比变天还快,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动呢!我给你分给你分还不行吗……快放开我!” 谢景音松开了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满意的说道,“你可别抵赖,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呢!我也不要你的钱,你每次出门,都给我买好吃的就行了,反正我怎么吃都吃不胖,不像某些人……” 谢景衣无语了,吃吃吃!你咋不吃成个球呢! 她想着,偷偷的瞅了瞅谢景音,见她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又酸了起来。 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谢景音就盘正条顺的像青竹,她却跟被人砍了一截的竹笋似的…… “是老奴失言了,三娘子莫要见怪。” 谢景衣摆了摆手,“嬷嬷是为着我们好,方才说的。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才是失礼了。嬷嬷说的很有道理,景衣铭记于心。” 翟氏松了口气。 。“好啦好啦,日后啊,你们三个就都好好的听嬷嬷教导。” 方嬷嬷又行了个礼,“请夫人放心。” 屋子里的气氛又缓和了起来,谢景衣绞了绞衣带,提醒道,“阿娘,嬷嬷之前说的下仆偷懒之事?” 翟氏闻言将端起的茶盏又搁下来,“可不是,可不是。待雨停了,我叫人牙子来,寻一些新的人进府,你们一个人只有一个丫鬟,有些磕碜,年节的时候,府里缺的人,也没有及时补上。” “之前啊,还想着寻些忠厚老实的便行,现在得了嬷嬷提点,咱们还真得寻一些说官话,有见识的人来。” 谢景衣点头附和,并不插话。 方嬷嬷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谢景娴同徐家的婚事有问题,她便出手解决了,谢家没有钱花,她便去赚钱了,全家遇到山匪,她想办法让大家伙儿都走了。饭团桃子控自己硬抗,李家的案子,就连柴祐琛都想着寻亲爹来解决,她却没有寻谢保林,方嬷嬷不愿意来,她便背着家人,自己去硬拉了人家来。 再往前,她连永平侯府的事情,都没有向谢保林透露过半分。 她自诩重生一事,见多识广,未卜先知,便什么都自作主张…… 这辈子她的家还在,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嬷嬷舟车劳顿,先行下去歇息着,屋子我早就叫人整理好了,就挨着那三个丫头住着。”翟氏挺着肚子,站起身来,谢景娴忙走了过去,搀扶起了她。 方嬷嬷笑着应了,快步的下去了。 待她走了,翟氏方才心疼的拍了拍谢景娴的手,“景娴,景音,景衣,在阿娘心中啊,都是最好的孩子。阿娘请了这嬷嬷来,也不是想要让你们变成多厉害的人。只是女子行事艰难,你们知晓得越多,日后在婆家,也能过得越好。” “多听听嬷嬷说的话也好,以后去了婆家,有人阴阳怪气的出言嘲讽,你都听习惯了,也就能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啦。如今在家里受打击,总比日后出去被人打的好。”。 第七十九章 嬷嬷求放过 杭州多雨,一日日的湿哒哒黏糊糊的,这几日还有大风来袭,街上几乎无人出来行走。 翟氏很看重方嬷嬷,特意在三姐妹附近整理出来了一个小院,像模像样的整出了一个私塾。 谢景衣托着腮,听着窗外的雨。 方嬷嬷拿着戒尺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啪的一下,敲在了谢景音的桌子上,“二娘子虽然是学的琴,但这字未免也太豪放了一些,宛若鸡爪,日后做了主母,写帖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谢景音懊恼的准备挠头,方嬷嬷又是啪的一声,“挠头不端庄,容易扯乱头发不说,手上还会沾满头油。” 谢景音把笔一搁,“嬷嬷怎么光说我,你看三囡,她都打野了。” 方嬷嬷面无表情的将谢景衣桌上的纸拿了过来。。“待你写得如此这般,我也不说你。” 谢景音一瞅泄了气,谢景衣从小书画双绝,同她比那是万万不成的。 方嬷嬷又是啪的一声,敲在了桌子上,“字写的不好没有关系,姿态要优美。趴在桌子上像腌菜一样,这是万万不能的。请而娘子时刻牢记,把背挺直了,在心中默念,我是一根青竹,一根青竹。” 谢景音深吸了一口气,“嬷嬷,若是人人都像拿尺子刻的一般规矩。 。还有什么趣?” 方嬷嬷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你先把骨练成了,才能够活出美丽的皮相。先规矩,后独特,方才不能被人挑错,才是长久之计。咋咋呼呼一时引人注意,久了便是讨人嫌的。” 谢景音立马闭了嘴,认认真真的写起字来。 谢景衣瞟了飘,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自打方嬷嬷进了府,谢景音没有一日不是崩溃的,经常夜里偷偷的跑来同她哭诉。 方嬷嬷盯她盯得紧,吃饭时不准发出声音来,不能盯着同一碗菜吃,走路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不许弯腰驼背。每日晨起,见人就夸,务必笑得开心灿烂。饭团桃子控夸得感人肺腑,且不能重复。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连谢景娴说话都顺畅了起来,又开始见人就内涵,也就是明褒暗贬,骂人不带脏字,务必气死人不偿命,如此方能在日后内宅争斗之中,占尽上峰。 谢景娴说得磕磕绊绊,一开口就红脸,谢景音倒是学得飞快,就是一急眼就怒吼,被罚抄了许多便静心的经文。 谢景衣也没有能够逃得脱,在抚琴之时,也被方嬷嬷鄙视了好些次,如此一来,姐妹三人竟然觉得有些同仇敌忾,越发的亲密了。 方嬷嬷绕了好些圈,可算是满意了今日谢景娴同谢景音的功课,将戒尺轻轻的一放,“最近小娘子们颇有进益,我瞧着给三位小娘子一份奖励,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儿,还望小娘们能够好好珍惜。” 方嬷嬷说着,看了谢景衣一眼,拿出了一个布包,谢景音同谢景娴立马围拢了上来,“多谢嬷嬷,可让我们瞧瞧是什么?”…。 方嬷嬷用手按住了布包,问道,“三位娘子可知晓,小门小户的姑娘,同高门贵女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她说着,先看向了谢景娴,谢景娴抿了抿嘴,“高门贵女有所依仗,自然是比我们有底气一些。” 谢景音闻言摇了摇头,“看得多,眼界便高了。” 方嬷嬷又看了谢景衣一眼,笑道,“而娘子说得没有错,看得多了,眼界就高了。为什么有的小娘子,郎君随便拿个破镯子,就能把她哄了去?就是因为她乃是井底之蛙,随意遇到一个,便觉得是最好的了。” “门当户对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大家彼此眼界相同,不会一个人觉得戴金子是满身铜臭,而另外一个人觉得是泼天富贵。我不知道小娘子们日后会嫁什么人家。。但不要局限自己,只有自己个拔高了,方才能够去到更好的地方。” “戏文里的那些,贵女爱上穷书生,多半都是胡诌的,便是有几个真的,那也是因为那穷书生有入阁拜相之才。而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多半是在成亲之后,便结束了,你们可知为何?” 不等众人回答,方嬷嬷又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寒门女子嫁了高门,成亲的那一日,便是她最甜的时候了,日后有的是苦头吃。你们年轻尚轻,觉得我有些危言耸听,但是这的确是千百来年,前辈们留下的血的教训。” 谢景音心神一凛。 。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谢景衣无语的看了回去,二姐啊,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对柴二绝对没有攀附之心,也不会羊入虎口的! 方嬷嬷说着,打开了那个布包,从里头拿出一本装裱好的画册出来,“这本册子里头,画的都是一些比较有名气的古玩,它们出自何朝何代何人之事,珍贵在何处?特点在何处?如何辨析真伪……” “小娘子们,都要好好的研习,待滚瓜烂熟了,日后方才不会闹了笑话。除了这个,日后还有各种首饰,衣饰的画册,教你们如何从一个人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来判断他们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方嬷嬷说着,又偷看了一眼谢景衣。 这画册其实不是她的。饭团桃子控乃是谢景衣偷偷拿来给她。她在宫中那么些年,从未见过这样详细的画册,也不知道谢景衣是从哪里弄来的,她不过是一介通判之女,不可能有这等见识。 只能说,她的背后,一定站着一位高人。 她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眼光独到,选择谢家是绝对没有错的。 再一看谢景衣一副惊讶的表情,时不时的发出一句句“哇,太厉害了”的感叹,又感觉复杂起来。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武林盟主见到一个小门派的掌门人,大夸你的剑法好厉害,我从未见过,简直天下无双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谢景娴的绣活比起之前,简直是突飞猛进。以前只能说是绣娘,虽然很精细,但是不够灵动雅致,如今却慢慢的开始生动了起来,连配色的手法,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长处并不在此,可一双眼睛,也辨得出好歹来。 想来,谢三娘子当真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第八十章 准备进京 时间一晃,已然是十一月初了。 不枉费谢景衣日日祈祷,今年杭州风调雨顺,谢保林同柴祐琛分头巡查各县,晒成了黑炭回来,可算是得了一个理想的结果。那青苗借贷之事,顺顺利利的还上了,并未闹出什么乱子来。 所有杭州地方上的官员,全都松了一口气,将之前谢景衣同柴祐琛琢磨出来的十八条结合实际情况,掰碎了揉搓了,慎重措辞,方才着人递往京城里去,然后都紧张的等待着回应。 到了冬日农闲时期,整个城仿佛都清闲了下来,来城里赶集的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谢景衣坐在窗前,手中缝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白色绣着青竹的长衫。。意味着步步高升。 而那黑色的袍子上,绣的都是暗纹,乍一眼看上去,几乎没有,待靠近了,方才现,上头绣着淡淡的锦鲤,意味着鱼跃龙门。 忍冬给谢景衣换了一杯热茶,又轻轻地退了出去。她是一个月前,方才进府的,以前在京城一户官宦人家做女婢,后来那家家道中落,她便被卖了出来,辗转被人牙子卖到了谢家。 谢景衣缝好了最后的一针,看着这衣衫微微有些愣。 前几日她去了一趟天布坊,虽然这几个月。 。主要是配合着方嬷嬷,整肃家仆,教导谢景娴同谢景音,但她还是想着柴祐琛的交代,三五不时的抽空去一趟铺子,从账上走了钱,去搭桥修路挖井,做那行善积德之事。 早在前几日,竟然恰好撞见了柴祐琛,这才恍惚想起,柴祐琛的生辰,可不就在十一月里。 上辈子在宫中的时候,官家总是早早的就精心为柴祐琛准备生辰礼物。 柴祐琛不讨长公主喜爱,之前都是齐国公养着,可齐国公一个大老爷们,连自己都顾不好,时常把他扔在宫中。 官家比柴祐琛略大几岁,待他尤为重视。 但不管准备多珍贵的贺礼。饭团桃子控官家总是会嚷嚷道,“阿衣阿衣,今年也给柴二缝一套新衣衫吧,他说你手巧,做的衣衫穿了最舒服。还要黑色的,不要太华丽。” 那时候谢景衣总是气呼呼的在心里骂柴祐琛,绝对是这厮看官家器重她,故意想要打她去缝衣衫。最可恶的是,每次做好了,那人还要横鼻子竖眼睛的挑刺一番,勉强的夸上一句,都只有四个字马马虎虎。 她本来什么都不想准备的,可一想起方嬷嬷的话,一想起谢景音说的,柴祐琛是她的朋友,莫名其妙的便开始准备了。 毕竟她得了他一套衣裙,还上一套,也算不得什么的。 可如今这衣衫缝好了,却怎么都送不出手去。 谢景衣想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青萍闻声挑起了帘子,进了门,“三娘子作何叹气,这天见着冷了,今儿个可还出门去?我去问过了,青厥今儿个吃得饱着呢,听闻小娘要骑它出门,乐呵得很。”…。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去去去……” 她可是谢嬷嬷啊,有什么好怕的! 青萍应了声,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火红色的披风来,“三娘子不若今日穿这个吧,这件好看得紧。” 谢景衣摆了摆手,她去见柴祐琛,又不是去相亲,穿这么喜庆做什么? “不用,就穿那青灰色的就行,同青厥还相称些。” 青萍无语,你一个小娘子,为何要同驴相称? 忍冬初来,谢景衣每次出门,都还是带着青萍,主仆二人熟门熟路的去了天布坊。 推开门的那一刻,谢景衣更是觉得古怪起来,好似每一次,她推开这道门,都能瞧见柴祐琛坐在窗前喝茶。 柴祐琛见她来了,另起一盏,给她倒了茶。 谢景衣受不了自己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心中暗怪起方嬷嬷来,都是她那么一说,让她对世界都变得温柔些了……这种感觉,简直太奇怪了。 她想着,将包好的衣衫往柴祐琛怀中一扔,抬起下巴说道,“喏,给你的,贺你生辰。” 柴祐琛一愣,惊讶的抬起了头,“给……给我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不给你的,难不成给鬼的?” 她正说着,却惊悚的现,对面的柴祐琛竟然笑了起来。 “你你你笑什么?你不打开看看?上回不是说了么。 。你送了我衣衫,算我欠你的,如今扯平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将那布包打开来一看,“勉勉强强能入眼吧。”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我缝的都只能勉强入眼,你是有多金……喂!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 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怎么自顾自的脱起袍子来了,这也忒不要脸了吧! 柴祐琛挑了挑眉,“我试试合不合身,指不定你手艺不行,不合身。”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看吧,她就是脑壳有问题,才给这人缝衣衫,自己送上门让人讨嫌。 柴祐琛手脚麻利的换了衣衫,谢景衣忍不住的看了看,“我的手艺可真好,再难看的人穿了,也变得玉树临风了!我想着你什么都有了。饭团桃子控来年高中肯定也没有问题,便绣了锦鲤,祝你好运,这辈子多活几日。” 柴祐琛难得的没有出言相怼,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那锦鲤,笑道,“肯定会的。” 谢景衣这下子觉得更加惊悚起来,她抬起手来,指了指柴祐琛,“你今儿个吃错药了,怎么一直笑?你快别笑了,笑得我慎得慌。” 柴祐琛竟然也不恼,只是微微收了些笑容,“京城来了消息,你阿爹年前应该就能够进京了,虽然说是叙职,但是王公使了劲,八成是要留京了。” 谢景衣猛的站了起身,“真的?那简直太好了。我阿娘正在家中给大兄收拾行李呢,天天念叨着,他独自一人上京赶考,太过累人呢。幸亏她如今忙着照顾小弟,不然的话,我大兄都要被她念叨死了。如今可好,一家子一起进京。” 翟氏怀胎十月,产下一子,取名谢景洺,谢保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何曾骗过你,过几日便有准信来了。”。 第八十一章 明日下聘 谢景衣心情舒畅,觉得柴祐琛都生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起来。 他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但确实是十分可靠的,他说升官了,就一定升官了。 “我这衣衫缝得寓意好,吉祥如意的锦鲤,果然给我家带来了好运气!” 柴祐琛一愣,戳了戳锦鲤的肥肚皮,“你送与我,难道不是给我带来好运的么?” 谢景衣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都好运都好运。对了,上次忘记问你了,你去京城,可见着了裴少都?” 柴祐琛脸色一沉,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继续面无表情的戳着衣衫上的锦鲤,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自是见了,还代表官家,去喝了他的喜酒。。他同寿光县主当真是璧人一对,天作之合。” 谢景衣闻言有些失望,“唉,原来他就是这个时候,娶的寿光县主啊!” 柴祐琛只觉得百爪挠心,忍不住出言嘲讽道,“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做一次土匪,抢亲不成?” 谢景衣被他说得莫名其妙的,“我抢亲做什么?我听人说寿光郡主跟仙人一般,上辈子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一直引为心中遗憾。你见过了,寿光郡主生得什么模样?裴少都总是偷偷的画人像,却从来不画脸,我问他。 。他便把我撵出去。” “只听说寿光县主温柔大方,美貌惊人,可是真的?” 裴少都同寿光郡主,在京城中是难得的佳话。 二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下了亲事。两人一人擅长画画,一人擅长书法,都是风月霁光的雅致人物,当真可以算是佳偶天成。 可兴许这名号没有取得好,寿光寿光,寿元不昌。 寿光县主一直体弱多病,成亲不过几个月,便早早的就去了。 寿光县主没了之后,裴少都一个月没有开口,之后再也没有娶过妻。 京城的小娘子们。饭团桃子控提起裴少都,都是一脸的神往,谁不喜欢这么一个痴情人物? 柴祐琛戳锦鲤的手温柔了几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言过其实。比你瘦,比你白,眼睛比你大……”,他说着,语气停顿了一下,又小声补充道,“没有你好看。” “啊!”谢景衣有些发懵的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关键时候还挺讲义气,想着给我面子!哈哈,没关系,我同我二姐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有什么打击受不了。不用昧着良心说话的。” 柴祐琛的眼皮子跳了跳,认真的看着谢景衣说道,“的确是没有你好看。你今日如何怪怪的,平日里可不是这般模样。可别忘记了,刀剑不能钝。” 谢景衣一愣,“你这都能看出来?” 柴祐琛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发生了何事?” “有人说我只想着自己,太过自我了。”谢景衣有些犹豫的说道。…。 柴祐琛嘲讽的一笑,“这不是裴少都说的屁话吗?亏你还记得,早同你说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何必听他神神叨叨。他爹什么都给他赚好了,他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自然有空故作高深;可是谢景衣,你不同。” “你一无所有,全靠自己双手挣;你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不要迟疑。他们走的是一条寻常的道路,所以可以顾及左右,停下来等,可是谢景衣,你走的是一条血路,只能不顾一切的披荆斩棘。你可明白?” 柴祐琛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摸在了谢景衣的头上,“你不是独,也不是自私自利。你是没有办法,你不扛,你要保护的那些人,扛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是真的你。所以谢景衣,不要怀疑自己,他们不懂,所以说你不好。你现在停下来,是想等着发生上辈子一样的惨剧吗?” 谢景衣身子一震。。手紧了紧,过了许久,方才苦笑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啊!我哪里就是这样的人,我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柴祐琛呵呵出声。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嘴这么毒,你是吃砒霜长大的吗?”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彼此彼此。弱者有那个家伙一个人就行了。” 天天阿衣阿衣啊,阿衣是你爹还是你娘啊,真是个没断奶的家伙! 柴祐琛一想到官家,又生起闷气来。 “可是上辈子只有我自己,这辈子,我的家人还好好的。 。阿姐们也没有被那个黑心婆子嫁给不好的人。我不是一无所有,我现在拥有很多。” 柴祐琛挑了挑眉,“所以你这辈子就想同家人一道儿开开心心,寻个好人家嫁了,然后相夫教子?” 谢景衣“啊”了一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我去你家下聘,如何?” “啊!”谢景衣觉得有些惊悚,她伸出手来,在柴祐琛面前晃了晃,“你疯了?我何时如此说了。再说了,我干嘛嫁给你,图你日日骂我,还是图你要靠我养?” 柴祐琛感觉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他觉得再抠下去,衣衫上的那条胖锦鲤,就要被他抠出一个洞来了。 “你看吧。你本就与常人想的不同。饭团桃子控又何必勉强自己做一个正常人。” 谢景衣也被他说得恼了,哼,你丫的才不是正常人呢!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安静。 到最后,还是柴祐琛先开了口,“我只是想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人说得也没有错,你是太过自我了一些,既然要改,就好好改,日后遇到什么,别拉不下脸来寻我帮忙了。最多不过,被我嘲笑一场,起码小命保住了不是。” 谢景衣摸了摸嘴巴,“我发现了,柴祐琛,是不是我今儿个特好说话,对你特别好,给你送衣衫,你反倒不高兴了,你就喜欢我骂你,踢你,同你争锋相对是不对?啧啧,柴二啊柴二啊,你今年几岁啊!还没有长大啊!” 柴祐琛哼了一声,把头别了一边去了。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不会矫枉过正的。” 她笑了一会儿,见柴祐琛没有笑,摸了摸鼻子,“话说寿光县主,是生了什么病早逝了呢?还救不救得回来?” 。 第八十二章 京城来人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她久病在身,早在成亲之前,太医就说了,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寿光县主要退亲,但是裴少都不允。旁的我不清楚,都是我阿娘说起的时候,闲听来的。” 谢景衣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这人世间,最难逆转的便是生老病死,这样想来,她同柴祐琛,能够重活一世,真的是太幸运了。 “多谢。”谢景衣想着,轻轻的说了一句。 柴祐琛抠着衣襟的手一顿,松了开来,没好气的说道,“有本事让我对你说谢谢。” 谢景衣一拍桌子,指了指柴祐琛身上的衣衫,“我辛辛苦苦缝的,怎么不见你说谢谢?” “这不是你说的,上次我送你。。这次你送我,扯平了么?还需要说谢谢?” 谢景衣一梗,实在是无言以对,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走了,懒得同你说!” 这人简直是太幼稚了。 听着谢景衣咚咚咚的脚步声,柴祐琛微微的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可笑到一半,他的嘴角便僵硬了下来。 这不对啊,明明他自己个也觉得谢景衣遇到危险都靠自己,不来寻他,应当被骂醒。 可裴少都那家伙一说,他怎么就那么恼!竟然还觉得谢景衣样样都好,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更可恶的是。 。他连这话是不是裴少都说的,都没有问清楚。 柴祐琛想着,越发的懊恼起来,柴贵平日里嗷嗷叫的那些话语,全都钻到耳朵里来了,我家公子肯定是病了,不光是病了,还病得不轻,药石难医了。 他的确是病了,他觉得,这大概是重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毕竟上辈子他从未像如此失态过。 不光是谢景衣变了,他也变了。 …… 这厢柴祐琛想东向西,那厢谢景衣没心没肺的回了府,不停的甩着手,老娘再给他做衣衫,还不如给青厥做!简直是浪费手指头。 门房瞧着谢景衣来了。饭团桃子控着急上火的凑了上来,那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一瞧便是心中有鬼。 “发生何事了?”谢景衣翻身下了驴,好奇的问道。 那门房左看右看的,压低声音说道,“来了来了。” “谁来了?” “三娘子还记得不,去年腊八节来的那个骗子?我的天,她今日又来了,不光是她来了,永平侯都来了!呸呸呸,三娘子,那婆子竟然不是骗子,这下遭了,咱们得罪永平侯府了!” 谢景衣心神一紧,面上却不显,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捂着嘴说道,“不可能啊!明明隔壁的柴小公爷,都说她……对吧?咱们不知者不罪,肯定没有事的!” 永平侯府还真是恶心至极,时隔快一年,竟然又盯上来了,这次竟然永平侯亲自来了。 谢景衣脑子转得飞快,联想到之前柴祐琛说的话,看来这次,她阿爹当真在京城打响了名头,要大大的升官了,要不然,永平侯怎么会亲自来了?…。 腊八节玉佩的事情,她可都还没有来得及同谢保林说,如今……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定下了最简单的策略,打死不认。 她想着,安抚了一下那门房,大摇大摆装聋作哑的朝着花厅走去。 花厅当中,谢景衣只一眼就瞧见了上头坐着的永平侯,他生得很白,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也没有出现秃头或者大腹便便的丑样,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轻之时的风采。 他坐在那里,红着眼睛拍着谢保林的肩膀。 谢保林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两人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 谢景衣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行了礼,“不知阿爹待客,是景衣唐突了。” 永平侯一瞧见谢景衣眼前一亮,问道,“这个便是景衣吧,我听嬷嬷说,她十分的机敏,便心中喜爱,如今一见,竟然有几分肖我。” 谢景衣听着,差点儿没有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你说。。老娘哪里像你了,我抠下来还给你! “阿爹,这位客人是我阿爷失散多年的兄弟?要不怎地如此说?” 谢保林不知作何回答,永平侯笑了笑,“我便是你阿爷。” 谢景衣挑了挑眉,“早听说人能借尸还魂,我原不信,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永平侯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什么鬼! 一旁的嬷嬷听了,忙站了出来,“谢三娘子,可还认得老奴?”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不曾见过,谈何认识?” 这下子谢保林也糊涂了,“景衣,这位嬷嬷说她去年腊八节的时候,曾经来我们府上认亲,但是被你赶了出去。 。可有此事?还说你拿了一块作为信物的玉佩。” 谢景衣一听,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骗子。阿爹,这婆子是个骗子,去岁腊八节,我一个人在家,她莫名其妙的就冲了进来,张嘴就说永平侯要死了,还说你是永平侯的儿子,叫你回去奔丧。” “我想着我们同永平侯府无冤无仇的,这婆子竟然来我们家咒他死,我家族谱写得一清二楚的,她竟然胡乱给您安个爹,这不是当面骂人么?要不是疯了,要不就是其心可诛!便赶了出去!说起来,还恰好遇见了新来的齐国公府二公子,人二公子说永平侯身体康健好着呢,我这一听,更是确认了这婆子是个骗子。” “这等事情,太过荒谬,说出去我都怕人笑话,转头就忘记了,便没有同阿爹说。” 婆子的脸上唰的一下没有了血色。饭团桃子控永平侯更是脸色难看起来,狠狠的瞪了那婆子一眼。 啥玩意?奔丧?他活得好着呢! 婆子被永平侯一瞪,扑通一声跪了下地,“侯爷,老奴绝对没有说过这等话,还有那玉佩,玉佩就是被她给拿去了。” 谢景衣惊讶的捂住了嘴,“您莫不就是永平侯?你看吧,侯爷身体好着呢,你这婆子压根儿就是骗子,你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问问柴小公爷不就知道了?” 永平侯自然是丢不起这个人去问柴祐琛,忙摆了摆手,“景衣啊,你阿爹就是我走失多年的亲子啊,当时他身上戴了一块玉佩,同我的那一块,乃是一对的。你若是拿了,便拿出来罢。” 谢景衣心中嘲讽不已,这就是亲爷爷,仆妇都比亲孙女重要。 “什么玉佩,我可没有瞧见过。” 永平侯皱了皱眉头,“可是……那玉佩……” 不等他说完,谢保林便站了起身拱手说道,“我家三囡我清楚,她虽然顽皮,但是在大事上,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更加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她说没有瞧见,就是没有瞧见。”。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女中诸葛 “侯爷远道而来,认保林为亲子,保林深感荣幸,亦渴望血缘亲情。只不过,祖宗血脉,乃是大事,没有证据,保林也不敢胡乱相认。” 谢保林说着,又对着永平侯行了个大礼,方才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谢景衣身前。 永平侯看了谢景衣一眼,叹了口气,对着那婆子骂道,“都怪这个蠢妇办事不利不提,还丢了重要的信物,我的儿,阿爹寻了你许多载了……” 永平侯说着,顿了顿,冥思苦想了一番,方才又继续说道,“原本乃是私密之事,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但如今信物丢了,我便不得不说了。” “说起来,都是我的过错。你母亲杜氏,也是个良家女子,入我侯府为妾,一直温良恭俭,不争不抢,是个和善人儿。可她福薄,生下你之后便早早的没了。我当时想着,你是个健康的好孩子,不如直接转记在夫人的名下,日后的路也好走一些。” “万万没有想到,我一时的善意,竟然惹出了乱子来。你母亲身边的贴身女婢,名叫游云,乃是她娘家陪嫁进来的。游云怕你记在夫人名下,便忘了生母,便偷偷地抱了你出门,想将你送回江宁,也就是你生母的娘家去。” “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惊慌失措的,等我们追上她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派人四处寻找。直到去岁,初见两浙路曹经略,他感叹你生得肖我。我便上了心,这一查才发现,年纪经历什么的,通通都对得上。” 谢景衣听着,心中嘲讽不已。 上辈子的时候,谢保林遭遇不测,永平侯可是面容不动,半点哀色都无,反倒是不如侯爷夫人一个继母,做得周全。 这辈子倒是好,竟然假惺惺的说起旧事煽情来了。 思前想后,也不过是眼见着谢保林要乘着王公的东风起飞了,觉得这是一张好牌了。 永平侯府虽然勋爵在身,但子嗣后代,并无特别突出之人,也不知,还能在那京城之中,嚣张几代。 “侯爷,那游云后来怎么样了?”谢景衣歪了歪头,好奇的插话道。 永平侯说着眼泪汪汪的,被她一打岔,慌张的打起嗝来。 谢景衣差点没有呕出来,她算是找到她肖永平侯的地方了……她可以把这个莫名其妙就打嗝的本事,抠出来还回去吗? 当真是同这家人沾上,没有一点好结果。 “她不见了。”永平侯迟疑着说道。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你刚才不是说,等你们追上她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不是追上了么?怎么又不见了?” 一旁的嬷嬷忙找补道,“当时是追上了,可后来她又不见了。” 谢景衣意味声长的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说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她可没有听说过游云这个名字。府里的人都三缄其口的,只推说杜氏早早的便没了,谢保林是被下人不小心弄丢了。因为那会儿有玉佩铁证,谢保林人都没了,她也不愿意回头看,关心那些陈年旧事,便没有详细打听。 现在想来,这个游云,行为委实古怪。 担心孩子忘却母族,所以把他带走?这太不对劲了,杜家小门小户,人丁凋零,上辈子谢景衣连个姓杜的穷亲戚都没有见着过,原本就断了联系,何谈忘记? 再说了,侯府里人多嘴杂,侯夫人又有自己的亲儿子,就算谢保林被记在夫人名下成了嫡子,又能如何?一碗水还能端平了?悠悠之口还能堵住了?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不记得生母的这种说法。 更何况,所谓永平侯的善意,也很好笑,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女儿家嫁人,嫡庶的确分明。可儿郎不同,若是放在前朝,那是嫡子是人,庶子是狗。可如今科举昌明,庶子比嫡子出息的比比皆是。 是以庶女记在嫡母名下,抬高身份好嫁人的多,但是庶子记在有亲儿子的嫡母名下的,简直是罕见。 这个永平侯,脑袋瓜子当真是不聪明,输给侯夫人良多。 谢景衣心中盘算着,那么,到这个时候了,永平侯为何要信口胡诌,说谎话? 谢保林是他的亲儿子,这一点是绝对没有错的,既然是真的,那便假不了,为何要用假话来说真事? “没有错,我发现她把孩子弄丢了,十分的生气,原本要惩罚于她,可她趁着我着急寻人,偷跑走了。这一晃,就是这么些年,我没有一点,不想着这个事儿的。” “后来查到了保林你身上,我心中一松,我的儿就是福大命大,被人弄丢了,还能有好心人收养了。保林啊,你只要一算,就知晓了,我儿丢的时间,地点,同你养父抱你回来的时间地点,都是吻合的,你当真就是我的儿子啊。” 谢保林微微有些动容,但看了谢景衣一眼,又坚决的摇了摇头,“我阿爹并未提及过,他是从何时何地抱我回来。”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永平侯皱了皱眉头,像是有些恼了,“在你的背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谢景衣忙接道,“这个我们村里的人都知晓,夏日的时候,阿爹常光着膀子去河里泅水。” “我能将你身上的那块玉佩画出来,分毫不差……” 谢景衣撇了撇嘴,“我阿爹太穷,那玉佩曾经典当过,当铺的大师傅也能画出来,分毫不差。” 永平侯一梗,深深地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笑了笑,“血缘大事,当谨慎些好。景衣说话耿直,侯爷莫要见怪。” 永平侯却是笑了起来,叹了口气,“夫人乃是女中诸葛,我临出门时,她非要我将这个带着,说保不齐能派上用场。我还嘲笑她多此一举,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谢景衣心中咯噔一下,就瞧见永平侯将手伸进怀中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锦袋,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张泛黄的纸,以及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永平侯也没有看谢保林,却是对着谢景衣挑了挑眉,“不若让三囡先看看吧,小娘子总归是心细一些。” 第八十四章 有备而来 谢景衣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可算是看清楚了,永平侯这是有备而来,今日非要谢保林认祖归宗不可了。 她想着,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那泛黄的纸同小瓷瓶,先将那瓷瓶往袖袋里一揣,动作麻利得宛若那瓶原是她的一般,瞧着一旁的嬷嬷又想起了过往那令人不愉快的回忆。 当初她的那块玉佩,就是叫这小娘子如此吞了去的。 真是脸皮厚如城墙,胆大宛若巨日。 谢景衣将那玉佩一摊开,瞳孔微微一缩。 这上头画着的,乃是一对玉佩的图样子,除了谢保林脖子上挂着的那一块,就连她私吞的那块也在上头。 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乃是宫中所造,玉佩为子母佩,可扣嵌。 宫中之人谨小慎微,谁都不知道哪一个不起眼的玩意儿,会成为妃嫔之间血战到底的关键证据,亦或者是牵扯上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事情,因此步步留证,但凡宫造之物,都有详细的记载,以防他日有人追究。 永平侯一瞅谢景衣的表情,心中便有了底气,他微微抬起了下巴,笑道,“那玉佩原是宫中赏赐,乃是我亲手戴在你阿爹的脖子上的,这张纸,便是我临行前,特意从宫中借出来的,可并非是什么当铺大掌柜鬼画符能相提并论的。” 屋子里其他谢家人,也都动容了起来。 他们可都见过谢保林脖子上挂着的玉,当真同这图纸上分毫不差……那玉佩看着不起眼,原来竟是宫中来的…… 这里是杭州,翟氏乃是商户,屋子里的几个孩子,除了谢景衣这个重生之人,其他的,连两浙路都没有出过。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逃不过了。 她飞快的想着,既然逃不过,那就不逃。 她原打算离这家人越远越好,最好是两不相干,可这家人,好好的活着不干,非要把她拽进去捅刀子。 那就不要怪她了。 “原来这就是宫中图纸,我们见识浅薄,都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自然是分辨不清真假的。 永平侯脸色不变,笑道,“景衣将那小瓶打开来,里头有一颗珠子,你且瞧放在手心里仔细瞧好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想着永平侯胜券在握,到底还有什么招数未曾使出? 那小玉瓶的瓶盖刚刚打开,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谢景衣倒了倒小瓶子,里头倒出一颗沉香雕花小珠子来。 陈人爱香,位高权重的男子,多佩此物。 可一颗沉香,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永平侯笑着走了过来,从谢景衣手中拿过沉香珠,又放到了谢保林的手掌心中,缓缓的说道,“看来景衣你,并不像你阿爹一样,受不得沉香。” 谢景衣一听,脸色一变,快速的从谢保林手中拿起沉香珠,啪的一声扔在地上,可此刻已经为时已晚,谢保林的一双手,肉眼可见的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疹子。 永平侯摆了摆手,“现在你们相信了吧,这天底下,知晓我儿受不得沉香的,没有几个。我惯用这种香珠,那时候保林你还小,我抱着你,好家伙,不一会儿,你全身都红……” 谢景衣此刻已经是恼怒至极,她猛冲过去,一把踩在了永平侯的脚背上,然后快速的抱起窗边的青瓷花瓶,抽掉了里头的花,将花瓶里的水,倒在了谢保林的手上,替他冲洗了起来。 “青萍,去打更多的水来,快!方嬷嬷,去叫郎中来。” 永平侯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过这等罪,谢景衣年纪虽小,但并非是那种瘦弱的小娘子,又当真是恼怒至极,那一脚下去,永平侯立即哀嚎出声。 一旁跟随的婆子随从,慌慌张张的围了拢来,将他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一时之间,这屋子里乱糟糟的,宛若市集。 谢景衣仔细的盯着谢保林的手,拿水冲了又冲,见那红疹子渐渐消退,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谢保林虽然受不得沉香,但并非是十分严重。 但如此,谢景衣也是出离的愤怒,她扭过头来,惊讶的看向了永平侯,“哎呀,侯爷怎么了?我阿爹伤了,您怎地还喊了起来?” 永平侯脸上一阵白,一旁的婆子为了表功,忙抢道,“谢三娘子眼睛适才踩着我家侯爷的脚了!” 谢景衣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啊,我踩到侯爷脚了?我瞧我阿爹手红了,以为我阿爹要被毒杀了,就想着救阿爹呢!若当真踩着了,侯爷千万莫要见怪!” 永平侯咬了咬牙,“无妨,无妨……保林啊,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们当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啊!” 谢保林有些恍惚,就连他自己个,都不知道自己受不得沉香。这东西金贵,他是粗糙人,从来都没有用过,青山村谢家就更加不知晓了。可是永平侯却是知晓的,这说明了什么? 还有那块玉佩,他日日佩戴在身边,只是瞟上一眼,便知晓绝对是没有错的。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认。 “这这……”可谢保林怎么也没有想到,心心念念的亲人相认,会是这么一个场景…… 永平侯一瞧,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谢保林的脑袋,哭了起来。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一局,永平侯赢了。 这世道读书人讲究出生清白,人品端方,老子可以不认儿子,可儿子不能随便不认老子。 永平侯亲自前来,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便是谢保林不愿意认祖归宗,那也得被众人按着头认,除非他想要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从此不做官了。 更何况,经历一世,谢景衣心中清楚明白得很,谢保林他的确还是惦念着生父的。 她看见了仇恨,可是其他人,没有看见。 她更是没有想到,永平侯手中还有这么些东西。屋子里的人都抹着泪,谢景衣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睛红红的。 往好处里想,认亲这件事,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永平侯府能够利用她们,她们也照样可以反过来利用永平侯府,还能够弄清楚搞明白,到底是府中的谁,非要对他们一家子斩草除根。 他们自以为迎进了一只肥羊,她却要让他们后悔今日来了这一趟,让他们看清楚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这样一想,谢景衣立马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了起来。 “嗝~嗝~”抱着谢保林痛哭的永平侯,感觉脊背一凉,莫名其妙的打起嗝来了。 第八十五章 嬷嬷!上 永平侯哭了好一阵子儿,谢景衣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京城醉红楼的头牌娘子小欢喜,都没有他的戏多。 就在谢景衣以为他要哭到昏厥过去的时候,方嬷嬷请的郎中终于姗姗来迟。 “侯爷不若先行去厢房洗漱,待膳食准备好了,再遣人去请。大郎尚在书院,我去叫人唤他回来。”谢保林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今日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泪如雨下,他感觉自己刚刚洗了个头…… 永平侯清了清嗓子,自觉尴尬,掩面而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叫甚侯爷,叫阿爹便是,待明日领我去那青山村谢家,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又给你娶妻生子,理应感谢于他。” 谢保林尴尬的挠了挠头,又是一头的水。 给谢保林把脉的郎中,那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他自觉自己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但作为一个有操守的郎中,他心中憋闷,嘴上痒痒,苦不能倾述…… 谢保林此刻的手已经恢复了原样,明眼人都知晓已无大碍,郎中开了些不温不火的药,然后夹紧药箱快速的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谢家人。 翟氏往外探了探头,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我的老天爷,夫君你当真是永平侯的亲儿子么?这这这……这下好了,我正愁孩子们的亲事呢,你们也别怪我势利眼儿,我出身不好,担心孩子们跟着我被人看低了去,这下好了,我儿是侯门贵女,还有谁人瞧不起她们?” 翟氏说着,压制不住的心花怒放起来。 谢景衣放眼看过去,谢景娴一脸懵的样子坐在角落了,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谢景音倒是一直盯着她瞧,见她看过来,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阿娘,未必有你想得那般好。”谢景衣说着,拿了一块干布儿,递给了谢保林。 谢保林一脸无奈的接过了,擦了擦头上的泪,迟疑道:“侯爷不喜三囡。” 谢景衣心中一暖,摇了摇头,“阿爹,喜欢不喜欢我,都不是要紧的事儿。你女儿我,有钱有颜,身体康健,不缺人喜欢。可是阿爹阿娘,你们可想想清楚了。” “去岁的时候,侯府便知晓了。却只遣了一个婆子来,这等认亲族的大事?便是侯爷不亲来,怎么着也得来一个姓谢的宗族不是?” 谢保林若有所思起来,翟氏也神色郑重起来。 “二来,为何突然又来了?今日我方才听柴祐琛提及,阿爹进京这事儿准了,王公在里头使了劲儿。” 翟氏一听,当真欢喜起来,比起背靠侯府,还是谢保林要升官来得更加实打实。 “此言当真?”翟氏问完,又自己摇了摇头,“柴二郎说的话,岂有假的。”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柴祐琛是蛊王吗? 她瞧着她阿娘已经完全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真是太好了,我正是担心大郎进京赶考,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好了,咱们全家一起进京去,阿弥陀佛,我可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官家英明!”翟氏说着,双手合十,恨不得立即回屋给官家烧纸,呸呸,烧香。 谢景衣见她思绪已经飘远,忙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三来,侯爷既然有铁证在手,为何一开始不拿出来?左右不过想着,侯府这等高枝,既然都递下来了,我等小民,哪里有不顺杆爬的道理?” 谢景衣说着,偷偷的看了看谢保林的脸色,见他并无恼怒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四则,那宫中的大纸压了下来,已经证明阿爹身份无疑。侯爷为何还要拿出那珠子,害阿爹白白受罪?” 谢景衣说着,给谢景音试了个眼色,谢景音忙补充道,“可不是,他又不知晓三囡会不会受不住沉香,万一她沾了必死,那可怎么办?” 翟氏一听,忙呸呸呸,一连呸了好些声,方才失望的坐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翟氏方才自嘲的笑了笑,“是我贪心了,我有儿有女,夫君出息,儿女孝顺,竟然还奢望太多,确是不应该。夫君你莫要恼三囡,她说话向来直率。” “夫君,不管怎么说,你找到了亲人,乃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谢保林笑了笑,摸了摸谢景衣的头,并未接话。 谢景衣到此,彻底的安了心,她阿爹不是个糊涂人,上辈子也是听闻永平侯就要一命呜呼了,方才着急回去奔丧的,如今那人活得好生生的,这世可不是与前世大不相同。 虽然说了这么些不妥,但谢府还是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 那可是永平侯府啊!京城里来的勋贵! 翟氏要忙着操办筵席,一家子没有再多说,便散了去。 谢景衣双手背后踱着步子,朝着一个偏僻的小竹林走去,这里离住处远,乃是避暑的小院子,如今天冷,不会有人来。 “青萍,我听你说过,你阿娘认识咱们杭州城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嬷嬷,可是如此?” 青萍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正是,小娘。我们乃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这总归都有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散得到处都是。说不上多亲,不过偶尔还是有走动的。”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很好。永平侯来了杭州城,住在我家中的事,飞快就要传出去了。若是有人来打探,你便让你阿娘说,就说永平侯最爱美人,越是矫情厉害的小作精,越是喜欢。” 青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永平侯,不是谢景衣的祖父么? 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异想天开的大孙女儿!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按我说的去做,保管皆大欢喜,出不了乱子的。” 青萍点头应了声,小娘比她聪明,小娘说的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谢景衣拍了拍手,看着青萍远去的背影,一个拐弯,朝着厨上走去。 君子报仇,一刻钟都嫌晚。 永平侯光明正大的害了谢保林,她也得光明正大的害回去才对。 她想着,搓了搓手,抬脚迈进了厨房,“嬷嬷,侯爷那边传话来,说想吃肉丸汤呐!” 第八十六章 小小惩治 谢家人原本就不是讲究的,整个厨上只有一个大厨。 平日里不宴客倒是也不觉得人手少,这一股脑儿的来了大人物,那膀大腰圆的厨娘,忙得那叫一个手忙脚乱的。她将手中的菜刀一搁,嚷嚷道,“又点菜?适才已经点了八宝鸭,上汤菜,小珍驴肉,咋还要丸子……京城的贵人,都吃得这么多吗?” 她说着,抬起了头,一瞧是谢景衣,立即慌乱起来,“原来是三娘子,小妇人唐突了。” 谢景衣瞅着她宛若水桶的腰身,深深的觉得,她不应该自称小妇人,应该自称大妇人。 “嬷嬷别慌,按照你平日的来便是。正好也让侯爷尝尝嬷嬷最拿手的劲道丸子。” 胖厨娘被她这么一夸,有些羞涩起来,“我做的那丸子,也就三娘子你爱吃。侯爷也吃得下去?”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那可是侯爷,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吃点稀罕的,方才觉得野趣呢!” 厨娘受了鼓舞,将手中的鸭子一搁,转身便去捣鼓丸子去了。 谢景衣笑了笑,又将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 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用膳的时候。 谢景衣端着丸子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气氛怪异得很,永平侯换了一件纯白镶金边的长衫,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像是一个包子坐在了馒头堆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谢保林同刚刚赶回来的谢景泽。 谢景衣端了那丸子汤上来,先是给永平侯一碗,然后又给其他人布了,方才寻了个最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哎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最喜欢的便是肉丸子了。”永平侯一瞧,将那折扇收了,拿起勺子便舀了一个往嘴里塞。 他是长辈,又是客人,他不动筷,桌上无人动,待他一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拿起勺子呼噜起来。 这丸子才一入口,谢景音便小脸一黑,控诉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家府上,最让小娘子头秃的一道菜是什么?那就非这肉丸子莫属了。 永平侯一丸入喉,眼睛一亮,赞道,“委实鲜美!” 可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便变得古怪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眼睛开始四处乱瞅着,再过了一会儿,已经开始麻木的咀嚼着了。 这他娘的是肉丸子吗?这是猫鼠用来磨牙的木头渣子吧,怎么嚼都嚼不烂,老牙都快要崩掉了啊! 若是在府中,他一早便吐了出来破口大骂了。 谢景衣愉快的鼓着腮帮子,偷偷的瞅着永平侯的窘境,心中乐开了花,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自己碗里的丸子吃了个精光。 一旁的谢景音瞧着牙疼的撇过头去,我的天,今日谢老三是有多不愉快,又叫厨上做了这种报复全家的丸子上来! 若说她最讨厌的吃食是什么,绝对就是这丸子了,除了谢景衣那整齐的钢牙,不管谁来吃,都嚼到崩溃,这也就罢了,它还粘牙……粘牙到你恨不得当众拿出一根牙签子,拼命的剔牙齿的地步…… 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吃过之后脸都要嚼胖一圈,爱美的小娘子绝对不能碰的存在…… 谢景音看着自己碗里的三个肉丸子,默默的喝了一口汤,她宁愿去啃豌豆,也不愿意吃这个! 永平侯实在是嚼不动了,狠了狠心,将那丸子囫囵的吞了下去,梗到心慌,他白眼一翻,端起汤咕噜了一口,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有些讪讪的将那汤一搁,方才松了口气。 可这一闲下来,又觉得牙齿哪哪都不舒服了…… “先前祖父说我肖您,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大多数人吃丸子,都喜欢软趴趴的,也就是我同祖父,喜欢这种劲道的。厨上做了好些,待祖父用完了,景衣再给你盛一碗。” 永平侯一脸宛若便秘,想要张口说话,却又想着自己的牙上怕不是卡了好些肉,怕一张嘴出了丑,只得微微的摇了摇头。 谢景衣头也没有抬,欣喜的说道,“我就知道祖父喜欢,等会儿我去厨上学了,日后常做给祖父吃。” 永平侯一梗,你小小年纪,眼睛就瞎了么?怎么不根据事实,就自说自话啊!老子的头都要摇掉了啊,何时说了喜欢吃? 谢景衣也不穷追猛打,又笑眯眯的给桌上的人布起菜来。 永平侯不张嘴说话,原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谢家人,也就乖觉的闭了嘴,只当贵人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癖好,更何况,也没有几个人,有谢景衣这么厚的脸皮,直接祖父就叫上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便是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突然之间,只听得咕噜噜的一声巨响,永平侯老脸一红,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谢景衣一脸关切的看了过去,“祖父可是胃肠不适?初来南地的人,多半都会不服水土,可需唤郎中来?” 永平侯咳了咳,又是一阵巨响,他脸色一变,慌忙站了起身,撒丫子朝着门外奔去。 跟着他来的那些随从们,慌忙追了出去。 谢景衣跟着站了起身,“方嬷嬷,再去请郎中来吧,你同他说,祖父突然腹泻,叫他直接带药过来,祖父身子金贵,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方嬷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谢保林同翟氏坐不住,忧心忡忡的也跟了出去。 谢景衣瞥了一眼永平侯空荡荡的椅子,头回来的那个婆子,还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桌上的那碗丸子瞧。 永平侯只用了一颗,里头还有三颗好好的躺着。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可是想吃这丸子,祖父不吃了,不若嬷嬷用了吧!” 那嬷嬷一听,二话不说的端起了碗,咕噜噜生吞了一颗,站了好一会儿,见毫无动静,神色古怪的告辞而去。 待人都退下去了,谢景音立马扑了过来,“三囡,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给人下了泻药呢,要不他咋突然……噗呲……” 谢景衣摆了摆手,“胡说什么,你看那嬷嬷吃了,不就好生生的。唉,祖父身子金贵,比常人不适应一些,也是正常之时。阿姐你那丸子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谢景音撇了撇嘴,“你快吃,我看着都牙疼。” 谢景衣又吃了一个丸子,方才擦了擦嘴巴,“走吧,咱们也去探病去,可别让祖父说咱们没有心。” 第八十七章 送貂 永平侯这一躺,便是整整两日,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儿,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周身上下,熏着浓浓的花香味儿,颇有些呛鼻。 这两日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虽然谁也不认识谁,但冲着永平侯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谢景衣都一一请了进来,又一一送了回去,苦口婆心的解释着,说侯爷正在出恭呢,见不了客见不了客。 等杭州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轮过一圈,永平侯两日不下恭桶的美名,已经彻底的传扬出去了。 她选丸子,那可是自有道理章程的。 但凡能够做好嬷嬷的人,都是十分注重小细节,留心记住旁人喜好的人。上辈子在侯府,她虽然不受待见,但侯夫人厉害,明面上的公平,从来不失,她也是常常同永平侯一道儿用饭的。 他这个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那便是吃瓜从最甜的开始吃,吃菜从最大的开始吃,青菜同肉摆在一块儿,那定是先从肉开始吃。 他出身富贵,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这种癖好。 是以,她选择了肉丸子,一碗四个,有一个明显大一些的,是被她动了手脚的,其他的都是正常的。 果不其然,永平侯第一个舀的便是那个。 如此一来,便是把那剩下的交给郎中去查,用银针扎烂了,都不会查出任何问题来,毕竟,证据已经被吃掉了。 谢景衣小小的出了口气,连带着看眼前的柴祐琛都顺眼了不少。 “还说你能耐,连永平侯来了都不知晓。真是的!”谢景衣撅了噘嘴,往楼下看去,今日永平侯要同谢保林还有谢景泽一道儿去青山村,祭拜谢阿爷同谢阿奶,女眷并不同行,是以她方才有空来天布坊喝茶。 柴祐琛挑了挑眉,“知道,但没告诉你。” 谢景衣无语的瞪大了眼睛,“那你也太过分了吧?早些告诉我,我……” “他问官家拿了图纸,早告诉你,不也是一样的结果。未必就是坏事,你阿爹一进京,便要站在暴风中心,有永平侯府顶一下,未必就是坏事。” 柴祐琛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偷偷的看了看谢景衣。 谢景衣身份贵重一些,在京城行走,也更安全,至于什么深入虎穴?上辈子她一无所知都能杀出血路,这辈子还能有什么问题? 对于这个,柴祐琛从来都对谢景衣很有信心。 谢景衣来了兴致,“可是有新消息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阿爹同关转运不动,你阿爹升观察使,宋知州任御史中丞。”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观察使乃是五品官,不算大但于谢保林而言,也算是不错了。只是常年巡查在外,并不会常驻京中。 “可你说站在暴风中心?观察使算什么暴风中心?” 柴祐琛笑了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谁叫你阿爹是王公门生呢!”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不说,我也知了。八成是让我阿爹,到各处去监察青苗之事呢!如今新法乃是头等大事,我阿爹这事儿办得若是不出岔子,那便是实绩,等着继续升迁呢!” 她说着,摸了摸下巴,“难怪王公使了劲儿,我阿爹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又难怪区区一个五品而已,也值得永平侯亲自前来。” 说到底,永平侯府看到了谢保林上升的可能性,看中了他同王公的那重关系罢了。 柴祐琛不语,心下大慰,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看到没有,他家景衣就是这么聪明,他不说,她都能知道。 谢景衣被他瞅得心中发毛,她今日没有忘记抹粉啊,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柴祐琛还能从她身上找出可以嘲讽的地方来? “之前我同你说的,要在京城里买宅院的事情,你可上心?” 谢景衣搓了搓胳膊,不用瞧,绝对已经长满了鸡皮疙瘩了。 柴祐琛站起身来,将架子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披在了谢景衣的肩上,又拿了火钳,笨拙的挑了挑炭火,“小娘子就是怕冷。” 谢景衣觉得自己要生出一身白毛汗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怎么不看事实,就自说自话,自做自事?我穿着大袄子烤着火喝着热茶,你哪只眼睛瞅见我冷? 简直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有病! 她想着,扭了扭肩膀,将那披风抖了下来,“宅院的事?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了,虽然说八成是要住在永平侯府的,但是说不定啥时候就翻脸出门了,总归得有自己的产业才是。”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又将那披风给谢景衣披上了,“已经有眉目了,我着人一直瞧着,有一处不错的,就等你上了京城再瞧便是。” 谢景衣开心起来,觉得肩上的披风,也不是不能忍了。 她想着,站起身来,扯了扯柴祐琛的衣袖,“走走走,在这里闷着也无趣,我带你找乐子去。” 柴祐琛看了看自己被谢景衣拉着的袖子,微微有些眩晕,弯腰一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纸包来,“戴着吧,天冷!” 谢景衣将纸包打开一看,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要,戴了这个,旁人还以为我要去挖人参射雕!” 哪个小娘子会戴这个长满毛的貂皮帽子,整得头上像是顶了一个大蘑菇一样! 何况这里是南地,又不是北地山林,出门要被人笑死去好吗?柴祐琛绝对是故意的!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不是给你的,是给青厥的,你想太多了吧。” 谢景衣脚微微抬起,当真是很想踹过去! 有病!你以为驴子戴貂就不好笑了吗?驴子也有心,也是爱美的好吗? 她心里吐槽着,但还是把那帽子收了起来,拿给青厥擦脚,也是不错的! 两人一道儿出了门,上了马车,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带我去找什么乐子?我先说,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谢景衣啧啧了两声,“柴二你平日里脑袋都装些啥呢!我是去那种地方的人吗?” 柴祐琛心中哼了一声,你明明就已经去过了,还给人花钱赎身了! 谢景衣不知他心中所想,嘿嘿的笑道,“不过你说的也算是沾边,你听说过我杭州城有名的头牌娘子柳艳娘么?” 第八十八章 柳艳娘 柴祐琛没有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的面容有些扭曲。 谢景衣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是如何知晓这么多三教九流的事的? 还是说,她觉得他就是那种会流连烟花之地的登徒子?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极度不悦。 “我哪里有谢嬷嬷你神通广大,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就连隔壁邻居家的鼠儿一窝生了几个崽儿,都知道!” 谢景衣哈哈的捂住了嘴,拍了拍柴祐琛的胳膊,“多谢夸奖,多谢夸奖。原来我的耳聪目明,蕙质兰心,早就传遍江湖了。” 柴祐琛被她给气乐了,正欲开怼,又听谢景衣说道,“这个柳艳娘,有三点闻名杭州,你不知晓,当真是孤陋寡闻了。第一是美,第二是攀,第三便是作!” “传闻有一知县瞧中了她的美貌,想要给她赎身将她抬家去。你猜怎么着?嘿嘿,她……”谢景衣说得手舞足蹈的,两眼放光。 一旁的柴祐琛打断道,“哪个知县?政绩如何?好事没有听说过,风花雪月倒是不少?你说是哪个,且该参他一本。” 谢景衣一愣,“什么叫传闻?传闻就是不晓得是谁说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总而言之你说我说,像是那么回事儿!总而言之,这柳艳娘就是一个仗美行凶,待价而沽,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厉害人物。” “杭州城里,她能看得上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了,宋知州惧内人尽皆知,关慧知她娘亲将门虎女能一个抽八个,你阿爹那是驸马爷,她不敢妄动……啧啧,我这祖父一来,那绝对就是鱼塘里进了蚯蚓,惹人爱啊!”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手舞足蹈的样子,眉眼弯弯,重生可真好,上辈子在宫中,可是鲜少能够看到这么鲜活的她。 “你的样子很可爱,当真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不像里头住了个老嬷嬷,以后别假笑了。”柴祐琛认真的夸奖道。 谢景衣立马收了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嬷嬷假笑,盯着柴祐琛瞅。 “所以我们是要去看那柳艳娘收服永平侯?” 谢景衣点了点头,“聪明。永平侯日进要去青山村,我收到风,柳艳娘已经在路上等着了,自是有人将她送上门。” 谢景衣说着,微微有些心虚,她为何收到风,那不第一股妖风不就是她放出去的吗? 马车行了一段路,远远的便瞧见前头停着自家那低调的青色马车,谢景衣忙叫停了柴贵,拽住了柴祐琛的手,往林子里钻去。 柴祐琛耳根子一红,反手握了回去,跟着谢景衣寻了个大石头后头,躲了起来。 谢景衣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伸出了脑袋可着劲儿的瞅,这一瞅,顿时就乐了。 只见那柳艳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怯生生的伸出一只脚来。 这可真是一只好脚,肤如凝脂胜美玉,搁在暗沉的大青石上,越发的显得白嫩,可就是这么好看的脚,此刻已经泛着血丝儿,微微发肿,一看就是伤得颇为严重。 那柳艳娘穿着一身红色长裙,双眼朦胧,却是强忍着泪意,一脸坚强的望着永平侯,“奴奴不慎摔倒,耽误了大官人的行程,实在是羞愧难当,左右不过一点小伤,我身边那女婢前去问路,不多时便会返回来寻我。” “这是虽然是荒郊野地,不过我们两浙路向来太平,艳艳不会有事的,还望大官人宽心。” 她说着,坚强的站了起身,却是脚一歪,险些摔倒了去,永平侯伸手一扶,那柳艳娘像是遇到了烙铁一般,单着脚跳开了,又跌回了大青石上。 那动作,那身姿,宛若一只美丽的跛脚蝴蝶,在翩翩起舞。 谢景衣胃中犹如翻江倒海,她惯是不喜做作之人,可架不住某些色胆心生的人,就好吃这一套,果不其然,永平侯老脸一红,果断的说道,“那怎行?身为君子,怎么能够将一个弱女子单独留在这里,我去过前头的青山村,便要回杭州城,柳娘子若不嫌弃,我便捎带你一程。” 柳娘子扭了扭小腰,怯生生的咬了咬嘴唇,“这不好罢?太过麻烦了,再说了,孤男寡女,授受不亲。大官人乃是正人君子,艳艳岂能污了您的贤名。我虽然出身低贱,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谢景衣一听,满头黑线,敢情站在一旁犹如石化雕像的谢保林同谢景泽,在你眼中都不是人。 永平侯迟疑了片刻,见柳艳娘失望的低下了头,立马说道,“无妨无妨,清者自清。” 柳艳娘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坚强的朝着马车蹦跶而去,蹦到永平侯跟前,又是一歪,险些摔倒在地…… …… 就这样你拉扯来,我牵扯去,过了好一会儿,一行人方才重新上了马车。 谢保林同谢景泽铁青着脸,一左一右挤着车夫,坐在了马车的前头。 躲在石头后头的谢景衣看得呵呵直乐,待马车走了,方才伸着懒腰跳了出来。 一旁的柴祐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皱了皱眉头,“永平侯妾室通房不少,便是柳艳娘进了府又如何,不过是后院多添一人罢了,你做事越发的无聊了。” 谢景衣嗤之以鼻,“这你就不懂了,所有的作精,一开始都是和和气气乖乖巧巧的,待她的砝码够了,她才开始搅风搅雨,叫你吐不出来,吞不下去,如鲠在喉。凭我在后宫看人多年的本事,这柳艳娘厉害着呢,你等着瞧好了。” “你若是觉得没啥,日后我再找一个柳艳娘送给你,嘿嘿,看看你消受不消受得……”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柴祐琛你有毛病,快放我下来!哪里有这样扛人的,跟码头上扛麻袋的一般!” 柴祐琛却是不理会,继续扛着她大步流星的朝着马车走去,“柳艳娘算什么?哪里比得过谢嬷嬷你会搅风搅雨。” 谢景衣扑腾了两下,便放弃了挣扎,柴祐琛见她不动了,反倒是将她放了下来,一脸无奈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你是傻子吗?”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干嘛总摸我头,都要被你摸秃了。” 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自顾自的上了马车,“你是猫还是狗,还能撸秃噜瓢了不成。快些上车,走了。” 第八十九章 准信 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微红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柴祐琛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这等不知廉耻的本事! 她转念一想,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官家,恍然大悟起来……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谢景衣上了马车,哼了一声,撩起了帘子看着窗外,马车飞奔带来的凉风,吹得人透心凉,脸像是被人抽打麻木了一般。 柴祐琛无奈的拨了个手炉子,强硬的塞到了谢景衣怀中,“别一会儿鼻涕横飞的,柴贵还要清洗马车,天寒地冻的,对旁人仁慈一点。” 谢景衣抱紧了炉子,将帘子放了下来,吸了吸鼻子,他娘的,还真是有点冷。 她摸了摸手炉子,抬头看了一下柴祐琛的头顶,他今日没有戴冠,只是用一根黑色镶玉的发带系着。以前倒是没有发现,他的发丝很细,又没有刻意的抹上发油,看上去毛绒绒的,微微有些凌乱。 柴祐琛被她看得发毛,把手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微微的低下了头,“看什么?” 谢景衣挑了挑眉,“看你几时头秃。” 柴祐琛低下去的身子一僵,又快速的坐直了去,“比不得嬷嬷日日殚精竭虑,自是没有你早秃。” 谢景衣刚想怼回去,就瞧见柴祐琛递了一捧栗子过来,立马将那话抛到了脑后,笑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早些怎么不拿出来,之前蹲在大石头后面,一边吃一边看戏,多可乐?” 柴祐琛啪的一声捏开了一颗,递给了谢景衣,“那是吃风还是吃栗子?” 谢景衣得了便宜,懒得同他理论,专心的吃起栗子来。 马车行到大布坊,谢景衣下了车,解开了门口系着的青厥,一个翻身骑了上去。 青厥透过马车帘子,瞧见了里头的柴祐琛,高兴的嘶鸣了几声。 谢景衣瞧得好笑,摸了摸青厥的脑袋,将柴祐琛给的那顶貂帽,试着戴在了青厥的头上,“你这驴儿,也学会看人了,还知晓那是个金大腿呐!也不看看,谁才是你的主人!” 青厥的大耳朵动了动,连带着那帽子也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头顶了一只小貂,可爱极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拍了拍青厥,大摇大摆的朝着家行走。 坐在马车前的柴贵,觉得自己的眼都快要瞎了,公子得的这种病,咋还过人啊,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娘,都是这么让人无语的吗?头一回见到驴还要戴帽子的……他想着,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旧斗笠……心酸的赶起了车。 人不如驴。 …… 谢景衣一进门,便瞧见翟氏喜滋滋的冲着她招手。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翟氏披上了,“天冷着,阿娘怎地站在庭院中,你生小弟伤了元气,嬷嬷也不多看着些。” 伺候翟氏的嬷嬷姓陆,是她从娘家便带过来的老人了。 翟氏摆了摆手,“三囡莫要恼,阿娘这是才送完客呢。咱们家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了。” 谢景衣想了想,“京城来消息了?” 翟氏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我就说了,柴二郎是从来不骗人的,这不公文都已经到了。着你阿爹进京叙职呢,宋知州旁敲侧击的,这回是褒不是贬。这是一喜。” “二喜是何?”谢景衣挽住了翟氏的手臂,好奇的问道。 翟氏卖了个关子,“你猜?” 谢景衣歪了歪头,“你亲自送客,又乐成这样,想必刚刚走的乃是宋知州夫人,登门说的乃是光熙同大兄的亲事吧。” 翟氏一惊,“你这孩子,刚刚是不是躲在外头偷看了,要不咋跟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 谢景衣得意的笑了笑,“也不看我是谁生的,自然是天资聪明,料事如神!” 翟氏对着谢景衣的头就是一击,“小娘子家家的,谦逊是美德。宋知州也要进京了,我刚才同宋知州夫人已经约好了,咱们一道儿去京城。在去之前啊,先把你大兄同光熙的亲事给定下来,等春闱过了,再慢慢的走礼不迟。”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打趣道:“阿娘啊,现在我大兄也算是侯府公子了,这亲事,你就不再变一变?” 翟氏脚步一顿,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三囡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徐家做人不地道,咱们可不能跟他们学。”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摇了摇翟氏的手臂,“阿娘,我就是逗着你玩儿呢!侯府子孙后代肯定不少,咱们又是突然回去的,多年不在一块儿,肯定不如养在跟前的亲。旁人开玩笑说一句侯府的,咱们还能当真了不成?” “要我说啊,这说亲事,还是得看人品。齐大非偶这句话,总是没有错的。阿姐们若是嫁入高门,日后受了欺负,侯府还能帮我们出头不成?到时候还不是指着阿娘你拿着搓衣板板冲上门去,打他一个狗血淋头。” 翟氏听着若有所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呸呸呸,在你心中,阿娘就是这么厉害的人?” 谢景衣点了点头,“阿娘在三囡心中,就是最厉害的人。” 谢景衣瞧着翟氏模样,心中又是一松,在去京城之前,她恨不得一天八百遍的提醒翟氏,侯府是靠不住的。 “宋夫人说了,时间紧迫得很,咱们得年前赶过去。待你阿爹回来了,咱们便开始收拾行程。还得去你外祖家一趟,他们尚且不知道这个事儿呢!还有咱们手底下的产业,该处理的处理了,这宅院什么的……” 翟氏想着,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拉着谢景衣,将离开杭州之前,要做的事情一桩桩的写了下来。 “阿娘,咱们这宅院便留着吧,左右也不值当什么。哥哥做官,也不定就不会外放来杭州,家里还有一些年纪大了的老人,都放出去了,也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养老了。阿娘若是不放心,叫大舅时常来看,不就是了。” 翟氏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若是卖了,我还舍不得,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石,我都是瞧惯了的!看到我窗前的那株杏树了么?你小的时候啊,可皮了,有一回爬上去,下不来,叫你二姐你叫人来,自己个趴在树上睡着了。” 谢景衣看了看外头的那棵老杏树,“二姐心可真大,路过厨房,自己个吃甜汤去了,把我忘了个精光。到了夜里用晚食了,阿爹阿娘才发现我不见了,也亏得我睡相好,不然早掉下来摔了。” 翟氏笑了起来,“可不是,找到你的时候,你跟个猫儿似的,趴在上头,乖巧着呢!” 第九十章 离开 京城催得急,永平侯又赶着回去过年节,昏天暗地的忙碌了几日,一晃便到了他们离开杭州的日子。 小雪花儿微微的下着,天才初初亮,稀稀落落的能够看到几个赶早进城外地人。 谢景衣站在码头上,她的小手有些发凉,心中却是莫名的唏嘘。 她不知道是该留恋杭州的平静幸福,还是该感慨他们一家子即将去京城乘风破浪。 忐忑却并不畏惧。 裹得像是一头黑狗熊的翟老爷,双手背在身后,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谢保林,“虽然你如今身份尊贵了,可我家女儿嫁给你的时候,那也是配得上的,你若是去了京城便怠慢于她,或者动了旁的心思……” “旁人要脸面,我们下九流的商户,可不在乎这个,我便是拿银子砸,也要把你砸得翻不了身。” 谢保林认真的听着训斥,频频的点着头。 翟老爷见差不多,又看向了翟氏,“阿爹说你,你也别不服气,你出身的确是不好,旁人呕你几句,也不要放在心上。多朝你的儿女看看,拿不定主意的,便问三囡。” “阿爹这么些年,不说别的,看人是最准的。三囡是你们家主意最正的,那小眼睛,跟针似的,戳破一些妖魔鬼怪。你阿娘走得早,阿爹又忙于生计,对你宠溺过多,教育太少。” “你这一走,咱们父女二人,不知道何时方能再见。阿爹送你最后一句,也是阿爹最喜欢的一句话,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靠金靠银,不如靠本事。” 谢景衣见翟氏眼泪汪汪的,快要哭晕过去,忙用手撑开了自己的眼睛,嗔怪道,“祖父,我的眼睛,哪里跟针小那么小?明明比豌豆都大!” 翟氏肿着眼睛看了过来,被她作怪的样子逗笑了,拿着帕子擦了擦泪,“就你怪多。” 翟老爷慈爱的看着谢景衣,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三囡,同你表兄说说话吧,可惜了。” 谢景衣笑了笑,朝着站在大树下的翟亦宴走去。 翟亦宴今日穿了一身青衣,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表兄,我要走了。” 谢景衣的话刚说完,就感觉翟亦宴的手一闪,她的头上便多了一个东西。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应该是一支发簪。 翟亦宴将手背在了身后,靠着大树,笑道,“我出海的时候,一瞧见这个就觉得适合你,本想等去你家提亲的时候,再送给你的。如此,就当做是我的临别之礼了。等过了年节之后,我便有自己的船,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了。” 谢景衣一愣,原来之前两家有意结亲的事情,翟亦宴一直也是知道的。 翟亦宴说着,伸出手来,挥了挥,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船上的柴祐琛。 “老实说,我待三囡你,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只不过如果非要同某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的话,我觉得你很合适,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翟亦宴说着,自己也笑出了声,“当然,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负担,可以所压根儿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捶了翟亦宴胸口一拳,“人没有,但是你的船,我可是很放在心上!” 翟亦宴哈哈的笑了出声,他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快些走吧,再不走,我怕阿爷能抓着你阿娘,说到天黑去。三囡,世界之大,难以想象,不要画地为牢,困住自己。” 谢景衣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翟氏走去,一旁的谢大伯一家子,也同谢保林说完了话,一家子人,这才一道儿上了船。 船很快就开动了,雪开始下得大了起来。 谢家人除了谢保林,其他的都是没有离开过杭州的,这离愁别绪,一下子被水上的风景给冲淡了不少。 她们是同宋知州一家子一道儿上京的,柴祐琛因为要去京城考春闱,便上了他们这条船,关慧知祖母抱恙,她要上京城探亲,便坐了宋家的船,这一路倒是也不寂寞。 谢景衣扶了翟氏进船舱,这里头最大的那一间,已经被永平侯同那柳艳娘给占据了。 她所料没有错,永平侯从青山村回来的那个晚上,便有人将柳艳娘当做礼物送给了永平侯,永平侯到底没有推脱掉……竟然将她一道儿带回京城去。 “阿娘,要不你们同柴二公子换一间吧,他毕竟出身公府,又是客人,这边的光线好,他也好读书不是?”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 跟在她身后的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翟氏一听,点了点头,“理应如此,柴二郎先去耍一会,我叫人安排好了,你再行休息。” 柴祐琛并未推脱,拱了拱手,“多谢伯母思量,柴二恭敬不如从命。三娘子,关于天布坊的事,柴某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翟氏一听,不等谢景衣回答,便推了推她,“快些去,快些去,正事要紧。” 谢景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好家伙,也不怕这人是财狼虎豹,就把你闺女瞎推。 因为正在落雪,甲板上安安静静的,大家伙儿都进了船舱,凉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无比。 柴祐琛一抬手,给谢景衣戴上了披风上的兜帽,然后方才斯条慢理的把自己的戴好。 “你倒是狠心,把我当成诱饵了。”柴祐琛冷冷的说道。 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柴二你武艺高强,又身经百战,想当年,有多少人暗杀你,都没有得逞。大材小用,大材小用。” 永平侯府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上辈子他们进京,可没有一个好结果,她是有私心,毕竟谢保林同翟氏,不但无功夫傍身,还是那等毫无警醒之人,她如此做,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我还要感谢你夸奖不成?”柴祐琛没好气的说道,“丑死了!” 谢景衣一愣,转即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什么?” 柴祐琛看了那簪子一眼,“这玩意一瞧,就适合那种红发碧眼的番人,哪里适合你了?你赚了那么多,怎么就那么抠,连给自己买个好看的簪子都不舍不得,还等着旁人送。” 第九十一章 倒背如流 “干卿何事?”谢景衣斯条慢理的扶了扶头上的簪子。 这厮当自己是她爹呢?她收不收人簪子,那簪子又是否与她相称,同这厮有一个大子儿的干系? 甭管翟亦宴是真大度也好,还是忍痛装的也罢,至少面上啊,咱们是问心无愧的好兄妹,越是推诿,便越是黏黏糊糊的,拖泥带水,可不是谢景衣的作风。 左右不过是个不太值钱的簪子罢了,这人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上了。 再说了,她拿得心安理得的,翟亦宴即将启航的那条大海船,里面怎么着也有几块板,来自她的蓝花布钱呢! 柴祐琛被这四个字劈得晕晕乎乎的,他冷笑出声,“过河拆桥,不亏是你。” 谢景衣被他弄恼了,“我又有何处得罪于你了?此处一别,这辈子不知晓能够见几次,指不定日后我百八十年的生辰贺礼,我的添妆,我的嫁妆,连带着我儿的满月礼,都是这一个簪子了……” “再说了,你当谁都同你一样,生在金窝窝里,一出生就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呐。我去京城,要买宅买地买铺子……” 柴祐琛一愣,随即鄙视的说道,“添妆?满月礼?那你哥也太扣门了吧,一根簪子就打发了?” 谢景衣伸手将自己的手背贴在了柴祐琛的额头上,“没有发热啊,咋还跟墙头草似的,说胡话了,先前你不是说收不得?如今竟然又嫌少?简直了……” 这人简直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柴祐琛将谢景衣的手拿了下来,“你随我来。” 说完快步的朝着船舱里走去,翟氏内院有方嬷嬷调教,下人们都手脚麻利了许多,这会儿功夫,柴祐琛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他径直的走了过去,开了箱笼,从中取出一个小木头箱子来,搁在了桌子上。 “喏,你挑。” 谢景衣好奇的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有被里头的金光晃瞎了眼,这一个盒子里,横七竖八的装满了簪子,环佩等女子佩戴的饰物,有的一瞧就价值不菲,有的则是一根粗糙的木枝,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在手艺人那里买的。 “柴二啊柴二,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柴二……你在京城到底藏了多少小娘啊,竟然需要买一箱子首饰回去送人!官家听了都流泪!” 柴祐琛一个暴栗拍了过来,“不是。我看到合适……的,便买了。你看喜欢哪一个。” 谢景衣扒拉着簪子的手一顿,偷偷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柴祐琛,只见他正看着她,看不出来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柔…… 谢景衣这样想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想法,简直太可怕了,谢景衣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不用了,不用了,我欠你的多,怎好还拿你的簪子?” “他的能收,我的不能收?”柴祐琛淡淡的问道。 “嗝~”谢景衣捂了捂嘴,都怪永平侯那个老不死的,她又打嗝了!简直丢脸死了! “嗝~,所以你也想要有样学样,把我的生辰贺礼,添妆礼,满月礼一根簪子就打发了?简直太……嗝……” 柴祐琛见她巴拉巴拉的说着,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这个人,心被狗吃了吧! 他想着,索性自己从里头寻了一根木簪子,斜插在了谢景衣头上,又快速的将翟亦宴送的那个取了下来,想了想,轻轻的放在了谢景衣面前。 “这个驱邪驱蚊,还有安神的功效。你夜里取下来,放枕头边。” 谢景衣伸手摸了摸,这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 “大冬天的,哪里有蚊虫?再说了,你这个人也真小气,一大箱子金银珠翠,就送我一根木……” “谢景衣!”柴祐琛喊道,谢景衣发誓,她绝对从中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多谢……”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怼习惯了,停不下来。” 他们上辈子都怼了一辈子了,也没有谁真生气过,哪知道这辈子,这人变得如此易怒易躁的…… 柴祐琛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寻你大兄说功课的事,你去寻你阿姐玩儿吧。别到甲板上去了,落了雪滑得很,若是落水了,我可不去救你。” 谢景衣笑了笑,“知道了。我去煮甜汤喝。” 柴祐琛点了点头,拿起了桌子上的书,“不要放姜,少放糖。” 谢景衣摆了摆手,快步的走出门去,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船上地方不大,她们姐妹三人,便同住了一间。 谢景娴正同谢景音下着棋,见谢景衣进来了,忙挪了个位置,“三囡你去哪儿了,我可不是景音的对手,连输三局了,你快些来替阿姐讨回一盘。” 谢景衣将之前取下来的翟亦宴的簪子,递给了忍冬。青萍一家子都留在杭州了,这次进京,她便只带了忍冬。 “大姐你干啥同她下棋,我觉得她回回赢,都是因为太聒噪了,吵得对弈之人,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布局!” “谢三囡你皮痒痒是吧!姐姐我天赋异禀,你嫉妒不来的!” 谢景音嚷嚷着,袖子一撸,将棋子收进了棋盒里,明摆着要同谢景衣对战。 谢景衣也不推脱,接了谢景娴的位置。 在另一间屋子里,柴贵收了放珠宝的箱子,站在墙角抓心挠肺的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公子啊,你的书拿倒了……” 柴祐琛耳根子微红,淡淡的说道,“你懂什么?这些书我都烂熟于心,倒过来看,不过是为了倒背如流罢了。” 柴贵竖起了大拇指,嘴上说道:“公子英明,小人佩服”,心中却是想着,有病! 待回了京城,一定要请太医好好诊治! …… 船上无岁月,很快天色便黑了下来。因着没有什么可供玩乐的事儿,众人早早的便歇了,船慢慢的行着。 谢景衣躺在床榻上,凑着雪光,看着那根木簪子出神,哪里有什么安神的功效,明明就是让人睡不着的功效,香得人脑壳疼。 她正想起来将这簪子收了,便听到咣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甲板上。 谢景衣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手脚麻利的穿好了衣衫,一把抓起了短剑,推了推谁在她旁边的谢景音。 第九十二章 敌袭 谢景音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刚想开嗓子,就被谢景衣一把捂住了嘴。 谢景衣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的松开了手,用手指指了指外头,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短剑,做了个夸张的口型,“有人,青山村。” 青山村?谢景音一个激灵,翻身下了床。她深深地看了谢景衣一眼,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衣衫快速的穿上了,咬了咬牙,一把抓起了枕头边上的铁剪子,双手拿着柄,咣咣咣的岔开来。 谢景衣看得一头黑线,啥玩意?你那剪子是怎么回事?磨得油光呈亮的,简直比外头的雪还耀眼! 她甩了甩脑壳,把美人二姐袖子一撸,就着月色磨剪子的诡异场面甩飞了出去,对着谢景音比了个手势,朝着门口走去。 谢景音抿了抿嘴唇,有样学样,又去唤谢景娴去了。 谢景衣悄悄的溜出了门去,船舱之中静悄悄的,之前那重重的嘭的一声,好似是她的错觉一般。然而,便是没有柴祐琛的簪子,她的睡眠也很浅,毕竟要留神,官家是否又要喝水了,亦或者是一个噩梦惊醒,觉得身边的宠妃太丑,非要将她送回去之类的奇葩事。 她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谢景衣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往那船舱走廊的尽头看了一眼,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嬷嬷站在那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儿,风雪顺着舱门飘了进来,落在她的身边。 谢景衣快步的走了过去,对着方嬷嬷的打了个手势,方嬷嬷立马收了伞,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把剪刀来。 …… 谢景衣满头黑线,所以她二姐这是得了方嬷嬷真传,有其师必有其徒么? 一出甲板,便能够听到水浪拍打船体的声音,还有几个人瓮声瓮气的说着,“这里,小声一些,别把船上的人吵醒了。” 谢景衣往下蹲了蹲,在船的边缘,一共扣着十个铁爪,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可她之前,只听到了一个巨响…… 在这水道之上,匪类异常之多,但通常他们都只敢截商船,像这样挂着官旗的船只,甚少有人敢动。 一来官员远不及商人富有,二来,谁知道截了一个,会不会引来围剿?商人就不同了,截了也就是截了,只要不随意杀人,他们信奉的都是破财消灾。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通常都不会开着大船,都是用小舢板擦黑靠近,然后用铁钩钉船,潜上来。 能够甩上十个钩儿却只发出一个声音的水匪,可不是一般的水匪! 这样一想,谢景衣越发的警惕起来。 谢景衣竖起耳朵听着,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些人应该悬在半空中了,方才小手一挥。一群家丁打扮的汉子立马冲上前去,拿着砍刀齐刷刷的将那绳索砍断了去。 只听得几声“啊啊”的嚎叫声,然后紧接着,便是砰砰砰的落水声。 谢景衣直起身来,拍了拍手。 一群穿着家丁衣衫的人手持弓箭,站到了船边,脊背挺得直直的,完全不似白天那般松松垮垮的懒散样子。 为首的柴贵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还飘着小雪花儿呢,三娘子不若进船舱里去,这里便交给小的了。且放心吧,我们都是跟着公子,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你们说是不是,兄弟们?” 那些“家丁”们嗷嗷了几嗓子,一个个的好奇的用余光瞟了又瞟谢景衣。 谢景衣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并不闪躲,对着柴贵点了点头,快步的朝着船舱里走去。 比起外面的喧闹,船舱一下子清静了下来,谢景衣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柴祐琛的屋子走去,快步的推开了门,往里头一瞧,又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儿,柴祐琛长长的黑发披在脑后,穿着雪白的中衣,他眯着眼睛,一副仿佛没有睡醒的样子。 “怎么不进来,我这个样子,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谢景衣咳了咳,也是,她一个嬷嬷,什么没有见过! 她想着,瞥了一眼柴祐琛。他的肩很宽,却并不显得壮实。一双腿又长又直。平日里都是一副正派模样,如今穿着中衣,倒是显得慵懒了起来。 “啊!”谢景衣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往前跳了一小步,方才站稳了。 低头一看,这地上竟然滑滑的,有这一大摊血,谢景衣脸色一白,一把抓住了柴祐琛的手,围着他转了一圈,“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柴祐琛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不是我的血,是贼人的血。亏得你让你阿爹换了屋子,那人直奔这里来的,身法十分的高明,我虽然侥幸胜过了他,但却没有能够把他给留住。”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万一柴祐琛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是替她阿爹同哥哥受过了。 “所以,那些人扔铁爪准备上船,是为了吸引注意力,掩护真正的杀手?”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听到声响之后没过多久,那人便闯进来了。他看上去身量同我差不多,声音有些嘶哑,左手使剑,右手虽然行动自如,但是明显绵软无力,应该是受过重伤。”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同一般注重招式的武者不同,应该是专门训练过用来杀人的。同上次你们在青山村遇见过的那一拨,完全不同。” 谢景衣若有所思,这样的人,可不是有钱就能够请得到的,首先你得知道去哪里请。 “他来的时候,直奔床边,见到是我的时候,有明显的震惊。船上应该有内应,一早便告诉他,你阿爹会住在这个屋子里。结合上辈子来看,有人不想让你阿爹活着走进京城。” “除了永平侯府,你还能够想到有其他的仇敌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想不出来。上辈子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如果是永平侯府的人,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我阿爹?”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听得外头兵刃交接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谢景衣回过神来,赶忙拿起一旁的衣衫,递给了柴祐琛,“你先把衣衫穿上,天寒地冻的,别着凉了。” 柴祐琛低头看了看谢景衣的手,无辜的说道:“我不会,平日里都是柴贵给我穿的。”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的抖了抖衣衫,替柴祐琛穿上了,“你咋不说,你不会吃饭,要喂呢?” 柴祐琛若有所思的看着谢景衣,像是一只蝴蝶似地,手掌翻飞,微微笑道,“若是有人喂,我也不是不能说。” 第九十三章 作精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谢景衣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这八个大字,宛若巨石从天而降,砸得人晕晕转转。 手断了吖?还要人喂。 “不要偷偷的骂我。” 谢景衣一巴掌打在了柴祐琛的手背上,“不要趁我不注意,摸我的头!” 说话间,只听得一阵尖叫声传来。 谢景衣诧异的看向了柴祐琛,“你隔壁住着的不是永平侯么,里头也有刺客?”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怎知晓,永平侯屋子里有无刺客,同我有何干系?” 他这屋子里的那个,都难缠得紧,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不相干的人,他管顾着谢保林同谢景泽,那是因为谢景衣的关系,可永平侯……死了便死了吧。 再说了,他觉得,这一船的人都死光了,永平侯也不会死。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这一出门,便让她恨不得又缩回去,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三囡,快到阿姐这里来!”谢景音手持剪刀,一声怒吼,将谢景衣拉了过来,顺带着鄙视的瞪了一眼柴祐琛,“我见你出来久了,担心得要命……” 柴祐琛被她瞪得莫名其妙,紧了紧衣衫,手顿了顿,又斯条慢理的系起了衣衫来。 谢景衣恍然大悟,柴祐琛的衣衫还没有穿好了,也难怪她二姐误会了。 她刚想解释,就又听到一声尖叫声起。 循着那声音过去,只见那柳艳娘张着双臂,挡在了永平侯的面前……在她的面前,站在一个拿着长剑的黑衣人。 “你要想杀我们侯爷,便先从我柳艳娘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可告诉你,我家侯爷乃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你们竟然敢杀朝廷命官,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侯爷,艳娘虽然年幼,但也是读过几日书的人,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什么叫做同生共死。侯爷你且放心,不管遇到什么危险,艳娘一步都不会离开侯爷的。” 谢景衣满头黑线,姑娘你瞅瞅看你前头啊,站在的都是永平侯府的护卫啊,那个水匪孤身一人,不幸迷路陷入包围,现在已经瑟瑟发抖了啊,别说从你的尸体上踏过,他担心你从他的尸体上路过啊! 装得太过啊了喂!谁会相信你啊,除了你在尖叫,现在这个情况一点都不紧急好吗? “嗝~艳娘~嗝~” 谢景衣觉得自己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的头给埋起来,她不抬头,都知晓柴祐琛正一脸诡异的在她同永平侯之前扫来扫去。 她恨不得掏出一个小鼓来,给那水匪呐喊助威,一鼓作气,不要大意的上吧!永平侯等着你杀…… 她的心思还没有想完,就只见那水匪当真往前一步,腿部一弯,怕是要滑轨! “不要!”又是一阵刺破耳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 柳艳娘狠狠的拨开了站在她前头护着永平侯的护卫,跌跌撞撞的朝前冲去,嘴里不停的喊着,“不要杀侯爷!要杀杀我!” 那水匪手一抖,手中的长剑一抬头,撞进了柳艳娘的胸口……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若不是谢景衣知晓柳艳娘不过是杭州花楼里的一个普通的花娘,她简直要怀疑,今日这水匪,是不是她花钱雇来做苦肉计的!咋还傻缺到一块儿去了呢! 柳艳娘脸色一白,又施展出了初见之时,旋转跳跃的优美步伐,倒在了永平侯的怀中,“侯爷,你没事,艳娘就放心了。” 永平侯眼眶一红,“艳娘,你怎么这么傻……有这么多人护着我呢,艳娘,你可真傻。” 柳艳娘笑了笑,“都怪侯爷把艳娘给宠傻了……” 谢景衣抖了抖手,往后退了一步,我滴个娘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永平侯府的侍卫这才回过神来,为首的那人提刀就将那水匪砍翻在地。 谢景衣快速的往后退了几步,才避免了血溅在自己的绣花鞋上,她摇了摇头,拉住了谢景音的手,“外头没有动静了,应该已经结束了。” 谢景音甩了甩脑袋,“大姐还在屋子里,我叮嘱她千万不要出来看热闹,我现在回去寻她。” “侯爷,艳娘临死之前,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侯爷……艳娘,艳娘有喜了……” 她的话音刚落,谢景音便摔了个四仰八叉……谢景衣无语的扶了她起身,“没事吧?” 谢景音摇了摇头,“没事没事,脚下打滑。我实在是没有想到,祖父还能生娃!?” 她天生就是个大嗓门,如今又十分的激动,更是声音大了起来。 永平侯瞪了她一眼,慌忙的捂住了柳艳娘的胸口,“快快快,快叫郎中了。一定要保住艳娘,一定要保住艳娘!” “侯爷,艳娘没有骗你,艳娘葵水未至……只可惜,这孩子怕不是见不着自己的父亲了。” 又是一阵慌乱。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快步的走到了甲板上,小雪花还没有停…… 若不是水面上还飘浮着一些破碎的栅板,已经淡淡的血迹,船边上还有着铁爪留下的刻痕,几乎要让人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柴贵见谢景衣出来,对着她挥了挥手,“三娘子,可否将那好酒,给兄弟们赏上两坛,实在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呐,还有几个受伤了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理应如此,我叫方嬷嬷做些下酒菜来。” 侍卫们都叫唤了几声,寻了那没有风雪的地方,叽叽呱呱的说起话来。 “我刚才看了一圈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水匪身上的东西,我叫柴贵收起来了,以防有什么线索。不过你要心中有数,这样的人,大陈有很多,没有户籍,也不知道出身,很难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谢景衣回过头去,见到柴祐琛撑着伞走了出来,那伞还是当初她学着裴少都画的。 “嗯,我明白着呢。” 柴祐琛笑了笑,“我瞧你祖父,不太聪明。” 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有永平侯这么一个祖父,简直是她的人生污点。 柴祐琛见她一脸视死如归,任由嘲讽的样子,难得的笑了出声,“你不肖他。” 第九十四章 进侯府 年关将至,东京城里热闹非凡,处处都是欢声笑语,脚脚都能踩到他人。 尤其是在官道同码头之处,挤满了等待接人的仆从,来京城叙职的官员,回来过年节的百姓,提前来准备春闱的书生络绎不绝,可谓是一日一地看尽人间百态。 “谢家的三位妹妹,我家在太学附近的有宅院,在我阿爹的官职下来之前,我们便会一直住在那里。待安置妥当了,我再下帖子,请你去饮茶。我便先告辞了。” 宋家的人是先到了,宋光熙同谢景泽亲事已定,又一道儿坐了这么久船,同谢家关系越发的亲密。 话说那日遇袭之后,待天亮了,其他的几条船方才赶了过来。谢家这条船上有好几个船夫被人买通了,这才偏了航,甩开了其他人,待想抓人,那些人已经趁乱遁走了。 这事儿在当地备了案,又细细的绘制了那几个船夫的画像,耽搁了一日,方才重新起航。 关慧知知晓自己错过了这么惊险的事,十分的懊恼,非要抓着宋光熙一道儿,住到了谢家的船上来。只可惜,接下来来的路风平浪静的,连水狗子都没有见着一只。 几个小娘子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的,倒是真的结下了情谊。 谢景娴笑着回了礼,“那我们等着。我们前去……若是方便,也给你下帖子。” 宋光熙点了点头,并未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大宅院她又不是没有待过,他们去了,便是寄居,哪里那么方便行事的。 关慧知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谢景音,拍了拍她的肩膀,“景音若是受了委屈,就叫人去寻我。我阿娘乃是将门出身,我旁的不多,虎了吧唧的表兄很多,一定可以给你撑腰的。” 谢景衣闻言,无语的别开头去,她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比关慧知更加双标的人了,长得好看的都是人,长得丑的人,不存在的。 因为来人已经在等着,几人也不便再多说,匆匆的告了别。 一大帮子人,在原地吹了好久的冷风,谢景衣方才看到永平侯府的大管家张全急吼吼的跑了过来。 “侯爷请恕罪,夫人担心侯爷安危,又不知归期,日日遣小的来看,今儿个可算让我给接着了。”张全说着,瞟了一眼永平侯身边的柳艳娘,忙又低下了头去。 永平侯哼了一声,吸了吸鼻涕,并未理会张全,放下了马车帘子。 张全舔着脸笑了笑,又弯了弯腰,“诸位舟车劳顿,还请先行上车,夫人若是瞧见一家团员,定是要高兴坏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柴祐琛,对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行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永平侯府门口。 虽然说侯爷的爵位在京城之中,并不算得什么,但是永平侯府,却是占地甚广,远超制度,令人咋舌。 先皇昏聩无能,喜欢一个人哪怕你没有本事,那也把你宠上天,若是讨厌一个人,就算你有治国之才,也一脚把你踹到一边。好说不说,他同永平侯那是王八对绿豆看对了眼儿。 永平侯出身良好,也略有才名,尚主之后,被封了侯,当时京城之中,虽然颇有非议,但是先皇造下的孽太多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这事儿吵翻了天也没有吵出所以然来。 一直到先皇驾崩,幼主登基,永平侯府的地位,方才一落千丈,在京城里低调起来。 一行人先是进了府门,然后又在二门之处换了软轿,方才朝着主院行去。 轿子停了。 谢景衣率先走了下来,同谢景音一左一右的扶了翟氏,这才打量起永平侯府的人来。 “侯爷可算回来了,我掐着指头儿算,半月之前,就该到了,却日日等都没有等到,心急如焚的,差点儿就要遣人南下了。”说话的乃是永平侯夫人,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长衫,脖子上围着灰色的毛皮,头上戴着葫芦簪子,十根手指头上,有五根都戴着簪子。 她生得一张瓜子小脸儿,眉眼有些寡淡,年轻之时,应该是一个清秀佳人,虽然已经是祖母辈的人了,但一根白发都寻不见,眉眼之间十分的慈爱。 当然这是表面而已。 谢景衣在心中呸了一口。 永平侯悄悄的将柳艳娘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掰了下来,走过去扶住了永平侯夫人,“叫夫人担心了,夫人,这便是我同你说的保林,这是保林的长子景泽,如今已经是举人了,来年便考春闱。” “这是保林的妻子翟氏,大女景娴,次女景音,三女景衣,都是好孩子!” 永平侯夫人一听,红了眼眶,“咱们可算是一家团聚了。景泽一表人才,景娴端庄,景音貌美……哎呀,景衣……侯爷,景衣生得同你可真像,这若是走在街上,一瞧便是一家子。” 谢景衣心中暗骂了一句,跟着谢保林同翟氏一道儿,见了礼。 永平侯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声说了好好好,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你这孩子,我一瞧见便喜欢。这一路上,可累着了,天气冷得好,我瞧你身子骨薄弱,没有着凉吧?我请个太医,给你好好调理一番。”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憨厚的挠了挠头,“回祖母的话,我不累,倒是柳娘子怀了小叔父,又受了伤险些丢了性命。沿途我们停靠寻了好几次郎中,方才好些了,祖父着急上火,风寒入体,前两日还咳嗽呢。祖母请太医给祖父瞧,景衣虽然瘦弱,但是身子骨好着呢!” 永平侯夫人一愣,看向了柳艳娘的肚子! 小叔叔?沿途停靠? 难怪永平侯之前不接话,杭州离东京他们一路走了这么久…… “侯爷也真是的,这等大喜事,怎么也不早说,我好给柳娘子安排院子才是。快快快,元嬷嬷,先领着柳娘子去休息,寻个郎中来给她瞧瞧,我瞧她这月份还不大,得好好安胎才是。” 谢景衣瞧着永平侯夫人身后,那一群人变幻莫测的脸,眨了眨眼睛,才刚刚开始呐。 待柳艳娘被人扶了下去,永平侯夫人方才指着她身后的一妇人,对着谢保林同翟氏说道,“这是你大嫂子张氏,她兄长乃是国子监的大才,景泽科举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寻你大伯娘相问。这是她闺女谢玉娇。” 许氏一听,忙笑道,“也不知道玉娇同景娴,谁大一些。”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谢玉娇,原来姐姐便是谢玉娇!我在杭州的时候,便听说过姐姐的美名了!” 第九十五章 先下手 谢玉娇俏脸一红,惊喜的问道,“都听说我什么了?杭州也有人认识我?”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都羡慕着呢。说玉娇姐姐出身好,乃是高门贵女,又说姐姐弹得一手好琴,生得也好……” 谢玉娇下巴一抬,“都是传言,太过夸张了些,我也就是勉强学了点琴。” “还说玉娇姐姐好福气,得祖父亲自选夫婿,得了一门好亲事。听说是个姓文的才子,来年一定能够金榜题名!今日一见,玉娇姐姐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样样出脱,令人羡慕。” 谢玉娇脸色一白,紧咬着嘴唇,怒道,“你说什么?” 谢景衣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谢保林的身后,红了眼眶,小声问道,“可是景衣说错了什么?玉娇姐姐莫要生气。” 越要她不生气,她便越生气,谢玉娇往前一步,娇声喝道,“我同那姓文的,毫无关系,你可不要瞎胡说!” 谢景衣小手抖了抖,低着头不言语了。 谢保林心中一揪,往旁挪了挪,将谢景衣挡了个严严实实的,“景衣年幼失言,大嫂嫂莫要见怪。” 许氏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试探着看了一下永平侯的脸色,说道:“无妨无妨,玉娇也是被我宠坏了。玉娇尚未定亲,是景衣听错了。” 永平侯夫人摆了摆手,又指着张氏身边的一个美艳妇人说道,“这是你三弟妹,姓曹。这是你四弟妹,姓常,她的一对女儿,玉屏同玉玲。” 双方一一见了礼。 算上谢保林,永平侯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乃是早逝的原配夫人所生,三子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所生,都是嫡出的;四子是姨娘所出。玉屏同玉玲尚且年幼,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正好奇盯着谢景音的一张脸看。 “瞧我,太过激动了些,让你们站在庭院里说话,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侯爷也累了,不若都先回去歇着,我使人去唤他们回来摆宴,给侯爷同保林一家子接风洗尘!” 谢保林点了点头,对着永平侯行了礼,“有劳母亲安排了。” 一行人出了主院门,随着张管家朝着春堂院行去。 这春堂院在永平侯府的南边,离主院甚远,乃是一处单独的小院,有一个角门在侧,方便进出,原本是府上用来待客的。没有想到,这辈子永平侯夫人“大方”的给了他们用。 上辈子的时候,因为她们戴孝,被安排在了小佛堂附近,地方狭小不说,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十分的压抑。 承托得这个春堂院,格外的可爱起来。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顾侯府人鄙视的眼神,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腿胳膊,大摇大摆的朝着屋子里走去。 一家人进了屋,又有带来的女婢在门口打帘,放才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的坐了下来。 “景衣,嬷嬷教的你都忘记了么?适才干啥呢,还抖起来了。” 谢景衣瘪了瘪嘴,给翟氏倒了一杯茶,“阿娘喝杯茶消消气,我便是像那大家闺秀了,又有谁把咱们放在眼中呐。你可瞧见了,我夸谢玉娇,她却凶我呢!” 谢保林皱了皱眉头,不赞同的看向了谢景衣,“三囡,小娘子的亲事,岂能胡言乱语,也难怪人家生气。阿爹知晓你委屈,阿爹会护着你,可旁人哪里会护住你。” 谢景衣闻言一喜,像是小狗儿似的,抱住了谢保林的腿摇了摇,“阿爹待我可真好,景衣就知道,不管怎么样,阿爹都会保护景衣的。” 谢保林挺直了胸膛,咳了咳,“那是自然,我是你爹。”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阿爹阿娘,我可没有胡说,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你们在京城里待久了,也知晓的。听说那姓文的对祖父有恩情,于是祖父便给玉娇姐姐同那文举人定下了亲事。” “还是很久之前,光熙姐姐同慧知姐姐说给我们听的,她们两家都在京城有亲,又同玉娇姐姐是认识的,怎么可能信口胡诌?” 翟氏一听,同谢保林对视了一眼,都忧心起来。 谢景衣见他们听得进去,忙又补充道,“我还听说啊,那文举人家境贫寒,一个寡居的母亲,厉害得要命……然后然后……” 翟氏听得起劲,见谢景衣吞吞吐吐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什么?” 谢景衣看了一眼谢景娴,抿了抿嘴唇,“那我就说了啊……然后大伯娘想要再认一个女儿,最好是比玉娇姐姐年纪大的……给玉娇姐姐替嫁呢!对外就推说是祖父定下的亲事,是两家的长子长女成亲……”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咱们家同永平侯府扯得上关系呢!也就是当趣事听了,今日见了玉娇姐姐,才突然想起来的!” 谢景娴如今没有定下亲事,难保上辈子的事情不重演,她得先下手为强,把翟氏同谢保林敲醒了。 翟氏果然脸色一白,她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并不愚蠢。 先前许氏见了他们第一句话是什么,是不知道景娴同玉娇谁更大一些? 这话原本没有什么,可联想到谢景衣说的这个,可就意味深长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阿娘可是累了,我们先去沐浴更衣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主院那边就会来唤。” 翟氏看了一眼谢景娴,挤出了一个笑容,“去吧去吧!别耽误太久,穿得低调些,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谢景衣点了点头,拽了拽谢景音同谢景娴,姐妹三人一同出了门去。 这春堂院虽然不算太大,但好在谢保林后院干净,她们姐妹三人,倒也一人分了一个屋子,但自然是比不得在杭州的时候,来得宽敞。 谢景衣伸了伸懒腰,忍冬已经将热水准备好了。 她坐在镜子面前,忍冬替她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那根并不精致的木头簪子,夹在一对金银玉之中,格外的显眼。 谢景衣拿了起来,放在嘴边闻了闻。 她不喜欢用头油,是以这簪子并没有染上别的味道,还同之前一样。 香香的,像是在哪里闻过一样。 谢景衣托了托腮,想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想起来,索性作罢,抬手将簪子绾在了自己的头上,朝着浴桶走去。 “青厥一路晕船,瘦了好些。你有空叫人请个人来给它瞧瞧,不要怕花钱。” 忍冬点了点头,她不怕花钱,毕竟青厥是戴貂的驴中贵族。 第九十六章 翟氏应对 一直到天擦黑了,府上挑亮了灯,主院那边方才遣人来唤。 谢景衣少见的换了一身粉色的长裙,上头滚着兔儿毛边,看上去至少让她年幼了三岁。 作为一个老嬷嬷,谢景衣表示,她是绝对不会照镜子的,怕把自己看吐了,那叫啥来着?老黄瓜刷新漆,装嫩! 夜里的东京城,方才是最热闹的,不论府内,亦或是府外。 谢景衣低调的跟在翟氏后头,乖巧的进了门,同屋子里的人按着辈分见礼。 侯夫人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保林,这是你大兄清远,在国子监做博士,刚刚才下学回来。” 谢清远憨厚的挠了挠头,“父亲母亲这么多年,一直盼着阖家团圆,今年可算能够过个好年了。二弟君子有为,兄长十分高兴。” 谢景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谢清远。 他这个人,在京城之中,也是出了名的奇葩。当年他科举的时候,永平侯府胜眷正浓,他的生母,又有公主封号,想要在京城中谋一个体面的官职,并非难事。可偏生他不好读书,就爱抚琴,在宫宴之上,一曲临江仙红遍京城。 官家也是个混的,大手一挥,将他送去了国子监做夫子,这么些年,屁股就没有挪过窝。 “这是清远的儿子,也是我们府上的嫡长孙,名叫谢苟,如今正在国子监求学,明年也是要考春闱的,应该同景泽谈得来。” 谢景衣看向了一旁的谢苟,他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几乎要同身后的屏风融为一体,两侧各垂着一条长发,遮挡住了半边脸,一双下垂眼有气无力的耷拉着,看上去就像旁人欠了他几千贯,他太过崩溃,五日无眠了。 说起来,谢景衣一直觉得,谢苟好好的一个侯门公子,丧得下一刻钟就要出殡了,完全是因为名字没有取好! 谁家父母这么狠心,要给孩子取名叫谢狗! 谢苟拱了拱手,敷衍的行了礼,便又神游天外起来。 永平侯夫人尴尬的笑了笑,“这孩子,许是功课太重,累了。清心,这是你二哥,以前你在府中行二,如今你二哥找回来了,日后你便行三了。” 谢清心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周边细细的用银丝绣了纹路,看上去倒是一个雅致的读书人,他乃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所出。 谢清心见了谢保林,以袖掩面,笑道,“说起来忏愧,我科举多年,方才得中,迈出了出仕的第一步,二哥竟然已经做到大州通判了。若是哥哥早日归家多好,也好有人指点我一二。” 不等谢保林说话,永平侯夫人便接嘴道,“这孩子也是意气用事,他阿爹都帮他求了官职,他也不去,非要自己考,也算他运气好,侥幸中了。” “这是清心的独苗苗,名叫谢芒,亦在国子学念书。” 谢清心同夫人曹氏,只有一个独子,并无女儿。 剩下的那个,便是穿着一身青衣,盯着脚看的谢家老四谢清田了。他乃是妾田氏所出。 谢清田中规中矩的同谢保林叙了话,众人方才各就各位,落了座。 屋子里一共分了两桌,主室乃是男丁所在,而内里的侧室,则是女眷的团桌,中间以珠帘相隔。 虽然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但是谢景衣依旧吃得十分的欢快,杭州菜品清淡,她上辈子在北地,早就不习惯了,如今回了京城,大鱼大肉不要钱的白吃白喝,还不可着劲儿欢快起来。 她吃得痛快,一边观察的永平侯夫人却是心惊,谢家三姐妹虽然吃相算不得上品,但是竟然一个都没有出岔子,浑然不像是小门小户教出来的闺女。 “你觉得这个炖鸡可好吃?”谢玉娇将筷子轻轻的一搁,盯着谢景衣问道。 谢景衣腼腆的笑了笑,“玉娇姐姐净会开玩笑,这明明是炖的鸽子肉呀。我们在杭州的时候,经常用草花炖的,不过小地方厨子的手艺,自然是不如祖母这里的厉害。” 谢玉娇一梗,无趣的撇了撇嘴。 谢景衣懒得理会她,继续吃得酣畅。 “哎呀,看着景衣这好胃口,我都觉得今日的饭变香了呢!二弟妹啊,你这几个孩子,可养得真好,若是等母亲带去宴会上走上一遭,那求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张氏说着,给翟氏添了一勺汤。 翟氏忙恭敬的起了身,“嫂嫂折煞我了,我自己来便是。景音同景衣年纪尚小,我想多留在身边。两个大的,都已经说了人家了。” 只听得咣的一声,张氏手中的汤勺撞到了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动响。 “不知说了哪家?唉,我们侯府出来的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的便宜了那些破落户儿!”接话的人,乃是三房的曹氏。 翟氏笑了笑,“自然是比不上玉娇说的好人家。景泽说的乃是我们杭州知州的嫡长女宋光熙……” “宋光熙?谢景泽要娶宋光熙!我没有听错吧!”谢玉娇猛的站了起身,看起来像是要气炸了一般。 侯夫人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景泽是你兄长,你怎地直呼其名?玉娇,你的教养呢?” 谢玉娇一脸的吃惊,“祖母,那是宋光熙!你知道的,她同我不对付!” 谢景衣一听,顿时乐了,她只知道宋光熙不喜欢谢玉娇,没有想到两人竟然这么不对付。能把谢玉娇气成这副模样,看来宋光熙的本事,比她知晓的大多了。 翟氏为难的迟疑了一下,“这……” 张氏忙摆了摆手,“不用管她,她就是孩子气。那景娴呢?景娴说的哪一家?” 谢景衣悄悄的看了一眼翟氏,她的手握拳握得紧紧,可以明显看到上头的青筋,可见已经是恼怒至极。 “夫君的恩师作保,说的乃是他的好友,忠勤伯杨家的第五孙杨皓。” 这下子不光是侯夫人惊了,就是谢景衣也大吃一惊。 这是何时之事?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谢保林给谢景娴已经定亲了! 她之前说起谢玉娇亲事的时候,翟氏还慌得一比呢,这才多一会儿工夫,便给她捞出来一个姐夫了? 第九十七章 夹菜 大陈的爵位并不世袭,官员的品级到了一定的程度,多半都会封一个虚爵,显得体面。 但换个角度想,这个爵位虚也不虚,但凡挂上了伯侯公之类的府上,哪一家不是有尚且在人间的实权人物? 都是靠着皇家吃饭的,谁还不认识谁了不是。 “我们家同杨家乃是世交,前几日,我还同忠勤伯夫人一道儿游园赏梅,也没有听她提及,这可是捂得真紧,下次见了,我非得好好说道说道她不可。” 永平侯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着拍了拍翟氏的手。 翟氏笑了回去,并不言语。 谢景衣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觉得今日,简直比她阿爹升官那日,还叫她来得高兴。 她一直忧心,怕翟氏同谢保林,宛若小羊羔入了虎口,被永平侯夫人给哄骗了去,吃个尸骨无存。 现在看来,她完全是低估了自己的亲爹亲娘了。 这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既然翟氏敢当众说出来,那么就应该不是子虚乌有之事! 至于那个杨皓是谁? 谢景衣翻来覆去的想,上辈子朝中,但凡有性命的人,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可这杨皓,还当真是毫无印象。 可不管他出息也好,不出息也罢,先将文家那个大坑给挡了,让谢玉娇自己个嫁去! 若是杨皓当真有大问题,再做打算不迟! 谢景衣这么一想,简直乐开了花,她瞅了瞅桌子上菜,灵机一动,精挑细选了一块大肥肉,放到了永平侯夫人的碗中。 “祖母,这肉肥而不腻,一晃一晃的,宛若活物甚是灵动。这便是肉中精华,那配菜中鲜美的滋味,全都煮进了肉中,小火慢炖入口即化。吃了之后,皮肤光滑不说,还延年益寿,您看,这晃动起来,晶莹剔透,宛若流水,取的便是福寿绵长的寓意,最适合祖母了!” 永平侯夫人一脸便秘之色,天晓得她这个人吃肉,喜欢肥肉一锅炖,然后只吃其中的瘦肉。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夹起来会一抖一抖的菜了! 她抬头正欲要拒绝,就瞧见谢景衣睁大了眼睛,期待的盯着她! 那模样,就像是你不吃就是不仁慈,你不吃就是对我有天大的意见,是蛇蝎心肠下一步就要拿筷子戳死我! 永平侯夫人抿了抿嘴,她在京城,仁慈和蔼是出了名的了。 “景衣可真孝顺。”她说着,夹起来咬了一口,那肉果然在她口中一抖一抖,宛若活物,让她的胃忍不住翻腾了起来。 谢景衣笑得两眼眯眯了,又拿起筷子,给张氏夹了一块鹅肉。 “大伯娘,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瞧你适才偏好吃甜菜,这鹅肉香气扑鼻,乃是用蜜调制的,我想应该合您口味。” 张氏脸色一白,挤出了一丝笑容,“景衣果然有孝心。” 说完,盯着碗里的鹅肉,坐立不安起来。 谢景衣心中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显。 上辈子的时候,她在府中举步维艰,靠着一双火眼金睛,细细的观察了这府里人的喜好,为的就是多讨一些他们的欢心,让他们给两个姐姐说亲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 可结果如何? 上辈子的功夫不能白费,用来恶心恶心她们,也是痛快的。 这一顿饭,有人吃得痛不欲生,自然也有人吃得欢欢喜喜,这一整桌子的菜,几乎有一半都进了谢景衣的肚子里,直到她觉得腰带有些勒了,方才停了下来。 若是再吃下去,下一次柴祐琛再送她老虎,怕不是要送一只大肚老虎了……不敢想不敢想。 想到柴祐琛,一到京城,他便领着柴贵匆匆的走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委实让人气愤。 …… 等回到春堂院的时候,已经是月挂当空了。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教坊里传来的阵阵歌声。 柴祐琛指不定去了哪个宵金窟纸醉金迷去了罢,谢景衣瞥了一眼墙头,鄙视的想着。 一家子人进了内室,去了大毛披风,团坐在火盆子前,方才放松下来。 “阿娘阿娘,大姐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那杨皓怎样,咋从来都没有听阿爹阿娘提起过?” 刚一落座,谢景音便忍不住朗声问了起来,“这才住了一日,我便想起杭州的好来,菜都好咸,连汤都咸,莫不是京城的盐比杭州的便宜么?我就想吃点八宝鸭,栗子焖鸡之类的……日后还要在这里长那么久,光是一想,我都觉得我太难了,人生简直了无生趣。” “阿娘阿娘,你快些告诉我罢,不然我太难了……” 翟氏一巴掌拍在了谢景音的脑袋上,“给我好好说话,你这孩子,难得生了张好脸,怎么光想着吃呢!” 谢景音嚎叫出声,“连吃的都不让想了,还能想什么!” 翟氏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什么,早就有这么回事了,之前想着,进京相看一番了再做决定,免得耽误了你阿姐。不过……今日你阿爹给了那便回信,说是允了。” 翟氏说着,拍了拍谢景娴的手,谢景娴此刻已经是羞愧难当,从脖子到耳根子,都红透了。 “好孩子,阿娘啊,生平只看重三件事,第一是你阿爹的仕途,第二你们兄弟的科举,第三是你们姐妹的归属。男儿得有本事傍身,女儿家嫁人宛若投胎,阿娘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人品端方。” “那杨皓你阿爹之前打听过了,也是个读书人,性子温和,倒也合适你。待过些日子,咱们在京城安定了下来,便安排你们见上一见。杨皓的阿爷,同王公乃是旧友。杨皓的父亲,乃是同门,又是同期的进士。” “杨家世代书香,家风还是不错的。”翟氏说着,有些心虚的晃了晃眼神。 这些她都是道听途说的,他们初来乍到,压根儿都没有见过杨皓。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猛的拍了一下谢景娴的肩膀,“哈哈,阿娘阿姐,放宽心。这个总比别人不要,扔掉的好。” 谢景娴被她拍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猛的咳嗽起来。 翟氏白了她一眼,“景衣,你别把阿姐擂出内伤来了!什么别人不要的扔掉的,你当那姓文的是个垃圾么?”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姓文的一家子,可不就是垃圾。 第九十八章 初遇裴少都 光是想起文姓,谢景衣都咬牙切齿。 谢景娴之前在家做女儿的时候,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半脚不踏脏泥地。出嫁之时,乃是热孝之中,翟氏又在病中,侯夫人一手操办,谢景娴无奈允了,可到底是为人子女的,在那时候怎地能开开心心的大婚? 她这个人,有什么事情都憋闷着不说,从来都不道一声苦楚。谢景衣也是许久之后方才知晓,文家人见她是个半道儿来的,远不如谢玉娇在侯夫人面前颜面大,娘家又不给力,一直的磋磨于她。 文举人春闱落榜,文老夫人大怒,怪谢景娴带来了霉运,一连给文举人纳了五个妾室。家中穷得底掉,靠花谢景娴的嫁妆不说,还有恶心人的刻薄小姑子。 这一家子人,说他们一句豺狼虎豹,那是他们高攀了,分明就是那野草地里赶都赶不走的野狗子,沾了半分,那绝对是倒了大霉了。 翟氏不觉景衣的想法,继续说道,“咱们以后低调行事,其他几房的事情少掺和,玉娇同那姓文的事情,咱们躲得远远的便是。三囡也别再提光熙说的话了,免得结了仇怨。”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 八百年前,梁子早就结下了,她不光不会躲开,还一定要促成谢玉娇同文举人的好事,让他们也来享受一番什么叫做“送你一段好姻缘”才是! 天色已经不早了,翟氏叮嘱完毕,又盯着谢景泽无奈的摇了摇头。 “眼见着春闱就要到了,你们几姐妹平日里可别太过闹腾,折腾得你大兄读不了书。” 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李景泽有自己的书房。如今进了侯府,反倒是处处不便了。 谢景衣一听翟氏提到这事儿,忙说道,“阿娘,这事儿我正要同你说呢,在来的路上,柴祐琛已经说了,要大兄同他一道儿去别院安安静静的温书呢。他在国子监附近有处小宅院,也方便兄长文章传天下。” “阿爹是科举出身,知晓这名师同名声,是何等的重要。大兄在杭州才名赫赫,但是在京城还是籍籍无名,这关头不光是要好好读书,还应该多拜访一些名士,拿出一些好文章才是。住到那儿去,旁的不说,起码知晓别人也是个什么水准。” 谢景泽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见她一脸淡然,不像是在撒谎,越发的觉得怪异起来。 柴祐琛同他们同坐一条船,从杭州到京城,一路上日日同他一起谈经论道,咋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事儿? 反而同谢景衣说……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老狐狸,不对,小狐狸盯上了小鸡啊! 他正欲开口,就瞧见翟氏欣喜拍了拍手,“我就说了,柴二郎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你看看,人又忠厚老实,处处为人着想,还十分的重感情,人长得也好,家世也好,学问还好……” 谢景衣同谢景泽,脸上的表情渐渐失控……阿娘啊,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明明就是冷血无情,不苟言笑,哪里看出来的忠厚重感情! 你的眼睛被灰尘蒙住了吗? 谢保林闻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逸天文采好,见识又高,景泽去他那儿,也能清清静静的读书,就怕叨扰太过,让人过意不去。” 谢景衣扯了扯嘴角,得,她爹娘段位太低,已经彻底被柴祐琛下的蛊给迷惑了…… “天色不早了,都早些回去吧。明日你阿爹要去叙职,晨起之后,你们记得同我一道儿去你祖母那边请安。以前家中没有长辈,尚可胡来,如今进了侯府,可不能丢了分寸。”翟氏心满意足了,看了谢保林一眼,下了逐客令。 …… 翌日一大早儿,去侯夫人所在的寿安堂请了安,谢景衣便从春堂院的那个角门出了门去。忍冬跟在她身边,低着头,悄摸摸的问道,“三娘子,咱们就这样出门,不怕侯府的人说嘴么?” 谢景衣摆了摆手,“咱们不出门,他们就不说嘴了?嘴张在人身上,爱说啥说啥!” 昨儿个夜里,柴贵来送了信,说是柴祐琛约着她今日一早樊楼相见。 北地风气开放,京城里出来饮茶的贵女比比皆是,她同忍冬走在街上,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家丁相护,倒是也不显突兀。 “要有底气!”谢景衣说着,指了指一旁歪着脖子的一个纨绔子弟说道,“看到没有,走路要坦然,跟他似的……自然是不敢有人上前哔哔了。” 忍冬一瞧,那纨绔公子哥儿,仰着头,抬着下巴,以鼻孔视人不提,走起路来还大摇大摆的,好不嚣张。 “三娘子,这样未免太欠抽了……”忍冬说完,自觉失言。 再一抬头看前头的谢景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路带风……明明同那人一样的走路姿势,可她看起来不但不欠抽,还让人觉得很飒是怎么回事! 忍冬甩了甩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京城地界大,她们初来乍到,走丢了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到了樊楼跟前,自有那小厮领着她去寻柴祐琛。 说起来她并非是头一回来了,上一辈子的时候,官家偶尔烦心了,也会偷溜出宫,领着她来樊楼吃喝,多半时候,柴祐琛也是在的,官家喜欢吃鱼,却又不会吐刺,每每点了一桌子,让她去刺,简直是烦不胜烦。 谢景衣想着,嘴角带笑,突然感觉头部一疼,往后一仰,便坐在了地上,再一抬头,便愣在了原地。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上面用浅浅的蓝色,绣着兰草花儿。 他有一双像是带着星辰一般的眼睛,不管谁看了,都像是整个人被包容在了水里,透心的温柔。 谢景衣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眼前的这个人,这一瞬间,甚至连过往之事,她都没有空想起来。 裴少都伸出手来,眼睛弯了弯,“抱歉,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没事吧!” 谢景衣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还没有伸出来,就被人提了起来,“我都等了好久了,你这个人真是的,一日不迟到便不舒服是不是。撞了人还不起来,地上是有金子捡?” 谢景衣觉得,一个装着裴少都的藏宝箱,狠狠的被人关上了,之前的什么星光,金光的,陡然消失不见了。 她小白眼一翻,“坐你家地板了?还是捡你家金子了?” 第九十九章 外人内人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对着裴少都恭敬的拱了拱手,“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方才出神,没有看前路,不慎撞到了公子。” “咳咳咳……”裴少都一听到这声响,忙抬手替身旁的女子戴上了兜帽,“怎地又咳了,我说天冷不出门,你偏生不听。” 谢景衣这才发现,在裴少都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子,她看上去脸色十分的苍白,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只不过眉眼之间,亦是温柔之色。 这应该就是早逝的裴夫人吧。 谢景衣微微蹙了蹙眉,裴夫人容姿卓绝,若论容貌不如谢景音,但也是少见的美人了。可她总觉得,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若说哪里不一样,那又说不上来。 毕竟,她关于裴夫人的记忆,全都是从裴少都那些未完成的画里,幻想出来的。 裴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无妨,家里太过清静,我就是想来樊楼,听听热闹。这位想必就是柴二郎提起过的那位吧?” 柴祐琛哼了一声,“正是谢三,见笑了。” 谢景衣脑子一嗡,瞪了柴祐琛一眼。 啥玩意,他竟然在裴少都同裴夫人跟前,提到过她?说了她什么? 不用想,柴祐琛也不可能说她什么好话,八成是把她损得体无完肤! 简直,太贱了! “这位是?”谢景衣抬手,悄悄的掐了柴祐琛一把。 柴祐琛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传闻宫中嬷嬷,掐人不留痕迹,却疼得你心肝肺都觉得扎得慌,他原本以为乃是宫中怪谈,哪里有这种本事! 今日谢景衣可算让他见识了! 柴祐琛一想,怒气更盛,“既然嫂夫人身子不适,裴兄不如还是先回去罢!改日再叙。哦,谢三,这是裴大公子,乃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大画师,这位是裴夫人。” 他说话太急,惹得裴少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谢景衣心中骂了柴祐琛几句,脸上却是不显,恭恭敬敬的对着裴少都同裴夫人再次行了礼,并不多言。 裴少都回了礼,温柔的笑了笑,“待内子好一些了,下帖子请你们来府上看花,她种得一手好兰花。” 裴夫人把头往裴少都的身上靠了靠,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衣一直看到他们下了楼,方才收回了视线,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裴夫人怕是活不过这个年节了。 “走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谢景衣听了柴祐琛的话语,回过头去,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吃了炮仗?还是回家被你阿娘骂了,莫名其妙的。那日你不辞而别,昨日又临时叫柴贵送信,冒冒失失的,我没有骂你就不错了,你倒是先生气了。” 柴祐琛脸色缓和了几分,抬脚进了雅室。 那雅室的门一关,谢景衣便一瘸一拐的奔到了椅子上,“我的天,刚才摔得可疼死我了!” 柴祐琛损人的话到了嘴边,忙跟了过去,“怎么回事?莫不是摔到骨头了?你若是多吃一些,身上肉多点,也能垫垫……” 谢景衣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打什么鬼主意?平日里你都说我胖的?柴二,你最近古古怪怪的。” 蹲在地上的柴祐琛站了起身,咳了咳,“要科举了,我心中有些紧张。” 谢景衣闻言,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是不是时隔多年,把当年背的书,全都忘光了,若是你来年考不上,那我可是要笑话你的!” 柴祐琛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呼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裴少都面前装得挺淑女的,刚才怎么不喊疼?进了屋还变脸了,看不出来,谢嬷嬷你还有两幅面孔。” 谢景衣摆了摆手,“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外人,我捂着臀,喊好疼?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可是丢不起。” 柴祐琛一愣,外面都是外人,这屋子里,便是内人了? 谢景衣在他跟前不掩饰,是不是从未把他当外人? 这样一想,他觉得醋都变甜了。 “这辈子,你还要拜裴少都为师么?”柴祐琛端起茶壶,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 谢景衣托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啊,但就怕看了我的画,裴少都他不敢收我为徒。” 多年之后的裴少都或许可以,但是如今的裴少都不行。 柴祐琛差点儿被口中的茶水呛死,他强行把水吞了下去,拼命的咳嗽起来。 谢景衣忙站起身来,给他拍了拍,鄙视的说道,“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喝水都会呛到。” 过了好半天,柴祐琛才面红耳赤抬起了头,看向了谢景衣,“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那日我有急事先走,没有来得及同你说。” 柴祐琛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是我大兄,有些不适,我在那儿瞧见他身边的小厮了。” “啊!”谢景衣有些愕然。 柴祐琛语气轻松了几分,“没有什么大事,他胎里不足,一到冬日,就容易风寒,昨夜太医扎了针,发了汗,就好多了。他听说你来了,还说下次请你一道儿去吃兔锅,其实是他想吃了。” “啊!”谢景衣又茫然的啊了一声,“你怎么到处说我?你大兄都知道我?”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得先告诉他们,你又多喜欢欺负人,免得你来了京城,恶人先告状。” 谢景衣无语的撅了撅嘴,“别贫了,我托你办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柴祐琛正了正色,“我在国子监附近的那处别院,正好左邻的东主告老还乡了,园子不算大,但还挺雅致清静,我觉得挺合适的,还有一处,在比较偏的地方,不过胜在够大。你自己去瞧瞧,看哪个合适。” “至于铺子,我在京城有不少铺头,你去看哪个合适开天布坊,就拿哪个开。至于田庄和给你姐姐们做嫁妆的铺子,你若是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便让手下的人,自作主张的去买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嗯,你叫人打听着,给我个消息便是,我阿娘成日里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事儿便交给她去操心吧。天布坊是要开的,不过我想要再开一家绣楼,主要是做各种新鲜的衣裙。这种铺子,需要寻个好地方,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们还是跟天布坊一样分成。” 柴祐琛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钱都交给你管。等我要娶妻的时候,再问你要。” 第一百章 发觉 “那我可得多替你赚些聘礼钱,无论如何,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上辈子,柴祐琛到死,都是一个人。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是啊,这次绝对不像以前那样了。” 谢景衣不自在的别过眼去,她算是发现了,最近柴祐琛总喜欢盯着她看,原本她应该理直气壮的盯回去,可视线不自觉的就游移了起来。 “你不好奇,我同裴少都,说了你什么么?” 谢景衣惊讶的抬起头来,“还能说什么,你惯喜欢损我,还能说我一句好话不成?” 上辈子他们可是在官家面前,都不停嘴的斗法的,在外人看起来,那是水火不容的争宠,但他们习惯了,竟然也觉得是一种十分微妙的相处之道。 柴祐琛笑了出声,“这次你猜错了,我不但没有损你,还一直夸你。” “啊?” 柴祐琛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头,“傻子。吃鱼吧,这次不用你剔刺。” 他说着,从桌上夹了一块鱼肚,剔好了刺,放进了谢景衣的碗中。 谢景衣鼻头一酸,“柴祐琛……” 她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给她剔鱼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是小时候,她还不会吃鱼的时候,翟氏弄过。等大了些,水乡出身的孩子,好似都有吃鱼吐刺的天赋技能。 也就没有人给她剔刺了。 后来进宫,官家爱吃鱼,却又不喜欢吃鱼片,她在一旁弄得眼都快瞎了。 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因为这是一个做嬷嬷的本分。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只觉得这是官家的偏宠。 可柴祐琛却看见了,他记得。 谢景衣夹起鱼来,放进嘴中,鱼肉鲜嫩多汁,当真是天下最鲜的美味。 柴祐琛眯了眯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了谢景衣,“傻子,吃个鱼都哭。” 谢景衣慌慌张张的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却见帕子干干的,方才反应过来,又将帕子给扔了回去,“骗子!” 她根本就没有哭,柴祐琛这个大忽悠! 樊楼的菜色十分的丰富,谢景衣却吃得七上八下,一言难尽。 柴祐琛却是吃得痛快,一直到出了雅室门,都眉眼弯弯的,站在一旁的柴贵,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惊恐的表情,这大白天的,咋就喝上了,但凡你多吃几颗蚕豆,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 公子啊,你能别笑不?笑得人一身鸡皮疙瘩,你瞅瞅,旁边的谢三娘子,都被你吓傻了都! “柴二公子!” 柴祐琛抬眼了看了看迎面走来的人,顿时收了笑容,拽了拽谢景衣,“走了。” “谢景衣,你怎么在这里!” 谢景衣听着这气急败坏的声音,立马精神抖擞起来,她就说嘛,怎么吃饭饭都不香了,这是没有可以欺负的对象,哪哪都不是滋味啊! 这不,谢玉娇送上门来了! “玉娇姐姐!咦,今日你不是要同大伯娘一道儿去文家吗?”谢景衣迷茫的抬起了头,看上去十分的憨厚。 谢玉娇一听,顿时气急败坏的跳起了脚,“你在乱说些什么,我同姓文的一个大子儿的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啊啊!对对对,是我记错了!”谢景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补救道。 谢玉娇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看了看她身边的那群贵女,跺了跺脚,不知作何言语了。 “这位是?”说话的是谢玉娇身边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小娘子,她生得一张鹅蛋脸,看上去十分的娴静。 谢玉娇抿了抿嘴唇,没好气的说道,“元姐姐,我家二叔不是找到了么,这便是她家的三娘子谢景衣。景衣,你同柴二公子怎么一道儿?” 那姓元的小娘子对着谢景衣晗了颔首,轻唤了一声,“柴二哥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我阿娘还总是念叨着你。” 柴祐琛看了她一眼,“昨日坐谢家的船回来的。谢三,走了。” 元小娘子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柴二哥,我们要去打马球,你可要来?谢三娘子可会骑马?我听说南地女子多抚琴唱曲,擅长跳舞,会骑马的倒是不多。” 谢景衣笑了笑,“略懂得一些。” 柴祐琛有些不耐起来,拽了拽谢景衣,“打马球就不去了。” “明日我阿娘生辰,柴二哥哥可要来。不知道谢家多了几位妹妹,没有来得及下帖子,谢三妹妹明日可一定要来。” 柴祐琛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不走还干啥呢,等着吃别人脸上掉下来的粉么?” 谢景衣偷偷的看了一眼那一群贵女,好家伙,统统宛若雷劈,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还别说,真有几个掉粉的。 她知道柴祐琛嘴毒,可没有想到,可他已经很久没有放群攻了! 她想着,对那一群石化了的小娘子们匆匆的行了礼,转身跟着柴祐琛下了樊楼。 “那个姓元的小娘子哪里得罪你了?这样下去,你的钱可是要一辈子都存在我这里了啊!” 柴祐琛脚步放慢了一些,“啰嗦得很。咱们先去看宅院,你觉得合适就买了。让你哥哥早些搬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事,不是没有。我建议你就买我那小院隔壁的,方便照看一些。” 谢景衣点了点头,“就买这个。” 柴祐琛一愣,“你看都不看?” “你都觉得好的,差不了,就买这个了。我撞见了谢玉娇,她一定要回去告状了,又是好一番风雨,先回去了。” 柴祐琛一听,整个人都通体舒泰了,“交给我了。” …… 待谢景衣回了家,谢玉娇还迟迟未归,想来还是打马球去了。 她坐在窗前,把玩着那枝木头簪子,微微有些发愣。 她便是再傻,都感觉到了,柴祐琛待她越来越不同了。 若说之前感觉不到,可今日,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之前柴祐琛来救她也好,同她一道儿抓贪官也罢,一道儿上折子,一道儿做买卖,她都只觉得,她同柴祐琛乃是殊途同归的战友。 上辈子也是一道儿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并未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最近,柴祐琛送她她上辈子就喜欢的裙子,给她剔鱼刺,甚至连她的驴儿,都给买貂…… 再一对比他待旁人那臭脸毒嘴的模样…… 谢景衣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柴祐琛那厮,莫非是心悦于她了? 第一百零一章 赴宴 “唉……” 忍冬面无表情的将炉子上烧开的茶水端了下来,这已经是谢三娘子第三十八次叹气了。 “唉……”谢景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抱着脑袋晃了晃,一看到桌子上的簪子,忙又将它插在了头发上,眼不见为净。 她,谢景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纠结到头秃的一天。 这叫什么? 同我水火不容的冤家看上了我? 那个死鬼,他一边骂我一边要娶我? 简直是心肝肺都要纠缠到一块儿去了。 可是上辈子,她怎么毫无察觉? 上辈子……谢景衣恍惚的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起来。 那是她进宫的第二年,官家生辰,各路嫔妃都要制新衣衫。分到她手中的,乃是官家的新宠赵四娘。 这赵四娘门第不高,心气不小,为人身是刻薄,一朝野鸡变凤凰,便尾巴翘上天了。 她前前后后做了四套衣裙,赵四娘均不满意,还意图拿她作筏,耍宠妃威风。 她性子倔,人前吃亏,人后定是立马要报复回来的。那回她尚未下手,那赵四娘便失了宠爱,宫中人都说,赵四娘不端庄,在殿前失仪,得罪了柴祐琛。 官家同柴祐琛兄弟多年,赵四娘一夜失宠。 她那会儿,还捶胸顿足了好久,这她还没有报复回去呢,咋人就失宠了呢? 现在一想,却是别有深意起来。 谢景衣晃了晃脑袋,晃断了脑海中的奇怪想法,她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挖出了一座巨大的陵墓,一个宝藏接一个宝藏的,她贪心得紧,便会一直发现,一直困窘,待人将那墓门关上了,她便困在里头,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柴祐琛……谢景衣想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啊啊!二姐你给我放开!”谢景衣只觉得耳朵一疼,立马抓住了谢景音的手。 “你也知道耳朵疼了?我住你隔壁屋子,听了你四十次叹气了,岂止耳朵疼,耳朵都聋了。你小小年纪,有吃有喝,叹什么气呐!你是不是又去寻柴二了?” 谢景衣揉了揉耳朵,不自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谢景音端了个凳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统共巴掌大个地方,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谢景衣忙打断了她的话,低声说道,“我托他买宅子,有眉目了。咱们来了这里,总不能喝西北风吧,铺子得买吧?田庄得买吧?不但得买,还得都写在阿娘的名下,作为她嫁妆才是。” 女子的嫁妆,乃是私产,只要自己够硬气,永平侯府想要霸占产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谢景音一听,欣喜的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在这里不自在得很,三步一个婆子,五步一个丫鬟,个个说话阴阳怪气的。” “哎呀,不错啊,你都听得出别人话中有话了。” 谢景音听她打趣,挠了谢景衣一把,“你在笑话我蠢是不是,看我不打你。”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凑到了谢景音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好几句。 谢景音皱了皱眉头,“会不会不厚道,女子嫁错人,可是一辈子都毁掉了。” “正是因为女子嫁错人,乃是一辈子的事,所以才更加可恨。人做初一,我们如何不能做十五?再说了,这姻缘可不是我们定的。” “你说得没错。都听你的。” 谢景衣这下满意了,姐妹二人嘀嘀咕咕的说着私房话,一直到吃晚食的时候,谢玉娇方才回来,不过让谢景衣意外的是,她半句都没有在侯夫人跟前提及遇见她同柴祐琛的事情。 谢景衣也懒得解释,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翌日一大早,永平侯府门前,便停了好几辆马车。那打头的一辆,乃是张氏同谢玉娇,曹氏拉着翟氏坐了第二辆,谢家三姐妹则是坐了第三辆马车。 京城之中,随便一人,怕都是有一个了不得的身份。 那元小娘子名婴,母亲乃是京城中有名的庆宁长公主,同柴祐琛母亲,同为先皇之女。说起来也是一段趣事,先皇给了庆宁长公主三十才俊,任由其选择。她却一个都没有瞧上,有一年上元节,在街头遇见了小吏之子元朗。 元朗貌若潘安,庆宁长公主非君不嫁,闹得轰轰烈烈的,终于成婚。 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夫妻二人成亲之后,却并不亲近。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言,说庆宁长公主自觉容姿不盛,想要嫁美貌之人,这样才能够生出美貌的孩子来。 待她们夫妻二人,生出了元婴之后,庆宁长公主便心满意足,再也不看驸马一眼了。 驸马家境贫寒,又无什么本事,便是绝了后,也半句声都不敢吭。 元婴这么些年,一直都跟着谢清远学琴,是以同谢玉娇可谓是一同长大的好姐妹儿,因为这重关系,又因为两府都是勋贵,却都并没有实权在握,竟然格外的合得来,走得十分的亲近。 …… “大姐姐可是紧张了?”谢景衣一把抓住了谢景娴的手,轻轻的问道。 从上了马车,谢景娴便有些坐立不安的。 谢景娴俏脸一红,低声说道,“今日,杨家人也会去。”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手,给了谢景音一个眼神,笑道,“大姐姐跟着方嬷嬷学了这许久,不比京城贵女差,拿出气势来,可别叫人小瞧了去。再说了,有我同二姐在呢,没事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我大姐姐美得很。” 被她这么一打岔,谢景娴放松了几分,时不时的也说起话来。 马车行不多时,便到了庆宁长公主府。 进了二门,一下软轿,摘掉帷幂,现场便惊起了一片倒吸气声。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她就知道,不管哪一辈子,只要有宴会,第一眼最抓人的那个,永远都是谢景音。 毕竟,没有人可以忽视那一张脸。 “谢三妹妹,你来了就好,我常听柴二哥哥提起你,说在杭州的时候,他受了你父兄的照顾,当真是感激不尽。” 谢景衣笑了笑,对着元婴回了礼,“元大娘子相邀,谢三自是要来。” 第一百零二章 幺蛾子 元婴见谢景衣丝毫都不驳斥她的话,又瞧她虎头虎脑的,瞧上去颇为憨厚懵懂,不由得嗔怪的看了一旁的谢玉娇一眼。 昨日她在樊楼相遇,想起了谢玉娇的话,一时之间失了礼数,惹得柴祐琛不悦,已经是大为不妥。 现在想来,柴祐琛待谢景衣,不是有如丫鬟一般,呵斥来呵斥去的。 虽然说如今沾了永平侯府的门楣之光,但到底长在小门小户,父亲又不过是个庶子,京城之中,有哪个真正的高门大户,会娶她做正妻? 怎么想,都不是她的威胁。 便是柴祐琛当真喜欢她,也顶多做个妾室罢了,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她磋磨? 也无怪元婴多想。 先帝虽然子女不少,但年龄相差颇大,也就她的母亲庆宁长公主,同柴祐琛的母亲,年纪相仿一些,两人以前在宫中感情就不错。她同柴祐琛自幼一起长大,本就是门当户对。 放眼整个京城,她都找不到第二个比柴祐琛更合适她的人了。 元婴想着,复又看向了谢景衣,“今日来人众多,若是招待不周,谢三妹妹别放在心上,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寻玉娇,她三五不时的便住在我这里,再熟不过了。若是不行,直接来寻我也行。” “你们三姐妹初来京城,又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花会,莫要害怕,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也是侯府的姑娘了,我们都不是吃人的老虎,见来了新的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景衣瞧着元婴,内心极度无语,她可不想为了柴祐琛,又在外头竖敌,可这人还嘚瑟起劲了不是。 便是风筝,那也不敢飘得太过啊,飘太过了,是要飞上天,然后急速坠落的。 “多谢元大娘子指点。不知道柴二公子今日是否回来,他的一方好砚台,落在我家船上了。若是来了,便还予他,若是不来,便着人送到国公府去。”谢景衣说着,期待的看向了元婴。 元婴一梗,柴祐琛这个人,率性而为,可能会来,亦或者可能不来,她怎么知道来不来? 若是说来,那人没有来,岂不是丢脸? 可若是说不来,他又来了呢,岂不是也丢脸? 元婴一犹豫,周遭竟然安静了下来,待她回过神来,耳根子一红,不说便已经丢脸了。 “科举在即,柴二哥哥要温书,兴许是不来了,昨日他也没有同我说个准信。”元婴银牙一咬,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看向谢景衣的目光,不善起来。 谢景衣闻言,憨厚的挠了挠头,万般失落的说道:“我们刚从杭州过来,还想着落个轻省,万一家丁迷路了,我还得去找回来,这下好了。” 周围有不少人,被她逗乐了,都轻笑了起来。 谢玉娇见众人都盯着谢景衣同谢景音看,跺了跺脚,挽住了元婴的胳膊,“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去给长公主贺寿呢,你快快领我们去,别失了礼数。” 元婴一时之间,拿不准谢景衣的脾性,见谢玉娇给了台阶,忙点了点头,“也是,我瞧着谢三妹妹亲切,都忘记这一茬了。” 谢景衣跟在永平侯府众人身后,默默的行了礼。 庆宁长公主身材削瘦,生得五官也算端方,就是皮肤略有些黑。许是因为今日她是寿星,来贺寿的贵夫人们,粉都涂得少了些,一个个的,同她黑到一块儿去了。 是以在人群之中,倒是也不凸显。 庆宁长公主瞧着当真是十分的喜欢谢玉娇,拉着她的手聊了又聊。 夫人们有夫人的坐出,小娘子们,又小娘子的游戏,有方嬷嬷跟着,谢景衣丝毫不担心翟氏,牵着谢景音同谢景娴,便寻了一个人略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树荫遮着光,让人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上一辈子,谢景衣便十分擅长,找到这样的隐蔽之地。 她往四周看了看,果不其然,瞧见在人群之中,孤零零的站在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的男子,他看上去颇为的局促,双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拽着衣袖。在他的衣衫上,有着明显的叠痕,显然是从箱子底里拿出来的。 有些人便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便是绫罗绸缎满身,也掩盖不住格格不入的窘迫。 说的,便是文举人了。 上辈子在谢景娴大婚的时候,她是见过文举人的。 谢景衣想着,悄悄的从背后拽了拽谢景音的衣衫,谢景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瞳孔一震,惊呼出声,“这么丑!太毒了!” 谢景衣立马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嘴,姐姐,你不知道自己说话像打雷? 虽然这边坐的人少,但也有好几个小娘子看了过来,看到谢景音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又酸涩的别过头去,此人的确有资格说旁人丑! 谢景音见无人再注意这里,讪讪的拉开了谢景衣的手,“咳咳咳,一时疏忽一时疏忽。” 她说着,给谢景衣使了个眼色。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尴尬的捂住了肚子,“阿姐,我想去出恭,可我一个人……” 谢景音快速的站了起身,“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我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去净手都要人陪着。大姐姐,你且先在这里坐上一会儿,我陪三囡去去就回。” 谢景娴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朝着人群中走去,转了个弯儿,又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蹲了下来。 “我滴个娘啊,那就是姓文的,也生得太丑了吧。” 谢景衣怀疑的看了谢景音一眼,谢景音到底是看到哪一个人了?那文举人也不丑啊,说句老实话,还算是个清秀的后生,若是忽略他是个极品,指不定还能忽悠住一些无知少女。 “来了。”谢景衣提醒到。 只见一个穿着黑花小袄的婆子朝着谢景娴走了过去,笑眯眯说道:“谢大娘子请您过去呢!” 谢景娴一愣,她不就是谢大娘子? 那婆子见她懵了,抚着额头笑道,“瞧我这张嘴,谢玉娇小娘子,请您过去那边喝茶,说是杨家姑娘在那边,想认识认识您。” 谢景娴听到杨家二字,脸一红,“可是我的两个妹妹出恭去了,若是回来寻不着我,该着急了。” 婆子又笑了,“适才在路上碰着两位小娘了,已经叫小丫头跟着了,待她们出了恭,便过去寻您,您且放心吧。” 第一百零三章 还回去 谢景娴有些迟疑。 “谢大娘子,咱们快些走罢,别让杨家人等急了。虽然亲事定了,但若是头一次见面,便惹了小姑子不愉,也不妥当不是。再说了,你阿娘同伯娘们,都在那边呢。” “嗯。”谢景娴松了一口气,轻轻的站起了身。 她同杨皓有亲事这事儿,只有谢家人知晓,这婆子能说出来,想必不是谢家的嬷嬷,便是这庆宁长公主府的嬷嬷了。 谢景娴一起身,她身边的丫鬟金环立马搀扶住了,跟紧了她来。 这金环,也是方嬷嬷后来特意给寻的贴身丫鬟,同谢景衣的忍冬一样,都是通晓官话,尚算见过世面之人了。 待二人一走,谢景衣打了个手势,谢景音心领神会,转身跟了上去。 而谢景衣则是小手往后一背,朝着同她相反的方向行去。 北地的风,远比杭州的要冷,吹得人的脑壳疼。 谢景衣摸了摸头,突然有些羡慕起青厥来。这小驴子来了京城,有大夫汤药伺候着,马夫一口一口的围着,就连天寒了,它还有貂戴。别说她没有,她就是有,也戴不得,小娘子宁愿吹冷风,也不能乱了发髻。 这样一想,当真是令人惆怅。 不比她那便冷冷清清,这边可是热闹非凡,元婴正同一个穿着水红色裙衫的小娘子比赛投壶,谢玉娇在一旁又叫又跳的喝着彩,几乎有些身份的小娘子,全都围在这里了。 谢景衣想着,走了过去,拽了拽谢玉娇的衣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玉娇姐姐,你可知我阿娘在哪里?” 谢玉娇又娇喝了几声,“好好好!” 方才不耐烦的转过身来,“你阿娘在哪里,我怎知晓,你不会自己个去寻么?” 谢景衣咬了咬嘴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寻不着……我寻她有急事。” 谢玉娇一愣,挑了挑眉,“出了何事?” 谢景衣慌张的摆了摆手,“就是我阿……无事无事”,然后快步的离开了。 谢玉娇眯了眯眼睛,忙跟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这里没有人了,你可以说了吧?乡下没有见识的丫头,就是没有见识的丫头,柴二公子同你逢场作戏,你还当真了,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连累我嫁不出去。” 谢景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确认这里真的没有人,勾了勾嘴角,“哎呀呀,原来玉娇姐姐你,也喜欢柴祐琛呀!元婴若是知晓了,肯定特别高兴,对吧?” “你!嬷嬷说得没有错,你这个丫头,惯会装了!看我回去怎么在祖母面前撕掉你的兔子皮!” 嬷嬷?谢景衣若有所思起来。 她们初来乍到,哪个嬷嬷会知晓她的秉性? 想来想去,见识过她的嬷嬷,不就只有那个去杭州打头阵,想要假借永平侯之死,哄骗他们来的嬷嬷了么? 这么说来,果然那人是大房派过去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快点认亲,让谢景娴顶了文家的亲事。 那嬷嬷明面上是为侯爷办事的,原来是张氏的人。 谢景衣想着,高兴的看了一眼谢玉娇,她就喜欢这种,傻不拉几藏不住话的人!乃是天生的猪队友! “玉娇姐姐大可一试。若论会装,我怎么比得过你啊,看着跟白莲花似的,实际上竟然做出这样的勾当……那姓文的狗东西,你不想要,竟然哄骗我大姐姐去!不过啊……嘿嘿,你猜怎么着?一会儿可有好戏看咯,谢玉娇,一会儿你可别哭鼻子!” 谢玉娇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着谢景衣,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这话的破绽来,可看了半天,越看越是心惊。 谢景衣实在是太镇定了,这种胸有成竹的样子,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说什么?你干了什么?我警告你,这里是长公主府,你可不要乱来,丢了我的脸面!” 谢景衣哂笑出声,“玉娇姐姐说什么呢?我可是帮助你呢,知晓你不想要这姻缘,特意叫了伯娘过去,同文举人说个明白呢!可那文举人,啧啧……” “谢景衣!”谢玉娇一听,顿时慌了神,她猛的一跺脚,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阴沉下脸,佯装起镇定,快步的走了起来。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拍了拍手,眨了眨眼睛,朝着翟氏所在的方向行去。 “阿娘,可算寻到你了。我瞧着今日这花点里有蟹黄,担心您误用了,这不四处寻您。今日晨起,您不是用了柿子来着。” 翟氏笑着拿帕子给谢景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你这孩子,真是的,阿娘还能不记得柿子不同蟹共食?小小年纪,惯是操心。” 坐在一旁同翟氏说着话的一个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教得好,可真孝顺,我家的皮猴子,早就不知道哪里玩去了。这是最小的那个吧?” 翟氏骄傲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景衣,快来见过你杨伯母。” 姓杨? 谢景衣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杨伯母安康。阿娘,杨伯母可真好看。” 杨夫人一愣,笑了出声,“你这孩子,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夸我好看。”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认真的说道,“杨伯母,景衣从会握笔,便开始学画,最喜欢画的便是人,伯母眼睛清亮,温柔如月,再看鼻子,刀刻正直,嘴唇饱满,红而不艳,十分的康健,乃是不可多得的和气生福之相。” 杨夫人听着,眉眼都笑弯了,拉住了谢景衣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还别说,我年轻之时,有那相面之人,当真如此批语,和气生福气,和气生福气。改日你可要来我家中,给我画像,不然的话,那就是哄我开心呢!” 谢景衣忙点了点头,“只要杨伯母不嫌弃,景衣立马就随您去!” 杨夫人被她急切的小眼神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我怕你阿娘不依。她统共三个闺女,我要了一个当儿媳,总不能把另外一个抢回去当闺女。咦,发生何事了?” 谢景衣往那边一看,心中冷笑出声,只见不远处,张氏急冲冲的甩着袖子,朝着小道行去,而她身边跟着一群长公主府的婆子,其中一人瞧着十分的眼熟,正是之前去领谢景娴的那位。 第一百零四章 杨夫人 翟氏有些迟疑,这是她来京城之后,首次参加宴会,只要不出错便是胜利,像这种明显有问题的热闹,她是不应该去凑热闹的,可急匆匆而去的,乃是永平侯府大房的人。 杨夫人看了下四周,发现已经有几个好事的夫人跟着去了,忙挽住了翟氏的手,“走,咱们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情,你也好帮个手。你家的姑娘,可都在?” 翟氏顿时慌了神。 一旁的谢景衣忙笑着对杨夫人说道,“都在呢,都在呢,我适才来的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在那边看投壶呢。” 杨夫人微微点头,余光往投壶那便看了过去,见那里一大群小娘子围着,并看不清楚谁是谁,复又安抚似的拍了拍翟氏的手。 谢景衣眼角弯了弯,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唉……真的是……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办法”,张氏叹了好几口气,一脸愁容的拽着手中的帕子,捂着心口,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 追随而来的一个穿着皂色衣裙的妇人,忙安慰道,“阿姐何必如此费心,乡下来的没有教养,这才来京城几日,便惹出了祸端,又不是阿姐你教养长大的。我们还不知道你,惯是对女儿管教严格……” “京城里如今谁不知道,你难着呢!咱们玉娇,怕是连那三个丫头的名字都不知晓。” 周围其他几个妇人,面面相觑,都跟着附和起来,“可不是可不是。” 张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家玉娇,正是说亲的年纪,家中出了这等笑话,我真是心都碎了。诸位要不是我的亲妹子,要不就是同我在闺中一道儿长大的,都是做母亲的。还望今日之事,三缄其口,不要对外透露半分。” “今日乃是庆宁长公主生辰,这事儿若是闹大了,失了体面,可不大好。” 皂色妇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张氏一眼,“阿姐你就是心肠软,你且放心,我们都省的。唉,别说了,快把人弄出来吧。” 张氏清了清嗓子,“诸位,今日其实也无什么大事,就是两个原本就定了亲事的孩子,在一起说说话而已。虽然是有了婚约,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合礼数。我一接到下人禀告,便急急赶来,不想惊动了大家。” “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慌乱,打扰了大家宴会的雅兴,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住了。” 跟着张氏来的妇人,多半都是同她交好的,少少几个看热闹的,见她说得恳切,也有婚约在身,胡乱的点了点头。 …… 远远站在一旁听了全程的翟氏腿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撅了过去。 一旁的方嬷嬷赶忙撑住了她,“夫人,三娘子说,大娘子同二娘子在那边看投壶呢。这人又没有分身之术,怕是大房娘子弄错了吧。” 翟氏一听,精神一震,雄赳赳气昂昂的便朝前走去。 张氏见她来了,忙迎了上来,“弟妹,你来得正好。里头……唉……你是母亲,还是你进去比较方便。” 翟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嫂嫂在说什么呢?我家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我尊敬嫂嫂,可嫂嫂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往人身上泼脏水不是?” 张氏尴尬的捂了捂嘴,“你刚来不知道……唉……” 一旁穿着皂色衣衫的妇人,将张氏往身后一拉,“我阿姐是个活菩萨,念着是一家子人,给你们留脸面。可你这人,这忒不知好歹了一些。你既然都不怕丢脸,不怕女儿嫁不出去,那我就直说了。你家那大闺女,正在里头同人私会呢!” 谢景衣闻言悄悄看了一眼杨夫人,见她只是眉头微皱,并无什么惊讶之色,心下对此人有了判断。 “夫人何处此言?我们刚刚从那头过来,我大姐姐还在那里看人投壶呢,怎么会在这里头。敢问夫人,可是进去亲眼瞧见了?” 皂色夫人哼了一声,她乃是张氏的亲妹子。 “我同我阿姐一来,自是瞧见了,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她,“哦,那请问我阿姐,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衫?她眉心的那颗大痣是红色还是黑色?众目睽睽之下,您可别问我大伯娘了。” 小张氏一愣,谢家三姐妹才刚来京城,她见都没有见过,知道个鬼? 她想着,支支吾吾的说道,“这等污秽之事,我哪里敢瞧?”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刚刚不是说瞧见了?怎么现在又说哪里敢瞧?你既然没瞧,又如何知道里头的是我阿姐?你既然不认识我阿姐,又为何要随意的往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身上泼脏水?” 小张氏被她这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问话给打了个晕头转向,骂道:“牙尖嘴利的丫头,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语气?”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小女初来京城,不知道您是谢家的哪位长辈?” 小张氏脸一红,“你!” 谢景衣拱了拱手,“即便是长辈,也没有道理对一个未曾谋面的晚辈泼脏水的道理。顺便告诉你一句,我阿姐眉心没有痣。” 谢景衣说着,转向了众人,“诸位,我们杭州谢家,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家风严谨,我阿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诸位乃是前后脚跟来的,我大伯娘同这位不知名的谢家长辈,是否进去看过,大家心中自有判断,小女不敢妄言。” “但是,这事儿若是不说清楚了,我阿姐一辈子的清白就毁了。是以,小女斗胆,请诸位做个见证,将里头的人请出来,看看是谁,不就行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人群之中,一个圆脸的妇人,见她说得刚烈,忍不住劝阻道,“这世道女子艰难,你大伯娘说了,你大姐姐同那人有婚约,既然如此,也说得过去,还是留点余地吧……” 谢景衣对着那妇人拱了拱手,“夫人心慈,女子的确艰难,我们谢家女儿,宁死不屈,我相信我阿姐。我大姐姐的确同忠勤伯杨家五郎定了亲事。杨夫人便在此,可为我做个见证。” 杨夫人笑了笑,扔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儿今日不曾来此。” 第一百零五章 岳母在上 那圆脸夫人惊呼出声,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谢景娴今日私会旁人,还是说,永平侯府大房的夫人在撒谎? 毕竟她说得信誓旦旦的,说里头的两个人,乃是有婚约的……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张氏,又看了一眼谢景衣,她们若是还不知晓,这是两房斗法,那当真是白吃了那么多酒席了。 “大伯娘,开门吧!” 张氏看着谢景衣一脸镇定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微微的颔首,往前一步,开了门,门开了一条缝,那嬷嬷便又一脸惊慌失措的关上了。 “夫……夫人……里头里头……” 张氏皱了皱眉头,顿时心虚起来,“什么?” 不等那嬷嬷回答,屋子里便走出一个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男子来,他尴尬的笑了笑,对着张氏拱了拱手,“岳母大人,小婿同玉娇许久未见,一块儿喝了一杯茶,不想惊动了诸位,实在是羞愧难当。这都是误会,误会……” 在场的人又是惊呼出声,便是小张氏,都捂着嘴,不好言语了。 张氏往屋里一看,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正对着门站着的好几位夫人,都瞧见了里头的谢玉娇。 张氏不知作何言语,脑子嗡的一响,撅了过去。 谢景衣拱了拱手,“诸位,清者自清。那边的嬷嬷,可别愣着了,天寒地冻的,先将我大伯娘扶起来吧。” 那文举人一听,忙走了过去,一把扶起了张氏,“岳母大人,你醒一醒,醒一醒。” 小张氏这才回过神来,跳过去将他推了开来,“你胡言乱语什么?谁是你岳母大人?” 文举人一愣,垂了垂眸,“承蒙永平侯爷高看,打玉娇一出生,便给我二人定下了婚约。夫人自然是小生的岳母。” 谢景衣站在一旁听着,嘲讽的笑了笑。 看,垃圾总是作成一堆的。 谢景衣姐妹的笑话,她们看得不痛不痒,能当猴戏看,可是谢家大房的笑话,她们可只能憋回家再笑了。 众位人精似的夫人,各自寻了借口散去。 谢景衣倒是也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同杨夫人告了别,让方嬷嬷去寻了三房的曹氏来做主,悄悄的别了庆宁长公主,寻了个借口,悄悄的回府去了。 待上了马车,翟氏方才抱着一头雾水的谢景娴,哭了出声,“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先是有那姓徐的恶婆娘,如今又遇到贼算计的……幸亏老天爷开眼!今日之事,定是没完没了!” 谢景娴傻乎乎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对着她做了一个询问的嘴型。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她,这是什么绝世傻白甜,差点儿被人连皮带骨的吃了,竟然还不在状态!她一想到那杨夫人,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那嬷嬷不认识,阿姐怎么同她去。你可知晓,她领你去的地方,后来发生了何事?” 谢景娴摇了摇头,“她叫我先喝茶,说你们一会儿过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喝,景音就拉我去看投壶了。” 谢景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后来那个同谢玉娇有婚约的文举人到了……大伯娘带着一群人去堵门……若是二姐姐没有叫走你,你可知后果如何?” 谢景娴脸色顿时没有了血色,“这这这……” 谢景衣看着她,没有说话。 人总是在毒打中成长的,与其日后被人毒打,不如先被她打,打到痛了,自然就聪明了。 “阿娘你先别着急哭,今日回去,谢玉娇定是要打上门来的。到时候,你不要怂,看我的就行了。咱们初来乍到,多少眼睛观望着呢。文家的亲事,京城早有风言风语,今日事情一出,大家心中自有判断。” “大房待我们不善,想要磋磨我们,旁人看了,顶多唏嘘一声,内心却只会觉得,这是家任人磋磨的软包子,日后谁见了都能够踩上一脚。今日咱们立住了,他日谁敢骑上头来,都要掂量一番,他们那些穿鞋的,可承受得住我们这些不穿鞋的野蛮打法。” 翟氏一听,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挺直了胸膛,“三囡说得对。可是我的儿,今日事情一出,你大姐姐名声保住了,可你怕是要被人说厉害了……日后可如何好说亲。” 谢景衣笑了出声,宽慰翟氏道,“阿娘且放心,也有那家中有怂包儿子的,想要娶个厉害的媳妇回去管束于他,那我岂不是正好,日后脚踩夫君,拳打婆母,眼瞪小姑,活得逍遥又自在!” 翟氏无语的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却是越发心酸起来。 “阿娘,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与其装贤惠,嫁了一个看重贤惠的人家,日后暴露出缺陷来,还不如一开始便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喜欢的,自然会喜欢,不喜欢的,也不用勉强凑在一块儿。” 谢景音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猛的拍了她一下,“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杨家的亲事会不会黄了?” 翟氏一听,犹疑起来。 谢景衣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会的。阿娘觉得杨夫人为人如何?” “很健谈,同我一见如故。” 谢景衣又摇了摇头,“不是同你一见如故,而是她想让你觉得同她一见如故罢了。阿娘同阿姐都放心吧,这亲事黄不了。你们且想想,这保媒的人是谁?杨家求亲的时候我们还在杭州呢。” 杨家见都没有见过谢景娴,也不在乎那会儿她只是杭州通判的女儿,高高兴兴的来求亲,看重的是什么?不过是同永平侯一样,看重了谢保林身后站着的王公罢了。 那么,只要今日屋子里的不是谢景娴,那这事情,便依旧谈得下去的。 杨夫人厉害着呢,我说阿姐同杨家五郎的亲事,她是如何回答的?她进可攻,退可守,没有留下口实呢!谢景娴若是嫁过去,也不知道日子过不过得好。 但厉害也有厉害的好处,只要王公不倒,娘家厉害起来,聪明人便不会为难谢景娴。 谢景衣想着,摇了摇头,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乃是应对暴怒的谢玉娇。 她想着,勾了勾嘴角,京城就是好,有人上赶着送上门来挨打! 第一百零六章 对质 果不其然,初初进了永平侯府,那大门一关上。 谢玉娇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朝着谢景衣的脸上挠,谢景衣早就准备,岂能由得她得逞,一个转身拔腿就跑,临了还幸灾乐祸的笑了出声。 谢玉娇早就在暴怒的边缘,经此一激,哪里还忍得住,拔腿就追,边跑边骂,“谢景衣,你害我,我便是做鬼都不放过你!天下怎么有你这么黑心肝的人啊!” 她长在闺中,哪里及谢嬷嬷脚步威猛,不一会儿,便被落下老远,只凭着对府里的路来判断,谢景衣是朝着侯夫人的主院跑去了。 她气冲冲的进了门,怒吼出声,“谢景衣,去你丫的八辈子祖宗!” 一说完,顿时傻了眼。 只见谢景衣披头散发的趴在永平侯夫人怀中,哇哇的哭着,一副被人暴打过的模样,一边哭,还一边喊着,“祖父祖母,这下子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侯府容不下我们一家子了,既然如此,趁着尚未开祠堂,不如就将我们赶出去好了。” “玉娇姐姐说了亲事,怎么胡来都无所谓,可是我们姐妹不同,今日大伯娘这么一出,我大姐姐的亲事怕是要黄了。祖父祖母,你们可不能偏心大房,京城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永平侯夫人尴尬的笑了笑。 一旁的永平侯皱了皱眉头,瞪了谢玉娇一眼,“你骂谁八辈子祖宗呢?” 谢玉娇一瞧,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这就是啊!这样一想,她委屈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谢景衣,就是你害的我,你骗我,说我阿娘同姓文的有私情,我才慌慌张张的跑过去的!结果结果,我前脚刚去,后脚你就叫人来堵门……我同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害我一辈子?” 刚刚赶到的张氏一听谢玉娇的话,险些再晕过去一次! 她这女儿,当真是被宠坏了,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外说! 什么叫她同姓文的有私情! “玉娇,不要胡说!”张氏怒道。 谢景衣一听,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玉娇姐姐,听到没有,你娘都说叫你不要胡说!大伯娘人品何如,我不知晓,但既是祖父祖母挑选的,那定是有保证的,怎么可能同自己的女婿那啥……” “若是有人这样侮辱我阿娘,我定是要脱下鞋子,用鞋底板子狠狠的抽她大耳刮子。玉娇姐姐你身为女儿,怎么可以为了撇清自己,就往自己母亲头上泼脏水!” 谢玉娇傻了眼,“你敢当着祖父祖母的面,发誓你没有说过?你若是说了,天打雷劈!” 谢景衣心中哂笑,不就是发誓么? 她上辈子胡乱发的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真能天打雷劈,早就尸骨无存了! “我谢景衣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说这等下流话,我若是说了,天打雷劈!” 谢玉娇顿时气炸了,天底下竟然有这等人……明明就说了! 谢景衣雄赳赳气昂昂,发完誓之后又说道,“玉娇姐姐逼迫我发誓,现在轮到你了,你既然说是我哄骗你见那姓文的,那我可说了,要你去哪里寻那个姓文的?一样,天打雷劈,你可敢?” 谢玉娇一愣,举起了手,嘴巴张了张,那天打雷劈四个字到了嘴边,迟迟的不敢说出来。 谢景衣的确是没有说过,文举人在哪里…… 因为她根本就不用说,那个地点是谢玉娇自己个安排好的,她只需要暗示一下,她便心急火燎的冲过去了!这个人,竟然连对质的这一步都想好了…… 谢景衣见状,立马哭了出声,“祖父祖母,你们可都瞧见,玉娇姐姐根本就不敢发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之前说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若是我设局害她,连让她去哪里都不说,她就能够有读心术,自己个跑过去了?玉娇姐姐怎么知道姓文的在那儿,后面大伯娘又是怎么径直找过去的?难不成,还是母女连心,有那身心转换之术不成?” 张氏身形一晃,想要解释。 谢景衣立马转向了她,问道,“敢问大伯娘,你一开始并未进去看屋子里头私会的人是谁,为何要信誓旦旦的说是我大姐姐?还对外说,我大姐姐同那姓文的有婚约,明明有婚约的是玉娇姐姐才对。” “都是一家人,我们行走在外,都是永平侯府的脸面。大伯娘若是收到风声,为何不低调处理,反倒故意领了一群人去堵门?现在玉娇姐姐自己闹出事了,反倒责怪我大姐姐守本分,里头待着的人不是她了?这是什么做人的道理?” “祖父祖母,现在咱们一家子,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祖父的一世清誉,全都毁于一旦,日后还有何脸面,出门会友?” 谢景衣每说一句,永平侯的脸就越黑一分,到最后,简直宛若锅底。 谢景衣无语,这贼老头,心中只有自己,何曾有过旁人? 就连谢玉娇这个养在膝下的长孙女,在他心中,都比不过脸面半分重要,不然的话,那姓文的明明门不当户不对,他这个做祖父的,为何不出面拦了?说到底,自私自利罢了。 “再说了,玉娇姐姐同文举人的亲事,乃是祖父定下的天作之合。他们本来就有婚约,我们到底是脑子有多坏,又是有多大的本事,才会在第一次去的庆宁长公主府,绕那么一个大的弯子,设下这么一个局,结果就是让两个原本有亲事的人成亲?” “我连庆宁长公主府到底是啥样都没有看清楚呢!” 站在一旁的曹氏同常氏被谢景衣说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赞同的点了点头。 见到张氏的目光看过来,又僵硬在了原地,尴尬的把头别到另外一边去了。 “大伯娘,侄女已经自证了清白。现在轮到大伯娘了!”谢景衣说着,站了起身,眼睛宛若利剑一般,看向了张氏。 “大伯娘还没有回答侄女儿,你在那边同夫人们说话,是如何准确得知,有人同文举人在小屋私会,在没有推开门的时候,又为何口口声声说是我阿姐?” 第一百零七章 锋芒 张氏抿了抿嘴唇,手指掐进了肉中,她深深地看了谢景衣一眼,说道,“我同诸位夫人在那里喝茶,听到庆宁长公主府的嬷嬷来禀,说是……我便跟着她去了。当时人太多,我心急如焚,有些失态,引了旁人的注意,这是我这个做伯娘的,考虑不周。” “我去到之后,将那窗户纸戳了个洞,往里头一瞅,只瞧见了那文举人的脸,一个小娘子背着光站着,看不清楚是谁,只瞧着身量同我玉娇差不离。那嬷嬷之前来禀,只推说是我们府上的小娘子。” “我想玉娇常常住在长公主府,那嬷嬷应当认识,若是玉娇,她便直说名字了,可她没有说,我便以为,是你们姐妹三人中的一个。你们三人,只有景娴同玉娇差不多,我便以为是景娴了。” 张氏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哪里想到,那贼婆子,竟然看走了眼……我想着,这事儿既然东窗事发了,怎么着也得保住府上的名声。便把心一横,推说两个孩子早有婚约。这样,至少能够体面几分!” 张氏说着,走了过去,握住了谢景娴的手,“好孩子,伯娘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慌了神,这才说错了话。伯娘在这里,给你道歉了。还请你原谅伯娘的无心之失,我们都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她说完,又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头,擦了擦眼泪,“确实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玉娇姐姐,你说是不是?玉娇姐姐自己犯错,却污蔑于我,还打我,这事儿是不是该有个交代?” 谢玉娇听她话里有话,一跳三尺高,却被张氏捂住了嘴。 张氏猛的拽了谢玉娇一把,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孽女,你做下这等丑事,让家族蒙羞!我恨不得一条白绫勒死你去!你向景衣道歉!” 谢玉娇瞪圆了眼睛,“阿娘你打我!” “道歉!”张氏大声呵斥道。 谢玉娇眼睛一红,梗着脖子,硬是不言语了。 张氏还欲勉强,谢景衣摆了摆手,“玉娇姐姐不愿意,伯娘不用勉强。此事委实寒心,可景衣乃是以德报怨的好人,实在是做不出强按头之事。这事儿便算了,还祝玉娇姐姐同文姐夫,百年好合,白发齐眉!” 谢玉娇一听,如遭雷劈,百年好合,白发齐眉? 这哪里是祝愿,这是拿着软刀子,在她的心窝子上戳啊! 她谢玉娇乃是侯府贵女,日后便要嫁给那样的穷鬼,百年好合?白发齐眉?她恨不得立马提刀,抹脖子算了! 永平侯听完这一出,黑着脸看向了谢玉娇,说道,“文家孩子是个好孩子,我看是个出息的,指不定来年,便能够高中状元,到时候玉娇便是状元夫人了!莫欺少年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诺千金。”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真的是把老夫的脸都丢尽了!哼!”永平侯说着,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谢玉娇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景衣冷冷的站在一旁,看了看她,又看向了永平侯夫人。 永平侯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谢玉娇的脑袋,“玉娇,糊涂啊,糊涂啊!此番你犯了大错,就罚你禁足三个月,抄佛经百篇。还有姚平啊,你是我的亲侄女儿,平日里我待你太过宽厚,看来是害了你。你日后乃是一家主母,怎地如此没有章法,叫人看了笑话!” “你安心的给玉娇准备嫁妆吧,中馈之事,交给你三弟妹便是。” 曹氏突然被点了名,忙站出来推诿道,“母亲,这我从来都没有主持过中馈,怕……” 永平侯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谁都是从没有到有的,你不学着些,日后老三外放了,你是带着我,还是带着你大嫂子去主持中馈?你就安心的接着吧,我叫刘嬷嬷去帮你。” 曹氏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替大嫂子一段时日了。” 永平侯夫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张氏,摆了摆手,“我累了,都下去罢,景衣留下。” 翟氏担忧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立马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屋子里很快便变得静悄悄的了。 “刘嬷嬷,给景衣上点茶水,帮她梳梳头吧,蓬头垢面的,未免太失礼了些。”她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又将茶盏放下了。 谢景衣大大方方的寻了椅子坐了,等着刘嬷嬷端茶送水梳头,待茶水来了,端起来就喝,也不言语。 永平侯夫人见她不先开口,终于忍不住的看了过去,“景衣啊,祖母知晓你早慧,但是女人要似水,温柔顺从,没有人会喜欢太过锋芒毕露的女子。今日之事,祖母心知肚明,都是一家人,牙齿掉了和血吞。你伯娘是有不对,但她是长辈,你未免太过得理不饶人一些。” “更何况,你祖父不知晓,我却是知晓的,玉娇那孩子心气高,瞧不上文家,又怎么会同文举人私会?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个中原因,想必你是清楚的。” “祖母一碗水端平,你受了委屈,我便没有当面责斥于你,但是私下还是得敲打你一番,这个世上,聪明人不少。” 谢景衣笑了笑,“祖母说得对,这个世上,聪明人真的不少呢!祖母说的个中原因,我是不清楚的,倒是大房打的什么主意,祖母吃的盐多过我吃米,自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景衣年幼,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祖母多多担待。祖母仁爱,又从不偏心,日后景衣受了委屈,一定来寻祖母做主!” 永平侯夫人一梗,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死猪不怕开水烫,又看了回去,“祖母放心,我们虽然出身乡野,但是也从小学了规矩,今日的事情今日了。改日玉娇姐姐出嫁,我还要给她添妆呢!” 永平侯夫人扶了扶额头,觉得自己个简直是对牛弹琴,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吧,刘嬷嬷,把我新得的燕窝,那一些给景衣带回去。” 第一百零八章 得失 谢景衣看了忍冬一眼,示意她接了燕窝,方才大摇大摆的回了春堂院。 方一进院子门,便瞧见谢景音站在柱子后头,伸长脖子眼巴巴的望着门口,见她回来了,立马迎了上来,“可还好?” 谢景衣摆了摆手,“自己个家里,在亲祖母跟前,有什么不好的?唉,你们走了之后,祖母又发作了玉娇姐姐一番,还说当年娶大伯娘太急,选的人原不如三叔母本事。” 她说着,指了指忍冬怀中的燕窝,“祖母还给了阿娘一些上好的燕窝呐。” 谢景音微微一愣,余光瞥到院子角落里的人影,心领神会的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我想着大伯娘是祖母亲侄女,还以为她会偏袒大房呢。” “没有的事,你看现在不就让三房掌家了。嘿嘿。” 她说着,挽着谢景音进了门,忍冬立马乖巧的守在了门口。 “到底怎么样?”谢景音一把甩开了谢景衣的手,“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要真那么好心,你被欺负的时候,怎么不给你做主,万不得已了才跳出来?险些害我姐姐清白,毁人婚事,结果就是禁足三个月?” “有没有搞错,在我们杭州,做下这等丑事,可是要被沉塘的!” 谢景衣见她气恼,摇了摇她的胳膊,“大姐姐都不气,你气什么?对吧,大姐姐!” 谢景娴见提到了自己恍恍惚惚的抬起了头,“我……我太蠢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的确是很蠢。 这若非是她亲姐,她绝对不会理会,只会拍着手说,蠢死活该,自己个不长心眼,怪得了谁! 可偏生,这是亲姐姐! 谢景娴咬了咬嘴唇,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明明那庆宁长公主府的婆子哄骗我去了那地方,是景音去拉我,我方才逃过一劫,今日在主院,三囡为何不提这个,证明大房要害我呢?” “阿姐鲁钝,怎么都想不明白,就干脆问了出来。” 谢景娴的声音有些发颤,谢景衣听着,心肠顿时柔软了下来。 “大姐姐,咱们与人想斗,要外表勇猛,以气势骇人,但是内心冷静,分清楚得失。” “你下手之前,先想明白,我斗下去,能得到的最满意的结果是什么?譬如今日之事,就算是证明了大房害你,又如何?永平侯府会把一手养大的谢玉娇沉塘,还是会休掉张氏,甚至是送官去?” 便是谢景娴自己个,也明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大户人家出了事,向来只有捂住的道理,绝对不会自己个故意给闹大了。 再说了,说到底,最后谢景衣反手将军,吃了亏的是谢玉娇。 “对吧,顶多是三个月的禁足,变成五个月禁足……就连大房掌家之事被挪给了三房,也不过是有人顺水推舟罢了。是以,如今便是能在歪屁股的那些人那里,得到的最好结果了,其他的,又何必再多费口舌。” 谢景衣说着,顿了顿,锐利的看向了谢景娴。 谢景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气势,吓得往后一退,声音颤抖着问道,“三囡?” 谢景衣并未理会她的害怕,问道,“你先去那屋子,那先同姓文的私会的一定是你,谢玉娇正好撞见了……她为你讨公道,没有想到,你撇下她不说,反倒故意走漏风声,叫人来堵门!你作何解释?” 谢景娴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没有,我不是,我……” 谢景衣气势一收,变得柔和了起来,她年纪尚小,若不故意,平日里说起话来,就是一种软糯憨厚的感觉,十分的带有迷惑性。 “你看吧,若是咱们说了这个事情,不但不会收获更加有利的结果,反而会同这事儿牵扯不清……虽然很生气,但是不能忘记,哪怕咱们报复不了,也一定要把大姐姐从里头摘出来,干干净净。” “若是说了,他们这样质问你,你如何回答?” 若是谢景衣自己个,自然是能噼里啪啦的怼回去,可换做谢景娴,这条路走不通。 谢景娴失落的低下了头,“都是人,为何要算计来,算计去,不觉得累得慌吗?” 谢景衣走了过去,搭在了谢景娴的肩膀上,“人就是这样的,拥有得多的人,想要去控制别人,拥有得少的人,想要去挖别人的墙角,可不得算计来,算计去,勾心斗角。” “朝堂之上,以权力斗;后宅之内,为宠爱争;便是普通的农家,也以口粮为饵,你抢我夺。” 谢景衣说到这里,抱着谢景娴撒了个娇,指了指那燕窝说道,“阿娘,这是那边给的燕窝,你别吃,拿银针验验,用个大箱子专门收起来,日后指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翟氏郑重的点了点头,忧心的看向了一旁的谢景娴。 谢景衣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伸了伸懒腰,“阿娘,今日去那宴会,啥玩意都没有吃着,如今尚且不到用饭的时候,我先回房间去吃点点心垫垫啊!” 谢景音一听,顿时精神了,“三囡,你竟然屋子里有点心!我也要去!”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我从樊楼回来,不是给你送了么,你就吃光了?吃这么多,也不怕变成猪蹄子!” 谢景音翻了个白眼儿,“还猪蹄子呢,我都要瘦成猪尾巴了!饿得慌!” 翟氏被二人逗乐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去罢去罢。” 待二人出了门,谢景娴方才抬起头来,看着门口谢景衣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哭了出声。 翟氏轻轻的摸着她的脑袋,“傻孩子,便是阿娘,也要三囡护着呢!没有关系,你同阿娘一起学,就像你学刺绣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会,手都被扎了好多眼儿,可到现在,不是我自吹,我儿的绣工,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了。” “咱们不害人,但也不要被人害了去。我的儿,不要怕,不管怎么样,还有阿爹阿娘护着你呀!” 谢景娴扑在翟氏的怀里,闷闷的说了一句,“阿娘,我记住了。” 第一百零九章 柴二登门 一晃过了三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衙署都已经开始休沐,年关将至。 谢保林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任的正是正五品观察使,奉官家之令,巡查青苗之事,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权力不小,若是能做出一番实绩来,几乎是下一个天子宠臣的备用人选。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提到“杭州谢氏”的人,好似也多了起来。 官文一下,翌日一大清早,杨家便遣了媒婆登门,翟氏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可算是落了下来。 永平侯府因为谢玉娇的丑事,安安分分的沉寂了下来,不光是不出门行走,连在府中,也都没有什么出来乱窜的人,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主家不高兴。 谢景衣难得落了个清闲,在院子里拿着个簸箕抓雀儿玩,要不就揪了谢景音起来,一块儿打雪仗。 因着谢景泽在温书,姐妹二人竟然约好了,都不许笑出声来,谁先出声,那得把下个月月钱全拿去给另外一人买糖炒栗子。 于是柴祐琛进门的第一眼,便是瞧见谢嬷嬷鼓着腮帮子,张着嘴无声的大笑着…… 简直像是个傻缺! 柴祐琛闭了闭眼睛,再一睁眼,见谢景衣笑得高兴,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 算了,反正他自己也傻缺到周围的人看不下去,请太医来瞧了。 谢景衣啪的一下,一个大雪球打在了谢景音的脑袋上,她高兴的蹦跶了几下,这一蹦,便瞧见了门口站在的柴祐琛,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现出心悦二字,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蹲。 太糗了太糗了! 谢景衣捂住了眼,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正想着,一个温暖的大手袭来,将她直溜溜的拧了起来。 谢景衣红着脸扑腾了几下,“你这个人,真是的,快放我下来,我是猫还是狗,你还提溜上了!” 柴祐琛轻轻的松了手,扶她站稳了,抖了抖她头发上的雪,鄙视的说道,“傻子。” 谢景衣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耳根子都红了。 明明,明明她就应该立马骂回去的,什么傻子,你才是傻子了,京城第一傻缺你是! 可嘴张着,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一旦发现了柴祐琛的心思,他做的任何举动,都好似有深意起来…… 谢景衣甩了甩脑袋,强行的镇定了下来,“你怎么来了?那头知道你来了么?” “来接你大兄,我走的角门,之前不知道,不过现在应该是知道了。” 谢景衣感激的笑了笑,昨日晨起请安的时候,谢景泽提出要去柴祐琛那里温书,被永平侯给拦了,谢景衣正想使法子呢,柴祐琛便送上门来了。 她想着,一扭头喊道,“大兄,大兄,柴二来寻你了。” 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不光是谢景泽,翟氏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谢景娴这两年要出嫁,嫁妆得备起来了,是以虽然不用准备年礼之类的,但翟氏并不比往年年关的时候清闲。 “三囡,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你怎么叫人的?二郎来了啊,外头冷,快进来坐坐,正好我做了你爱吃的甜汤,喝了暖暖身子。” 还在拍头的谢景音跳了跳脚,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美貌被人忽视得彻彻底底。 完全没有人在意她刚刚被爆头了好吗? 一脑袋雪,跟白发魔女似的好吗? “什么甜汤,阿娘你什么时候煮了甜汤?我怎么没有吃到?你也太偏心吧!” 翟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一有吃食,就少不了你!” 柴祐琛笑了笑,“京城有不少好吃的,我来的路上,特意买了一些,拿给伯母尝尝。” 翟氏一听,越发的高兴,“你这孩子,就是贴心。快进来,快进来。” 谢景音一听有不少好吃的,看柴祐琛顺眼了几分,立马也跟着走了进去。 空留下谢景衣站在原地,无语的看着柴贵,“这真是你家公子?” 柴贵痛心疾首的说道,“请太医同道士都看够了,确实是我家公子没有错!” 谢景衣更加无语了。 有其主必有其仆,柴贵的脑子也坏掉了吧! 柴祐琛吃了甜汤,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来,“阿衣托我买了个宅子,并不算大,但是离国子监很近,我去瞧过了,先前的那户人家,十分的爱惜,各处几乎都是完好的,有几个缺了几片瓦的,我擅自做主,叫人给填补好了。” “柴贵,把那个册子拿过来。” 柴贵应了声,小跑着过来,恭敬的递上了一本小册子,说是册子,不过只有几页纸而已。 “这都是京城最近一些要出手的产业,有铺子有田庄,看看有哪些合适的,可以收了。若是怕人欺生,不好谈价钱,知会一声,叫柴贵陪着去。他在杭州的时候,瞧着没有啥本事,但是在京城,还是能干点事的。” 柴贵一听,舔着脸笑道,“谢夫人有事,尽管使唤小的。” 经过这么些时日,他算是看清楚了,公子日后怕是要嫁进谢家了,公子都跪了,他怎么着也得趴下,才符合身份! 翟氏眼眸一动,瞧着柴祐琛看了看又看,感叹道,“二郎如此有心,我们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 柴祐琛笑而不语,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谢景衣。 “伯母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在杭州的时候,全靠伯父看顾。此番我阿爹立功,在杭州站稳脚跟,也都是托了阿衣的功劳。日后逸天,也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伯父伯母相助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翟氏心中唏嘘,想起谢保林那日说的关于柴祐琛的话,看了谢景衣一眼,说道,“天下着雪,你们要去,早些去罢。” 柴祐琛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谢兄,既然来了,我同你一道儿去向永平侯辞行吧。” 谢景泽感激的拱了拱手,两人一道儿朝着门口走去,谢景衣一直站在门口,并未进门,柴祐琛经过她的时候,轻声说道,“松子糖要不要?”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松子糖来,塞到了谢景衣的手中,然后在谢景泽一言难尽的眼神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谢景衣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追了出去。 “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景泽闷闷的说道。 “啊”,柴祐琛轻轻的应了一声,“你阿爹已经同意了的。” 第一百一十章 谢景泽的回忆 你阿爹已经同意了的。 一想到这一句话,谢景泽就心如刀绞。 他起初觉得,徐子宁乃是一等一的上佳妹婿人选,事实证明,他不但眼瞎还心盲,险些坑害了亲妹子。 身为谢家的顶梁柱,他痛定思痛,每日三省自身,天天对天发誓,绝对不重蹈覆辙! 可不等他练出火眼金睛,又冒出了一个图谋不轨的柴祐琛! 当他不知晓,这厮明明学问高深,必定能够高中,却偏生装聋作哑的来同他讨教学问,明明手段高明,将杭州官场斗得地震,写出了名震大陈的青苗十八条,还故意装傻说自己个不通庶务,需要谢保林来教。 青山村地处偏僻,若不是老家在那儿的人,压根儿不会往那头去……他一出去求救,便恰好看到这厮带着兵马在附近晃悠! 谢景泽是绝对不会说,他甚至还曾经怀疑过,莫不是柴祐琛为了谢景衣故意赶了贼人来,然后来个英雄救美。 可惨烈的现场,以及谢景衣的包子脸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柴祐琛没有那么混账,谢景衣也没有那么美! 国公府要多少经验老道的掌柜的没有,要多少手艺高超的染布画图的嬷嬷没有,怎么地就偏生非谢景衣不可了? 抓住机会就动手动脚,大庭广众之下,恨不得把这个人是我的写在脸上。 简直太猖狂了! 绝对不可以!这是谢景泽第一次的回答。 绝对不可以!虽然你很好,但是请滚蛋! 一想到后来的事,谢景泽的心如刀绞,变成了心如刀割。 他不过是在书院里寒窗苦读了几日,期望着日后金榜题名,能够练就火眼金睛,认识更好的妹婿,可再一回来,天都变了啊! 阿爹一口一个逸天,阿娘一口一个二郎! 谢景泽深深地理解了,自己曾经为何会那么蠢,这是来自父母的馈赠! 即便这个人眼中只看到谢景衣,对其他的姑娘恶言相向,毫不留情。 即便这个人,对待别人像寒冬一般残酷,对待他们家人像是春风一般温暖。 即便这个人送礼次次都送到人心坎上,不贵重,却情意满满。 还是不可以!这是谢景泽第二次的回答。 还是不可以!即便你再好,但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们家虽然门楣低,阿妹也绝对不会给你做小,所以请痛快的滚蛋吧! 谢景泽以为,他都这么简单明了了,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直接给他来了第三刀,一击毙命。 那大约是冬日的一个清晨,寒风刺骨,天都没有亮,依稀可见星辰。 守院子的家丁,都因为太冷,窝进了耳房里眯着打盹儿。 杭州城里还算太平,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过什么乱子了。 柴祐琛同他的父亲国公爷,翻墙……没有听错,就是翻墙进了谢府。 谢家同国公府,拢共就是一墙之隔,会功夫的人,垫垫脚尖儿,便过来了。 而谢景泽的院子,便是在这一角的,离街边远,离后院远,乃是读书的佳处。 谢景泽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他诗兴大发,提笔写了一首长诗,尤其是最后一句,不是他自吹自擂,简直是点睛的神来之笔,有望成为流传千古的佳句。 他正摇着头晃着脑,便瞧见院子里杵着两个人。 这一惊,那最后一句,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 谢景泽想着,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你能想象得出? 国公爷,带着他的儿子,夜里翻墙到女方家来提亲? 没有错,是提亲! 到现在想起来,他都没有想明白,那日脑袋一片空白的他,以及刚从被窝里被刨出来的阿爹,是如何同柴祐琛父子二人,坐在一个屋子里,然后收了玉佩以及柴祐琛的庚帖,把谢三囡“卖掉”的。 他只记得,柴祐琛问:除了我,你们可见过阿衣看过其他男子? 谢景泽把谢景衣从尿床那会儿的事,一直翻到了如今,还真别说,他的这个妹子,什么含羞带怯,怦然心动,那是从来都没有从她的脸上出现过。 翟家的表兄,哪一回来,不是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供着,还偏心眼子得紧,次次她同其他姐妹都是不同的,可这个人,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一般,全然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他想说,我家阿衣也没有拿正眼瞧过你啊!可他突然想到了,前不久的时候,谢景衣缝制的衣衫。 他一套,柴祐琛一套。 谢景泽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柴祐琛又说:阿衣顾着大姐的名声,顾着二姐的名声,可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为何?因为阿衣她压根儿没有打算嫁人。我可能是她最有可能接受的人。 谢景泽一惊,谢保林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谢景衣的确是经常开玩笑,说自己日后自立门户,招男宠三千……他们都是笑笑就算了。 可柴祐琛很认真,认真得让他觉得,谢景衣的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柴祐琛还说:阿衣她想做一般的闺阁女子不能做的事情,旁的人不理解,可是我能理解。我祖上便出过女侯。 柴祐琛还说:今日我有父亲来做见证,我这辈子只会娶阿衣一人,所以请把阿衣交给我吧。只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等到她心甘情愿的愿意嫁给我了,再告诉她。 谢景泽回想着,手指微动,鼻头发酸,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觉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好的三妹婿了! 第三次,谢景泽想说,可以! 他太嫩,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一下子便被打动了,可谢保林不是。 “国公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我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小女不敢高攀……” 国公爷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的,听到谢保林的话,站了起身,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来,“这玉佩一共有两块,一块是逸天一直戴着的,这一块,给三囡。” “我相信我的儿子,他不要联姻,也可以挣来想要的。” 谢保林一震,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公主那边……” 齐国公摇了摇头,“我同她早有约定,大郎的亲事归她管,二郎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做决定。” 谢保林叹了口气,“逸天人品贵重,若是门第低一些,不用你们登门,我都豁出老脸,求来做女婿。国公爷如此有诚意,两个孩子又十分的投缘,我岂有不应之礼。” 齐国公见他接了玉佩,松了一口气,“这趟杭州没有白来,不瞒你说,我以为我这儿子,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给官家做契兄弟啦!你家三囡养得好,啊哈哈!” 一旁的柴祐琛脸一黑,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齐国公,爹啊,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骇人话!不会说话不要说话! 第一一一章 脸皮厚 谢景泽有很多话想说,可这是永平侯府,并非是说话之地。 主院很快就到了,隔得远远的,便有下仆恭恭敬敬的来迎。 谢景泽用余光瞟了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便是路,都清理得干净了些。 雪整整齐齐的堆在两侧,提着火笼子的女婢低着头,像是头上戴了什么枷锁。 明明以前,一个个的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他想着看了看身边走着的柴祐琛,他不怒不笑,毫无表情,好似引路的美人都是泥塑的一般,甚至连着永平侯府,在他眼中,也不算什么。 谢景泽想着,手紧了紧。 若是他也能有这番底气与本事,又有谁还会小瞧妹妹们呢! 他想着,看着主屋门口晃动着的珠帘,来年春闱,一定要高中啊! “柴二公子好久不来,你阿爹阿娘可还好,兄长的身体好些了吗?侯爷今日出门会友了,尚未回来。” 一进屋,永平侯夫人便站了起身,笑眯眯的迎了过来,半句也不提柴祐琛进了永平侯府,不先来向主家问好,却直接去了谢保林院里。 柴祐琛拱了拱手,“我这是头一回来。” 永平侯夫人的嘴角抽了抽,柴祐琛不喜欢参加宴会,说起来,她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早听人说,他一张嘴毒的要命,曾经一日气晕过三个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至于人空着手,不下拜帖就直接登门,永平侯夫人觉得,还是莫要细想的好,越想越觉得刺人。 柴祐琛闻着屋子里的香气,皱了皱眉头,“夫人,春闱在即,小子尚有许多不明的功课,需要景泽兄释疑,若是不通,担忧明年会落榜。是以想请景泽兄过府小住,一块儿温书。” 永平侯的嘴巴张了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柴祐琛这个天杀的,一来就给她扣上一口大锅啊! 什么叫谢景泽不去给他解惑释疑,他明年就可能会落榜? 你自己学艺不精,考不上,居然想把责任都扔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话都说到这地步,她还敢拦吗?不敢啊! 虽然京城之中,都言柴祐琛学问好,又抱上了官家粗壮的大腿,乃是来年春闱三甲的热门人物,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浪得虚名,或者是官家怕人说他徇私舞弊,故意将人卡上一卡,名落孙山了,还要怪到无辜的她的头上来不成? “景泽前几日也提过,我是担忧他去了打扰你做学问,便给拦住了。科举乃是男儿最重要的事,景泽且随柴二公子去,要同他好好讨教一二,柴二公子的学问,在京城乃是一等一的好。” 谢景泽撇了撇嘴,行了个礼,“诺。” “如此,小子就先行告辞了,时间紧迫。啊,另外,夫人还是换一种香味的好,这种香,太后身边养的那只雀儿,很喜欢用。”柴祐琛说着,对着永平侯夫人行了个礼,拽着谢景泽就出了门。 待他们走远了,永平侯夫人方才拽起桌上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竖子无礼!” 一旁站在的陈嬷嬷,忙拍了拍她的胸脯,“夫人,您别动怒,小心犯了心疾。这柴二郎在京城,乃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说话噎人,你何必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说到底,人家的父亲深得宫中宠爱,母亲又是公主,谁又敢不让着他三分呢!” 永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可惜了玉娇。” 陈嬷嬷没有接话。 别说谢玉娇了,就是今日来府上探望她的元婴,都不一定能入得了柴祐琛的眼呐。 “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出了主院门,谢景泽终于笑了出声,一直憋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在意。”柴祐琛说着,瞥了瞥一边的花丛,“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了。” “柴二哥哥,柴二哥哥。” 谢景泽循声一瞧,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却是知晓的,今日庆宁长公主府的元婴来探谢玉娇。 这小娘子面生,又唤柴祐琛唤得亲热,应该就是元婴了。 “柴二哥哥,柴二哥哥。” 柴祐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加快了脚步。 谢景泽在一旁跟着,打趣道,“有美人唤你,你不回应?” “没听到。” 元婴唤了好几声,都不见柴祐琛回头,跺了跺脚,到底没有追上来。 两人七弯八拐的,终于回到了春堂院的门口。 谢景泽到底没有忍住,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你何时同我阿妹说,她这个人,怕是不喜欢别人骗她。” 柴祐琛一听,却是笑了。 谢景泽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柴祐琛如此发自真心的笑,虽然他是男子,但也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像谢景衣一样。 “我觉得快了。你不觉得,阿衣最近待我越发不同了么?”柴祐琛说着,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而且,我没有骗她。我可是聘礼都已经给她了。”柴祐琛说着,笑得越发的灿烂起来。 谢景泽打了个寒颤,怎么办,感觉我的未来妹婿,有点不正常! 方一进院子门,便瞧见两口巨大的箱子,谢景衣同谢景音一人坐了一个,甩着脚丫子不知道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一听到门口的响动,谢景衣立马回过头来笑道,“大兄,行礼已经给你收拾好了,阿娘让你快些走呢!” 谢景泽对着她的头就是一下,“你就知道,我走得成?”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有柴二在,哪里有不成的道理!” 谢景泽深深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眉眼弯弯的,可算是明白,这厮为何越发的猖獗,因为他越来越有底气了啊! “谢三,我约了杨五明日去樊楼,你要不要去偷看?” 谢景衣一听,立马从箱子上跳了下来,“你可真行啊!哈哈,想什么来什么啊!我正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人物,好提前给我大姐姐防备防备,你便安排好了!去啊,怎么不去,我特定去啊!” “你怎么还认识杨五郎呀?”谢景衣高兴完,又觉得疑惑起来,上辈子她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更加不知道,柴祐琛同他是认识的。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认识。” “哦,行吧,明日且让我试他一试。” 谢景泽同谢景音对视了一眼,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如此自说自话,人家都不认识你,你就约人?不认识你还去试,也不怕试错了人!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理直气壮,怎么脸皮这么厚! 第一一二章 哈哈 北地的雪,远比杭州来得多,连绵不断的,好似故意白了,以承托出年节的红。 谢景衣同谢景音趴在窗边,探着头往外看去,她们来得太早,那杨皓尚且未来。 “二姐姐,你能不磕豌豆了么?听得我牙疼。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应该就爱吃那种一口酥之类的秀气点心么?” 谢景音嘎嘣一声,又咬开了一颗,笑道:“真正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是磕豌豆,那也是好看的。若是丑了,只能说明她不够好看。” “再说了,你的牙齿还长了耳朵不成?听到牙疼。” 谢景衣从谢景音手中拿了几颗豌豆,也跟着嘎嘣了起来,“你赢了。” 谢景音得意朝着隔壁雅室那头挥了挥手。 谢景衣循着她的视线瞧去,只见柴祐琛靠着窗坐着,长长的蓝色发带,在空中狂野的飘舞着。见谢景衣看过来,他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对着风口喝茶,也不怕肚子鼓起来!”谢景衣鄙视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这年头,文人雅客越来越喜欢装高雅了,你咋不拿出一把扇子摇一摇呢? 说话间,一低头,就瞧见一个拿着折扇,穿着月白色袍子的小郎君,一摇一摇穿过月亮门,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还颠颠的跟着一个穿着青衫的小书童。 “三娘子,这个就是杨皓。” 谢景衣一听,眼睛亮了,“大姐姐,快来快来。忍冬,上!” 谢景娴脸红得不像话,坐在那里不动,被谢景衣一把拽到了窗边,“大姐姐,生得还挺高。” 这杨皓生得又高又瘦,脸上轮廓分明,生得并不像杨夫人,应该是像了他的父亲。 鼻梁很高,眉眼倒也算端正,至于下半张脸,被挡住了,有些看不清。 比起以前的徐子宁,杨皓明显要成熟稳重不少,如果忽略他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的话。 谢景衣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娴,见她红着脸,并未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那人生得恰好在自己的痛点上,要勉强过上一辈子,当真是一件难事。 说话间,只见下了楼的忍冬,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着月亮门奔去,一个不慎,便同杨皓撞了个正着。 那重重的啪的一声,便是在楼上,谢景衣都能够感觉到疼。 “大官人,对不住,奴有急事,一时跑快了些。这这这胭脂全都洒在你的衣衫上了,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 忍冬说着,抬起头来,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心里牢记着谢景衣教的,哽咽着说着话。 杨皓今日的袍子白,此刻被洒了一盒胭脂,胸前不均匀的红彤彤一片,显得十分的狰狞。 杨皓皱了皱眉头,看了身后的小书童一眼,说道,“先把这位小娘子扶起来在说吧,雪天路滑,撞到人了也是常有之事,不过这位娘子实在是走得太快了一些。” 小书童反应过来,担忧的问了一句,“公子,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杨皓手中的扇子摇了摇,“我无碍,你快扶人起来。” 杨皓说着,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快了一些。 忍冬一瞧,试探的问道,“大官人,不若寻个地方,奴替你把这个袍子清理一下吧,耽误了大官人的事,奴实在是……” 杨皓看了她一眼,“不必如此。” 他说着,走到了一角,拍了拍身上的胭脂,见有一些拍不到,用手指沾了雪水,在胸前胡乱的捣鼓了几下,再一转过身来,那胭脂竟然变成了一副红梅图。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 忍冬一愣,又想起了谢景衣同她说好的,抽泣得更伤心了一些,“大官人不怪,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胭脂名贵,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同我家娘子交代。” 杨皓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小绊,胭脂多少钱一盒,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也走得急,没有瞧见这位娘子,你替我赔钱给她吧,我且先上楼去,怕柴二公子已经到了,让人久等便失礼了。” 身后的小书童笑眯眯的应了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银锭子,低声对忍冬说道,“这位姐姐,快莫要哭了,我家公子心善,不同你计较,日后走路可得小心着点,撞着了别人,可没有这个好。” 忍冬摇了摇头,行了个礼,拍了拍身上的胭脂粉,“我家娘子也是良善人,同她解释,定是不会怪罪于我,是以这银子便不用了。我不过是懊恼自己个,不会当差罢了。” 书童小绊一听,将银子收了,也行了个礼,“理应如此才对。如此,我便不勉强了,娘子走好。” 见人都走了,谢景衣同谢景音对视了一眼,方才拽着谢景娴在桌子边坐下。 门口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小二哥吆喝着领了杨皓去了隔壁柴祐琛所在的雅室。 谢景衣竖起了耳朵,想听动响,但却发现,樊楼的雅室隔音实在是太好,半点动静也无,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了谢景娴,“阿姐觉得何如?” 谢景娴俏脸一红,“性子还算和气。” 谢景音一听,将手中的豌豆一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了谢景娴的碗中,“和气是和气,就是手也太松了些,我担心阿姐日后连肉都吃不起。” “噗……”谢景衣笑出了声。 谢景音一听,瞪了她一眼,也给她夹了一块肉,“你笑什么,民以食为天,我这是担心阿姐的生存大计。你瞅瞅,明明他就没有错,还给人赔胭脂,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 谢景衣笑了起来,“且等大兄同柴二见了他,考校完了再说吧。快尝尝樊楼的菜,同我们南地,大为不同。” 她来过许多次了,但谢景娴同谢景音,都是头一次来。 这边三姐妹边吃边说,那边的雅室的气氛,却是颇为诡异。 杨皓站在门口,杵了好半日,方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天杀的京城谁不知道,柴二郎心狠手辣嘴毒,在京城搅风搅雨也就算了,才去杭州不到一年,就把那弄了个翻天覆地的。偏生这人还独,整个京城,就没有几个人,称得上柴祐琛的朋友。 杨皓虽然出身于伯府,但那是祖父的功勋,他都是孙辈了,还行五,同柴二郎这样的天之骄子,那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便是都在国子学念过书,他也只是远远的看过柴祐琛,不敢上前。 可前两日,竟然突然接到了柴祐琛的帖子,诚邀挚友上樊楼…… 挚友? 吓得他一日无眠,嘴边起了一圈泡儿,这不只能拿扇子遮面,原本这天气应该拿鹅毛扇,但他听闻,上一次拿鹅毛扇在柴祐琛跟前晃悠的人,被讽刺为东施效颦,脑袋没有长全还以为自己个是诸葛孔明……至此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看不得带毛的东西。 是以杨皓一咬牙,拿了把折扇出门。 第一一三章 老岳父的审问 杨皓整理好了心情,摇着扇子进了屋。 只见桌前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蓝色的长衫,上头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银色暗纹的,乃是柴祐琛。 说起来,这还是杨皓头一次瞧见他穿如此鲜艳的颜色,这人通常都是黑得宛若墨水。 而另外一人,唇红齿白的,看上去颇为英气,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柴祐琛瞥了杨皓一眼,对着一旁候着的柴贵说道,“京城果然很大,一步之遥,我们在冬,杨五郎在夏,叫人给杨公子上冰碗,别中了暑气。” 杨皓的摇着扇子的手一僵,认命的放了下来,露出了起了几个小泡的嘴,“上火了,面容丑陋,是以遮挡一番,失礼了失礼了。” 柴祐琛无语的摆了摆手,“给杨五郎上碗凉茶吧。这是杭州谢家的谢景泽,明年也考春闱,指不定是同科。” 杭州谢家? 杨皓一惊,顿时明白了今日柴祐琛请他上樊楼是何意,他母亲前几日才去给他提亲,说的就是杭州谢家。 说起来,原本是杭州谢家的时候,他算是低娶,如今人成了永平侯府谢家,那可谓是门当户对了,朋友都打趣他,走了狗屎运了。 那眼前的谢景泽不是大舅哥?等等,那柴祐琛是什么?他为何威武霸气的坐在那里,仿佛是自己的未来老岳父! 杨皓赶走了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同谢景泽见了礼,“叫舅兄见笑了。” 谢景泽眯着眼睛笑了笑,“逸天说话就是这样,你莫要往心里去,今日是想认识一番,才托了逸天相邀。” 杨皓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安分了下来,人就是怕未知的事,得知柴祐琛没有什么恶意,他便不慌了。 “哪里有的事,柴兄相邀,杨皓惶恐得几日未眠,这不嘴上都起了燎泡,这才以扇遮面,实在是惭愧惭愧。” 柴祐琛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个没完,无聊的往窗外看了看,雪越下越大,先前忍冬洒在地上的胭脂,已经被覆盖得只剩零星半点了。 从他那里看过去,隔壁雅室的窗户那儿,已经看不到谢景衣伸出来的小手,真的是无趣至极。 “你有几个妾室通房?”柴祐琛突然问道。 杨皓一愣,结结巴巴的说道,“有一个,叫翠屏,乃是打小儿便跟在身边的女婢。” “那你可有私产?”柴祐琛又问道。 “有三间铺子,一个农庄,家中没有分家,这些都是我中举之后,阿娘给我置办的。” “你有兄弟姐妹几人?可都成亲了?” 杨皓有些发懵,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伯府我们这一代,一共有七个兄弟,我排行第五,乃是我这一房的长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叫杨珏,一个妹妹叫杨梅,弟弟乃是庶出的,妹妹乃是同母所出,都尚未说亲。” 一旁的谢景泽暗暗的低下了头,来了来了,同他小妹一个样子,什么都敢问,什么都问得理直气壮。 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是,杨皓竟然什么都回答! 他不知道的是,一旁的杨皓更是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紧张得要想出恭怎么办? 他分辨不清,这是老岳父的考校,还是书院夫子的试探,要不就是来自开封府府尹的审问! “国子学的夫子可说你能考中?” “夫子言,六成。” “你从小到大,最珍惜的一件物品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轻松,杨皓高兴的回答道,“是一方砚台,我开蒙的时候,祖父送给我的。” 柴祐琛点了点头,“现在,如果你母亲要把这砚台送人,你该如何?” 杨皓一惊,“恕难从命。” “喝口凉茶吧。”柴祐琛说着,给杨皓斟了一杯新上凉茶。 杨皓受宠若惊的端起了被子,一饮而尽方才觉察出不对的地方来。 他为何要回答,柴祐琛并不是他的老岳父啊! “科举不光要看文才,更是要看品行。准备之功,需要面面俱到,以防万一。同样的问题,在你来之前,我同谢兄已经互相问过了。”柴祐琛端起茶喝了一口,认真的说道。 一旁的谢景泽眼皮子跳了跳,认命的点了点头,“夫子常说我口才不好,没有急智,若是被人突然问话,容易磕磕绊绊的,是以逸天便经常突然问我,以免初试中了,殿试却表现不佳,岂不是可惜?” “我家中一共兄妹五人,我乃长子,下有幼弟不足周岁。家中产业,都是母亲在打理,我也没有通房。于我而言,最珍贵的是我的三个阿妹,母亲若是把她们胡乱嫁人,那我定是要阻拦。” 杨皓恍然大悟,感激的拱了拱手,“原来如此。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回家之后,得练起来才是!” 谢景泽刚喝下去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再一看柴祐琛,人淡定的坐在了那里,宛若一尊大佛,心安理得的受了杨皓的感谢,遂越发的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起来,这大约就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气度吧! 谢景泽想着,他还有很多要学的。 这样一想,谢景泽又觉得古怪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是不是? 之后因为柴祐琛几乎不说话,杨皓同谢景泽你来我往,聊得酣畅,这一顿饭,吃起来竟然高高兴兴的。 待谢景泽送了杨皓下楼,柴祐琛方才走了出来,站在雅室的门口等谢景衣。 “如何?”谢景衣问道。 柴祐琛点了点头,“傻,中。”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同她想得差不离,傻了吧唧,居中之人,不是什么光芒万丈之辈,但是也有那个本钱,平安喜乐一生。大多数的人,都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回家了。这个给你。” 谢景衣好奇的接过了一个大纸包儿,“这是什么?” “给青厥的零嘴,都是我家那匹傻马爱吃的。” 一旁闻到香气想吃的谢景音,默默的收回了伸出了一半的小手。 天怒人怨!为什么一头驴子,还有零嘴!简直不可饶恕,让人想把它的毛扒光了去! 谢景衣见过貂毛帽子了,对于这零嘴儿也不觉得稀罕,随手递给了忍冬,“知道了,青厥都被你惯坏了。” 第一一四章 母亲 柴祐琛一听,微微面红,青厥被他惯坏了,这话听起来,就像青厥是他同谢景衣生的孩子一般! 孩子啊!柴祐琛想着,微红的脸又变得铁青的,他并不是很喜欢孩子,烦人粘人,长大了出息了,那叫天赋异禀,长大了祸害了,那叫子不教父之过…… “你喜欢孩子吗?”柴祐琛脱口而出。 谢景衣一愣,四下的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钱。” 柴祐琛顿时满意了,他同谢景衣绝对就是天作之合。 谢景衣并没有深究,在宫中,孩子那就是血雨腥风,叫她如何喜欢得起来。 她如今只迫切的想回去关起门来,几姐妹一道儿讨论一番那杨皓。而且,雪越下越大了,再不回去,马车就越发的难走了。 待谢景泽回来,几人便一同下了樊楼,柴祐琛将谢景衣送回了青堂院,方才同谢景泽一道儿,回了他在国子监的宅院里。 齐国公不在京城的时候,他通常都不住在国公府里,更是离长公主远远的,只有逢年过节,亦或者是长兄不适的时候,方才会回去。 一进院子门,谢景衣吸了吸鼻子,便闻到了一股子甜糯的香气,不等她言语,身边的谢景音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门,“阿娘,今日可炸了糯米团子,里头夹蜜了么,外头要裹芝麻。” 翟氏一脚踏在摇篮上,晃着已经睡着的幼子,手中还不停的缝着针线儿,桌上放着一盘炸好的麻团,尚且还热着,散发着油与糖混着在一起的那种腻人的香气,好似光是闻上一闻,都要胖三斤了。 “阿娘在做抹额?”谢景衣也跟着走了进来, 翟氏点了点头,“年节要到了,我给你祖父祖母各缝制了一套衣衫,就差这个抹额了。年纪大了,我这眼睛也不太利索了,剩下的,你们几姐妹一人缝上几针,也算是我们这一房的心意了。” 谢景娴一听,点了点头,接过了翟氏手中的针线活,谢家三姐妹当中,若是谢景衣上辈子没有做过掌衣,那就属谢景娴的手艺最佳了,但凡家中有这种女红之事,都是她来做的。 “你同景音拿出去做,顺带也教教她,这都老大不小了,绣工还跟初学的似的,以前年纪小,也就算了,如今你大姐姐亲事说定了,接下来就是你了,若不练好了,日后怎么绣嫁衣。” 谢景娴一听自己的亲事,红了脸,“景音,走罢。” 谢景音快速的往口里塞了一个麻团,不情不愿的擦了擦手,“知晓了,阿娘。” 待她们走远了,翟氏方才眼睛一亮,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怎么样?亲事定得急,我也就是凑活着瞧了一眼,看起来还是一个正派的孩子,你阿爹非说好……我心中这不忐忑得要命的,尤其是那日你说那杨夫人是个厉害的,唉。” 谢景衣无语的回头看了看,“大姐姐二姐姐都在,你怎么不问她们,专问我?” 翟氏拍了她一巴掌,“她们一个个的脸皮薄,回答起来都是还行,还好,不错,能听得出什么来!” 谢景衣更是无语了,阿娘啊,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啥人物啊! 我也是云英未嫁,含羞带怯的黄花大闺女好吗! “要我说啊,小娘子看人,总是会有偏差,只有兄弟看兄弟,才准!” 谢景衣这下当真不干了,“阿娘,谁同谁是兄弟!” 翟氏捂了捂嘴,太过激动说秃噜瓢了,这话还是她远在杭州的亲嫂子说的,说旁人看翟清宴,那是小娘子看情郎,越看越羞,谢景衣看翟清宴,那是一撸袖子,嘿,大兄弟,今儿个吃了没? “你大兄看杨皓是看兄弟,但他不是要温书么,阿娘只能问你了,别在意这些细节,快说说。” 谢景衣原本就是要同翟氏说掏心窝子话的,此刻便是再不满意,也坐了下来,谁叫这是自己个亲娘呢,还能同她计较了。 “配我大姐姐尚可。那杨皓学问中等,国子学的夫子说,大约有六成的几率是能考中的。杨家学风还不错,入仕乃是迟早之事,只不过想要做什么大官,我看难。” 翟氏了然的点了点头,这年头,能够封侯拜相的,没有几个人,她自己的闺女,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你大姐姐的性子,便是让她做大官夫人,她也过得不痛快。当初你阿爹问你们兄妹几人的志向,你大姐姐她就想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柴祐琛约他,他慌得要命,可见在杨家,也并非是什么地位高,见多识广之人,阿娘不用忧心门第之差。我使忍冬撞他,他虽然知晓男女有别,一再避让,但还是心存怜悯,容易多管闲事,是个心肠软的人。” 翟氏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你大姐姐心肠也软,这软到一处儿了,还不叫人给吞吃了?” “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在母亲的庇护之下,尚未遭受过毒打罢了。他嘴上起了燎泡,便以扇遮面,身上洒了胭脂,便画成腊梅,可见在意容姿与风雅。” 翟氏叹了口气,“亏得我当年花重金,给你们请了女夫子,琴棋书画样样都教了,虽然不见得精通,但也不至于说不上话,对于容貌,我的三个女儿,都是我的骄傲。你说的话,阿娘已经明白了。” “最近我发现我身边的向嬷嬷,是个通透的人,待方嬷嬷调教一番,便给你大姐姐做了陪嫁去,杨家人多嘴杂,需要有个厉害的在身边;之前我打算把鸾琴同鸾和两个女婢,给你大姐姐陪嫁,现在看来,鸾琴不行,生得太过喧宾夺主,又喜欢故作风雅,日后怕是要起波澜,换鸾鸣好了。” 除了谢景娴身边如今已经有的两个一等女婢,翟氏最近还在给她挑选二等女婢,都是直接从杭州带来的,一直都交给嬷嬷在教导。 谢景衣听得翟氏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心中大慰。果然为母则刚,之前在杭州,翟氏也跟着方嬷嬷学,但并无多大长进,到了京城这才几日,便让人刮目相看了。 “阿娘也莫要太过忧心,这杨皓倒是有一点还好,是个有底线的人,不会事事都听他母亲的。大姐姐同他相处好了,阿爹同兄长又能够越来越好,日子会好过的。” 女子嫁人,最怕的就是嫁给那种事事都听母亲的软蛋子,那当真是一肚子委屈没有地方撒,得憋闷死去。 谢景衣这样想着,突然发觉,柴祐琛问的几个问题,倒还挺在点子上的,好似他自己个嫁过人似的。 第一一五章 十八衣 翟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操心那个的,说到最后,又叹着气说,八字都已经合了,亲事都已经定了,还能够反悔不成?就等着杨家来下聘了,那杨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操心来操心去,闺女还是要嫁过去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赶了谢景衣回房,后脚又唤了谢景娴来,絮絮叨叨的又从头来说了一轮。 谢景衣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她真是不明白,翟氏怎么能够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跟这天上的雪花似的,下个没完。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说到底,谢景娴的人生,得她自己去过。 起码如今的杨皓,还算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总不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开始怀疑他日后会不会花光钱财还耳根子软花心了。 毕竟若是换了谢景衣,便是那未来夫君是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花花肠子,她都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别说看别的小娘子了,就算是看个花儿,都得请示一番,不然,就割了。 在自家宅院里温书的柴祐琛,突然觉得两腿一凉,看了一眼一旁无聊的扯着鸡毛掸子的柴贵,“给我拿个薄毯来,另外叫厨上煮些热汤来。” 柴贵一惊,他家公子从小习武,何时要过这个,“公子今日可是在樊楼吹了冷风着凉了,需不需寻个郎中来瞧瞧,春闱在即,可莫染了风寒才好。” 柴祐琛摇了摇头,那一瞬间的凉意好似又没有了,“无妨,许是谢景衣在腹议我罢了。” 柴贵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还是能够读心呐?人家腹议你你都听得到,简直是病得不清! “你有心在那里说我,还不快去煮汤?” 柴贵一惊,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柴祐琛,确定他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并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来,这才松了口气,慌忙的起身出门叫厨上煮汤去了。 今年冬天太冷,他都冻得幻听了,公子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心里偷偷的说他。 柴祐琛摇了摇头,又拿起书卷看了起来,虽然这些经典,他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甚至连今年科考的题,不出意外,都会同上辈子一模一样,但是温故而知新。 万一阴沟里翻了船,春闱不能高中,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谢景衣笑死去? 谢景衣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忍冬,忙将火炉子调旺了一些。 她揉了揉鼻子,心惊的看向了手中的画纸,还好刚刚那一条线,并没有画歪,不然的话,又得从头再来了。 忍冬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朝着谢景衣的床榻看过去,在那床榻上,铺着一套湖蓝色的裙子,上头用银色丝线绣了暗纹,乍一眼看去,并无特别之处,可是她见三娘子拿着比划过,只要一动,那湖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波光粼粼的,美不胜收。 是以她现在在这里,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一个不慎,吹起了波澜。 这裙子的绣法并不繁杂,便是忍冬自己个也能够绣。 但是她只能够照着画好的图样子绣,绝对不能够像小娘这般,有这奇思妙想,能够想出这么神奇的裙子。 谢景衣画完了最后一笔,眯了眯眼睛,“如此,绣完这根发带,我也算是积攒够了十八套新裙子,我那铺子,能赶在上元节之前开张了。” 上元节的开封府,简直就是不夜城,官家会携着宠妃出宫来看灯,藏在深闺中的小娘子,也难得会出来狂欢,以求在上元节能够偶遇一个心上人。 更多的,希翼被看灯的官家看上,带进宫去,从此一飞冲天,成为贵人! 忍冬见谢景衣松了笔,忙端上了一碗甜汤,“娘子,喝点汤暖暖吧。娘子,奴斗胆问上一句,奴也能够绣波涛,可为何绣出来,不像娘子这样神奇呢?”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你绣不出来,是因为你没有遭受过宫中的毒打啊! “因为我不是在绣花,而是在画画。我自幼学画,夫子教过我明与暗,光与影。一滴水落在地上,有的人看到的是一个湿漉漉的点,有的人看到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我这么说,你能够明白么?” 忍冬有些恍惚,她好似懂了,又隐约的觉得,自己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懂。也难怪以前青萍总言,小娘就是小娘,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端起甜汤一饮而尽,又围着屋子抖抖手抖抖脚,走了好几圈儿,勉强算是消了食,方才又拿起针线,绣起那根发带来。 “明日晨起请安之后,我要出门去,你把青厥喂饱一些。”谢景衣拿着针,突然说道。 忍冬点了点头,“娘子是去樊楼,还是去天布坊。” 谢景衣出门,多半是寻柴祐琛的,是以忍冬有此一问。 “都不是,这次不是买卖的事,是有旁的私事,你不要同旁人说,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给大兄送东西去。” 忍冬应了声,退出门去。 谢景衣握着发带叹了口气,年关将至,裴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不知道明日要去寻的那人,是不是有办法救她一命,但是她欠裴少都太多,总该为了他试上一试。 若是不成,那也是命罢了。 上辈子她头一次知晓那人,还是在翟氏病重,药石无医的时候,那时候谢景娴同谢景音都嫁出去了,日子过得艰难,她一个人守着翟氏,听着她说胡话,心急如焚。 无意之间,得知有这么一个高人,可待她寻过去的时候,那人却远游去了。 再回府中,谢景衣再度披麻戴孝,此间只剩她一人。 谢景衣想着,吸了吸鼻子,上辈子的伤口,她以为都愈合了,可想起来,还是生生的疼,让人不敢触碰。 再后来见到,是在宫中,官家头一个公主,生得雨雪可爱,十分的肖他,可染了恶疾,太医束手无策,官家疼得撕心裂肺的,说阿衣阿衣,你替朕抱抱她吧,朕不敢,朕怕抱了之后,再也放不下了。 谢景衣回想起家中旧事,遣了宫人去请,也是公主的气运,找到了人,也就是官家信她,方才把公主让宫外的游方郎中医治,结果还真的治好了。 那会儿宫中人都感叹,富贵险中求,学不来的胆大。 第一一六章 游方郎中 谢景衣有时候在想,若是有人把她上辈子的故事写成一册话本子,那一定能火爆京城,毕竟,每一次都是以命相搏的豪赌。 并不是只有战场,才有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翌日晨起,风雪依旧没有停,四处都白茫茫的一片,市集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永平侯夫人并非那等会在早晚请安这种事情上苛责人的主妇,她向来在声名之事上保持得很好,是远近闻名的和善人。 事世就是如此嘲讽,害人的人被称为善人,被害的她被骂十恶不赦。 谢景衣抖了抖伞上的雪,青厥许久都没有出门,见了谢景衣高兴的撅着蹄子撒欢,昂着头像是在唱歌。 前头牵着绳子的忍冬拽不住它,索性松了松绳儿,毕竟这是贵族,惹不起。 谢景衣摸了摸青厥的头,“别闹腾了,走吧。回来给你吃好吃的。” 青厥像是听懂了一般,甩了甩尾巴,欢快的了门,虽然它努力克制了,但谢景衣还是感觉比平时颠了不少,她伸出手来,无语的拍了拍它帽子上的雪。 在城南有一处杏花巷,到了春日的时候,整条小巷里都开满了花,只可惜也不知道如何冒犯了土地神,整条巷的杏树,都只开花不结果,年年如此。 在着巷子深处,有一家医馆,连个匾额也无,只有靠近了,方才能够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药草味儿来。这主家姓李,先头也是名动一方,不过李郎中无子,只得一女李杏。 待李郎中过了之后,人人感叹李家绝后,断了传承。却不知那李杏,自梳为妇,挑了医幡,挂了摇铃,做起了那游方的女郎中。 李杏医术高明,奈何这世道,不光男子瞧不起女子,便是那内宅的夫人,也瞧不上女医,只胡乱的称着,啊,那个姓李的接生婆子。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风雪太大,并没有几个行人,谢景衣熟门熟路的朝着巷子深处行去,走在前头的忍冬,蓑衣斗笠上,已经全都是雪,好在谢景衣早早的给她备了厚厚的毛靴子,还有暖手炉子,倒是也不觉的冷。 不多时,便能瞧见那李家的大门了,谢景衣跳下了驴,雪很深,一下子便将她的鞋面盖住了。 她蹙了蹙眉,旧旧的木门关着,门上还插着干枯的艾草,在那门前,站着一个人,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头发衣衫上全都是雪,简直像是一个雪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意外,“谢三娘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正是谢三,没有想到,在这里巧遇裴公子。” 裴少都眼睛一亮,“你认识李杏?”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不认识,慕名而来。” 裴少都脸上的光彩顿时暗淡了下去,苦笑道,“我天不亮,便来了,叫门也不开。我家夫人病重,宫中太医都瞧过了,实在是无计可施。这京城中但凡有名的医者,我都试过了,可……” 裴少都话说了一半,张了张嘴,许是觉得同谢景衣不过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未免有些交浅言深,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同情之类的神色,裴少都他,不需要同情,已经有够多的人,同情他了。 谢景衣抖了抖身上的雪,上前轻轻的敲了三下,又重重的敲了两下,朗声说道,“李郎中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屋子里毫无回应。 谢景衣并不气馁,“李郎中就在屋子里头,为何不出声。我瞧你这门前雪,同旁人家一样的厚。其他家中,日日有人进出,自然扫过门前雪。这雪昨日下了一天,你家中若是无人,那雪应该比旁人家厚上三分才对。” “再有那艾草,今年端阳插艾叶之时,李郎中并不在京城之中,且这艾草干干爽爽,用手一摸,也没有什么灰尘,应当是才插上不久。” “还有那烟囱,顶端周围,并未有积雪,说明今早还有人做了朝食。哦,还有……” 门里响起了一阵不耐烦的声音,“你这个人,有完没完的,一大早的,就在别人家门口絮絮叨叨的,你这么喜欢断案,咋不去开封府呢?” 谢景衣笑了笑,“我倒是想,若是官家准许,我想当个状元郎,把那开封府尹的位置也坐上一坐,可惜他们嫌弃我是女儿身。” 门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你说我要的东西你已经带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李杏缺了东西。” “医者缺的当然是能够让她医术精进的病人,李郎中不光缺病人,还缺相信的你的人。我相信您的医术,所以来了。” 李杏嘲讽的笑了笑,“不就是旁的人医治不了,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来寻我这个游方郎中了。对吧,裴大公子。” 裴少都一愣,“不……不是。” “是,也不是”,谢景衣回答道。 “的确是旁的人治不了,但并非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而是家中人有疾,遍请名医,先生常年游历在外,一直寻而不得,一知先生回京,这便寻上门来了。” 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啪的一下打开了门,“你这个人,倒是会拍马屁,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也不觉得害臊。我这个被夸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景衣讨好的笑了笑,“我等着先生救命呢,先生若是爱听,我可以夸上三日三夜。” 李杏脖子缩了缩,“你还是叫我李郎中吧。诸位,也不是我脾气古怪,不愿意救人,实在是我本事不够,只学了我父亲的皮毛。裴夫人的病症,我有所耳闻,以裴家的地位,什么厉害的郎中请不到?我李杏自问医术尚可,但绝非是什么神医,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给裴夫人医治。这话说出来,未免叫裴公子失望,是以杏一片善心,不忍说破,故意装作无人在家中罢了。” “只是这位小娘子实在是聒噪,叨叨个没完的,像极了我爹……” 谢景衣一听,忙挺直了脊背,“看吧,这说明咱们十分有缘分啊,如此,还请李先生出诊。” 李杏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谢景衣,认真的说道,“我真没有夸你。现在的贵女,脸皮……都是这样的了么?” 第一一七章 命中注定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先生大可直言不讳,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害臊的。” “虽然我耍小聪明,叫先生开门,但是诚意却是真真的”,谢景衣对着李杏行了个大礼,“我请先生,也并非是认为先生就一定能够治好。医者仁心,给病人治病,但医者并非是神仙,就一定能够治好。” “更不会因为,医治不好,就责备先生。在我的眼中,先生同京城中其他有名的医者,都是一样的,家中亲眷重病,每一个郎中,都是希望。” 李杏脚步一顿,轻声问道,“都一样么?我是女子,通常别人来寻我,要不就是接生,要不就是调理月信,哦,还有不孕不育。你说我同其他人一样。” 谢景衣点了点头,“旁人怎么看先生,我可不管,在我眼中,却是一样的。先生瞧瞧,满京城,除了我谢景衣,还有其他大雪天,骑着驴子出来的贵女么?” “在先生眼里,我同别人就不一样了么?脸皮很厚的贵女,喜欢叨叨的贵女,那也还是贵女不是。医治病人的人,就是郎中,不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 李杏轻笑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谢景衣说道,“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可惜年纪太小。” 谢景衣警惕的捂住了胸口,“我可不会给你当上门女婿。” 李杏闻言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说道,“我们李家有祖训,若非遇到突发急症救命,为了避免分心,一次只医治一人。裴大公子,抱歉了。” 裴少都眼眶一红,拱了拱手。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也不用说抱歉,因为我求你医治的人,也是裴夫人。” 裴少都一愣,朝着谢景衣看了过来。 谢景衣也没有看他,对着李杏又行了一个大礼。 李杏叹了口气,“罢了。有言在先,我也不一定能治。你们且等着,桌子有茶水,自己个倒,我准备一二,便随你们去。” 谢景衣松了口气,“先生请,我们自己来。” 李杏点了点头,去后头收拾药箱子去了。 谢景衣在堂屋里转了转,屋子里有着浓郁的药香味,墙上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有些她认识,有些却是见也没有见过。 “我替内子多谢了,为何?”裴少都轻声问道。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柴二求我的。” 裴少都神色古怪起来,“柴二会为了我求人?”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他这个人,嘴硬心软,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裴少都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是……挺好的。” 李杏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背着药箱子出来了,看上去,的确是同旁的医者没有什么不同。 她跟着裴少都上了马车,谢景衣让忍冬也坐了上去,自己个则是骑着青厥在后头跟着。风雪太大,便是马车也不敢行得太快,青厥完全跟得上。 裴家乃是世家大族,同杏花巷隔得有些远,此刻风雪越发的大,等到了目的地,脸都已经被吹得麻木了,油纸扇被她一路上转了过来,即便如此,手头也有了积雪。 见马车停了,她猛的跳了下来,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想要抖掉身上的雪,却不想怀中一暖,她仰头一看,只见柴祐琛正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中还拿着一个暖手炉子。 “你倒是能蹦跶。” 谢景衣一愣,“你怎么来了?不是要温书么?” “你能来,我不能来?”柴祐琛没好气的说道,解下了谢景衣身上的披风,又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了。 谢景衣脸一红,“你的太长了,要拖在地上走了。” “也是,没有几个像你这么矮的了。” 谢景衣鼓了鼓腮帮子,哼了一声,披风暖暖的,还有这一个柴祐琛身上的味道,这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裴少都下了马车,见到柴祐琛来了,对着他感激的拱了拱手,“多谢二郎出手相助。” 谢景衣心中咯噔一下,不好,这下要糟,她同裴少都这辈子只见过一面,若是贸贸然的给人请郎中,未免有些不太妥当,才假借了柴祐琛的名头,柴祐琛对此毫不知情。 “裴兄客气了,希望能够帮到忙,还是先进去看嫂夫人吧。”柴祐琛说道。 裴少都点了点头,领着李杏快步的朝着里头冲去。 谢景衣同柴祐琛也微微的加快了脚步,裴府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高声说话,这让谢景衣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脚步姿势也规矩了起来。 “柴贵,你们何时来的?” 柴贵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不反对,忙轻声回道,“公子今日新得了鲜狍子,给娘子送去,不想娘子出了门。许是心有灵犀,公子一想,便想到娘子会来这里了。” 什么鬼!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肉麻的小厮!还心有灵犀,还一想……你家公子是神棍么! “没错。”柴祐琛补充道。 谢景衣无语,索性懒得言语了,等进了裴少都的小院,更是没有心情说笑了。 屋子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憋得人喘不过气来,隔得远远的,就听到裴夫人的咳嗽声,她身边的女婢,一个个的都红着眼睛,谢景衣眼尖,瞧着她们连寿衣都备好了,显然人已经不太行了。 裴少都半蹲在床前,裴夫人脸上毫无血色,像是一张泛青的纸。 她不知道上辈子裴少都是否知道李杏,更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但是没有请来她,亦或者是,请来了,但是李杏也没有回春之力。 总而言之,尽人事,听天命。 李杏把了把脉,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她拿着银针,在裴夫人的身上扎着银针,一直扎到她跟刺猬一般,方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示意着众人出门再说。 李杏欲言又止,也不看裴少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这种病症,我在我父亲的手札中看过,乃是胎里病,多早夭。” 裴少都眼睛一亮,“你见过,别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你可能治?” 李杏摇了摇头,“若是我阿爹在,她能多活十年。可惜我学艺不精,只能保她一年。” 裴少都擦了擦眼泪,咬了咬牙,“保。” 谢景衣皱着眉头,看了看李杏,裴少都太过悲恸,没有看出来,可她看得真真切切的,李杏明显就有所隐瞒。 第一一八章 隐情 她看惯了人眼色,便是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会错过。 裴少都难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李神医这边请,我家中什么药材都有,您只管开方子抓药。或者您看有什么喜欢的药材,都可以拿走。” 李杏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方子我早已经开好了,每日一副,一日喝三次。明日我再来给夫人施针。” 裴少都并未多言,领着众人便进了隔壁的厢房。 乍一眼看去,谢景衣几乎以为自己个进了太医院,四面墙都是直接到顶的大柜子,密密麻麻的抽屉上,贴着药材的名字,一眼望去,整齐肃穆得令人窒息。 李杏却并未发出任何惊呼之声,好似也对那些名贵的药材,毫无兴趣,她登了梯子,按照自己的药方抓好了药,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药材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我送李神医回去。” 一旁一直不言语的柴祐琛,突然出声道,“裴兄陪着嫂夫人吧,我同阿衣送李神医回去。” 谢景衣一听,拧了他一把,叫谁阿衣? 柴祐琛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手提起了谢景衣的兜帽,戴在了她的头上。 裴少都难得的笑了笑,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二郎之恩,他日谢过。” 谢景衣看着裴少都进了主屋,这才颇为唏嘘的转身离开,一路之上,可以看到不少仆妇慌慌张张的收着白布黑幡,还有一些蜡烛香火之类的物品。 柴祐琛见谢景衣疑惑,开口说道,“裴家乃是大家族,枝节众多,裴夫人自幼身体不好,没有学过管家。” 人一多了,便不可能拧成一股绳了,端起碗看笑话的,捣乱的比想象中要多得多,裴夫人不擅长管家,又在病中,也难怪这些人乱糟糟的成一团了。 谢景衣没有说话,三人出到门口,青厥见到柴祐琛,高兴的冲了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柴祐琛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已经不小了,该会自己个跟在后面跑了,知否?” 青厥不明所以,高兴的嘶鸣起来。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一人一驴,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厥是柴祐琛生的,儿啊,你已经年纪不小了,该学会独立行走了…… “去坐马车吧,你阿爹阿娘还需要你看顾呢。” 谢景衣原想拒绝,担心青厥会走丢,这么一听,果断的上了车,她若是病倒了,还不知道,永平侯府会趁机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杏一直没有说话,上了马车,也只是拨弄着她的药箱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谢景衣想起她之前的神色,直接问道,“李神医之前可是隐瞒了什么?关于裴夫人的病情。” 李杏一愣,苦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理直气壮的问一些不合适的问题。” “我觉得你会说,所以才会问。”谢景衣回答道。 李杏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能来帮裴夫人求医,想来也是关系匪浅,也罢,再过几个月,也瞒不住了。裴夫人有孕在身,如今初初两个月。”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震惊之色,上辈子的时候,裴夫人这个时候可就没了,那么裴少都知不知道,她是一尸两命呢? “孩子可保得住?” 李杏拿着帕子,擦了擦银针,“这又事关另外一件事。谢三娘子对于我阿爹,都知晓些什么?我瞧得出来,你下了一番功夫来查我,不然的话,也不会句句话说到我的心坎上。” “没有没有,我们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神医。你阿爹当年名动京城,在贵族之中,颇有名望,经常有贵人请他去瞧病。可是你阿娘去了之后,他便甚少出来行医了。”谢景衣说着,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传言你阿爹曾经给先皇瞧过病,不过我在……不过我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李杏大吃一惊,“我没有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知晓这件事。我阿爹的确是曾经给先皇看过诊,我也是在我阿爹的手札里发现的,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尚且年纪,有一次先皇出巡吴地,侥幸偶遇。” 李杏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先皇。而是另外一位夫人。我阿爹在手札中说,他曾经给一位夫人瞧过病,那贵人患有同裴夫人相同的病症,命不久矣。” “受皇命医之,经问询,那夫人祖上,也有患此病症之人,几乎全部早夭。先皇痛哭流涕,命我阿爹一定要医治好那位夫人……” 不对啊,等等啊! 你在说什么啊,一位夫人?别人家的夫人,先皇为何要痛哭流涕啊……你这么神色淡然的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不得的宫廷秘史啊! 李杏像是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我阿爹治好那位夫人了没有,但是他的手札上有完完整整的秘方,我猜想,应该是治好了的。这病十分的罕见,现在出现在了裴夫人的身上。而且,还有可能出现在裴夫人的孩子身上。” “当然应该只是有可能,我阿爹的手札里说,那位夫人家中,也并非人人如此,显然,并非是绝对之事。我当裴公子衔着金汤匙出生,没有想到,也是个苦命人。” 谢景衣一怔,心情低落了下来。 该不会她求了李杏来治裴夫人,反倒要给这辈子的裴少都来一个双重暴击吧!那简直太惨了。 柴祐琛拍了拍她的背,“裴夫人还有救吗?” 李杏咬了咬嘴唇,“这救命之法,主要是靠我家祖传的银针之术,我虽然已经三十有六,但依旧谈不上精通二字。” “等等,你说你多少岁?” 李杏又重复了一遍,“三十有六。” 谢景衣张大了嘴巴,李杏看上去唇红齿白,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顶了天说了她二十有五,若是抹点脂粉,说她双十年华都有人信,竟然已经三十有六了。 谢景衣想着,一把抓住了李杏的手,“神医,你相信我,你没有发掘出自己真正的天赋。你同我一道儿吧,咱们绝对能够把全天下所有小娘子的钱都赚光!” 李杏被她激动的神情吓坏了,她敢发誓,她绝对从谢景衣的眼睛里瞧见了金子,亮得刺瞎人的双眼。 “若等我到四十,可能让她延寿十年,若是我能活到五十,兴许能治好她。可是,她等不到了。” 第一一九章 寻人 谢景衣一听,冷静了下来,“那若是去太医院请一个五十岁精通针灸之术的太医,结合你阿爹的手札,能治好吗?” 李杏脸一沉,果断拒绝,“祖传艺术,不可外传。我虽然没有后人,但是可以收徒弟。” “那如果那个五十岁精通针灸之术的人,愿意拜入你家门下呢?” 李杏显然没有想到谢景衣说的这种事情,结结巴巴的说道,“荒唐,都五十了,早就有师父了,如何可以改换门庭?” 谢景衣静静的看了李杏一会儿,摇了摇头,“你经常觉得,女子行医,别人觉得太荒唐,都嘲讽于你。那么你又怎么能够说五十岁拜师的人荒唐,嘲讽于他呢?” 李杏瞳孔一缩,谢景衣总是能够说到她的心坎上,一击毙命。 她一时词穷,不知道从何应对而起,“你这是诡辩。”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说什么不重要,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理由道德绑架,非要逼着你救人,只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就没有了娘亲,实在是叫人瞧着不忍心。头一个做大事的人,别人肯定会说他荒唐,可做的人多了,也就不荒唐了。” 李杏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擦起银针来了。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景衣眼珠子转了转,一下子看到了身边的柴祐琛,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发觉柴祐琛的小心思之后,两人第一次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挨在一起坐着,别提李杏,她现在同一具雕像无异。 柴祐琛见她看过来,喉结动了动,从袖带里摸出一把剥好了的炒栗子,“给。” 谢景衣拿起栗子吃了一颗,又觉得不对味起来,“柴贵剥的?” 说完看到柴祐琛修长的指甲毛了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明知故问,格外矫情,惹人笑话,心中懊恼不已。 但是覆水难收,为时晚矣。 柴祐琛笑了笑,“我剥的,就只有一把,剩下的被二姐抢走了。” “哦!”谢景衣又塞了一颗栗子,又香又甜,入口即化。 马车里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了杏花巷,青厥竟然一路跟来,也没有跑丢。 李杏直到下马车的时候,都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你说的话,我需要仔细考虑,毕竟这是我祖祖辈辈的心血,你能够理解吧?” 谢景衣轻轻一笑,晗了颔首。 李杏也笑了笑,转身进了屋,直到她把门关上了,马车方才重新启动。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裴府?”谢景衣好奇的问道,李杏不在,她说话也就大胆起来。 “你不会看着裴少都受苦,而无动于衷的,裴夫人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今日风雪如此之大,你都勤快出门,可见此事在你心中有多重要。”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耳根子有点发酸,像是掉进酸菜坛子里了一般。 “嗯,我欠裴少都一条命呐。” 柴祐琛一愣,“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谢景衣摆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懒得提了。那会儿我走投无路,也是走了他的路子,方才进宫去的,虽然进宫也没有讨到好,但是到底有了出头之日。” “对了,让柴贵送我去天水巷,我去那里寻故人。” 柴祐琛敲了敲马车壁,外头的柴贵忙应了声。 “你哪里这么多故人?”他以为谢景衣的事情,他全都一清二楚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都跟我一样,是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手眼通天谢嬷嬷,可不是吹的。” 柴祐琛被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逗乐了,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 谢景衣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头发,“你又挠我头,头发弄乱了,可不好梳,我一会儿还要去见人呢。” “什么人?”总不会还有第二个裴少都吧,柴祐琛努力的压制住了心中的酸水。 谢景衣整了整头发,“不过是一个绣娘罢了,我那十八套衣裙,都已经准备好了。之前在杭州的时候,在来的行船路上,无所事事,我还能够做衣裙。我喜欢做这个,但却不想,只做这个。” 要做出一套美丽的衣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是事必躬亲,谢景衣得累死去,是以像在杭州的时候一样,她需要更多忠诚的好手来帮忙。 柴祐琛心中一松,“我与你同去,等一会儿送你回府,再见可能是要上元节看灯了。我总归也是要温书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柴祐琛的表情古怪起来。 谢景衣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要好好努力啊,若是名落孙山,我可是要满京城的笑你的。” 柴祐琛眉头挑了挑,“上元节人多眼杂,你可小心一些。官家也会出来耍。” 谢景衣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话中之话,认真的点了点,“我心中有数了。” “阿衣。” “啊?”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柴祐琛轻轻的说道,风雪吹散了他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 可是谢景衣却是觉得那声音像是鼓槌砸在了鼓面上,砰砰作响,振聋发聩。 “啊!快了。” 等谢保林出京,谢景泽考取功名,娶了宋光熙,谢景娴嫁了出门去,翟氏在方嬷嬷的扶持之下,有了章法,她就可以开始,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天水巷同杏花巷并不算太远,都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这里巷子十分的狭窄,马车压根儿都进不来,谢景衣下了马车,牵着青厥,一深一浅的往里行去。 柴祐琛一边走,一边扫着青厥身上的雪,“好青厥,待新年,给你买一串金铃铛,挂在脖子上,这才威风。” 跟在一旁的忍冬脚一滑,差点儿没有摔倒,金铃铛……也不怕有人把这贵族驴偷了去! 谢景衣数了数,准确的找到了要寻的那户人家,院子门大大的敞开着,站着门口,就能够瞧见,院子里站在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寒冬腊月的正光着膀子,举着石锁,哼哼哈哈的怪叫着。 柴祐琛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啊!这就是你要找的绣娘?” 第一二零章 空手套白狼 那壮汉面红耳赤的举了举石锁,遂又将其扔在地上,拿出一根大铁棒子,在空中旋转飞舞起来。 柴祐琛一瞧,眯了眯眼睛,若说举石锁不过说明此人有几分蛮力,那么这耍棍的其中章法,绝非泛泛之辈能懂的,这个人,手底下有几分真功夫。 若此刻当真是不足弱冠的柴祐琛,定是摩拳擦掌,想要同他大战一番,分个高低了。 “杀千刀的,这天冷得要命,人都要结冰了咯,还拿个铁棒子转什么转,转得老大的风,把那雪都转到我脑壳上咯!”不等柴祐琛赞叹,就听到隔墙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那壮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将铁棍收了回来,在石锁上嘎吱嘎吱的磨了起来。 “杀千刀的哦,长得那样黑,再怎么磨针,也变不成李太白哟。你家媳妇若是要用针,老婆子给你两口,莫要磨了,别铁棒子没有变成针,老婆子我的耳朵都要被这魔性搞聋了!” 壮汉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刘阿婆,这是作甚?左不准耍针,又不许磨棍……那老牛闲着还能干啥,把你老人家提起来转悠不成?” 隔壁的刘阿婆一听,忙跳了起来,从围墙那儿探出了一个脑袋,“你这个后生,说话也忒不中听……哎呀,你家来客人了。” 壮汉猛的一回头,看着门口站着的谢景衣同柴祐琛,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找谁?” 谢景衣笑着进了院子门,“牛大哥,我是来寻你同牛嫂子的。” 壮汉手中的铁棍紧了紧,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认得我?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热的,你若是敢心怀不轨,别怪我一棒子打死你。” 谢景衣丝毫不惧的走了过去,姓牛的壮汉眼神一闪,往后退了一步,复又觉得不对,又往前挪了一步。 “我可以治好牛嫂子的眼睛。”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壮汉一听,拔腿就往屋子里冲去,“孩子他娘,孩子他娘,贵客登门,贵客登门。” 谢景衣无奈的摇了摇头,拽了拽柴祐琛,“一言难尽的还在后头呢,不过他们不是坏人。” 柴祐琛无语的跟了进屋,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眼睛上缠着布条的妇人,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在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睁着小眼睛,好奇的看着进门的陌生人。 谢景衣一瞧见她,心中一软,从袖带中拿出几块糖来,摊开了手,“你几岁了,可爱吃糖?” 小姑娘摇了摇她阿娘的衣袖,那盲眼妇人陡然一动,朝着谢景衣的喉咙掐了过来,柴祐琛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拦,却见谢景衣摆了摆手,方才克制住自己,站在了原地不动。 若说那壮汉明显是练家子,那这盲眼妇人,绝对是个中高手,便是柴祐琛同她对上了,也不一定就能够赢,她的段位,显然比壮汉要高多了。 见谢景衣不闪躲不避让,亦不还手,妇人掐住她喉咙的手缓缓松开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不会功夫?” “自是不会。我来此并无恶意,牛夫人不必挂心。至于我如何得知此地此人,我不便多言,只能说,我同萧道长有过一面之缘。” 妇人一听到萧道长三个字,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惜师父已经升仙了。” 谢景衣并不接话,直接说道,“牛夫人乃是江湖人士,我虽然人不在江湖,但说话做事也不喜欢扭捏。今日前来,是同夫人做一笔交易。你能治好你这眼睛,想换你们夫妻供我驱使三年。” “杀人放火之类昧着良心的事情,我们不做;江湖仇家追杀,拖累于你,我们不管。”牛夫人淡淡的说道,好似并非十分在意自己的眼睛,远不及一旁那姓牛的壮汉激动。 谢景衣笑了笑,“放心吧,杀人放火之类昧着良心的事情,我通常不假人手,都是自己去做的,毕竟今日我们也才是初次见面。至于拖累,我既然来了,便是不怕的。” 牛夫人一愣,方才面露惊讶之色,“我听你年纪小,娇滴滴的还说官话,想来是官宦子弟,没有想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那你请我们做什么?” 谢景衣看了那小女孩一眼,把糖块塞到了她的手中,“我想请夫人眼睛好了之后,护我阿爹三年,免得他遭人毒手;请牛大哥,为我绣花。” 一旁的壮汉噗呲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激动的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堂堂男子汉,绣什么花?” 谢景衣笑而不语,掏出一块帕子来,摊开来放在桌子上。 壮汉先是瞟了一眼,遂认真起来,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快步的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了那方帕子,左看右看起来。 牛夫人听到了声响,叹了口气,“如今我相信,你的确是认识我师父了。旁人都以为,我家中是我会绣花,却不知晓,真正会绣花的人,是我夫君。这交易,我没有不应之理,只不过我这孩子?” “牛大哥若是在意旁人看法,可以就在家绣花,不耽误孩子,若是不在意,可以搬去我们绣楼住,我会给孩子安排屋子。” “我夫君叫牛惜刃,我叫阎落,这是我女儿阎为。君子一诺千金,待我眼睛好了,我夫妇二人,愿意为小娘驱使三年。” 谢景衣点了点头,“如此,请静候佳音。今日我便不打扰了,改日携神医登门。” 牛夫人说着,站起神来,“夫君,送主家出门。” 牛惜刃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帕子一眼,“请,这帕子……” 谢景衣眯了眯眼,“留给你研究。” 牛惜刃高兴的挠了挠头,“我……我……唉,以后你就是我东家了。”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心情大好的出了门,直到上了马车,口中还哼着小曲儿。 柴祐琛无语的瞥了她一眼,“你说的来治病的神医是李杏?所以你这属于,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弄来一家三口当牛做马还不给工钱?若是那个女孩叫阎为的话……你这买卖可真够奸的。” 第一二一章 人尽其用 谢景衣笑了出声,“不不不,我这不是奸诈,我这是在行善事,积功德呐!” “李杏想做郎中,但因为是女儿身,而被人瞧不起,为了练习医术,只能做游医,四处找病人来医治。我这一下子,便给她送了两个罕见的疑难杂症。” “牛惜刃大老爷绣花,不敢人前显露,只能明珠蒙尘。而我却请他做绣娘,不对,绣爷……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后顾之忧。” “牛夫人自幼习武,一身好功夫,无奈被奸人所害,只能蜗居一隅,连隔壁的刘婆子都敢对他们随意欺辱。我让她日后可以尽情施展拳脚,在江湖行走,却不惹江湖恩怨……” “唉,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简直佛光普照,功德无量啊!”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手舞足蹈的样子,错愕的张了张嘴。 我缺个娘子,你要不要佛光普照,功德无量一下? “你可小心谨慎些。阎氏眼睛为什么会瞎?他们为何隐姓埋名住在这里?阎为后来若不是孤身一人,又怎么会入宫为婢?”柴祐琛淡淡的提醒道,他尤其擅长在谢景衣飘的时候,迎头给她泼上一盆凉水。 上辈子他虽然经常入宫,但几乎没有认真去记过什么人,阎为是他难得对名字有印象的人。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她第一次见到阎为的时候,是在太后生辰的时候,那时候成嫔与高贵人扯头花,你戳我我戳你,为了一件新衣衫闹得不可开交,宫中争斗之事,最后多半都会出现一个替罪小羊羔,无人可怜的成为体面的句号。 那一次的句号,便是初初进宫不久的阎为,因为她怎么都不肯做句号,硬生生的靠着一手刺绣手艺,把句号变成了逗号。 官家坐在上头,偷偷的说,阿衣,阿衣,你初初进宫的时候,手艺可不如她。 宫中人见官家笑了,解读出了无数的可能性,譬如这小宫婢虽然眼睛小,但指不定最近官家换了口味,喜欢这种聚光的豆豉眼了呢? 亦或者是,那谢嬷嬷乃是官家的第一疯犬,最是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官家瞧了高兴的,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坨不可言说之物,她也能够给留下来,败絮变黄金。 …… 总而言之,阎为虎口脱险,在宫中莫名其妙安稳的过了好一段时日,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手艺,成为尚衣局不可或缺的人了。 那时候的阎为,不过十三岁左右,瘦得像是脱了水的干煸豆角,同如今小时候一样,怯生生的,好像谁都能欺负她一脚,半点看不出江湖气。 谁又知晓,她的一手刺绣手艺是跟父亲学的,她的母亲是江湖中闻名的女侠客。 可是谢景衣知晓,因为后来的阎衣被她一手提拔,执掌尚衣局,虽然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懵懂小丫头罢了。 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的奇妙,让谢景衣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的确是有私心,可并非全是私心,三年也不是胡乱给的时限,而是她自信,三年之后,她已经强大到能够成为阎为的靠山,让她父母双亡的惨剧,不会再发生。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心情莫名的变得好了起来,继续哼起了小曲儿。 柴祐琛见她高兴,也难得没有怼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着谢景衣哼小曲儿。 马车很快便到了永平侯府的角门处,柴祐琛要下车,被谢景衣给拦住了,“不用送了,我自己个进去便是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今年上元节,想要什么灯?” 谢景衣一愣,恍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柴祐琛给她送了一盏小驴灯,被她挂在青厥的棚厩里,来京城的时候,还一并带来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玩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要不就来一盏鲲灯?”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戏谑的说道。 柴祐琛却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好,我试着扎一个。” 谢景衣脚步一顿,“去年的小驴灯,是你自己个扎的?你会扎灯?” 柴祐琛无语的拍了谢景衣的头一下,“我如何就不会扎灯,我有什么不会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别吹牛,绣花你会?”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会,因为你会。” 谢景衣觉得脸上一烫,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咳了咳说道,“唉,风雪更大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大兄那个人,婆婆妈妈的,怕是要念叨了,怎么还不回来啊,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吧,我要不要出去看看呢……如此这般的。” 柴祐琛笑了笑,摆了摆手,“走了。”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一个转身,大摇大摆的朝着角门走去。 柴祐琛透过帘缝,看着一步三回头的青厥,再看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谢景衣,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还没有驴有心,压根儿就是一只小白眼狼。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等马车走远了,一颗小脑袋又从角门里伸了出来,一直看到马车没影儿了,方才关了门,进了屋去。 屋子里满满的都是肉香味儿,谢景音瞧见谢景衣回来,努了努嘴,“你这个人,真是的,天不亮就走了,这么大风雪,还出去门去,也不怕阿爹阿娘担心你。今日那头来传话了,年节到了,叫你别乱跑了,待过年开了祠堂,就是正经上了族谱的侯府贵女了,可不能丢了他们的脸面。” 谢景衣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讽刺几句,也不会掉块肉,再说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谁会被谁说哭了。反正,论耍嘴皮子,我谢景衣打娘胎里算起,就没有输过。” 谢景音哈哈一笑,“没有错,论大嗓门子,我谢景音打娘胎里算起,也没有输过。” 两姐妹相视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谢景音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脖子,“走走走,咱们今儿个吃鹿肉锅子,柴二可真是个好人,巴巴的送过来,血都还是热的,可把阿爹稀罕得不行。我听说京城上元节还有鹿灯,鹿肉如此美味,今年我要去猜灯谜,赢回来一盏鹿灯。” 谢景衣脚步一顿,对着谢景音说道,“你先进去,我去换个衣服就来。” 她说着,转身朝着青厥的驴厩走去。 第一二二章 暴躁谢嬷嬷 永平侯府养了许多马,倒是只有这么一头驴。 谢景衣远远的,便能够瞧见那驴厩边上,悬挂着的一盏花灯,与旁的花灯不同,这花灯照出来的亮光,像是闪闪发光的星空,温柔而又抢眼。 柴祐琛送给她之后,她从点亮过,甩手就叫青萍扔到驴厩里去了,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叫它驴灯,简直辱没它了。 养马的小厮,见到谢景衣来了,慌慌张张的说道,“三娘子怎地一个人来这肮脏的下等地方了,这些个马儿的,总归是臭烘烘的。您的那头驴子,忍冬姐姐日日来看,都是好草好料的伺候着。如今天冷了,姐姐还给送了被子来。” 谢景衣被震得一晃一晃的,她没有听错吧? 被子?忍冬这是养驴,还是养儿子呢? 小厮许是得了忍冬的好处,替谢景衣挑了灯笼,巴拉巴拉的接着说道,“忍冬姐姐说了,这驴虽然是驴,但它不是一般的驴,乃是驴中贵族。他爹是草原上的野生驴王,她母亲乃是李太白最爱的小毛驴的后裔。”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忍冬真的是比她还能吹牛! “没有错,所以要好好的待它,它可是听得懂人说话的。” 小厮频频的点头,“嗯嗯,经常给清洗,水都是一日三换,隔三差五的忍冬姐姐会送零嘴来。便是它的灯,都给撑了伞。齐国公府的柴二公子,还来看过它,给他买了好大一包金贵的口粮。” 谢景衣脚步一顿,之前她只注意到了灯火的奇怪之处,听这小厮一说,才发现在这灯的上头,还斜斜的撑着一把伞,像是担心,一旁的雪雨会溅进来,打湿了它。 “对了,三娘子如今来是有何事,可是要牵青厥出门?” 谢景衣轻轻的看了一眼那灯,又看向了驴厩里的青厥,许是听到了动响,眯着眼睛的青厥高兴的站了起来,冲过来顶了顶头,谢景衣伸出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今天你辛苦了,来看看你,还剩一颗栗子,是柴二剥给你的。” 谢景衣说着,伸出手来,手心中躺着一颗圆滚滚的栗子,青厥一口吃了过去,高兴的甩起头来。 谢景衣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那盏灯,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了那小厮,“好好看顾着它。” 小厮得了赏,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定一定。” 谢景衣摆了摆手,到底没有拿走那盏灯。 …… 到年节的时候,京城又接连下了两场雪。 谢景衣靠在窗前,玩着手指儿,有一搭没有一搭的听着永平侯夫人说话。屋子里闹哄哄的,四房的几个两个小女孩儿争着果子吃,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永平侯领着谢家的男丁们开祠堂祭祖去了,女儿家是不得去的,便都在主院里喝茶说话,等着完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很得意么?我要嫁穷举子,你也别想攀高枝儿!齐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能要你?我跟你说,等春闱过后,元婴姐姐就要同柴二郎定亲了,看到时候你怎么哭!” 谢景衣抬了抬眸,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的谢玉娇,惊讶的说道,“哎呀,玉娇姐姐何时被放出来的?成亲乃是大好事啊,姐姐别哭,要恭喜她,毕竟元婴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可不能让她瞧出,你喜欢柴二。” “你!”谢玉娇咬了咬唇,“平日里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祖母,今儿个倒是装起清高来了,对着我说话如此难听,到了那边就跪舔,你可真恶心。” 谢景衣依旧不恼,“那真是要感谢姐姐你给我了一个前车之鉴,你跪舔了这么多年,不也像狗一样被送人了么?所以我还是挺直腰杆子做人比较好。” “你!你!你!”谢玉娇红了眼眶。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大过年的,莫要哭哭啼啼,不然我要高喊,什么,玉娇姐姐,你说祖母时日无多了?你看祖母会不会恼。” “你!你!你!谢景衣!” 谢景衣笑眯眯的拍了拍谢玉娇的肩膀,“做人多好,作甚要做鹦鹉。” 谢玉娇吸了吸鼻子,“我说不过你,你害了我一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你真可怜,需要靠污蔑别人,才让自己勉强活下去。我等着呢,看你再来一次,结果依然如此。别站这里挡了我的风,好言好语两不相干的话,我也懒得理你。” 谢玉娇见谢景衣句句怼得她哑口无言,跺了跺脚,往张氏那边去了。 待她走了,一旁的谢景音探过脑袋来,好奇的问道,“你来月事了?” 谢景衣一愣,摇了摇头,“什么鬼?” “不然你如此暴躁?”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没有。” 自打那日看了驴灯,她便暴躁得像是月事一月来一次,一次来一月一样了,总感觉,某些东西失去了控制,这种感觉,让她着实心烦意乱的。 “谢景衣,祖母唤你。” 谢景衣见谢玉娇去而复返,无语的拍了拍衣衫,怎么着,骂了小的,又扯出老的来了。 谢玉娇像是又开心了不少,“嘿,在说你亲祖母的陈年往事呢,想着你也得听听,看看自己个到底是什么血统。” “猫阿狗啊的,才讲究是个什么品种,玉娇姐姐可真有心得。” 谢景衣脸上笑着,嘴里的话跟刀子似的,扎得谢玉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等她回过神来,就瞧见谢景衣已经豪不要脸的发着嗲,唤着“祖母祖母”了。 她头皮一麻,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同她之前见过的都完全不一样,是真正的两面三刀,这里插一刀,哪里打一拳,让人摸不着头脑,路子实在是太野了。 永平侯夫人眯了眯眼睛,笑着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景衣来得正好,这人年纪一大了,就喜欢说古,正好说起你阿爹的生母杜氏,你们姐妹也来一道儿听听。” 永平侯夫人说着,对着谢景娴同谢景音也招了招手,一副和气祖母的模样。 待人都围拢来了,她方才说道,“说起来啊,你阿爹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杜氏。都是一样和和气气,不争不抢的,总是低着头,这人一多了,便恨不得寻个清静之地,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第一二三章 试探 谢景衣在心中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儿。 她就不明白了,人生苦短,这贼老婆子活了几十年,咋还半点都看不开,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不做,非要窝在屋子里,内涵这个,话中带话刺痛那个,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更可恶的是,还耽误了她的好光景。 谢保林到底同她有何深仇大恨,她要如此败坏他的前程。 “祖母说的那个是我阿爹?我一时恍惚,还以为祖母说的是大伯呢!我阿爹在杭州的时候,人称谢交友,说的就是他朋友多,开朗又热情呐!那时候我们在富春县,走到哪里都有人同他打招呼,所有的百姓,都认识他。” “宋知州还笑话他,昂首挺胸走路带风,不像个秀才,倒像个将军。” 当官的被母亲说成“低着头畏畏缩缩”,那还能够有好? 胡说嘛!谁不会?永平侯夫人还能够去杭州打听不成,还能揪住宋知州的衣角,问她谢景衣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玉娇一听,顿时恼了,“你骂我阿爹作甚?”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过去,“我何时骂了大伯?” “我阿爹何时低着头,一副乡下人模样了?” 谢景衣眼眶一红,“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祖母骂我阿爹咯?” 谢玉娇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见她面色不善,立马声音小了下来,“祖母,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永平侯夫人抿了抿嘴,挤出了一个笑容,“唉,也怪我,不该说这陈年旧事。” 谢景衣立马摇了摇她的衣袖,好似完全不记得当初她已经把永平侯夫人气炸了,完全暴露过自己小狐狸的模样了,依旧宛若小白花,差点儿没有把永平侯夫人膈应死。 “祖母祖母,说呀,孙女儿爱听。那杜氏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永平侯夫人淡淡了瞥了一旁的陈嬷嬷一眼,那陈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自是知晓她的心思,忙开口道,“不若让老奴来讲吧。那杜姨娘,乃是吴地人士,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入了侯爷眼,跟着进了府,算是这府中的老人了。” “她不会说官话,是以没有办法同府中其他的人交流,一直闷不做声的。不过性子很和顺,府里的人都挺喜欢她的。只可惜啊,命太薄,生你阿爹的时候元气大伤,不多时便去了。” “夫人这些年,每逢她的忌日,都还遣人前去祭拜。今日提及,也是想着,过两日你们一家子得空去看望看望她。虽然做妾的算不得真正的祖母,但是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怎么着也是该去看看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嬷嬷说得有理,我们来京城第二日,阿爹便领着哥哥去了祭拜过了,怕祖母忌讳,便一直没有提,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不过,嬷嬷,那游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陈嬷嬷一愣,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永平侯夫人惊讶的看了过来,“谁跟你说的游云?” 谢景衣笑了笑,“祖父说的啊。” 她说着,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的人,张氏还有常氏明显都是一头雾水,像是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唯独曹氏突然低了头,显然略知一二。 她心中盘算着,又说道,“祖父说,游云是杜家陪嫁来的。” 永平侯夫人眼角微动,接道,“没有错,她是杜家陪嫁来的。大过年的,便不提这个晦气人的名字了。” 谢景衣乖巧的点了点头,“是景衣的错,不知道犯了祖母忌讳。不过,祖母啊,景衣有一个事儿,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问了祖母可不要恼。” 永平侯夫人捂了捂胸口,通常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接下来总是要说让人心梗的事情。 她是远近闻名的和善人……永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问不得的,你说说看。” 谢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祖母,我听府里的嬷嬷说,你嫁进来之后头一年,便生了三叔。可三叔比我阿爹小了好几岁呐,那……不是生了我阿爹没有多久就……这么说起来,祖母那会儿还没有进谢家门吧,咋就认识杜氏了?”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谢景音忧心的挠了挠头,生怕永平侯夫人大发雷霆,今日三囡果然来葵水了。 永平侯夫人显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一旁的谢玉娇像是抓住了机会,立马骂道,“大过年了,你怎么同祖母说话的?故意惹祖母生气,你可真够行的啊,谢景衣!” 永平侯夫人被她咋咋呼呼的言语惊醒了,笑了笑,“玉娇,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景衣说得没有错,那时候啊,我还没有嫁进门来。那时候,姐姐尚在,哦,就是玉娇你的亲祖母。” “我们家同谢家乃是世交,姐姐嫁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当时的谢老夫人,便托付了我带她熟悉熟悉人。我们兴趣相投,很快便成了闺中密友。关于杜氏的事情,我都是听姐姐说的。姐姐仙去多年,我心中仍悲痛不已,是以不常提及。” 她这说,捂着头,悲恸起来。 谢景衣在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嘴上却是抱歉的说道,“都是孙女的错,提起了祖母的伤心往事。” 永平侯夫人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哎呀,他们回来了。” 谢景衣扭头一看,果见永平侯领着一群男丁们从外头走了进来,又是一番寒暄。 谢景衣悄悄的退到了窗边,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谢景音忙挤了过来,“死三囡,你可真敢说,也不怕……” 她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终于能够说出“悄悄话”,“耳语”这种东西了。 谢景衣倍感欣慰。 “她说这么些,不就是讽刺我们阿爹是庶出的,我还她一句她也不过是个填房,半斤对八两,又怎么了?” 谢景音一愣,“原来如此。京里人说话,都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么……” 谢景衣不理会她,仔细的复盘起之前的对话来。 毋庸置疑,游云的身上一定是有秘密的。 第一二四章 猜想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这些日子因为暴躁得很,有些上火,嘴角都起了泡儿,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抠抠一番。 首先,永平侯夫人肯定不知道永平侯提到了游云这个人。张氏是她的内侄女,还比曹氏进门早了好几年。张氏不知游云,曹氏却知晓。 再结合这次谢玉娇犯错,永平侯夫人直接撸掉了大房的管家权,给了三房的曹氏。 虽然嘴上说是暂代,但是这个暂什么时候结束,还难说得很。 原配侯夫人去得早,大房长子自幼教养于如今的永平侯夫人之手,几乎同亲子无不同,又娶了人家的侄女。原本谢景衣还以为大房同侯夫人乃是一条心,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亲疏有别。 其次,永平侯夫人同先头的原配侯夫人之间说是闺蜜,简直是扯淡。 因为原配夫人去得早,京城中甚少有人提及,但是谢景衣上辈子听那些言官呜呼哀哉骂先皇的时候,没有少提及到她。 她本是个寻常百姓,就因为在一次偶尔的机会下,救了官家,便被封了公主的称号。 先头也提过,先皇这个人,尤其喜欢做红娘,最好的就是乱点鸳鸯谱,这不就把公主嫁给了永平侯。那时候,永平侯尚未封侯,因为尚了公主,得了更大的恩宠。 虽然语焉不详,但也能够管中窥豹,得知一二。 甭管这个公主是不是名正言顺的,至少封号是实打实的,那么必然会有宫中嬷嬷跟在身边看顾。 宫中贵族圈子规矩多,成了亲的夫人同云英未嫁的少女,那都不在一块儿玩儿。通常都是夫人们扯东家长西家短,你晒晒自己的儿子被夫子夸了,我讽讽刺刺你女儿长得黑啦之类的问题,甚至有时候,还说些后宅荤话。 张氏领着公主去听得面红耳赤,然后说讨厌死了啦!你们怎么这个样子吗? 当时永平侯的母亲尚在,有她在,怎么想,都轮不到张氏来做这个引路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们不守规矩,的确是让张氏来了…… 那张氏一年得在这府中住多少日,才连永平侯的小妾,都只晓得一清二楚啊! 这其中之味,值得探究。 更有意思的是,永平侯夫人说杜氏出身吴地小门小户,不通官话,因为无法同人交流,十分的孤僻。 那么出身乡野的公主呢? 同样是不会说官话的,倒是成了她交心的朋友。 等等! 谢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揪了一下嘴角的泡,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一旁的谢景音听到了她的呼痛声,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脑壳进水啦?自己抠自己作甚,都流血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想起刚刚发现的一个问题来。 公主同杜氏,都是来自吴地,差不多时日进府……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之事。 谢景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猜想,随即又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 倘若大陈的爵位是可以承袭的,那倒是会出现因为争家产而狸猫换太子之事,但并非如此。没有爵位可以承袭,嫡子庶子因为科举差别不大,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整这么一出,还非要谢保林去死。 你看大房嫡长子又如何?可没有吃到那个短命公主半点红利。 这样一想,谢景衣又迷惑起来。 不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没有必要被这样针对才是。 你看四房的,不活得好生生的么? 谢保林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三囡,想什么呢?一会儿该用饭了,厨上一定炖了鸡汤,我今儿个一早过来的时候,都闻到鲜味了”,谢景音见她发愣,拽了拽她的袖子。 谢景衣闻言无语的瞪了谢景音一眼,你是狐狸精变的么?光惦记着吃鸡。 “侯爷,侯爷,糟了,不好了,我家姨娘腹疼,说是见红了,您快去瞧瞧啊!”说话间,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冲到永平侯跟前,就开始嗷嗷叫起来。 谢景衣一瞧,顿时乐了,永平侯夫人没有空为难她们,还真是多亏了那柳艳娘。 这小作精简直是一日不作,饭都吃不下去。 说来也是怪事,永平侯还真惯着她,光是厨子,都从外头寻了好几个了,连带着谢景音,都对柳艳娘感激了起来。 果不其然,永平侯一跳三尺高,“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寻郎中看了么?我说什么来着,叫她在屋子里好好躺着,她偏生乖巧,日日要去佛堂为我祈福,真是乱来!”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劝导姨娘,说腹中孩子为重,可她说带着孩子一道儿给侯爷祈祷,方才能让佛祖知道她的诚心。还在在肚子里,便听着看着,待生出来了,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永平侯感动得眼中飘泪花,永平侯夫人气得胸前溅血花,谢景衣躲在一旁乐得要开喇叭花。 “侯爷,咱们这一家子人,要吃团圆饭呢……”永平侯夫人强压了火气,劝阻道。 永平侯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昨儿个夜里,方才吃了年夜饭,还一道儿守了岁。今儿又早起,都散了吧,回去吃些,然后早早的歇了。你明日不是要回娘家么?且准备起。艳娘年轻不经事,我去看看,别伤了孩儿。” 他说着,跟着那小丫鬟快步的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乎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前两日请了郎中来瞧,已经确定,柳艳娘怀的是一对儿子了。 永平侯老来得子,还一得得两,恨不得满京城的炫耀,如今看那柳艳娘,更是如珠似宝。 永平侯夫人也不是不想治她,可那柳艳娘开口就是:“想当初,在那船上,我为侯爷挡刀……” 不管你如何羞辱她,她都是这么一句软钉子开头,油盐不进。 谢景衣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眼尖的发现,她手中的茶盏,又换了一个花色儿的。 想必这府中有了她同柳艳娘,瓷器都能日日换新了。 “听你们父亲的,都散去吧。” 第一二五章 中毒 一家子人高兴的回了春堂院。 翟氏遣了人去大厨房里拿饭菜,因为府里其他房都没有小厨房,翟氏也不好先开了这个头,平日里嘴馋了,就拿着煮茶的小炉子,煮点锅子吃,倒也欢快。 “阿爹啊,今日开祠堂,祖父说了些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么?”谢景衣替谢保林拿了披风,一边挂着,一边佯装不经意的问道。 谢保林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开祠堂能说什么故事?也就是给你嫡祖母上了香,改了下族谱上的名字,然后把你大兄的名字续上去了。你小弟还小,祖父说三岁的时候再上谱。” 同杭州谢家不同,永平侯谢家的小娘子,在族谱上是不配拥有姓名的。 当然了,谢景衣压根儿就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上头去。 “我说你身上一股子烟火味儿,快些净手了,一会儿好准备吃饭。”翟氏说着,给谢保林拍了拍灰。 不一会儿功夫,嬷嬷便用铜盆端了热水来。 谢保林伸出手,刚要往盆子里去,却被谢景衣一把抓住了手。 “阿爹且慢。” 谢保林一愣,“三囡怎么了?” 谢景衣抿了抿嘴,“阿爹先别净手,哥哥把手也拿过来我瞧瞧。二姐,你去请方嬷嬷来。” 翟氏被谢景衣严肃的模样吓到了,“三囡,发生何事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阿娘莫怕,待方嬷嬷来了确认了,再说不迟。” 她嘴上镇定,心中已经是怒火滔天了,自打进了府,她便是日日小心谨慎,特意叮嘱了方嬷嬷,日日从大厨房拿来的饭菜,都要先悄悄的试了毒,再拿进来食用。 不是从杭州带来的亲信,不能进主屋,被褥衣衫,都细细的查看。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特意让柴祐琛领了谢景泽出去住,至于谢保林,过不了几日,便要出京,武功高强的护卫阎罗,她都已经安排好了,等过了十五,就能够陪着谢保林去任上。 可千防万防,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中了招。 方嬷嬷来得快,凑过来一瞧,看了谢景衣一眼,慌忙说道,“哎呀,郎君是从哪里染了脏东西,竟然是中毒了。快把热水端走,去外面舀上一盆子雪来。” 站在门口附近的谢景音一听,揣上铜盆连下人都来不及唤,拔腿就跑,去院子里舀了一盆雪来,“她奶奶的,怎么又有人害我爹!” 翟氏此刻顾不得谢景音说脏话,焦急的问道,“那快些请郎中。” 方嬷嬷摇了摇头,“郎君同大郎快用着冰凉的雪擦手,将手上那些黑灰都给擦掉,然后再用冷水加皂角,多洗几遍。” 谢保林同谢景泽对视一眼,听话的照着方嬷嬷说的做了,直到双手冻得红得像是胡萝卜一般,方才罢休。 一阵慌乱之后,一家子方才惊魂初定,谢保林搓了搓手,“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囡你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阿爹,你同阿哥给嫡祖母上香,那香是谁给你的?” 谢保林一愣,摇了摇头,“哪里注意那么些,就是旁边的人递过来的,我便接了。” 谢家祖孙三代一起进祠堂,乌泱泱的人,谢保林粗心大意,没有注意也是正常之事。 谢景衣又看向了谢景泽,谢景泽想了好一会儿,“嗯,人我没有注意,但是我想起我闻到了一股头油味儿,有些刺鼻。” “富贵人家,哪里有用完手会黑漆漆的香,我乍一看觉得古怪,后来想起,从一本生僻的书里看到过,说是有一种毒,不经意的涂在人身上,待他脉搏变快,血液上涌,那毒便会进入到血液中去。” “我只是在书中瞧过,并未亲眼见过,想着方嬷嬷见多识广,便叫了她来,亏得她有解法,不然的话,今日阿爹同哥哥真是危险了。” 方嬷嬷拱了拱手,“全靠小娘火眼金睛。三娘子说得没有错,郎君说是中毒了,但其实尚未毒素入体,只要用冰水洗掉就行。但若是郎君用热水净手,或者喝点热汤,烤烤火,让身体暖和起来,那就不好说了。” 谢保林的嘴巴张了张,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所以,这永平侯府里,有人想要毒杀于我。” 谢景衣有些不忍心的看了过去,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爹。” 才初初认亲,便出现这样的事情,谢保林怕是要失望透顶了。 谢保林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景泽,把衣衫穿上,跟阿爹一道儿去讨公道。今日能害你我,明日便能害你阿娘,害你阿妹。这永平侯府的光,咱们可沾不起。” 谢景衣鼻头一酸,上辈子的时候,若是谢保林也一直活着该有多好,那么她们就不会被永平侯府欺负得毫无反手之力了吧? 说话间,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主院的陈嬷嬷快步的冲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盆子雪,见到谢保林同谢景泽还好好站着,松了一口气。 她将雪盆子一搁,气喘吁吁的说道,“太好了,没事就好,差点儿出大事了。夫人无意间发现那香有问题,其他几房的郎君走得慢,快快就追上了洗了手,老奴紧追慢赶的,都没有追上您。” 陈嬷嬷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的雪盆子,“亏得您身边有那见多识广之人,不然今日就要酿成大祸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屋子里人,全都已经呆若木鸡,无奈出声道,“嬷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祖父同其他三个叔伯,还有堂兄们全都中毒了么?都没有事吧?” 陈嬷嬷点了点头,“几个郎君还有小郎们都无事,侯爷略有些不适,只不过那毒不慎落了些,到了柳姨娘身上,如今请了郎中来瞧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那这害人的香是哪里来的,简直是太可怕了,何人如此歹毒,简直是要永平侯府灭门啊!” 陈嬷嬷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娘还是别这么说,夫人交代了,这事儿不好提的。这香乃是年前官家赏赐的年礼里头的,夫人特意留着开祠堂祭祖用,却不想……”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还请诸位大局为重,不要走露半点风声,不然的话,真正的灭门之祸就要来了。” 谢景衣定定的看着那嬷嬷的眼睛,玩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的说道一声,“哦”。 第一二六章 连珠弩 陈嬷嬷看了谢景衣一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她斗着胆子说了那么些惊世骇俗的话,为的便是震慑住这一群乡下来的土包子,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小娘子,像是没有听懂似的,轻轻的来了一句“哦”。 哦什么哦? 陈嬷嬷见谢景衣还在玩弄手指甲,忍不住提醒道,“老奴说的话,您可听明白了?” 不是她不想对谢保林同翟氏说,实在是这二人呆若木鸡,明显已经收听不到旁人说话了,整个屋子里,唯独清醒的,只有眼前这个小娘子罢了。 “我又不是一把年纪耳朵聋了,嬷嬷这么大声,我如何没有听到?” “我那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的,祖母这番可一定要严查到底,看我们府中是哪个黑心肝子的,企图谋害主家。若是祖母嫌麻烦,没有关系,我正好日日闲得慌,可以去开封府抡鼓鸣冤去!这可是了不得天的大事啊!” 这下轮到陈嬷嬷傻眼了,不是啊,她都说了这个同皇家相干,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半句的。 正常人不都会瑟瑟发抖,已经圣上恼了永平侯府,闭口不言,多方打探来揣明上意么? 去开封府击鼓是个什么路子? “不是,小娘误会了。”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误会了?我误会什么了?官家宛若神明,若是咱们永平侯府有错,那也应该着开封府来审,又怎么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灭一个无辜大臣的满门呢?” “这简直是对官家极大的羞辱!一定一定是某些黑心肠的人,在官家赏赐的香里下了药,亏得祖母火眼金睛发现了,不然的话……谋杀臣子的恶帽子,就要盖到官家的头上了啊!” “身为大陈子民,景衣简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将那害人之人,抓出来碎尸万段,方才解我心头之恨。我的小命算不得什么,但是官家的一片慈心,怎么可以遭人如此践踏!” “杀人诛心,如此说也不为过了!除了对官家的忠诚,我这也是为了我们侯府着想。如今的言官众多,处处盯着,这事儿若是不给出一个交代来,旁人若是说我们误认为是官家的意思,对他心怀怨恨可如何是好?” “就像是干柴下面藏了个火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啊!嬷嬷!” 她说着,擦了擦眼泪,宛若死了亲祖母一般悲恸。 遂又吸了吸鼻子,“对了,嬷嬷,你说我误会什么来着?” 陈嬷嬷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实在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他娘的,老娘还能说什么?话都让你说绝了!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说话跟连珠弩一般,吧嗒吧嗒的!关键是她还震耳欲聋,声泪俱下……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不是府里人干的,都是官家的错? 她能说她们对官家不忠诚,不爱惜官家的名誉?不相信官家的为人?遮遮掩掩的为此心怀怨恨?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她一时半会的,实在是找不到突破口。 不等她反应过来,谢景衣又抽泣着问道,“陈嬷嬷,你说我说得有理吗?祖母乃是最睿智不过的人了,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光是我们二房,那可是连我祖父的老儿子,我的两个小叔叔都想害啊!” 陈嬷嬷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待出了春堂院,方才追悔莫及,只低着头,朝着主院去了。 待她一走,谢景衣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她原本想着,先出人头地,再打击报复! 如今看来,有人等不及找死了。 她若是不把其中的问题查个清楚明白,一击毙命将源头给掐死,那么对方的手段会一波接一波的来,让人防不胜防。 她也是人,不是神,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及时发现的。 这样一想,她顿时心思澄明了起来。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谢景衣回过神来,无语的看着屋子里的亲人们。 谢保林老脸一红,“我同你阿娘都嘴笨得很……不想我儿……三囡若是男儿,可做御史!” 谢景衣摇了摇头,“阿爹适才都听到了。对手好生厉害,竟然使的乃是一箭双雕之计,见这边不成,立马想出了应对之策,绝非泛泛之辈。咱们可得小心了。” 翟氏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那柳艳娘的孩儿……” 她不像谢景衣,对着肚子里的胎儿,都能够小叔叔小叔叔的叫着。 谢景衣皱了皱眉,“人各有命,柳艳娘选了这条路,又是孩子的母亲,孩子是福是祸,端看她自己个的本事!” 她虽然喜欢看笑话,但是自己一家子的烂兜子都快补不上了,可没有那个心情去顾及别人。 为什么是一箭双雕? 一来毒杀谢保林同谢景泽,其他的几个院子,都同主院隔得近,便是所有的人都染了毒,他们也还来得及净手。可是二房的院子很偏,若是她不是重生的,若是没有方嬷嬷,不用想,绝对是一场血案。 若他们当真是出身乡野,初初来京城,一定会被这陈嬷嬷唬住,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险些丧命却还不敢吭声,真真的好手段! 二来柳艳娘风头正盛,永平侯确实待她十分的痴迷,男人这种狗东西,多半都把老来得子当做炫耀。待柳艳娘的孩子生下来,这种情形怕是更盛,是以有人做不住了,想叫她尝尝厉害。 只可惜,幕后之人高看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若是谢保林同谢景泽没有了,她们一家子便向上辈子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她后来恨透了永平侯夫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能为力。 可这次他们不但没有得逞,反而把自己个是谁,暴露得一干二净的。 头一次派遣嬷嬷去杭州寻亲的人,乃是大房的人,目的是哄骗谢景娴前来替婚,是以大房的人,并不是想要杀掉谢保林同谢景泽的凶手,毕竟这二人活着与否,对亲事并无影响。 更何况,如今谢玉娇亲事已经说定了,大房没有道理出手,除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那么谁又同柳艳娘有利益冲突?谁在这个家中又有本事插手祭祀之事,换来有毒的香?答案不言而喻。 第一二七章 拉拢 出了这档子事,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心情用府中的饭食,连那香喷喷的鸡汤,如今瞧着都像是毒药了。 谢景衣无奈,叫忍冬出去樊楼叫了一桌酒席来。 虽然今日乃是年初一,但像七十二正店这样的大酒楼,都是不歇的。 京城之中,去酒楼叫饭菜送上门来的,也比比皆是。 一家子草草的用了饭,便心有戚戚的散了去。 谢景衣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嬷嬷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见到她来,恭敬的拱了拱手,“三娘子好眼力,这毒老奴曾经在宫中见过,前朝的时候,又一位吴姓娘子,十分的得宠,她日日佛前祷告,那香炉里的灰,叫人做了手脚,当晚侍寝的时候就暴毙了。” 谢景衣张了张嘴,她想过这药阴损,倒是没有想到,宫中嫔妃用起来更加的阴损,这还不把先皇吓得不举? 难怪先皇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别说皇子了,便是公主都没有,这么一想,谢景衣未免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起来。 吓傻没跑了! “我曾经有所耳闻,倒是没有想到,如此离奇,今日多亏嬷嬷了。”谢景衣说道。 方嬷嬷摇了摇头,“老奴不敢居功,小娘心中有数,不然的话,一旁的热水不会没有动。” 谢景衣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你教我二姐姐那么久了,可觉得她有长进?” 方嬷嬷垂了垂眸,“三娘子的意思,老奴明白了。今日郎君没有中毒之事,那边知晓得未免太快。原本府里安排的人,我都打发得远远的,没有理由知晓得如此清楚,是以跟着咱们从杭州来的人,有人变了。” “二娘子在杭州的时候,后院单纯,毫无争斗,来了这京城,又有三娘子相护……此番祸福相依,未必不是一个让她练手的好机会。” 谢景衣欣慰的点了点头,她总算有点找回做嬷嬷头子的感觉了。 若是手下的人,都如方嬷嬷这般机灵,这般得用,该有多好啊! “那就拜托嬷嬷了。内鬼乃是最可恶的,一经查出,杀鸡儆猴。” 方嬷嬷一愣,慎重的行了礼,“诺。”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若是遇到了那难事,尽管同我说,先前应承过的,自是不会变。” 方嬷嬷亦是笑了,“老奴是一万个,相信娘子。” 她说完,退了出去,替谢景衣掩好了门。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将头上贵重的环钗卸下来几支,又披上了斗篷,领着忍冬出了小院子门,临到角门处,瞧见谢保林同翟氏,正红着眼睛,送谢景泽出门,显然是被吓怕了。 便又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溜了过去。 “小娘,咱们要去哪儿?可要出府?”忍冬频频回头,她们出门,都不走正门,都走这个离得近的小角门。 “咱们去看青厥,元日到了,可不是要把柴二送他的大金铃铛给它瞅瞅。养着青厥的那个小厮,叫什么名字来着?” “松烟。”忍冬回答道,“除夕听小娘的,给了他赏钱。” 谢景衣点了点头,主仆二人没有再说话,只有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因为不是头一次来了,谢景衣轻车熟路的寻了过去,马厩里静悄悄的,永平侯夫人以仁慈闻名,是以在年节当头,府中不少下人都休了,同家人一道儿团年。 更别提马夫同养马的了,毕竟这正月初一,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出门去。 谢景衣到的时候,只有松烟一个人蹲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同青厥说着话儿。 听到脚步声,忙回头道,“三娘子怎地来了,青厥好着呢,今日乃是元日,我按照忍冬姐姐的吩咐,给它吃得饱饱的。” 谢景衣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金铃铛,递给了忍冬,“去给青厥戴上吧。” 松烟一瞧,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娘子,那铃铛,莫不是金的吧,小的看得眼花心慌!”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要不怎么说它血统不一般,是个贵族呢!” 松烟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铜子儿,心中由衷的泛起了酸。 他也算是侯府的家生子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花钱如此大手笔的小娘子。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瞧着竟然比我还小一些,他们也太过分了些,过年竟然让你一个人守着”,谢景衣伸出手来,摸了摸从厩栏里伸出头的青厥,好奇的问道。 松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今年十五了,定是比小娘年纪大些,就是生得显小。我今年初初来马房,又是侯府的家生子,理应由我守着的。” 谢景衣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糖,递给了松烟,“我先头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儿,给你抓了把糖。你既是家生子,若是自己不吃,便给家里的孩子吃好了。” 松烟摇了摇,不敢去接,“小娘经常打赏小的,已经够了,这糖……这糖还是小娘自己个留着吃吧。” 谢景衣闻言笑着塞给了他,“你知道的,我们进侯府之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这是讨好你,想要你替我养好青厥呢!毕竟它戴着这么大个金铃铛,我也怕人偷了去。” 松烟一听,笑容多了几分真心,“那小娘的糖我收了,我家中弟妹肯定高兴。” 提到弟妹二字时,却是又有些忧愁起来。 谢景衣瞧在眼中,“你有几个弟妹呢?你们这种家生子倒是好,一家子都能团聚在一起。” 松烟顿时沮丧起来,“我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乃是双生子。家生子再好,也是奴才,哪里能说团聚就团聚的。” 谢景衣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聊下去,反倒是揉了揉青厥的脑袋,“哎呀,我们青厥长大了啊!看看给你买的金铃铛,喜不喜欢啊!待过两日,我们青厥戴着貂帽,挂着金铃铛,出门溜达去。” 青厥一听,高兴的扬了扬头。 谢景衣拍了拍它的头,“我要先回去了,你要听松烟的话,不要捣乱知不知道。” 青厥嗷了一嗓子,谢景衣对着松烟微微颔首,领着忍冬回了春堂院。 “小娘,他那对龙凤胎弟妹十分吉利,大房要把他们当做陪嫁。小娘知晓,为何不……” 谢景衣拆下了自己的耳坠,“我为什么要帮他呢?我对这府里的事情,一窍不通的,如何帮他?” 她今日前去,自然就是存了拉拢松烟一家子的心思。但是送上门的帮助,哪里比求来的帮助,来得珍贵呢? 虽然无耻,但这的的确确,就是驭人之道。 第一二八章 求助 忍冬没有想到,正月初七的时候,松烟的母亲便登门了。 她穿着一身皂色的衣衫,脸看上去有些泛黄,唯独那双手比脸要白了许多,她拿着托盘,里头放着一盘子绣了各种吉祥花纹的荷包。 “奴名香河,是在针线房里做活计的,夫人那头让给各房送一些香包来,十五里要出门,方便打赏。” 若是打赏银钱,打赏得比旁人多,难免有炫富之嫌,打赏得比旁人少,又要被骂穷酸,是以装在小小的香包里,才是体面人的做法。 香河说话的时候,有些刻板,一字一句的,像是背诵过好多次了一般,声音里待着颤儿。 谢景衣笑了笑,“父亲出了院门,母亲领着姐姐们出去做客了。倒是我一人在家。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叫祖母费心了。” 香河听到谢景衣说着,一个激灵,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抬起眸来,看着坐在上头的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小小的,奶呼呼的,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娃娃。 可如今整个永平侯府谁人不知晓,这小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几次三番把大娘子气得跳脚,侯夫人的院子里,自打她来了之后,已经换了十八套新茶器了。 还有一些,因为她夫家祖辈都是家生子,她才知晓的。 前几日府里各房中了毒,连大房都不敢吭声,唯独眼前这位,一定要个说法,主院当夜便打死了个嬷嬷,夫人亲自来了春堂院,坐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那嬷嬷,可是侯夫人的陪嫁嬷嬷,一直管着府中祭祀之事,当天夫人又砸了第八只花瓶。 这事儿血雨腥风,无人敢多加议论,但是看到二房的时候,多少都心中一肃,不敢似从前那般怠慢。 眼见着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忍冬都要出来送客了,香河把心一横,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名香河,乃是……是松烟的母亲,今日乃是特地求了这个送荷包的差事,为的就是要小娘,救我那苦命的孩儿一救。” 话一旦说开了,香河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她是在针线房里做活计没有错,但平日里这种送东西的活儿,都是轮不着她的,因为既能邀功在主家面前混个眼熟,有时候还能得到赏钱。 他们一家子是府中老人了,自有体面,便是不争,也能有一份立足之地,是以安安分分的并无多想,不料这事儿来了,方才发现,以前有多佛,现在就有多惨。 香河想着,眼眶一红,悔不当初起来。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原来是松烟的母亲,松烟把我家青厥照看得很好。只不过……” 谢景衣说着,略有些为难的顿了顿,“你也知晓的,我们二房进这侯府,尚不足一个月,又是庶出的,在夫人跟前,没有什么体面,说不上话儿。你若是有难处,何不求夫人相助,她菩萨一般的人儿,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香河嘴动了动,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对着谢景衣要磕头。 谢景衣看了忍冬一眼,忍冬立马过去,扶了她起身。 “嬷嬷不要如此,这府里头的事情,我家娘子也不清楚,给大房大娘子当陪嫁,不是很好么?”忍冬一边扶着香河,一边说道。 那香河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下来了,“怪我都怪我。我夫家虽然是家生子,但一直也都是干着一些不起眼的活计,在这府上说不上什么话儿。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清楚,那文家委实……” 香河说着咬了咬牙,声音小了几分,“那文家委实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他们头回上门来的时候,便是我家公爹接待的。那文家破落户儿也就罢了,那文夫人刻薄寡恩,下马车的时候,都要我公爹趴下当凳子。” “我们在府里这么多年,不管是侯爷,还是侯夫人都不曾如此。文家的三个小娘子,个个都是不好伺候的。可怜我那一对孩子,如今不过才八岁而已……若是去到那府里,还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我这个人嘴巴笨,也不会说谎话,松烟说小娘是个和善人,待驴子都一片真心,我这才厚着脸皮求了过来。” “文家如此,大房知晓么?”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轻轻的问道。 “知道的,当时有不少人在场。文夫人飞扬跋扈,她有婚书在手。” 谢景衣一惊,“还写了婚书?” 香河点了点头,“就是去年秋冬的时候,寻上门来的,不光带了婚书,还带了侯爷给的信物。当时大房不同意,大房夫人嘱咐下来,叫我们不得提这么亲事,当时没有人认为这亲事能成。大房夫人备嫁,选的也都是厉害人物。” “如今这亲事成了,有一些人便不合适了,陪房空出来了些。玉娇娘子心烦得很,前些日子大房夫人请了道士算前程,说是要添福添喜,这些天大房夫人到处寻找吉祥如意的东西,也不知道哪个邀功的,提了一嘴,道士一算,说他们八字旺玉娇娘子……” 谢景衣听着,对这一家子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还只当,谢玉娇瞧着文家门第太低,不愿意嫁过去,才找谢景娴顶替,并不知晓文家是这个虎豹财狼窝子,如今看来,他们自己个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自己不想跳,便把别人推下去。 香河见谢景衣不言语,着急的唤道,“小娘,求求你帮帮我。” 谢景衣沉思了片刻,看了她一眼,“你家公婆,早在原来的侯夫人尚且在府中的时候,便在府中伺候了么?” 香河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在的在的,从谢家有姓名开始,我夫家便在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同她打听来的是一样的,要不然,她作何要早早让忍冬拉拢松烟呢? 有的时候的顺手为之,是为后头铺路罢了,谢景衣心中暗自嘲讽了自己个一会儿,真不是个良善人! “你且回去罢,过几日我会去马房看青厥的。若是有可能,我想听老人讲讲古。” 香河一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笑了笑,示意忍冬送了她出门。 忍冬一边走,一边朗声说道,“多谢嬷嬷指点,我家小娘喜欢富贵花,我绣得总是差那么三分火候,自己个看不出来,今日经你这么一点拨,可算是明白问题所在了。” 香河连连应声。 忍冬笑道,“您小心这门槛,外头雪滑。还望替我们多谢夫人的好意。” 香河看了看门口,恍然大悟起来,她在里头待得太久,忍冬连理由都给她直接寻好了。 第一二九章 询问 一晃三日,永平侯府,马厩。 谢景衣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那小驴宫灯的流苏,看了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的老嬷嬷,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老奴来给孙儿送饭,想惊扰到了小娘子,实在是罪过罪过。”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马厩里静悄悄的,只有松烟苦哈哈的站在一旁喂着马儿。 “老奴多谢小娘相救之恩。这个时辰人少,小娘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老嬷嬷,便是松烟的亲祖母,姓陶。松烟生得同她有八分相似,站在一起一看便是亲祖孙二人。 陶嬷嬷说着,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小姑娘。 她们一家子人,为难了那么久的事情,这小娘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解决了。 就在她儿媳妇香河回来的当晚,大房便来传话,说不要她的孙子孙女陪嫁了。 谢三娘子只说了一句话:文举人科考在即,玉娇姐姐带两个祖祖辈辈都不识字的吉祥物进门,真旺! 谢玉娇自视再高,也断是没有尚未进门,就直接触夫君眉头的道理。 竟然如此容易。 “杜氏同公主可是同乡?”谢景衣轻轻的问道,眼睛并未离开那小驴灯一步。 陶嬷嬷惊讶的抬起了头,又快速的低了下去,“确实如此。当年侯爷随官家巡视吴地。回来之后,官家赐婚,公主进府。在那之前,侯爷只有一个姨娘,便是生下四老爷的那一位,如今人也没了。” “公主进门后不过三日,杜氏便进门了。说是侯爷在吴地带回来的,因为怕公主脸上不好看,便先养在外头了。公主同杜氏总是说方言,是以很多话,咱也不明白。” “只不过老奴听说,从吴地一道儿来的人里,有一个是公主嫡亲的表姐妹。公主同杜氏没多久就都去了,后来新夫人进门,也就不知道真假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就从陶嬷嬷的话中抓到了重点,“还有从吴地一道儿来的人?你说的是游云?” 陶嬷嬷更加的惊讶,“没有错,是叫这个名字。” “游云是谁的陪嫁丫鬟?是公主的,还是杜氏的?” “先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游云犯了什么错,公主叫人打了她板子,然后她就去杜氏身边伺候了。具体的事情,老奴也不知晓。” 陶嬷嬷说着说着,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起那陈年往事来。 先皇在世之时,颇为骄奢荒唐,连带着京中贵族,有样学样,家家后宅,简直要挤炸了,几乎没有太平的。 谢家同张家,乃是世交,联姻频繁。永平侯的祖母,也是张氏族人。 永平侯同如今的侯夫人张氏的姐姐大张氏,那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时有意结亲,可去了一趟江宁回来,官家新封恩人为公主,一时之间恩宠万千,并有意将公主指给亲信永平侯。 永平侯的母亲一斟酌,便应了下来。 毕竟张家同谢家关系稳固,结亲那叫亲上加亲,远远不如尚主来得有利。果不其然,谢家封侯,永平侯府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二。 可成亲之后没有多久,问题便来了。 公主她不会说官话。永平侯也听不懂吴语。 永平侯尚主之后,大张氏也出嫁了。张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小张氏,当时有疾在身,需要宫中太医调理身子。 官家盛宠公主,陪嫁之中,竟然有一名太医。 张家于是便求上了门,送了小张氏前来医病,小张氏在这里住了有小半年,大好了,方才回去。是以说小张氏是公主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没有错的。 后来公主有孕之后不久,杜氏便也怀孕了。 “公主平安产了下一子,侯爷十分的高兴。杜氏同公主亲近,当时太过高兴,便也早产发动了,她生下一子后没有多久,便血崩而亡了。这事儿尚未平息,不多时府里就发现游云抱着孩子跑了……这一跑,便再也没有回来。” 谢景衣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那小驴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公主先产子,杜氏才发动的?” 陶嬷嬷点了点头,“没有错的,当时乃是府里的大事,我虽然不得入内,但也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么说起来,倒是同永平侯之前在杭州说的话对上了。 “杜氏的死,让公主一直闷闷不乐的,生下孩子之后不足半年,便去了。侯爷为公主守了一年之后,续娶了小张氏进门。” “侯府的人,有没有追到游云?”谢景衣又问道。 陶嬷嬷迟疑了一会儿,方才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奴在府中并无什么地位,没亲眼瞧见的事情不敢胡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言,当时是听有人说过,说是追着了,但是没有见着孩子,游云被沉石河中了。小娘,这事儿我就是听了一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不用紧张。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房在府中艰难,我也就是想听听人讲古,别到时候被人坑了,还不知道,亦或者是犯了什么忌讳,那就不妙了。” 陶嬷嬷松了一口气,“老奴明白的,松烟也喜欢听人说故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松烟的饭都吃完了,嬷嬷还是快拿着碗回去吧。” 陶嬷嬷行了个礼,“小娘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奴的,尽管叫忍冬给老奴传话。” 谢景衣笑了笑,摸了摸青厥的脑袋,“小青厥,上元节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让忍冬提着你的小驴灯。你瞅瞅,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的?” 青厥蹭了蹭谢景衣的手,往栏外探了探头,四处的看了看。 谢景衣被它这古怪模样逗笑了,“你还真通人性不成?柴二忙着呢,要十五才来看你。” 青厥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谢景衣在这里逗弄了好一会儿,直到其他去用饭的养马人回来了,方才领着忍冬回了春堂院。 待一进门,她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倘若陶嬷嬷没有说谎的话,那她之前关于狸猫换太子的猜想,便极有可能是错误的。毕竟公主先生出了孩子,杜氏才发动。孩子一生出来,稳婆都要抱出来讨喜钱的。 因此如果要换孩子,那么就只能够在产房里就换。 永平侯也没有撒谎,游云抱着孩子跑了,那个孩子就是她的父亲谢保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不然的话,还是没有办法解释,一个普通妾室生的孩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人下杀手的? 第一三零章 上元节 线索有些太少,谢景衣一时半会的也想不明白,她活了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的事情,倒是也没有指望轻轻松松的就从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嬷嬷嘴里问出来。 只不过这件事儿,不应该再继续拖下去了,被动挨打是要不得的,以攻击代替防守,才是她谢景衣的风格。 而且她总觉得,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乃是那个抱着孩子逃跑的游云。 她为什么要抱走谢保林? 永平侯说,她担心孩子认了侯夫人做母亲之后,同母族不亲。 当时她以为那个侯夫人,说的是如今的张氏。 可按照陶嬷嬷的说法,那时候公主尚在,说的应该是要把谢保林记在公主的名下,这样一来,这话就更加不成立了。 且不说公主同杜氏乃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认了公主为母,学的还是那吴地文化,天然的亲近。 更何况游云压根儿就不是杜氏的陪嫁,半路主仆,护着孩子便罢了,又怎么会想到什么那远在吴地的母族? 实在是不合常理。 所以,她抱走谢保林,一定是有难以言喻的原因的,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谢保林被人觊觎的关键所在。 那么,游云到底死了没有? 谢景衣想着,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她想着,从墙角拿起了一个灯笼骨,上元节就要到了,柴祐琛允诺她会送她一盏鲲灯,拿人手软,总得还点什么回去才是,只不过她扎灯笼的手艺,远比绣花染布画画差得远了。 脑子眼睛都学会了,可手它没有学会,怎么扎都是个四不像。 …… 正月里除了走亲访友,也没有旁的事情,宋光熙同谢景泽因为正在说亲,反倒是不便登门了,这样下来,她们在京城,倒是不认识什么旁的人了,几人只在家整理谢景娴的嫁妆单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直到了正月十五。 天刚刚擦黑,街上已经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了,都说东京平日里便是不夜之城,但也没有哪一日,如同上元节一般繁花似锦,像是整个大陈的人,全都择了这一日,出了门。 永平侯府早早的朱雀大街的茶楼里,定了一间临街的雅室。 一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各家比拼能耐的时候了,哪家勋贵若是没有占到一个好地方,隔日便会有人嘲讽,说没落了没落了……更是有那新贵不声不响的豪掷千金,为的便是争个上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位置偏了一些,但永平侯府到底没有被挤出这条主街去。 谢景衣晃悠着手中的灯笼,悠哉悠哉的晃着手中的面具,坐在一旁的永平侯夫人忍不住离她远一些的地方挪了挪。 谢玉娇尚且在禁足之中,实在是让人无趣。 “三娘子,老奴这里有一盏鲤鱼灯,不如同您换换?”站在永平侯府人的陈嬷嬷,忍住抽搐的嘴角,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天知道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上元节等会,这小娘子们软萌的拿兔子灯,稳重的拿八角宫,俏皮的拿瓜皮灯,貌美的提着牡丹花灯,再不济也提个常见的莲花灯。 眼前的这小娘子,她拿了一盏阴恻恻的白灯笼,那里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宛若鬼火,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个要断气了。 你说它这灯笼不吉利,不,她上头精致的写满了各种字体的吉利二字。 平心而论,这是她见过闺中女子,写得最好的字,有皮有骨。 可字再怎么好,可架不住这做灯笼的手艺太差,乍一眼看去,像是送葬时的鬼灯上画满了符咒,渗人得很…… 谢景衣果断的摇了摇头,“多谢嬷嬷了,你喜欢我的灯,我很高兴,但这灯我也只有一盏,不能送你了。” 陈嬷嬷喉头一梗,果断的埋头退下了,谁他娘的喜欢你的灯!我是怕提着恶鬼都循着这灯来了,恨不得立马换下来烧掉! “谢老三,快下来,姐姐来了!”说话间,楼下传来了一个女子的高呼声。 永平侯夫人皱了皱眉头,二房来了京城之后,并未全家重新来序齿,这样一来,称呼便都混乱了,谢老三谢老三,也不知道,到底叫的是谁? “你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叫的又是谁?” 陈嬷嬷应声伸出头去一看,惊讶的回过头来说道,“瞅着是吴将军府的灯笼,说话的是一个小娘子。” 永平侯夫人一愣,“吴家?我们同吴家素无往来。” 永平侯乃是文臣,文臣同武将向来泾渭分明,甚少往来。 楼下的人像是不耐烦了,直接嚷嚷道,“谢景衣,快下来!上元节窝在楼上算什么!” 这下子永平侯夫人更是惊讶了,她扭过头去,一眼又瞧见了那鬼灯,脸色一白,摆了摆手,“你同吴家的小娘子怎么认识的?他们家是武将……算了,你下去罢,省得她一直嚷嚷。” 武将家的规矩差,脾气大,楼下这姑娘一听声音,就是个能戳破天的人,这种人跟马蜂窝似的,整得不好,全家丢脸,果然是谢景衣的朋友,一丘之貉。 谢景衣笑眯眯的行了礼,“多谢祖母,那我们出去玩了。” 永平侯夫人点了点头,瞅了一眼站在角落里蠢蠢欲动的其他各房的小郎小娘们,无奈的都摆了摆手,“都去玩罢。” 原本这上元节,就是给小娘子们放风的,只不过托关慧知的福,她们能走得早些。 谢景衣直冲下来,对着关慧知翻了个白眼儿,“你想约我二姐姐看灯,作甚叫我的名字!” 关慧知甩了甩袖子,“景音的名字多好听,若是叫那些臭男人听去了怎么办?再说了,万一你们不能下来,景音多为难。” 谢景衣无语的瞪圆了眼睛,这个人简直太双标了! “我的名字就不怕臭男人听去?我就不会被人为难?呜呜呜……慧知姐姐,我的心都碎了……” 关慧知捶了谢景衣一拳,“得了得了,快把你这装模作样扭扭捏捏的样子给收起了,我这些哥哥们最见不得做作的人了,会忍不住揍你一拳。你怎么会被人为难,你不为难别人就好了。” “我就知道,叫你名字你们就都能下来了!我家景音这么美,才要藏好了,你……听去就听去了吧!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五个表兄,吴一虎,吴二虎,吴三虎,吴四虎还有吴五虎。” 谢景衣听完,同情的看向了吴五虎。 第一三一章 霍清修 吴五虎摸了摸脑袋,扯开大嗓门说道,“我们兄弟五人名字都差不离儿,你为何独独看我?” 谢景衣晃了晃手中的灯笼,“五虎哥哥生得威风堂堂,名字若是更霸气一些,才配得上哥哥!” 吴五虎一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大爪子来,就要拍谢景衣的肩膀,“哥哥们,瞅瞅,瞅瞅,我平日里怎么说的!我吴五虎的霸气,总算是有人瞧见了!哈哈哈哈!” 那爪子一伸,就见谢景衣小手一抬,提起了灯笼。 吴五虎一瞅,笑容立马僵硬在了脸上,“好好的灯笼,你写个什么字?我看了字,脑壳就疼!” 不是他说,这灯笼,让他想起了在战场捡尸的悲痛经历,绝壁会召唤鬼魂出来吧! 关慧知这才注意到这玩意,翻了个白眼儿,“谢老三,你可真行!景音你莫要学她,看我给你准备一盏美人灯!” 众人说着,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去。 谢景衣见关家五虎的注意力都被谢景音的美貌吸引走了,乐得自在的戴上了面具。 面具倒是挺常见的青面獠牙鬼面具,被她手中凄惨的灯光一照,越发的显得相得益彰了。 上元节人挤人,到处都是猜灯谜,卖各种吃食的。还有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卖艺人,欢快的玩着杂耍。 谢景衣好不容易才挤到卖糖人的跟前,给在场的每个人都买了一根,方才举着手恼羞成怒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奶奶的腿,北地人一个个长得那么高做什么,让她觉得压力太大,糖都快挤掉了。 “一人一根,麻溜的。”她说着,一人一根的分了下去,分到最后,竟然发现少了自己的那一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最后的柴祐琛。 “呃,不知道你要来,没有给你买,这根是我的。”谢景衣咳了咳,毫不犹豫的说道。 柴祐琛笑了笑,谢景衣脸一红,才发现他头顶上戴着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手中提着一盏蓝色的鲲灯,瞧着那灯,谢景衣忍不住把自己扎的那一盏往后藏了藏,简直太丢脸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柴祐琛的手艺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比起去年的小驴灯,这鲲活灵活现的,蓝澄澄地似有波涛。 “若是考不中,去扎灯,都能养家糊口了。”谢景衣抬了抬下巴,将手背在了背后。 柴祐琛看见了她的灯,八成会把她痞得抬不起头来,早知道,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柴祐琛伸出手来,他生得高,腿长脚长的,一伸手,便绕到了谢景衣的身后,“这是你送给我的么?很好看,灯做得好,字也写得好,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周围的人,便是见多了的谢景泽,都觉得牙疼了起来。 关慧知更像是见鬼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踩到了吴五虎的脚,吴五虎嗷了一嗓子,“你嫩个这么大力气!叫你少吃些,脚都踩断了!” 关慧知瞪了他一眼,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果然这世间,最无耻的便是文人!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啊! 那是星星?你怕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抬过头吧,那是半夜里坟头上的鬼火啊! 柴祐琛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直接从谢景衣手中拿过了那别扭的白灯笼,又把鲲灯塞进了她的右手里,将糖人伸进了她的左手,晃悠起白灯笼来。 谢景衣被这一切打得措手不及的,等回过神来,抬了抬下巴,“对吧,今夜是我大意了。原本我就觉得这灯笼独一无二,可他们个个都嫌弃得要命,害得我都自我怀疑起来。还是柴二你有眼光啊!” 柴祐琛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冷冷的说道,“咱们还不走么?杵在这里,挡住后面的人了。” 关慧知伸出手来,将自己个的下巴推了推,“五哥,之前在那茶楼跟前,柴祐琛是不是就在了?” 吴五虎挠了挠头,“一直都在呀!” 关慧知恍然大悟,这是把双标立马还回来了? 她想着,看向了旁边一脸忧愁的谢景音,脸一红,“景音,你发愁也好看!” 谢景音叹了口气,“门不当户不对,我家三囡……” 关慧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是认识以前的柴二,便不会忧心了。” 谢景音一愣,“以前的柴二?有何不同。” 关慧知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着我!” 她说着,渐渐的失去笑容,变得无悲无喜起来,那眼神,仿佛在说,请离我五丈远。 谢景音不适的皱了皱眉,关慧知立马笑容洋溢起来,“呐,那是看见别人的柴二,现在是看见你家三囡的柴二。啧啧,你家谢三囡,本事!” 谢景音若有所思起来。 关慧知趁机挽住了她的手臂,快步的朝前走去,“咱们跟紧些,不然一会儿该走散了,前头有座桥,桥下可多鱼了,传说在那桥上,能够遇到命定之人。上元节的时候,好多小情儿都去那桥上相会呢!” “我以前经常来看,能看到好多的美……” 谢景音走了几步,却感觉身边的关慧知不动了,她回过头去,疑惑的问道,“慧知姐姐,怎么了?” 关慧知抬起手来,指了指那桥。 自觉走得太快,又回头寻他们的谢景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桥上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他半倚着栏杆,手中正拿着一杆横笛,轻轻的吹着。 月光同灯光恰到好处的洒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身上少了几分烟火气,倒显得周身清冷起来。 美则美,但是太过纤细,谢景衣觉得,关慧知的手一动,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那个美人是谁?”关慧知轻轻的问道。 吴五虎摇了摇头,“不认识,跟小鸡崽子似的。” 关慧知又看向了柴祐琛,“你认识他吗?” 柴祐琛轻轻的蹙了蹙眉头,“霍清修,上榜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他家世代书香,五代单传。” 说话间,一句终了,一眨眼的功夫,那霍清修竟然融进人群之中,不知道哪里去了。 关慧知终于回过神来,“我先走一步了!你们自己个玩罢!一会儿放烟花,我再回茶楼!” 第一三二章 小马扎 关慧知有功夫傍身,一溜烟的功夫,便钻进人群之中不见了。 那吴家五虎,像是得了指令一般,大手一薅,掰开人群,朝着小桥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场景,有如分山劈开,令人叹为观止。 人群被他们这一搅和,有些乱了起来,等谢景衣回过神来,其他的人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在一旁站着的柴祐琛。 谢景衣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没好气的说道:“你生得高,可瞧见我大兄他们了?” 柴祐琛看着不远处谢景泽,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一会儿放烟火的时候,都会回茶楼去的,不用着急。” 谢景衣想想也是,整了整脸上的面具,四处的看了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这样逛京城的上元节呢!可真好看。” “以前……从来都没有么?”柴祐琛有些吃惊,上辈子他认识谢景衣的时间晚,并不知晓过去的许多事情。按说上辈子这会儿谢景衣已经进京城一年多了,过了两个正月十五,竟然从来都没有出来看过灯。 “没有。一开始的时候,有孝在身,母亲又在病中,不便出门。刚去那里的时候,十五之前,都要昏天暗地的缝衣衫,到了这一日,恨不得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一整日。” “再后来,有资格出来了,也一直都待在那人身边伺候着,这日子大家伙儿都紧张兮兮,寸步也不敢离开,更别提逛夜市猜灯谜了。你是京城人,年年都看灯?”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并无什么酸涩的表情,轻轻的嗯了一声,“年幼之时,陪我阿娘同大兄看过灯。那会儿她还没有如此厌恶我。后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谢景衣晃了晃手里的鲲灯,好似在安慰柴祐琛一般,“她为何厌恶你?” 柴祐琛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我大兄现在这般,是因为我。大兄是阿娘的命根子,所以她厌恶我。” 谢景衣见他少见的低落,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柴祐琛的手,“不说这个了,难得上元节,那边有玩儿杂耍的,咱们去看看吧,不知道是胸口碎大石,还是嘴里喷火!” 柴祐琛低头看了看被谢景衣拉住的手,也跟着往人缝中跑去,玩杂耍的地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谢景衣身量不高,急得直跳脚,灯光映衬着她的脸红红的。 柴祐琛无语的拍了拍她的头,“嗯,就是胸口碎大石还有喷火。” 谢景衣被他拍了下来,有些泄气的跺了跺脚,“罢了,不看我也能够脑补出来。咱们接着往前走吧,指不定还能遇见我大兄他们。” “上来?”柴祐琛突然说道。 “什么?”谢景衣有些懵,她四下里看了看,大庭广众之下,柴二你在想什么? 柴祐琛无语的蹲了下去,微拱起背,“你腿短也就算了,耳朵还不好么?” 啥?谢景衣哼了一声,果断抬脚,踩在了柴祐琛的背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半蹲的柴祐琛身形一晃,一口老血差点儿没有吐出来,“你真的是小娘子?不是女扮男装的小兄弟?” “啥?”谢景衣看得欢快,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感觉脚下一晃,往下摔去,待她回魂,已经被柴祐琛的大手稳稳的捞住,趴在他的背上了。 惊魂未定的谢嬷嬷恍然大悟,“原来你蹲下,是要背我,不是要我踩你啊!” 柴祐琛刚刚强咽下去的老血又涌到了嗓子眼,他是有多蠢,才要给心悦的小娘子当小马扎! “年节吃太多,脑袋都长胖了变钝了么?谢嬷嬷!” 谢景衣趴在柴祐琛的背上,伸着脑袋看喷火的杂耍,高兴的拍着掌儿,“哈哈!我就说最近见你都怪不自在的,原来你许久不怼我了,这样说话,才是柴二你嘛!不然的话,我每次想怼你,都怪不好意思的!憋得慌吧?” 柴祐琛无语的将谢景衣往上颠了颠,“大陈还有那么多人,没有饭吃,你可少吃点,都要被你压垮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自言自语道,“是有些憋得慌。” “哈哈,柴二柴二,你看那个猴子,长得怪像你的。别的猴子都抓耳挠腮的,它站在那里,一副崽种,给老子走开,放开那个火圈,让老子来钻!” 谢景衣说着,激动的拍打着柴祐琛的肩膀。 “哪里有那只鸟肖你,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个没完,一副狡猾相,快放我出来,快放我出来大战三百回合,真放来了,呲溜一下飞走了!” 站在二人前头的大叔实在是受不了二人的聒噪,愤怒的扭过头来,结果就瞧见柴祐琛别在腰间的那柄白灯笼,再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死相,吓得一个激灵,慌乱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谢景衣高兴的拍了拍柴祐琛的脑袋,“往前往前,空了个位置!” 杂耍表演了一圈儿,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前头的人群逐渐散去,后面新来的游人,全都补了上来。 谢景衣从柴祐琛背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替柴祐琛拍了拍背上的灰。 烟火表演快要开始了,这边的人,不少人都加快了脚步,朝着朱雀大街那块儿行去,谢景衣同柴祐琛气定神闲的走着,在这人流之中,倒是显得格外的不同起来。 仿佛时间快速的流走,而他们二人,定格在了过去。 “裴夫人好些了吗?”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景衣率先打破的宁静。 柴祐琛点了点头,“裴少都亲自登门来道谢了,裴夫人已经可以下地,不用再施针了。他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情,很高兴。” 谢景衣笑了笑,“那便好,最坏的情况,也能够留下个念想,总比孤独终老的结局来得好。我留下了李杏,允诺在京城同她合伙开一家医馆。” “你又空手套白狼?你一没铺子,二不懂医术,三也不认识旁的病人!真不愧是你……” 谢景衣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我若是不厉害,你如何能分到钱?相信我,李杏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医!阎罗你还记得吗?正月里我阿爹就出了京,阎罗已经随着去了。只有三日,三日她便能看见了。” “我阿娘最近置办了不少产业,我特意选了一间合适的给李杏做医馆,至于医术,她带着她的小徒弟就行;病人……这不是还有你么?除了要分给李杏的,属于我的那一份,咱们还是老规矩,我分你一半。” “知道了,早就说过了,钱的事情,都归你管。”柴祐琛缓缓的说道,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钱,递给了谢景衣,“今年的压岁钱。” 第一三三章 朕是一块饼 谢景衣透过那铜钱的洞,朝着远处看去,也不知道是谁,在天空中放起了孔明灯,飘来飘去的,格外的耀眼。 看上去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谢景衣摩挲了好会儿,终究是放弃了,将铜钱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你咋这么小气?都家财万贯了,给人的年节之礼,就是一个大子儿!” “再说了,连青厥都有一个金铃铛!什么叫做人不如驴!” 柴祐琛摊开了空空的手,“谢嬷嬷日进斗金,连一个大子儿都舍不得!”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到处送人钱,怎么能够日进斗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赚钱不知道人艰辛!” 两人怼了一路,离朱雀大街越来越近,这时候人渐渐的开始密集起来,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柴祐琛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领着她七弯八拐的走了一条小道儿,这道儿十分的狭窄,两个人并排走,都显得局促。 “这里能通往朱雀大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柴祐琛摇了摇头,“自然是不能,若是能,你觉得这里会没有人?不能去朱雀大街,但是能上房顶。”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腰,轻轻的脚一点地,两人便飞上了屋顶。 与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不同,屋顶上安静又空旷,北风呼呼作响,让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柴祐琛将披风一解,铺在了背着主街的那一边,“先坐一会儿,等她们都过去了,咱们再走不迟。” 谢景衣也不含糊,径直的坐了下来。 “我觉得我阿爹的身世应该有问题。症结在于永平侯的原配夫人同妾室杜氏身上,那个抱走我阿爹的丫鬟游云,乃是关键人物。但是有人说,游云被沉塘了。待年节过完了,我便要开始查这个事情了。” “过年的时候,他们又对我阿爹下手了。不能再忍下去了,实在不行,等二姐姐说了亲事,我便要让我们这一房从侯府脱离出来了,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你可曾经听说过,永平侯的原配夫人,那个从乡野来的异姓公主?” 柴祐琛摇了摇头,“年代久远,无人提及。你若是想知道,我到时候问宫中的老嬷嬷打听一番,不过先帝时候的嬷嬷,很多都放出宫去了,怕不是那么容易。” 先皇虽然荒诞,但他命长得很,活了许久许久,熬死了亲爹,熬死了年纪大些的儿子,最后把皇位传给了能当他孙子的老来子,如今的小皇帝。 是以,谢景衣嫡祖母那个年代的事情,真的是离她们已经很远很远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很多知情人,早就去世了。 “放出宫嬷嬷?方嬷嬷便是放出宫的嬷嬷,她还是先帝宫中出来的。” 谢景衣说着,若有所思起来。 说起来,她们认亲了永平侯府之后,方嬷嬷反而是一改之前在杭州时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蛰伏沉寂起来。 她只当是来了京城,她变得谨言慎行了,现在想来,并不符合常理。 方嬷嬷在宫中待了那么久,没有道理,不知道先皇的宠臣永平侯,可是她半句都没有提过,像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这就有些意思了。 “我可真是灯下黑了。”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脸。 柴祐琛见她懊恼,摇了摇头,“你又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方嬷嬷当时在宫中,并非贴身伺候的,也不一定就知晓。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因为李杏?”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无奈的笑了出声,“柴祐琛,你有读心术吗?” 柴祐琛又摇了摇头,“我的读心术,只对一个人有用。” 谢景衣脸一红,被北风呛得咳嗽起来,好端端的说着正事!怎么又突然这样说话! 李杏之前说过,在她父亲的手札里,有提到说裴夫人的病,他以前曾经为京城中的一位夫人诊治过。 那位夫人家族之中,多有此病,病后早夭。 这位夫人能够请动太医,能得到官家垂询,应该不是普通人家,那么贵族中若是有这种于子孙后代不利的大家族,不可能掩盖得住。这样的人家同人说亲,那不是结亲,乃是结仇! 毕竟谁家也不希望娶个短命的人回来,还生下短命的后代,再怎么遮掩,家中人寿元不昌的事实,可是盖不住的。 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点相关的流言蜚语。 那么,极有可能,这位夫人很有可能是外乡人。 李杏今年三十有六,她父亲那辈儿的事情了,官家对这位夫人很上心,甚至是痛哭流涕……结合种种来看,永平侯府的那位乡野公主,虽然不能说一定是她,但却是有可能的。 只要有一丝可能的线索,就不能放过。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背,为了避免她越发的尴尬,站起身来往下看了看,“人少了一些,我看那头热闹了起来,官家应该已经到了。咱们得走了。” 谢景衣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这辈子,算是她头一回见官家了。 这样一想,有些莫名的激动起来。 “阿衣阿衣!”那时候在宫里做宫女的时候,旁人叫她景衣,做嬷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称上一句谢嬷嬷。 唯独官家,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儿,总是喊着:“阿衣阿衣,朕好难啊!阿衣阿衣……朕没有人可以用,他们都敷衍于朕,一个个的说为了大陈,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自己那一方的利益罢了。” “阿衣阿衣,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是朕觉得,皇帝压根儿就不是人,它就是一块烧饼,搁在一群手中,你也撕我也扯,人人都想多吃一些。人人都说饼尊贵,是命根子,可饼怕啊,怕被撕碎了,被人吃到肚子里去了。” “肚子里没有光,很黑很黑。阿衣啊阿衣……朕好难啊!” 谢景衣怀念的笑了笑,“走吧!要不然饼该害怕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幼稚!他也同你说了饼的那一套?他若是块铁饼,谁撕得碎他?谁啃得动他?谁又吃得下他?” 第一三四章 撩我就是我的 官家当然不是铁饼,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谢景衣回到茶楼雅室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已经回来了,永平侯夫人一直盯着她的手瞧,见那盏让人瘆得慌的灯笼不见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为何家中要来这么一个赶不走的丧门星! 谢景衣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悄悄的翻了一个白眼儿,寻了个凭栏坐了,等着烟火起。 不远处的高台上,柴祐琛已经站到了官家身边,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官家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一会儿拽拽他的衣袖,一会儿又摇摇他的手臂,手舞足蹈的,看上去颇为开心。 虽然官家年纪比柴祐琛大一些,但谢景衣莫名的觉得,像是儿子同爹。 “景衣姐姐,你这灯笼可真好看,从哪里赢来的,送给玉瓶可好?” 谢玉瓶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让那些正在说着吉祥话的长辈们全都看了过来。 “友人所赠,是以不能送给玉瓶妹妹了。你若是想要灯,待我明年给你扎一个”,谢景衣抬了抬眼皮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四房的两个小娘子谢玉瓶同谢玉玲,平日有谢玉娇在,那是大气都不敢喘的,站在一旁跟壁花儿似的。也就是如今谢玉娇落难了,她们方才出头了。 “哎呀,是哪个友人所赠?我瞧这灯十分贵重,怕是大有来头的人吧!”谢玉瓶又追问道,至于谢景衣的鬼灯,她提都没有提。 “玉瓶妹妹好眼光,所以这么贵重不好随便送人。”高台之上,柴祐琛看了官家一眼,官家立马挺了挺背,学着柴祐琛的样子,装出了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可过不了一会儿,又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谢景衣也跟着笑了起来。 常氏一听,忙拽了拽谢玉瓶的衣袖,谢景衣话中有话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嘲讽谢玉瓶都瞧出这灯笼贵重了,竟然还随口讨要,实在是太不知分寸呢! 谢玉瓶气鼓鼓的撅了撅嘴,坐到一旁去了。 常氏抱歉的笑了笑,“景衣别恼,玉瓶还是个孩子,见到好看的东西,难免有些失礼。” 谢景衣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叔母严重了,玉瓶妹妹年纪小,我这个做姐姐的让着她也是应该的!” 常氏碰了个软钉子,不敢言语了,有些忧愁的看着在一旁生气的谢玉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这两个女儿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性子却相差千里远,玉瓶心气高,之前就常常因为谢玉娇在府中地位远胜于她,金银首饰衣衫样样都强,而在家中闹别扭。 如今谢玉娇要嫁个破落户儿,又被禁了足。老太太见天心烦,常招了玉瓶前去陪着说话,原本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想她又同二房的杠上了。 二房从南地来,翟氏又是豪商出身,吃穿用度里难免有一些新鲜物事……玉瓶她……常氏苦口婆心的说她,她当时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忘记了,也是让人操碎了心。 次女谢玉玲生得娇憨,无欲无求跟尊大佛似的,这也让常氏忧愁。 “哎呀,元婴姐姐,你这裙子可真好看!”常氏眉头还没有舒展开来,又见谢玉玲冲了出门,围着元婴惊呼起来。 元婴站在门口,身旁同以往一样,围着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少女,她嘴里同谢玉瓶说着话儿,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谢景衣手中提着的蓝色鲲灯。 “你是……玉瓶对吧,玉娇今儿个没有来么?” 谢玉瓶摇了摇头,“玉娇姐姐在家中抄书呢!” 元婴胡乱的点了点头,同永平侯夫人见了礼,又盯着谢景衣的鲲灯看了起来,“这不是我柴二哥哥的灯么,之前他还说他的灯弄丢了,原来被你捡到了。不若你给我,我去拿给他。” 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谢景衣没有言语。 围着元婴的那群小娘子也叽叽喳喳的附和了起来,“元婴姐姐要同柴二郎定亲了,你捡到了灯,还给她也是一样的不是……” “可不是,京城里谁人不知晓,柴二郎对元婴姐姐是不同的。” “就是,元婴姐姐平日里便同你们永平侯府交好,你可不能因为她好,便生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想法……” 谢景衣被这么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娘子给烦死了,官家难得出一次宫,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有好好的烟花不占了好位置去看,偏生要来这里聒噪,说一些有的没的。 关键是,又说不过她。 柴祐琛既然已经来撩她了,那便是她的了,又岂容这些阿猫阿狗叽叽歪歪的。 “祖母,我之前提的什么灯?就是我自己个扎的那个。” 永平侯夫人原本壁上观,暗戳戳的看着谢景衣的笑话,突然被她一叫,回过神来,不自在的说道,“月白色的,宛若珍珠,上头写着各式吉祥二字,非常雅致。” 短短几个字,差点儿没有把她给说吐了。 谢景衣瞥了元婴一眼,抬手指了指高台,“元婴姐姐看柴二拿的什么灯。” 元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柴二手中提着一盏形容丑陋的白灯笼,什么宛若珍珠,非常雅致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她的脸色一白,眼眶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不光是她,她身后跟着的那群小娘子,一个个的也面面相觑,不言语了。 谢景衣回过头来,又趴在凭栏上,期待着烟花起来。 元婴跺了跺脚,拨开人群,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那群小娘子一个个的,也慌忙的跟着她走出了永平侯府的雅室。 永平侯夫人的嘴动了动,“你同柴二公子?” 谢景衣咧开嘴笑了笑,“祖母,柴二公子见我的灯好看,便强行同我换了。唉,我正难过着呢,适才没有说什么不妥当的话,丢咱们永平侯府的脸吧?我也是左右为难,这灯若是给元婴还回去了,柴二公子怕是要觉得我在羞辱于他,嫌弃他的灯不如我的好看呢!虽然他的灯的确是没有我的好看。” “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元婴姐姐怎么就跑掉了……” 第一三五章 富贵险中求 永平侯夫人深深地看了谢景衣一眼,捂住自己的额头,不言语了。 她算是发现了,眼前这人就是油盐不进,你还没有张嘴,她便巴拉巴拉的,把你想说的所有的话,说了个一干二净! 让你想抓把柄,都不知道从何抓起。 谢景衣懒得理会于她,若说之前她还想维持表面的和平,那么年节之时,谢保林同谢景泽中毒之时,已经让她彻底的失去了耐心。 到底是在外面,隔壁左右又全都是世家大族,一个个的不一会儿,便又笑语晏晏起来,等着烟火亮起。 朱雀大道的中间,是边走边踏歌跳舞的宫人,一边走着,一边奏乐,好不热闹。 虽然年年中元节都如此,但大家在此刻都像是变成了一条鱼一般,全然没有了记忆,依旧欢呼着,突然之间,嘭的一声,天空中炸裂开来一朵彩色的烟火。 官家站在高台之上,开心的挥着手,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个大腹便便的官员,通通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让人当真以为,大陈江山永固,歌舞升平。 来了!谢景衣精神一凛! 只见一只离弦的箭,从人群之中射出,直直的朝着高台飞去,烟火的声音太响,掩盖了利剑破风的响声。 上辈子,官家也在上元节遇刺,但那会儿,她在府中守孝,并未来朱雀大街,是以什么都没有见着,只知晓谢玉娇在那段时日,格外的暴躁,因为她的新裙子,没有办法穿出门去炫耀。 她不清楚其中的细节,柴祐琛却是一直在官家身边的。 只不过二人,谁都没有插手做出任何的改变。虽然说出来有些冷血,但不经历毒打,怎么能够做一个好皇帝! 谢景衣抿了抿唇,抓着扶栏的手紧了紧,官家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这一箭是不会射中他的。 虽然如此,但是她还是屏住了呼吸,认真的盯着那支箭。 虽然想了那么多,但这不过都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箭已经到了官家的胸前。 柴祐琛不慌不忙的将官家往身后一拉,只听得高台上一声巨吼宛若虎啸之声,那吴五虎拿出二板斧愣头愣脑的就朝着那箭砍过去。 因为他这一声惊天怒吼,底下看烟火的百姓们也都发现了异常,不由得骚动起来。 紧接着,又是三支长箭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高台飞去。 谢景衣此番已经不再看高台,只盯着那来箭的方向看去,射箭的一共有三个人,离她最近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头发微微有些卷曲,在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明显的红点儿,具体是什么形状,并看不太清楚。 等她再定睛看的时候,那人已经融入夜色之中,悄然的消失不见了。 这三箭依旧没有射中官家,只不过同他一道儿看灯会的一个宠妃被擦伤了,正在嚎叫着,周围到处都是嚷嚷声。 谢景衣看着官家,他此刻脸色惨白,被柴祐琛搀扶着才勉强没有晕过去,柴祐琛一直盯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大声说道,“朕无恙,朕的百姓可安好?你们可小心着,护送百姓离去。” 他这话说完,便在侍卫的护送之下,下了高台,一转眼便不见了。 茶楼里也骚动起来,永平侯夫人捂住了胸口,慌慌张张的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快些把门窗给拴好了,免得贼人进来,这一屋子的妇人小娘,若是……那可是什么都毁了。” 郎君们是不愿意待在茶楼里,有身份的人,都上了高台,譬如永平侯;身份不够的公子哥儿,在这种时候,也不愿意同祖母母亲一道儿,关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那哪里有搂着美人儿说情话,来得痛快。 便是谢景泽,在送了谢景娴同谢景音回来之后,也同新认识的那些考生,一道儿吟诗作赋去了。 永平侯夫人说着,又摆了摆手,“不,不,不对。窗户不要关,门关紧了,大家伙儿都镇定的坐着,不能让人看到咱们慌,咱们永平侯府要同官家共进退。只是他们,唉……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对了,陈嬷嬷,侯爷同官家在一起,有人护着,我倒是不担忧。可是其他的,他们爷几个,说是要去樊楼会友,你快叫人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叫家丁去护着。” 谢景衣嘲讽的笑了笑,看看这就是世家贵族的脸面,都什么时候了,还只一厢情愿的想着共进退,谁又看得见呢?至于谢景泽,那是压根儿没有在永平侯夫人考虑的范围之内吧。 谢景衣想着,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门口,翟氏同谢景音谢景娴,全都担忧的看了过来,谢景衣给了她们一个安心眼神,说了一句大兄,便悄悄的离开了。 永平侯夫人拽着椅子,死死的盯着高台的动静,屋子里其他的人,原本就没有把谢景衣放在心上,自然毫无察觉。 谢景衣回头看了看从里头拴住的门,快步的下了茶楼。 外头人挤人的,几乎走不动道儿,又不少人都焦急的吼着,想要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景衣想着上辈子官家同她说过的这段往事,一个转身,又进了茶楼,朝着后门走去,临到那后门的时候,茶楼里的茶博士,正慌慌张张的关着门,看到谢景衣要出去,心急的劝阻道,“娘子,别出去了,外头乱着呢。那刺客不乱,人心倒是乱了,指不定有些坏人,趁着这个机会,害人呐!” 谢景衣心中一暖,“多谢您。可我大兄在外头,我得去寻他。” 谢景衣说着,一个闪身,出了门去。 若只是当个闺阁女子,嫁个好人家,她不应该出门,可那从来都不是谢景衣想要的。 富贵险中求,哪里有待在家里,就能加官进爵的。 谢景衣想着,自嘲的笑了笑,上辈子那些对手也没有说错,她的确就是那种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坏人。 她想着,紧了紧兜帽,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小短剑,头也不回的朝着人群中一头扎了进去。 第一三六章 你像我爹 谢景衣紧了紧兜帽,高台那边发出了惊天巨响,可是她头也没有回的朝着相背离的方向走去。 天空中渐渐的飘起了雪花,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温柔,同这乱糟糟的现实放在一起,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一种撕裂感。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新法略有进展,官家高兴又得意的吃这葡萄,躺在刻有梅花的躺椅上,懒洋洋的吹嘘着自己的惊险过往。 “你们不知道,那刺客万箭齐发,朝着朕射过来,我一抬手,就是这样,阿衣你看,就是这样一薅,箭支便全都握在了手中。” 当时谢景衣心中想的就是,你丫的当你的袖子是箭筒还是箭靶子呢,吹牛皮也不打草稿。现如今看来,她想的都是真的。 “我在那台子指挥着禁军护送百姓离开,百姓们都感动落泪,高呼万岁……朕都不好意思了……” “唉,后来我下了城楼,柴二领着我走。但是有个傻大个儿,提着二板斧横冲直撞的,害得我同柴二失散了。那傻大个儿是真的傻,连北都找不着,带着我七弯八拐的,到了一条街上。” “阿衣,你猜怎么着?好家伙,那条街上,不是棺材铺子,就是卖纸人儿,一股子怪味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站在一个歪脖子树下歇了一会,啧啧,阿衣,最厉害的部分来了!” “一下子来了一百个刺客,把我团团围住,我同那傻大个一手一个一手一个,杀出重重包围,滴血没有流!现在想来,那绝对是我的人生巅峰!后来柴二来了,都被我的英勇之举惊呆了!” 柴祐琛上辈子有没有惊呆她不知道,反正当时她是被官家给惊呆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左顾右盼的,再三确认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又跑到外头去确认外面也没有人靠近,方才又跑回来,拼命的鼓掌,期待的说道,“您真是太英勇了!给您鼓掌,您请接着说!” 官家一瞧,耷拉了脑袋,“阿衣,你笑话我!” 那时候,她已经陪伴在官家身边许久了。 东京城的铺子不便宜,棺材纸钱白蜡之类的东西不吉利,铺子多半开在不显眼的地方,像官家说的,一整条街都是的地方,并不很多,从朱雀大街步行而去的,只有一条。 谢景衣快步的朝着那头行去,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着急上火赶回家的人,七弯八拐了好一阵子,直到身上都微微出了一层薄汗,谢景衣方才瞧见了那巷子口的一棵歪脖子柳树。 在那歪脖子树下,一个十分削瘦,脸色发白的少年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呜呜虎,你不是说拐个弯就回宫了么?我咋瞅着离宫门越来越远了呢!你确定没有走错路?” 呜呜虎?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那个正在用斧子柄挠头的壮汉,敢情官家说的傻大个儿,是吴五虎。 “肯定没有错的,日日从家里进宫,这路都走了八百回了,不会错的。我背着您跑得飞快,他们没有赶上,一会儿我阿爹还有四个哥哥就会来护驾了。您喘口气,若是不怕颠了,我再背着您跑。” 官家听到颠这两个字,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差点儿没有吐出黄胆水来。 来了,谢景衣竖起了耳朵,有脚步声,一共只有三个人,官家的百人围攻,说得也太夸张了一些。 谢景衣用余光瞟了瞟巷子口那家店,若是永平侯夫人在这里,便会惊奇的发现,这里卖的白灯笼,同谢景衣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是送葬用的,上头却都写着吉字。 谢景衣一个快步,侧身溜进了那铺子里,那里头乌泱泱的,全是扎好的纸人纸马纸驴,形容逼真,仿佛一把火烧了,他们就真能在那阴曹地府里活过来。 只听得利箭破风,三支长箭齐刷刷的从巷子深处射了出来。 吴五虎乃是将门出身,粗中有细,说时迟那是快,提着二板斧便朝着那箭支砸了过去,“您站在我后头,不要同我分开了,奶奶个腿的,何方鼠辈敢来打你爷爷!”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又来了人,依旧是三人,从巷子另外一头来的。 就在那脚步声逼近的时候,之前射箭的三人,已经拔刀同吴五虎交手上了,这三人来势凶猛,吴五虎若是一个人倒也能应付,可他还得护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走路都喘的官家,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 谢景衣盯着眼睛瞅着,见那三个刺客全都背对着她的时候,心中一横,就是现在。 她想着,抄起一边的爆竹,果断的点了朝着那刺客扔去,巷子里顿时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这爆竹太过劣质,腾起一阵阵的黑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站在吴五虎身后的官家,被呛得弯下来腰,正准备咳,便感觉自己身后一个人影贴近,将他的嘴死死的捂住,他刚想挣扎,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救驾。” 等官家回过神来,他已经蹲在一家卖假人的铺子里,瑟瑟发抖了,娘啊,早知道这屋子里头这么可怕,还不如待在吴五虎身后呢! “你是?”官家吸了吸气,比起身后那些不会喘气的,还是这个蹲在地上,透过门缝往外看小娘子,来得让人心安一些。 谢景衣转过脸,“永平侯府谢三,他们一会儿发现您不见了,怕是要来搜了,你跟我来,耗上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救驾了。” 她的话说完,官家却是眼睛都不眨的,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若不是从小照镜子,谢景衣几乎要以为自己个是个绝世大美人了。 “我喜欢你。” “啊!”谢景衣懵了,什么鬼!喂!她怕是救了一个假官家吧! “我看到你,感觉像是看到了我爹。”官家说完,被自己惊到了,慌忙捂住了嘴。 谢景衣越发的懵了。 喂!她冲上的绝壁不是原来那个世界吧,上辈子她随侍官家那么久,可从来都没有听他这么说过! 喂!今儿个皇帝说我像他爹,我是该高兴自己长了一张贵气逼人的脸,还是该忧愁女生男相太显老! 第一三七章 国之奸商 官家咳了咳,“其实也不是说长得像,就是感觉像。” 谢景衣脸更黑了,长得像还好说,先皇造了那么多风流债,一张脸还是生得不错的,她可以勉为其难的当做是夸奖。 可感觉像是怎么回事? 官家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同先皇一样渣了吗? 官家看到谢景衣复杂的小眼神,也想起了先皇的臭名声,果断的问道,“咱们躲在哪里?” 谢景衣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虽然她的外表平静,但是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以上辈子她能够做嬷嬷头子,官家那么信任于她,总是爱在她面前撒娇,不是因为她厉害,是因为他从她这里感受到了父爱? 谢景衣突然觉得,她花重金买下这间铺子,实在是太明智了,她有一种想要爬进棺材里,就地把自己掩埋了的冲动。 她想着,有些自暴自弃的推开了墙上的门。 “去那边。”官家一愣,好奇的伸出手来,摸了摸门,兴奋的睁圆了眼睛,他生得十分的白,一激动,青筋可见。 “这原来是一个真的门,它看上去像是画上去的,没有想到,真的能够打开,是怎么打开的呢,机关在哪里?” 谢景衣指了指那画着的门神的眼睛。 官家越发好奇的盯着看了看,跟着谢景衣穿了过去,“这是隔壁的铺子?你不是永平侯府的小娘子么,怎么在这里开丧葬铺子……” 谢景衣被他打击得有些恹恹的,“个人喜好。” 官家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世上只有柴二一个人喜欢这个,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同他志同道合的人。可你为什么要画一个门在墙上呢,若是什么都没有画,根本就不会引人注意啊,别人也就不会过来了。” 谢景衣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隔壁的屋子,适才他们待的屋子里,有人进来了。 官家眼神一黯,“呜呜虎……” 谢景衣没有解释,掀起了一块板儿,推着官家便下了地室。 “放心吧,吴五虎死不了,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有六个人,总能分出一个来寻你。我之前扔爆竹,根据扔的方向,能够判断出我们的藏身之处。” 官家一愣,“你认识吴五虎?” 谢景衣点了点头,“今日认识的,他的姑父是两浙路关转运使。” 官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的拍了拍手,收到了谢景衣一个警告的眼神。 官家缩了缩脖子,“朕想起来了,青苗十八条,你是同柴二一道儿写青苗十八条的谢三。” 谢景衣笑了笑,竖起耳朵听了动静,又在那地窖的墙上摸了摸,地窖的门又开了,“咱们再回去,他们搜完第一家,该来搜第二家了。” 见到谢景衣放松下来,官家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下来。 “你不好奇,我一个做买卖的,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带有机关的铺子么?” 官家点了点头,诚实的说道,“原本我怀疑你同他们是一伙的,但是我想起你是杭州的那个谢三,我便不怀疑了。我听柴二说起过你。” 谢景衣神色古怪起来,“柴二说我什么?” 官家摸了摸下巴,“柴二说你很聪明,远胜男子。” 谢景衣鼻头一酸,“这一整条街,都是卖灯笼卖棺材,卖爆竹的。人为什么要来我这里买呢?于是我开了两间相邻的铺子,第一家卖整条街最贵,第二家卖整条街最便宜。” “爱便宜的人,逛了第一家,再逛第二家的时候,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开心的买了回去。坚信便是死了也比别人高贵的人,逛完了一圈儿,还是会回到第一家,买最贵的总是没有错的。” 官家指了指地窖那看不见的门,艰难的说道,“所以第一家同第二家其实卖的都是一样的?难怪人说,无商不奸!” 谢景衣摇了摇头,“说一样,也不一样。第一家卖的是脸面,第二家卖的是实惠,各取所需罢了。” 官家若有所思起来,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整不明白。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赚得多了,给国库缴纳的税也多了。” 官家一听,猛的点头,“好,很好。” 他为何要整新法,实在是国库都被他亲爹霍霍光了啊……作为一个皇帝,他觉得钱真的很重要! “那你为何要做门这么复杂,直接进出不是更方便?” 谢景衣笑了起来,“有的事情,不戳穿的话,皆大欢喜。若是说破了,难免有人生气。” 她说着,竖起耳朵听了听,“柴二来了,咱们可以上去了。” 官家一愣,“你如何知道柴二来了?” 谢景衣伸手推开了地窖的门,又转身来拉官家,“我能听出他的脚步声。” 她说着,就看到柴祐琛蹲在地窖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的脚步声,有什么特殊之处?” 谢景衣笑而不语,“人都抓着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伸手拉起了官家,同他先见了礼,方才说道,“官家无事就好,六名刺客,其中三人被吴小将军诛杀,剩下三人被擒。” 官家松了口气,“呜呜虎可有事?” “一点小伤不碍事。”说话间吴五虎便冲了进来,他巨大的背影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 一瞧见里头站着的谢景衣,惊呼出声,“原来是谢三妹妹,我滴个娘啊,吓死我了,我还在骂是哪个狗娘养的趁着我不注意,把官家偷走了,原来是谢三妹妹!若是官家受了伤,我阿爹非砍了我的脑袋不可!” “多亏了你,要不然的话,老五我今儿个怕是要缺胳膊断腿少截脑袋,才能坚持到援军过来了!官家,吴五虎走错了路,害得官家受惊,简直是死罪!”吴五虎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官家忙走过去,扶起了吴五虎,“怎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些刺客!今日朕平安脱险,多亏了你同谢三了。” 谢景衣笑了笑,眼睛却是盯着门口那六人。 她先是看了看那地上的三具尸体,又看了看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三人,皱了皱眉头,对着柴祐琛摇了摇头。 之前她看到那个手上有红色点点的人,并不在其中。 第一三八章 漏网之鱼 柴祐琛收到了信号,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虽然同官家要好,但毕竟尚未出仕,如今执掌全局的,主要是老吴将军。 谢景衣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手,“之前我看到一个射箭的人,手上有红色的斑点,可在场的这六个人,手上都干干净净的。是以应该至少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红色的点?”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可还记得,咱们在杭州的时候,抓了那群山匪,经过一番严刑拷打,有人说,拿钱给他们,让他们去杀你阿爹的,是一位嬷嬷。” “旁的他们都说不清楚,只记得那嬷嬷手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红点。” 谢景衣恍然大悟,她就说,当时看到了那红点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在这里等着。 “先护送官家回宫吧,这头抓了人,那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谢景衣说着,看了官家一眼。 官家像是注意到了她,忙对着她挤眉弄眼起来,一会儿挑眉,一会扎眼,一会儿又看着柴祐琛手中的灯笼嘿嘿嘿直笑。 谢景衣无语的把头别到一边去,好歹是在外头,您注意一下身份好吗? 官家一愣,清了清嗓子,“今夜诸位都辛苦了,惊扰了百姓,朕心有愧。诸位爱卿也跟着受了惊,奔波了一夜……” 来救驾的将士同陆陆续续感到的文官们,一个个都痛哭流涕,三呼万岁起来。 尤其是那坐着轿子脚程慢的文人们,要不是仰着头呜呼哀哉一番,要不就是挤了过来,鼻涕眼泪一把抓,歌功颂德好一阵子。 官家虽然努力的挺直了腰杆子,但谢景衣觉得自己还是瞧见了一只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鹌鹑。 柴祐琛远远的对官家行了礼,拽了拽谢景衣的衣衫,“走了,同吴将军说那事儿,我便送你回去了,不然你阿娘要担心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也远远的对官家行了礼,又挥了挥手。 官家眼眶一红,一副爹啊,你别走,要走带我一起走的模样。 看得谢景衣又是一阵颓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真的是逼着她怀疑人生! 一旁的柴祐琛同老吴将军耳语完,看着他遣了人悄悄的去寻那漏网之鱼,又加快了手脚,准备护送官家回宫,方才走到了谢景衣身旁,“怎么了,不像平时的你。” 谢景衣无力的摆了摆手,“你觉得他把你当什么?” 柴祐琛抿了抿嘴,轻轻说道,“智慧的高山。”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也忒不要脸了吧! 难怪柴祐琛同官家二人投契,分明一个个的脑子都不正常! “你见过先皇吗?”谢景衣又问道。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小时候,点爆竹,炸过先皇的脚。” …… 谢景衣震惊得合不拢嘴,过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那你觉得,我同先皇之前有什么相似之处么?” 柴祐琛脚步一顿,陡然转过身来,面对面的站在了谢景衣身前,认真的看了又看,突然恍然大悟道,“一样胖?”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一脚踹过去,柴祐琛轻轻的跳了一步,还不往抖了抖袍子。 谢景衣一脚落空,哼了一声,又收回脚来。 柴祐琛见她恼了,想了想又说道,“说起来,你的眼睛同先皇很像,很亮,乍一看像太阳,好像很热情;仔细一看,像月亮,冷清又疏离。” 谢景衣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好的铜镜也看不清楚这些细节,是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个样子的。 仔细一想,先皇被人骂荒唐,被骂昏庸无能,却稳稳当当当的坐了皇位数十年,御史泣血也好,撞墙四谏也罢,他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毫不在意的继续荒唐…… 莫非,她同先皇的共同之处在于:死猪不怕开水烫?换句话说,叫做脸皮厚? 这样一想,谢景衣又精神抖擞起来,再换句话说,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为外物所动,是做一个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必备的美德! 柴祐琛见谢景衣又恢复了正常,勾了勾嘴角,晃了晃手中的白灯笼,“你照着丧葬店的白灯笼给我做的灯笼?” 适才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在那店里,全都是这样的白灯笼,上头写着奇怪的吉利字样,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送葬要写吉利二字,难不成是祝愿亡者不要下十八层地狱,来世投个好胎? 更让人无语的是,丧葬店里的灯笼一个个的又白又圆的,真像个灯笼;不像他手上这个,棱角太多,像是河蚌里刚掏出来的扭曲的珍珠。 谢景衣咳了咳,“这可是整个大陈最契合你的灯笼了,我呕心沥血才做好的。都黄泉路上走一遭了,还不给自己加一个吉利的祝福?” 她以前没有做过,原本也没有打算做,还是为了今日救驾之功,特意买下了那两家店的时候,顺手拿的材料,做出来,自然也就成了这个德性。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呕心沥血啊!嬷嬷待我如此用心,我可真感动!” 谢景衣脸一红,别着头不言语了。 接下来的路,柴祐琛也没有说话。 夜已经深了,大街小巷的人寥寥无几,适才的慌乱奔走,让街上留下了无数的帕子香包之类的小物件,还有一些被踩扁了的灯笼。 上辈子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抓到刺客,压根儿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一出,于是胡乱的寻了个借口,算是对百姓有个交代,便把这件事给揭过去。 这次抓了三人,兴许能够问出些不同来。 更何况,这件事,还可能同去买凶杀谢保林的那嬷嬷有干系,这么一想,倒是不枉费重生一遭。 远远的,便瞧见茶楼开了门,楼上雅室的灯火已经熄灭了,显然那些要与官家共进退的贵人们,在官家走了之后,都毫不犹豫的拔腿跑回家了。 “官家一定会论功行赏,谢三你想要什么,我先去寻官家说。”在那黑暗的拐角处,柴祐琛突然问道。 谢景衣眼睛一亮,“我想去黑羽卫。”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柴祐琛的脸,却见他脸上毫无波澜,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疑惑的问道,“你不吃惊吗?” 柴祐琛叹了口气,轻轻的抬起手来,拨了拨谢景衣的头发,因为钻地窖,上头沾了一些灰,“谢三能听出我的脚步声,我能听出谢三你的心声啊!” 第一三九章 后生可畏 谢景衣有些庆幸,自己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不然的话,柴祐琛八成就要看到,她如今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虾! 明明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眼前这个人,他怎么就那么会呢! 简直比周幽王都会! “你……”谢景衣张了张嘴。 柴祐琛揉了揉她的头,“没有在别人那里练习过,只对谢三你一个人说。”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个人,真的会读心术吧! “快去吧,你阿娘还有大兄一定在里头等着你!你一定可以去黑羽卫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拔腿就跑,朝着茶楼冲去,临到门口,顿了顿脚,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进了门。 才一露面,就被谢景音抱了个满怀,“死三囡,你跑去哪里了,大兄回来说没有见着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只顾着自己,都先回去了,阿娘怎么都不肯回去,怕你来了,找不着我们。” 谢景衣眼睛微润,“阿娘,大兄,姐姐们,我没有事,好着呢!我没有找到大兄,柴二路过把我送回来了。” 翟氏听到了柴祐琛的名字,方才放下心来,拉了拉谢景音的衣袖,“好了,时辰不早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谢景音点了点头,替谢景衣戴好了兜帽,认真的说道,“旁人问起,你就说一直同大兄在一起。再不济……” 谢景音咬了咬牙,“说同柴二在一起。” “知道了,二姐。”谢景衣心中一暖,想来永平侯府的人发现她不见了之后,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气着谢景音了。 一家子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听着马蹄声,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谢景衣窝在翟氏怀中,“阿娘,咱们回去煮汤圆儿吃吧,我想要吃桂花蜜馅的。” …… 等吃完汤圆后,年已经彻底的过完了。 待翟氏的屋子里熄了灯,谢景衣叫忍冬将那灯挑暗了一些,又将门关好了,方才认认真真的喝起茶来。 她这个人,有的事情今日能办,便不想拖到明日去。 待她喝了半碗茶,方嬷嬷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娘子唤老奴来,可是有事要问。” 谢景衣又喝了一口,“我叫嬷嬷来,是想看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嬷嬷在先皇身边伺候,可曾见过永平侯,见过永平侯先夫人?” 方嬷嬷叹了口气,“并非老奴有意隐瞒,实在是老奴不过是个照看花草的,知之不多。先头又不明白三娘子的立场,说句逾矩的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到底血浓于水,老奴一个下人,不好妄议主家。” “哦,是吗?”谢景衣挑了挑眉,将茶盏轻轻的放下了。 “见自然是见过的,那时候永平侯乃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时常入宫伴驾。先夫人小字春华,当时宫里的人,不叫她公主,都喜欢叫她春华夫人。春华夫人同官家,是义结金兰的兄妹。” 谢景衣一愣,“春华夫人同官家结义了?” 方嬷嬷点了点头,“是的,当时官家要封春华为公主,朝臣纷纷阻拦。救命之恩虽然大,但是春华夫人出身太低微,封个县主都已经是无上荣宠了。官家脾气执拗,不喜群臣多嘴,暴怒之下,当场同春华夫人义结金兰,那时候尚且在吴地。” “你当时跟着去吴地了?” 方嬷嬷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直言道,“去是去的,不过官家遇刺那一日,我并没有随侍在侧,我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罢了。” “春华夫人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产后病症,还是旁的?官家可着太医诊治过?”谢景衣趁热打铁,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具体是什么病症,老奴并不知晓。只是有一段时日,官家忧心忡忡的,经常砸掉杯盏,常召春华夫人进宫诊治。我听人说,乃是胎里弱症,之前因为她家中贫寒,也没有寻人看过,乃是来了京城例行诊脉,方才发觉的。” “后来听说是治好了,不过春华夫人生产后过了半年,便突发急诊,宫中来人的时候,春华夫人已经没了。具体是什么病症,老奴不近身伺候,也没有听到太医是如何回禀的。” “官家在此期间,可召过民间的大夫进宫?”谢景衣又追问道。 方嬷嬷仔细的想了想,“时间有些久了,老奴也记不太清楚了。若说民间的郎中,官家倒是有一个很信得过的,是在吴地遇刺时,给官家诊治的那位,姓姓姓……对了姓李。” 谢景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方嬷嬷没有必要说谎话,她说的旧事,也同李杏阿爹的手札对上了。 当初官家要李郎中诊治的人,果然就是永平侯的原配夫人,她有胎里弱症,家族中多人早夭,同裴夫人如今的病症一模一样。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裴夫人同永平侯的原配夫人,是有某种关联的呢? “那你在吴地的时候,可曾经听说过,春华夫人还有表妹,同她一道儿进了京。游云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方嬷嬷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晓。当时春华夫人获封公主,一人得志,鸡犬升天,几乎半个村里的小娘子,都跟着她来京城了,想要沾点光。可留下的人不多,大部分的,都又回去了。” 春华夫人自己都在京城站不住脚,又何谈庇佑她人呢? “老奴知晓的事情,已经都说了。并非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还请小娘莫要见怪。春华夫人没了之后,官家待永平侯便淡了些,是以后来的那些事,我们在宫里的人,也就不知晓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多谢嬷嬷解惑,若是想起了什么,还请不要隐瞒。最后问嬷嬷一件事儿,先皇同春华夫人,可有私情?” 饶是经验老道的方嬷嬷,也忍不住捂住了嘴,免得自己惊呼出声,她吞了吞口水,润了润自己干渴的嗓子,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这个老奴真的不知晓,我那会儿,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罢了。官家很喜爱春华夫人,倒是真的,宫中也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但并未有人撞见过。” 谢景衣失望的摆了摆手,她还以为能够听到什么劲爆的宫廷秘史呢! 方嬷嬷实在是待不住了,忙同谢景衣告辞,颤巍巍的退了出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一四零章 黑羽卫 提到黑羽卫,朝廷中人,大多数都只闻其名,未见其踪。 在大陈开国之初,出现了一位惊艳绝伦的人物,姓高名达。这高将军权倾朝野,深受官家信任,明面上掌禁军,实际上皇权之下的那些阴暗之处,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譬如哪位大臣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哪家的娘子做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又有哪家的纨绔整出了说不得的风流韵事,在那高将军的脑子里,全都有一笔账,算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掌权却不恋栈,文武全才,不为外物所动,宛若机关术一般可靠的高将军只有一个。 继承他衣钵的是大陈史上唯一的一位女侯爷,高将军的侄女高银芳。 那高小娘子本事奇强,可惜不会功夫,更是不擅长军务,打她那儿起,这黑白两势一分为二,只听从官家指挥的禁军,有了个绰号,叫做白翎军。 那潜伏在黑暗中,只忠于官家的幽灵势力,名唤黑羽卫。 那高银芳乃是黑羽卫的第一任大统领,在大陈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兴许因为黑羽卫的创始者乃是女子,所率之人,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包罗万象,鱼龙混杂,竟然形成了同明面上的官场,截然不同的两套体系。 其中最让谢景衣念念不忘的便是,女子也是可以做黑羽卫的,虽然不露面,但也是记载在小册子上,有正经品级的官员。 正所谓潮有涨落,黑羽卫在高银芳的手中做到了极致,那是因为当时的官家,乃是大理寺出身,擅长刑律,本身便是一个十分注重公平之人,权力在他的手中不会得到滥用,也不会因为有黑羽卫的存在,而出现什么黑狱冤案。 这样的皇帝同这样值得信任的黑羽卫统领,同样也只有这独一份儿。 越往后去,黑羽卫因为被文官抨击,又出过一两次岔子,越发的为人诟病,便渐渐的没落了下来,几乎是名存实亡了。 大陈对女子的束缚也越来越多,像前朝,甚至是开国初期女子征战沙场,出门饮酒经商的越发少了。 更别提还有人记得,女子也是可以做官的了。 虽然黑羽卫的“官”大多数一辈子都是九品芝麻官,可能到死了家人都不一定知晓他们还干过这等大事,可底层归底层,若是爬到了最高处…… 谢景衣上辈子也是从小宫女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爬到了最顶端,也就是个三品女官。 若论品级,还比不上那些靠美貌睡了官家的贵族小娘子,简直是无处说理去。 可是黑羽卫就不同了,只要你爬得够高,迟早有一日会从黑漆漆的井底里爬出来,光芒万丈的站在众人面前。 上辈子的时候,她在宫中,最喜欢读的便是内库里私藏着的《女侯传》,一边艳羡不已,一边又痛骂柴祐琛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祖宗!简直是苍天无眼! 想到柴祐琛的名字,谢景衣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在她对谢保林说出那句我要成为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的时候,她便想好,今日要迈出的这第一步了。 她以为这个世上,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她这种荒诞的想法。 若只是想要身份高,她去蛊惑官家,管他是爹也好,是娘也罢,去后宫撕个血雨腥风,指不定能够整个皇后当当; 再不济,安安心心的嫁给柴祐琛,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丞相夫人,国公夫人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同其他的男子一样,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做事,他日居高临下,仰望她的人会说,啊,谢景衣就是一个这么有本事的人啊! 而不是说,她可真好命,嫁了一个好人家。 史书上记载的,是谢景衣,而不是夫人谢氏。 柴祐琛是懂她的。 …… “小娘小娘,今儿个竟是出太阳了,难得的好天气。十八杨家要正式来下聘礼了,夫人叫你早些起了,一道儿去主院那边请安。看这下聘的筵席,是咱们自己个办,还是侯府里给办。” 杨家来下聘,总不能干巴巴的送过来,甩走就走吧,怎么着,也得留顿饭,好好的热闹一番。 春闱二月初九开考,像谢景泽便是等放了榜之后再去宋家提亲,那叫喜上加喜。 可杨家思量着,杨皓是个吊车尾的,若是考上了倒还好说,若是没有考上,那来提亲都没有脸了,索性便选在了腊月十八里。 谢景衣拿着热帕子敷了敷有些微肿的眼睛,昨儿夜里她太过兴奋,快天亮了方才睡着,结果一闭上眼睛,还做了一个枯燥又绵长的梦,她梦见柴祐琛变成了一只蛤蟆,蹲在青厥的背上,蛤蟆叫一声,驴就回一声,蛤蟆叫一声,驴就回一声…… 叫着叫着,青厥的驴叫声突然变成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小童声,“娘!” 蛤蟆用柴祐琛的声音回道,“唉。” 她站在一旁,眼珠子差点没有惊得掉下来,更要命的是,她还回了句,“哇,青厥,原来你同官家是亲兄弟!” 简直就是侵入肺腑的剧毒之梦,这不一早起来,发现自己个的眼睛肿得跟蛤蟆似的了。 “嗯,肯定是侯府办的。毕竟文家过两日也得来下聘。侯夫人是个体面人,总归不至于区别对待,落人口舌,叫我阿娘放一百二十个心。” 谢景衣嘴上说着,但还是快速的洗漱完毕,束了最简单的发。 果不其然,一切如她所料,侯爷夫人大度的表示,早早的就叫人准备好了筵席,明日叫杨家人尽管来便是,还留了翟氏等人一道儿说事,若是忽略上辈子的事,忽略这府中有人想要害死谢保林的事,简直要让人觉得,这一家子当真是和睦至极了。 没有谢景衣什么事,她早早的退了出来,骑了青厥到新开的绣楼里去。 自打请了牛惜刃来做绣娘,这还是她头一回到铺子里来,也不知晓,她那十八套新衣衫,都卖出去了没有。 这一进门,谢景衣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谢三娘子,你也来这里买衣衫。” 第一四一章 钱袋上门 谢景衣抬头取下帷幂,惊喜的看向裴夫人,“夫人大安了。” 裴夫人走过来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夫君都同我说了,多亏了谢三娘子的救命之恩,你叫我寿光便是。” 寿光县主的父亲,乃是皇室中人,算起来是官家的叔父,获封诚郡王。诚郡王在寿光县主年幼之时,早已经仙逝。 诚郡王尚且在世之时,甚为喜爱她,在临终前,亲自问官家讨要了一个封号,不说让她在京城横着走,起码不用伏低做小,矮人一头。 京城里的人都说,寿光县主虽然身子不好,但却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在娘家有父兄疼爱,出嫁了又有夫君疼爱,也算是享过福分了。 “寿光姐姐。” 裴夫人高兴的应了声。 上一回见她的时候,她虽然温柔,但却死气沉沉的,不像这一回,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蓬勃的朝气,像是一具木偶,陡然被注入了生气一般。 “柴二怎么没有陪你来?”谢景衣闻声看向了一旁的裴少都,比起雀跃的裴夫人,他的眼底依旧有些无尽的哀愁。 “他准备春闱的事情,也不好出门浪荡了。”谢景衣说着,方才注意到裴夫人身上的裙子,这正是她当初做的第十八套裙子,在袖口的花纹里,偷偷的绣了“十八”二字。 裴夫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道,“你叫我寿光姐姐,我便叫你景衣妹妹吧。这家绣楼虽然是新开的,但里头的衣裙,都十分的特别,而且绣娘是绝对不会缝制第二件的。也算是缘分,让我抢到了最喜欢的那一条。” “景衣妹妹是没有瞧见当日盛况,有人一掷千金呐。我贪心着,想替我未出生的孩子,也缝制一条小小的,一模一样的,可惜被拒绝了。景衣妹妹看这屋子里的衣裙,哪一条好看,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蛮横的打断了,谢景衣抬头一看,顿时乐了,这来的可不是老对头元婴么? 还别说,她要对元婴竖起大拇指,柴祐琛是腐肉吗?要不然怎么这苍蝇怎么虐都虐不走呢? “寿光姐姐可是皇族之中,最为风雅之人,怎地同泥腿子搅和到一起去了。这一衣楼的衣裙,乃是价高者得。每条裙子旁边,都会放一本小册子,想买的人,都写下自己愿意出的价钱,出得最多的那一个人,便能把裙子领走。” “祖宗八代种田的人,便是穿上了,那不也扎得慌么?谢景衣,怎么着,这次又要哭着喊着,要别人的夫君,来给你付钱么?” 谢景衣一听,决心将之前送出去的大拇指收回来。 一日不见,元婴这格调降低了不少啊,竟然开始污蔑人起来了。 “元婴姐姐原来叫姜元婴啊!”谢景衣惊呼出声。 元婴一愣,像看傻子一般,看向了谢景衣,“你在胡说什么?我姓元不姓姜。” “那元婴姐姐是封号郡主,还是县主?”谢景衣接着问道。 “你!”元婴虽然不明所以,但谢景衣众目睽睽之下,问这个问题,绝对是别有居心。 “啊!谢三我初来乍到,不明京城之事。元婴姐姐一来不是姜家人,二来没有封号,那为何是皇族呢?” “伶牙俐齿,你再怎么抬高自己,也不过是庶出的贱丫头罢了。”元婴回想起谢景衣几次三番的当中落她脸面,已经是气急。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啊……原来在元婴姐姐心中,庶出的都是贱丫头呀。” 这话一出,在店中的不少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不说别人,就连元婴的母亲,也不是太后所出,算起来,不也是“庶出”的么? 元婴急红了脸,以前这种出头鸟的事情,都是谢玉娇来做的,现在谢玉娇被关了禁闭,她亲身上阵,才发现有口不能言,怼不回去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情。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在铺子里四处逛了起来。 这一衣楼同其他的绣楼,十分的不同。没有摆放布料的木台,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摆放着撑衣衫的架子。有的上面还有衣裙,有的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店里的客人还是满满当当的,十分的热闹。 谢景衣看完,越发的觉得选了牛惜刃来执掌这一衣坊,简直再正确不过了。 她缝衣不光是又快又好,还能举一反三。 在这铺子里,除了谢景衣给她的图纸,竟然还有他自己个想出来的新裙子。 虽然尚不及谢嬷嬷的多年修炼,但在京城中,已经算是十分新颖的存在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气呼呼的元婴,计上心来,果断了选了一条红色的襦裙,在一旁的小册子上,挥笔下了不菲的数字。 “这么点钱也好意思写出来。” 元婴一瞧,眼睛都亮了,比嘴皮子比不过谢景衣,但是比钱,那她是必胜啊! 她想着,立马在谢景衣的基础上,翻了一番。 这衣衫摆在这里,早就有其他的小娘子,把价格抬高了,元婴这一手,已经是天价,再看这二人剑拔弩张的,那些好事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谢景衣跺了跺脚,“你不要太过分!” 她说着,咬了咬嘴唇,又在元婴的后头,添了一笔! 元婴冷笑出声,“有的人,可不要打起肿脸充胖子,万一掏不出来,可就丢人了。她想着,又翻了一番。” 谢景衣心中乐开了花,是不是应该放柴祐琛出去招摇过市,多吸引一些像这样的傻钱袋过来,这样她富可敌国指日可待啊! …… 就这样,谢景衣加码,元婴翻番,谢景衣退败,元婴标出天价……谢景衣退而选择另外一件,元婴翻番…… 一直弄完了三件,谢景衣方才罢了休。 她咬了咬嘴唇,“恭喜元婴姐姐了。” 元婴笑了出声,她就说嘛,这谢三娘子太过小家子气,同柴二哥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话间,铺子里的掌柜笑眯眯走了出来,对着元婴行了个大礼,“元大娘子好魄力,三日之内,若是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那这三条独一无二的裙子,便由小娘拍得了。” 掌柜的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有人拍了却不拿走裙子,因为来这里的都是贵族,贵族最擅长的,便是打起肿脸充胖子,便是砸锅卖铁,也不会缺了一个大子儿。 元婴点了点头,看了看掌柜算盘上的数字,陡然一僵,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第一四二章 边养边割 这一衣坊,就像是那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黑心古董铺子,厚着大脸皮子开出天价来,卖的就是那个“天下仅此一衣”的尊贵名声。 元婴虽然是公主的独生女儿,但是她父亲官职不显,又不擅营生,这些年,全都是靠着公主的嫁妆过活。 她手头虽然尚算宽裕,但一时脑袋发热,三次豪掷千金委实有些吃力。 尤其是冷静下来一想,谢景衣这个穷鬼哪里买得起,分明就是故意害她多花钱!更是越发的愤怒起来! 谢景衣瞅着,心里乐开了花,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前来相认的掌柜的。 好不容易来了一头肥羊,怎么能一次割完?还得留着慢慢割啊! 元婴这一次虽然被洗劫一空,但是女人嘛,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待下一次有啥重大的日子,譬如要见柴祐琛啦,譬如宴会上要同情敌比美,一心想要艳压对方…… 在这种时刻,又会脑子一热,再来接着割肉的。 脸面哪里有实惠重要,谢景衣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更何况,她打别人脸,给自己长脸,哪里需要花钱? “对了,元婴姐姐之前十分生气,说我花了别人夫君的钱。我仔细想了又想,我的确是花了别人夫君的钱。” 元婴一听,得意的哼的一声,“对吧,你自己个都承认了!” 谢景衣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花了我阿娘的夫君,也就是我阿爹的钱,元婴姐姐为何生气?”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元婴脸涨得通红,“你这个人,怎么诡辩。我说的别人是谁,你心知肚明。”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心不知,肚也不明。这事儿关系到女子声誉,元婴姐姐还是坦诚的说出来吧!我虽然花不起钱买不起这三条裙子,但总归从未买了东西,叫别人来付钱的道理。” “柴祐琛,你敢说,你没有花过柴祐琛的钱?” 谢景衣笑了出声。 元婴顿时又是心惊,又是疑惑,这谢景衣说话跟疯狗子似的,也不知道她又要掰扯到哪里去了! “不……不是……元婴姐姐莫不是欺负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京中之事?你适才不是说,我花了别人夫君钱么?柴二公子莫不是已经同元婴姐姐定下亲事?是姐姐的夫君?” “当然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花过除了我阿娘夫君外的其他男子的一个大子儿……元婴姐姐可得还我清白才是。” 周围的人都意味深长的看了过来,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晓,元婴属意柴祐琛,但是齐国公府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总不好叫女方登门去说亲吧!虽然长公主府明里暗里的解释说,柴祐琛如今忙于春闱,得先立业再成家。 但人都是有眼睛的,柴祐琛待元婴并无特殊之处,这门亲事,是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大家伙儿心中都有一个称! 此时元婴被怼,不少人都看起热闹起来。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扯头花,可不是最好看的戏么? 元婴咬了咬嘴唇,那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用宛若蚊蝇的声音说道,“我们没有定亲。” 若换了别人,她倒是敢夸下这个海口。 可柴祐琛不同,她今日敢说她是未过门的柴夫人,明日柴祐琛能说出元婴是我隔壁巷子里乱吠的狗子吗?这种毫无情面的话。 那她在京城,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元婴眼中含泪,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感受到身边的视线,整个人已经尴尬得手脚蜷缩,想要皱成一团了。 她想着,胡乱的同寿光县主告了辞,便欲夺门而去。 一衣楼的掌柜的,高兴的挥了挥手,朗声说道,“三日之后,小的再给元大娘子送准信。” 迈着门槛的元婴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她身形晃了晃,甩开了那丫鬟的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景衣瞧着她走了,叹了口气,对着寿光县主说道,“我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元婴姐姐为何厌恶于我,明明她同我玉娇姐姐,乃是最好的朋友啊!” 寿光县主伸出手来,温柔的摸了摸谢景衣的头,摸完之后,又红着脸收回了手。 “抱歉,我瞧着景衣的头发绒绒的,你又生得奶呼呼的,看上去很好摸,便没有忍住。夫君,若是我日后生的孩子,也像景衣一般可爱就好了。” 谢景衣一愣,她两辈子,见过很多人,尤其是女人,可当真甚少见到如此温柔的人,温柔得好似她光是站在那里,就是美好一般。 也难怪京城里的人都说,寿光县主乃是仙人一般的人物。 谢景衣想着,笑弯了眼睛,“没有关系,我皮得很,我阿娘怀了小弟的时候,天天念叨,切莫生一个像我这样的。” 寿光县主也跟着笑了起来,许是并未痊愈,谢景衣甚至能够听到她笑的时候带着的犹如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夫君,夫君……想什么呢?”寿光县主扭过头去,叫了裴少都一声。 谢景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裴少都还在这里呢……她想着,小心翼翼的瞥了裴少都一眼,果然瞧见他来不及收回的震惊的脸。 “无事,你不是说要送裙子给谢三娘子么?”裴少都说道。 谢景衣咳了咳,“不必了不必了,真正值得感谢的人,是李神医才是。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寿光姐姐,但又怕太过冒昧。” 寿光县主摆了摆手,“你问罢。” “寿光姐姐家中,可有旁的人……”谢景衣话说到一半,看了看裴少都黯淡下来的眼神,话锋一转问道,“寿光姐姐在家中,可曾认识一个叫做游云的人?她是吴地人士,说话可能带有口音。”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原本想问,她家中可有旁的人,也跟她一样身患这样的病,尤其是她的母亲。 可看裴少都的眼神,便知晓,他是知晓,寿光县主这种病症,有可能传到孩子的身上,可寿光她,不知道。 她不忍心。 寿光摇了摇头,“游云?没有听说过。我家中之人,倒是没有人有吴地之人。景衣要寻一个叫游云的人么,若是需要,我可以回家中去问上一问。” 谢景衣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前几日听了老人讲古,有些入迷了,这不见人就问,想着一定要比我二姐先知晓故事的结局。” 第一四三章 浮萍镇 游云若是活着,定是隐姓埋名了,她既然这样问,就不期望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了。 “你可真有趣,我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寿光感叹道。 站在一旁的裴少都,给寿光县主紧了紧披风,“咱们出来得有些久了,还是早些回去罢,若是喜欢景衣,下次请她柴二一道儿来家中做客便是。” 寿光温柔的点了点头,“那说好了,下回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 “寿光姐姐放心,我一定去。”谢景衣忙应声道,虽然她很无语,裴少都作甚已经把她同柴二绑在一块儿了。 待二人出了门,谢景衣又在铺子里瞎逛起来,因为一下子被元婴拍了三件,小楼里已经没有几件新衣衫了,客人寥寥无几的,显得格外的冷清。 谢景衣对此毫不在意,她这一衣楼,走的不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人少不要紧,出得起钱就行。 “三娘子。”听到楼上传来粗犷的呼喊声,谢景衣伸出手指头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面朝着大门,等了起来。 “三,二,一……”果不其然,等她在心中默念到一的时候,裴少都又去而复返了。 “我的钱袋落在这里了,你刚才想问寿光什么,可以问我,她家中的事情,我比她更加清楚。”裴少都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袋,轻声说道。 “她家中可有人也患有此病,尤其是她的母亲,外祖母之类的。” 裴少都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说道,“她的生母并没有患病,至于亲的外祖母,也没有听说患病。” 谢景衣一下子就抓住了裴少都的话中关键,“生母?她不是嫡出的么?” 她一直以为,寿光县主是郡王妃老蚌生珠,郡王老来得女,所以才恩宠异常。她胎里带病,此前也不是没有人说,是因为王妃生她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大……所以才…… 裴少都摇了摇头,“她生母姓吴,乃是良妾,寿光一出生,她便血崩而亡,继而记在了郡王妃名下。” “那她外祖家?” 裴少都莫名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就在京郊,浮萍镇东头。我不知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但是我好意的提醒你一句,京城中的水深得很,不好因为好奇心乱来。”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放心吧。多谢了。” 裴少都点了点头,连告辞也没有说,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的马车走去。 谢景衣一直看到他上了马车,马车渐渐的走远了,方才收回了视线,趁着店中无人,上了小楼。 牛惜刃显然已经等了许久,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儿,看到谢景衣上来了,大吃一惊,“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儿的?” “你当我不知道,前几日你还把楼梯跺了个窟窿洞,我这不小心点,万一掉洞里了,可如何是好?” 牛惜刃一听,挠了挠头,“那只能怪你这楼梯太脆了!” 谢景衣懒得同他贫嘴,让忍冬将她画的图样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塞给了牛惜刃,“我新画的一些,你做做看。你做的那些裙子,我也瞧见了,很好看,今儿个一口气卖出去了三条。” 牛惜刃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小心翼翼从包袱里拿出了图样,旁若无人的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手舞足蹈的,亦或是在空中不停的比划着。 谢景衣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人,一谈到裁衣绣花,就跟入魔了一般。 掌柜的见状,拿了账册算盘来,给谢景衣说起账目来,“娘子,咱们的衣衫的确是很好卖,但大多数时候,楼中都是空的,牛先生一个人做也做不过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再找些人来……日日空着,也不是个办法。” 谢景衣摇了摇头,“宁缺毋滥,你若是发现了合适的人选,不要声张,先观察着,手艺人品都要好。待你觉得行了,再告诉我,一定要慎重。咱们卖一件衣服,不说吃一年,吃上一个月,那是绰绰有余的。” “若是也出许多寻常衣裙,那同其他的绣楼,成衣铺子,便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了。” 掌柜的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小的明白娘子的意思了。我这个掌柜的做得太清闲,都有些慌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这年头,竟然还有嫌清闲的人,这掌柜的,也是个妙人。 “我是这铺子的东家,暂时不要透露,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会明言。”这位掌柜的,乃是柴祐琛的人,谢景衣对她那是放心得很。 掌柜的点了点头,“小的明白。” 谢景衣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站了起身,“我先走了,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叫人送信给忍冬。” 她说着,见牛惜刃还在疯魔状态,便下了小楼。 “三娘子,咱们可回府去?” 谢景衣骑上青厥,摇了摇头,“不,咱们去浮萍镇。” 线索这种东西,知晓了不立即去追查,多半就要生变数。 浮萍镇位于京城的西南角,因为镇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支流,到了一定时节的时候,里头长满了浮萍而得名。 这浮萍镇,有许多的外乡人,多半之前都是因为战乱或者灾荒之时,前来京城找活路的流民。流民太多,处理不了,每逢大赦之年,朝廷便会让一拨人入户籍,有了正式的身份。 这浮萍镇,便多半是这样的人。 是以这浮萍二字,倒是听起来有韵味不少。 谢景衣骑着毛驴儿,直奔镇子的东头,果不其然,在这里有一个小园子,门前虽然没有挂匾额,但却是树了一块奇石,上头刻了一个吴字,用朱笔细细的填了。 “小娘,素不相识的,咱们要直接去叫门么?”自打出了城,忍冬便开始后悔了,小娘说风就是雨,她应该劝阻。 这算怎么回事?完全不认识,就找上别人家门了。 谢景衣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忍冬啊,小娘我今日就教你一个绝招,只要脸皮厚,铁杵磨成针!” 忍冬一愣,小娘啊,虽然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这话咋不搭界啊!这是啥绝招啊! 就在她踌蹴只见,谢景衣的小手,已经果断的叩响了门。 第一四四章 游云 叩了好一阵子,那门才突然打开了,一个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小童,探出脑袋来,好奇的问道,“您找谁呢?可有拜帖?我家主人,轻易不见客的。” 谢景衣笑了笑,“小哥儿还请回你家主人一句,便说我是诚郡王府来的,我家娘子寿光县主,有要事要见贵东主。” 小童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诚郡王府?寿光县主?听起来都是了不得的人呀……我家主人怎么会见过,小娘子还是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没有拜帖,就是不能进去。还请小娘子不要为难小的了。”他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谢景衣伸手一卡,瞬间变了脸色,“叫你去,你便去。都知道是了不得的人物了,还敢如此怠慢?不过是通传一声,你还能做了你东家的主不成?” 小童腿一软,身上的汗毛一抖,拔腿就往里头跑去,连门都忘记关了。 谢景衣无语的清了清嗓子,真是不经吓。 然而当恶人虽然可恨,但有用。 不一会儿,那小童又颤颤巍巍跑了过来,快速的拉开了门,“贵人请,东家在花厅里候着了。” 谢景衣抬起下巴,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不是她嚣张跋扈欺负弱小,实在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她身边只有一个忍冬,若是这小童憋着劲儿不去通传,那她便是有万般本事,也说不了给主家人听。 总不能翻墙进去吧! 吴家的宅院并不大,在这浮萍镇上,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富户,同北地粗犷的风格不同,这宅子曲径通幽,七弯八拐的,倒像是回了杭州一般亲切。 谢景衣瞧在眼中,心中更定了几分。 小童引着她们进了花厅,只见那主座说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看上去一脸严肃,半点笑意也无,一看就是一个不好相与之人。 “小娘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出身,为何要谎称是寿光县主身边的人。老婆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既然能寻到这里来,就应该清楚,我的女儿,自己个跑去给人做妾了。” “既然是妾室,便没有娘家。寿光县主的母族,乃是诚郡王妃的娘家。自打我女儿出了这个门,便同我们吴家没有什么干系了。寿光县主,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小娘子此趟怕是要白跑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老夫人果然见多识广,我今日前来,有两件事想请夫人相助。这头一件事,夫人祖上可有弱症?家族中总有一些女子,天生体弱,早早的便夭折了。寿光县主,便有此症,但她命不该绝,最近遇见了一位神医……” “那神医有办法根治此种家族病,但因为寻不到寿光县主嫡亲的血缘亲人,没有办法确定寿光县主的病症,到底是不是这一种。她身子不便,是以我今日登门,有此一问。” 老夫人一愣,皱了皱眉头,却并不回答。 谢景衣并不气馁,“老夫人也不必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话,您既然说得出寿光县主这四个字,想必并非是毫不关心。” 老夫人叹了口气,“有。我阿姐,还有我的两个姨母,都有此症。” 她说着,眼神黯淡了几分,“只可惜,她们命不好,没有遇到神医。”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您的阿姐,便是永平侯原配夫人,您的名字,叫做游云吧。” 老夫人一惊,眸光一动,摇了摇头,“你说什么?我乃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士,祖祖辈辈都是普通人。” 谢景衣从座位上站了起身,“夫人不必否认,这是我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在您看到我的第一眼,我便已经确定,您就是游云。想必,看到一张同你恶心的人,有几分相似的脸,让您差点儿没有吐出来吧?不瞒您说,我也不喜欢自己的长相。” 谢景衣说着,对着游云行了个晚辈礼,“小女姓谢,名景衣,适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阿爹姓谢,多年前被人送去了杭州,年前永平侯府前去认亲,方才来的京城。” “您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士,虽然您的官话说得不错,但小女在杭州生活多年,多多少少能够听得出您的一丝吴地口音,再则这园子,也不是北地人喜欢的样式,学来的,附庸风雅的,同在本地真实生活过的人,是有明显区别的。” “我之所以上来先说寿光县主的事,便是想先逼着您承认家中的确患有此种病症。这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不会两个吴地的家族,恰好来了京城,又恰好都有这种病。” “巧合太多,便是必然了。您同永平侯府的原配夫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我来这里,并非是想探究您的过去,也不想把您的存在透露出去。我只是想搞明白,为什么您当年要抱走我阿爹,又为什么,总是有人,想要我阿爹死。” 吴老夫人手一抖,声音都有些发干,“有人想要你阿爹死?” 谢景衣见她默认了,认真的点了点头。 吴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这宅院里,伺候的人少,除了那守门的小童,就只有几个婆子,远远的也没有人进来。 来了京城这么许多年,她也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的生活。 愣神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看了谢景衣一眼,“千头万绪,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么些年了,我大概只有抱你阿爹出府的时候,勇敢了那么一次,之后,便一直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里。” “算一算,自打那日被沉塘之后,我这双脚,就再也没有踏进过东京城的大门。”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底气来查这些,但是我想劝你一句,莫要鸡蛋碰石头,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了。你不知道,平凡的百姓,在面对那些贵人的时候,有多么的脆弱与无力。” “我啊,眼睁睁的看着我最亲的人,在她最美好的年纪,就这样死在了那不见天日的吃人乡里。” “若是可以回到一开始的时候,那我绝对不会在那个午后,拉着她们两个去河边摘桑葚。那么我们三人,都会在家乡里,嫁给一个寻常的老实人,儿孙满堂,平凡的渡过一生。” 第一四五章 过去(一) 那是让游云,永生难忘的一个午后。 天热得要命,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村里的大人们都歇了晌。 便是村尾住着的夫子,也抗不过困顿,草草的用了饭,拿着一柄又黄又旧的折扇,扇着风躺在竹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村中唯一的夫子,虽然他不过是个一辈子都难以寸进的老秀才,但光凭着他能读书识字,便是这村中除了族长同里正外,最让人尊敬的人。 更让人肃然起敬的是,他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两个十分有学问的名字,春华与游云,比起村中那十个囡囡,八个梅花杏花桃花,这简直是一骑绝乘的,仙子一般的存在。 其中那春华生得一副好相貌,是十里八乡最美的小娘子,十个儿郎中,有九个,都是想要娶春华的。 游云容姿凡凡,远逊色于姐姐,但彼时她年纪尚小,比起美貌,还是小河边的桑葚更加吸引人。 村中桑树多,桑树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架不住游云嘴馋,嘴中不嚼吧点什么,那就不得劲儿。 趁着村中人歇了,她拽了长姐春华,又拉了打小儿穿着开裆裤一起玩耍的杜二娘,一道儿偷偷的出去耍。 村里安静得很,屠夫家的大黄狗见有人来了,迅速的站了起身,见是熟悉的人,又眯了眯眼,继续躺下睡了。 游云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欢快的往桑树上蹿,她身形矫健,爬山上树,都是不在话下的,这一摘便是许多。 “我拿着去上游洗洗,头回你吃多了拉肚子,叫人骂了好一顿。二娘,你与我同去罢,这贪心鬼摘了这么些,扔在地上都弄脏了。” 游云对着春华同杜二娘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许多年后,午夜梦回,她经常在想,身为村里人,她阿爹就不应该教她们穷讲究,若是她们不穷讲究,若是她的肚子能够坚强一些,春华便不会去洗桑葚。 她不会,便不会救了遇刺落水的官家,更不会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封了公主了。 村里处处洋溢着欢歌笑语,若非天气炎热,游云几乎要以为,又到了一年年节的时候了。 所有的人,都十分的高兴。 他们这个平凡的村子里,因为出现了一个不平凡的人,变得不平凡起来。 那可是公主啊,他们祖祖辈辈都喝的水里,可是泡过落水的官家啊……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游云到现在都记得,她同春华还有杜二娘等上了官船之时,那憧憬又忐忑的心情。 有官家撑腰,她们去了京城,还不横着走么?所有人都想攀上高枝儿,跟着春华去京城,可春华正正经经带上的,只有她同杜二娘。 只可惜,关于京城的一切,不过是存在幻想之中的夏秋限定吧了。 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 “一进京城,官家很快便把我阿姐指给了永平侯。在成亲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家中是有这个病的。村里女子生产死的,早夭的比比皆是,虽然我们家格外的多,但并没有谁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倒霉罢了。” “我阿姐小时候,也不像寿光这么孱弱,可能因为我们经常要下地干活,给练出来了。” 游云一路回忆过来,满脸唏嘘,“对不起,许久没有人听我说这些了,不知不觉的,就说多了些。” 谢景衣摇了摇头,“您慢慢说,不着急。那么,进府之后呢?” 游云一想,又深深的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很痛苦。我陪着阿姐去宴会,经常会听到人偷偷的嘲笑我们,说我们一股子穷酸气,手粗糙得摸一摸裙子,都能挂起纱来。说起话来,像是小雀儿叫一般,只有青楼里来的吴地花娘,才会这样说话。” “我心大,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阿姐却十分的在意。那一段时日,都郁郁寡欢的。官家时常召她进宫去说话,每每听她诉苦,并会训斥永平侯。越是训斥,阿姐同永平侯的关系,便也就越差起来。” “尤其是,永平侯抬了杜二娘进府之后,阿姐同她便疏远了起来。我那时候年少不懂事,看着十分的着急。这事儿也怪不得杜二娘,早在官家指婚之前,永平侯便同杜二娘有了夫妻之实,承诺了要纳她为妾的。” 游云说着,嘲讽的笑了笑,“我那时候以为他待杜二娘是真心的,可那个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达官贵人的心思,我们这些人,是一辈子都弄不明白了。” “我当时瞧着她抬了二娘进门,又置若罔闻,任人作践,心中不忿,便同阿姐争吵了几句。那会儿侯府弄了小张氏来,放在我阿姐身边,天天在她跟前吹歪风……” “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处处丢脸,小张氏于我阿姐而言,简直是神仙下凡,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过了几个月,我发现小张氏有些不对劲儿,便告诉了我阿姐。” “可我特别傻,玩不过小张氏,被她翻了盘,反倒变成了我想爬床永平侯,别有居心……我百口莫辩,同阿姐大吵了一架,便去与杜二娘同住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游云显然是一个说话不会抓重点的人,说了许多旧事,都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 “你发现了小张氏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同永平侯早就有私?” 游云一愣,神色复杂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若是我阿姐,有你这么通透就好了。没有错,我发现小张氏没有来月事。” 谢景衣一惊,“你是说,小张氏在没有进门之前,已经怀了永平侯的孩子?” 游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小张氏在污蔑我之后,转身就借口手自己个病已经大好,在这府中又被人猜忌,惹得我阿姐哭了好一场,甩手就离开了,一连数月都没有出现过。” “我猜想她是怕肚子大了,掩盖不住,这才匆匆的走了。可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办法查证。她走了之后,我阿姐被确诊了喜脉,可也一下子病得厉害起来。” “官家十分的忧心,把阿姐接进宫中去住了两个月,太医也都束手无策。后来才又请了一位姓李的郎中来看。没有那张氏挑拨,阿姐同我还有杜二娘的关系又好了起来。” “我以为,等阿姐的病好了,生了长子……她有公主身份傍身,那小张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外室,永平侯也会权衡利弊,这个秘密便过去了。” “可我没有想到,人心比我想象中的,可黑多了。” 第一四六章 过去(二) 游云说着,拿帕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李郎中很有本事,阿姐到怀胎十月的时候,虽然没有根治,但瞧着已经是有大好之相,太医斟酌再三,到底是拍着胸脯保证阿姐怀的乃是男胎,永平侯府喜气洋洋的。” “可等到了阿姐生产的那一日,噩梦开始了。” …… 那是一个初一,天上黑沉沉的,几乎没有星光。 游云匆匆的穿好了衣衫,又帮着已经怀胎八月,行动不便的杜二娘,穿好了衣衫,两人匆匆的便去了主院。 春华叫得很大声,好似疼得快要撅过去了。 游云自问年少气盛,同阿姐置气之后心中尚有隔阂,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能够想着那些琐事。 “我阿姐怎么样了,快快让我进去呀,我要看我阿姐。”在京城生活了一年,她的官话虽然说得并不完美,但至少与人交流无碍了。 恰好一个穿着皂色铜盆的嬷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着游云笑道,“我的好姑娘哟,这女人生孩子,乃是大喜之事。你且放心,官家惦记着公主,在公主出嫁之时,陪嫁的都是经验老道嬷嬷,肯定无大碍的。” “您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是不要进去瞧的好,免得被吓着了,您被吓着了,公主着急还要分心照看您不是。” 她说着,又看了看一旁同样焦急的杜二娘,眼睛一翻,“杜姨娘身子重了,公主交代过了,叫你早些回去歇着,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免得受了惊吓,说起来,又扯不清白了。” 杜二娘顿时迟疑起来。 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主心骨,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嬷嬷并未理会她们,将盆子里的水倒了,又提了一个大食盒走了进屋。 游云见状,疑惑的问道,“嬷嬷,女子生产不是需要热水么,你提食盒,我可以帮忙端热水。” 那嬷嬷笑了出声。 自打来了京城,游云每一日都能够听到这样的笑声,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搓了搓衣角。 虽然不知道自己个到底说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肯定是她的无知,又惹得城里人发笑了。 “公主身边吃闲饭的仆妇,多得不得了,哪里需要您亲自伺候。她这是头胎,还早着呢,不多吃些,哪里有力气?” 游云涨红了脸,她乃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女儿,她同春华离开的时候,兄长也没有娶亲,压根儿就不懂这种妇人生产之事。 “您啊,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们可都是官家钦点的陪嫁嬷嬷。我们啊,只有盼着公主好的,还能害了她不成?” 游云并未想得太多。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官家有多重视春华,官家亲自派来的人,怎能有错? 待那嬷嬷进了屋,院子里剩下游云同杜二娘,大眼对小眼,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她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同时又是一阵骚动。 游云听着屋子里的呼喊声,着急的冲到了门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孩子生了吗?我阿姐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了,适才端铜盆的那位嬷嬷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小娘子莫要着急,公主生产太累了,撅了过去。现在懂医术的嬷嬷,正在给她扎针,一会儿喂些参汤水提神,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公主并没有大出血,母子均安,您瞧瞧,这孩子眼睛生得像侯爷,嘴巴生得像公主。” 游云僵硬着身子,接过那襁褓中的孩子,探头看了看。 老实说,她觉得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跟猴崽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像谁。 “这孩子可真干净!以前我们村中有人生了孩子,我跟阿娘去道贺,看到那新生的孩子,红扑扑皱巴巴的,身上还脏兮兮的,尤其是那头发,一缕一缕的,可难看了。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可真好看。” 嬷嬷笑了笑,“可不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给老夫人报喜去。公主生了个大胖小子。公主的孩子,同那些寻常的孩子,怎么一样?这孩子一瞧就是有福气的。刚生出,也是脏的,嬷嬷我给他洗了个澡儿,他可不就白白嫩嫩了。” 游云一听,也高兴起来,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是有福气的。 屋子里的人鱼贯而出,有那端盆子的,又那拿剪子艾草的,还有那提食盒的,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我想进去看看我阿姐,她不是撅了过去么?怕是还没有见过孩子呢!” 那嬷嬷伸头往屋子里看了看,像是问了什么话,又回过头来说道,“里头已经清理干净了,公主已经醒了,小娘进去罢。不过杜二娘子还是请回吧,不是嬷嬷说话难听,嬷嬷也知道您同公主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 “之前劝您回去歇着,您不去,如今嬷嬷我就把话说清楚了,之前公主同您闹了不愉快,你这肚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当然了,我们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公主。可就怕有些不良善的人,做了不良善的事,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公主一直念叨着你,等你这孩子生下来了,再来看公主不迟。” 杜二娘点了点头,她的肚子的确很大了,站了这么久,也是十分的痛苦了。 游云见她应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着孩子就进了屋。 春华除了脸色发白,旁的倒是还好,游云一瞧,便放了心。 “阿姐,你瞧这孩子,生得可真好。我们离开家的时候,阿娘偷偷的给我塞了一个银锁片儿,说是到时候你生了孩子,隔了老远,她赶不过来,叫我送给孩子呢!” 她说着,将孩子放到了春华手中,春华一瞧,高兴的落了泪,“这孩子,生得的确是好,难为阿娘还记得这些。” 游云说着,摸了摸袖袋,哎呀一声,站了起来,“糟了,我听到消息,着急慌火的赶了过来,都从箱子里拿出来了,随手又搁在了床榻上。我现在就去取来。” 春华笑了笑,“你呀,都长大一岁了,还是这么冒失。” 游云愣了愣,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我现在去拿来,左右离得很近。” 她说着,慌手慌脚的跑出了门。 第一四七章 过去(三) 游云一路小跑,自从她被那小张氏陷害,挨了一顿打,她同春华,便很少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她虽然是春华的亲妹妹,但是有公主封号的,只有春华一个。她在气恼的时候,常常拿这个来伤春华,说自己个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一个有姓名的陪嫁丫头罢了。 每每说完,又难过不已。 都是一家子姐妹,哪里能有什么隔夜仇?人可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对着外人能够恭恭敬敬,小心敬慎,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反而一恼怒起来口无遮拦,字字诛心。 春华并没有恨她,可真是太好了。 游云这样想着,心中都雀跃起来,她原本就打算,在春华平安生产之后,便回吴地去的,现如今同春华和解了,更是走得心安了。 杜二娘的院子,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若是走那大门大路,那则要走上一阵子,若是从一旁的小竹林子穿过去,那就近了。游云心急,担心不快些拿了银锁,春华精神不济,该歇息了。 二话不说,便操了小道,往着杜二娘的小院子跑去。 才一进门,就同慌慌张张的杏仁撞了个满怀。 杏仁乃是这永平侯府的家生子,杜二娘进府之后,便拨来她身边服侍了。 “发生何事了,你怎么这么慌张?杜姐姐歇了吗?” 杏仁着急上火的摆了摆手,“大事不好了,适才姨娘回来,便说肚子疼。她最近时常这样,我也没有在意,不想见了大红,怕是要生了。我着急去禀告夫人,快些寻稳婆来。” 游云一愣,“才八个月,怎么就发作了?你快去,我阿姐那里,有不少懂接生的婆子,我在这里守着。” 杏仁来不及点头,拔腿就跑。杜氏不金贵,可永平侯府子嗣单薄,腹中的孩子,是金贵的。 那杜二娘一见游云进门,慌慌张张的喊道,“游云,关……关门,我刚才,我刚才,你快些关门……” 游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惊恐的杜二娘,她一哆嗦,也跟着慌了起来。 “我……我……”杜二娘一急,不说那官话,噼里啪啦的便说起了吴地方言。 “适才我站得久了些,觉得小腹微胀,便走了近道,可是我……我看见……我看见了之前那个食盒。” 游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食盒有什么好怕的?” 杜二娘说着,声音有些发抖起来,“食盒,食盒里有孩子的哭声……我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个嬷嬷,春华屋子里的那个姓王的嬷嬷,说……说孩子换好了,说你阿姐没有发现……然后,然后我亲眼瞧见,她把那食盒,扔进了竹林的枯井里,把井盖子盖上了。” “我吓得要命,不敢吭声,躲在咱们经常看到的那块大石头后头。等她们走了,方才敢走出来……那井盖太重了,我打不开,又怕被人发现了,便拼命的跑了回来。路上摔了一跤,当场就见红了。” “游云,你听懂我说的话了么?游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为什么?” 游云如遭雷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你确定没有听错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我阿姐生的是一个女儿,他们给换了个儿子?戏文里不是经常这么写么?狸猫换太子之类的。” 杜二娘摇了摇头,抱着肚子喊了起来,“地上有好多的血,那群恶人,肯定很快就知道,我发现这件事情了。她们一定会杀了那个孩子,杀了我的。我……” 游云被她痛苦的模样吓得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杜二娘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此刻已经是面若白纸,眼见着不大好了,绣着荷花的床榻上红了一大片儿,她一把抓住了游云的手,“游云,我怕是不行了,我知道,我阿娘生我小弟的时候,也是这样,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人就没了。”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我的孩子,怕也活不成了。游云,我悔啊,我就不该来京城的。我不该来的,简直是太可怕了。春华她,春华她也知道吗?她知道她的孩子,被她身边的嬷嬷,扔到井里了吗?” 杜二娘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游云不知道自己个,是如何被挤出门去的。 她只知道,杜二娘的屋子里,乱糟糟的,来了好些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京城的天,就像是变了一样。 杜二娘要死了,她的孩子也要死了,春华的孩子,也可能要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儿孙满堂,不是大喜事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在她短暂的人生里,压根儿从未经历过这么荒诞不经,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靠着墙角蹲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拔腿就跑,朝着那小竹林跑去。 通往竹林的路上,果然有一滩刺眼的血迹。游云咬了咬牙,绕过了那血迹,朝着枯井冲过去。 这竹林深处,有一处小竹院,是留给春华避暑用的,如今并非夏日,这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来。 她冲到了井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方才推开了那井盖子,果不其然,一推开井盖,便听到了里头婴儿微弱的哭声。 她慌忙的从小竹院的墙角,寻来了绳子同钩子,将那食盒吊了起来。 一打开食盒,她便愣住了。 这食盒里头,果然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刚出生的婴儿,同她想的生了女儿狸猫换太子不同,这婴儿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男婴。眼睛很像侯爷,嘴巴很像她姐姐春华。 游云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 她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并非是蠢钝如猪之人。 她的阿姐,没有理由,把自己生的儿子扔掉,去给别人养儿子。 那么只能说,这事儿她压根就不知道,是她身边的那些嬷嬷,欺瞒了她,做出了这等惊天大事。 见那孩子气息弱了几分,游云赶忙撕下了一块衣襟,将孩子包了起来,朝着春华的院子跑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去(四) 游云拼命的跑着,耳边的疾风呼啸而过,小竹林摇曳着宛若鬼影飘荡。 怀中的孩子,已经脸色发青,好像是哭不出声儿来了。 她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只有一个念头,那边是快些跑到春华屋里,告诉她真相。 春华是公主啊,她若是知道了,谁敢造次…… 谁敢造次?游云的脚,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小竹林的边缘。 公主又如何?便是皇帝亲生的女儿,也照样被下仆欺负到头上,更何况是春华这样的“假公主”。 不敢造次?她们已经造次了,所以才有了“狸猫换太子”这事。 游云心中一惊,悲从中来,寻了个隐蔽的大石头,蹲了下来。不是她不想出去高声大叫,只是,她抱了怀中这个孩子出去,说这孩子才是春华生的,又有谁相信? 除了亲眼目睹的杜二娘,谁又能说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亲眼瞧见小张氏怀了孕,不照旧被黑白颠倒,至今没有洗刷冤屈? 更何况…… 游云想着,捂住了自己的嘴,朝春华的院子望过去。 那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后头的那一位,她认识,便是刚才拿着食盒进去的那位嬷嬷,而站在台阶下说着话的,乃是适才请去给杜二娘接生的。 “杜姨娘没了……喝了催产药,那孩子倒是生出来了,是个小郎,不过老奴瞧着他周身发青,怕是活不了了……我给把了脉,应该是摔了,我们从大路上过去,路上可没有见着血。” 那嬷嬷说着,顿了顿,又说道,“从这儿去杜姨娘院子,统共两条路,怕是在竹林那儿摔的。” 她说竹林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声音重了一些,吓得游云一个哆嗦,怀中的婴儿像是感觉到了一半,瘪了瘪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游云吓得要命,将孩子往胸口捂了捂,眼泪唰唰的就掉了下来。 杜二娘死了,唯一一个亲眼瞧见的证人死了。 她不知道,杜二娘是真的因为生孩子死了,还是因为瞧见了不该瞧见的,被这些黑良心的人给害死了。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还没有办法,为她讨回公道。 从懂事的时候起,她同春华,还有杜二娘,便是在一起的了。 不等她擦干眼泪,那嬷嬷又接着说道,“杏仁过来叫人的时候,游云在照看着杜姨娘,待我去了之后,她便匆匆的走了,这黑灯瞎火的,可别出了什么事情,咱们不好同公主交代。” 之前端铜盆的嬷嬷,唰的一下朝着竹林看了过来,朗声说道,“哎呀,那真是奇怪了,公主歇了,我一直在门口守着,也没有瞧见游云过来。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去找找,那可是公主的妹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担待不起。” 游云一惊,拔腿就跑。 这些人话里有话,她们猜到杜二娘瞧见了,然后告诉她了。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去竹林里,一瞧那口枯井,便知道她把孩子抱走了。 春华的院子被守得死死的,她进不去…… 春堂院……附近的春堂院有一处角门,游云想着,在府里东躲西藏的跑了起来,远远的,能够瞧见身后一串一串的灯笼,正在逼近。 她咬了咬牙,跑得更快了一些,虽然在这里待了一年,但她攀山爬树的本领还没有丢,跑得远比那些嬷嬷要快得多,不一会儿便到了春堂院。 角门里一个老汉坐在地上,正打着盹儿,听到了游云的脚步声,忙起身问道,“游云娘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游云一把捂住了胸口的孩子,“我……我阿姐……公主突然想吃夜市里的一种家乡吃食,我去给她买些来。” 她说着,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铜子儿,塞到了老汉的手上,老汉一愣,高兴的开了门,“游云娘子可小心着些,夜里莫要走偏僻的小道儿,这京城里坏人不少的。” 游云没有理会他,拔腿就跑,连头也不敢回。 …… “我那时候,被吓坏了。杜二娘死了,我阿姐的孩子叫人换了,那些人在追我。京城之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说句让你不敢相信的话,自打来了京城,我还一次都没有出去自由自在的玩过。每次出门,都是坐着马车,等一下车,就到了目的地了。” “我连路都不认识。就想着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把这个事情告诉我阿姐,把这事儿告诉官家,让官家给我阿姐做主。可是我太高估了自己。” “侯府的门,出去了,便回不去了。不到三日,京城里便传遍了,说我把杜二娘的孩子给拐走了……街上到处都是永平侯府的人,拿着我的画像问,要抓我。” “至于官家,那是根本就瞧不着。便是找到了,我又能怎么说?杜二娘已经死了,那时候她的孩子八成已经死了,她们为了防止我抢先一步,说我抱着的孩子,是我阿姐的孩子。对着外头撒了弥天大谎,说我抱走的孩子,是杜二娘的孩子。” “我连门都不敢出,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当时我临时住的地方,住了一群杭州过来跑船的船夫。我没有带过孩子,并不会带,都是那人教我,我瞧着他是一个热心人,便把孩子交给了他。同他约定好了,等风头过了,我就去杭州,把孩子再接回来。”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还有首饰都给了他。还留了一块相认用的玉佩。那块玉佩,乃是我阿姐嫁妆里头的。阿姐送给我一块,自己个留了一块,说我们是亲姐妹,永不分离。” “我知道,杜二娘死了,我若是被追上了,肯定也逃不脱一个死字。我当时,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不会再有生机了。我能死,可是孩子不能死。” 谢景衣恍然大悟。 她就说,游云遇到的那个好心人,就是杭州的谢阿爷。 那玉佩,也不是永平侯喜欢谢保林,所以给他挂的,是游云给谢保林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过去(五) “所以,照你这么说,我阿爹是公主的儿子,不是杜氏的儿子。如今的永平侯嫡子,是小张氏的儿子?”谢景衣有些唏嘘的说道,她早就猜想,永平侯的出身是有问题的,也不是没有猜过这种情况。 可如今真的被证实了,反而觉得感情复杂起来。 游云点了点头,“没有错,我若是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阿爹,肯定不是杜二娘的儿子。你阿爹待在井里的时候,杜二娘的儿子都没有出生!” 谢景衣叹了口气,她相信游云并没有撒谎。 这就是为何,后来的永平侯夫人,要把自己的亲侄女,嫁进大房吧。 大房压根儿就是她的血脉。 也是为何,她那般阴狠,“公主嫡子”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满京城人都夸她是一个好后母,对自己的亲儿子,能下手么? 小张氏未婚苟且,生下的孩子那边是外室子,是要被人嘲笑的。她使出这么一个狠招来,结果显而易见,她成了名正言顺的永平侯夫人,而她的儿子,成了名正言顺的永平侯府的继承人。 “后来呢,你怎么没有去杭州?”谢景衣问道。 游云显然已经将这事儿憋在心中许多年了,今日得以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就在你阿爹被送走的第二日,我便被永平侯府的人发现了……他们将我绑了石头沉了河”,游云说着,嘲讽的笑了笑,“我原本都打算死了,可天不亡我,我拼命的挣扎,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挣脱了。” “我们吴地的小娘子,都是水里长大的,我水性很好……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飘到了这浮萍镇,被一个姓吴的老爹给救了。但因为在水中憋了太久,又懂了太久,我一直病病歪歪的,几乎在床上躺了半年。” “等我好了之后,我托吴老爹进城去打听过,那时候,我阿姐人已经没了。自打那之后啊,我便什么都不想了。我去伸冤又能怎么样?我阿姐也不会活过来了,杜二娘也不会活过来了。” “至于那个孩子,与其在狼窝虎穴里,同那些仇人一起生活,倒还不如,自由自在的跟着好心人长大。” “你笑我懦弱也好,骂我无能也罢。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螳臂不能当车,人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在此之前,我觉得人生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村东头的那条狗,疯疯癫癫的,每次见到了我,都狂吠不止。” “我不去找你阿爹,是怕他憎恨我啊!恨我这个做姨母的没有用,恨我不但没有保护好他的母亲,就连他的身世,都没有在她临终之前,告诉她。孩子,我怕啊!” 谢景衣一把握住了游云的手,因为年迈,她的手有些瘦骨嶙峋的,摸着有些硌手。 “不怪您,应该感谢您才是,要不是您,我阿爹早就死在那口枯井里了。” 游云没有接话,环顾了一下这屋子,“后来的事情,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猜到了。我嫁给了吴老爹的儿子,重新在浮萍镇落了户籍,改了名。后来生下了二子一女。” “两个儿子,倒还踏踏实实的。可那女儿,在上元节的时候,被诚郡王瞧中了,抬了去做妾室。我当时十分恼她,门不当户不对,给人做妾的下场,看看我杜姐姐就知道了……” “可她偏生不听,这一出门,便再也没有见过。只听说她进门没有多久,便怀有身孕,生寿光的时候,血崩而亡了。我得知寿光有疾,也不是没有去寻过李神医,可次次都落空了。” “后来没有办法,便托人给裴家捎了信。” 原来如此,之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如今一下子便清晰了起来。 难怪她去寻李杏的时候,会遇见裴少都,是游云托人透露给他知晓的。 游云说了许多,端起水来润了润嗓子,“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就这些,还是我这么多年,日夜不停的想着,才想明白的一些事情。你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便一次都问了吧。” “若是有朝一日,你有那个本事,揭露真相,为你祖母报仇,需要我去作证,我一定会去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谢景衣笑了笑,“姨祖母,放心吧。” 游云一愣,“你叫我什么?” “您是我祖母的亲妹妹,我自然唤您姨祖母。” 游云眸光一动,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我们家的人,都老实得很,你这个娃子,一点都不老实,肯定是肖了谢家的奸诈了。” 谢景衣小脸一鼓…… 她哪里奸诈了!她这叫聪慧!是智慧与勇气的化身!必须是打娘胎里就有的,怎么可能同永平侯府扯上干系! 她想着,挺了挺胸膛,“我肖我外祖至极!” 游云笑了起来。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认真的问道,“有件事,虽然羞耻,但我不得不问,我想请问一下,我外祖母同官家,是否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关系?” 见游云老脸一红,就要发怒,谢景衣忙摆了摆手,“您不要恼,我不是看低祖母,而是这件事,十分的重要。您想过没有,那些宫中的嬷嬷,为何要帮助张氏呢?” “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狸猫换太子。那嬷嬷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是伺候公主的人,公主好,就是她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等着她们。” “或者是,她们背后,另外有主人。祖母走了之后,府里一个伺候她的老人都没有剩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可能她们都被召回去了,遣散了,也可能,都死了。” 游云手一抖,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觉得,普通的老百姓,同那贵族世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永远都融不进去的。 游云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有没有,阿姐没有同我说过。不过,有一回,阿姐进宫,回来的时候,换了衣衫……虽然款式颜色都差不多的,但是的的确确是换过了……我觉得是没有的,我阿姐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不过当时确实是有风言风语。总而言之,不可能的,不会有的。” 谢景衣若有所思起来。 第一五零章 一根秃毛 在宫中换了一次衣衫,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在宴会上洒了汤水在身上,亦或是不小心来了月事污了衣衫,都是有可能换衣裙的。出门的贵族小娘子,通常都会准备一套差不离的裙衫,搁在马车里备用,以防万一。 谢景衣摇了摇头,她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官家同春华虽然没有兄妹之实,却是有兄妹之名的,这若是有什么事,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丑闻了。 但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谢景衣实在不能理解,宫中的那些嬷嬷,为何要站在小张氏那一边,糊弄春华呢? 还有,李杏说她阿爹手札中记载的方法,是能够治好这种病的。 那么,她阿爹一定是治好过,或者快要治好了某个人,方才会如此信誓旦旦的说。 根据游云的说法,春华在怀了谢保林的时候,身子几乎已经大好了。 那么,半年之后,她又为何突然死了? 她的事,到底是病重,还是被人下了黑手? 虽然这些,一时半会儿的查不明白。 但是小张氏是既得利益者,她们想要杀死谢保林,夺走属于他的一切,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 谢景衣沉思着,将整个故事都想明白了去,方才罢休。 在谢保林“消失”不见,游云被沉河了之后,永平侯府并没有追查到他去了杭州,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许多年。 他的身份被人发现,应该是在他当了自己的玉佩之时暴露的。 那块玉佩,看起来不显眼,但既然是宫中出来的,那必然有非凡之处。怕是有人见多识广,给认出来了。 张氏知晓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那会儿,不过是一个升迁无望的芝麻小官罢了,可能一辈子都去了不京城。同永平侯府,也永远不会扯上关系。 可问题就出在,谢玉娇急需要人来顶替她的亲事。于是大房的人擅作主张,要把谢保林弄回来。照这样推断,再结合上次大房的人不知道游云的名字,可见大房并不知道自己不是公主亲身的,也不知道谢保林的真实身份。 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处于尴尬之境。 大房做事毛躁,被张氏发现了,张氏担心认回谢保林之后,发生什么失控的事情,所以痛下杀手。 如此,倒是勉强能够说得周全了。 总而言之,不管如何,她都可以挺直腰杆子,问小张氏讨债了。 谢景衣想着,眯了眯眼睛,又问道,“姨祖母,你再仔细想想,当年之事,还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么?” 游云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甚至连豪门大户里,什么是合理的,都搞不清楚。” 今日已经知道了许多想知道的事情,谢景衣瞧着游云也疲惫了,便不再追问,起身告辞。 游云相送,到底还没有忍住,问道,“你阿爹可还好?”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若是我祖母尚在,见着我阿爹,一定会为他骄傲。” 游云也笑了起来,“那便好。” 谢景衣出了门,外头的太阳已经偏西了。 等回到永平侯府附近,巷子里已经是影影绰绰,昏黄的夕阳几乎就要消失不见了,不远处樊楼的靡靡之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想要去花天酒地的感觉。 谢景衣远远的便瞧见,那角门处的墙角,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脸有些让人看不清楚,但那个人,谢景衣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你怎么来了?”谢景衣翻身下了驴,快步的走了过去,蹲在地上的柴贵,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肩上落的灰,“怎么才回来?你咋那么抠,青厥都要累死了,买辆马车吧。”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当自己是她爹呢,管天管地,还管她啥时候回家了。 “知道了,明日就买。科举在即,柴二公子不去温书,跑到我家擦墙做什么?” 柴祐琛哼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到了谢景衣手中,“赏你的。” 谢景衣一愣,顿时激动起来。 虽然光线太暗,她几乎看不清楚什么,但光凭触感,她都知道,自己手中是一根黑色的羽毛,那是她梦寐以求的,黑羽卫身份的象征。 “怎么有点秃,看起来不像鸟毛,倒像是鸡尾巴上的,就是咱们踢毽子常用的。” 谢景衣心中激动着,嘴上却嫌弃的说道。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拔毛的人不知道轻重,毛掉了,所以秃。总不能因为觉得你聪明绝顶,才给了你一根秃毛吧。” 谢景衣脸色一垮,抬手就想揍人,手举到半空中,瞧着手中的黑秃毛,又忍不住收了回来。 小心翼翼的将那毛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临了挂掉了几根绒毛,心疼得嗷嗷叫。 一根秃毛又如何?总有一条,这根秃毛非得换成最名贵的翎羽,代表着黑羽卫大统领的身份。 当然了,现在她还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用个秃尾巴鸡毛凑合凑合就算了。 柴祐琛瞧着她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一旁的柴贵听到牙疼,祖宗哟,咱们从天亮等到天黑,好不容易见着人了,结果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回去了。 简直了……公子啊,这样矜持的正室,都是要被冷落的啊! “你等我一会儿。” 谢景衣说着,快步跑进了院子,从自己的箱笼里翻出来一个包袱,又跑了出来,塞到了柴祐琛的手上,“你只有一套衣服吗?那套都快要洗得泛白了。还说我抠,哪里有你抠?” 她说的是之前她给柴祐琛缝制的那一套,他经常穿在身上,虽然并没有谢景衣说的那么夸张,但总归是有些旧了。 柴祐琛眉眼一弯,凑到了谢景衣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后只穿阿衣给我做的衣服。” 谢景衣脸一红,往后跳了一步,好端端的凑这么近做什么?感觉耳朵都痒了! 说的什么不切实际的屁话,她要是不做,他还能不穿不成? 柴祐琛见她的模样,笑了出声,清了清嗓子,“阿衣忍心看到我不穿吗?” 第一五一章 公子变纨绔 不要脸! 若不是她还披着十来岁的皮,定要眼前这人知道,深宫老嬷嬷嘴刀割人的厉害!保证说得你以后,恨不得把衣襟拉到头顶上去,脸都盖起来! 谢景衣想着,哼了一声,甩手就进了屋,啪的一声,将那角门给关上了。 柴祐琛吃了一鼻子灰,可怀中揣着新衣衫,依旧抑制不住的喜悦,嘴角的幅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柴贵,你觉得明日我来提亲如何?” 柴贵被柴祐琛的话,震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叫不穿!公子,公子,你可是京城里人人都仰慕的贵公子啊,你若是那样往街上一走,咱们家后院都得挤爆,荷塘都得填了站人啊! 若是往朝堂上一站,官家都得跟您回家啊……呸呸……想啥呢! 我们要做的是国之栋梁,不是纨绔啊! 这谢三娘子,莫非是苏妲己转世邪? 柴贵挺了挺胸膛,悲愤的说道,“杨家要来给谢大娘子下聘,您来冲撞了。” 柴祐琛一想也是,“那下个月择一吉日呢?” “下个月您要考春闱!”柴贵悲愤欲绝。 柴祐琛可惜的叹了口气,“再远就不好说了,毕竟谢三翻脸比翻书还快。” 柴贵刚松的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公子不要气馁,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不喜欢公子的小娘子!便是谢三娘子,也逃不过公子的手掌心。” 柴祐琛嘴角抽了抽,“你说得我像一个采花贼……” 柴贵舔着脸笑了笑,“哪里有我们公子这么好看的采花贼!” 不是我说你公子!你刚才那样子,不就是调~戏小娘子的采花贼吗!还用得着像吗?就是好吗! 当然,为了月钱,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罢了。 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上了马车,柴祐琛得了新衣衫,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 那厢谢景衣回了府,倒头便躺在了床榻上。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她是必须要告诉谢保林的,但他如今出门未归,谢景泽又春闱在即,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谢景衣想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对着忍冬招了招手,耳语了一番。 忍冬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谢景衣手掌一翻,将那黑色的羽毛放到了自己梳妆匣子的夹层里,拿着铜镜照了照,然后啪的一声,将铜镜扣上了。 不是他们的,她一点都不想要,可是他们的东西,她宁愿踩烂了,也不想便宜仇人。 公主的身份也好,侯府的光环也罢,若是可以,她一点儿都不想沾,她宁愿谢保林就是杭州的一个普通人。 可她不能替谢保林,选择出身。 …… 正月十八乃是个大吉之日,春堂院里喜气洋洋的。 虽然因为十六里官家遇刺之事,不好大宴宾客,但翟氏怕委屈的谢景娴,依旧是将自己的小院布置得花团锦簇,好不吉祥。 谢景娴红着脸坐在镜子面前,“阿衣,这衣衫我穿,会不会太过华丽了一些?” 谢景衣往她头上插了一只流苏金簪,“今日杨家来下聘,是阿姐重要的日子,再怎么华丽,都不为过。若是别人,那是不能穿的,怕压了日后嫁衣的风头。可我阿姐的嫁衣……到时候肯定要震惊整个京城!” 谢景娴的脸红了更加厉害了,“也就是我闲着,才绣了那么些……”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别说,她也很想说这个,谢景娴是有多闲,才把自己的嫁衣,绣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那花细致得恨不得凸出来…… “好看的!咱们弄好了,便去主院等着,阿爹不在家中。祖父祖母操办这事儿,别去晚了,落人口舌。”谢景衣说着,同谢景音一块儿加快了手脚。 不一会儿,春堂院的人,便浩浩荡荡的去了主院。 她们隔得远,去到的时候,其他房的人,已经在了。 “哎呀,莫非我记错日子了,今日不是杨家来下聘,是景娴姐姐要出嫁呐?嫁衣都穿上了。” 谢景衣一听这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亲事越近,谢玉娇便越狂躁,跟咬人的疯狗似的,什么都想同谢景娴比。 谢景娴的嫁妆里今日添置了什么东西,谢玉娇翌日定要照着买上一件更贵一些的,说什么嫡女怎么能叫庶女压一头。 “玉娇姐姐在说什么呢?就这衣裙,我阿姐箱笼里没有十件也有八件的,莫不是同玉娇姐姐的嫁衣撞了?哎呀,玉娇姐姐早说就好了,我们换件旁的来。” 谢玉娇冷笑出声,“你就吹吧!兜里几个银钱晃荡作响,可别打起肿脸充胖子。” “我本就胖何须充?倒是玉娇姐姐今日脸有些肿,嬷嬷也是没有心,怎么不给你拿白鸡蛋敷上一敷?” “你说什么?谢景衣,你要找打是不是?”谢玉娇顿时怒了,立即冲了过来。 谢景衣掐了自己一把,眼眶一红,高声喊道,“祖母,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玉娇姐姐,你头回打我之后,同我道歉,我便勉强原谅于你,你今日竟然还想动手打人。我们虽然是半道儿进府的,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谢家人!今日是我阿姐的大好日子,我可是不会任由玉娇姐姐胡作非为!” 谢玉娇一惊,下意思的往门口看去。 她吃够了谢景衣的亏,知晓她这个人,会演得很,若是她直接还手,那八成是没有外人,不用演,可她眼眶红了,那绝对是又给她挖了坑啊! 她往门口一瞧,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两位衣着朴素的夫人,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挑着帘子的丫鬟尴尬的骑在门槛上,说道,“夫人,宋中丞夫人,刘御史夫人来了。” 那刘御史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玉娇,笑着对永平侯夫人拱了拱手,“老夫人,多时不见,身子可好?真是恭喜恭喜了,这们亲事,乃是王公保媒,我做的中人,这不先行一步,给府上安安心。” “杨家重视得很,那聘礼绝对不会让府上失望的,杨小郎早早的便出了门,这临到门口,踌躇得很,可见对亲事重视呐!”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绝口不提之前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同刘御史夫人寒暄起来。但心中已经将谢玉娇痛骂了一顿。 刘御史夫人是谁? 那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长舌妇,大媒婆啊,恨不得把贵族小娘子的亲事,全都包揽了去! 她敢说,今日她出了这个门,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谢玉娇动手打堂妹,她这个做祖母的,偏心眼子了! 第一五二章 燕仙姑 刘御史夫人犯口舌,却还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当然是有几分自己个的本事的! 且不说她舌灿烂花,能把一只蜗牛吹成老黄牛,便是她那全福的人生,便把全京城的妇人都比下去了。 人家五福俱全,家中老人长寿不提,婆母温和,媳妇孝顺,光刘御史夫人生了三子三女三对龙凤胎,就这本事,够她吹嘘一辈子了! 是以她再藏不住话,京城里的体面人家说亲,也还是喜欢用她。 刘夫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刚一坐下,话匣子又打开了,“老夫人命可真好,平白无故就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还是个恩宠在身的,京城的人,谁不夸老夫人有福气哟。” “再瞧瞧您这几个孙女儿,个个貌美如花,怕是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哎呀,这位小娘子行几?我说了这么多媒,可没有瞧见生得这么俊的。老夫人您家中有这样的美人儿,咋还藏着掖着?” “我只恨我那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儿了,要不然的话,便是抢,也要把这姑娘给我抢回去啊!” 谢玉娇一听,脸色又沉了下来,以前府中来客人,都只能看见她,对于那些庶出的,那是眼神都不给的,可现如今她说了那么一门下作亲事,风头倒是全让谢景音给抢去了。 谢景音笑而不语,永平侯夫人笑了笑,“这是我家音儿,是三房的二娘子。平日里人都说你嘴儿甜,我瞧着倒不是,你这个人啊,今日我家长孙女的好日子,你咋眼睛光瞧着美人儿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哄笑起来,好似适才的争吵半点儿不存在一般。 永平侯夫人说着,对着谢景娴招了招手,“娴儿,过来坐着,今日你最大,可得把我们侯府姑娘的气度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刘御史夫人这才注意到了谢景娴,这谢大娘子她是见过的,样貌才情性子,都还不错,但是比起旁边两个小的,那就显得平庸了许多。 谢景音是美貌咄咄逼人,谢景衣是一张嘴逼人哆嗦。 谢景娴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方才坐了过去。 永平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凝视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勾起嘴角笑了笑,笑得永平侯夫人心中发毛,快速的别过头去。 “娴儿啊,你才来这京城不久,便要出嫁了。今日下聘,等请期过后,便要出嫁了。那些金银俗物,祖母那是一碗水端平,你们姐妹几人,该有的绝对不会缺了去。另外,祖母同妇科圣手燕仙姑略有交情,今日特请了她来,给娴儿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希望我娴儿嫁去杨家之后,早传喜讯,相夫教子,幸福美满。” 谢景衣一听,心中冷笑出声。 这老虔婆可真够行的,若当真好心,早些怎么不请那燕仙姑来,非得在杨家人来下聘的这日当众把脉? 那燕仙姑若说好也就罢了,若是说什么宫寒啊,子嗣不苍之类的暗示,那不是膈应杨家人,让谢景娴一出门就矮人一头么? 永平侯夫人说着,瞟了谢景衣一眼,又补充道,“燕仙姑云游四海,昨日方才回京城,也是我娴儿的气运。这次我可是要借着娴儿的光,多留她几日,待后日,也给玉娇看看,日后府中其他的姑娘出嫁,都看!” 刘御史夫人眼珠子一转,顿时兴奋了起来,“原来夫人认识燕仙姑……说起来也是愁人,我那大女儿,出嫁之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了,她那婆家,男丁多,就稀罕小娘子,寻了老郎中吃了好些药的,这不又怀了个男胎。我正想寻燕仙姑,给我那闺女瞅瞅呢!今日可是要借老夫人的东风了。” 屋子里的四房常夫人一听,顿时心中一动,期待的看向了永平侯夫人,她嫁过来这么久,只生了两个女儿,可没有听老夫人提过她认识燕仙姑。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老婆子可做不了仙姑的主,待她来了,你自己个问她便是。” 翟氏心中一紧,将身前的衣衫都抓得皱了一些,一直一言不发的宋中丞夫人皱了皱眉头,接话道,“夫人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大妥当。这女子之事,乃是闺房密事,今日个有宾客在,怎好如此?既然能留燕仙姑多两日,为何不明日,再私下里寻她看了?” 宋光熙的父亲进京之后,领了御史台,那宋知州夫人,如今便成宋中丞夫人了。 “宋大娘子不久便要嫁进我们谢家,刘夫人谁人不知,乃是最好心的媒人,都不是外人。”永平侯夫人的话音刚落,屋外便走进来了一位提着拂尘的女道姑,那道姑生得一张圆圆脸儿,看上去十分的和善。 “老夫人,可好久不见了。”燕仙姑将那拂尘一甩,欢快的走了进来,一把捂住了永平侯夫人的手。 永平侯夫人同她亲热的寒暄了一番,忙拉过谢景娴的手,“快快,给我这宝贝孙女儿,瞧上一瞧,别吝啬你的好药方子,给她好好的调理调理,来年抱了大胖小子,老婆子重重有赏。” 那燕仙姑却是皱了皱眉头,一把翻过了永平侯夫人的手,便搭了脉。 永平侯夫人一愣,就要往后缩,那燕仙姑的手,却像是螃蟹的钳子一般,死死的将她的手给钳住了。 永平侯夫人回过神来,笑道,“仙姑又拿我寻开心,叫你给我孙女儿看,你怎么自顾自给我瞧上了?” 燕仙姑先是啊啊,后又嗯嗯,再又啧啧……闹得永平侯夫人都慎重了起来,“怎么了?” 燕仙姑松开了手,“你啊你,说你讳疾忌医,你还不听,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也算是缘分。你最近可是失眠盗汗,便是睡着了也容易做噩梦惊醒?还时常小腹坠胀,腿脚疼?” 永平侯夫人迟疑了片刻,见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瞧,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想着,对着燕仙姑伸了伸手指,喂,怎么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不过是想多要些钱!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要太过分了! 燕仙姑眨了眨眼睛,伸手抓向了谢景娴。 第一五三章 我有钱 永平侯夫人嘴角还没有扬起,就瞧见那燕仙姑拍了拍谢景娴的手,“大娘子先等着,一会儿我再帮你看。” 她说着,又拉住了永平侯夫人的手,“老夫人,这我可要说你了,可是我之前开的药,你没有服用?我早便同你说了,你生头胎的时候,年纪太小,伤了身子。后来生老二,又没有坐好月子,早该调理了。这女子啊……”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这燕仙姑在说啥玩意呢? 谁不知道永平侯夫人只有一个独子,而且因为她是填房,永平侯给原配守孝完之后方才迎娶她进门,怎么着生孩子同年岁小,也扯不上什么干系吧…… 尤其是那刘御史夫人,简直是飘飘欲仙,耳朵都竖起来了,一双眼睛,在永平侯夫人同燕仙姑身上扫来扫去。 永平侯夫人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身边的陈嬷嬷立马虎着脸骂道,“你这妖道,浑说什么?我家夫人只生过一个……” 不等她说话,侯夫人立马打断她说道,“仙姑真是的,我后来的确是怀过一个孩子,不足三个月就落了胎,小月子没有坐好,是以也没有对外说过,这事儿是我心中之痛,被你一说,竟然是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 谢景衣惊呼出声,“陈嬷嬷贴身伺候,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可见祖母当真是悲恸至极。可怜我原本还要多一个小叔叔的。” 永平侯夫人眼睛像是利剑一般看了过来。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会看了过去。 那燕仙姑一跳三尺高,怒道,“什么妖道?你家大儿媳妇进门之后一年未孕,吃了我的药,不足三个月,便怀了一个大胖小子,那会儿,陈嬷嬷你可是口口声声唤我仙姑;今日我一片好心,想要结个善缘,给侯夫人诊个脉,调理一番,倒是成为妖道了?” “我真本事在身,去哪里说都不怵的。你骂我妖道,这是要毁我名声?有本事你从太医院请太医来瞧,且问问他,永平侯夫人,到底生过几个孩子?可是落了月子病?” “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叫我永世不得升仙!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请我前来,我本乃是方外之人,做事随心,今日受辱,永记于心,日后切莫要叫我登门!哼!” 燕仙姑说着,拂尘一甩,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外冲去,那刘御史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笑道,“仙姑,我信您啊,明日我在家中恭候仙姑,仙姑可一定要来啊!” 燕仙姑摆了摆手,“有缘自会相见!” 说着便怒气冲冲的出了门,直到她走得不见了,被雷得七荤八素的人,方才回过神来。 永平侯夫人努力的扯出了一抹笑容,“仙姑一时之气,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是我娴儿的大好日子,算算时间,杨家人该来了。咱们也别在这里挤着了,都去侯爷那儿等着吧。姚平,你先领人过去,我换个衣衫就来。” 大房的张氏点了点头,拥了宋夫人还有刘夫人出门去。 其他的女眷,也按着辈分,跟了出去,谢景衣年纪小,走在最后头。 永平侯夫人声音一变,“景衣。” 谢景衣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向了永平侯夫人,“今日之事,可是你安排的?”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回去,“祖母说什么?” 永平侯夫人笃定的说道,“燕仙姑的事?” 谢景衣摇了摇头,嘲讽的笑道,“祖母说的哪里话,不是您自己个说的么?燕仙姑云游四海,昨日方才回京城。我才来京城多久,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又如何安排?” “便是我听说过了,我又不是祖母肚子里的虫子,如何知晓,祖母这般仁慈,在我姐姐夫家来下聘的时候,要请人给她瞧病呢。” “她同祖母多年好友,今日失言,八成也是因为太过担忧祖母的缘故。祖母若是落下了月子病,我虽然买不起红花,但是艾草还是晒了不少的,祖母若是需要,一会儿我叫仆妇送一篮来,算是小小孝心了。” “不过祖母偏心还真是没有说错,大伯娘生不出孩子,你便给她请了燕仙姑;我四叔母这么多年,都成了心病了,也没有见过燕仙姑的影儿呢!” 四房走在最后头,如今刚出门不久,常氏鼻头一酸,差点儿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永平侯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将桌子上的茶碗镇得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咣当一声。 “你这是要明着同我作对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祖母您想多了,我这个人,别人不同我作对,我自然就不会同她作对了。祖母吃盐多过我吃米,今日请燕仙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心知肚明。好在燕仙姑是这个世间罕见的正直的人。” 啊呸!明明是这个世间罕见的见钱眼开的人! 只可惜,我谢景衣是这个世间罕见的有钱又舍得花的人!是她的克星。 她说着,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我哪里同祖母作对了,我刚才还说要给祖母送艾草,表孝心呢!总不能因为这艾草不值钱,便说我同您对着干,不孝顺吧?” 永平侯夫人此刻抿了抿嘴,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谢景衣笑了笑,“祖母还望保重身子,今日我阿姐大喜的日子,祖母若是板着一张脸,外人瞧见了,怕是会觉得,祖母待我们不慈呢!” 永平侯夫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她拍了拍手掌,扯出了一抹笑容,一脸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我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了这样的孝顺子孙。” 她有一种直觉,这就是谢景衣的手段。 可是,谢景衣说得也没有错,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更加不能看透人心,如何知晓她会请燕仙姑来呢?还提前收买了呢? 谢景衣惊喜的拍了拍胸脯,“祖母,你说得对!我外祖父,也是这样夸我的!” 永平侯夫人手一抖,索性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退了出去,看到常氏还呆呆的站在柱子门口,对着她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的朝前追了过去。 第一五四章 给你提示 不是她未卜先知,实在是永平侯夫人的这一招,上辈子已经用过了。 她回府之后,陡然想起,便叫了忍冬出去,拿捏住了那燕仙姑。 不就是比谁更会恶心人么?这一点,她觉得自己不会输。 躬着身子在大树下候着的忍冬,瞧见谢景衣过来了,低声说道,“杨家五郎亲自来了,在前院同侯爷相谈甚欢,聘礼中有一对活雁,聘礼颇丰,比之前递过来的单子,多出了一成。” 谢景衣顿时为谢景娴高兴起来,大陈下聘迎亲,新郎都不一定要到场的,便是那活雁,也不是每一家都会准备齐全。杨家面面俱到,甭管她是个什么心思,至少说明看重了谢景娴,给了她体面。 “阿娘的这下可高兴了,定是要拿出最好的回礼来。” 翟氏小心谨慎,备了三份回礼……便是那传说中的,你给我多大脸,我就回多大的礼。 饶是有了准备,谢景衣去到前院的时候,还是被热闹炒花了眼。 杨家乃是大家族,家中族人众多,今日竟是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不光是他们,还有永平侯府那些旁系的亲戚,也来了好一些,谢景衣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彼此也都不认识,但一个个的都说得热火朝天的,好不开心。 尤其是那刘御史夫人,叽叽喳喳的满场飞,像是一只欢快的雀儿,走到哪里,她的身边都围了一群人。 谢景衣放眼看去,见翟氏同宋夫人坐在一块儿说着话,彻底的放了心,径直的朝着刘御史夫人走去。 “刘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谢景衣走上前去,小声说道。 刘夫人眼睛一亮,对着其他人寒暄了几句,忙跟着谢景衣走到了一旁的小凉亭里。 谢景衣咬了咬嘴唇,“夫人,这些话原本不当我这个做晚辈的来说的。但是先前在祖母面前,同人起争执的是我,虽然我们在府中……但是……唉,还请夫人替我们保守一二。” 刘夫人眼珠子一转,自来熟的拉起了谢景衣的手,“你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我倒是不明白你侯夫人的想法了,平白无故多了一房厉害儿子,有甚不好的?杨家也是好人家,你那二姐姐又生得好,日后说不定要大富大贵哟!” “孩子,你有什么苦,同伯娘说说看。伯娘啊,口风紧着呢,绝对不会透露出半个字的。” 谢景衣心中笑翻了,信了你的邪! 喝多了的人总说我没醉,喜欢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人,总是告诉了很多人秘密,说自己口风紧的人,八成转头就添油加醋的故意说漏嘴了。简直了! 谢景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没有,祖母待我们可好了。上回从公主府回来,祖母还帮着……帮着我说话了呢!” “公主府?”刘夫人惊呼出声,随即捂住了嘴笑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放心吧,我啊,肯定不会说你阿姐半个字不好的。我是做媒人的,没有毁掉自己撮合的亲事的道理。瞧瞧,你阿姐同杨五郎,多般配啊。” 谢景衣笑着对刘夫人拱了拱手,“夫人大恩,景衣感激不尽。” 刘夫人笑了笑,又朝着人群中走去。 “小娘,待大娘子出嫁了,咱们还能经常见到她么,万一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这京城弹丸之地,宴会日日不断,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事事都跟透明的似的,肯定不会被人欺负的。”谢景衣说着,看着刘夫人的身形,见她的脚步顿了顿,确认她的确是听到了,方才转身,带着忍冬朝着翟氏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情,只要想想,就会发现其中有蹊跷了。 燕仙姑的话,在场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的意思,绝对是说永平侯夫人生过两个孩子。 一个人到底生过几个孩子,且不说把脉是不是真的能够把出来,这刘夫人也不过是个口嗨的,总归不会去费功夫查证到底真相是哪样。 可谢景衣这一提示,就有趣了。 京城贵族圈子,拢共那么大,永平侯夫人哪段时间有孕在身,旁人会看不出来? 若按照燕仙姑的话,她在年纪小的时候偷生了一个,那岂不是至少有好几个月,不敢显露人前? 这事儿,便容易对线了。寻几个年纪同她差不离的夫人一问,那便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流言蜚语这种事,不用有证据,只需要蛛丝马迹。 谢景衣说完,心中舒坦起来。 杨家人做事规矩,没有半点出格之处,这下聘礼也是恰到好处,并未出任何纰漏,就结束了。下了聘礼,接下来便是择期,然后谢景娴就要出嫁了。 …… 时间一晃,已经是两日之后,这两日谢景衣躺在家中,那是既开心,又焦急。 开心的是,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刘夫人一张惊天大嘴,不到一日功夫,便成功的让永平侯夫人成了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更有以前在闺中便同永平侯夫人有龉龌的,更是有意无意的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这一算,还真算出问题来了。 永平侯夫人张氏在出嫁之前,当真是有那么十来个月的时间,未出现在人前。 连她亲姐姐大张氏出门子,她都没有来送,当时是推说,身子不适去山里静养去了。 这流言蜚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全京城,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当然,火的不光是永平侯夫人,还有燕仙姑,以前还只是小有名气,如今来排着队寻她诊脉的人,简直可以绕永平侯府一周。 有那想证明小妾不忠,早给人生过孩子的;有那生不出儿子,想一胎九子的;有那贱男想要证明未婚妻干干净净……各种奇葩,不胜枚举。 便是张家,都遣了人过来了,永平侯夫人这两日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早晚请安都给免了,让谢景衣十分的遗憾,她想着若是再火上浇油一把,指不定就能把这老虔婆给气瘫了呢? 一大早儿,谢景衣在院子里兜了好几圈子,又饱饱的吃了朝食,方才挽着谢景音的手臂,跟在翟氏后头朝着主院走去。 “今日文家来给谢玉娇下聘礼了,我倒是要看看,她有多风光!”谢景音说着戳了戳谢景衣的胳膊,“若她丢了脸,我们如何?” 谢景衣一听,双手叉腰,“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哈哈哈!” 第一五五章 自食恶果 结果众人刚一进门,谢景衣心中的小人便叉着腰狂笑起来。 那屋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令人窒息。 屋子里四个十分干瘦的女子,一字排开面无表情的坐着。最打头的那一位头发花白,脸色的褶子像是穿着睡了一宿第二日来不及打理的衣衫,正是那文夫人。 她的嘴唇很薄,生了一双吊梢眼,看上去就十分的不好惹。 在她下手坐的三个年轻小娘子,几乎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实说,谢景衣看到这个长相,就心中膈应,上辈子这可是谢景娴的夫家人,还好,这辈子谁造的孽,谁来偿。 在那四个女子对面,坐着一个笑吟吟的老熟人,一见到谢景衣进门,还冲着她高兴的挥了挥手。 谢景衣愉快的点了点头,果然哪里有“喜”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刘御史夫人! 之前文家来说亲,这媒人可不是她!她在外头说了那么多是非,竟然还敢登门来半路做媒,委实是个头铁的神人! 谢景衣觉得,刘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拔高了好几分。 他日,若是她做了黑羽卫头子,定是要将此人纳入麾下。 这么一想,谢景衣又颓唐了下来,她知道黑羽卫如今十分的低调,早就没落了,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没落…… 没落到那根她十分珍视的秃尾巴羽毛,当真是临时从官家的午膳……一只大公鸡的尾巴上拔下来的! 说是九品芝麻官,但这个官的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连要做什么任务,到现在,也没有人,给她递个消息…… 贵族老爷床底下的老鼠,都带了黑羽毛来偷听,这种盛世,只是她在做梦而已。 文夫人听到动响,扫视过来,目光到了谢景音身上时,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我儿春闱在即,已经闭关读书,男子当以学业为重,是以我今日替子,前来下聘,门口聘礼十八抬,其中有不少都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今日传给我未来的儿媳妇儿,以示看重。” 谢景衣来的时候,的确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摆着聘礼,台数同谢景娴前日的差不离,盖子都打开着,放在院中。 只不过文老夫人这话儿,也就糊弄糊弄外人,这屋子里除了刘御史夫人,谁不心知肚明,就文家那穷得底掉的样子,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价值不菲的物件? 无外乎,是长房的张氏夫人打起肿脸充胖子,自己个置办了,转头又让文家送过来的罢了。 也亏得文夫人,脸皮如此之厚,说是自己的陪嫁之物,她都多大年纪了,陪嫁的东西能有这么新?明明很多丝绸的花纹,首饰的样式,都是今年新出的。 刘御史夫人伸长了脖子一瞧,顿时笑而不语起来。 大房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刘御史夫人竟然会特意上门看笑话,一时之间,尴尬得难以言喻。 大房的谢清远显然是不在意这些俗物之人,他笑了笑,说道,“夫人待我玉娇如亲女,这下子我便放心了。” “你们知道便好”,文夫人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站着的一个婆子,说道,“听闻侯府规矩重,在女子出嫁之时,都要请女医调理身子,以便开枝散叶。我家中如今只剩我儿一个独苗,知晓此事,我十分的感动。” “是以今日,带了个我认识的医术高明的女医,给玉娇把把脉。” 张氏一听,红了眼睛,怒道,“文夫人这是何意?你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退了便是,何必如此羞辱我儿!” 文夫人还未说话,她下手坐着的三个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便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张氏看。 文夫人摆了摆手,“亲家夫人此话何解?满京城谁人不知晓,侯夫人亲口所言,女子出嫁之前,都要请女医调理的,前两日,不是请了燕仙姑么?这燕仙姑我是请不动了,但我这老姐姐,也不是一般人。” 张氏还要说话,被永平侯夫人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这世上女医哪里有那么多? 如今全京城,最有名的女医便是李杏,其次就是燕仙姑了,再其他的,那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文夫人身后这个,她们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玉娇,让这位女医瞧瞧。” 那婆子嘿嘿一笑,一不望闻,二不问切,直接说道,“请娘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让老婆子瞧瞧。” 谢玉娇不明所以,抬脚就走,一旁的张氏一跳三尺高,“欺人太甚!这门亲事,休要再提……” 文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见那婆子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开口说道,“亲家夫人莫要生气,我这老姐姐,就是靠一双眼睛给人看病的,玉娇走姿矫健,可见是身子十分的康健,真的是太好了。” “这几日我在外头,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有说侯夫人在出嫁之前,便怀了旁人的孩子的;有说玉娇养在老夫人膝下,指不定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我听到之后,统统痛骂了回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还请亲家放心,玉娇是个好小娘子,等她嫁去了我们文家,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文夫人说着,咣当一声端起茶,一咕噜的喝了下去。 谢景衣在一旁听着,简直恨不得站起手来拍掌叫好。 若非上辈子有仇怨,她觉得这文夫人,简直是她的队友啊! 看看这一屋子人的脸色,永平侯被那句怀了别人的孩子,气绿了!饶是永平侯夫人再淡定,此刻也差点儿昏厥过去,更别提,早就需要人来掐人中的大房娘子张氏了。 只剩下谢玉娇迷迷茫茫的站在屋子中央,还在想着,她就走了几步,怎么她阿娘就那么悲愤了! 却是不知,那所谓的女医,哪里是在看她身子康健不康健,只不过是在瞧她是不是未嫁之身罢了。 说到底,要么就是文家的确是很在意她是否清白,尤其是在听了老夫人的传言,以及谢玉娇同文举人私会之后; 要么就是,文夫人觉得文举人娶的是高门女,谢玉娇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她使出了这么一招,摆明了,就是先要压她一头! 第一五六章 春闱开始 张氏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到了这时再也忍受不住,对着永平侯行了大礼:“父亲您也瞧见了,玉娇尚未过门,就如此被人轻慢。这门亲事不能成!” 见永平侯略有动摇,文夫人顿时急眼了:“君子一诺重千金,哪里有婚书都下了,聘礼都收了,临门反悔的道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谢玉娇是我儿未过门的妻子。” 张氏身子一僵,捂住了嘴,险些痛哭出声。 她一时太过恼怒,竟然是忘记了,她在公主府设局害谢景娴,不想却叫谢玉娇同文举人被人抓了个正着。谢玉娇清誉早就毁了,不嫁文举人,还能够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永平侯见她一副理亏模样,自觉丢脸丢大发了,甩了甩袖子,起身便离去了。 谢景衣瞧着,心中窃喜不已,这人还是要活得长啊,活得长了,总能够瞧见坏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恶有恶报啊! 她可没有使任何手段,这文家人就是这般刻薄寡恩,又自视甚高! 再一想到上辈子嫁过去的是谢景娴,她又忍不住心酸起来。 谢玉娇喜欢嚷嚷,日后定是要回来找娘家撑腰,且有得闹腾。可她阿姐谢景娴,当年热孝中仓促嫁去了文家,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却是一句也未提过。 因为提了,也没有人能伸出手来,将她从泥潭里救出来。 …… 有刘御史夫人在,那日文家下聘不欢而散的欢乐事迹,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瞧谢玉娇不顺的宋光熙,还特意遣人送了一篮子笑口酥来,以示庆祝,把翟氏乐得不行,对宋光熙同谢景泽的亲事越发的上心,又将那婚房里的摆设,重新淘换了一遍,忙得不亦悦乎。 永平侯自打那日起,便住在了柳艳娘那里,再也没有回过主院。 有心人已经悄然发现,在象棚的一些小茶馆里,新出了一折狸猫换太子的新戏,却说前朝有一周姓土大户,因为娶了姚姓官家女,飞黄腾达。可那土大户却搅和上了心怀鬼胎的小白花…… 剧情曲折,跌宕离奇,一经出现,立马场场爆满,其中便有那小白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消失了足足十个月,产下一男婴之事…… 同那永平侯夫人之事,有那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含沙射影的巧合,让那些日日闲得无事的贵夫人们,趋之若鹜,都想在第一时间,吃到最鲜美的瓜。 谢景衣小试牛刀,整了这么一出之后,又加紧的追查起当年旧事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里,京城里热闹非凡起来,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之乎者也几个字。 谢景衣的一衣坊,罕见的推出了十八套大登科春衫,狠狠的赚了一大笔,毕竟要找出十八个有钱的傻瓜,坚信自己个的儿子一定能够金榜题名的,并不困难。 谢景衣站在马车跟前,看着眼前穿着心衫的谢景泽同柴祐琛,心中激动不已。 今年于他们二房而言,春闱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毕竟有三位同他们息息相关的人,都是要进考场的。柴祐琛能够考中,她是绝对不会怀疑的,但是谢景泽……谢景衣想着,鼻头一酸,上辈子谢景泽都没有活到考春闱的时候。 “三囡,今日也不是哥哥一人要入考场了,逸天同为学也要考的,你可别盯着我一直看了。”谢景泽清了清嗓子说道。 逸天是柴祐琛的字,为学乃是杨皓的字。自打那日樊楼三人一道儿饮酒,关系便日渐亲近起来。 其实他还好,就是一旁的柴祐琛不太好,那周身的幽怨之气,仿佛千年女鬼井底探头了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更让人不适的是,平日里他一副冷面小将军的模样,陡然这般,用那说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猛虎落泪! 又心酸又好笑,还让人有些心里发毛。 谢景衣闻言自觉太过紧张,转头看向了柴祐琛,这一瞅,顿时往后跳了一步,“你莫是紧张得数日都没有睡?这眼眶都发青了!”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谢景衣恍然大悟,走过去,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唉,我知道,这么关键的时候,你阿爹远在杭州。阿娘同大兄都没有来,只有柴贵来送你。你瞧我大兄全家相送不说,光熙姐姐也来嘘寒问暖,心中不快。” “没有办法啊,大家都觉得,柴二你一定能够考上,都等着你金榜题名之日,给你在樊楼摆流水席呢!” 柴祐琛脸色好了几分,“你舍得在樊楼给我摆流水席?”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嘴硬道,“我说是大家……譬如,你爹娘兄长之类的……少年郎,赚钱不易啊!” 柴祐琛哼了一声,“他们才不会给我摆流水席……左右,没有人看重我罢了。” “摆!我摆!行吗?”谢景衣一脸肉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个败家玩意儿…… 柴祐琛这才高兴了起来,“算了,我的朋友只一桌人而已。待我成亲之日,再摆流水席。” 谢景衣一听,咳了咳,“统共只有一桌朋友,摆什么流水席?钱多了烧得慌吗?” 柴祐琛一愣,竟是笑了出声。 谢景衣脸一红,一拳捶在了他的胸口上,柴祐琛触不及防被她打得一阵,笑得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的翟氏听了,忙冲了过来,对着谢景衣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虎,没轻没重的,逸天都要进考场了,你怎么还打他!万一打伤了可如何是好?熊孩子,瓜娃子!” “他又不是豆腐做的,还能一拳打一个窟窿洞啊!”谢景衣嘴上硬气,但还是走过去对着柴祐琛的背上又是拍了两巴掌。 柴祐琛咳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就是笑着呛住了,不怪三囡。我一个习武之人,哪里是她能打坏的。再说了,三囡也没有用力。” 翟氏一听,瞪了谢景衣一眼,“瞧见没有?看看你……真是的!”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推了推翟氏的后背,“阿娘你去叮嘱大兄去,看他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你呢!” 翟氏一听谢景泽的名字,又慌忙的跑过去了。 谢景衣松了口气,往柴祐琛的手中塞了一块糖,“呐,拿个状元回来呀!” 柴祐琛一瞧,有些哭笑不得,这糖是用模子套的,正是状元两个字。 他想着,毫不犹豫的将糖块塞进了嘴中,“好!” 第一五七章 引子 很快贡院门前便排起了长队,翟氏忧心他们太迟,忙打断了众人,推着谢景泽同柴祐琛进去,待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却又红了眼眶,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像翟氏这样的母亲,在这门前,还有许多。 谢景衣上了马车,半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路边的柳树已经绿芽微吐,北地春意略显,天渐渐的就要暖和起来了。 谢保林的青苗巡查是否有成效,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届时他们谢家,就像是这东京的春一般,只会越来越好,不再回头。 谢景衣想着,敲了敲马车壁,马车外的车夫,吁了一声,拉了缰绳。 “阿娘,今日我要去天布坊看账,回去用晚食。” 翟氏点了点头,若换了旁的女儿,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一个人到处乱跑的,怕日后被夫家人挑嘴。可这是三囡,她的未婚夫君说,三囡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翟氏听着谢景衣跳下马车的脚步声,心中咯噔了一下。 柴家家世显赫,今朝柴祐琛若是高中,那当真是全京城第一贵婿了,这样的人,真的守得住么? 柴祐琛是个好孩子,她希望他能更好,可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她又希望他至少不要那么光芒万丈一些,这样至少景衣…… 翟氏想着了想,羞愤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儿还有逸天全都高中!” 她只能让自己的女儿更闪耀一些,又怎么能期望天上的太阳,不要发光呢! 谢景衣目送着马车远去,转身上了天布坊。 那一衣坊她有大功用,因此暂时并未向翟氏透露那是她的产业。说起来也是奇怪,自打进了京城,翟氏也不管她手中的花销了,包括她置办什么田地,什么店铺,都撒手不管。 就连国子监附近那个宅院,也痛快的掏了谢保林的钱,一个大字儿都没有要谢景衣出。 当然了,谢保林未来十年都没有了喝小酒的钱,这种事情,除了谢景泽报以兔死狐悲的同情心,谢家二房的女人们,并无人放在心上。 天布坊的二楼东边走廊尽头,有一间雅室,这是在杭州的时候,便养成的规矩,总是有那么固定的一件,是留给柴祐琛同谢景衣说话的,左右两边,都不会有人在。 谢景衣进门的时候,忍冬正跪坐在里头煮着茶。 谢景衣将兜帽取了下来,扔在了一旁的衣撑上,“李杏看过了么?” “验看过了。那家人不信她,又寻了四个郎中去瞧,其中有三个,都同李郎中说的一样,那不一样的,被揭发是个庸医。”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事儿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 “他们何时去开封府告状?” 忍冬给谢景衣舀了一碗茶,轻轻的搁在了她的面前,“今日午时,定有人击鼓鸣冤。” …… “嘭嘭嘭”,整个京城,被这振聋发聩三声大鼓惊醒了。 开封府的衙役李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那鼓槌,定睛一瞧,只见那击鼓之人,乃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穿着一身绣着金丝线儿的长衫,脖子上团团围着貂毛,头上插金戴银,十分的富贵,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晶莹剔透,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是一个不能得罪的有钱人,李满想着,语气不禁柔和了几分,“老夫人哟,您有什么冤屈,直接递状子便是,又何必击鼓鸣冤?今日乃是春闱的头一日,若是您着鼓声惊扰了那些举子们,惹得状元郎落榜了,那可就罪过了。” 老妇人双手合十,淡淡的说道,“既然是状元郎,如何又能落榜?既然落了榜,又如何能够被称为状元郎?” 李满一时语塞,忙搪塞了过去,“老夫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情,又来状告何人?我这是按例问询,您且放心,这天子脚下,开封府就没有不接的真案子。这鼓多少年没有人敲过,都落灰了。您听我一句劝,这鼓啊,莫要再敲了。” “老妇人夫家姓齐,状告的乃是我的儿媳妇张氏,告她先杀我儿,后杀我孙,害我齐家大房一脉,断子绝孙!” 李满在这开封府当衙役多年了,自问这京城之中,几乎没有他认不得的勋贵。 这姓齐的,思前想后,倒是没有想出哪一家厉害的人物。 姓张的,倒是有那好几家。 “哪个齐家,又是哪个张家?” 齐老夫人摇了摇头,嘲讽的说道:“我夫君早年也被人尊称一句侯爷,只不过家中子嗣不昌,已经没落。怎么着,开封府断案,是通过比受害人同凶手的身份,来断案的吗?身份高的,自然清白,破落户儿,就是罪人?” 李满一听,险些冒出汗来,这老一辈的人,哪个不是见惯了风云,成精的老狐狸。 “不过是按例问询,您多虑了。”李满说着,四下里望了望,将齐老夫人引了进去。 …… 谢景衣喝干了茶碗里的最后一滴茶,不紧不慢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抖了抖腿,坐得太久,有点麻了。 “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李满有一句话至少没有诓人,这开封府乃是天子脚下,自打三大王当了皇帝之后,大陈国不管哪朝那代,都十分的重视律法。有《三大王洗冤录》《三大王验尸法则》《三大王谈公平与正义》做基础,厉害的推官和仵作,比比皆是。 说句夸张的话,僧多肉少,人人都恨不得上阵断案,只要有案子来,尤其是这种杀人案,那都抢破头了,何须击鼓? 也亏得这鼓是面好鼓,要不今日被这齐老夫人一棒槌给捶了个窟窿洞,那就闹笑话了。 谢景衣悄悄然的站在了人群之中,手中还拿着一包干果子,看上去同前头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并无二样。 一个热心的大妈,还用一把自家炒的蚕豆,换了谢景衣几块杏仁干,谱写了一段友谊。 官家年纪小,如今尚未有皇子诞生,这开封府尹的位置,自然也不能按照惯例给太子担任。如今的开封府尹姓黄,百姓尊称一句黄青天,看着周围推官气鼓鼓的宛若蛤蟆的脸,就知道这厮绝对谋私,抢下了今日的这个要案。 黄青天提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敲在了桌案上,“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威武……” 第一五八章 齐府惨案 谢景衣咬了一口杏干,如今刚刚入春,杏干都是陈年的,吃起来犹如在嚼干瘪的壳儿。她皱着眉啃了一块,又啃了一颗蚕豆。 齐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并不用跪,只行了个礼。 “老妇人姓刘,名萼。夫家姓齐,生得一子名齐宇,我儿十六岁中进士出仕,同年娶妻尤氏,次年便抱金孙齐光耀。尤氏命薄,在一次外出时,马车出了意外,坠落山崖。三年之后,我儿续娶了太原张氏女张姚玲。” “今日我要告的,便是这张氏女。这张姚玲嫁入我齐家,多年未有所出不提,还性子猖獗,动不动就鞭挞下人,我儿多次劝说未果,遂夫妻冷淡。” “后来有一次,我儿外放随州,回京叙职,意外带回一人,竟然是那落下山崖的原配尤氏!” 这案子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开封府里已经是惊呼声一片。 离奇!坠崖原配死而复生,改头换面夺回旧爱! 齐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尤氏同我儿乃是少年夫妻,十分的投契,她如今归来,府中岂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那张氏害怕正妻之位被尤氏拿回去,到处放流言蜚语,说尤氏被掳,在随州为娼,早就不清白了。” “尤氏乃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能够受这等侮辱,留下了一封遗书,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以死证清白!” “我儿大恸,重病了一场,没有熬过那年冬日。” 齐老夫人说着,泪流满面。 谢景衣将杏干揣进了袖袋中,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苦楚总是要多过幸福。 黄青天见她哭得厉害,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刘萼,按照你所言,张氏造了口业,但尤氏留有遗书,确定是自尽而亡,齐宇悲恸过度,重病而亡。张氏虽然不贤,但并不构成杀人之罪,你又为何来告?” 齐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儿齐宇是病死的,直到最近我那唯一的孙子齐光耀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我才发现,这事儿另有蹊跷。” “我儿齐宇去了之后,我遵从他生前的心愿,将他同尤氏合葬了。他病中,张姚玲一直在左右服侍汤水,十分的尽心,她又没有给我儿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想着,让她归家去另嫁他人。可是张姚玲不同意,说她们张家家风清正,断没有再嫁的道理。” “于是这么些年,她便一直在齐家住着守着寡。原本我十分的厌恶她,气她害死了尤氏,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为我儿守着,要不就寺庙礼佛,给我儿点长明灯。今年年节的时候,索性住到了庙里,说光耀今年要考春闱,她去那里吃斋礼佛,给光耀祈福。” “年三十的晚上,我想着我们齐家统共就这么三个人了,大过年的,又怎么能够让张姚玲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在庙里呢?于是便想要去庙里,将她接回来。本来,我是要亲自去的,可是光耀心疼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于是便替我而去,他这一去不多久,便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回来了。我问他什么话,他也不说,就把自己个关在了屋子里。我觉得古怪,想派人再去庙中问问,当晚张姚玲就回来了。” “眼睛红红的,说光耀去接她的时候,她恰好听着大师讲经,听人禀告说光耀来了,她着急出门相迎,跪坐太久麻了腿,起身时不慎摔倒了,被大师扶了一把,结果光耀就误会了。” “她说若是可以,她愿意以死证清白。” 齐老夫人说着,擦了擦眼泪,嘲讽的笑了笑,“是不是很熟悉的话?我当时就被震住了,因为子虚乌有之事,已经死了一个尤氏,又怎么能够再死一人。可是我傻啊,错把财狼当家犬啊……有的人,过了多少年,吃了多少斋,念了多少佛,都狗改不了吃屎,烂到了根子里啊!” “当天晚上,张姚玲亲手下厨,煮了一锅鸡汤告罪,叫我端去给光耀吃。我哪里知道,她如此狠毒,依言行事。翌日早晨光耀起来,便染了风寒,开始咳嗽,人十分的虚弱,同他阿爹当初的病症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当时心急如焚,并未起疑心。我么府中伺候的人,张姚玲事事尽心,一如往昔。我也请了不少郎中来瞧,都毫无起色。这一拖便是月余,就在二月初,我那可怜的孙儿齐光耀,便早夭了。” “原本光耀也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可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看看那榜上,是否有他的名字了。” 齐老夫人说着,痛哭出声。 在场不少人也红了眼睛,这老夫人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太让人不忍。 黄青天皱了皱眉头,又啪的一声拍响了了惊堂木。 面无表情的衙役们,敲了敲杀威棍,“威武……” “齐刘氏,对于您的遭遇,本府也很同情。但这事儿同你儿媳张姚玲有何关系?你可清楚,若是没有证据诬告他人,那可是要被杖责的!” 齐老夫人揉了揉眼睛,“老身知道,老身只是想要讲清楚原委罢了。我儿齐宇没了之后,我齐家只剩下光耀一根独苗,我担心他身子不好,打小儿就请了教头教他习武。不说文武全才,至少他身子康健,这么些年,别说重病,便是头疼脑热都没有过。如何就一夜之间虚弱了?” “我当时心中就闪过一丝疑惑,可寻了惯用的郎中瞧,怎么都没有瞧出来。光耀病中,时常昏迷不醒,还总是说胡话,他那时候经常嘴中喊着贱人拿命来。” “我当时不明白,还以为光耀是撞了什么邪气,或者在外头中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仙人跳。进了二月,他眼见着就不行了,我当时已经心乱如麻,于是着人抬着他,一家一家的医馆去瞧。那些郎中,一瞧他面色,便说大罗金仙都难救了。” “直到,我走进了最后一家医馆。那里头只有一位女郎中坐诊,那女郎中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她说,你这孙儿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若是早些来,还能银针拔毒,如今已经药石无医。” 第一五九章 抬棺而来 女郎中?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越发的大了,“哎呀,回春堂对不对?我听说过,里头有一位姓李的郎中,我闺女前些日子不慎被栗子卡住了,叫那女郎中一拳给捶出来了!” “女郎中?女医都是装神弄鬼,除了接生还会啥?还一眼能够瞧出中毒来,怕不是想要夸大一些,好讹钱吧?” “不对啊,她都说人要死了,不给治了,还怎么讹钱啊!” 一时之间,纷纷扰扰的宛若集市。 谢景衣不屑的撇了撇嘴,看见没有,这世间就是如此。 男子做了正确的事情,那么就是权威,值得信服;同样的事情,换做女子,便要被质疑,受到嘲讽。 男子升官发财,那是自身本事;换做女子,那定要被说,靠着裙下之臣,方才有今日。 这次不等黄青天拍那金堂木,齐老夫人便提高了声音,“我同诸位想的是一样一样的,但并不因为那李杏乃是女子。而是我们看了那么多的郎中,别人都没有瞧出来,怎么她就能够瞧出来中毒了呢?” “于是我耗尽家财,请了京城民间最有名的擅长解毒的四位郎中,分别是保和堂的赵郎中,保芝堂的王郎中,永和堂的李郎中,以及永春堂的柳郎中。除了柳郎中之外,其余的三人,都证实了李郎中的话。” “我家孙儿齐光耀,的确是中了毒,已经无解了。” 齐老夫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高举,说道,“在这里头,有这五位郎中亲笔所书的诊断词,以为证据。” 黄青天一惊,示意师爷将证物提上,若能证明齐光耀不是病死,而是非正常的死亡,那么这个案子,开封府必接无疑。 黄青天手中拿着信,这几位郎中,他都听说过,因为审案子的关系,是经常同开封府打交道的,的确是整个京城中,最擅长解毒的四位郎中了。 尤其是那为首的保和堂赵郎中,早在四十年前,便以一手解毒之术,名动京城了。 这证词之上,都盖有印鉴,不似作伪。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黄青天还是给了衙役一个眼神,那衙役点了点头,快速的出门去传唤证人了。 齐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扔下了一个惊天之语,“我儿齐宇,死前同我孙儿齐光耀症状一模一样。他们两人都是突然病重,病重之前,都喝了张姚玲炖的鸡汤。不光是如此,几乎每隔三日,张姚平准时会给他们喂鸡汤喝。” “为了搞清楚我儿子,同孙儿死亡的真相。老身今日请族中长老掘我儿墓穴,起棺前来,我孙儿齐光耀,停灵数日,今日同来,恳请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为我儿我孙,开棺验尸!” 她说着,转过身去,直直的看着大门口。 此刻围观的百姓,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儿,顺着她的视线,所有的人都能够瞧见,一群人披麻戴孝,抬着两口棺材,打头的那棺材上,还沾满了新鲜的泥土,棺木已经有些陈旧,边缘的木头微微有些腐烂,可见年代久远。 而另外一口,则是漆光亮堂的新棺。 齐老夫人身形晃了晃,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站定了。 黄青天瞅着她,眼神复杂起来,这老夫人不是一般人物,她今日绝对是有备而来。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将自己下葬多年的子孙刨出来,开棺验尸的勇气。 原本这种开棺验尸的时候,都是要疏散百姓的,可如今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齐家人披麻戴孝一路洒纸而来,阵仗极大,这案子关起门来审,是行不通的了。 她选在春闱头日击鼓,已经引人注目,再又抬棺而来,更是轰动京城,这案子若是不速战速决,怕不是要惊动了不得的人物了。 “先停棺,这开棺验尸,并非一时半会儿之事,得由仵作先行准备。” 黄青天说着,看向了一旁的仵作,仵作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候,两名衙役领着一名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眼眶红红的,生得唇红齿白,好一副年轻相貌。 谢景衣瞅着,勾了勾嘴角,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奴,张氏姚玲,拜见黄府尹。”妇人说着,行了个大礼,她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犹如夜莺。 黄青天面无表情的拍了一声惊堂木,“张姚玲,你的婆母齐刘氏,状告你毒杀夫君齐宇,儿子齐光耀,你可有话说?” 张姚玲一听,慌忙摆了摆手,“冤枉啊,冤枉啊!小妇人实在是太冤枉了。我嫁去齐家多年,吃苦耐劳,信守本分,奈何夫君对原配夫人尤氏一往情深,待我十分冷淡,连个孩子都不愿意给我留。” “从小我父亲便教导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受到苛待,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齐家没落,我掌中馈,毫不犹豫的拿嫁妆填补,想着迟早有一日,能够打动夫君同婆母,将我当做一家人看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尤姐姐竟然还活着,夫君迎了她回来之后,府中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虽然心中难过,但尤姐姐原本就是原配,是以我提出同尤姐姐效仿那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我待在府中尴尬,那段时日,还去了我姐姐家中小住,可不想接到府中传信,尤姐姐就留下了一封遗书,悬梁自尽了。” “婆母因此责备于我,怪我害死了尤姐姐。我这个人嘴巴不讨喜,不得夫家欢心,可也从未做过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那会儿都不在府中,如何逼死尤姐姐?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 “至于毒杀夫君和光耀,那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我嫁到齐家,夫君便是我的依靠,我没有孩子,光耀便是要给我养老送终之人。我好端端的,为何要杀夫杀子?” “青天大老爷啊,请您怜悯我婆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悲恸,处处疑心,方才有了今日之事,不要对她问责。我敢对天发誓,我不是凶手。婆母,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我张姚玲,对齐家问心无愧啊。” 第一六零章 环环相扣 那看热闹的人,本就是墙头草。 先前齐老夫人凄风苦雨,他们觉得张姚玲罪大当诛;如今这张耀玲信誓旦旦,他们又觉得齐家可恶诬陷好人了。 张姚玲看着动响,一把抱住了齐老夫人的腿,“婆母,如今咱们这一房,只剩下你我二人,日后媳妇我便是您的亲闺女,给您养老送终。父死子亡,我也同您一样难过,可是婆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啊!” “夫君早就已经入土为安,您又何必让他投胎路上走得不安生;还有可怜的光耀,英年早夭,您停灵不发,他又如何能够早登极乐啊!婆母,您就放手吧!”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这张姚玲可当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儿。 齐老夫人却是笑了起来,“青天老爷已经瞧见了,满京城的郎中,都证明了我孙儿光耀,乃是中毒而亡的。你若真有心,又怎么会口口声声劝我回去,不查明我孙儿的死因?” “张姚玲,你把我说成失心疯也没有用。因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活人会说谎,死者却是不会。今日这棺,老身是开定了。” 她说着,一脚踹开了张姚玲,走到了棺材面前,大声说道,“请仵作开棺验尸,查明我儿死亡真相!” 那仵作看了黄府尹一眼。 黄府尹立马瞪了回来,做人就不能够机灵点?人家都把棺材堵你府衙大门口了,瞅着架势,你若是不帮她开棺,她能自己个拿把斧子把棺材当木材劈了,直接开不就完事了? 仵作缩了缩脖子,领着衙役开起棺来。 黄府尹瞧着他那毫无默契,毫无独立灵魂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问不输三大王,可惜这仵作,实在同他太没有默契! 开封府的衙役们,若是落了罪,那大约是个个都能够当个土夫子,掘墓开棺什么的,做的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一会儿工夫,便轻车熟路的打开了齐宇的棺木。 棺木一打开的瞬间,周围的人全都往后退了好几步,待那浊气散尽,胆子大的那些,复又拥挤了上来。 仵作伸长脖子一瞧,心中松了一口气,今日乃是他儿子的生辰,家中娘子早就交代要尽早回去,若是要蒸骨验尸,那怕是又得住在府衙里了。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不因为别的,那棺木中的并不是粼粼白骨,而是一具黑得像是在墨汁中浸泡过的乌木一般,一看就是毒深入骨,还是十分厉害的毒。 仵作想着,拿起自己的小刮刀,尽心尽力的刮了刮,用黄纸包好了,环视了四周一眼,然后才看向了黄青天,“确是中毒而亡无疑,这毒深入骨中,药石难医。依据我多年的经验,在玄字号卷宗第三千……咳咳,总之是一种并不常见的厉害毒药。” 黄青天面容又僵硬了几分,他在这开封府尹的位置上蹲了五年了,屁股都没有挪过窝,为何? 就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喜欢装博学,又总是一知半解,记不清楚的仵作啊!玄字号卷宗第三千多少册出现过这种毒杀的情况,你丫的倒是说清楚啊! 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不说!害得他此刻恨不得跑回去翻卷宗! 那张姚玲一听,普通一声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民妇这还是头一次听闻,我夫君竟然是中毒而亡的,您可一定要查清楚了,到底是谁害死的他,害得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啊!” 黄青天正是恼怒,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这一下子用力过猛,不小心捶到了自己的小指甲,疼得双脚直抽抽,但面色却是不显。 谢景衣瞧着皱了皱眉头,这张姚玲果然是一个十分狡猾之人,而且反应迅速。 开棺以及郎中的证词,都只能够证明齐家父子二人,都是中毒后非正常死亡,但并不能够证明,凶手就是张姚玲。 齐老夫人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来,躬着身子高举着双手。 张姚玲眸光一动,轻唤了一声“婆母……” 齐老夫人看也没有看她,认真的说道,“这是我近日在我儿的遗物之中,找到的一封告亡妻书,乃是我儿媳尤氏亡故之后,他写的悼词,其中在最后一段,我儿明明确确的说道,他已经查明,乃是张姚玲的陪嫁嬷嬷,四处传播流言蜚语,方才导致尤氏……他下定决心,要休妻,从此再也不会另娶他人,只认真教导光耀长大成人……” 齐老夫人说着,抖了抖手腕上的玉镯子,看向了张姚玲,“虽然因为我夫君去世,家中已无爵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齐家家财万贯,光是我的嫁妆,都够我孙儿光耀用到老了。反而张家,虽然是大族,但并不富裕。张姚玲嫁来我齐家之时,因为是填房夫人,也并没有多少嫁妆。” “张家有祖训,若是被休妻回家的人,是要送到家庙清修一辈子的。张姚玲若是知晓了我儿的打算,便有了杀人的动机。” 张姚玲一惊,摆了摆手,“夫君没有同我提过,而且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瞧见婆母你拿出这悼文来,莫不是伪造的罢?” 齐老夫人冷笑出声,“我儿中过进士,试卷尚且封存于库,大可提调出来对比,看是不是老婆子仿造的。” 黄青天收了信,挠了挠腿,他总觉得,今日这断案好似没有他什么事儿啊! 这齐老夫人跟大状师一样,自己个便早就提前把证据准备好了,还一环扣一环啊! 齐老夫人的准备,显然远远不止如此。 她说着,看向了张姚玲,“张姚玲,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可敢回答,那日我孙儿齐光耀去山上探你,撞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说出对我齐家问心无愧这样的谎言,惭愧不惭愧?” “我劝你不要撒谎,因为我这些天,已经找到了证据,你不说出来,就别怪我,一条一条的说出来,将你钉死在那耻辱柱上。” 齐老夫人说着,指了指大门口。 张姚玲脸色顿时一白,捂住了嘴。 谢景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门口,站在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花袍子,以半袖遮面,看上去十分的醒目。 第一六一章 铁证如山 张姚玲摇了摇头,“我在庙中为光耀祈福,并未做任何对不起齐家的事情。婆母虽然不喜欢我,但也不能够随随便便抓一个人来,就污我清白。寡妇门前是非多,您也守寡多年,知晓我的不易。” 齐老夫人被她气笑了,拍了拍掌,“好好好,我果然是小瞧你了。黄府尹,老身恳请金大官人上堂作证,当日我孙儿齐光耀上山去见张姚玲,便撞见了金大官人。” 黄青天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点头,“本府有言在先,做伪证可是触犯我大陈律的,你们可明白?” 门口的金大官人缩了缩脖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看了张姚玲一眼,远远的避开了她,跪到了一个角落里。 他那手脚蜷缩的怂样子,让周围的人一阵鄙夷。 说起来,这金大官人在开封府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曾经一掷千金同人抢过头牌娘子,是四处招蜂引蝶的浪荡纨绔子。 金大官人吸了吸鼻子,“金钱参见府尹大人,小的一听到齐光耀真的死了,吓得病了一场,门都不敢出,青天大老爷明鉴,我虽然喜欢沾花惹草,但绝对不会做那害人性命之事。齐光耀的死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说那日,张姚玲约我在庙中相会……” 张姚玲一听,立马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我压根儿不认识你!” 金大官人被她一吼,吓得又往旁边挪了挪,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肚兜儿,又掏出了一块玉佩,“小人不敢撒谎,我同张姚玲早在三年前,就好上了。以前的时候,都在青磨坊的一家大车店相会,那店里的王婆子,是个掮客,总替我们遮掩。” “因为那青磨坊在城南,没有贵人出没,是以我们倒是没有被人撞见过。不过王婆子家人,还有左邻右舍,定是都知晓的。这红肚兜儿,还有玉佩,都是张姚玲给我的信物。” “今年年节的时候,王婆子回了老家去。张姚玲约我上山,我瞧着索性无事,便去了。没有想到,半道儿齐光耀那个愣头青闯进了,当场就给我了一石头,砸得我吐了血。” “我下山之后,在保和堂看了郎中。当时我吓坏了,张姚玲骂骂咧咧的,嘴里浑说要是齐光耀这个狗崽子死了就好了,他若是死了,这事儿便谁都不知道了。她是寡妇,出了这事,要被沉塘的。” “我当时也十分的气恼,跟着骂骂咧咧了好几句,应该也说了要齐光耀死的话。可是青天大老爷,我就是一时气恼,并不是真要杀人。是张姚玲这个贱人,给我下套,她自己个说得小小声的,我却被引得大声嚷嚷,庙里的大和尚全都听见了。” “大老爷您要明察啊,齐光耀的死,跟我一个大子儿的关系都没有。我被打伤了之后,就坐着马车去看了郎中,然后回家躺着了,之后一直在花街饮酒,那里好多花娘都瞧见了的。” “直到后来我听闻齐光耀真死了,我简直吓得要命……这个疯婆娘,她来真的啊!我在家中,不敢出门,就想看看这事儿会不会引人注意,您也别说小人怂。我当真没有那个狗胆子杀人啊!” “我当时想着,若是这事儿没人揭发,齐光耀顺利下葬了,那我从此见了这疯婆娘绕道走;若是被人揭发了,我是一定要来这里,为自己澄清的。我还有大把银子没有花,大把的小娘子没有娶,我不想死啊……”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对了,那日因为大年三十,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去的路上,还遇见了苟焕,狗焕是我一起喝酒的至交好友,我在他面前炫耀过了,说要同张姚玲在山上私会。” “青天大老爷,你也一定要把小的摘出去啊!” 那金钱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又小人又怕死的嘴脸,惹得黄青天都嫌恶起来。 这世间,总有这么气人的贱人。 黄青天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叫了师爷拿着录好的状纸,给金钱签字画押。 “张姚玲,先前你反问我,说你有什么理由杀父杀子?现在,理由已经有了不是么?你不想被休,被送进娘家家庙清修一辈子,于是杀了我儿;你的丑事,被我孙儿撞见了,不想被沉塘,于是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孙儿。” “你莫要狡辩,天底下怎能有如此巧合之事?每次有人同你发生了冲突,你动了杀机之后,那人便死了,还是以同样的方式中毒而亡。中毒后的症状,都是神志不清,不能把心中之事宣之于口。” “毒妇,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我们齐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样的人进门,害得我齐家断子绝孙,老婆子我,实在是无言去地下见齐家的列祖列宗!” 张姚玲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金大官人早就不知道被她杀死多少遍了。 周围的人,也一改之前,对她心生怜悯的样子,纷纷嫌恶的看了过来。 张姚玲咬了咬嘴唇,她想说的话很多,但是她担心,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齐老夫人都有后招在等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黄青天都忍不住想要再次拍响惊堂木了,张姚玲方才张了张嘴,开始说话。 “为何金大官人就是一时气愤口嗨,我就不是呢?我嫁进你们家,可过了什么好日子?夫君要休我,继子要毁掉我,我还不能心生怨恨?我是恨不得他们死,可这并不能证明,毒就是我下的,人就是我杀的。” “婆母,我要杀了你!”张姚玲说着,看向了齐老夫人,“看吧,我说了要你死的话,可你并没有死。有杀人动机,并不代表会杀人,毕竟意念是没有办法杀人的。青天大老爷,您说小妇人说得对不对?” 齐老夫人听着,神色微变,她余光瞟了瞟围观的人群,复又稳定下心神来。 张姚玲果然厉害,句句都能辩驳。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个人比张姚玲更加厉害,因为,她在张姚玲没有说话之前,便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预料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该如何应对,都一步一步的算清楚了。 齐老夫人想着,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封信,高举过头。 第一六二章 光明正大 黄青天看着手中的信封,不用打开,他都能够猜到,这绝对又是于本案而言,关键性的一份证据。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沮丧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樊楼买了一只烧鸡,正准备上手撕呐,却发现勤快的小二哥儿,已经帮你剁成一块一块的,直接上手就能吃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打开了那信封,掏出了里头一张纸来,这一瞧,心中一惊,竟险些站起身来。 齐老夫人看着高台上的黄青天,余光又看向了周围,可那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第一次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是当真惊讶得跳了起来。 齐老夫人想着,深吸了一口气,“青天大老爷,老身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张姚玲有杀手动机,她也有这个杀人的本事。这份清单,详细的记载了同我儿齐宇,我孙子齐光耀相同症状死亡之人,除了他二人之外,一共有七人。” “这是活生生的九条人命啊!” 这一下子,开封府衙里炸锅了,九条人命?自打新皇登基一来,开封府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凶残的案子。 这张姚玲看着娇滴滴的,竟然如此凶残,毒杀九人? “你浑说什么,什么九条人命?”张姚玲此时已经慌了神。 齐老夫人不理会她,又接着说道,“这九个人,大多数都是不相熟悉的,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张家的姻亲!也就是说,他们都娶了张家的女儿做媳妇,亦或者嫁进了张家的门!” 黄青天皱着眉头,一条一条的往下看去,这张纸记录得十分的详尽。 大多数人,他都是不认识的,可等看到最后一条,他心中咯噔一下,目光久久的不能挪开,手心中都冒出了汗来。 那最后一条,写着死者:永平侯府原配春华夫人,死前一个月陡然病发,神志不清,呓语连连……现永平侯夫人张氏随侍在侧,后嫁入永平侯府。 “请大人明察!这七人之中,其中有一人已经掘骨,请了当地县衙仵作验尸,确认的确是中毒而亡。另有两人亲属,同意验尸……青天大老爷,恶人长存人间,那些善良的人,却悄无声息的死去,身边的人,还以为不过是意外而已……请您做主,为所有像我这样痛失亲人的无辜者,伸张正义!” 齐老夫人的话铿锵有力,字字泣血,振聋发聩,让人信服。 黄青天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齐刘氏,你的状纸,本官接了。但审案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所有证据,本府将会遣人一一核实。齐张氏涉嫌杀夫杀子,暂且收监,择日再审。退堂!” 人群之中骚动起来。 黄府尹大手一挥,衙役便将张姚玲给压了下去,随即他便消失在堂前。 直到所有的人都退走了,齐老夫人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两口棺木早就被抬了进去,她挺了挺胸膛,大步流星的上了马车。 那马车在城中七万八绕了许久,方才在一家名叫回春堂的医馆门前停了下来,齐老夫人余光看了看四周,见无可以跟踪之人,遂进了屋去。 这回春堂是京城中最近声名鹊起的女郎中李杏开的,因为三天两头便有人来泼脏匾额,这回春堂所以连门牌都没有挂,只挑着一方旗帜,若是脏了,换一面便是。 虽然生存艰难,门可罗雀,但这医馆依旧坚挺的开着。 回春堂后头,乃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可收容一些病人住在这里。 在东面有一间小屋,为李杏休憩所用。 齐老夫人跟人约好了,也不见外,径直的走到了那小屋里,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带着一股子药香味儿,在书架跟前,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少女,正拿着一卷书,低头看着。 她的脖子修长,又白又嫩,像极了岭南的荔枝肉。 小脸蛋儿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圆润得像一颗珍珠。她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但却让人看着就心生信赖之感。 齐老夫人怔了怔,没有错,这个小娘子,天生就让人信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至少她,便是被这样一个陌生人蛊惑了,做下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明知道这少女有所图,要拿她做刀,可她却做得心甘情愿,甚至心存感激。 “三娘子算无遗策,连开封府尹审案的节奏,都是按照三娘子推断的来的。此番能够为我儿,我孙子伸冤,全靠三娘子相助。” 谢景衣转过身来,“是谢三应该多谢您才是,下次开堂,您照着我们之前演练过的,继续便是。左右,绝对不会让恶人逃脱的。” 齐老夫人点了点头,感激的话,她想说,可她知道,眼前的谢三娘子并不需要。 “老身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牵扯出谢三娘子的。”她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 谢景衣笑了笑,“我信老夫人。” 她当然信?但她信任的并不是眼前之人,而是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 更加信任的是,自己的判断。 齐家的事,于她而言,是引子,她要引出来的,不过是最后的那张纸,最后的那一句话,重新翻出春华夫人的旧事。 有些事情,她查明白了没有用,得开封府去查,开封府查明白了,才是报仇雪恨之人。 如若光是弄死仇人,那她大约有一百零八种方法,悄无声息的弄死对方,可是她不能那样做。 她的父兄还要做官,她的家人要有挺胸抬头的底气,她还要为阿爹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要拿,就光明正大的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对手毙命。最厉害的杀人手法,是符合规则,光明正大的,无可辩驳的杀。 张姚玲在毒杀齐宇之前,去了姐姐家小住。她姐姐是谁? 是大房夫人张姚玲。 她的毒药哪里来的,是张家传出来的。 姓张的人身边,第一个像这样悄无声息死掉的人是谁,是春华夫人。 当时春华夫人身边的张家人是谁?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 从齐老夫人抬着齐光耀走进这回春堂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老天爷给她的第一个绝杀机会来了。 而她,不需要第二个机会。 也不会给张家第二个机会。 第一六三章 第二次击鼓 春闱第二日,正午时分,开封府的鼓声再一次震响了京城。 昨日齐家的案子,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街小巷,成为了家家户户的谈资。 再结合之前关于永平侯夫人的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次张家岌岌可危。 说起这张家,在京城也算是占有一席之地。张家同大陈许多家族一样,都是往上数数代,有人科举出仕,做了高官,接下来一代一代的累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 这些家族以书香门第自诩,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牟足了劲儿,想要再续祖上荣光,金榜题名,一门三进士。 只不过,科举乃是万里挑一,便是考过了,想要振兴家族,也并非易事。 往往有个一两代无人考取,那家族便岌岌可危,这个时候,联姻就成了一桩头等大事。 张家就是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可妙就妙在,虽然做官的人少了,但生的孩子多了,总归有一个出息的。像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便是张家的佼佼者。 “咚咚咚!”开封府衙役李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大门口,欲哭无泪的抓住了那抡棒槌的手。 今日风和日丽,春意盎然,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照得他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如今这场景,好似似曾相识。 对了,昨日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冲出来,抓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手……他说了啥来着? 他说,“老夫人哟,您有何冤屈,直接递状子便是,何苦击鼓鸣冤?今日乃是春闱……” 李满回想着,又将昨日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将这春闱第一日,改成了春闱第二日。 眼前这个老妇人,看上去比昨日那位,朴素许多。 身上没有绫罗绸缎不提,便是一根金簪子都没有,看上去就像大街上的普通老妪,这不是一个有钱人,李满准确的做出了判断。 若是平日,他兴许还有兴致来个狗眼看人低的戏码。 可昨儿个平地一声惊雷,黄青天像打了鸡血一般,拉着整个开封府衙的人奋战一宿,他实在是困顿得很。 “老身名叫游云,至于姓氏,不提也罢。我今日击鼓,有两条冤屈要伸,要告的,便是那如今的永平侯夫人!不知道,开封府衙,可敢接我这个状纸!” 李满虽惊,但多少有了准备,昨日之事,他身为开封府衙役头子,总是知道得多一些。最后的那张纸上,写的可不正是如今永平侯夫人的大名。 黄府尹已经下定决心要彻查此案了,便是今日这老妇人不登门,永平侯夫人也是要被查证一番的。 说句难听的话,一个没有实权,又失了皇宠的永平侯府,开封府压根儿是不惧的。 “瞧您说的,开封府秉持公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冤就伸,有罪必罚!”李满说话铿锵有力,他可不怕落下什么口实,因为如今的皇帝,根本就没有皇子。 游云深深的鞠了一躬,大步流星的朝着府衙走去,衙役们想要拦涌进去的百姓,却被李满阻止了。 昨日都闹得满城风云了,还怕今日再来一次? …… 这是谢景衣第二次进开封府,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她是永平侯府的家眷,并非是昨日看热闹之人。 永平侯此时已经是面色铁青,他半提着袖子,感受着百姓们炙热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如此丢脸过,竟然被开封府的衙役,从府中“请”出来了。 他想着,盯着跪在那里的老婆子瞧了又瞧,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着,侯爷不认识我了么?”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堂下跪着何人,为何告状,请速速道来。” 吸取了昨日教训,黄府尹偷偷的加快了节奏。 游云也不含糊,她没有读过什书,更加不会斯斯文文的闹什么繁文缛节,谢景衣给她的章程里,也没有那么些个开场白,于是她直接便说了起来。 “老身名叫游云。” 游云两个字一出,永平侯立马惊呼出声,便是永平侯夫人都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游云乃是我府上逃奴,以仆告主,黄府尹这可能行?” 游云笑了出声,“游云这一辈子,都是普普通通的良民百姓,何时成了永平侯府的奴仆了?二位见我吃惊,应该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吧。毕竟被沉塘了,还能够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没有几个人。” 开封府的老百姓一个个的都合不拢嘴,我的天呐! 这简直是比象棚里说书的还精彩啊! 他们听到了什么?沉塘?从地府里爬出来! 黄府尹啪的一声打断了议论声,“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永平侯夫人请不要随便插话,打断告状人。” “老身名叫游云,乃是春华夫人亲妹妹,有户籍为证。当年先皇在世之时,我随着姐姐一道儿进了永平侯府,虽然在她身边照顾,但从未入过奴籍。” “今日前来,有三件事要告,这头一件,我要告永平侯府私自将良民沉塘,第二件,我要告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谋杀永平侯嫡子未遂,这第三件,乃是我今日敢来此告状的原因。” “我一直以为我阿姐乃是病故,可直到昨日我方才知晓,我阿姐的死,另有蹊跷,是以,我以春华夫人亲妹妹的身份,要求永平侯府开棺验尸,查清楚我阿姐死亡的真相!” 永平侯一听,唰的一下站了起身,“你听了哪里的流言,便敢上开封府来撒野。我儿活得好好的,何来谋杀?你阿姐春华,当年病重,先皇遣了无数太医来瞧,个个都说是病,何来毒一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旁的人是怎么死的,那我不知道,但是春华的的确确是病故的,这个太医院里有迹可循。黄府尹,你要我配合审案,没有问题,但这疯妇简直是信口开河,简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就凭你这么一句,便要去打扰我早已故去多年的亡妻?游云,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春华的亲妹妹,你于心何忍啊你!” 第一六四章 第一个证人 “坐任我阿姐糊里糊涂的死去,看着她的孩子受苦,那才是对不起她,像你这种绝情冷血又自私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游云说着,直直的看向了永平侯的眼睛。 永平侯一听,勃然大怒,甩手就要离开。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啪啪啪的连拍了三声惊堂木,不悦的说道,“公堂之上,案子尚未完结,侯爷作为关键人物,还请配合为好。” 永平侯府气恼的将袖子甩得唰唰作响,又回过头来站到了原来的地方,闭嘴不言语了。 黄府尹各大二十大板,又看向了游云说道,“你只用说案情相关,至于旁的,不必多言,免得混淆视听。” 游云稳了稳心神,心中默念谢景衣教她的十六字口诀,可算是强压下了怒气。 “这事儿要从春华夫人产子那夜说起。当时产婆说她产下了一个九斤多的男婴,那婴儿白得很,头发也长,一出生便已经睁开了双眼,好不机灵,先皇亲自赐名谢清运。” “众所周知,我阿姐春华夫人自幼体弱,宫中太医看了多次,都不许她吃大补之物,以防胎儿太大导致难产。可当时,她生下一个九斤的男孩,一点事儿都没有,也没有撕裂伤。在场的有不少生过孩子的,你们觉得,这不奇怪吗?” 这些词,在她脑海中已经过过无数遍了,她是断然不会说错的。 周围不少好事的大娘一听,立马接嘴道,“可不是,我家娃儿生时七斤重,疼得老娘个把月没有下床,九斤的娃儿,恁个生得出来啊!” 游云说着,“就在当时,产婆借口春华夫人要用饭了才有力气生子,提了一个食盒进屋……后来,我在永平侯府小竹林的枯井里,发现了一个带血的孩子,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全身都是血,刚刚才出生,肚脐上的那一坨脐带,都还没有剪干净。” “那孩子,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躺着之前我看到的那个食盒里,快要断气了。我心中生疑,抱着那孩子想去询问,可永平侯府的人便开始在府中到处抓我,企图置我于死地,他们心中若是没有鬼,又为何要杀人灭口呢?” 永平侯夫人听着,笑出了声,“你的故事编得很离奇,但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吗?” 游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我有证据证明,谢清运不是春华夫人生下的孩子,而是张氏你未婚与人苟合,生下的孩子。” 永平侯夫人的笑容一僵,她梗着脖子,难看的看向了一旁的永平侯,见他一脸绿色宛若生吃了一篮青菜,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黄青天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年头,来告状的人,都这么厉害了吗? “你有何证据?” 游云勾了勾嘴角,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一个婆子,“这一位就是当年给永平侯夫人接生的钱婆子。” 永平侯夫人闻言猛的抬起了头,眼睛像是利剑一般,朝着那姓钱的婆子看了过去。 那婆子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听得黄府尹传唤,走进堂中,跪了下来,“小的姓钱,乃是附近钱家村里的接生婆子。我们钱家村,在山里头,方圆几个村子,都只有我一个接生婆子。” “这事儿虽然有年头,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村里的那山上,有几座城中贵人修的别院,只有在夏日避暑的时候,方才会有人来。那一年山上来了一位小娘子养病,在山里头住了大半年,平日里那小娘子从未下过山,村里人当时还猜测,怕这个小娘子得了什么疫症,方才不敢下山的。” “村中人也因为这个,不敢靠近。是以,那家人来寻我接生的时候,我怕得要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是说养病么?那小娘子也没有梳妇人头,咋就要生孩子了?再说了,这种小娘子,身边应该跟着厉害的接生嬷嬷才对,哪里轮得到我去?” “当她们家人催得急,我就去了,同行的还有我那大闺女钱白术,我们二人一道儿上了山才知道,那小娘子年纪太小,不过只有十三四岁,造孽得很。肚里的娃儿胎位又不正,人快不行了。” “城里的嬷嬷不敢下狠手,怕一尸两命了主家寻晦气,便寻了我这个乡野婆子做替死鬼。后来,还是老婆子靠着一手徒手摆胎位的本事,帮助那小娘子生下了一个大儿子。” “那孩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屁股上有一个几个黑乎乎的点儿,看上去跟孩子的脚板印似的,用我们山里的老话讲,那叫不肯投胎,被小鬼一脚踹出来了。” “一开始,我还高兴得要命的,想着主家平安生产了,这还不给我个大红封?可是我相差了,这些富贵人家,外表光鲜,内里的心太黑了,那娃儿一生出来,我和我闺女就被她们抓了。” 那钱婆子说着,一脸后怕的样子,“许是老婆子命大,被一位好心人给救了。她给了我们钱财,让我们跑得远远的躲上几年,待事情平息了之后再回来。我同我闺女,在南地亲戚家中住了整整五年,得知那位小娘子嫁人了,方才敢回京城。” 游云点了点头,“那个小娘子姓甚名谁,你可认得是哪一个?” 钱婆子点了点头,“姓张,当时她身边的人,都叫她宁娘子。”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永平侯夫人,“就是她没有错的!” 游云抬起了下巴,愤怒的看向了永平侯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且不说这是哪里找来的婆子在胡乱说话,时隔几十年,这婆子口中那个生孩子的小娘子,已经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变化之大,不言而喻,她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兴许真有这么一个人,但这个婆子指认我,委实不能让人信服,黄府尹你说可是如此?” 黄府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的确是如此,“钱氏,你可还有旁的证据证明,那人便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 钱婆子慌乱的摆了摆手,“就是她啊!我怎么可能记错,就是她的,虽然老了,但是眼睛还是那么小,嘴巴还是那么大,鼻子还是那么塌的……” 第一六五章 虚虚实实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永平侯夫人的手紧了紧,她虽然不是什么人间绝色,但也不至于这么丑吧! 谢景衣倒是没有笑,她看了门口一眼,轻轻的咳了一声。 游云一个激灵,立马补充道,“钱婆子说的句句属实,民妇的第二个证人,不但可以证明钱婆子的话是真的,更加可以证明,永平侯夫人的确是在未出嫁之前,便产下一子,而那个孩子,正好比我姐姐春华夫人生的儿子,大了十五日。” “这个人,便是永平侯夫人的亲嫂嫂,当时她也是在场的。” 永平侯夫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这还是她走进这个府衙来,第一次真正的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了。 即便是背着光,她也能够看清楚走进门来,那人熟悉的面孔。 的确是她的亲嫂嫂晏氏,她的脸色一沉,眼刀子朝着一旁的张姚平看了过去。 张姚平是永平侯夫人的亲侄女,宴氏是张姚平同张姚玲的母亲。 “晏琪,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从出生开始,便是朋友了。”永平侯夫人说了这么一句,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看不出来她真实的心思。 宴氏抿着嘴唇,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以为我们情同姐妹,可惜只是我以为。” 她说着,对着黄青天行了礼,“民妇晏琪,乃是永平侯夫人的嫡亲嫂嫂。我可以作证,在她十四岁那一年,的确是未婚先孕,在京郊的钱家岭,我阿娘陪嫁的别院里,产下一子。” “当时她借口说养病,要到我家别院静养。一如之前所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分的亲密。我陪着她住到了钱家岭,过了好几个月,她的肚子掩盖不住了,我方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养病,而是养胎。” “她打小就心悦永平侯,在永平侯府治病之时,一时……我那时候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娘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帮她瞒着。隔一段时间,就去钱家岭住着,给她捎带一些东西去。她生产的那日晚上,我恰好也在。” “当时她难产得厉害,是我做主,叫人去村子里请了姓钱的稳婆来救人,也是我于心不忍,放走了她们母女二人。那孩子生得很好。坐月子的时候,我也一直陪着,过了半个月,孩子突然就不见了,我问她,她说她尚未嫁人,孩子养着也不是个办法,她便送人了。” “那孩子当时九斤有余,皮肤很白,头发很长,屁股上的确是有一个看上去很像是脚印的胎记。当时我还开玩笑说过,说这孩子生得好,这辈子走到哪里,都不怕丢了,因为丢了,也是找得回来的。” 宴氏说道这里,便不言语了,她认真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低着头不言语。 同昨日的齐老夫人,还有今日的游云用余光看不同,宴氏是大大方方,一下子便引起了永平侯夫人的注意。 永平侯夫人猛的转身,死死的盯着谢景衣,像是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窟窿洞来。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却是笑了。 永平侯夫人一个激灵,谢景衣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的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那简直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可是她不明白,谢景衣一个刚刚从外地进京的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到底是如何让同她有几十年交情的晏琪调转枪头,指向她的。 她不明白,谢景衣却是胸有成竹。 有些事情,你不去做,就没有。有些人,你不去赌,就拉拢不过来。 谢景衣自问是一个十分稳健的赌徒。 就是那种设想了很多步,面面俱到,哪怕最后取胜的关键是摇骰子,那也得做好老子必胜的准备,再摇。 京城真是一个好地方,让她一点点的找回,上辈子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堂上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宴氏的思绪也回到了三日之前。 那一日,她去了京城新开的天布坊,这里经常会有许多南地方才有的新花纹布,她的长孙女正在准备嫁妆,她的库房里有许多不错的布匹,但未免太过老气了一些。那孩子是长在她膝下的,她可是半分都不想委屈了她。 小孩子家家的在楼下选布,她便去了楼上的雅室里喝茶,就是在那雅室的走廊上,她遇见了谢景衣。 “咱们打个赌吧!”她说。 宴氏有些嫌恶的看向了眼前的小娘子,她认识眼前的人,听永平侯夫人提过多次,说是一个天生反骨的,自带邪气的姑娘。 也听自己的女儿张姚平抱怨过许多次,就是因为她,她的外孙女谢玉娇,方才要嫁给那样的穷酸举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眼前的这位,也是一个十分讨厌的人。 “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也不看咱们差了辈分。”宴氏说着,甩了甩袖子,像是甩掉什么恶心的东西。 谢景衣却是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道,“这个赌,你一定会输。因为我可是会看面相的,我瞧你近日必与友人反目,不过这并非是坏事,割掉腐肉,方才能够重获新生。”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摆着手走掉了。 宴氏呸了一声,疯子! 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三日之后,她再一次来到了这天布坊,再一次见到了眼前的这个小娘子。 “姚玲的事,是你设计的对不对?你这个小娘子,年纪不小,心肠可真是歹毒。”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张姚玲是否毒杀了那两个人,我不知道,但你是她的母亲,你心知肚明。啊,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怎么倒怪上我心肠歹毒了?” “你不怕我把你是幕后黑手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你祖母么?” 谢景衣晃了晃自己的小腿,“你若是会说,就不会来这里了。” 宴氏又呸了一声,“疯子!我从未见过,说话行事像你这么怪异的小娘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像我这样的人,世间只能有一个。” 宴氏无语,过了许久方才说,“那个赌,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是你赢了。我的一个女儿保不住了,她竟然想连我的另外一个女儿,也拿去背锅,还美其名曰是张氏家族安危之大计。”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也只是我以为而已。” 第一六六章 你真讨厌 晏氏想着昨夜之事,到现在都气得手发抖。 她同永平侯夫人相交多年,又怎么会不知晓她是个怎样的性情?想当年在钱家岭,那稳婆救了她一命,她都能够毫不犹豫的除之而后快,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罢了。 可自打她如愿以偿的嫁进了侯府,整个人便佛了起来,修身养性的。 昨日一得到女儿张姚玲被下了大狱,她便着急着想要去永平侯府寻她那主意。 不想她还没有出门,永平侯府便遣人来了。 来的人她认得,是永平侯夫人陪嫁的一个陈婆子,还有一个低眉顺眼的,是永平侯府的家生子,也是眼熟的老嬷嬷了,还有一个,便是红着眼睛的张姚平。 晏氏忙叫人请了二人去一旁的耳房喝茶,拉着张姚平就进了屋。 “我正要去,你便来了。你家婆母可有对策?姚玲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可不能不管呀!再说了,那毒药可是她整出来的。” 张姚平一脸茫然,“母亲你又不是不知晓,我婆母同我们大房不是一条心。那什么毒药,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她整出来的?” 晏氏自觉失言,摇了摇头,“没什么。今日是你自己个要回来的,还是你婆母叫你回来的?” 张姚平那帕子擦了擦眼睛,“是婆母叫我回来的,说如今刚刚开春,牢中潮湿,姚玲过惯了好日子,怕受不住,她那里有颗好参,还是早年宫中赏赐下来的,叫我给姚玲送过去。这人命保住了,方才有出来之日。” “又说阿娘你性子急,怕你担心,叫我回来同你说一声,看看有什么要捎带的,一并给带了去。这案子的事情,我不懂,但涉及整个张家,但凡能够使得上的力气,举全族之力,都会使出来的。若还是没有办法……那也是姚玲的命不好了。” 张姚平说着,哭了出声,“阿娘啊,你说我家的闺女,命怎么都这么不好呢!我那夫君,明明是侯府嫡子,却是个软蛋儿,天天抚琴,要升仙咯!生了个儿子,是个报应子,看我同他亲爹,像看陌生人一样。”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儿玉娇,是个能说贴心话的。又被那个老糊涂,毁了姻缘,我好端端一个女儿,竟然要嫁给那样的蠢材,受人磋磨一辈子。” 晏氏有些不耐烦,张姚平每次回府,几乎都会把这些话重复一遍,听得她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张姚玲都入狱了,指不定就是一个死字,她到如今,还在念叨这些。 “还有我阿妹,好好的一个人儿,早早的就受了寡,如今又摊上了这样的事情。阿娘,我们怎么这么苦啊!” 晏氏越听越气,用手指戳了一下张姚平的脑门子,怒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一早就准备了好东西,你且拿着,早些去看你阿妹。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侯府。” 张姚平摇了摇头,“阿娘你别去了,婆母身子不适,喝了药早早的歇下了。” 晏氏朝门口走的脚步一顿,惊讶的回过头去,转眼脸色沉了下来,“她睡下了?她睡下了!” 说话间,门口响起了婆子的声音,“大娘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去开封府了。” 晏氏没好气的开了门,只见永平侯府的那个婆子,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想来就是那根参了。 “还装在盒子里作甚,塞到包袱里,剩得被那些狱卒盘克去了。”她说着,从那婆子手中接过了盒子。 那婆子却是牢牢的抓住了一会儿,看着晏氏欲言又止,又看了那参盒子一眼,遂松了手……“老奴同陈姐姐去门口候着了,大娘还请稍快一些,错过时辰,就不好了!” 晏氏眉头微皱,见那婆子走了,将门一关,毫不犹豫的拔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子,往那参上一划拉,手一抖,那簪子落地,清脆一响! “好好好!好一个永平侯夫人!” …… 晏氏回想着昨夜旧事,看向了面前的谢景衣。 “你刚才说的,我同意了。可我做了证,有何好处?总不能平白无故的,便让我抛头露面,同永平侯府站在对立面吧。” 谢景衣拨了拨自己手腕上的珠子,淡淡的抬了抬眼,“夫人说什么呢?好处不是已经给你了么?不然的话,要不然,那婆子作甚会平白无故的好心提醒你?我可是救了你的两个女儿呢!” 晏氏面色一沉,“那婆子原来是你的人。你才进府多久,就能收买人心了。” 谢景衣笑了笑,“魅力无边,就是这样的。夫人您大概是没有办法体会了。” “我已经得了好处了,不给你作证又何妨?” “夫人何必总是同我扯车轱辘,还是那句话,你不想,就不会来。你心中清楚得很,她既然能够让你的大女儿,去毒死你的二女儿,从而转移这案子的注意力,将她自己摘出来。有了第一遍,就能够来第二遍。” “你也说了,要有好处,方才作证;你拿了我的好处,却什么都不想付出。嗯,那样我会觉得不公平,想要把好处拿回来。你猜猜,我会怎么拿回来呢?” 晏氏手一抖,她绝对不承认,她被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 “我向你保证,冤有头债有主,我只钉死一个人,至于其他的,不会随便牵扯出来。毕竟我阿爹是永平侯府出身,这件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这个道理,我懂的。” 晏氏神色晦暗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是你嫡祖母,你同她有什么仇怨?” “她是你的朋友?”谢景衣问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晏氏叹了口气。 谢景衣挑了挑眉,“那不就结了。” 晏氏甩了甩袖子,“我会去的,但多的,我一会都不会说的。还有,你真让人讨厌。”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晃了晃脚丫子,她又不是金元宝,从来都不希翼所有的人都喜欢她。 只要家人,只要……柴祐琛,只要官家,喜欢她,就够了。 第一六七章 谁知道呢 那晏氏下了楼,天布坊的二楼又恢复了一篇寂静,如今时间尚早,富贵人家的娘子夫人们,通常不会早早的便出来。 忍冬给谢景衣系上了披风,“三娘子,咱们差不多要回去了。那个,您怎么知道,那个参有毒呢?” “谁知道呢?”谢景衣回道。 忍冬并没有继续追问,来京城之前,青萍一再叮嘱了她,三娘子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她只管听从便是了。 若是问了,怕是要怀疑人生,这是前人的血泪教训。 忍冬是一个老实人,所以她不问。 谢景衣见她不问,颇为失望,怎么办,无人可以显摆! 柴祐琛如今在科举,不得出来,她连显摆的人都没有了,简直可怜! 她的确不知道人参是否有毒,但只要那拿参的婆子,让晏氏觉得那参有毒,就行了。 晏氏本就对永平侯夫人心存疑虑,又是个急脾气,验出有毒了,那自然是想着,果然如此,然后怪在了永平侯夫人头上。 若是没有验出毒来,更是会想着,这怕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然后还是怪在永平侯夫人的头上。 当然,为了确保晏氏同永平侯夫人翻脸,谢景衣保证,那参肯定能够验出毒来。 因为那个端参的婆子,便是那养着青厥的小厮的祖母,真真切切是她的自己人了。 …… 时间回到了公堂之上。 永平侯夫人从谢景衣身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因为被谢景衣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有些心神不宁的。 即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当年未婚先生子,靠着手段方才嫁给了永平侯之事,都是她心中永远都不愿意提及的痛楚。 明明是门当户对,她却费尽心机。 “夫人的确是好手段,自己偷偷的生下了孩子不说,还将自己的孩子,同我阿姐生下的孩子做了交换。按照晏夫人同钱稳婆说的话,那孩子的屁股上,有黑色的状似脚印的黑色胎记。生下来十五日的时候,重九斤有余,白白胖胖,头发很长。这些全都与当日我瞧见的我阿姐所谓的新生儿一模一样。” “若是那孩子好好长大了,便是如今的永平侯府长子谢清运,谢大郎今日不在这里,但是谢大娘子在,大房娘子可敢指天发誓,说谢清运的身上,没有那块胎记呢?” 晏氏一听,这才明白了谢景衣为何要安排这么一出,永平侯夫人竟然做下了那等狸猫换太子之事。 当年她只是说,孩子送人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孩子竟然是被送回了永平侯府。 她曾经还在永平侯夫人跟前感慨,当年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收养他的人,待他可好? 那是她抱过的第一个孩子,她甚至还同永平侯夫人一道儿,为他在庙中点了长明灯! 现在想来,她在永平侯夫人眼中,就是一个可笑的傻子吧! 她想着,看向了张姚平,见张姚平一脸茫然。 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随即又自嘲的笑了起来,闺女为何这么蠢,怪不得闺女,只怪是她生的! “姚平!”永平侯夫人警告的唤了她一声。 张姚平被她一声惊醒,看了看永平侯夫人,又看了看晏氏,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做何回答的好。 她的夫君身上,千真万确是有这么一块胎记的。 游云见她不说,笑了笑,“你若是不说,没有关系,青天大老爷,老妪斗胆说上一句,那谢大郎身上有无胎记,咱们去他常去的花楼,寻个花娘问问就知道了。” 堂上的好事者,都挤眉弄眼的吹起口哨起来。 黄府尹不悦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谢张氏……谢家长房娘子,你且回答。” 张姚平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有!” 永平侯夫人身形一晃,这个蠢材! 黄府尹也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竟然是真的! 游云立马跪地行了个大礼,“青天大老爷,您看,永平侯夫人拿自己的儿子谢清运,换了我阿姐的儿子谢保林,这事儿是千真万确属实的。当天夜里,我抱着那孩子逃出了永平侯府。” “永平侯府遣人到处搜查,要抓我回去,我万般无奈,将谢保林交给了一个跑船的船夫,让他把孩子先带离京城。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我便被永平侯府的人追上了。当时领着人来追我的,便是这位陈嬷嬷。” “陈嬷嬷是永平侯夫人张氏的陪房嬷嬷,但是那时候张氏都还没有嫁进府里来做续弦,竟然就可以指挥永平侯府的人了,不觉得荒唐么?我被他们抓住了之后,身上被绑了大石头,然后沉了河。” “这事儿,永平侯府当时有许多家丁都瞧得一清二楚的,倘若我是家奴,那轮不到我来开封府告这个状。可是我不是,我是平民百姓,我的户籍册上可以证明,我是良籍,并非贱籍。” “不光是永平侯府的家丁,就连当时住在浮萍镇上游的小溏河周边的老人,都能够回忆起这件事情来。当时说的是逃奴拐走了府上的小公子,当地不少百姓,可是往我的脸上砸了菜叶子。” “捆在我身上的那块石头,是靠近河边的一户农户家用来压咸菜的大青石。我是飘到浮萍镇的,被捞起来之后,身上还有捆着沉塘的痕迹,镇子上的老人,还有给我瞧病的郎中,都能够作证。青天大老爷,我说的话句句都属实,并不难以查证。可怜我阿姐当时尚且在月子中,身边的人都是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牛鬼蛇神,抱着的是别人同自己夫君生的儿子。” “她的亲妹妹被人沉了塘,而她几个月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死了。青天大老爷,这么多事情放在一起,您还觉得,我阿姐的死,是正常的病死吗?我以春华夫人亲妹妹的身份,再一次请求青天大老爷,一定要开棺验尸,查明我阿姐的死亡真相!” 不等黄府尹回话,站在一旁许久没有发出一言的永平侯,突然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说保林才是春华给我生的儿子?那杜氏生的孩子呢?夫人,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春华她,春华她……” 第一六八章 人生如戏 “夫人夫人,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时不在京城,竟不知晓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好生糊涂啊!”永平侯说着,以袖掩面,那带着哽咽的话语,当真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然而永平侯夫人并没有看他,只是转过身去,走到了谢景衣跟前。 翟氏虽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下意识的像老母鸡一般,将谢景衣护在了身后。 今日开封府传唤永平侯同永平侯夫人,二房只有翟氏同谢景衣来了。谢景娴出嫁之际,翟氏不愿意她来了府衙沾染晦气,便留了谢景音在家中陪她。 “是我阴沟里翻了船了,你有备而来,突然袭击。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可真是好啊。”永平侯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 谢景衣一脸茫然的看了回去,“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祖父说的是真的吗?我的亲祖母她……” 永平侯夫人一瞧她这戏精模样,再一扭头,看到一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戏精永平侯,怔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仰天自嘲的笑了起来。 “母亲……”永平侯夫人身子一僵,回过头去,只见谢清运神色的复杂站在人群中看着她…… 想来他是听说了这边的案子,匆匆的从国子学赶过来的。 “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是您的亲儿子?” 永平侯夫人抿着嘴不言语,她看了谢清运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快速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一个激灵,朝着人群中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她踮了踮脚,望着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穿着皂色衣衫的老嬷嬷的背影,一眨眼便不见了。 因为永平侯夫人的点头,围观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 虽然游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当事人亲口承认,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永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都怪老身当年年纪太小,不懂事,所以才犯下了这样的大过错。我的确是给侯爷先生下一子,便是清运你。但事实真相,并不全如游云所言。” “当年我同侯爷乃是情投意合,原本我们两家也有意联姻……” 谢景衣一听,看了游云一眼,游云心领神会,立马说道,“放屁!你同侯爷年岁又不相当,要说两家有意联姻,那也是同你姐姐。这个人,怎么说,也该是做你姐夫的人……”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永平侯夫人擦了擦眼泪,“事到如今,我也无力辩驳,总之是我年少失德。但是什么意图谋杀春华夫人的孩子,亦或者是毒杀春华夫人,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当时侯爷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地,知晓了我产下一子之事。那时春华夫人尚未生产,虽然太医说是个男丁,但孩子没有生下来,谁都不能保证,并且春华夫人家族世世代代都有恶疾……” “老夫人忧心她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康健,于是在春华夫人生产那日,将我的孩子抱了进去,做两手准备。倘若那孩子好,便寻个日子,说把我那孩子当妾生子养着,倘若那孩子不好,便把两个孩子交换了,这样侯爷也能够有个出身高贵又健康的嫡长子。” “我年少无知不懂事,想着孩子能够回到亲爹身边去,总归是好事,便叫陈阳,也就是陈嬷嬷帮我把孩子送了过去。” 一旁的陈嬷嬷听到永平侯夫人叫到了她的名字,脸色大变,普通一声跪了下来。 永平侯夫人说着,眼眶又红了,“我当时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犯了错,如何能够指使得动公主身边的人,替我换孩子,做下这等瞒天过海的大事情?再说了,富贵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多一个孩子,是更开心的事情,作何要把公主生的孩子装进食盒里扔掉?老夫人想要健康的嫡子,那孩子出生时身子弱,但也可以先养着。” “游云,我知道你恨我在你阿姐走后,嫁给了侯爷,但你也不能够因为恨,而随便的编造事实。” 永平侯夫人说着,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谢清运的手,“儿啊,阿娘心里苦啊,阿娘看着你长大,咱们却不能够母子相认,因为当初我对着你祖母发过誓的,既然把你给了春华夫人当儿子,你便永远都只是春华夫人的儿子,做人要信守承诺!” 永平侯夫人擦了擦眼泪,又走到了游云跟前,“我不知道你当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所以产生了误会。但是你把孩子从府中偷走,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倘若永平侯府想要那个孩子死,做什么还要满城的去追捕你?任由你抱着孩子走掉不好吗?” “左右你抱出了那个门,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是不是叫谢保林。可既然着急上火的去追了,那就是想要孩子回来啊!你们也可以去查证,这些年,我们府上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找回孩子。” “沉塘是不对,但是你把人家的孩子弄丢了,在孩子家人眼中,就是拍花子。你问问大家伙儿,谁见了拍花子,不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人沉塘?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辩驳什么。” “是我们永平侯府做下的孽,那我们认。倘若不是,我们也不能任由人污蔑。” 永平侯夫人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就是谢景衣,也不由得在心中佩服她老狐狸成精了。 一下子就抓住了漏洞,将推脱不掉的事情,满口承认,失德便失德,总比杀人来得好。 至于有回还余地的,立马寻找借口推脱得一干二净的。 永平侯的母亲已经死了多年,早就转世投胎了,又如何能够从坟墓里跳出来,驳斥她的谎言? 陈嬷嬷听到这里,猛的跪在了地上,膝盖打在那青石板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可见她有多用力。 “青天大老爷,都是老奴的过错,当年便是老奴抱了小公子去的永平侯府。后来出了岔子,老奴担心游云要抖露我们夫人的秘密,这才怂恿着侯府家丁,将游云沉了塘,老奴甘愿认罪!” 第一六九章 自有应对 永平侯夫人看了一眼谢景衣,见她并无惊讶之色,心中又惊疑不定起来。 堂上此刻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黄青天坐在上头,看着这纷扰如市集,狗血如话本子一样的场景,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喂!你们这些人怕不是忘记了,是老子在审案啊! 你们怎么像在自己家里扯皮一样,完全无视我了啊! 他正准备将这一群脱缰的野马给拉回来,就瞧见永平侯眉头一挑,眼眶一红,便又哭了起来。 许多人没有注意的是,永平侯身边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小娘子,用着只有二人听得到的话,轻声的说了一句,又悄然的退开了。 永平侯对着黄青天拱了拱手,“张氏这话,太过诛心。我母亲仁慈,又十分的疼爱春华,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换孩子的事情来。” “有一件事,外人并不知晓,春华那会儿身子早就好了,当时官家请了一位姓李的郎中,把她的病治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寿元不比常人,但生子与常人无异,尤其是她那病症,传女不传男。她怀的是男胎,太医院八个太医确诊过的,断然不会有误。” “孩子也是十分的康健,您瞧瞧如今的巡察使谢保林便知道。是以不存在什么孩子有疾,身子虚弱,就要换一个更加健康的孩子,来做嫡子。就算头一个孩子不康健,那春华也还能够生第二个,第三个……” “张氏,我母亲当年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败坏她老人家的声誉?我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简直太让我心寒了!” “春华是公主,有太医固定前来诊脉,太医院中都有详细的记载,黄府尹若是需要,可从宫中请阅……而且”,永平侯顿了顿,眯了迷眼睛,“当年我已经同春华提过,要纳张氏进门为妾,春华同我母亲都知晓,只不过尚未正式同张家提,是以,什么为了让孩子进门换子之类的事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氏,你我夫妻多年,你欺骗我,害得我同我儿分离多年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够在公堂之上,撒谎欺骗世人呢?” 永平侯夫人看着永平侯,这下子才是彻底的愣住了,她红着眼睛,看向了谢景衣。 若是可以,她当真想知道,谢景衣对永平侯说了什么。 可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各自飞也就罢了,事到临头还踩上一脚,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永平侯夫人想着,垂下眸来,索性不言语了。 游云得了谢景衣的眼色,立马趁机抢话道,“青天大老爷,事到如今,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一清二楚的,青天大老爷,我在此以春华夫人娘家人的身份要求,要求给我阿姐开棺验尸,查明其死因!” 黄府尹看向了永平侯,见永平侯悲恸的点了点头,随即一拍惊堂木,“准,此案复杂,有许多证人证词需要本府派人细细证实,待仵作验过。择日再审!” “永平侯夫人张氏以及仆妇陈氏在此案中有重大嫌疑,收监再审。退堂!” 黄府尹说着,站起了身来,看了永平侯一眼,“侯爷近日还请不要离开京城,若是案情有变化,还需要侯爷到堂听审。” 永平侯点了点头,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又看了谢景衣一眼,以袖掩面,飘然而去。 而永平侯府的其他各房之人,全都低着头分开人群匆匆而去。 谢景衣扶了翟氏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开动了,翟氏方才言语。 “你一早就知道了,你阿爹是公主嫡子。公主真的是被张氏害死的?这么多次,要来杀死你阿爹的人,也是张氏?” 谢景衣顿了顿,终究是点了头,“我找到了游云,但是因为怕耽误大兄春闱,一直不敢提这事儿。公主的确是被张氏害死的,她的病早就好了。但是来杀我阿爹的人,不一定只有张氏。” 翟氏一惊,“还有?” 谢景衣笑了笑,“阿娘莫要太过忧心,我们不过是小心行事罢了。” 在今日之前,她不确定有没有,可是今日之后,她确定一定有。 今日在公堂之上,匆匆走掉的那个穿皂色衣衫的嬷嬷,是来给张氏警告的。 张家虽然也算是世家,但哪里有那种太医都检验不出的毒药,张家害了数条人命,时间往前推,最早的那个,便是春华夫人。若是张家有这药,为何张氏不趁着春华夫人身子虚弱的时候,就直接把她毒害了。 毕竟她可是在永平侯府住了好些时日。 可是她没有,她在春华夫人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之后,方才用了这药。 还有一句话,张氏自己没有说错,她一个外人,公主身边的嬷嬷,永平侯府的人,为什么要听她的指挥,帮她做下这等换子大事?还有那些伺候春华夫人的人,都到哪来去了? 她这些日子到处搜集认证物证,却并未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其中,一定还有她没有搞懂的缘由。 春华夫人,一定得罪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了不得的大人物。 翟氏忧心的拉住了谢景衣的手,“适才阿娘的心砰砰跳,那张氏好生厉害,险些就让她搪塞过去了。你同你祖父到底说了什么,让他……” 谢景衣一听,十分鄙夷的摆了摆手,“我能说什么?我不过是说出了渣男的心里话罢了,老娘只有一个,名声污了就洗不清了,娘子可以有许多个,这个名声坏了,休了还能娶下一个……” 翟氏一梗,“当真说的这个?” 谢景衣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翟氏叹了口气,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态,“都说侯府千好万好,这才来了京城几个月,我就恨不得咱们一家子回杭州去,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总好过,坐在那破烂船上,补东补西,一个不小心,便沉船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那祖父也不是个善茬儿。今日事情一出,咱们同大房三房在府中就调了个个儿,张氏若真被定了罪,咱们同这两房人,也没有办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那,咱们就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等这案子了解了,咱们就分府出去。” 翟氏抿了抿嘴,压低声音道,“张氏害人,永平侯府又怎么可能是清白的,尤其……尤其是你祖父……阿衣你,为何不……” 第一七零章 不能死啊 谢景衣一听,眼睛都笑成了一道月牙儿。 翟氏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清了清嗓子,“阿娘没有什么见识,脑瓜子也不聪明,想不出什么手段。但一双眼睛却也没有瞎,阿娘什么都不要,不要你阿爹封侯拜相,不求你们姐妹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们啊,都平安顺遂。” “我命好,前些年的确都安安稳稳的。可自打从永平侯府扯上了瓜葛,那些人简直是拿着刀尖尖往我心窝子上戳!说白了,若非你阿爹的缘故,永平侯府在我心中,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若说以前,我还要顾及你阿爹的心情。可自打出了你阿姐那事,别说你阿爹如今不在,就算他在,我也断然不想再给永平侯府一点好脸色。” 翟氏说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算说出来了,憋死老娘了。咳咳咳……憋死我了。”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是,若不是因为涉及父兄前程,她也不想踩这一家子狗屎,把鞋都给踩脏了。 “阿娘且听我与你分析,咱们出手,要时刻的权衡利弊。一开始我如阿娘所想,一锤子全打死。但中途却发现是行不通的。” “首先,当年目击换孩子的人,除了春华夫人身边的那些嬷嬷,就只有当年年纪还小的陈嬷嬷,以及恰巧路过的杜氏。嬷嬷们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都不见了;杜氏死了!” “至于陈嬷嬷,今日你也瞧见了,她愿意出来给春华夫人定罪,便是死忠,这样人,很难撬开她的嘴。黄府尹看着只会拍惊堂木,堂上情况看着也与我们有利,但实际不然。” “开封府断案,那是要讲究证据确凿的。你看,永平侯夫人也不是善茬儿,一下子就找补回来了,倘若那时候我们还捶祖父,把他们夫妻推到一边儿去,这事的结果是什么?打蛇不死反被咬啊!” “咱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以及证人,是以只能够使用窝里反这一招,作为权宜之计。” “其次,祖父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当初春华夫人生我阿爹的时候,侯府的人去追游云的时候,他的确是不在京城的。虽然他在杭州的时候,说得好似在场一般,但我已经查验过了,那段时日,先皇派他出了京城。” “他完全可以用毫不知情来脱身。事实上,他已经这样做了,并且自顾自的甩开了永平侯夫人。阿娘,你当真以为他随便混混,就能够成为先皇身边的红人么?他早就心中有数了,这次有好几家已经同意开棺验尸,张家必定脱不了身。” “春华夫人是怎么死的,开棺之后是否有毒,他心中会不清楚?你看他反咬得多快啊!永平侯夫人拉扯他母亲的时候,他不言语,就是尚且在权衡利弊,毕竟与被妻子欺骗的老实人相比,亲手送枕边人下大狱这个头衔,他可不想太要。” “我那一句话,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借口,啊,不是我要说的,是我孙女儿逼我说的啊!其他两房的人,不能怪我啊!” 翟氏一听,顿时怒了,“这也太无耻了!岂不是让人都恨到你头上了!” 谢景衣无所谓的拍了拍翟氏的手,“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都能够害命了,还怕这点仇恨?” “第三,阿娘,若是祖父下了大狱,或者是死了,阿爹同大兄会如何?” 翟氏恍然大悟,“丁忧。那永平侯夫人?” 谢景衣嘲讽的笑了笑,“你且等着,待证明春华夫人确实是中毒而亡,我祖父转眼就能休妻。” 谢保林正在上升期,这可能是他这辈子难得的一次机遇,等丁忧归来,局势早已大变,谁还记得杭州来的一个小官啊! 谢景泽正在科举,若是运气好金榜题名,结果刚刚授官就丁忧,那岂不是前途尽毁? 不管从哪里想,谢保林还是好好活着的好。 这第四,谢景衣没有说。 春华夫人背后肯定还有秘密,这个秘密,永平侯是否知晓,又知晓多少,她不清楚。 但是有他在,便是一个继续追查下的途径。 别说什么父子绝义这种事,上辈子她可以做,因为她是小娘子,不走仕途;可谢保林同谢景泽不是,官场本就艰难,有了明晃晃的污点,随时都要被人拿出来以不孝之名鞭尸! 除非,你能够证明,谢保林亲手毒死了春华夫人,亦或者是亲手将谢保林扔了。 但无奈的是,年代久远已不可考,至少,目前不行。 谢景衣并没有觉得遗憾,且不说她觉得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便是不正确,找补即可,不必回头看。 “阿娘莫要担心,这次回府之后,咱们就不要从大厨房里取吃食了,自己开一个小厨房,亦或者日日去樊楼端都行。且等几日,咱们就分府出门去。平日里也待在自己院子里,听到其他两房人阴阳怪气的,也不要怕,咱们才是受害者。” 翟氏皱了皱眉头,“如今这事儿正在风头上,咱们是受害者,不是闹分家的最好时候吗?为何要等?” 翟氏这话说得,十分有底气,毕竟他们早就在国子监附近买好了宅院了。 有地方落脚,就不怵。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阿娘,我阿爹是春华夫人的亲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那么春华夫人的嫁妆呢?身为侯府嫡长子应该分得的东西呢?我知道咱们如今手头宽裕,不在乎这个。” “可咱们不在乎,不代表可以让别人悄无声息的昧了去。说到底,这些东西,也不是属于咱们的,是属于我阿爹的。阿爹现在不在京城,我们也没有办法,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替他做决定。” 按道理,就算是分家,也应该是他们这一房住在侯府的主院里,其他房的人搬出去才对。 翟氏叹了口气,“是我太过诧异,想得不周全。分家之事,咱们的确是不能够越过你阿爹自作主张。” 她说着,心疼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我的儿,你这是遭了多少罪,才要谋划这些。” 谢景衣一头栽进了翟氏的怀中,“阿娘,我好着呢,我这是天生聪慧!” 第一七一章 恍如隔世 谢景泽抬起手来,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感觉进去的时候尚是寒风凌冽,出来一下子便是春日正暖了。日日窝在里头奋笔疾书,感觉凉飕飕的,竟不知道穿袄子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了看一旁的柴祐琛,见他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衣服上连片褶子都没有,惊讶的啧啧称奇。 “逸天,你瞅我这衣衫,跟咸菜沫儿似的,你倒好……莫不是站着考的?” 考完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谢景泽觉得自己胆子肥了不少,连柴祐琛的玩笑,都敢开了。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有些怕妹夫的怂包大舅哥。 柴祐琛用手抚了抚衣衫上的灰,“阿衣做的,舍不得弄皱了。” 谢景泽看了一旁焉了吧唧的杨皓,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牙,齁死了齁死了! 明明长着一张冷面阎王的脸,说起话来怎么跟春天的小百合似的,甜得发腻! 不等他说话,柴祐琛又开口道,“柴贵,怎么回事,那么多人朝我们这边看,你好似有很多话要说!” 柴贵精神一凛,摸了摸袖袋,糟了,此事说来话长,他应该带快板的! 啪!客官且听我言…… 当然他也就敢在心中如此,若照实来,柴祐琛会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嫌弃他丢脸! “公子,永平侯府出大事了!” 谢景泽一惊,忙走了过来,便是杨皓,也忍不住精神了起来。 柴祐琛面色不改,“上一边说,有阿衣在,你阿娘妹妹们不会有事的。” 谢景泽看着柴祐琛的背影,忙跟了上去,“怎么回事?” 柴贵吞了吞口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永平侯把永平侯夫人休了!” 啥玩意!谢景泽有点懵,他祖父都多大年纪了,虽然有点宠妾灭妻,爱好寻花问柳,但也不至于老来如此不体面啊!莫不是有比柳艳娘段位更高的狐狸精进府了吖? “开封府查出来了,永平侯夫人为了嫁给永平侯,将她偷偷生下的私生子,同永平侯刚出生的嫡子换了,如此还不打紧,竟然还下毒毒死了永平侯的原配夫人!” “好家伙,老张家的人可狠心了,拿着这种阴损的毒药,害了数条人命,这案子轰动了整个京城。那棺材整整齐齐的摆在开封府中,连官家都惊动了!” 啥玩意?谢景泽更加懵了! 这人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的! 他以为不过是风花雪月,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血雨腥风!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阿衣真是顽皮,趁着我不在,竟然办了件大事。” 柴贵缩了缩脖子,公子……我随身带着药,要不您磕上一粒? 您看看您,把旁边的两位,吓成啥样子了! “公子,同谢三娘子没有关系!此事说来话长,是春华夫人的亲妹妹出来告状的!”柴贵小心的提醒道。 柴祐琛并不理会,只是转头看向了谢景泽,“所以你阿爹才是永平侯同春华夫人唯一的嫡子。” 谢景泽摸了一把脸,他怕是春闱考太久,考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咋觉得几日光景,天都塌了呢? “那我阿爹回来了没有?我阿娘呢?妹妹们呢?没有事吧?” 柴贵摇了摇头,“谢大郎且放心,都好着呢!公子吩咐了,叫小的一直盯着,若是有什么事,就带人去把夫人还有三位小娘子都抢出来!没事的,没事的……” 谢景泽一头黑线,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应该觉得周围的人,除了我是正常的,其他的人都是奇葩。 你咋把抢人说得跟喝茶吃饭一样云淡风轻呢!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柴祐琛看了谢景泽一眼,“走吧,阿衣都等得不耐烦了。” 谢景泽顺着他的话朝前看去,只见谢景衣像个猴子一样,站在马车跟前上蹿下跳,对着他拼命的招手。 就那股子劲头,一拳能打飞几个脚步虚浮的书生! 看来柴贵说得没有错,他家中的确无事,谢景衣好得飞起! 谢景泽放了心,往前一瞅,只见柴祐琛早就大步流星走过去了。 杨皓挠了挠头,“我阿娘也来接我了,我便先告辞了。” 谢景泽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柴祐琛追去。 “你倒是长进了,胡作非为的,倘若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还要我从考场里冲出来救你不成?到时候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可真行!”柴祐琛说着,戳了谢景衣的脑子一下。 谢景泽翻了个白眼儿,大哥,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对着柴祐琛就是一拳,“不都说考试一场要脱一层皮么?我看也没有错,只不过你脱的是嘴巴皮吧,要不咋这么刻薄呢?你可别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乖乖在家待在呢!你说对吧,柴贵!” 柴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们两尊大佛斗嘴,扯我这个小鬼作甚? 柴祐琛旁若无人的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嗯,你什么都没有做,最乖了!” 谢景衣老脸一红,对着看过来的人瞪了瞪眼睛,看什么看,佯装镇定的看回了柴祐琛。 太不要脸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多年轻俊俏的小郎君都在,竟然就动手动脚的! “你这个,真是的,榜下择婿晓得吧?别影响我的大好前程……” 柴祐琛果断的伸出了双手,两个拳头合得紧紧的,“给!” 谢景衣一愣,“做什么,一言不合还出拳?” 柴祐琛挑了挑眉,“不是要榜下择婿么?虽然还没有出榜,但我可以勉为其难的配合一下,让你绑回去!”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鄙夷的抬了抬下巴,“想跟着我回去的,从城东排到了城西……你且先排着去吧!” 柴祐琛笑了起来,“好。” 谢景衣见他配合,反倒是觉得自己幼稚起来。 好歹也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嬷嬷了,重生之后,倒越发的像个孩子,真是丢死人了。 她想着,看向了谢景泽,“我的天啊,哥哥快上车回去喝汤补补,瞅瞅你那眼睛都凹下去了,走路都踉跄了!穿着大袄子满头是汗的,别一会儿再着了凉!阿娘在家该等着急了,一大早就做了好些你爱吃的!” 谢景泽抽了抽嘴角,话说三囡啊,你可总算是看到你大兄了! 第一七二章 遗落的证人 谢景衣伸手撸开了帘子,推了李景泽一把,随即自己个往前一步上了马车。 柴祐琛抬腿想要跟上,但想起自己个在考场待了好些天,不沐浴更衣焚香就登门,保不齐要被翟氏嫌弃,便又住了脚。 来日方才,并不急于一时。 他想着,退到了一旁,对着探出头来的谢景衣挥了挥手,谢景衣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马车很快的就走了。 待马车瞧不见踪迹了,柴祐琛方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半倚着马车壁,沉沉的睡去。 柴贵替他盖上了披风,在心中叹了口气。 刚才有那一瞬间,他都想把公子推上谢家的马车去了。 外人都道他家公子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可说来说去,公子也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罢了。 旁的人从考场出来,都有亲人来接,嘘寒问暖的,他家公子,只有他这个打小儿跟在身边的仆从。 众生皆苦,哪里就有那顺风顺水,活得容易的人啊! 柴贵想着,探出头去,“走慢些,公子睡着了。” …… 这边柴祐琛困顿不已,那边的谢景泽却是兴奋异常。 也不是说他就比柴祐琛本事了,实在是他心中疑问太多,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先前我听柴贵说了,他说祖父休了祖母,咱们阿爹才是侯府嫡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话言简意赅,我听得那是云山雾罩的,稀里糊涂半点也没有明白!逸天说其中定有你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阿爹可回来了?大房同三房的人,可有为难你们?怎么恰好我不在的时候就出事了……我听着都心惊胆战的。” 谢景衣笑着端给他一杯参茶,“大兄你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且喘口气再说。” “话说那日,阳光明媚,春光正好,开封府门前平地一声惊雷,那齐刘氏手抡二柄锤,敲出了咱大陈第一奇案……抬着棺,披着白,堵着那府衙门,叫那黄青天战战又兢兢,将那棺材一开,你猜怎么着?” 谢景泽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谢景衣这说故事的本事,这一辈子都有饭吃,有衣穿了! 谢景衣卖了个关子,清了清嗓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谢景泽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头上,“你且快说,急死个人了!” …… “这回说到那第三日,永平侯夫妻反目成仇,游云跪求开棺证死因,黄青天霹雳手洗冤情!当天夜里,黄青天便着开封府仵作去了春华夫人墓地开棺验尸,打开一瞧,整个骸骨全都是黑色的,同之前那齐远毫无差别。” “公主被人毒杀,一时之间震惊朝野,官家亲自问询,着开封府彻查此案。有了这话,开封府查案一下子顺畅了起来。黄青天收到消息,找到了此案的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正是以前在春华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位名叫秋茶的女婢,那女婢虽然不是最得宠的,但也是在屋里伺候的。她说当时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嬷嬷,为首的那一个家中有子侄,恰巧娶了张家的一个小娘子。张氏许诺,日后放她出府,那子侄同张家小娘子,给那嬷嬷养老。” “先皇兴趣难以维持太久,春华夫人不知道何时便会失宠被打回原形。那些嬷嬷原本对于伺候一个平凡的乡野之人,便十分的不满,又怎么经得住张氏诱惑。于是便动了心。那嬷嬷是个厉害的,那日她借口端茶倒水之类的琐事,把其他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自己的亲信在内。” “那秋茶便是当时被派遣去给永平侯老夫人送信的,她走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陈嬷嬷将孩子放进食盒里,交给人提进房中去。她一个小宫女,吓得要命,又瞧见杜氏因为这事儿丧了命,半句不敢言语。” “游云走后,公主郁郁寡欢,张氏再次进府陪伴在她左右,公主中毒之后,也是张氏同那几个嬷嬷贴身伺候,从不假人之手。秋茶心思重,窥见一二端倪,小心的留了证。将那婆子当年埋药渣子的地方,记得一清二楚的。” “渐渐的,当日那几个在房中的接生嬷嬷,竟然放出去的放出去了,生病的生病了,秋茶日日都胆战心惊的。” “也是她命大,不多时竟然出了痘,府里的人都以为她要死了,便让她家里人把她给领回去了。没有想到,她竟然活下来了,虽然落了一脸的麻子,但到底是活下来了。” 谢景衣说着,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 谢景泽听得兴致勃勃,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赞叹的说道:“这黄青天可真厉害!” 谢景衣点了点头,“可不是,现在开封府里,人人都称赞他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有当年三大王的风范呢!” “黄青天得了秋茶的证词,去永平侯府里挖,这一挖不得了,虽然药渣子已经没有踪迹了,但那块的泥土,都是有毒的呢!有了这事,他便遣人去搜永平侯夫人的屋子,你猜怎么着?” “竟然在她同永平侯大婚时用过的烛台里,找到了剩下的一丸毒药……这下子认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呐!”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张姚玲不招也得招,她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楚明了。她毒杀齐家父子二人的毒药,正是从永平侯夫人手中得来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张家丧心病狂,太过嚣张跋扈……但凡涉案之人,全都被抓了。短短几日,咱们永平侯府的天,就翻了个个儿,你说精彩不精彩!” 谢景泽圆张的嘴渐渐的合拢了起来,频频点头,“怎么不精彩,简直比那象棚里说的书都精彩!” 谢景衣笑了笑,“至于咱们这一房,你且放心,阿娘好着呢。祖父已经下定决心,要分家了,就等阿爹回来,咱们就分家。” 谢景泽又是一惊,“还有什么事,你一次说出来,你大兄可经不住吓了。祖父怎么可能同意分家?” 世家大族讲究枝繁叶茂,轻易不会分家,即便是分府而居,那也决口不提分家之事。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当然是你阿妹我神通广大,叫人分家就分家!” 第一七三章 亏本买卖 谢景泽盯着谢景衣看了一会儿,轻轻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多问。 谢景衣存心想炫耀,见谢景泽不接茬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谢景泽笑了起来,“我算着该到家了,我阿妹说书说得这么好,该多些人听方才是!” 谢景衣这下才高兴起来,“哎呀,二姐姐听我吹得多了,见了我就多,可没劲儿了!我这不是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没有听过的,一次说个够儿!” 说话间,马车果然停了下来。 谢景泽一个箭步跳了下来,又转过头扶谢景衣,一扭头,就瞧见翟氏站着角门处,眼巴巴的望着。 “阿娘!”谢景泽鼻头一酸,方才有了大考结束之感。 寒窗苦读十载,只求能够一朝金榜题名,给母亲挣个诰命,给弟妹以庇护。 翟氏见谢景泽红了眼,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想着他怕是没有考好,觉得委屈了。 “我的儿,没有关系,这次不中,咱们来年再考。快些进来,炖了你最爱吃的栗子鸡汤,若不是我按着,你二妹都要喝尽了。” 正说着,谢景音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阿娘就会败坏我,我哪里有那样嘴馋?阿娘守得牢牢的,连香气都舍不得给我闻上一闻!” 翟氏被她逗乐了,“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快快别堵着门了,让你大兄进来。” 一行人进了门,谢景泽实在是受不了身上的粘腻,回了屋沐浴更衣。 谢景衣抱着尚在喝奶的小弟逗了逗,屋子里暖烘烘,院子里的树都冒出了绿芽儿,墙角的地砖缝里,不知名的小花从里头冒了出来,随风摇曳。 “我们景洺长大了,也要跟大兄一样,去考科举,金榜题名啊!到时候我们杭州谢氏,一门三进士,满京城都找不到比我阿娘更值得羡慕的贵夫人啦!” 谢景洺尚不知事,见着谢景衣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只觉得有趣,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就想要挠。 谢景衣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手,思绪却是飘远了。 虽然结果同她预想的一样,但是过程却大有不同。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永平侯既然出手反了张氏,那么以他自私自利的性子,必然是休妻划清关系,然后将永平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搬出来,彻底的将张氏钉死,让她永远都没有翻身回来的机会。 说起来真是让人火大,谢景衣越是能够预想永平侯的下一步举动,就越是生气……难怪永平侯说她肖他,并非容貌,而是性情与行事手段。 若不是谢保林正直,她心中自有一杆秤,她怕也是同永平侯一般,无耻又自私的小人。 没有什么,比像自己的仇人,更让人烦躁的事情了。 换做她是永平侯,也会如此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死。 她垂了垂眸,可事情并不如她的预料。永平侯刚刚休妻,尚未来得及把他母亲身边的旧人搬出来,黄府尹就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线索,找到了秋茶。 这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让谢景衣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虽然黄府尹手下人多,但她不认为他胜出她如此之多。 谢景衣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当年春华夫人身边的旧人,黄府尹一夜之间,就那么恰好的找到了秋茶。 一个能够给永平侯夫人定罪,让这个案子以最快的速度结案的关键人物。 她认为只有一个可能性,有的人,不想要开封府继续追查下去了,想要强行的画上休止符。 那个人便是她要找的幕后之人。 谢景洺被她束缚着,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小嘴儿一瘪,扯开嗓子就开始嚎! 谢景衣被他一惊,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屋子里的谢景娴听见了动响,小跑着出来,“让我来让我来,景衣你自己个都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抱孩子,次次抱景洺,次次都哭。” 谢景衣见来了救星,慌忙将谢景洺往谢景娴的怀中塞,“软趴趴的,我也不想抱呀!话说大姐姐怎么这么会抱,还真神了,你抱他他就不哭!” 谢景衣说着,捏了捏谢景洺肉肉的小脸蛋。 谢景洺嘴巴一瘪,又要哭了。 “你莫要这么大力气,到时候景洺该被你捏得流口水了。我……”谢景娴说着,脸有薄晕,“兴许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个本事?” 谢景衣笑了起来。 “没错,我阿姐真本事!”她就喜欢家里人自信的样子,哪怕是自夸,那也比天天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强。 谢景娴得了鼓励,给谢景洺擦了擦口水,“等日后三囡生了孩子,我帮你带。” 谢景衣慌忙摆手,“可别,我才不想生孩子,疼得要命不说,生了之后,郎君日日逍遥,我却要夜夜带娃。那娃儿生出来了,也不继承我的姓氏,日后却要继承我的嫁妆,这么亏本的买卖,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翟氏亲手从厨上端了鸡汤摆好了,听到谢景衣这话,立马冲出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浑说什么呢!照你这么说,你阿娘我岂不是做了五次亏本买卖!” 翟氏嘴上硬,手下软,揪得也不疼。 谢景衣却“疼”得龇牙咧嘴的,“女大王饶命,回头是岸,您生了我,便是赚了。就算再做第六次买卖,也亏不了!” 翟氏被她气乐了,松了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你这孩子,脸皮比东京城的城墙还厚!” 她说着,严肃了几分,“日后莫说这些浑话,你不生孩子,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夫家能容得了你?”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知了知了。” 想什么呢,等到了老了,我位高权重,富可敌国,还怕没有人养老送终,保证一群人跪着喊爹好吗?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 说了翟氏能真揍她。 她想着,又想起了自己首饰盒夹层里的那根秃尾巴黑鸡毛,心中一痛。 她都做官多久了,还没有接到过一次任务!那么猴年马月,能够升官啊! “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把这食盒送到逸天那里去。” 谢景衣只觉得手中一重,忙将食盒放在了地上,“阿娘,这也要送?他府中丫鬟婆子一大堆,怎么可能没有汤喝,再说了,人家亲娘还在呢!” “你懂什么?这是我亲手做了,小火慢炖,最是滋补。给你阿哥做的时候,特意给逸天也做了一份。他阿娘是公主,还能亲手给他做汤?再说了,我们南地人炖的汤,同北地大不相同,头回他来,一口气喝了三碗。总而言之,礼轻情意重,是心意……” 第一七四章 公子病了 谢景衣提着食盒,不情不愿的站在柴祐琛的别院门口。 说起来,这是她头一回来这里。 谢景泽来这里住的时候,翟氏怕她来了打扰二人用功,那是再三叮嘱,切莫靠近,切莫靠近。 这宅院看上去并不大,门口种着两株上了年纪的老槐树,刚发了嫩芽,看上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门紧紧的关着,连个看门的小厮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够听到树上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三娘子怎地来了?” 谢景衣闻声回头,只见柴贵提着几包药从身后走了过来。 “我阿娘炖了些汤,叫我给柴二送上一些。你提着药做什么?谁病了?” 柴贵忙上前拍了拍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他瞪了那开门的小厮一眼,“你怎地又偷懒了,没有瞧见门口站着人么?谢三娘子来了,你竟然敢让她在外头站着,让公子知道了,仔细他罚你。” 小厮欲哭无泪,唯唯诺诺的躬着身子,站在了角落了,偷偷的打量着谢景衣。 “三娘子快请。也是小的不懂事,见公子在马车上睡着了,便没舍得叫醒他,让马车多绕了几圈,等回到家一瞧,公子着凉了。这不郎中刚刚来看过,我跟着去抓药了。” “可是发热了?”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柴贵点了点头,“可不是,还咳嗽得厉害,先前我走的时候,公子已经沐浴更衣了,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知道小娘来看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我家公子,这还是头一遭有人给他探病呢!” “什么?”谢景衣惊讶的看了过去。 国子监附近的宅院,十分紧俏,号称自带文曲星气。因为大部分的院落,都不太大。 柴祐琛这个院子,也不例外,看上去倒是同他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很不匹配。 两人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柴祐琛的卧室门前。 柴贵叹了口气,“公爷常年外放,公务繁忙,公子小时候没有办法跟着到处奔波,便被留在京城里。公主要顾看大公子……我家公子就……” “柴贵,你长了胆子了。”柴贵说到一半,被屋子里柴祐琛冷冷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他立马闭了嘴,当真是欲哭无泪。 公子哟,你不懂,我这是在给你助攻呢! 你不是想早日娶谢三娘子么?我瞅着如今的局势,你喜爱谢三娘子,可比她喜爱你多多了,如此这般下去,怕是要给人当倒插门女婿! “公子,谢三娘子来了,小的这就去给您熬药。”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药包,拔腿便向院子外跑去。 卧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穿着桃红色裙衫的女婢端着铜盆走了出来,对着谢景衣行了个礼,“见过谢三娘子。” 谢景衣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她生得一双好杏眼,清澈又水润,隔得近了,甚至能够在她的眼睛里,看清楚自己的倒影。 一张瓜子小脸儿,白皙又红润,头发细细的有些绒,给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很漂亮。 女婢躬了躬身,“那阿瞳便先行告退了。” 谢景衣在门口微微站了一会儿,方才抬脚迈进门去。 她想象不出柴祐琛的屋子是什么样子的,当然她之前也从未想象过。 一进门,一眼便能够瞧见墙上挂着的那副春江渔歌图,这是在杭州的时候,柴家设宴,齐国公的妾室邑夫人请她画的。 果不其然,被柴祐琛要过来了。 谢景衣心头微动,往里走去,柴祐琛穿着一袭白色的中衣,斜躺在床榻上,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因为发热,脸微微有些泛红,整个人的棱角好似都被磨平了,莫名的显得乖巧起来。 在床边,斜挂着一把伞。 这伞谢景衣也认得,是她模仿裴少都画的那把星空伞,头一遭拿出去用,就被柴祐琛给抢走了。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将食盒往屋子中央的小圆桌上一放。 食盒碰到桌子上的碗,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低头一看,只见桌子上放着半碗汤,尚有余温。 谢景衣握着食盒的手指微微一动,转过头去笑道,“我就说你有汤喝。我阿娘偏生不听,还叫我巴巴的送过来。你说你自幼习武,怎么地科考一场出来,还生病了,以后我可是要笑话你的,弱不禁风柴祐琛。” 柴祐琛一听,捂住嘴咳嗽起来,谢景衣脚步顿了顿,到底走过去,给他拍了拍背。 “既然不舒服,躺着便是,汤留着晚上,让阿瞳给你加热了再喝。你留着肚子,等柴贵熬好了药,喝了药发发汗,明日便好了。” “公子,怎么又咳上了,枕头边有药,你且喝上一口。” 说话间那阿瞳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谢景衣微微退了一步,她便从那枕头边儿,拿出了一个小玉瓶,快速的打开来,递给了柴祐琛。 柴祐琛拿着喝了一口,咳嗽顿时就止住了。 阿瞳松了一口气,又将那瓶塞塞住,行了个礼,快速的离开了。 谢景衣眸光动了动,“我先回去了,阿娘还等着我回家用饭呢。” 柴祐琛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的手腕,“哪里有你这样探病的……都还没有坐下就要回去,青厥都比你有良心。” 谢景衣看了柴祐琛一眼,把手挣脱开来,伸手一拽,拽过来了一个圆凳,坐了下去,复又站了起身。 “坐下了,现在我要回去了,一会人我叫人送青厥过来探病,你且准备个凳子,让他也坐一会,方才有良心。” 柴祐琛一愣,轻笑出声,随即又大笑起来。 谢景衣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佯装镇定,哼了一声,抬脚又走。 柴祐琛眼疾手快的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阿衣……我生病了,想喝汤……可是栗子炖鸡?你才进门,我便闻见了,很想喝嘛!” 谢景衣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算什么? 这是猛虎落泪,雄狮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她想着,正色道,“请把那个千回百转的嘛字收回去!” 柴祐琛又笑了起来,“好嘛……” “柴祐琛!”谢景衣恼道,也不瞅瞅自己,你可是日后要拜相的人,学什么不好,学人撒娇! 柴祐琛见谢景衣急了,清了清嗓子,抬起了头,露出了鼻孔,“阿衣,我想喝汤,给我端上来!” 第一七五章 吃醋往事 谢景衣毫不犹豫,隔着锦被,一巴掌拍在了柴祐琛的腿上。 “怎么着,你还使唤上我了?上一个用鼻孔看我的人,已经被我戳飞了!” 柴祐琛笑了起来,这一笑,又捂着嘴咳嗽起来,谢景衣也不拍了,眯着眼睛看着门口。 “阿衣在等什么?”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面色不好起来,“无趣,我要回去了。” “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呢?”柴祐琛眨了眨眼睛,问道。 “看着你就生气,你咋还不用那枕头下的灵丹妙药,心肝肺都咳出来了,我可是不捡的。” 柴祐琛轻轻的拽了拽谢景衣的衣袖,往她的胳膊上靠去,“阿衣,莫要生气了,我当真是病了,你摸摸看,烫着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用手背探了探,蛮横的将柴祐琛推了回去,掩好了被子,喊道,“忍冬,你去叫那个什么来着……” “阿瞳……”忍冬补充道。 “对,叫那个阿瞳,打水来。都烫成什么样子了,再去问问柴贵的药煎好了没有。” 柴祐琛窝在被子,看着谢景衣指挥忍冬,勾了勾嘴角,“谢三,以后我就交给你来管,好不好?” 谢景衣一愣,思索了片刻,看着柴祐琛认真的说道,“我这个人,特别的轴,你要不就不要来惹我,你既然要来惹我,那便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旁的小娘子,受了委屈,那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若是受了委屈,我会让你上吊,然后拿着你的产业吃香的喝辣的,逍遥又自在。若是高兴了,指不定还要寻花问柳一番。” “你听着也不用恼,这些事情听起来惊世骇俗,实际上不过是我们大陈男子的日常罢了。可不又那么多人,拿着妻子的嫁妆,吃香的喝辣的,寻花问柳么?他们可以的,我也可以。” “我今日生气,不是恼你屋子里有个漂亮又体贴,胆子还很大的阿瞳。这样的姑娘,我没有见过一屋子,那也见过一马车的。毕竟你我也无什么关系,有通房还是有小妾,那都是你的事。” “我生气的是,你既然来招惹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脾性,我又独又霸道,受不了我的夫君身边,有什么黏黏糊糊说不清楚的关系;更加受不了,他黏黏糊糊支支吾吾不交代清楚。” “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合不来,一拍两散便是。你那么聪明,从我一进门就知道我在意什么,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却还顾左右言其他,半句不提关键事,究竟是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肩头一烫,柴祐琛不知道何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知道了,都听你的。” 谢景衣已经是面红耳赤,她虽然说起来头头是道,但实际上却是刚出笼的小鸡崽子一个,什么都没有体验过。 “我是头一次看到你在乎我,舍不得早些结束。阿衣你吃醋的样子,可真好看!” “我没有。” “嗯,你没有”,柴祐琛笑眯眯松开了谢景衣,笑眯眯的说道。 “你还记得那一次么?官家要给诸位大臣画像,到了我的时候,非要体现对我的特别重视,叫你同裴少都一道儿画我。” 谢景衣一愣,想了很久,方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件陈年旧事。 最后画出来,柴祐琛的表情实在是太扭曲了,被官家高兴的收藏了起来。若是白日在朝堂上被柴祐琛怼得灰头土脸的,夜里回来,定然不会再召嫔妃伺寝。 只将那画拿出来,又呸又骂的,他不会骂人,只不停的重复,柴祐琛这个混账,气死老子了! 谢景衣越想越乐,笑了起来。 柴祐琛撇了撇嘴,“现在你知道,我当时为何面部扭曲了吧?” “你究竟何时……咳咳……”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说句实在的,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柴祐琛上辈子心悦于她。 以至于她刚开始发现端倪的时候,甚至想过,这个人是不是在弄什么天大的阴谋,譬如先让她喜欢上他,然后叉着腰哈哈大笑,嘲讽于她之类的事情。 若不是柴祐琛人品有保证,她当真是要这么认为的。 柴祐琛果断的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你!” 谢景衣敏锐的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八成那个瞬间,你十分的丢脸!” “绝对不是!我这是要等你自己去发现!” 谢景衣哼了一声,心中越发的想知道起来,凭借她对柴祐琛的了解,绝对是一段每每提及都能笑死他的美好往事! 只不过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再适合继续下去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若是翟氏知晓她今日送个汤,倒是同柴祐琛说开了,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亲手将闺女推进了火坑里! 柴祐琛却是不放过,反问道:“那阿衣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我的?”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谁心悦你了?这不是看你一辈子都没有人要,勉为其难的把你收了!” 柴祐琛笑了起来,“正是正是。我一开口,那些小娘子莫名其妙的就想上吊,思前想后,大概大陈就只有阿衣宰相肚里能撑船,装得下我了。” 谢景衣见他越发没有正形,又要恼起来。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阿瞳跟我没有任何黏黏糊糊的关系,她是府里的家生子,我年幼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吞了一颗珠子,咳嗽咳得闭气了过去。” “阿瞳当时就在旁边,结果落下了个毛病。她听到谁咳嗽,都紧张得要命,总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给人灌枇杷膏。你不用担心,因为她上个月才同柴贵定了亲,待选个好日子,就把喜事给办了。” “我可是吹下海口了,说阿衣你一定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封的!” 谢景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怎么知道,那阿瞳是柴贵未过门的妻子? 柴祐琛分明就是故意看她笑话的! “咳咳……” 柴祐琛眨了眨眼睛,“阿瞳平日里也不在我屋里伺候,柴贵去取药了,我又病了,方才要她进来的。汤也不是她熬的,是厨上婆子做的,油腻得很,我就喝了一口,没有你阿娘做的好吃!” 第一七六章 心悦对家 谢景衣抬手就想打柴祐琛,但见他确实不适,那高高举起的手,轻轻落下,将他推了下去。 “现在汤都凉了,先喝药睡一觉了醒来再喝汤。你都病了,就别说那么多了。” 柴祐琛乖巧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忍冬端了铜盆,柴贵拿着药走了进来。 柴祐琛倒是没有撒娇叫谢景衣喂药,自己端着碗一口气咕噜了,又睡了下来。 谢景衣拧了帕子,盖在了他的头上。 人一生病,就显得十分的脆弱,以前被反对的人骂得体无完肤,却毫不在意的柴相公,如今倒脆弱得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仿佛轻轻用点力,就能够把他给捏碎了。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不能中计,不能中计,这绝对是这厮使的美人计。 “柴贵之前说的,你从小到大生病,都无人探病,又是为何?”谢景衣轻轻的问道。 柴祐琛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等到谢景衣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方才轻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大兄身子不好,身边离不开人,母亲一直在那照料他。她同父亲分府而居,约定好了,我是归父亲管的。” “父亲总是外放,年幼的时候,我不能同他一道儿奔波,就总留宿宫中,同官家住在一起。后来大了,便随着阿爹到处跑,探病的肯定也是有的,但那些不认识的,来走场面的,全都被我拦了。” “都病了,作何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陌生人?不像谢三你,一来我的病都感觉好了一大半儿了。” 柴祐琛病得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比平日里慢了不少,谢景衣竟然少有的不想反怼回去。 窗外的阳光西斜,照了进来,带着春日的气息。 屋子里安静极了,柴祐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睡了过去。 谢景衣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眉眼。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在她心中,早已经不仅仅是上辈子那个总是同她争锋相对的柴祐琛了。 这种感觉古怪极了。 像是前朝天宝女帝之时,名动京城的那位话本子大家惯用的风格,譬如什么,我即将嫁给我的死对头,这辈子只有我能当你的对家,我一手破坏了我对家和皇帝的爱情…… 啊呸……都是些什么鬼! 谢景衣晃了晃脑袋,轻手轻脚的站了起身,替柴祐琛掩了掩被子,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她当了多年的嬷嬷,早就练就了这么一身身轻如燕,绝对不会惊动熟睡之人的本事。 忍冬站在门口,见到谢景衣出来,低声唤了一句三娘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门口的柴贵立马跑了过来,“待你家公子醒了,再把汤热了他喝吧,我便先回去了。听柴二说,你好事将近,届时可一定要给我下帖子,给你和阿瞳,一个大红封。” 柴贵一听,高兴极了,谢景衣有多少钱,他作为柴祐琛的贴身小厮,就算不知道全部,那也知道部分。 这小娘子看着不起眼,却是日进斗金的主儿。 更难得的是,她是少见的出手大方的小娘子。当真是不枉费他尽心尽力,掏心掏肺的在她面前说公子的好话,你看,公子这不就给他回报了么? “多谢谢三娘子!您走慢些,小心脚下。” 谢景衣笑了笑,快步的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开了,忍冬忙从小格子里拿出来一包点心,“三娘也没有用饭,且吃些点心垫垫。” 谢景衣摇了摇头,“一会儿就该到家了,阿娘肯定给我留着呢。” 忍冬拆着点心包的手顿了顿,“三娘,咱们在柴二公子家这么久……会不会……” 谢景衣看了她一眼,却是笑了,“兴许会吧,不过没有关系。” 她对这些,毫不在乎。 她想得简单得很,她人生的预选里,无非只有两条路。 一条,嫁柴祐琛,其他的人爱咋说咋说。 二条,谁也不嫁,其他人爱咋说咋说。 更何况,忍冬都能想到的事情,她阿娘就想不到吗? 翟氏再重视她们姐妹几人的亲事不过,送汤这事,随便指使个小厮送过来便是了,为何要她亲自来?左右柴祐琛那厮,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吧。 只不过,他们不说,她也就看破不说破。 忍冬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个多虑了,她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比谢景衣主意更正的人了。 春风徐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行在那大道上,驶向了一片绿色的春光里。 …… 春闱殿试,定在三月里。 在这段间隙里,开封府整个都活跃了起来,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各地的士子。 天气渐暖,小娘子们也脱下了厚厚的东西,早早的穿上了色泽艳丽的春衫,准备出门踏青赏花。 永平侯府自打牵扯进了那大案之中,一直门户紧闭,今日罕见的开了大门,挂红披彩。有那好事的一问,方才知晓,府中的大娘子谢景娴,今日便要出嫁了。 嫁的还是伯府的嫡孙子,之前都云她是庶枝嫡女,如今方才知晓,这谢家二房方才是正统嫡系,虽然永平侯夫人闹了丑闻,但这二房才来京城不久,谢景娴也并非是教于永平侯夫人之手,怎么着,也算得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 谢景衣一大早便忙得不可开交的,永平侯夫人没了,大房张氏称病不出,三房曹氏不敢自专,也低调了许多,早早的将对牌送了过来,翟氏没有接,依旧叫曹氏掌家。 好在成亲的东西,早就一应俱全,只等着春闱过后,好日子的到来,再加上有谢景衣同方嬷嬷辅佐,也办得有条不紊的,尚未出现什么岔子。 谢景衣坐在窗前,晃着脑袋四处张望着,谢保林说今日一早能赶过来,只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有到,现在谢景娴身边挤满了人,她坐在这里,也好看看动静。 屋子里闹哄哄的,宋光熙领着宋小妹在左,谢景音在右,关慧知搂着她的肩膀,正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还有一些,谢景衣也不认识,都是宋光熙同关慧知不知道从哪里领着来充场面的,委实让谢景衣哭笑不得。 第一七七章 大姐出嫁 谢景娴端坐在床前,她十分的适合穿喜服。那些士子口中的温柔贤淑的妻子模样,大概就是照着谢景娴描绘的。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带着吴地的柔情…… 谢景衣想着,又扭过头去看院中,却是一怔,欢快的跑了出去。 “县主怎么来了?” 裴夫人笑了笑,“你又唤我县主……叫我寿光便是。我就说怎地我一瞧见你就觉得亲切,原来我们竟是血亲。我家中虽然有姐妹,但大多同我年纪相差太多,日后你便是我亲阿妹了。可不许拒绝,下个月是我生辰,你可一定要来。” 谢景衣欢喜的点了点头,“那人家岂不是,这天上的仙女,怎么有个滚刀肉的阿妹!” 裴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脸,“什么仙女,你见过下巴上还有这么多肉的仙女么?” 她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柔和起来,“我啊,恨不得多吃一些,让他快快的长。” 谢景衣听得感慨万千,却并不能感同身受。 裴夫人同上次相见时比,的确是圆润了不少,一低头双下巴便出来了,只不过谢景衣觉得,她如今这般生机勃勃的样子,比之前瞧见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模样,要好得多了。 今日的主角是谢景娴,裴夫人也没有在院中多停留,便挽着谢景衣的胳膊,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屋子里的人都怔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起来。 寿光县主身子差,甚少露面,今日竟然来送谢景娴出嫁,再转念一想,她的夫君裴少都同柴祐琛算得上是朋友,她同谢家人认识,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至于永平侯原配夫人,同寿光县主的亲外祖母是姐妹这种事情,并没有人放在心上。 毕竟,按照世家的眼光来看,寿光县主的外祖母,乃是王妃的嫡母。 “景娴妹妹大喜之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们夫妻永结同心。”寿光县主说着,从一旁的女婢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了谢景娴。 谢景娴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方才接过,笑着谢了。 裴夫人有孕在身,不好坐在出嫁人的床榻上,便同谢景衣一道儿坐在了窗边说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谢景泽便领着一群人,急忙走了进来,“杨家来迎亲了,阿爹也回来了,阿妹快些准备好。” 屋子里的小娘子们,都纷纷的笑着涌到了门口。 谢景娴拿起了床榻上的扇子,紧张了起来,先前觉得像是姐妹茶话,到此刻听着门外的爆竹声,方才真正的有了要出嫁的感觉。 谢景衣见她身边没有了人,悄悄的走了过去,捂住了她的手,窗外锣鼓索拉声震天,几乎听不到人说话。 谢景衣凑到了谢景娴的耳边,说道,“阿姐,今日一出,便全靠你自己了。我们可以做你的拐杖,却做不了你的主心骨,你要牢记我的话,自己个立起来了,才是真的立起来。” “吉祥话儿,谁都会说,你让我说,我能说上一日一夜。可苦口良言,只有你阿妹我会在你大喜之日再三叮嘱,每当你想退让,且想想我说的话,公主有皇帝做靠,结果如何?” 谢景娴身子一震,抿了抿嘴,“我记住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往谢景娴手中塞了一个锦囊。 “嫁妆是你的资本,他日就算杨家不仁,你有钱财在身,依旧能够挺起腰杆子度日。这是我给阿姐的添妆,你拿好了。” 谢景娴慌忙推却,“三囡你已经给过我一套头面首饰了,你是阿妹,我做姐姐的从来都没有帮到过你,反倒总是给你拉后腿,如何还能够要你的银钱。” 谢景衣摇了摇头,“大兄同二姐姐的我都存好了,小弟年纪太小,日后再说。我平日里胡作非为,指不定他日还要仰仗姐姐吃饭穿衣,是以姐姐要振作起来,成为我的依靠啊!” 谢景娴握着锦囊的手一顿,挺直了腰杆子,“三囡的苦心,我明白了。这钱我给三囡存着,不会有用到的一日。” 谢景衣笑了笑,“嗯,不会有需要用到的那一日的。”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了,谢景音扭过头来,欢快的招着手,“三囡三囡,快些来,大姐夫给咱们发红封啦!”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来了来了!我要最大的那个!” 谢景娴见着杨皓进门,赶紧将那锦囊揣进了怀中,以扇掩面。 杨皓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因为过五关斩六将,显得略微有丝丝狼狈,他将手中的喜钱全散了去,朝着谢景娴走了过来。 一行人起着哄,拥着新人到了前院。 翟氏刚看到谢景娴的脚尖尖,就开始红了眼。 风尘仆仆的谢保林连衣帽都来不及换。 新人上前行礼,翟氏含着泪说道,“日后你去了杨家,要好好的相夫教子,不得怠慢。” 谢保林却是对着杨皓说道,“我这女儿,是我的心头肉,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如若有半分怠慢,那别怪我亲自登门揍你一顿。” 杨皓有些懵,谢保林好歹乃是进士出身,他都想好了诗文以对,不料他半句文雅之词都没有用。 他憋红了脸,半天方才说了一句,“小婿牢记于心。” 谢保林红了眼,摆了摆手,“去罢。出了这个门,景娴便无父母在跟前,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啊。” 谢景娴一听,顿时哭了出声。 翟氏握了握谢景娴的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好孩子,去吧。” 谢景娴哭得越发厉害,那媒人将她拉了拉,“吉时已到,新娘子该出嫁了。” 谢景泽走了过来,背起了谢景娴,送她出门去。 谢景衣同谢景音眼巴巴的跟到了门口,见谢景娴再次回头,也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谢景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前世的时候,她也送了谢景娴出嫁,只是那时候,尚且在孝中,哪里有这样的排场,只是草草敷衍了事。 今日虽然盛大,但思前想去,女儿家养了十多年,就这么一出门子,便是别家人了。 娘家人再怎么强势,都不好插手夫家之事,怎么想,都让人意难平。 第一七八章 谢保林的决定 目送着谢景娴上了马车,谢景衣吸了吸鼻子,正要回府,便瞧见拐角处站着一个穿着皂色长衫的男子。 他看上去十分削瘦,低垂着头,依靠在墙边,手捏得紧紧的,正是那许久未见的徐子宁。 自打那年杭州一别,他们便再也未曾见过。 曾经的徐通判入了京城,也同谢家一样,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湖中,消失不见,地方小官,在这诺达的京城里,当真算不得什么。尤其,徐通判还没有一个王公做靠。 徐子宁见谢景衣注意到了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招了招手。 谢景衣毫不犹豫,转身抬脚便往门内走。 不好意思,我送阿姐出嫁,正喜忧交加,委实没有心情,听这不相干的人,来讲陈年旧事。 “谢三娘子。”徐子宁追了上来,轻声唤道。 一旁的谢景音注意到了这边,一把将谢景衣拉到了自己身后,“我们要进去了。同你不熟,莫要过来。” 徐子宁脚步一顿,低声说道,“我也是今日,方才知晓大娘子出嫁,特意来送她一程,这个……给谢大娘子添妆。” 谢景音还想要开口,被谢景衣拦住了,她嗓门大,难免引人注意。 “还请徐公子,替我们对子新妹妹说上一句,多谢她的好意了。只不过我阿姐已经出门子了,这添妆如今再收也不合适。不若下回宴席上见了,让子新妹妹亲自送上,当做新婚贺礼,岂不美满?” 徐子宁一愣,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低头不语了。 谢景衣对着他行了个礼,“徐公子来晚了些,还请回罢,我们要关门了。” 说着拉着谢景音便往大门口走去。 谢景音回头瞅了瞅,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天,他竟然哭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恨不得回去把他一脚踹飞了去,哭哭哭,哭个屁啊!大陈为何不昌,就是有些悲春伤秋的软骨包!看着就让人烦躁。徐子宁若真有心,早非如此结局。 今日谢景娴都要出嫁了,他却还蹦跶出来一往情深的,也不怕旁人瞧见了,说一些闲言碎语。真的是够了! 她想着,回头横了徐子宁一眼,徐子宁红着眼睛含着泪,被她一吓,缩了缩脖子,快步的走了。 谢景衣这下子彻底的舒坦了。 “哭了你觉得可怜?”谢景衣问道。 谢景音一把挽住了谢景衣的胳膊,凑到她耳边笑道,“不可怜,我觉得膈应。不过,三囡,其实我觉得,当年大姐姐是有点喜欢徐子宁的,咱们也没有争取一下,不知道是对是错。”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我喜欢青厥,你要帮我争取一下吗?” 谢景音咯咯的笑了起来,“行,这红绸子都是现成的,一会儿我就给青厥挂上,让他来迎亲,聘礼我出了!” “十万金,拿来,一个大子儿都不少!”谢景衣摊开了手。 谢景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手上,“你咋不去抢?你这是要把二姐姐我卖掉啊!” 谢景衣无语的啧啧了几声,“喂!想要自吹自擂,简单点!别拐着弯儿说自己价值十万金!” 谢景音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你觉得就我这脸,不值?” 谢景衣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一个大子儿,不能再多了!” …… 自此一别,喜事同热闹都是杨家的,谢家剩下的,只有空空荡荡与冷冷清清。 待亲友散去,府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房又回到了重前犹如冰凌一般的关系。 “阿娘,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个您出嫁呢!”谢景衣实在是受不了了,开口打趣道。 翟氏肿着眼儿,骂道,“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尽浑说,你阿爹还在呢,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我爹若是不在……唉哟,爹啊,你看我是不是捡来的,你不在家,娘总是揍我!” 谢保林站起身来,从翟氏手中救下了谢景衣,“好了,别哭了,孩子们大了,迟早有一日都要出门去的。” 翟氏一听,眼眶又红了。 谢保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景娴三日回门之后,我又要出京,是以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想要说说分府之事。” 他说着,叹了口气。 “阿爹自幼长于乡野,走到今日地步,并未靠侯府一分。然血缘亲情这种事,天生便是斩不断的。” 谢景衣听得心中一揪,又听谢保林接着说道,“是以,父亲去杭州寻我,我并未过多挣扎,便认祖归宗了。这不光是因为,我的的确确是谢家之人,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计,拿近的来说,我儿景泽,学问上佳,便是今年不成,两科之内,必然能够金榜题名。” “仕途要走好,品行便不能有污,不孝的名头,是绝对不能背上身的。阿爹并非迂腐之人,下决定之时,都权衡利弊,以求情理兼顾。” “这次也同样如此。侯爷并未看顾我生母,她的境遇,他是否知晓,我不知道,但事实结果已经明了,此事乃是我心中的第一道坎;长房为了摆脱文家,陷害景娴,此为我心中第二道坎;三则你们在这府中举步维艰,生活远不如在杭州舒心,此为我心中的第三坎。” “每一道坎,我都过不去。侯府虽然很好,但我并未想过要沾他一丝好处,咱们之前是怎么靠自己的,他日,便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自己吧!”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骄傲的看着谢保林,这才是她阿爹啊,亲爹! 侯府再好,也是一滩烂泥,值当个屁! 乘早同他们分道扬镳,不要搅和在一起了! 她想着,提醒道,“阿爹,嫁妆……” 谢保林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原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但我知晓,若是连我母亲的嫁妆都不要,那三囡这个财迷,怕不是要同我闹了!” 谢景衣嘚瑟的点了点头,那必须的,难不成要把春华夫人的嫁妆,留给害死她的那人的儿孙们吗? “是以,我的决定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已经同你们祖父说好了,明日便分产分家。咱们是嫡子,大房三房也是嫡子。这永平侯府不是咱们的家,该咱们得的那一份,留给你祖父,算是尽孝道了。至于你们祖母的嫁妆,那势必是要争取的,但也不必过于强求。” “现在,你们都来说说自己的想法吧!就同在杭州一样,咱们一家人有商有量的。” 第一七九章 必须割肉 谢景音早就按捺不住,率先抢话道,“阿爹,这侯府如此之大,我虽然不贪心,但总觉得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恶人!咱们就真的不要了?” 谢保林鼓励的笑了笑,又看向了谢景衣,“三囡,你觉得呢?” 这是他们谢家的传统,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一家子围在一起议事了。谢景衣恍惚的想着,上一回,还是她刚刚重生的时候,谢保林问他们,将来想要什么。 “二姐姐,可知道什么是阿爷?” “阿爷就是阿爹他爹!”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就是了。阿爷之所以是咱们的阿爷,只因为他是我们阿爹的亲爹。是以,阿爹同阿爷之间的事,就按照他想做的来做就好了。” “若非要说,我权衡一二,也觉得咱们搬出去好。当今朝堂,士族昌盛,学子的师门关系不输亲族。勋贵门阀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至少对于科举出仕的人而言,各有利弊。” “拿永平侯府来看,那就只有弊,没有利了。阖府上下,没有一个有大好前程的,全都是拖后腿的废物。新皇登基,除旧迎新势在必行,祖父在先皇时期太过高调,惹了不少是非不说,他还容易冲动,随意给孙子孙女做主结亲……” “再加上张氏带来的坏名声,我觉得咱们还是趁着涉足不深,趁着如今京城之中,同情我们二房之际,早些搬出去的好。留在这府中,就是一家之主,不但要给祖父擦屁股,还得提防着其他几房的人,脑袋抽抽,做出损人不利己之事。” “若如前朝一般,爵位由嫡子承袭,那就是有人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觉得不会退让一步。可是咱们大陈朝的爵位,是不能承袭的,只能够推荫。我父兄争气,都能够堂堂正正的考出来,不需要这个。” “这么一想,我觉得阿爹做得没有错。” “只不过有一点,我不同意阿爹的意见。那便是祖母的嫁妆,非得强求,一个大子儿都不能给他们留!不仅如此,咱们分府出去,把这么大一块肉,虽然是腐肉,但腐肉也是肉不是?” “吃咱们的肉,不给钱?那是不行的!” 谢景衣说着,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谢保林瞧着,哭笑不得,他小时候穷惯了,就算如今富了,平日里也不怎么注重钱财,都是翟氏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翟氏给他多少钱,他就紧着那些钱用。 是以对于这种身外之物,并不勉强。 “阿爹,不用你们说,且看我的就行了。保证我要他们割多少,他们就得割多少。大兄,你怎么看?” 谢景泽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能说的,都被你那张嘴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附议!” 谢景衣一巴掌拍响了,“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的,听我爹的!” 谢保林无语的看着上蹿下跳的谢景衣,啥叫听爹的,明明就是听你的! 说起来,还真是怪了,为何他们家的事,从来都听三囡的! 谢保林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每次悄悄的做了主,说服了旁人,还非得加上一句,都听爹的,都听娘的,都听大兄的……把他们哄得高高兴兴的,还真以为自己个当家做主了! 明明这娃子才是爹! 翟氏早就想要搬出去,听到大家都同意,顿时高兴了起来,将谢景娴出嫁的愁绪都冲淡了不少。 一家人用了饭,早早的就各自回屋了。 谢景衣刚刚躺下,就瞧见谢景音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带着冷气就往她的被子里钻。 “冻死了冻死了,我一点热气都被你放没了。” 谢景音转过身来,因为要歇了,她早早的就洗了红妆,披散着头发,一张美丽的脸像是珍珠一样润泽。 “酸死了酸死了!你怎么好看得反光,跟镜子一样,照出我的丑陋!明明是一个爹娘生的!” 谢景音被谢景衣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她伸出手来,快速的挠起了谢景衣的咯吱窝,“哈哈,咱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今日大姐姐不在,我一个人觉得寂寞得很,来找你说说话儿!二姐暖和着呢,一会儿就让你感受春天的温暖。” 谢景衣被她挠的笑个不停,“你少同关慧知一道儿混……瞅瞅你说的话,跟纨绔公子哥儿一样!” 谢景音一听,挠痒痒的手收了回来,“三囡,说起慧知姐姐,今儿个我瞧她,却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谢景衣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整了整头发,“怎么回事?今儿个我也没有近她的身,倒是没有注意到。” 谢景音也整了整自己的头发,“你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么?她不是在那桥上,看中了一个美人儿么?” 谢景衣点了点头,并未在意,关慧知这个人,见到美人儿就走不动路,但也没有长性。过了一年还能够让她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谢景音一个人了。 其余的,都是月抛。 “这次她好像对那人格外的不同。今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只神神叨叨的说着韩美人……还说她要嫁到韩家去,到时候请咱们阿姐给她绣嫁衣。” 谢景衣惊讶的坐起了身,“这不像她呀!我还一直羡慕她是家中独女,可以娶夫进门。那姓韩的,就有那么好看,关慧知都栽了!” 谢景音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晓,白天太忙了,也没有来得及细说。我长这么大,除了你同阿姐,就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是以委实有些担忧。你寻柴二公子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知了知了。我就知道,你哪里有那么好心肠,来温暖我!” 谢景音一听,又伸出手来,对着谢景衣挠过去,“来来来,美人儿,让姐姐温暖你,你看是先温暖你的人,还是先温暖你的心!” “别用你那张脸,说这样的话啊!”谢景衣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翻身,反过去挠向谢景音,谢景音最是怕痒,不一会儿,就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安静的躺了下来。 “三囡,你说大姐姐在杨家会不会被人欺负?她能过得好么?” 谢景衣枕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床帐,这床帐还是谢景娴给她绣的。 “一定能过得好的,不能的话,咱们就把姓杨的打爆!” 谢景音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打爆!” 第一八零章 分家 谢家的祠堂,在永平侯府的一角。 这里郁郁葱葱的,从祠堂盖起来的那一年起,便种下了许多树,仿佛同这个家族一道儿,见证着风雨兴衰。 阳光打在嫩嫩的新叶上,叶片好似要透明了一般,整棵树都显得亮堂起来。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抬脚迈了进去。 祠堂很大,里头空闹闹的摆着五把椅子。 永平侯高坐上位,剩下的四把,只剩下谢保林的那一把空着,其他的都已经坐满了。 “二哥,这不妥当吧,今日咱们几兄弟谈分家的事,谢苟谢芒都没有来,你倒是带了个小丫头片子来了。女的也能进祠堂?” 一见到谢景衣,三房的谢清心毫不犹豫的跳了脚,怒骂出声。 他是长在永平侯夫人身边,叫了一辈子的阿娘,感情最是深厚。 谢景衣在张家的案子里起了什么作用,他去见过永平侯夫人,又岂能不知一二,说恨她恨得咬牙切齿,那也不为过了。 永平侯摆了摆手,“是我叫她来的。咱们讨论分家之事,总要有人记录成册,分家并非什么光彩之事,难不成你要外人来看了笑话?” “写字记录,谢苟同谢芒也行……”听到谢景衣的笑声,谢清心更是恼火,“你笑什么?小小年纪便心肠歹毒,也不知道有的人是怎么教的。” “我小小年纪,自然是祖宗血脉给的性情,祖父不都说了么?我肖他呢!我笑三叔父你的名字取得可真有先见之明,侄女做了些清心明目的茶包,一会儿送给三叔父一些,清清火气。” “你!”谢清心气得差点儿没有撅过去。 永平侯瞪了谢景衣一眼,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叔侄二人,本是同根而生,何必如此争锋相对。今日以分家大事为重。原本我尚且活着,不应该分这个家,但父母为子孙计深远,为父只希望你们兄弟和睦,不要做出那等兄弟阋墙让人看笑话的事情。上一辈的恩怨,就此了结,人呐,得往后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想要接永平侯的茬儿。 永平侯也不在意,“且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吧,为父分家,也不会完全不顾及你们的想法。” 谢清心看了谢清远一眼,见他低垂着不说话,立马说道,“这家业向来是由长子继承,大兄是长子,又是嫡子,自幼长于父亲膝下,感情深厚。大嫂掌家多年,从未有错,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由大房继承家业。我们几个做弟弟的,愿意搬出去。” 谢清远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了谢清心,显然并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 “三叔此言差矣,大伯是长子不错,但是嫡子有待商榷。在这个屋里,谁才是正经嫡子,大家心里清楚。”谢景衣毫不客气的插话道。 谢清心皱了皱眉头,“你个贼丫头,这里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谢景衣摆了摆手,看了谢清远一眼,谢清远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 显然,他也觉得自己个担不起嫡子那个嫡字。 说起来,他不但不是嫡子,甚至连庶子都不如,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 永平侯没有接话,看向了四子谢清田,谢清田缩了缩脖子,“我是庶子,理应搬出去,哥哥们谁照顾阿爹,我都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永平侯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他,有嫡子在,的确是没有庶子继承家业的道理。 “保林怎么想的?” 谢保林顿了顿,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笑了,也安抚的笑了一下,说道,“三弟说得没有错。我自幼在外,并未服侍父亲跟前,这么些年,父亲生病遇到了难处,都是大兄陪伴在侧,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这个人说话直,说的都是实心话,我愿意分府出去。” 永平侯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说话。 “我大兄也是……你说什么?”谢清心惊讶的看向了谢保林,脸色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父亲,您也听到了,既然大家伙儿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大兄继承侯府!” 永平侯看了谢保林一眼,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们所言吧。现在再说分产之事……我早已经分好,这一份是我的私产,这一份给老大,这两个是二房同三房的,至于老四,你是庶子,便略薄一成,可有意见?” 谢清远三人都摇了摇头。 “祖父,这产业可不是这样分的。咱们得先把嫁妆拿出来说……” 谢清心笑了起来,“怎么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想讨要嫁妆不成?”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是对事不对人,叔父何必如此小肚鸡肠,揪着侄女不放。我们大陈律法写得清清楚楚的,分产之时,女子嫁妆归其子女所有,若是无子女,则退还娘家去。是以,咱们分产,不能单独的按照府中产业几成来分,得先把两位祖母的嫁妆单拧出来说!” 永平侯脸色顿时一变,刚要说话,就瞧见谢景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这张单子,乃是春华夫人嫁进府中来之时的嫁妆单子,我祖母命薄,在府中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嫁妆理应花不完才对。这部分,按照法理,是属于我阿爹的。” “祖母去世之事,宫中按照惯例,有遣人来府上,清点嫁妆,记录在册。这张便是当时清点的记录的誊抄本,为了显得我不是胡言乱语,特意请开封府核对之后,盖上了印鉴。” 她说着,又看向了谢清心,“侄女一早说了,对事不对人。继祖母虽然如今已经不是谢家人,但她的嫁妆,也理应属于大伯同三叔。” “刨开这部分嫁妆,剩下的,都是祖父的产业,自然全凭祖父分配。” 不等永平侯反对,谢清心第一个开口反对道,“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全都混在了一起,何从清点?这分家之事,自然是由父亲说了算,你算老几,在这里越俎代庖,做我谢家的主。” 谢景衣掸了掸身上的灰,“我的确不算老几,但是大陈的律法你觉得算老几?开封府的大鼓声,三叔父可是想再听一遍?” 谢清心被戳中的痛处,“你!” 谢景衣垂了垂眸,“我说的话,对与不对,诸位心中清楚。若是不清楚,我可以一一解释,大伯,不如借一步说话?” 第一八一章 祖孙 谢清远看了一眼永平侯,摇了摇头,“有什么,就在这里说。” “那我便直言不讳了。大伯,这可是侯府……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您比我清楚,我阿爹放弃了什么,您也清楚。祖父为什么坐在这里分家分产,您更清楚。” “您得了天大的好处,大堂兄也能靠着侯府娶个高门贵女,甚至可以得官……如此,还要分我祖母嫁妆,这事儿可说得通?” 谢清远身子一震,谢苟是他的心病。 这孩子什么水平,他心中清楚,若不头悬梁锥刺股,那是绝对考不上进士的。 他可以做一辈子的琴博士,可是谢苟不行。 他要不得有一个有力的岳家,要不就得自己有官身,不然的话,永平侯一死,失去了侯府光芒,他便不过是一个琴师不争气的儿子罢了,到时候,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以前他自诩侯府嫡子,永平侯身体好,看着再活几十年不是问题,这些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是以他能够做仙飘飘的琴师,可如今,不行了。 他前所未有的想要这个位置,又前所未有的感到羞耻。 谢景衣说着,又看向了谢清心,“三伯您也不用那么敌视于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您考虑啊!我那堂兄谢芒,乃是一等一的人才,在国子监那都是数得着的人物。” “先前我来,三婶还在念叨着,说马上就要殿试了,我堂兄得好好歇着,可千万别着凉,到时候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谢清心一听,挺了挺背,谢芒此番回来,的确是同他说,自觉考得不错,“芒儿肖我,自是不会差的。” 谢景衣收起了笑容,“正是因为堂兄前程远大,三叔父方才更要谨言慎行才对。你瞧,这档口要是闹出了什么霸占嫁妆之事,啧啧……” “你!无耻!”谢清心骂道。 “当然了,这种毁人前程的事情,通常情况下,我都是不会做的。除非有人实在是太过分……” 永平侯这才像是听到了谢景衣说话一般,看向了谢保林,“保林呐,三囡的意思,可就是你的意思?” 谢保林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没有错。父亲,儿子愚笨,不善言辞,是以让景衣代我说。” 永平侯叹了口气,“是为父思虑不周,若你们都没有意见,那就按照景衣说的办吧。” 不光是谢保林,其他的几人,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华夫人可是公主,嫁妆那都是宫中所出,不说价值不菲,那也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一笔财富,永平侯就这样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了? 相比之下,张氏乃是书香门第,又是填房夫人,嫁妆并不算多;若是按照谢景衣的分法,他们兄弟二人,可是吃亏了。 可这个亏,他们兄弟二人,是不吃也得吃…… 不然的话,谢景衣绝对会抡起袖子,到开封府击鼓去。这一点,不用怀疑,因为她已经借着别人的手,去过一次了。 那么永平侯呢?他为什么要吃这个闷亏? 谢清远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我都听父亲安排。” 谢清心咬了咬牙,“行!” 钱财哪里有谢芒的前程重要。 谢清田依旧是附和,他是庶子,原本就分不得多少,现在依旧也是分个够安家的钱财罢了。 永平侯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春华的嫁妆,都给保林,张氏……你们阿娘的嫁妆,分给你们兄弟二人。剩下的侯府公产,我同清远得四成,两成维系宗族,保林同清心各的一成半,剩下的一成,给清田。” 他说着,站起了身,“待管家清算好了,自会给你们单子。为父力求公平,绝不偏心,也希望你们兄弟四人,能够记住读书人的体面,不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头破血流的让人笑话。” “春日容易身体,我这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才同你们说这么一会儿话,就累得要命。景衣啊,扶阿爷回屋歇一会。” 谢景衣忙走了过去,扶住了永平侯,“叫祖父费心劳神了,都是我们做儿孙的不孝。祖父您走慢些,小心脚底下的门槛,一会儿啊,给您泡碗菊花茶,清心降火又提神。” 永平侯点了点头。 这么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看着屋里四个男人,都愣得出神。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啊! 谢保林更是发懵,要知道昨儿个,谢景衣还在家跳脚骂永平侯呢!这是唱的哪一出? 祖孙二人出了门,进了永平侯的主院,谢景衣快速的送了走,永平侯也拍了拍被谢景衣扶过的地方。 “你倒是厉害,将你叔伯们拿捏得动弹不得。老大一家子废物,想要靠我推荫;老三倒是真性情,见不得你们好,指望着谢芒翻身,底牌都被你看穿了。” 谢景衣嘲讽的笑了笑,“孙女比起祖父,那差远了。我分明是听从您的指令,瞅瞅您得了什么好处?把我们应得的祖母嫁妆还给我们,挽救您岌岌可危的名声,嫌我会捅篓子,把我们一家子扫地出门,不搁您跟前碍眼;” “大伯废物没主见,心软耳根子还软,正好听您摆布,继承侯府再好不过;三叔心怀鬼胎,指不定啥时候就要给他母亲报仇,要了您的命,这样的危险,自然是赶出门去;” “哦,就连分钱,您也得了实惠。也不知道三叔看到分嫁妆,是按照他母亲最初进门的时候来分,是个什么心情?毕竟这么多年府里的积累,可全都变成了您的私产。” 谢景衣说着,摊开手来,“我应得的那一份呢?我可是废了老大劲,才说服我阿爹,放弃侯府的呢!刚刚又费了老大的劲,还说动大伯同三叔,按照您的心思来分家呢!” “你还真敢要!”永平侯眯了眯眼睛,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摊开的手一动也不动,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该我的,一个大子儿我都要,不该我的,我都懒得抬手。” 永平侯也不含糊,扔了一个锦囊到谢景衣手中,“你出了我永平侯府的门,可好好活着,别早夭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放心吧您,不看着您入土,我是断然不会死的。孙女祝您长命百岁!” 永平侯顿了顿,神色莫名的说道,“我知道你厉害,若我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孙子,老夫也少不得重新振作,再现我永平侯府的光辉,何至于如此?只可惜……可惜你是个小娘子……你祖母的事,错不在我,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第一八二章 父女 谢景衣挥了挥手中的锦囊,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她看永平侯,宛若照镜子,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该说的,你便是把他的老狐狸毛扯光了,他都不会说。 这世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君宠? 先皇在世之时,永平侯有多风光,他就有多大本事。便是佞臣,也不是傻白甜能当得上的。 就连彻底的沉寂,也一定是永平侯权衡利弊,顺应时局做出的决定。 毕竟,这是一个为了摆脱麻烦,能够立马咬碎枕边人,转身就休妻的人。 那日从开封府出来,翟氏想要分家出府,谢景衣便同永平侯一道儿,互相嫌弃的达成了一致。 谢景衣回到春堂院的时候,谢保林正很没有形象的坐在门槛上等着她。 像在杭州青山村谢家的夏日傍晚,谢保林同谢大伯总喜欢坐在门槛上,喝点小酒,同忙碌了一日的村里人,谈天说地。 “才刚开春,阿爹坐这儿也不嫌凉。”谢景衣说着,蹲在了谢保林身边。 谢保林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我家三囡可真厉害,把他们说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去了御史台,那是要名留青史的。” 谢景衣骄傲的扬了扬头,“也不看是谁的闺女,自是厉害!” 谢保林笑了起来,“你阿娘很高兴,这就开始着人收拾行李了。等明日你大姐姐回门之后,阿爹就要出京了。有你在,阿爹放心。阿爹啊,刚才一直在想,想那年腊八节你说的话……”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句老实话,阿爹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在吹牛。可这一年多,阿爹都瞧见了……三囡,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你为这个家里,做得已经够多了。” “逸天是个好孩子,他懂你。” 谢景衣先前听得心中发烫,随即听到柴二的名字又不自在起来,“好端端的,提那厮作甚?阿爹放心吧,我心中自有章程。” 谢保林点到为止,笑着在谢景衣的头顶上比了比,“好像比去岁长高了不少!” 谢景衣惊喜的站了起身,“真的吗?” 说完又撇了撇嘴,坐了下来,“阿爹净会哄我开心,先前我一直蹲着,您如何瞧出我长高了的?” 完了又不死心的问道,“真的长高了吗?” 谢保林笑了出声,认真的点了点头,“真长高了,你从小到大,都只有你骗阿爹的份,何时阿爹骗过你!” 谢景衣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的裙子角,“其实我也觉得我长高了。裙子边都放下来了。不过阿娘忙着大姐姐的亲事,大兄忙着科举,二姐姐忙着照镜子,都没有人发现……还是阿爹疼我!” 谢保林听得心花怒放的,“阿爹疼你,等我三囡出嫁的时候……唉,不能想,一想到三囡要出嫁,阿爹都要哭了。” “那我就不嫁。” “那你还是嫁吧。” “爹,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吃饭吃得多?” “是不少,但还是没有你二姐吃得多。” 谢景衣同谢保林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说是搬家,但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也并不多。他们全家挤在这个院子里,从杭州带来的箱笼,因为摆不开,有不少翟氏压根儿就没有打开,全寻了一间屋子堆起来,锁得好好的。如今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只需要将那些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收起来就好了。 谢景衣父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便被急吼吼的翟氏叫进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了。 照她的说法,这是全家的大事儿,怎地可以有两个蹲在门口吃闲饭的? 谢景衣没有回自己屋,跟着谢保林去了书房。 “阿爹,这个你收着吧。”谢景衣说着,将怀中藏着的锦囊拿了出来。 谢保林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交子。自打益州商人整出了这种银票,整个大陈都开始广而用之了。虽然他兜里最多揣着铜子和碎银,但也还是认得的。 “你上哪里弄这么些钱?” 谢景衣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阿爹,您是一家之主,今日分家,三叔父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我本不该去的,是越俎代庖。阿爹虽然没有问,但心中肯定有疑惑,祖父不喜欢我,为何却让我进去?三叔句句争对我,祖父却总在关键的时候,呵斥他?您是我阿爹,之前瞒了那婆子去杭州寻过您的事,我心中便有不安。” “那一次,我就想好了,日后有事,不瞒着您,虽然是先斩后奏,但我还是说清楚明了的好。” 她说着,悄悄的看了看谢保林的脸色。 说实在,这钱她也可以不拿出来。 这事儿并不算太光彩,她也可以不同父亲说。 她决定说出来,也不光是口中说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让谢保林对永平侯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毕竟,分家虽然是分了,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人能休妻,总不能休父吧? 到时候老狐狸再整出个什么幺蛾子,谢保林被哄骗上当了,可如何是好? “祖父早就想把我们扫地出门了。祖母的事情,可能另有隐情,他担心我们这一房太过尖锐,不好控制。留着大伯,送走三叔,祖父也是早有打算……是以叫我劝您放弃永平侯府,这个钱,便是刚刚祖父给我的。” 谢保林拿着钱的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三囡,如此我便心安了。”谢保林说着,把钱又塞了回去,递给了谢景衣,“这钱三囡你拿着吧,阿爹有俸禄,还有你祖母的嫁妆,足够用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高兴的又把钱拿了回来,“哈哈,阿爹,我就知道你会还给我,要不然,我才不拿出来呢!” 谢保林也畅快的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个财迷!” 谢景衣将钱揣好了,“阿爹,你放心,这钱我拿着去生钱,等年底了,给您分红。咱们先说好了,这可是咱们的私房钱,你可别心软告诉阿娘了,那咱们一个大子儿都留不住了。” 她说着,盯着谢保林看,见他确实是如释重负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这个选择,没有错。 第一八三章 回门 等谢景娴回门的时候,整个春堂院已经只有待客的屋子还维持着原样。 若是新姑爷探着脑袋瞅瞅其他房间,那八成是要以为老岳丈犯了什么大事,要跑路了,要不然这屋子怎么都跟雪洞似的呢? 再要不就是话本子里那小白蛇哄骗穷书生,使了障眼法术,这屋子原本是个废宅鬼屋,被伪装成了她娘家的样子。 当然,人家杨皓是个正经腼腆的小郎君,不会像谢景衣这般,想法突破天际,直上云霄。 她想着,朝上头看去,谢保林盯着谢景娴仔细的瞧着,好似要根据她笑容的弧度,来判断杨家待她好不好。 翟氏一改送嫁那日的悲恸,那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欢喜,直把杨皓看得像是被春风吹散了头发,阵阵发麻! 谢景衣觉得,那杨皓如今在她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糖人。 再瞅谢景泽,得,那神情同谢保林,简直是如出一辙。 唯独谢景音,拿着谢景娴带回来的点心,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像只快乐的小鼠。 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谢保林同谢景泽便领着杨皓去了书房。 待她们一走,翟氏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起来,挪到了谢景娴身边坐得更近了些,“我的儿,杨家待你何如?” 谢景娴脸上一红,“挺好的。” 翟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那婆母,待你可还亲和?还有那通房,如何处置了?你莫要怪阿娘问这些,回门不过一会儿功夫的事,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要何时。咱们母女几个,像今日这般,待在一块儿说话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算得清。” 谢景娴鼻头一酸,“阿娘,我没有说谎,真待我挺好的。夫君性子温和,便是喝了酒,也没有大声说话。敬茶的时候,婆母也没有为难我,那个通房……” 谢景娴脸微微一红,“婆母说了,在我有孕之前,不会抬她做妾。” 翟氏一听,眉头微皱,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不过你也要长点心眼儿,如今你才刚刚嫁过去,他们可都观望着呢,看你是什么性情,看你好不好欺负。你可千万要立住了。” “你婆母的话,也不能全信,要嬷嬷把人盯好了,别闹出什么庶长子之类的破事来,到时候一辈子都掰扯不清。”翟氏说着,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把话全说出来。 谢景娴性子软,把通房找个机会打发出去这种事情,她怕是做不来。不是翟氏霸道,实在是这种陪在身边一道儿长大的通房,到底是与后来的那些妖精们不同的。 谢景娴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的。旁的都好,就是杨家人未免有些多,去敬茶的时候,乌泱泱的一片,光是记住是哪一房的哪个亲戚,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阿娘放心吧,我好着呢,不要担心。” “再说了,过几日,玉娇出嫁,我还是要回来的。” 翟氏一听,又高兴起来,“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玉娇过几日也要出嫁了,再往后出了榜,若是你兄长高中,你也还能回来,再往后,还要娶光熙进门……这么一想,我就有盼头了。” 翟氏一高兴,屋子里的三姐妹也都高兴了起来。 翟氏又说了些要搬家的话,便到了用饭的时候,因为已经分了家,谢景娴回门倒是顺顺利利的,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用过饭之后,翟氏便又早早的催着她回去了。 谢景娴一走,谢保林便急吼吼的出了京。 春堂院中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搬家景象。 “谢三!” 谢景衣抱着谢景洺站在院子中,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名字,扭头一看,只见柴祐琛站在角门处,一脸风尘。 “你何时回来的?” 柴祐琛看上去有些疲惫,一双靴子上沾满了灰,“刚把事情处理完,就过来了,没有赶上你大姐姐出嫁。” 谢景衣摇了摇头,“无妨无妨,你正事要紧。” 她没有问柴祐琛忙什么事情去了,毕竟他经常帮官家做一些不好言说的事。 “我大兄病重了,母亲叫我连夜出城去取一味罕见的药……” 谢景衣没有想到,柴祐琛自己个交代了。 “啊!你大兄可安好?” 柴祐琛点了点头,咳嗽了好几声,“嗯,八百里加急,可算是取回来了,他刚服了药躺下了,已经没有危险了,我这才过来。” 谢景衣一只手抱住了谢景洺,另一只手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来,递给了柴祐琛,“给,你咳嗽吃这个,我自己个熬的,你出京了,便一直没有送出去。” 柴祐琛笑了起来,“谢三是拿醋熬的么?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酸味?”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爱吃不吃啊!不要蹬鼻子上脸。” 柴祐琛笑了起来,“一回来听闻你们要搬出去,特意叫柴贵带了人来帮忙。” 他说着,进了院子,侧着身子让出了道来,柴贵对着谢景衣行了个礼儿,领着一群家丁,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你大兄呢?怎么不见人。” 谢景衣望了一眼主院的方向,“他去清点我祖母的嫁妆了,点好了便直接从正门拉出去。” 因为同永平侯早有约定,这嫁妆的事情,倒也没有扯出什么乱子来。过了这么许多年,有些东西都不见了,能添补的,都让管着中馈的三房曹氏给添补了。 若是敢不补,谢景衣叮嘱过谢景泽了,若是不补,开封府说话去,好好算算,这几十年春华夫人的产业有多少收益,他们该赔多少钱?把曹氏吓了个够呛。 柴祐琛点了点头,看了柴贵一眼,柴贵心领神会,领着一群家丁,去给谢景泽撑腰去了。 “你大兄的病,李杏能治吗?” 柴祐琛嘲讽的笑了笑,“我同我母亲提过,母亲不允许,她这个人,十分的固执,怎么劝都没有……呃,你把这肉团子给我做什么?” 柴祐琛如临大敌,这是个什么肉团子?一脸的白肉抖抖的,脖子嫩得不像话,好似他一用力,这肉团子就要被他捏瘪了一样。 身上一股子奶腥味,手脚胡乱动着,像一只乌龟。 “快拿走!”柴祐琛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僵了,他端着这个肉团子,一动都不敢动。 “哈哈,柴祐琛,你像是在上供!” 第一八四章 重新来过 柴祐琛此刻的脸色实在是太精彩,让谢景衣有一股子跑回书房里拿笔作画的冲动。 那是三分嫌弃里带着四分的小心翼翼,外加三分崩溃。 谢景衣觉得,自己不愧在画画一道上天赋异禀,竟然能够从一张脸上,看出如此复杂的情绪来。 当然,也有可能,她在读懂柴祐琛这一道上,天赋异禀。 “谢三!” 见柴祐琛实在是抗不住了,谢景衣才伸出一只手,将谢景洺捞了回来。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瞧见谢景衣的耳坠,兴奋得咿咿呀呀的乱叫,一个猛虎扑食,拽了过去。 谢景衣嗷的一声怒吼,“谢景洺,看老子不揍你!松开!” 柴祐琛才松了一口气,见谢景衣耳朵遭了殃,手忙脚乱的上前帮忙。可那肉团子实在是高手,不好对付。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拽着,大人却不敢掰那嫩若小葱的手指。 屋子里的翟氏听到了谢景衣的怒吼,立马冲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鼓,“儿啊,到阿娘这里来。” 谢景洺不知道是认得翟氏,还是认得那鼓,松开了谢景衣的耳坠,咿咿呀呀的乱叫起来。 谢景衣慌忙把这肉团子塞给了翟氏,一巴掌拍在了谢景洺的屁股上,“臭小子,老子的耳朵都快没有了。” 翟氏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柴祐琛,瞪了谢景衣一眼,“逸天来了,你怎么让他在院子里站着?哪里有你这样待客的,一个小娘子,别一天天的老子老子的,跟山上的女大王似的,逸天听了该笑话你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对着翟氏行了礼,“我才刚刚来,带人来帮忙搬家了,一会儿同阿衣一道儿去新宅。之前有急事出京了,没有赶上大姐出嫁,还望伯母不要见怪。” 谢景衣略有些委屈,她这不是遭受了暴击之后,口吐真言么?不唤老子唤什么,唤老娘么? 这个霸气又舒爽的称呼,她打算留到自己三十之后再用,当然,不能在亲娘的面前,不然得挨揍。 翟氏高兴的笑了笑,“好孩子,你有事忙自己的事去。瞧你这一身土的,刚刚才回来就来帮忙了。三囡还嫩着做甚?快请逸天进来喝茶歇一会儿。” 谢景衣无语的瞥了柴祐琛一眼,这人拿着她赚的钱,给谢景娴送了重礼,彻底的俘获了翟氏的一颗慈母之心。 “我还打算,去伯母新家里喝上第一杯新茶呢!”柴祐琛不理会谢景衣,笑眯眯的对着翟氏说道。 翟氏一听,越发的高兴了,“好好好!那我快些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那你同三囡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稍等片刻,三囡,给逸天搬个凳。” 谢景衣不耐的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阿娘,你快把这小混蛋抱走吧,我瞅着他我耳朵疼我!” 翟氏懒得理会她,抱着谢景洺便进了屋。 谢景衣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就搁这坐一会儿吧,懒得搬凳子了,我经常在这里坐着晒太阳。” 柴祐琛并不嫌恶,直接坐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确定了对方的意思,都松了一口气。 孩子什么的,还是没有的好,太可怕了! …… 谢景衣进谢家新宅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得红彤彤的,像是镀上一层铜。 同柴祐琛家简简单单的布置不同,谢家的新宅院,宛若江南小调,让人恍惚觉得,好似回到了在杭州的时候一般。 隔壁依旧住着柴祐琛。 “对了,你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关慧知追的那位姓霍的小郎君么?我听我二姐说,她对那霍小郎上心得很,颇为反常。你可听说过那霍家之事?”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且管好自己个。关慧知一鞭子能够抽死五个霍清修,吃不了亏!” “我知道的,也只有上次同你们说的,韩家五代单传,是断然不会让霍清修入赘关家的。霍家是书香门第,霍清修娶那种病弱小兔的几率,都远胜于牵回关慧知那头猛虎。不用问,没结果。” 谢景衣无语的看了看四周,果然,翟氏不在,柴祐琛的嘴又恢复了平常的水准。 “你不懂,女子若是一头栽了进去,你便是扯着她的双腿,用吃奶的力气拔萝卜,那也拔不出来的。”关慧知也算得上是她的朋友,便是不为了谢景音,她也得多问几句。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景衣,“那你可有一头栽进去?”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脚步稳健,断然不会栽进粪坑里的,你且放心。” 柴祐琛一脸嫌弃的挪开了几分,“我是粪坑,谢嬷嬷是什么?粪桶么?” 谢景衣被他恶心得受不了,双手合十,“停停!重新来,咱们得做个约定,日后不能用这种恶心的方式互相伤害!” 柴祐琛也恶心得不行,“重新来!” “我脚步稳健,断然不会栽进泥坑里的,你且放心。” “我是泥坑,谢嬷嬷是什么?泥桶么?” “哪里有泥桶?根本就没有泥桶这种东西!柴二你还想考状元呢,看看,村头的黄口小儿都不会说出这种词来!”谢景衣一听个,激动起来。 柴祐琛神色依旧淡淡,“怎么没有泥桶?装水的桶叫水桶,装油的桶叫油桶,那装泥的桶怎么就不能叫泥桶?” “谁用桶装泥?照你这么说,用来装你的桶,该叫人桶,可人家不叫人桶,叫浴桶!” …… 跟在两人身后的柴贵同忍冬,对视了一眼,无语低下了头。 这两个人今年才三岁吗?被他们二人念叨着,听着桶这个词,知道是桶,但桶是什么,都恍恍惚惚的搞不明白了! 都说覆水难收,你们两个说出口的话,怎么还能够退回去重新来的! …… 两人一直争执到了谢景衣的新院子门口,都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 谢景衣哼了一声,“我要去睡觉了。” 柴祐琛看了这院子一眼,用余光瞥了瞥墙那头,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我回去了,一点就炸火药桶!” 谢景衣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慢走不送,只会诡辩赖皮桶!” 第一八五章 玉娇出嫁 搬进新宅后的几日,谢景衣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同住在永平侯府的时候不同,翟氏这回是当真把这里当家了,处处精心。一会儿帘幔的颜色太过富贵,没有书香气;一会儿又是这花瓶颜色太素净不喜气……将她同谢景音指挥得团团转的,一直到谢玉娇出嫁那日,方才终于无刺可挑,满意的停了下来。 谢景衣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用手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见那脸上的肉弹了弹,惊讶的叫出了声,“我的天呐,忍冬,你瞧瞧我,这几日可是被我阿娘喂胖了?” 自打他们搬了过来,柴祐琛日日打着同李景泽讨论学问的旗号,在谢家用饭。 翟氏怜他此前大病一场,病还没好,便长途跋涉出了院门,日日换着花样的炖汤煮肉,连带着谢景衣都吃忘了形。 忍冬给谢景衣补了补粉,“小娘略微丰盈了一些,富态好看。” 谢景衣崩溃的挠了挠头,富态?这个词她也想要留到三十岁之后再用! “为何吃的同样的饭,二姐比我吃得多,她不胖,我却要胖,简直是天道不公!” 谢景衣哀嚎出声,一眨眼,便看到墙那头伸过一个竹竿来。 那竹竿子上,用钩子钩着一个小竹篮子,晃悠晃悠的,像是在钓鱼。 “这是什么?”谢景衣忙出了屋,到了小院里。 说来也是巧了,她这院子一墙之隔,便是柴祐琛的住处。 墙那头传来了柴祐琛的声音,“桃儿,统共就两个,特意给你留的。” “现在也能有桃儿吃?”如今桃花始开,哪里来的桃儿。 她想着,从钩子上取下了竹筐,一瞅里头当真放着两个桃子,红彤彤的,上头还带着露珠。 “官家温泉庄子上的,只有这么一棵树,年年早结果,用来摆宴的。我特意让他给你留了两个。” 谢景衣有些恍惚,她上辈子进宫,咋不知道有这么个早桃宴? 柴祐琛像是听到了她的疑问,又补充道,“快要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次结果。” 谢景衣拿了其中的一个,又把竹篮子挂了回去,“我拿一个。走了。” 她说着,也不管柴祐琛看不看得见,将那桃子拿帕子擦了擦,啃了起来。 一旁的忍冬,欲言又止的,小娘啊,你刚才不还觉得胖了不能吃了么? 等她到主院的时候,谢景音已经坐在那里啃着点心了,“三囡快来多吃些,一会儿咱们看着谢玉娇,要吃不下去的。”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你就想错了,现在吃饱了,一会儿看戏的时候,哪里有肚子吃磕豌豆?看戏不磕豌豆,那戏是不完整的!” 谢景音一听,立即将点心放下了,“三囡果然有见地!不亏是我亲妹子。”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袋子,眨了眨眼睛。 谢景衣一头黑线,旁人的的钱袋子里装铜子儿,她的钱袋子……不用说,今日早就装好了炒豌豆! 大约是想吃豌豆了,谢景音早早的就催了翟氏出门,一家子人自从搬出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回永平侯府。 侯府里张灯结彩的,竟是比谢景娴出嫁时,还要热闹上好几分,大房重新掌家之后,又开始扬眉吐气了。 不过谢景衣丝毫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打起肿脸充胖子,谁吃亏谁自己心里知道。 府中四房,他们是同四房早早的就搬出去了,如今也就剩下三房的人没有搬了。 谢景衣一进屋,便乐了起来。 谢玉娇可真是个好人啊,连嫁衣都要在她的铺子里买,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一会儿该去一衣坊里问上一问,让她高兴高兴才是。 谢玉娇坐在铜镜前,本来并无喜色,可见到谢景衣对着她的嫁衣瞧,又得意的抬了抬下巴,“这可是一衣坊的新嫁衣,独此一份,不是某些穷酸能用的。” 谢景衣以前就不拿她当回事,如今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嗯,像玉娇姐姐这样一掷千金买嫁衣的,全京城的确是独一份的。京城都传遍了,人人都夸姐姐豪气,小妹我可是羡慕得紧呢!” “咦,怎么不见元婴姐姐?上一回见她,还是在一衣坊偶遇,那次我们闹了些不愉快,我还想着,今日玉娇姐姐出嫁她肯定来,该同她好好解释解释呢!” 谢玉娇握了握拳,“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谢景衣,你嘴上积点德。”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这一进门就说吉祥话,姐姐还不高兴?恭喜玉娇姐姐,贺喜玉娇姐姐,虽然已经分家了,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不是,我们今日来送姐姐一程,给姐姐添妆呐。” 谢景衣说着,往那放着添妆的托盘里,放了一根簪子,谢景音也跟着,往里头放了一根。 簪子不大不小,毫无特色,看上叫人挑不出错,但说上心,那就不必了。 谢玉娇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谢景衣也不在意,同谢景音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盯着谢玉娇瞧。 今日到底是她的大喜之日,谢景衣也没有那么无聊,故意破坏人家的亲事,更何况,这亲事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喜事。不如磕豌豆看戏,她相信,文家人绝对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们来得早,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便有旁的人来了。 谢景衣认人很有一套,虽然瞧着还是热热闹闹的,但同她头一次在樊楼遇见谢玉娇同元婴时相比,这一群小娘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换了一半了。 那些出身高的,家中富贵的,多半今日都没有来。毕竟永平侯府出了那样的大事,谢玉娇并非是嫡枝嫡女,再则她嫁了文举人之后,同那些人便是一个天,一个地,再无交集了。 便是谢景衣,瞧着都颇为唏嘘。 谢玉娇显然比谢景衣更加清楚,虽然身边欢声笑语的,她却一直打不起精神来,三五不时的朝着门口望去。 “元婴!你来送我了!” 她说着,激动的朝着门口走去。 元婴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裙,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谢景衣,方才拍着谢玉娇的手说道,“傻玉娇,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出嫁,我怎么可能不来送你!” 第一八六章 狐狸精 元婴说着,从女婢手中接过了一个大红绸面的锦盒,啪的一声打开了那如意纹样的搭扣。 “这套头面首饰,还是我阿娘出嫁时的陪嫁,原本是要留给我压箱底的,今日便送给玉娇,希望你前程似锦,日后都开开心心,幸福顺遂。” 公主的陪嫁? 谢景衣抬了抬眼,只见那锦盒里装着一套全金的芙蓉花首饰,小巧又精美,以她的眼光来看,的确是宫中出来的。 谢玉娇顿时红了眼,“玉娇姐姐使不得,我怎好收你如此大礼?你能来,我已经是十分高兴了。” 元婴笑了笑,捏起了锦盒里的金簪子,对着谢玉娇比划了一二,替她插在了鬓角。 谢景衣拿了一颗豌豆,嘎嘣一声,差点儿没有把牙给崩掉了。 她一低头,一双红色绣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是一双十分小巧的脚,铁定跑不快,谢景衣在心中感叹道。 “景衣妹妹,上次在一衣坊,是我唐突了。为了赔罪,我特意把那日你看上的那套衣裙,带了过来,送给景衣妹妹。” 元婴说着,对着谢景衣郑重的行了个礼,“那段时日,我母亲身子不适,我心中烦闷,这才出言不逊,委实不该。还望景衣妹妹莫要放在心上,不然的话,实在是羞煞我也。”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日在一衣坊,元婴的确是掉段位掉得厉害。 简直跟谢玉娇一样,一激就炸,不符合她的水准。 不过,关她屁事!她钱都赚进兜里了,还管送钱的傻子是什么个心情? “元婴姐姐,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就在你进门之前,我还问玉娇姐姐,元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呢,要同你说说一衣坊的事情呢!”谢景衣说着,站起了身。 元婴温柔的笑了笑,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景衣妹妹不怪我,真是太好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嗯,虽然你那天真的是很过分,当众嘲讽人,说我们这种门第不如你的人,穷酸不配穿一衣坊,我回家哭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我想,元婴姐姐你是我阿姐的好朋友,怎么着都不是那么刻薄的人,一定是有苦衷的,今日听了你的解释,更是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元婴姐姐放心,我不怪你!” 元婴脸色的笑容一滞,不用回头,她都能够感受到身后那群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毕竟在这个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门第都不如她。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进门之前,谢玉娇才刚说了穷酸不配穿一衣坊这样的话。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谢景衣心中畅快得很,这厮还想踩着她装白莲花呢?想什么呢? 元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景衣妹妹不怪我,那我就放心了。” 她这样还沉得住气,倒是让谢景衣高看了她一眼。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爆竹声,锣鼓声震天响了起来。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迎亲的人都来了,谢景娴怎么还没有来。 屋子里的小娘子,都欢快的闹了起来,一个个的朝着门口冲去,拦门的时候,可是能够拿到喜钱的。 尤其是谢玉玲两姐妹,都难得的露出了小孩子气,激动得乱喊乱叫的。 谢景衣刚想上前,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拿去买糖人吃不也挺好,就听到一旁的元婴说道,“前些日子,我在永平侯府住着,柴大哥哥病了。姨母叫我帮忙照顾柴大哥哥,好让柴二哥哥放心去取药。” “姨母说等柴二哥哥高中之后,就要给他挑选一个门当户对,能对她有所助益的妻子。” 谢景衣一愣,拱了拱手,“恭喜恭喜,恭喜元婴姐姐好事将近。” 元婴脸一红,“多谢。” 谢景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她若真是个十来岁从外地来的没见识的小姑娘,绝对要被元婴唬住了,同柴祐琛闹掰了。 可她不是,只有她同柴祐琛自己个觉得不合适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第三个人,能把他们掰了,这种自信,是两辈子积累来的。 “不过我听说柴大公子早就成亲了,元婴姐姐待柴大公子可真诚心,连妾都愿意做。”谢景衣咬了咬嘴唇,疑惑的问道。 元婴的脸这下子绷不住了,“你乱说什么?” 谢景衣笑了笑,凑近了些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说你同柴二要定亲了么?啧啧,你同柴二要定亲,去服侍柴大是个怎么回事?也没有见过要弟媳妇去伺候大伯的。说之前动动脑子。” “你若真想炫耀,请将你同柴二的婚书拍在我脸上,那我敬你一句真英雄,讨你一杯喜酒喝,要不然的话,别在我跟前阴阳怪气,耽误我功夫。” 元婴便是再稳重,如今也不过是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竟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谢景衣你别痴心妄想了,柴二的母亲已经听说过你的名字了,她说你这样的狐狸精,便是做妾,都不能的,影响家宅安宁。这是她的原话。我瞧着你是玉娇的堂妹,才告诉你的,别惹柴二,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人。” 谢景衣被她逗乐了,伸出手来。 元婴有些傻眼,将自己的手放在谢景衣的手心里。 谢景衣无语的甩开了她的手,“你没有看过陆真大师写的话本子么?在这种时候,不都应该拿出东京城城墙那么厚的银票,说,你拿着这些钱滚!所以钱呢?” 元婴恍惚的摇了摇头,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景衣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空手套白狼?哦,麻烦同柴夫人说上一句,让她幻想狐狸精的时候,把我想成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额头上要有一搓白毛,好看!若她把我幻想成了白色狐狸精,那我可就不开心了。白色的毛容易弄脏,懒得洗!” 她说着,背对着元婴摆了摆手,朝着谢景音冲了过去,“哈哈,抢到拦门的喜封没有,还有我还有我呢,不给钱可不能开门迎我玉娇姐姐!” 谢景衣的话音刚落,就被谢景音拽到了一边,捂住了嘴。 “干啥?” 谢景音摊开了手掌心,“嘿嘿,你别费功夫了,看看我手心里一字排开的喜钱!” 第一八七章 喜钱 谢景衣低头一看,顿时乐了,只见谢景音手中一字排开五枚铜钱,油光呈亮的! 虽然她没有拦过几次门,但文家这也太恶心人了吧,五个大子儿,也亏得他好意思。在杭州的时候,那些富商家娶亲,都是用扁担挑着铜钱,一把一把的给过路人发钱的。 这拦门的,都是女方的姐妹,闺中密友,一般都是用特意打造的带有吉祥如意寓意的,譬如花生,红枣,对鱼之类的小银锭子。豪商家中,甚至会用小金锭。 这么一瞧,谢景衣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上辈子因为热孝中出嫁,谢景娴悄无声息的就嫁去了文家,流程走得飞快,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家中已经少了一人了。 她年纪小,在翟氏病床前伺候着。谢景娴出嫁时,陪在她身边的是谢景音,只不过,谢景音从未提及过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 谢景衣想着,又有些唏嘘起来,她二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可在那等境遇之下,也像个成熟的大人。 她甩了甩头,谢景娴这辈子已经嫁去杨家了,以前的种种纠葛,都是前程往事,不该提及了。 不光是谢景衣觉得古怪,就连那些兴致勃勃的来拦门的别家小娘子,也都犯起了嘀咕来。 这可是五个啊,它能摆成一字型,它能摆成人字形,它还能摆成梅花桩,但再多,也架不住它连一盒胭脂水粉都买不起…… 有不少沉不住气的,都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坐在床边拿着团扇的谢玉娇…… 谢玉娇便是心再大,也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来,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门口,这一瞧,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 嫁妆,宅院,喜宴,全都是她阿娘掏钱充的场面。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细节的功夫,他们没有准备,文家就漏了底气…… 五个大子儿,打发侯府的下人都不够! 谢玉娇眼眶一红,焦急的看了看四周,她无急智,又何时遇到过这等事,看了一圈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向谁救助? 她可着劲儿去看元婴,可元婴还沉浸在自己的困境中无法自拔! 怎么办?我心中的天神,他好像不喜欢正常人,喜欢一个关心自己到底是白狐狸精还是红狐狸精的奇葩! 最后眼巴巴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面无表情的转了转手中的铜钱儿,怕丢脸?觉得自己很可怜? 不好意思,虽然新婚之日出这种事,的确很可怜,可她谢景衣没有资格可怜大房的人,毕竟这个可怜人,原本他们想要谢景娴去做的。 “好了好了,妹夫别逗她们了,这红封都是用来打发路人的喜钱,里头的小娘子可不稀罕,我这兜儿太小,都藏不住你准备的喜钱了!且快快拿去,都快要累死我了!” 谢玉娇一听,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便是隔着门,谢景衣也能够听出来,这替谢玉娇解围的人,乃是谢玉娇的亲兄长谢苟。他的声音格外的怪异,听起来甚至有些刺耳。 “哦哦哦!对对对!” 门里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但谁还不是个场面上的人物,一个个的又假装热闹起来,笑着重新接过了光秃秃的银锭子,快速的开了门。 谢景衣同谢景音毫不犹豫的去抢了两锭,一看这就是谢苟急冲冲的拿来凑数的,看看这银锭子白胖胖的肚子,可真重啊!家中没有碎银子,就是妙啊! 得了银子,小娘子们都有眼力见的让开路来。 不得不说,文举人人品实力都不咋地,但一张脸生得却还是可以的,不开口的话,同谢玉娇还是挺般配的。 只不过此刻谢玉娇哪里还有心情娇羞,她看着一脸窘迫的文举人,剩下的只有恼羞成怒了。 那全福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眼见着谢玉娇离逃婚只差一步之遥了,省略了不少流程,飞快的便跳到了拜别父母那一环。 谢景衣同谢景音跟在后头,四处张望着,瞧见了躲在树下急吼吼的谢景娴,忙招了招手。 谢景娴飞快的插了进来,还喘着粗气儿。 “大姐姐怎么才来呀?”谢景音好奇的问道。 谢景娴深吸了一口气,“无事,今儿我婆母去上香,用了马车。我临出门方才知晓,耽误了点时辰。” 谢景音“哦”了一声,“你不是有自己的马车么?” 翟氏怕谢景娴出门不便,要受人掣肘,那是想得十分的周到,给谢景娴陪嫁了马车,连马车夫都一并准备好了。 谢景娴点了点头,“我那马车,送去刻伯府的家徽去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大姐姐不要对身边的人太心软了,该教训的要教训。” 这种出门的事情,不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么?竟然也会出这种纰漏。要不是管家不上心,要不就是有人给了下马威,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谢景娴笑了笑,“嗯,我知晓了。我瞧着玉娇怎么怒气冲冲的?” 谢景音一听,顿时乐了,凑到了谢景娴的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谢景衣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跟着人群一起混到了主院。 张氏显然也听说了这边的事情,脸色十分的不愉,倒是大伯谢清远,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祥模样,说着一些文绉绉让人费解的话。 张氏什么都没有说,同谢玉娇抱头痛哭了一场。 谢苟便蹲在了地上,等着背谢玉娇出门子。 谢玉娇双眼通红的扑了上去,谢苟嘿了一声……没起得来…… 周围有的人实在是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谢苟涨红了脸,又蹲了下去,晃悠了几下,才慢慢站了起身。 谢玉娇那是又羞又恼,拿着扇子遮住了整个脸……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上了马车,文举人拜别谢家人,行了个大礼,上了马车。 谢家大房的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又被气了个半死。 坐在马车前头的提着喜钱篮子的文家小姑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谢家喜欢打起肿脸充胖子,但我们家是清流,讲究的是艰苦朴素。那拦门的喜钱,我们是不会还的。喜钱喜钱,本来就是为了讨个喜的钱,钱多钱少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甩了甩篮子,一屁股坐上了马车。 周围雅雀无声,媒婆使了好几个眼色,那些送亲的人方才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第一八八章 爆发 饶是见多识广的谢景衣,这被文家这骚操作给惊呆了。 且不说小姑子来迎亲合不合规矩,但凡有点脑壳的,也不会站在人家大门口,把脸皮子撕下来啊! 这要换作她是新娘子,还出嫁?立马从马车里跳出来开撕好吗? 就这么一瞬间,谢景衣都有些为谢玉娇不值当了。 永平侯此番真是造了大孽了! 她正想着,就瞧见远处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周围尚未散去的看热闹的人,一瞧见有好戏唱,纷纷涌上前去。 谢景衣抬起手来,遮了遮头上的光,往远处看去。 只见穿着喜服的谢玉娇,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抢过文举人阿妹手中的喜钱篮子,抓了一大波铜子儿,啪的一下扔在了她的脸。 “滚!这亲事,我不结了!我谢玉娇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我算是受够了,便是去庙里做姑子,我也认了。这破亲事,谁爱结,谁结去!” “你们兄妹想得如此一致,真真是一家子人,咋不直接拜堂成亲得了。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反正我已经在这东京城里丢尽脸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姓文的使得好一招空手套白狼,聘礼是我阿娘准备的,宅院是我阿娘怕我受委屈,给我置办的,就连今日拦门的喜钱,都是我阿哥临时慌火掏的自己的私房钱。” “就这样,这群脸大如盆的白眼狼,今日竟然还好意思,在我家门口,羞辱我?抱着你的铜子儿,过你的艰苦朴素的日子去吧!” “我这还没有拜堂呢,就这样对我,日后去了他们家,还有好果子吃?谁还不是个体面人了,若不是你们文家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何至于此?” 那文举人的妹妹被砸了个懵,待回过神来,猛的一冲,将谢玉娇冲倒在地,骑在了她身上。 “体面人?你也好意思提体面人?”她正要开骂,就被从马车上下来的文举人给拦住了。 文举人眼红红的,一把扶起了谢玉娇,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对她行了个礼,“玉娇,今日之事,实属误会。小生家境贫寒,承蒙侯府重信重诺,方才遵守婚约,将娘子嫁与小生。” “虽然没有契约,但我心中早有决定,今日欠下永平侯府的,他日一定都还。虽然但是,小生还是想说那一句老话,莫欺少年穷!” “今日是我阿妹失言,我在这里待她说句对不起。但女子一辈子不容易,青灯古佛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玉娇不要逞一时之气,结果害了自己个一辈子。只要你我有情谊,哪里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小生惭愧,一定会寒窗苦读,争取早日金榜题名,以报娘子真心。你瞧,你阿爹阿娘,都在为你担忧呢!” 文举人说着,红了眼睛,站在她身后的文小妹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拦,又低下了头去。 谢景衣瞧着,倒是颇为意外起来。 她并未多在意过谢玉娇同文举人,只觉得是两个自私又讨嫌的小鬼罢了,现如今看来,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被低估。 谢玉娇没脑子,但有胆子;文举人才学浅薄,但嘴不浅薄。 谢玉娇怒气未消,双目通红,只盯着站在大门口的谢清远瞧。 见谢清远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未说要她回去,冷笑出声,袖子一甩,一言不发的又上了马车。 文举人对着周遭的行了大礼,口里喊着“误会误会”!随即又匆匆的上了马车。 那接亲的队伍面面相觑,媒婆见多识广,淡定的喊道,“起乐!加紧脚步,别误了良辰吉日!” 车队复又吹吹打打的行了起来。 待马车走过,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在原地哄抢起来,实在谢玉娇砸文小妹,这地上可是散落了一地的大子儿。 而在侯府门口,张氏终于绷不住,晕了过去。 婚礼出了这等事,眼见着张氏醒来就要撕谢清远了,来送亲的宾客也不好留下来看夫妻大战三百回合,一个个的借口都告辞而去。 翟氏也不例外,顺着众人一道儿出了永平侯府。 “阿姐,今日反正时辰还早,姐夫又没有跟着一道儿来,不如你回家用了午饭再回去。咱们家搬出去后,你还没有去过呢!”谢景衣拉了拉谢景娴的手,高兴的说道。 谢景娴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本也是说好,用了午食再回去的。” 翟氏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儿,立马拉了谢景娴,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他们这个马车,乃是新造的,虽然外表并不华丽,但又大又宽敞,坐母女四人,并不拥挤。 至于谢景泽,只能认命的去坐谢景娴的马车了。 等那马车帘子一放下,翟氏便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的老天爷,我知道文家不是什么好亲事,可没有想到,他们家人这么缺德!若当初叫大房得逞,嫁过去的便是我娴儿了。那我简直恨不得拿刀,剁死那姓文的一家子去。” “玉娇虽然不是什么好孩子,但她嫁了这样的人家,我瞅着心中非但不痛快,还有些难过。女子嫁人跟投胎似的,她这简直是投到了畜生道,要苦一辈子了。夫君婆母小姑,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还有你大伯那个人,也真是太怂了,女儿都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一言不发的。换做你阿爹,绝对不会如此!” 翟氏说着,一边唏嘘,一边又为谢保林自豪起来。 这猝不及防的秀恩爱,让谢景衣无语的捂了捂眼,“阿娘,你就别操心了。若我阿姐嫁过去,那是小羊入了狼窝,但今儿个你也瞅见了?谢玉娇彪悍着呢,日后有得撕的!” “遇到我这样的,那她是孟获遇见了诸葛亮,死七次不为过;遇见了文小妹那种蛮不讲理的,她反倒得心应手,蛮横得高人一筹了!” “今日她把里头内情闹开了,也未必是坏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伯娘给她陪嫁了那么多,日后杨家人她不好,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去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 兴奋的谢景衣看着翟氏渐渐的不善的眼神,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咳咳,阿娘,我这不是依着玉娇的性子分析的么?我这么乖巧,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第一八九章 黑羽 翟氏收回了目光,我就信了你的邪了! 马车驶到国子监门口,谢景衣率先跳下了马车,想要给翟氏撩帘子,还未上手,就感觉被人一撞,险些没有摔倒。 “抱歉抱歉,我说话太过投入,未注意到小娘子”。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上头绣着大金元宝的上衫,大肚子鼓鼓的,宛若十月怀胎,但出人意料的是,竟然不让人觉得油腻。 谢景衣摆了摆手,继续扶了翟氏下马车,刚往门口走了一步,突然身子僵住了。 她脸色一变,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巷子口早就空空如也,不见人踪影了。 “怎么了,三囡,可是刚才被撞疼了?”谢景娴见她面色有异,关切的问道。 谢景衣笑了笑,“无事无事,略微有些疼,不打紧的,咱们进去罢。” “你快回屋子,让忍冬给你用药油揉揉,别仗着年纪小,胡乱来。这人也真是的,走路也不看着点。” “好的,阿姐快随阿娘进去,她可想你想得不得了呢,我回我院子里换了衣衫就来,适才那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身上一股子怪味儿。” 谢景娴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前头走的翟氏同谢景音。 谢景衣见她走远了,又用余光瞟了瞟巷子口,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坐下,她便从怀中一掏,果不其然,从里头掏出了一个揉得皱了吧唧的纸条来。 她将那纸条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根黑色的秃鸡毛,原谅她用了如此鄙夷的词汇。 实在是这画鸡毛的人,太过懒惰,只画了寥寥几笔,却碰巧真实的反应出了黑羽卫底层芝麻官的悲惨境地,让人唏嘘。 但再怎么秃,也压不下谢景衣激动的心情。 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接到任务了,只要有任务,那就有升迁的机会啊! 这往下一瞧,谢景衣顿时无语了,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任务!只见那上头写着几个歪七倒八的大字:霍清修表妹刘羽恩有一支珠钗,取。 在这句话下头,画了那钗子的模样,大约就是一根棍子上串了一个圆,看想去像是小时候用来扑蝴蝶的网…… 谢景衣有些无语,拿起来又仔细的瞧了瞧,见那圆上,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更是没好气的将那纸揉搓了塞进了匣子底。 气归气,但这是头一个任务,不得怠慢,至于没头没尾,她也能够理解。如今她官阶太低,不配知晓那么多事。 这珠钗应该就是那种最简单的小簪子,一根金簪带一颗圆珍珠,几乎每个小娘子首饰盒里,都会有好几根这样的簪子,用来点缀空的发髻。 只不过这颗珍珠,有些特别之处,就是在珍珠之上,有细微的红色杂质。 上头为何要这根珠钗? 黑羽卫直属官家,也不会因为一些不着四六的事情来动用。那么可想而知,这个簪子有特殊之处,簪子的主人刘羽恩,也有特别之处,一定是牵扯进了某个事件之中。 谢景衣垂了垂眸,不是她吹,黑羽卫虽然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但是世家小娘,绝对只有她谢景衣一个人。 应该是她为了关慧知,悄悄地打听霍清修的事情,被人知晓了,这个任务才落到了她的头上,不然的话,不会提霍清修这三个字。 线索太少,一时半会儿也分析不出太多的东西来。 谢景衣想了想,又拿起了那张纸,仔细的闻了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勾了勾嘴角,又将那纸条儿放了回去。 屋外的忍冬敲了敲门,“三娘子,夫人那边派人来催了,说是要早些用饭了,方好送大娘子回去。” 谢景衣认真的锁好了匣子,“知了,马上就去。” 她飞快的换了件衣衫,又往身上洒了些药油,确认毫无遗留之后,方才快步的去了主院。 一进门,果不其然的瞧见柴祐琛同谢景泽正坐在院子中下棋。 “我们今日原本是要在侯府用饭的,你这也能来?” 翟氏一听,从屋子里出来,骂道,“你这孩子,又浑说什么?今儿个你大姐回来,阿娘难得亲自下厨!逸天就爱吃我做的菜,这不循着香味就过来了。” 谢景衣远瞭了了一下柴祐琛的住处,呵呵的笑了出声,还循着香味就过来了? 你丫的是狗吗? 还能根据菜香味闻出是厨娘做的,还是亲娘做的?简直了!拍马屁都不打草稿的。 看把翟氏骄傲的,都不仔细思考了! “你可真出息啊!”谢景衣说着,在棋盘跟前蹲了下来。 柴祐琛极擅长棋道,谢景衣瞟一眼都知晓,他同谢景泽对战,压根儿连五分功力都没有用。 她想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景泽,虽然比在杭州的时候进步了许多,但兄长还需要遭受更多的毒打,方才能够更进一步啊! 谢景泽打了个喷嚏,疑惑的看了看天,今日艳阳高照啊,怎么觉得有点冷? 柴祐琛点了点头,“要赚十万聘金,不出息不行。”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也是,真是恭喜你了!今儿个刚听说,你阿娘想要你羽化升仙,给你相中了元婴女仙长,小哥,小心给人做炉鼎!” 谢景泽一头雾水的看了二人一眼,将棋子往谢景衣手中一塞,“你来你来,我正好有话要同景娴说。”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坐了他的位置,转了转手中的黑子儿。 “我无灵根,同元婴金仙们仙凡有别,还是接着赚我的十万金。” 谢景衣嘿嘿笑出了声,凑到了柴祐琛跟前说道,“你阿娘说我是狐狸精!要我离你远点。” 柴祐琛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她给你的钱,要算做我的聘礼。你要了多少?” 谢景衣一听,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柴祐琛放下了棋子,摸了摸谢景衣的头,“嗯,狐狸精!” 谢景衣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啪的一声,下了一子。 “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小心要输。”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的看着柴祐琛。 柴祐琛斯条慢理的下了一子,“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的事情,不由我母亲做主。我去取药,不过是为了我大兄罢了。” 谢景衣没有接话,柴祐琛也没有展开解释,两人你来我往的下起了棋,直到翟氏催饭了,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第一九零章 送上门来 翟氏做饭清淡,蒸得一手好鱼。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本事,能将北地鱼的土腥气去得干干净净的。 不擅长去腥的,多半都爱用煎炸炖的方法,以大油大盐大料来掩其味;会吃的,吃的是鱼生或者清蒸,方才将河鲜的美味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谢景衣吃得肚儿圆圆,觉得需要宽衣解带的时候,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筷子。 也无怪乎,柴祐琛日日都要来蹭吃蹭喝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的温暖,春闱出榜在即,谢景泽同柴祐琛也不能一直在府中蹲着,国子学附近,有许多论政谈诗的集会,会有大儒出来讲经解惑,颇有益处,因此用过了饭,两人便早早的去占据一个好位置了。 谢景衣伸了伸懒腰,院子里的桃花开得璀璨,微风轻拂,偶尔有几片站不住的花瓣,飘落下来,格外的美丽。 谢景娴抱着谢景洺,往后看了看,“景音去哪里了?” 谢景衣侧着身子弯了弯腰,又扭了几下,食得太饱,让她有些难受。 “她今儿个磕多了豌豆,胀气了……还叫我别同阿娘说。” 谢景娴笑了出声,她看着桃花林中的谢景衣,迟疑了片刻,问道,“三囡,那个通房,我想试着把她放出去,只是……我才进门,怕伤了夫妻和气。” 她一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恨不得将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她在想什么呢? 谢景衣再厉害,那也是比她小了好几岁的阿妹,还是个小孩子,她同她说通房的事情做什么? “三……”谢景娴说着,愣了愣神,人人都夸谢景音生得好,像是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她同谢景衣,简直就像是红花边上的绿叶儿,仙女怀中的兔儿,那都是用来承托仙女的美的。 可今日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谢景衣的美。 与容貌并没有关系。第一次,是他们在青山村的路上遇袭,谢景衣明明还是小小的一个,她却感觉她像是女战神一样。 这一次,她明明只是在桃花丛中憨憨的笑,她却瞧着整个人都觉得明亮了起来。 “阿姐想做就做便是,和气那么容易就伤了,那也不值得珍惜。一条路,可以抬着走,可以跑着走,可以跳着走,甚至可以爬着走……所以没有什么好发愁的,没有路,你多走走,也是路。” “通房什么的,若是杨家识趣,早就打发了出去。如今没有打发,有三种可能,一种姐夫舍不得,二种婆母不重视,三种试探于你。但这三种可能,都不用在意。” “舍不得,就让他舍得;不重视,就让她不得不重视;试探你,就让她不敢试探第二次。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要让别人在意你的想法。” “一只兔子,站在庭院里,谁都能去揉搓两下;一只老虎,站在庭院里,便是在打盹,也没有人敢造次。阿姐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了。” 谢景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差不多时辰,我该回去了。”谢景娴拍了拍谢景洺的背,原本她就说好的,去侯府参加完喜宴,就回府去。 谢景衣也没有挽留,从她手中接过了谢景洺。 谢景娴提了提裙子,朝着主院走去,她还要同翟氏告别。 谢景衣跟在她的身边,随手折了一支桃花,给了谢景洺玩儿,又轻轻的说道,“阿姐,我很高兴。” 谢景娴回过头来,脸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慌乱的折了一支桃花,又塞了谢景洺的另外一只小手上。 谢景洺有些发懵,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别扭了,跟个蚕宝宝一样,看你胖得!再扭我抱不住,你可要掉地上了!”谢景衣无语的看着动来动去的谢景洺,加快了脚步,这娃谁愿意带谁带,她可不愿意! 一直到谢景娴的马车离开,谢景音也没有再出现。 谢景衣觉得奇怪,去她住的小院里寻她,这才一进门,就听到了关慧知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已经想好了,后日就要把那霍清修抢回来当压寨夫人!我就不信了,都说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我一鞭子,还不将这纱抽出个大窟窿来?” “景音景音,你瞅瞅我,肤白貌美大长腿,力大无穷功夫深!那霍清修怎么可能不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想我关慧知,纵横美人堆中十多载,从来就没有追不到的美人儿!还能在他这条小沟里翻了船?” “景音景音,你说对不对?” 谢景音被她摇晃得晕头转向的,弱弱的说道,“我觉得那霍清修长得也不算太美啊,你看看我的脸,清醒一点!” 关慧知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搂住了谢景音的肩膀,用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美人儿,吃醋了?放心吧,本公子会雨露均沾,绝不会冷落了你的!毕竟我家景音,乃是我心中的第一美人!” 谢景衣无语的敲了敲门,“慧知姐姐何时来的?我一直在园子里晒太阳,怎么也没有瞧见你。” 关慧知勉强给了谢景衣一个眼神,“我翻墙进来的,你怎么看得见我!” 翻墙进来很值得夸耀吗? 她也会翻好吗? 你是一个小娘子,不是真的采花贼啊! “后日你要去哪里抢那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是不是太过猖狂?”谢景衣想着,眼珠子一转,说道。 她正发愁那任务如何下手,关慧知便来了,简直是打着瞌睡,来了枕头。 关慧知猛的站了起身,冲了过来,围着谢景衣转了一圈,方才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上,“小机灵鬼,我手猖狂,你嘴猖狂,要不后日你与我同去,替我摇旗助威?” 谢景音一听,立马跑了过来,“那我也要去!你不能厚此薄彼,带景衣去,不带我去。” 关慧知摇了摇头,戳了戳谢景音的脸,“你不行,全天下的男人,又不是都像柴祐琛一样瞎了眼睛,只看得到谢景衣。你这一张脸一出去,万一霍清修对你一见钟情了,那我是该哭他抢走了我的美人,还是该哭你抢走了我的美人?” 谢景音脸一垮,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哼道,“长得好看,那能怪我吗?” 第一九一章 不是兄弟 后日一大早,谢景衣便早早的便去了吴将军府候着。 今日乃是霍清修的外祖母刘老夫人的生辰宴,她沾了关慧知的光,要一同去道贺。 不是她死皮赖脸的爱管闲事,实在是机会难得,不管怎样,得先认识了那刘羽恩,方才有机会从她的首饰匣子里拿到那支珠钗。 晨起的东京城,已经十分的热闹了。吴将军府在城南,同永平侯府所在的勋贵云集的区域不同,这里到处都是小商小贩,好不热闹。 谢景衣骑在青厥身上,晃着脚丫子啃着烧饼子,等着关慧知出来。 她同吴家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好贸然就登门。 这烧饼子乃是甜芝麻酱馅儿的,北地人做买卖实诚,咬一口那芝麻馅儿像是要流出来了一般,又香又甜。 她吃完右手那张,正准备吃左手的,就瞧见左手一空,一个小塔一般的阴影逼近了过来。 “谢老三,正好我饿了,便先吃了。” “吴五虎,你也忒不客气了些,我同你不熟,你怎好吃我的饼子?你今日咋才出门,不用当班?”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吴五虎三下两下的就把饼子啃完了,意犹未尽的跑到一旁的小摊子上,甩手又买了六个烧饼,扔给了谢景衣两个。 “咱们那可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怎么能说不熟呢?今儿个恰好休沐,给我阿妹当个车夫,送她去那刘斯文人家。我妹子发疯,你咋也跟着发疯?”他说着,一脸的不高兴。 谢景衣觉得有意思,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还给人家取了绰号?” 吴五虎咬了一口新买的饼子,烫的吐得吐舌头,“人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我们都是粗棒子,可不得管人家叫斯文人!谢三妹妹,你行行好,劝我阿妹别发疯了,这读书人是瞧不上我们武夫的,别到时候娶了那姓霍的进门,那姓霍的阴阳怪气不听话,我阿妹脾气暴,一鞭子把他抽死了!那可不得了,要吃官司的!” 谢景衣罕见的觉得,自己这张说破天地的嘴,竟然接不上吴五虎的话! 你说你担心的都是啥玩意啊,怎么觉得,跑偏了几百里呢? “慧知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吴五虎此刻已经吃完自己的饼子了,又从给谢景衣的两个中,拿回去了一个,“别提了,从昨儿个夜里起,就开始选衣衫,我们五兄弟排排站,非要问我们好不好看。说好看,她生气,说武将觉得好看的,文官一定觉得不好看。” “说不好看,她也生气,说武将觉得不好看的,文官更加觉得不好看!把京城那家齁贵齁贵,叫啥玩意衣衣坊的衣服,全都被她买回来了……好家伙,那银子,能吃多少肉啊!” 谢景衣有些羞涩,那银子,都是她的! 吴五虎对此毫无察觉,继续痛心的说道,“这不,好不容易选出了一套同她平日里穿得差不多的红色的新裙子,又开始选首饰了……最近几个月,我才深刻的体会道,关慧知不是我弟弟,她是个女的!” 吴五虎说着,指了指谢景衣手中的饼子,“你不吃了么?不吃我吃了。一会儿去寿宴,都是些外表好看,但并不顶饿的点心,还不如多吃些再去。”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警惕的咬了一口饼子,“吃,怎么不吃,这不太烫,我让它凉一会儿。” 吴五虎也不在意,见那卖饼子的新出炉了一锅,又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买了几个回来。 直到谢景衣都要垂头丧气,恨不得冲进去抓人了,关慧知这才走了出来。 “走了走了,坐马车,别迟了。” 谢景衣一愣,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关慧知。 平日里她虽然也穿着裙子,但发髻总是梳得特别的简单,戴着玉冠,要不就是用一根金丝绳梳着,看上去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公子。更多的时候,穿着骑装,腰悬马鞭,好不神气。 可今日,她穿着银红色绣花百褶罗裙,耳挂明铛,头点珠翠,腰坠玉穗,画了柳叶眉,梳了少女髻。 连平日的大步流星一步万里的走姿,都变成了一步三摇摇曳生姿…… 谢景衣有些发懵,吴五虎忘记了吃饼子。 关慧知见二人像见鬼一样盯着她瞧,怒道,“瞅什么瞅,没见过美人么?要是迟到了,我可要翻脸了。你们又不是美人,不要指望我对你们怜香惜玉。” 谢景衣同吴五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关慧知,不是鬼上身! 他们表现得太过明显,关慧知气得跺了跺脚,快步的上了马车。 谢景衣忙将青厥拴在了树下,领着忍冬跟了上去。 等马车开动起来,关慧知方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谢三,我这样穿,能行吗?你是文官之女,帮我看看,可有啥问题?” 谢景衣一愣,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倒真有些惊讶起来,“你来真的?” 关慧知点了点头,“好女儿说一不二。我瞧上的统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二姐,一个是霍清修,你说我娶谁?” 谢景衣忙拱了拱手,“霍公子人间仙子,娶他!” 关慧知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荒唐。若不是你被柴二抢先了,我觉得你我合适。” “不不,我们不合适,你同霍公子,乃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请白头偕老,不要再祸害无辜了。” 关慧知却是收了笑容,眼神有些迷茫起来,“不过,他好似并不如我所想。” 谢景衣也收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死磕一根狗尾巴草!行就行,不行就作罢,那才是好女儿!” 关慧知闭了闭眼,“道理我都懂,只不过身不由己罢了。我有点同情柴二了,你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谢景衣收回了手来,“兴许吧,老实说,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么些,只觉得就是他了。” 关慧知惊讶的坐了起身,“你竟然承认了?你同柴二好事将近?” 谢景衣笑了笑,“那得看他何时攒够十万金。” 关慧知又趴了下来,“我有十万金,可以直接甩在霍清修脸上,可他只会说,士可杀不可辱!” 第一九二章 刘翰林府 谢景衣对此不置可否。 她对于霍清修的印象,全部来自上元节桥上一瞥,外表瞅着像个仙人,内里如何不了解,对于不熟悉的人,她向来不做人品上的预判,以免有失偏颇。 “我阿姐很担心你,之前我以为她小题大做,今日一见你,倒也跟着忧心起来。” 同聪明人说话,只需要点到为止。 关慧知扯了扯自己的裙角,轻轻的“啊”了一声,苦笑道:“不搏上一次,我不甘心。” 马车绕了一圈儿,竟然又回到了国子学附近,原来那霍清修的外祖家,竟然就住在离谢景衣家不远的一条宽巷里。这未免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就不累着青厥了。 刘家门口,停了不少马车,门口的小厮虽然忙碌得很,但一个个的却有条不紊的十分得体。 等轮到关慧知的马车时,那牵马的小厮瞧着壮汉吴五虎,惊讶的行了个礼,“这位大官人,冒昧的问上一句,可是要去刘翰林府?” 吴五虎不耐烦的点了点头,“统共这么一条路,我不去刘家,还能去哪家啊!” 他嗓门大,声音粗,一下子在队伍中显眼起来,有不少人,都悄悄的往这边看,窃窃私语。 那小厮笑了笑,“大官人莫要恼,小人瞧着大官人面生,怕大官人走错了地儿,故有此一问。敢问大官人,可有请柬?” 吴五虎撩开了帘子,“阿妹,问你有没有请柬?” 关慧知猝不及防的露了脸,清了清嗓子,看了一旁的女婢碧玉一眼,那碧玉立马拿出了一张帖子,说道,“我主家是两浙路关转运使府上,我家娘子同府上的刘小娘子乃是好友,今日前来给刘老夫人贺寿。” 小厮见她说话得体,又有帖子在身,笑意真诚了几分,“您快请进,适才都是例行相询,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关小娘子同这位大官人海涵。” 吴五虎点了点头,并未自报家门,让车夫赶着马车朝刘翰林府的大门口行去。 待马车停住,吴五虎撩起了帘子,喊道,“阿妹还有谢三,都下来罢。” 关慧知刚准备往下跳,却眼尖的发现前头的小娘子,都是由女婢搀扶着,搭着凳子往下走了,便犹豫了起来。 吴五虎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动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咋地还不跳下来?” 谢景衣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忍冬,忍冬心领神会的先下了车,又扶着谢景衣下了车,关慧知身边的碧玉一瞧,恍然大悟,有样学样的扶着关慧知下了马车。 天知道以前她们家小娘子出门,都是骑马,不爱坐马车的;为了跟得上小娘的脚步,碧玉是关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婢,骑马射箭样样都行。她家小娘子别说跳下马车了,就是在空中转体翻个跟头,那也能下马车稳稳落地! 如今竟然要弱柳扶风,需要人搀扶了。 别说碧玉不自在,就是关慧知自己个也不自在起来。 谢景衣伸出手来,悄悄的牵住了她,关慧知紧了紧手,深吸了一口气,“走罢。” 两人说着,便进了那刘府的大门。说来也是奇怪,这刘府之中,并无长廊,一进门便是一块一块的青石板路,这青石板儿,未经人打磨,看上去就像是随意从野地里搬来的,扔在了庭院里,充满了野趣。 这一上脚,谢景衣便觉察出不对来,这青石板看似摆放随意,但实际上很刻意,那简直是一次走一块,嫌脚步太小,一次走两块,嫌脚步太大,会扯着蛋……委实让人憋屈。 “一次走一块。”谢景衣小小声的对关慧知说道。 关慧知悬在半空中的腿,硬生生的缩了回来,“为何?” 谢景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慧知姐姐,我劝你作罢,这样的人家,不适合你。” 谢景衣做了那么多年嬷嬷,该怎么走路,那都是标准刻在了心中,走出来的路,像是被尺子量过了一样,可那都是被生活所迫,这辈子她不是嬷嬷,自然就随心所欲。 她走路的步子,同关慧知一样,大于寻常女子,又小于那些长腿的郎君们,这条路,就是用来修正她们这些“不合规矩”的人的。 像是修剪花草的人一般,将那伸长了的枝头,剪短一些,将那短小的,接长一截,务必要求,规规矩矩齐齐整整。 这条路,便是刘家的家风,是刘家的态度。女子一次走一格,男子一次走两格,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种笼子,不适合关慧知。 关慧知不明所以,继续别别扭扭的走了起来。这条路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假山林立的后院。 后院也秉承了刘家前院的风格,庭院里该有的全都有,假山,荷花池,奇石,凉亭,每一个都摆在了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人挑不出刺来。 她们来得不早,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了。 在那中间众星捧月的,是一位穿着皂色绣蝠纹的老妪,她看上去有些严厉,头发白了许多,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应该就是今日的寿星,刘老夫人了。 而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果绿色襦裙的小娘子,戴着碧玉簪,脸略微有些长,看上去十分的清秀。 见到关慧知,那小娘子笑了笑,迎了上来,“不想关姐姐当真会来,羽恩未曾出门相迎,还望海涵。” 谢景衣看了看她的脚步,一步不大,一步不小,果真同那青石板路间的距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关慧知十分的高兴,“羽恩,这是谢三,她家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是巡察使,专巡青苗。谢三,这是刘羽恩,我新认识的朋友,嗯,就是霍清修的表妹。” 谢景衣对着刘羽恩行了礼,甜甜的说道,“刘小娘子安,关姐姐言过了,算不得书香门第,只是父亲兄长都读过书识过字罢了,早听闻刘翰林府满门清贵,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今日听闻刘老夫人过寿,特意求了关姐姐领我前来,一来给老夫人贺寿,二来,也想沾沾翰林府的书卷气儿。” 她说着,余光看向了刘老夫人,微微的蹙了蹙眉。 第一九三章 抱水散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羽恩见谢景衣说话客气,笑容多了几分,“关姐姐同谢三娘子这边请。” 关慧知抬脚要走,却发现谢景衣脚步甚小,于是又憋足了一口气,学了她去。 “祖母,这便是我同您说过的关慧知……” 刘老夫人挑了挑眉,“刚才你唤那么大声,我都听见了。永平侯府最近名声大噪,老身在家中都有所耳闻,谢三娘子的名头,也是知道的。” 刘羽恩脸色一白,“祖母,是孙女失礼了。” 刘老夫人没有接话,“来者是客,羽恩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 谢景衣眯了眯眼,拽了拽关慧知的衣袖,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手指节有些泛白。 “走了。”谢景衣低声说道。 关慧知捏着锦盒的手一用力,竟然将那锦盒抠出了个洞来,她将那锦盒往桌子上一搁,朗声说了一句,“霍清修的外祖母,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我说话声音是大,不太好,但是谢三很好,永平侯府的烂事,同她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说着,牵住了谢景衣的手,“走了。” 刘老夫人笑了笑。她身边的婆子忙说道,“关小娘子误会了,我家老夫人,时常夸谢三娘子聪慧得体呢。恩娘今儿个一早,便盼着小娘子来了,老夫人体恤她的心情,让你们同龄的孩子一块儿说说话,总比跟在长辈身边,来得畅快不是。” 谢景衣闻言,拱了拱手,“京城谁人不称赞刘老夫人乃是女德典范,今日能被刘老夫人夸得体,晚辈委实恨不得立马出去炫耀,实在是感激不尽。我们虽然是小辈,但也是带着贺礼诚心诚意来贺寿的,这不您没给留说寿词的机会,我们一时着急,快言快语了,还望老夫人莫要怪罪。” “祝老夫人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刘老夫人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嗯,都是好孩子,去玩罢。” 谢景衣也懒得同她纠缠,拽着一脸黑的关慧知,走了出去。 刘羽恩提了提裙角,也跟了出来。 “关姐姐,谢三娘子,不若先到那边喝喝茶,吃些点心,我去叫人拿些解闷的东西过来,不知道琴棋书画,两位想要玩儿哪衣项?” 关慧知摆了摆手,“霍清修什么时候来?” 刘羽恩看了看门口,“表兄向来不紧不慢的,不会早来,也不会迟到。关姐姐寻他可是有事?” “我喜欢下棋,劳烦刘小娘子替我拿副棋子来。”谢景衣插话道。 刘羽恩被岔了话,点了点头,“我也喜欢下棋,一会儿咱们来一局。” 谢景衣点了点头,刘羽恩见她应了,高兴的提着裙子走开了。 谢景衣寻了个石凳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关慧知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干嘛说那些假的要死的场面话,摆明了看不上咱们,不如走了算了。”关慧知恼道。 谢景衣笑着喝了口茶,“你想的事情若是成了,可是日日要说这样的话。关姐姐聪明,不是说不来。” 关慧知暴躁得想抓头,一想到今日梳了复杂的发髻,又懊恼的松开了手。 “说得来,不代表喜欢说。瞧不上我没关系,瞧不上我的朋友,那不行。虽然谢三你生得不太好看,脾气又差,嘴又损,但就是丑差损,那也只能我来说!”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她呛死,“只说前面那句就行了,后面那句请你收回去。不然我会以为你柴祐琛附体了。” 关慧知叹了口气,“可我出了一时之气,得罪了刘老夫人,霍清修又要恼我了。” 说话间,刘羽恩拿着棋盘走了过来。 “我从小学棋,可表兄总不耐烦同我下,今日可算是有人,愿意同我下棋了。” 谢景衣笑着帮她拿棋子,通常说这种话的人,要不就是棋艺高超,要不就是烂棋篓子,不知道刘羽恩是哪一种。 “我也从小学棋,师从抱水散人。我们师门有一个规矩,棋艺乃是博弈,既然讲究对战,就必须有彩头,不然的话,就不准出手。刘小娘子放心,赌博我们师门也是不许的,左右不过一些花儿朵儿,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象征性的就行了。” 谢景衣说着,拔下了头上的一朵绢花,放在了棋盘旁边。 刘羽恩一愣,笑道,“倒是更雅致了些。她说着,取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包。抱水散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下了子,“哪里哪里,师父闲云野鹤,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认识他的人已经不多了。刘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见多识广。” 一旁的关慧知无语的撇了撇嘴,屁个抱水散人。 谢老三乃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来京城之前,两浙路都没有出过,若是有个什么厉害师父,她会不知道? 分明就是信口胡诌。 刘羽恩见谢景衣信誓旦旦的,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这一心虚,布局便有些乱了。 谢景衣观望了几颗子,试探出了刘羽恩的深浅,心中立即有了盘算,“哎呀,哎呀,就差半个子,就差半个字我就输了。这绢花给你了,下一局,你可要小心了,我绝对不会再大意失荆州了。” 刘羽恩得了头彩,高兴不已,周围的小娘子,听着声儿,有几个都来观战。 谢景衣从头上拔下一根小珠钗,笑道,“这是新彩头,难得棋逢对手,再战再战!” 刘羽恩一愣,看了看自己的香包,又看了看谢景衣的珠钗,“谢三娘子,我怎地好占你便宜,不若你也拿香包来做彩头。” 谢景衣摇了摇头,“刘姐姐仔细看,这不过是小簪,不值当什么,说不定还不及姐姐的香包值钱了,算来是我赚便宜才对。我绣工太差,好不容易绣了一个能够戴出门的,你可给我留着罢。” 她年纪小,说这些话时娇憨可鞠,十分让人信服,周围有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刘羽恩仔细一瞧,见那簪子不过是一根细簪上坠了一颗珍珠,乃是最常见的头花,几乎每个小娘子都有,也松了一口气。这簪子瞧着倒是眼熟。 她想着,啊了一声,从头上拔下了自己的珠钗,“那我也换这个。正好是单数,咱们不管谁赢了,都能凑个双儿。” 第一九四章 似曾相识 谢景衣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儿。 早在来之前,她便预想好了几种情况。刘羽恩同她上下年纪,这个时候,戴玉过于老气,戴金过于俗气,戴银过于素气,戴花过于稚气,是最最适合戴珍珠的年纪。 是以今日她特地从梳妆匣子里,拿了一只同目标簪子几乎相同的一支出来,刘羽恩若是戴了,就骗过来;刘羽恩没有戴,便去她的住所玩儿,骗过来。 若是她不给,那边有意思了,这说明刘羽恩是知晓那簪子有蹊跷的。 光明正大拿不了,那就只能暗戳戳的拿了。 可打她看到刘羽恩的第一眼,便确定今日不过是黑羽卫上级给她的入门试探,看看她的行事手段罢了。她一个十来岁的贵族小娘子,初入官场,多半是被人看轻的。这不,简直给了她一个闭着眼睛都能够完成的任务。 谢景衣想着,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她谢嬷嬷,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是宫斗的胜利者,怎么就沦落到了给人耍猴戏。 她若是个带把儿,何止艰难于此?这样一想,简直恨不得提刀阉遍全场,谢景衣想着,摇了摇头,不好不好,她是一个好人,不能这样。 “哎呀,刘姐姐让我,竟然让我侥幸赢了,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这簪子了。” 刘羽恩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激动的从胳膊上撸下了一串珊瑚珠,“咱们再来一局,我可是好久都没有遇到同我这般投契的对手了!” 谢景衣拿起刘羽恩的珠花,见到上头明显的一颗红点儿,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十分自然的将两根珠钗都随意的插在了头上。 “刘姐姐豪爽,我也不能输,这次的彩头,我也来个串儿,先前咱们各赢了一局,这次可得决出胜负。” “尽管放马过来,看我杀你一个片甲不留。”刘羽恩说着,激动起来,声音未免大了几分,旁边守着她的丫鬟,轻轻的咳了一声。 刘羽恩身子一僵,想要撸袖子大干一场的手垂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嗯,咱们再来一局。” 谢景衣瞧着,抬头看了关慧知一眼,她相信,关慧知懂得她的未尽之言。 为了一个郎君,把自己关在笼子里过一辈子,那不是关慧知。 并非说为爱改变不对,只不过,没有自我的爱情,多半是要走向悲剧的结局。更何况,关慧知哪里有爱情,不过是一时上头的单相思罢了。 谢景衣同刘羽恩又下了一句,小胜了一子,得了那珠串儿。此时来的人更多,刘羽恩被那丫鬟提醒,失了兴趣,谢景衣又得了想要的珠钗,不愿意再同她玩儿把戏,两人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散了。 有那旁的人跃跃欲试,都被谢景衣借口要去听人弹琴,给推掉了。 “慧知姐姐”,谢景衣好不容易脱身,转身想寻关慧知,却发现她正脸红红的站在一颗大槐树下,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十分清瘦的男子。 他的腰间插着一管笛,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清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看上去竟然当真有几分要升天的感觉。 这一幕似曾相识。 人有的时候就会这样,眼前的场景好似发生过一般,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是在何地,是否真的见过了。 只不过,谢景衣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总是记得很牢固,这种恍惚感一过,她便想起来,上辈子她也曾经这样红着脸,站在皇宫西门附近的一颗大槐树下,仰着头看着裴少都。 那是槐花香得很,花蜜像要滴下来一般浓甜,头顶上蜜蜂的嗡嗡声,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忽视。裴少都也同霍清修一样,穿着素色的衣衫,飘飘欲仙。 比起霍清修的冷静与克制,裴少都更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仙人。 当然,也是有不同的。 关慧知脸红,是因为害羞,她脸红,是因为愤怒。 那一阵子,宫中出了很多流言蜚语,说她已经侍寝官家,等怀有龙胎,就直接封妃。如此的无稽之谈,在那些疯魔的宫妃眼中,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甚至官家都打趣她,说阿衣阿衣,要不你勉为其难的,把朕收了吧。 她毫不在意,那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更何况,这些流言蜚语,本来就有她的推波助澜,不过是宫斗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柴祐琛却黑着脸,一连怼了她一个月,字字气死人,句句要挖坟。 宫中能说真话的人不多,便是官家待她再好,那也是官家,她心中自有分寸。可裴少都不同,裴少都是她的师父,又没有实权,不参与党争。 是以每次去学画的时候,她都嘀嘀咕咕的好一通,恨不得把柴祐琛怼她时,她一时失智,没有怼回去话,重新再怼回去一遍。太懊恼了,明明可以回击得更加精彩的,可当时就是没有想起来。 她越说越气,涨得脸红红的,裴少都只是听着,从来都不接话,待她平缓了情绪,方才拿起一张纸,“有时间说那么多,不如好好画画。” 往事如风。现在回忆起来,却格外不同了。 明明当时是很气愤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见鬼的觉得甜蜜起来。柴祐琛当时一定气疯了吧,哈哈!谢景衣这样一想,忍不住暗爽起来,感觉赢了是怎么回事! “咱们成亲吧,你同意吗?” 谢景衣听着不远处关慧知的声音,差点儿没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姑娘,知道你彪悍,你咋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看把对面的霍清修吓得! 霍清修一脸愕然…… 关慧知又说道,“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一起去樊楼吃过饭,一起去河里坐过船。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儿,我知道你家也是五代单传。” “是以原本我们关家是要招赘婿的,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嫁到霍家去,只要求我们生的孩子中有一个,继承关家就行。” “我看得出来,你祖母并不是很喜欢我。但自从上元节相见,我便喜欢你了,我觉得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感情,是以,我想问你一句,霍清修,你准备娶我吗?” “你想好了再回答。你若是愿意,那我自是欢喜;你若是不愿……” 第一九五章 笼里笼外 谢景衣看了看四周,见周围的小娘子弹琴的弹琴,下棋的下棋,一个个的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现出自己作为贵女的本事,松了一口气。 还好关慧知并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还知道压低声音说话,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除了她这个听惯壁角的老嬷嬷。 谢景衣在心中呸了自己一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起来,确保不会有人过来,听到了这了不得的宣言。 霍清修瞠目结舌,许久都没有说话。 关慧知睁大眼睛看着他,过了很久,终于垂下了头,“我知晓了。” 她说着,猛的扯下了头上的簪子,霍清修又是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霍清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关慧知将头上的簪子全都拔了下来,挂在了腰间,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头发高高的束了起来。 她穿着罗裙,又梳着男儿发髻,瞧上去颇为的怪异。 “谢老三,走了,请你喝酒去!” 她如此奇葩的举动,终于引来了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此刻谢景衣也无所谓挡不挡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樊楼第一酿,你付钱。”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小气鬼!” 她说着,拽了一把谢景衣的胳膊,大步流星的踩着青石板路朝门外走去,一走走两步,扯得龇牙咧嘴的。 谢景衣再一次痛骂了刘家人想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也跟着以一种看似潇洒,实则怪异的步子走了起来。 在一旁无聊得团团转的吴五虎瞧见二人往外走,冲了过来,嚷嚷道,“咋地啦,阿妹,咋地不高兴了,哪个鳖孙敢欺负你,看老子不揍死他。” 关慧知手一捞,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走了,哪个敢欺负我,不等你上,我早就一鞭子过去了。” 吴五虎挠了挠头,转过身来,跟在了关慧知身边,“说得倒也是。娘啊,我不自在一早上了,文人说话太酸了,酸得我牙都倒了。以后这等差事,莫要我来了,来了也不下车,蹲在车上吃烧饼,也比这自在。” 关慧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以后不来了。” 吴五虎一听,骂了一声,“娘的,鳖孙果然欺负你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不追着霍清修跑了”,然后转头又往刘家门里去,吓得那门口的小厮两股战战,悄默默的去摸棍子去了。 关慧知皱了皱眉头,“五哥,没事,走了,本就是我缠着人家,人家拒绝我,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我喜欢他,他就非要喜欢我了。我倒也没有蛮横到这种地步。” 吴五虎还想说话,被谢景衣一瞪,顿时萎了。 “谢老三,你是不是学过驯虎?要不咋你一瞪我,我就腿软……” 谢景衣咳了咳,大兄弟,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她听着,看向了关慧知,见她并没有笑容,说道,“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名字里头有虎,就把自己个当真虎了。那我叫景衣,也没有见到我有金子打的衣啊……” 关慧知快步的上了马车,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谢景衣没有再说话,把探头探脑,想要挤进马车的吴五虎推了出去,一把抱住了关慧知,轻轻的给她拍了拍。 “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有。家财万贯,父亲历经两朝,都是官家的铁杆心腹;母族强大,全族武将,执掌宫禁。我乃家中独女,人人都认为我飞扬跋扈,要什么有什么……” “可我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学武功,我睡到日上三更,随便比划两下,就能同堂兄们打个平手;学读书,我三岁识字,五岁断文。可又有何用?左右我既不能上战场,也不能考个文状元。” “除了躺着吃喝,调戏调戏美人,我还能做点什么?霍清修是我头一个动了真心的人,他有什么好的,像是一只被束缚在笼子里规规矩矩,却又自由的鸟。” “可该死的,我却羡慕得很。我同他恰恰相反,我就是一只看似自由,但实际上没有规则想要容纳我的鸟啊!” 她哭了一会儿,自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抹花了,嫌恶的将帕子扔在了马车的一角,“什么鬼玩意儿,跟脸上糊了面一样。” 谢景衣见她好了许多,方才说道,“差不多行了啊!听你夸耀好一会儿了,三岁断字,五岁断文又如何?我打娘胎里就能跑能跳能说话,你看我吹过吗?” “不是我说,我师父抱月散人教过我一些奥法,我一瞧就知道那霍清修不是你的有缘人。” 关慧知吸了吸鼻子,“不对,不是抱水散人么?怎么又变成抱月散人了。你咋不说你在娘胎里就会吹牛了呢?何解?” “唉,咱在槐树下,那能有什么好结果。老天爷批命薄上早就写好了,槐树,鬼树也。人鬼殊途,终究不是一路人。” 关慧知抢过谢景衣的帕子,细细的擦了脸,“不知道为啥,我反而踏实了,今日我恨不得一鞭子甩在那老虔婆脸上。我气啊,我气的不是霍清修不喜欢我,我气的是我自己,不像自己。” “谢三,我同你说,今日我的糗事,你可别告诉你二姐,不然的话,日后我如何在美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来?”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关慧知哪里像什么鸟,她像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羡慕笼中鸟了?” “谢老三,差不多得了啊!今日肉管饱,酒管够,给我敞开了吃喝。” 谢景衣笑了起来,“那得去接我二姐吧,不然回去她要捶死我。” 关慧知眼睛一亮,“还是你聪明,快去接景音。至于你嘛,不用一起也可以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啊,过河拆桥啊!今儿个你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是不去的了。” 关慧知不以为然,谢景衣是什么德性,早在从杭州来京城的船上,她便一清二楚的,“谢老三,你说你同我是一种人么?” “那我怎么也得比你厉害几分吧!毕竟你是鸟兽,而你堂哥已经说过了,我是驯兽的。” 关慧知气愤的踹了马车门一脚,“吴五虎,你又挖了个坑!” 吴五虎爽朗的笑了起来,“兄弟你这一脚有劲啊,有劲好啊!我们家慧知,就是要这么天天精神抖擞的好!作甚去受别人的鸟气!” 关慧知眼眶一红,“被惹我,再惹我又要哭了。” 待她接上了谢景音,谢景衣方才又牵回了青厥,晃晃悠悠的朝着一个巷子行去。 她的任务完成了,该去见给她任务的人了。 第一九六章 初见上峰 这条小巷,乃是京城书香同铜臭结合得最完美的地方,人称文金巷,颇负盛名。 一整条街,卖的都是笔墨纸砚,谈的都是之乎者也,便是那茶楼里的茶博士,都能出口成章,半文不白的来上几句。 谢景衣骑着小毛驴儿,晃悠晃悠慢行,东张西望的,倒像是来给兄长挑选生辰贺礼的小娘子,这样的人,每日都有许多,并不扎眼。 她虽然挑挑拣拣的,买了一些水墨颜料,又买了一方砚台,方才去了巷子最深处的那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里。 “来一张松烟纸,要桃花味儿的。”谢景衣轻轻地说着,用手指敲了敲台面。 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纸中的小哥儿迷迷瞪瞪的打着盹儿,被她一惊,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这位小娘子,你怕是来逗小的玩儿的吧,既然是松烟纸,那又怎么能够是桃花味儿的。” 他说着,一拍脑门,激动的站起了身,“东家东家,天上下红雨了,竟然有人,要买你那气味古怪的纸了!” 谢景衣往外看了看,这天好着呢,别说下红雨了,一滴雨都没有下。 “嚷嚷什么呢,嚷嚷什么呢!大惊小怪的,难怪我们这店里冷清,都怪你咋咋呼呼的,便是有客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谢景衣抬头一看,只见楼上下来了一个手脚灵活的胖子,正是那日给她纸条的人。 那小哥儿一听,不服气了,“明明是叔父你,非要穿得像村里的土财主,那些文人雅士一见了,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都快,生怕沾上你身上的铜钱味儿了,倒怪上我了!” 胖子横了那小哥儿一眼,“你的月钱谁给?” 小哥儿顿时闭口不言了,搬了梯子来,仰头身后毫无章法的柜子,扶了扶额,“小娘子,您且先去楼上坐着喝口茶水,那纸一般没有人要,我忘记堆在哪里了,得找上一找。注意别踩到脚下的纸就行了。” 谢景衣无语的提起了裙角,左蹦右跳艰难的走到了楼梯口。 那胖子笑眯眯的说道,“小娘子楼上请,有上好的桃花茶,今儿个早上刚摘的,鲜美着呢!” 谢景衣点了点头,一上楼,便瞧见了一间开着门的雅室,里头倒是干净整洁,与楼下乃是天壤之别。谢景衣走到门口,便停住了。 “小娘子怎么不进去?”胖子问道。 “霍清修呢?小娘子我一刻值千金,可没有时间同你打马虎眼儿。” 胖子一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着谢景衣抱了抱拳,“在下赵本洪,谢三娘且随我来。” 他说着,快步的朝着南边的角落走去,竟然又上了一楼,去到了阁楼里。 谢景衣一上楼,果然瞧见了霍清修,他坐在那里,面带尴尬的喝着茶,见到谢景衣来了,慌忙站起来拱了拱手,“霍清修,今日我外祖母言语不当,清修代她赔罪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无所谓,我向来都是当场怼回去,看在关慧知的面上,也没有记仇。” 霍清修咳了咳,转移话题道,“谢三娘子如何寻到这里,又如何知道是我的?” “首先,赵掌柜的给我的那张纸条儿,味道十分的奇怪,既有松烟味儿,又有桃花味,这是一个明显的线索。因为如今桃花开得正盛,我一开始因为是不小心在哪个桃花林沾染上了,可仔细一闻,便知道并非是沾染,而是熏香熏出来的。” “你既然给了我任务,不可能不让我教任务。赵掌柜从我家门前经过,附近守门的小厮婆子,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说明他并非是面生之人。” “在那附近的,又拿得出这么独特气味的纸的,除了这文金巷的奇纸斋,不做二想。” “其次,上位者在考核手下的时候,为了搞清楚手下的能干程度,或者说为了在做出评价时,言之有物,很容易下意识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最拿手的,或者手头上的事。” “刘掌柜的虽然富贵,但在我大陈国,文臣武将商人俨然三国之人,刘羽恩并非他一国的,又何谈熟悉拿手。是以我大胆推测,他是同僚,但布置任务的,另有其人。” “再次,刘家家风古板,刘羽墨高声说话都会被训斥,有人陪着下棋,都乐得跟什么似的,可见甚少出门不说,便是出了门,也会包得严严实实的。” “知道她有那么一根簪子,为了给新来的降低任务难度,还能够撺掇着她恰好在今日戴的,一定是认识她的人。” “既是要考量我的本事,那么那个人,便很有可能在一旁观察我的行事手段。虽然你只是偶尔用余光看我,但是不才恰好是十分敏感之人。”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明显,更有说服力的点,我过去搂关慧知的时候,闻到你的身上,也沾了那古怪的香味。” 霍清修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果然闻到了上头若有若无的香味。他松了手中的茶盏,终于站起身来,“谢三,倒是我鲁班门前弄大斧,贻笑大方了,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在下霍清修,前科探花郎。明面上是个编修,实际上在黑羽卫当差。” “黑羽卫的规矩,原是那位高将军定下的,只不过到了本朝,已经改了不少。品阶分为九品十八阶。只有黑羽卫大统领一人显露人前。” “如今咱们的大统领姓翟,名叫翟有命,他为人十分低调,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如今年事已高,几乎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了。” 霍清修说得含蓄,但谢景衣心知肚明。 翟有命乃是先皇时代的人,他不光是年纪大了,而且同官家有许多想法相左。官家亲政不久,手中可用之人太少,先皇的许多人马,他都来不及动。翟有命是个聪明人,虽然意见不同,但并不惹事。官家焦头烂额的,又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就由着他了。 左右黑羽卫式微。 “当然了,这些同我们相隔甚远。如今我们黑羽卫,主要以小队来做事。除了同一个小队的人,旁的人,都不要随便相认。咱们只认大统领同官家的命令。”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并未对霍清修说的事情做出评价。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人,有些事情,还为之过早。 “我们这个小队,原本有三个人,除了我同赵掌柜外的第三人,外放出京了。这才补了你上来。” 谢景衣看了他一眼,心中明了,看霍清修行事生疏的样子,想必是上峰外调,他初初升迁,这才被人塞了“她”这么个异类来。 不用听,不用看,她都能够知道,在翟有命心中,是如何想她的:看,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靠着皇权关系,混进来过一把江湖瘾,过不两年就出嫁的臭丫头! 第一九七章 你想我了 比起霍清修一板一眼的,一旁的赵掌柜的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动了动,肚子晃悠了几下,让谢景衣不由得想起了远在杭州的外祖父,一下子觉得亲切起来。对于胖子,尤其是灵活的胖子,她向来都是不嫌弃的,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谢三娘子这么聪明,不如来猜一猜,咱们霍大官人手中如今接的是什么任务?霍大官人说,你那簪子是靠赌来的,不如咱们也来赌一把,你若是猜中了,一百金,你拿走!” 谢景衣眯了眯眼,刚想应下,就听霍清修说道,“官职在身,如今正在办事,不得赌钱。” 谢景衣同赵掌柜对视了一眼,都颇为失望,眼神一转,约定改日再赌。 “应该是上元节官家遇刺案,事关红点。”谢景衣淡淡的说道。 赵掌柜惊讶的跳了起来,“这你是如何猜到的?难不成你开了天眼?” 谢景衣笑而不语,很简单,她只知道这么一个事件。 翟有命以为她只是来胡闹的,肯定不想让她对黑羽卫涉及太深,以免日后管不住嘴;那么把她扔到无关紧要的地方,亦或者是扔到她最熟悉,最不容易出错的地方,是一个上位者做出的最合理的两种决策。 珍珠簪子很多,有红点的却不多。霍清修有那么多可选的,为何偏偏挑选了这个? 看似无意的选择,其实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刻意了。 是以谢景衣大胆的下了注,她向来是一个有理有据的赌徒,这辈子也还带来了上辈子的好运气,果不其然,她又赌赢了。 虽然霍清修看起来品阶不高,不可能拿到什么大任务,但是谁还不是从洗脚婢慢慢爬上去的,苍蝇再小也是肉不是。 “具体是什么任务,需要我做些什么?” 霍清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元节官家遇刺,有人目睹,射箭之人,手上生了红点儿。后来又查到,这红点儿,可能并非天生天长的,而是某一群特殊的人的特殊标记。” “是以,咱们的任务,便是排查那些有红点的人。若是发现红点,先记录在侧,然后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霍清修每说一句,谢景衣就无语一分,说来说去,他们就是无所事事,东游西逛,瞎碰! “咱们三个人,我负责那些文人,尤其是今年进京赶考的外地学子;赵掌柜结交甚广,负责街头巷尾,谢三你负责内院。若是有消息,不要轻举妄动,自身安全最为重要。”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可知晓,有多少小队,同时在查这个?” 霍清修摇了摇头,“不知。若是发现了什么消息,你便来赵掌柜这里买纸就行。我是这里的常客,便是日日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知晓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告辞!” 谢景衣说着,手指微动,心中盘算起来,这事儿虽然泛泛,看起来简直是乌鸡鲅鱼,瞎搞一通。但倘若真的发现了什么线索,未必不能牵扯出大事来,到时候升官发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而且,她总觉得,霍清修有未尽之言。具体是什么,线索太少,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来。 “谢三,记得带人来照顾我的生意啊!” 谢景衣摆了摆手,“若是你给熏出腊肉味的纸,我那会毫不吝啬的来买几张的。” 赵掌柜一听,眼睛都亮了,“聪明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腊肉味的,鱼腥味的,炖肉味的……等夜里读书饿了,拿出来闻一闻,不是快活似神仙?老赵我这是要暴富了啊!” 霍清修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在说什么?看着两人嘴巴在动,我却一点儿也不明白,更加不想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 “苟富贵,勿相忘。”谢景衣笑道,赵掌柜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霍清修清了清嗓子,问道,“关大娘子她……没事吧?” 谢景衣脚步一顿,“你现在是我上峰,还是霍小郎君?” 霍清修不解,“有何区别?” “当然,你若是我上峰,那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谈论你的私事;若是霍小郎,那我奉劝你一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既然拒绝了,就不必再问了。” 霍清修低下头去,一脸的茫然,“我其实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你明白的吧……”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都不明白,我如何会明白?我是关慧知的朋友,所思所虑,都是站在她那一边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偏向她的。” “所以,这样的问题,你问我,只会得到偏颇的答案,最好还是不要问了。走了,若是需要找我,便让赵掌柜的大侄儿给我送纸就行了,记得要腊肉味的。” 她说着,转身就下了楼。 不是她吹,就她这张嘴,今日就能忽悠得霍清修去关家下聘,自以为深爱对方;也能够反过来,让他觉得自己个毫不在意关慧知,没结果,从此是路人。 可有什么用,假的就是假的,便是成了亲也是怨偶;真的就是真的,即便是一时错过,回头也还能再找回来。 待下楼买了那劳什子松烟桃花纸,谢景衣骑上了小毛驴,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很想柴祐琛。 身边的人,都是真正的少年少女,二十左右的年纪,初出茅庐,稚嫩得不像话儿。她就算外表再像,再怎么装,那也不是真正的十来岁的小娘子。 看着他们,总是让她有一种想要拔苗助长的冲动。 “骑着驴儿,也不专心。若不是我青厥乖,你早掉下来,摔个嘴啃泥了。” 她正想着,一回头,便瞧见了骑着马的柴祐琛。 柴祐琛勒了勒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青厥见了他,兴奋的住了脚,对着他拱了拱。 柴祐琛伸开手,摸了摸它的头,“乖孩子。” 他说着,伸手一捞……谢景衣一时不擦,慌乱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大街上,这是什么流氓行径。 待落了地,她毫不犹豫的仰头说道,“大兄,阿娘叫你来接我呀,我给你买了纸,你看喜欢不喜欢!” 柴祐琛脸一黑,“你咋不叫我爹呢?”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今儿没有戴帷幂。” 说着,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我听到你说,你想我了。” 第一九八章 放榜 谢景衣下意思的捂住了嘴,莫不是她之前,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叫一旁的柴祐琛听到了? 至于他说的什么,他能够听到她的心声,这种鬼话,她是一万个不信的!人家叫元婴的都没有玄法呢,你一根柴,还妄图升仙? 听见耳旁柴祐琛的笑声,她又慌忙松开了手,抬起了下巴,好似这般,就能够找回脸面来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 柴祐琛垂了垂眸,看向了谢景衣,她头顶上有一个发旋儿,十分的圆,看上去颇为可爱。 “再过两日便要放榜了,上一科的前三甲来在这附近的茶楼里讲学。我坐在楼上,瞧见了青厥。没有惊动你大兄,自己个下来了。” “哦!”柴祐琛说着,走到一旁的小摊上,买了几块热腾腾的蒸糕,递给了谢景衣,“又暖又甜,吃了就不像是走丢的小虎崽了。” 谢景衣被塞了满怀,快速的提起袋子原地跳了好几下,“烫死了烫死了,你是傻子么?青厥,看看你爹,傻死了!” 青厥见谢景衣跳脚,也跟着在原地跳了跳,咧开嘴呲呲了几声,露出了他一口大牙! 谢景衣无语的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傻子!” 柴祐琛接过了袋子,拿出一块儿,递给了谢景衣,“我皮厚,没觉得烫。我以为谢嬷嬷比我皮还厚……” 谢景衣一听,果断的的踹了他一脚,“还以为你吃了蜜,没有想到喝的还是毒!” 柴祐琛并没有闪躲,老老实实的挨了谢景衣一脚。 谢景衣踢得脚麻,忧心的看了看柴祐琛的腿,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不躲?难不成要一瘸一拐的去殿试不成?” 柴祐琛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现在不难过了吧。谢三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最好看!” 谢景衣只觉得自己手心也热,眼窝子也热,连心窝子都热了。 她没有办法回答关慧知,自己到底有多心悦柴祐琛。可她知道,能够与她背靠背的人,只有他一人了。上辈子,她以为自己个孑然一身,现在想来,在她的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对她真心以待。她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个人。 这个人,太会了,太会了。 谢景衣想着,将自己手中的那块蒸糕,塞进了柴祐琛的嘴里,“有东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柴祐琛咬了一口,这卖蒸糕的婆子,是在哪里发了大财,一块蒸糕里,是放了多少糖,甜到人心里去了。 谢景衣红着耳根子,担心柴祐琛再胡言乱语,东瞄瞄,西瞄瞄,买了一堆没有用的玩意儿,这才平复了心情,同柴祐琛一道儿回了家。 至于还在文金巷附近听人讲学的谢景泽,不好意思,两个人都没有能想起他。 又是两日无话。 翟氏天不亮就将全家揪了起来,逼着每个人都沐浴更衣焚香,连尚且嗷嗷待哺的谢景洺都没有放过。全家人一道儿将漫天神佛拜了个便,沾染了一身香灰,又被塞进了马车里,一道儿去看榜。 不光是谢家,整个京城的天都好似亮得比往常早一些,炊烟寥寥,一早便开始造饭,却甚少有人,真正的吃得下去。 即便如此,翟氏也是去得最早的人之一。谢景衣打着呵欠下了马车,缩了缩脖子。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早晚也还是冷的。 “阿娘啊,这天都还没有亮呢,你让我再睡一会儿。你看人家柴祐琛,咋不跟你一样,早早的便来蹲着。” 翟氏一听,拧了她一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孩子,心咋这么大。逸天没有来,你可以帮他先占着位置啊,不然一会儿来了,挤都挤不进去的。哎哟,我这个心啊,砰砰直跳。” “文曲星保佑,让你大兄,逸天,还有杨皓都考上吧,那我一定去还愿。”她说着,双手合十的拜了又拜。 谢景衣想吐槽她胡乱拜神,但又怕翟氏发飙,眯着眼睛乖乖的去榜下蹲着了。 谢景音瞧得乐呵,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悄默默的往她手中塞了一把蚕豆,“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这得蹲多久啊,不磕点东西,嘴巴太无聊了。” 谢景衣拿来咬了一颗,差点儿没有把牙给崩掉了,“说来也是奇事,你日日吃蚕豆,不觉得费牙,不觉得胀气?好好一个美貌的小娘子,时不时的嘭一声,嘭一声……” 谢景音一听,对着谢景衣就是三拳,“死三囡,浑说什么?姐姐仙人体质,岂会如同凡人一般?” 谢景衣呵呵一笑,你就吹吧!你就吹吧! 谢景音哼了一声,一把从谢景衣手中抢回了蚕豆,“正好我自己不够吃,你不想吃就算了。” 谢景衣见她恼了,吐了吐舌头,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了谢景衣,“好姐姐,饶了我罢。” 谢景音一瞧,顿时乐了,为了避免谢景衣得意,复又板起了脸,“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那我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她说着,毫不犹豫的将糖块塞到了自己的嘴中。” 一旁的谢景泽瞧着二人,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了下来,“我去那边买些烧饼回来,阿娘也没有吃,总不能饿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谢景衣同谢景音将身上所有的吃食全都吃光了,天才终于亮了起来。身后此时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挤满了人,几乎动弹不得。 这是谢景衣头一回看榜,原本她对柴祐琛同谢景泽都是信心满满的,可看着身后那成堆的学子,竟然莫名的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来了。 一年春闱,得有多少人等着鲤鱼跃龙门啊!你说你天生聪明,可能够来考进士的,谁不是万里挑一?你说你勤奋,可谁又不是寒窗苦读十来载? 不到最后一刻,白纸黑字看到自己个的名字,那一切都是虚的。 谢景音踮了踮脚尖儿,对着人群中挥了挥手,“三囡,我看到大姐姐同大姐夫了,他们也来看榜了,不过隔得老远的,怕是挤不过来了。” 谢景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竟然还在那个方向,发现了永平侯府三房的人。大房的谢苟,那是百分百没戏的,可三房的谢芒,却并非无可能。 她想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一瞧,顿时乐了,之前乌漆嘛黑的,她光顾着吃也没有仔细瞧,不想这旁边蹲着老熟人徐子新呐! 第一九九章 考中 同杭州的时候相比,徐子新瘦了许多,双颊削尖的,整个人都清秀了起来。 见谢景衣看她,她有些不自在的往一旁挪了挪,好似担心谢景衣会怼她似的,咬着嘴唇,闷不吭声。 谢景衣笑了笑,并没有理会她。 正在这个时候,张榜的人走了出来,人群立即骚动起来,谢景衣几乎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翟氏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这里这么多人,同时求神,神听不听得过来。 再看谢景泽,虽然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他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他在杭州的时候,乃是魁首,可大陈国,有许许多多的杭州,自然也有许许多多的各地魁首。 他在其中,能算几何?这样一想,心中越发的没底起来。 那张榜的人,显然感受到了脊背上炙热的目光,若是眼神真有温度的话,那他的背怕不是要被灼烧出一个洞来。 只见他手脚麻利的张了榜,榜上榜下,那是天壤之别。 上了榜的,便是进士及第,至于排在什么名次,那得殿试之后方才能够知晓。 没有上榜的,只能返乡,三年之后,再来战过。 榜一张开,那张榜的人,便麻溜的捂住了帽子,十分有经验的躲回屋子里头去了。 待他一走,人群再也崩不住,拼命的朝前挤来。 谢景衣觉得自己个压根儿没有走路,便已经被推到了榜前。 她抬头一看,顿时咧开了嘴,好家伙,头一个大名便是柴祐琛。 “感谢老天感谢老天,我就知道,逸天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谢景衣听到翟氏颤抖的声音,扭头一看,得,眼眶都红了! 娘啊,你不觉得你对柴二太过真情实感了一些么?他又不是你生的,考上了,同你有啥关系啊!真是的…… 翟氏注意到了谢景衣的视线,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打你生下来,阿娘就知道你是命里带福气的。” 谢景衣一头雾水,翟氏高兴过头了罢,又不是她谢景衣金榜题名。 “啊!大哥,大哥,中了!阿娘你看啊!快看啊!是我哥!” 谢景衣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光是她,谢景音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惊恐的捂住了耳朵,我滴个娘啊,这哪里是在说话,这简直是在敲锣啊! 从未见过声音如此大之人! 翟氏盯着那名字瞧了又瞧,眼泪唰的落了下来,她转过身去,一把抱住了谢景泽,“阿娘死而无憾了,阿娘死而无憾了,我儿出息了。” 谢景泽也红了眼,“阿娘,这是高兴的事呢,快别哭了,快别哭了。” 后头的人群,见前方不断的有人中了,一个个的都焦躁起来,“适才说话的那个小娘子,麻烦你行行好,帮我们唱唱榜行吗,隔得太远,实在是看不见啊!” “就是啊!前头的人挤不出来,后头的人挤不进去,心急如焚啊!小娘子你嗓门大,帮我们一个忙吧!” 谢景音见谢景泽中了进士,正是兴头上,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听好了!” 谢景衣无语的蹲下了身子,你还嘚瑟上了!以后开封府门前都不用摆大鼓,请您过去吼一嗓子,“冤枉啊……”,岂不是更加方便…… 一旁的谢景音唱榜震耳欲聋,另一边的徐子新却呜呜的哭了起来。 徐子宁涨红了一张脸,对着谢景泽拱了拱手,“景泽兄,恭喜了。” 谢景泽春风得意,实在无法对徐子宁感同身受,对着他点了点头。 徐子宁拽了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徐子新,努力的飞开人群,朝着外头挤去,一路上不少人骂骂咧咧的,“踩着脚了”,“挤啥啊挤”,诸如此类的惊呼声络绎不绝。 谢景衣摇了摇头,继续看起榜来,看到最后,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科举就是独木桥,那能她身边的人,都跟开了光似的,统统高中的。 文举人还有永平侯府的两人,如同上一世一样,果然没有中,谢景衣毫无印象的大姐夫杨皓,也榜上无名。 谢景泽同翟氏不一会儿也看完了全榜,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待谢景音唱完名,人群逐渐散去,一家人回到马车边儿上,方才发现,杨皓同谢景娴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恭喜舅兄。”杨皓拱了拱手,看上去并没有多消沉。 谢景泽松了一口气,“多谢了。没关系,还年轻,下一榜一定行。” 杨皓点了点头,“多谢岳母舅兄挂念,杨皓自知才疏学浅,今科怕是不得中,心中早有准备,今日见了,倒是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如此我同景娴便先回去了,也好让我母亲安心。” “他日舅兄摆酒,我一定登门道贺。” 翟氏点了点头,“好孩子,快些回去了。路上人多,行得慢些。” 杨皓拱了拱手,领着谢景娴去寻自家的马车了。 待他走远了,翟氏方才又咧着嘴傻笑起来。 不论如何,谢景泽能够考上,那就是天大的喜事! “走,咱们快些回家去,给你阿爹去信,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若是日后我洺儿也能高中,那咱们一家,岂不是一门三进士?” 谢景衣无语的给翟氏泼了一头冷水,“阿娘,你以为是喝蛋汤呢,谢景洺除了睡觉,啥都不知道!” 翟氏瞪了谢景衣一眼,“快快快,逸天没有来,定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一会儿到家了,你也别进门去,直接去他家,告诉他,他考中了!” 翟氏说完,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谢景音哑着嗓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娘啊,一会儿再笑啊,我都快说不出话了,来口水喝!” 谢景衣瞧她没有了往日风光,乐得直笑,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叫你逞能,今儿个你的大嗓门子已经在全京城出名了!” 谢景音喝了口水,脸一垮,哀嚎起来,“我就没有想到这个,完了完了,这下子嫁不出去了!” 谢景衣同谢景泽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出声。 “阿娘,儿子有愧,之前只顾着读书,家中大小事务,全靠阿娘同阿妹支撑,打今儿个起,可算换儿子,来支撑你们了!” 第二零零章 必中之榜 翟氏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被谢景泽这么一说,又快要掉下来了。 谢景衣她怕大喜大悲受不住,忙抢先说道,“大兄,阿娘,这殿试就在眼前了,可不能飘了。三甲同后头的,能一样吗?等殿试完了,咱们再激动不迟。” “当初我可是夸下海口了,若是大兄金榜题名,我就给他在樊楼摆流水席!” 翟氏一听,立马正经了起来,“还是三囡清醒,阿娘差点惹祸了,这叫旁人瞧见了,还不说我们轻狂?樊楼也不必,到时候阿娘在家里,给你摆流水席!”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看了谢景泽一眼,谢景泽偷偷的对着她拱了拱手。翟氏若是叨叨起来了,哪个受得住? 他又惯是个不喜欢表达的,今日实在太过高兴,有了底气吐露心声,可若是被翟氏追着说,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起,如此,真的让人松了一口气。 “阿娘高见,正是如此!咱们回去了,不如先沐浴更衣?”一身的香灰味,掺和着烧饼子的味道,实在是让谢景衣有些难以忍受。 翟氏一听,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没错,咱们回去净手焚香,给菩萨还愿去。” 谢景衣一听,猛的咳嗽起来,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那不是白洗? “阿娘带着二姐姐去,我不是要去寻柴二么?” 谢景音一听,立马怒视谢景衣,你不想磕头,要我跟着阿娘去拜神!简直是姐妹本是同林鸟,磕头之时各自飞! 谢景衣将头往马车壁上一靠,眼睛一闭,不言语了。 “死三囡……”谢景音恼了,伸出手来就要打醒这个装睡的人,却被翟氏拦住了,“你阿妹年纪小,今儿个又起得早,瞧她多累,都睡着了,你就别出声弄醒她了。” 谢景音张了张嘴,睡个屁啊睡,没看到她睫毛跟蝴蝶翅膀似的,抖得都能筛糠了! 待马车一停,谢景衣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阿娘,我去隔壁啦。” 她说着,对着谢景音做了个鬼脸,跳下马车便跑走了。 谢景音气得直跺脚,“阿娘,你看她!” 翟氏笑着下了车,“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哪次你赢过她了?算了罢!” 谢景音气急,“阿娘!!我是不是亲生的!” 翟氏揉了揉她的头,“除了你阿娘我,谁还能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来?” 谢景音觉得自己炸起的毛,一下子就顺了。 也是,她起码在脸上,一直是赢的,这么一想,也就不恼了。 虽然住在隔壁,但都是柴祐琛来谢家,谢景衣上一次来,还是柴祐琛生病的时候。 柴贵一见她,立马焦急的冲了上来,“谢三娘子,怎么样,我家公子考中了没有?公子非拦着小的,不让我去看榜,说您一定会来的,可把我急的。若是没有中……呸呸呸,我家公子一定中!呸呸呸……不对,我不是呸您!” 谢景衣十分惊讶,“这个人可真是的。中了中了,那榜上头一个名字,就是你家公子的。” 柴贵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也不知道哪路神仙拜了拜,“太好了太好了,也不枉费我家公子挑灯夜读……不是,他好像没有挑灯夜读……也不枉费我家公子读书识字……” 柴贵说着,越发虔诚的拜了起来。 我的天呐,我家公子不但没有挑灯夜读,他每日晚上,都对着枕头,练习如何说好听的话,哄谢三娘子呢!他在门口守着的时候,差点儿没有笑死。 就这样还能考上,那绝对不是公子个人的努力,而是上天的庇佑啊! 柴贵想着,又拜了拜,老天爷啊,你既然这么灵,不如让公子大发慈悲,给我涨月例钱吧! 谢景衣瞧他神神叨叨的,无语的摇了摇。 最近的神仙,真应该涨月钱,日日听这么多请求,还不得没日没夜的干活,太累了! 柴家的人很少,一路行来,只有寥寥几人。 谢景衣倚在门框上,看着屋子里的柴祐琛,他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笔,不知道在纸上涂画着什么,听到谢景衣的脚步声,他头都没有抬,“怎么不说话。” “唉,没考中,说了怕你难过。”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柴祐琛将笔一搁,翻了个白眼儿,“你哪里这么好心,若是没有中,怕是一进门,就开始笑我了。” 谢景衣轻笑了起来,“我大兄中了,杨皓没有中。” 至于永平侯府那几个,不值得她在柴祐琛面前提。 柴祐琛有些唏嘘,上辈子的时候,谢景泽可没有活到金榜题名的时候,真是可惜了。 “意料之中。江南一代,文风昌盛,你大兄那个魁首的分量,可远超其他州。他不中,说不过去。” 谢景衣也十分的高兴,“你怎么没有去看榜?我阿娘还一直念叨你。” 柴祐琛抬了抬下巴,“必中之榜,有甚可看?” 谢景衣哈哈笑了起来,他说这话,也不虚。 “不全是为这事儿吧?” 柴祐琛“嗯”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擦手,站了起身,“青苗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不像以前那样,生搬硬套,各州强制推,虽然影响大不如前,但至少百姓确实得了实惠。” “待这次春种过后,你阿爹若是有实际,那就稳中有升了。但如今局势倒是微妙起来,新党的觉得力度太小,完全没有实现他们的预期,旧党觉得抓住了机会,嘲笑青苗不过是空中楼阁,片地之法。”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倒是我阿爹脱身的机遇。” 谢保林是王公门生,身上打的是新党的烙印,这是好事,也并非是好事。若没有经历上辈子,谢景衣只会觉得自己家上了大船,可她都经历过了,这艘船是要沉的。 推行的新法的人,是要推陈出新,那她同柴祐琛,就是要在新法的基础上,再推陈出新。 日后同王公出现摩擦,那是必然的事。 王公再贤明,他也不是独身一人了,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大群的追随者,势必被人推着走,身不由己。 柴祐琛点了点头,“本来是如此。但上元节的时候,官家遇刺,倒是让他们消停了一些,现在追查刺客的事,乃是首要的。” 官家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过了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个交代出来,某些人,的确是该着急了。 第二二一章 刘羽恩 柴祐琛说道这里,话锋一转,又道,“太后要给官家填充后宫。” 谢景衣点了点头,“选中了刘羽恩。” 柴祐琛一愣,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原来霍清修也是黑羽卫啊!” 这下轮到谢景衣吃惊了,她想了想,“那日你在茶楼,看到他也进了那家卖纸的铺子了?” “嗯,要赶着去茶楼讲学,你出来后不久,他也出来了。你家中并没有人在意用的是什么纸,你没有道理去那里,还买了一刀气味怪异的纸,松墨加桃花十分不搭,青厥回去了,可有细细洗澡?” “如今抓刺客的事情,十分紧急,有人想要往西夏头上推,若是成功了,定是要引起一番血战。是以黑羽卫应该也都倾巢而出了吧?” “你入黑羽卫那么久,算算时日,也该去见上峰,接任务了。让我猜猜,你同关慧知虽然好,但不至于好到陪她去追霍清修的地步,想来,你的考核任务,应该是在刘府吧。” 谢景衣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差不多行了,你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晓?霍清修太嫩了,叫人一眼就看穿了,连谎话都不会说。” “刘家乃是新法的反对派吧?那日在宴会上,刘家老夫人听到我的身份之后,还特意的提到了我阿爹。不是我贬低我阿爹,他如今在京城,还只是个小人物,五品小官遍地都是,内宅妇人为何对他如此在意?还出言嘲讽?” “刘家行事古板,一看就是守旧之人。之所以知道我阿爹,是因为前院的人,过于关心新法之事。霍清修叫我观察手上有红点之人,这个任务太过宽泛,简直就是没有任务。” “我之前不知道刘家立场,但是霍清修肯定知道,我既然是他的下属,是个什么脾性,他也应该有所耳闻。特意以刘羽恩为目标,将我弄去他家外祖母的寿宴,等着发生冲突么?” “这不是一个行事谨慎讲规矩的人,应该有的行事作风。还有他为什么偏偏选了刘羽恩?张飞行事那可能是一时脑热,可刘备行事绝对是不意外之举。” ”所以你回来之后,查了刘羽恩?你查到了什么?”柴祐琛颇有兴致的问道。 “太后亲选了刘羽恩入宫,刘家十分的高兴,他家虽然是清流,但也想要更进一步。这事儿尚未对外提及。但从刘家人花重金请宫中的教养嬷嬷,又打了一些特殊的首饰来看,八九不离十。” 刘羽恩这种清贵了好几代的人家,同杭州谢家不同,她们早早的就有跟在身边的教养嬷嬷了,不然的话,也不能生得跟套子里的人一般规整。 可刘家突然又请了宫中的教养嬷嬷,那就有趣了。一般的人会想,可能是要说亲了,请个厉害的在身边护航。但她打的首饰,可不是女子出嫁的嫁妆里的“首饰”。 全都是一些样式平凡,能够随手送人的金银首饰。 若是打赏府中下人,不必如此,可用来打赏宫中的那些牛鬼蛇神却是恰到好处。 钱给到了,体面有了,又不至于因为太过独特,而被当成证据,牵扯到什么不应该的事情里头去。谢景衣在宫中,不知道得了多少这样的赏赐,一眼就瞧明白了。 “你既然突然说选秀之事,肯定也是查到了。刘羽恩自己没有问题,可她身边的那个贴身大丫鬟,却是有问题的。那个丫鬟,名叫绵绵,是刘府的家生子。” “上元节的时候,刘羽恩也在朱雀大街看灯。当时她的灯落在了一个猜灯谜的小摊上,绵绵出去帮她取。正好遇见了行刺之事,直到大半夜,事情平息了之后,方才回来。” “绵绵回来之时,手受伤了,说是人挤人,她被灯笼烫到了,灼伤了手。”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手上虎口之处,“到现在,这里还有一个疤。后来她陆续的变卖了不少首饰,十分的可疑。这种事情,若是不怀疑,很难注意得到,犹如大海捞针。” “可一旦注意到了,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霍清修一定注意到了,却犹疑了,若是绵绵不进宫,那也就罢了,可偏生宫中选中了刘羽恩,她是要跟着去的。” “这事儿,只要霍清修以黑羽卫的身份去查,刘羽恩便铁定进不了宫了。不光如此,刘家同刺客扯上了关系,那是要遭罪的。刘家是霍清修的外家,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去做。” 柴祐琛点了点头,笑道,“官家压根儿不想要刘羽恩进宫。” 谢景衣想了想官家平日里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古板之人,刘羽恩的确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更何况,还是太后选中的守旧派。” 太后并非官家亲母,个中问题,也是一言难尽。 更何况,她上辈子在宫中那么多年,压根儿就没有见过刘羽恩,想来这事儿,早早的就被官家同柴祐琛一道儿搅黄了。 谢景衣并没有问柴祐琛上辈子这事情的走向到底是什么。 但柴祐琛却还是说道,“上辈子,这事儿官家没有找我,他说我和尚一个,不懂喜欢不喜欢之事,又不会怜香惜玉,一出手刘家娘子怕不是要上吊……” 谢景衣有些汗颜,想了想柴祐琛的行事作风,顿时觉得官家说得没有错! 不对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辈子,官家找他了,是因为他已经懂了喜欢之事? 谢景衣脸一红,心中呸了一声,不要脸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说这些骚包话儿。 柴祐琛抿着嘴笑了笑,“当然了,就算他上辈子找了我,我也要准备科举之事,哪里有心情帮他做这个,左右宫中他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人不嫌少。” “你这么厉害,不如猜一猜,霍清修会怎么做,我又会怎么做?”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我的读心术,只对谢三你有用,霍清修怎么做,我如何得知?谢三你当然是继续追查,一石二鸟,顺带着把官家交代我的事情,也完成了。” 至于刘家如何,霍清修又如何想?不好意思,这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是好的,自然平安无事,不好的,也不能逃脱。 第二零二章 从小吐血 左右不过是件小事,两人达成共识,便不多说了。 柴祐琛是要在明处辅佐官家的,谢景衣是要在暗处做“耳目”的,各行其职,互通有无,乃是他们对对方的尊重。 “我阿娘今日少不得要杀鸡宰羊的,瞧你这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准备,可要去我家用饭?”谢景衣想着,她若是不提,一会儿翟氏还得催她来请,不如索性先说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诚心的邀请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去吧。”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正怼回去,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扭头一看,只见门口站在一个瘦得双颊都凹下去了的郎君,明明已经是春日,但他还裹着厚厚的火红色的狐狸皮子,像是一头冬眠刚醒的熊。 他身量很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像是自己都要撑不住自己的骨架了。不过脸却红扑扑的,看上是颇为的激动。 许是身子当真不好,旁边一个绿色衣裙,圆圆脸的妇人,吃力的支撑着他。 “阿弟,我刚才去看榜了,你中了!你中……咳咳咳……”那郎君激动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手中白色的锦帕,竟然渗出了丝丝血迹。 谢景衣瞧着心惊,这便是柴祐琛的兄长柴大郎吧,这样子,瞧着竟然是不大好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轻轻地拍了拍柴大郎的背,“大兄怎么来了?方才大好,怎么不多躺着休息?看榜的地方人多,若是磕着碰着了……” 方才大好?喂!你什么眼睛啊,都吐血了啊!哪里大好了啊!摇摇欲坠人都快没了好吗? 柴大郎擦了擦嘴巴,“躺得太久,人都要发霉了。今日天气暖和,花都开了,所以想要出来晒晒太阳。我没有挤进去,远远的站着,原想等人都走了,再去看。不想今年竟然派了个小娘子唱名,那声音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谢景衣有些汗颜,这绝对是说的谢景音没有错了。 柴大郎笑着笑着,又咳了一口血,他身边的小娘子,面无表情的给了他一条新帕子,扶着他坐了下来。 这下子,谢景衣觉得越发的诡异了。 柴大郎咳完了,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谢景衣,“你就是谢三娘子吧,我听说过你。不要害怕,我从小就吐血,都习惯了。最近当真好多了。还别说,京城变化倒是挺大的呢,同我记忆中的,都不同了。” 喂!什么叫吐血吐习惯了?从小就吐血又是个什么诡异之事?谢景衣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开始点评…… 柴大郎说着,又看向了柴祐琛,“你还记得那家卖糖的铺子么?小时候,有一次,你非要拽着我出来买糖吃,咱们就去的那一家,甜得要命。我今日特地去看,可惜已经不在了。” “一晃过了这些年,小琛在大兄眼中,还是个孩子呢,竟然都已经中了进士,真是让人唏嘘啊!” 柴祐琛瞥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在偷笑,脸微微一红,“不要叫我小琛!还有那家的糖,一点也不甜,所以没有人买,早在三年前,就关门了。” 柴大郎“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啊!” 柴祐琛瞧他失望,别扭的说道,“你若是喜欢吃,我叫那人再做就是,左右也一直让柴贵看着,知晓他住在哪儿。” 柴大郎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人家既然不卖糖了,你又何必去叨扰他,强人所难。” 他说着,又看向了谢景衣,“小琛就是这么别扭,总是口是心非,难为你要忍受他了。” “不要叫我小琛!” 柴大郎眨了眨眼睛,“小琛小时候,也是一个很喜欢笑,很调皮的小孩子呢!生得雨雪可爱的,像是一只小兔子,那时候啊,京城里的贵夫人们,都喜欢揉他的脸。揉着揉着,他便别扭了。” 谢景衣难得瞧见柴祐琛如此窘迫的样子,乐得不行。 柴祐琛瞧着柴大郎油盐不进,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柴大郎像是习惯了他这样,也不理会他,看向了身边的绿裙女子,“这是我的妻子,名叫齐淑慧。淑慧一直照顾我,也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老关在府里,也不知道如今京城时兴什么衣裙首饰。” “听小琛说,谢三娘子你精通此道,有时间可以一起聊聊……咳咳咳咳……” 齐淑慧面无表情的对着谢景衣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抽出了一张新帕子。 谢景衣怀疑,她那胸前简直有一个传说中修士们才有异空间,方才能够满足柴大郎吐一次血,就能抽出一张帕子来的神奇需求。 “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去用饭,如此便先告辞了。等哪日柴夫人得闲,一起饮茶。”谢景衣觉得自己个再待下去,怕是要听柴大郎将柴二的底裤都抖出来,为了某些人恼羞成怒,还是先走一步为妙。 柴大郎也不挽留,笑着说道,“小琛你快送送。” 柴祐琛无语的拽了拽谢景衣的衣袖,快步的走了出屋子。 谢景衣出了门,方才笑出了声,“小……” 柴祐琛恼道,“谢三!”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收起了笑容,“你大兄当真没事吧?” 柴祐琛摇了摇头,“之前很凶险,最近好了些,能够下床了,总归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寿光不是都改命了么?你不如趁着他出来了,叫李杏给瞧瞧。” 柴祐琛又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门外,“我母亲看得紧,接他的人,已经来了。” 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朝着门口望去,果然瞧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口,正对柴贵说着话儿,“长公主叫我们来接大郎回府了,你这般磨磨蹭蹭的,若是大郎有个什么闪失,你可担待得起?别以为你姓柴,就真是柴家人了。” 柴贵见柴祐琛来了,轻唤了一声“公子”。 那婆子抬头一看,看到了柴祐琛身边的谢景衣,怔了一下,又大声说道,“二公子,老奴奉公主之命,来接大公子回府了。” “吠什么吠?”柴祐琛冷冷的看了那婆子一眼,那婆子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了。 第二零三章 不全怪你 “咳咳,我出来得也是够久了,是该回去了,要不然,阿娘要担心了。小琛今日金榜题名,阿娘一定十分的高兴,给你摆了筵席庆功,不若跟我一道儿回去?” 柴祐琛回头看过去,只见柴大郎又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不知道是听到了婆子的声音,还是他也知晓,差不多该来人了。 那婆子一听,惊讶的说道,“二公子考中了?” 柴祐琛摇了摇头,“大兄且先回去吧,待殿试之后,再庆功不迟。” 柴大郎看了看门前的桃花树一眼,春风一吹,桃花落英缤纷,树枝头上,已经微微可见绿色的叶芽了。 春日一过,夏日便要来了。 “啊!知道了,到时候,大兄去看小琛打马游街。” 柴祐琛点了点头,“好”。 柴大郎说着,对着谢景衣点了点头,在齐淑慧的搀扶之下,艰难的上了马车,又撩开了帘子,往外看了看。 他并没有看柴祐琛,只是看了看天,又看了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儿,随即挥了挥手。 谢景衣同柴祐琛目送着一群婆子拥簇着马车远去,方才收回了视线。 “你可闻到香味儿了?我阿娘今日大约做了山蘑菇炖鸡。” 柴祐琛吸了吸鼻子,“嗯,闻到了,走罢。” 他说着,揉了揉谢景衣的头,“不用为我担心。我都习惯了。我母亲一直很憎恶我。大兄小的时候,虽然身子也不好,但不至于此,他很乖巧听话,功课也很刻苦,经常得到夫子的表扬。阿娘对他寄予厚望。” 谢景衣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听他说着。 “那时候我一直住在宫中,总是很喜欢年节的时候,母亲对大兄很严厉,平日里都把他关在府中,不让他出来玩。可到了年节的时候,宫中会摆宫宴,那时候母亲就会带大兄进宫来。” “我小时候,有些淘气,什么新鲜的,有趣的,都想去试上一试。那一年冬天,特别特别的冷,见天的下雪。我同官家常常在下雪之后,去冰上玩儿。” “一直都很安生。到了年节的时候,见了大兄,我同官家一心炫耀,便拉着他去了湖上玩儿,可不曾想……” 柴祐琛说着,抿了抿嘴。 “宫中有小太监,偷偷的凿冰求鱼……我当时拼命的拉,可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就拉不动,自己个反倒也掉了下去。官家见篓子大了,嗷嗷叫,叫来了人,把我们全都捞了上来……” 谢景衣想了想当时的场景,不愧是官家,从小到大都是会嗷嗷跳脚的人! 只不过,明明知道官家经常会去湖上玩儿,还有小太监凿洞……谢景衣以老嬷嬷的嗅觉,闻到了宫斗的味道。柴大郎应该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殃及池鱼了。 “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听官家唱完了他会的所有的歌,背完了所有的诗,骂完了宫中所有的人,方才好起来。可是大兄身子原本就差,又不似我从小习武,一下子就垮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所以,柴祐琛的母亲,就把柴大郎的病,全都怪到了柴祐琛的头上。 “后来隔了三年,官家被封了太子,母亲才让我再次见到大兄。” 柴祐琛说完,安静了下来。 谢景衣抿了抿嘴唇,歪了歪头,“我闻我阿娘的鸡汤,还不到火候,不如咱们先去喂青厥吧,今日早晨没有带它出去玩儿,它还不乐意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家小厮也太偷懒了,它想出去玩儿,怎么不牵它出去?” “你这是慈父多败儿!” “它天生品性好,再败能败到哪里去?” 谢景衣有些汗颜,这要是柴祐琛有儿子,那得被他惯成东京城第一纨绔! 谢家远不及永平侯府大,两人走不多时,便到了青厥的驴圈跟前,它倒是好命,谢景衣特意叫人给他修了个比永平侯府时大得多的住处,就差没有给铺上毯子了。 青厥一见到二人,高兴的抬起了头,叫唤起来。 柴祐琛走了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身上怎么一股子香灰味儿,也不沐浴更衣。” “它怎么更衣,还换层毛不成?” “那你给它多缝几个垫背,它不就有衣了么?” 柴祐琛说着,提了旁边的谁,还有毛刷,竟然真的撸起袖子,要给青厥刷毛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看向了一旁的小厮,“怎么回事,它身上怎么有味儿?” 小厮苦笑着指了指地上的小香炉子,“夫人说要给公子祈福,必须各路神仙都拜到,我们这里拜的是专门管驴马的弼马温……” 真的是够了! 幸亏谢景泽考完了,而谢景洺还是小屁孩儿,还能安生个十几年! 谢景衣见柴祐琛忙活开了,也拿着刷子,轻轻的给青厥刷了起来,“嗯,我也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我小时候,是整条街最受欢迎的小孩。你懂的吧?就是其他的人,有零嘴都想留给我说,有好玩的都想着我,唉……真是烦恼。” 柴祐琛头也没有抬,“你是骗的吧。” 谢景衣不理会他,接着说道,“大概我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回我得了一种好吃的栗子糖,你知道我二姐的,最是嘴馋了。我便忽悠她,我说谢景音,你看到那个胖墩了么?上一回我听他骂我来着,你若是敢冲上去,把他吓一跳,这栗子糖就是你的了。” “你猜怎么着?我二姐当然是见糖就屈服,像个炮弹一般冲了出去,一时没刹住,一脚把那孩子踢翻了,啧啧……那孩子摔了个狗吃屎,嚎啕大哭起来……” “一扭头,就要骂我二姐!可他还没有骂,我二姐就哭了……哎呀,娘啊,这不是我阿爹上峰的儿子冯小胖吗?他阿娘还开了一家卖零嘴的铺子!她打了冯小胖,日后哪里还好意思去买糖啊……” “她回来之后,气得一个月没有同我说话,我阿娘罚我一年不许吃零嘴儿。你说,这能怪我?我实在是太冤枉了!那会儿,就是时兴玩这种背后袭击的游戏啊。就是走在路上,旁人过来故意吓唬他之类的,我常被人吓,觉得颇有趣,才想拉着二姐玩儿的,谁知道那是我阿爹上峰的儿子呀!那姓冯的小肚鸡肠,还给我阿爹小鞋穿了。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找回场子来。” 柴祐琛见她张牙舞爪,一脸愤愤不平,憋着笑道,“不能全怪你,你那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谢景衣拿着一块布,擦了擦青厥身上的毛,“对吧,不能全怪你,你那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第二零四章 神也看脸(加更) 柴祐琛拿着毛刷的手一顿,轻轻的说了一声,“傻子!” 谢景衣笑了起来,用手指头戳了戳青厥的耳朵,“你听到没有,你爹说你是傻子!真傻……说你是傻子,你还笑!” 两人又拿着布,给青厥擦干了,方才让小厮将它拴了回去。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么?这浓郁的鸡汤味儿,我阿娘特定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非要给你们整个十全大补!” 柴祐琛也学着谢景衣的样子,吸了吸鼻子,春日真的是来了啊,连吸进去的气,都像是温水一样,暖到了心里。 “甭管你母亲怎么想的,总归是要请李杏给你大兄瞧上一瞧。你看寿光,不就逆天改命了么?虽然不一定能行,但是多试试总归是好的。” 谢景衣忍不住,还是说道。 老实说,她实在不能够理解柴祐琛的母亲。 若换了翟氏,恨不得跪求天下名医,散尽家财,也要搏上一搏。 不说死马当作活马医,柴大郎还那么年轻,怎么忍心,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就算最后不行,那起码也了无遗憾了不是? 她更加不能够理解,为何那件事没有发生之前,她就能够对柴祐琛不闻不问,便是同夫君的关系再不和睦,那儿子不也是自己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么? 发生了不幸,就把所有怪罪到年幼的儿子身上,更是脑壳有问题。 突然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是怎么回事?反派快来挑衅我啊,看我怎么邪魅一笑,将你撕碎……想想都激动了起来。 谢景衣甩了甩脑袋,不好不好,她最近不该看陆真写的仙侠传,太暴躁了太暴躁了! 柴祐琛不明所以,见她摇头晃脑,一脸兴奋的样子,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他们到了时候,翟氏刚刚摆好碗筷,谢景衣用胳膊肘捅了捅柴祐琛,得,当真是心有灵犀,她都没有说柴祐琛要来用饭,翟氏便早早的将他的那一份给摆上了。 翟氏一见到柴祐琛,乐呵呵的走了过来,对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真好真好,头一个名字就是逸天你的,过几日,可要拿个状元回来!你放心,我已经吃斋念佛好些时日了,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还杵着干什么,念书多辛苦啊,费脑子,这里就跟你自己个家一样,快些坐下来喝汤。你看看景泽,他都自顾自的坐下,开始拿勺子了。你这孩子,我瞧着就窝心。” 柴祐琛“嗯”了一声,“我能考中,多亏了伯母替我求神。” 翟氏捂着嘴笑了起来,“那不是那不全是,还是你自己个勤奋好学,是你寒窗苦读,自己努力得来的。哎呀,我今儿个可真是太高兴了,把你伯父珍藏了好久的好酒,都拿出来了。喝一点儿,喝一点儿,别喝醉了,喝醉了伤身体。” 翟氏絮絮叨叨的念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若换平日,谢景衣肯定觉得无语,可今日,她觉得她阿娘真的是说得太好了,多说一些,看到柴祐琛上翘的嘴角了没有? 她想着,笑眯眯的挨着谢景音坐了下来。 谢景音呵呵一笑,“你倒是胆子肥,还敢挨着我坐。” 谢景衣摇了摇她的胳膊,“二姐,你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你能有什么良苦用心,你有的都是歪主意!”谢景音显然十分的不满。 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二姐,我太冤枉了,你看,这外头的天都要下雪了。我是全心全意为了大兄考虑,这做出这等沉痛的决定的。之前考进士,那求神拜佛的人太多了,神佛哪能一一看过去?” “那个时候,脸是不重要的,诚心最重要,人多力量大;可如今,中进士的才多少个?神佛这下能够看清楚来求的人了,试问到了这地步,哪个不诚心?这个时候,脸就是至关重要的了。” “有阿姐你感动上天的美貌在,有阿娘感动大地的诚心在,何求不成?唉,像我就不行了,一看就是个容易闯祸的,不讨喜不讨喜!” 谢景音看着谢景衣巴拉巴拉的嘴,有些瞠目结舌。 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 可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哼,算你说了句大实话。”谢景音说着,给谢景衣塞了一个果脯,压低声音道,“阿娘的汤里,放了老多药材,你一会儿喝不下去,可别吐出来,她会揍你的,苦就吃这个。” 还能怎么办,谢景衣是她的亲阿妹,还能真生她气不成? 谢景衣一把挽住了谢景音的胳膊,蹭了蹭,“二姐待我可真好。” 一家人吃得酣畅,到最后都有了醉意,各自回了屋子,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下,等谢景衣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谢景衣揉了揉头疼欲裂的脑袋,又端起了桌子上已经凉了的醒酒茶,一口咕噜了下去,就见忍冬快步的走了进来,“三娘子怎么也不叫奴,夜里寒凉,当披件衣衫方才是。这茶已经凉了,我去换热的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叫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忍冬一边收着桌上的茶碗,一边回道,“奴送了小娘的贴子去,在门下等了很久,茶都喝了两碗,后来有人送来了回帖,刘小娘子后日会准时赴会。” “知道了,你辛苦了,那后日咱们便早些去,到时候,你把我从杭州带来的棋盘还有棋子儿带上。” “诺。”忍冬说着,退了出去。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那日她同刘羽恩下棋,便能够瞧得出来,她是一个十分痴迷棋道之人,不光是如此,胜负欲也很强。谢景衣一连三盘,都只是险胜于她,她铁定输得不服气,想要扳回一城。 考虑到刘府规矩森严,她不容易出府,谢景衣特意选了后日。后日东京城内会有百花会,有不少小娘子,都会出来踏青游湖斗诗,刘羽恩这个时候,多半也是能够找到借口出来相见的。 果不其然,忍冬在等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找好借口了。 第二零五章 惊蛇打草(加更)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谢景衣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几乎想要睡过去。 河岸的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稀罕花儿,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娘子们结伴而行,拿着团扇半遮面,嘻嘻哈哈的笑着,连天地都好似活泼生动了起来。 她今日约了那刘羽恩在朱雀大街附近的一个茶楼相见,原本打算直接去的,但一大早儿,翟氏便非拽了她们姐妹二人来花会,说是谢景娴出嫁了,现在要开始为谢景音留意留意,有没有什么好人家了。 这花会上,可是有不少有才学的公子哥儿,不说定下,便是掌掌眼看看行情也是好的。 谢景娴的亲事不是翟氏选中的,谢景泽的亲事也是宋家主动提出的,谢景衣更是早早的就被狼崽子给叼走了。 这对一个以给儿女挑选亲事为终身事业的母亲而言,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就剩下谢景音了。 谢景衣拗不过她,也换了颜色艳丽的春衫,跟着一起来了花会。 “阿娘,你们且先玩着,我约了羽恩在附近的茶楼下棋,一会儿便直接回去了。” 翟氏存了心给谢景音择婿,早就不满谢景衣在一旁懒洋洋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听到她这么说,忙赶道,“去玩罢去玩罢。” 谢景衣到茶楼的时候,刘羽恩还没有来,她推开了窗子,一阵春风吹了进来,连带着飘进了几朵桃花残片儿。 这一处雅室,视野非常好,往外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得见上元夜,官家所在的高台。 因为人都去了花会,这边倒是罕见的冷清了起来。 谢景衣收回了视线,叫忍冬摆好了棋盘,拿着棋子在棋盘上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珠帘一动,戴着帷幂的刘羽恩便走了进来。 “谢三娘子,实在是抱歉,我来迟了。”她说话有些喘,一边说着,一边将帷幂摘了下来,额头上能瞧见薄汗。 谢景衣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不用急,我也刚刚到而已。” 刘羽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那便好,我还担心你久等了。对了,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你尝尝看怎么样?” 比起在刘老夫人跟前时,她明显生动了许多。 她说着,身边的丫鬟立马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放着四块小巧玲珑的点心,还有两根银签子。 那丫鬟瞧着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手晚上有一道疤,正是那个叫绵绵的贴身大丫鬟。 谢景衣惊呼出声,“哇,羽恩姐姐,我可以叫你羽恩姐姐吧?这手艺一看就非凡,我手笨得很,是做不出这么精美的点心的。” 刘羽恩得了恭维,十分的高兴,“那我便叫你景衣妹妹了。那个……” 刘羽恩说着,迟疑了片刻,“慧知姐姐还好罢?那日我瞧她走了……心中一直很担忧。” 谢景衣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挺好的,慧知姐姐是洒脱之人。” 刘羽恩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开始吧,我可是要报一子之仇!今日彩头带得足足的!” 她说着,拿出了一套小银簪子,一共有四支,分别是梅兰竹菊的样式,算不得新鲜,但十分精巧雅致。 谢景衣笑了笑,“我没有准备那么些,只有几个拿在手里玩儿的珠子,还是上元节的时候,来这里看灯的时候,遇到相熟的夫人,给的赏赐。虽然不值当什么,但看上去跟十五的月亮似的,倒也有趣。” 刘羽恩快速的下了子,“可真好看,你准备了五颗,我只有四个簪子,看来我今日要赢了。上元节的时候,我也在这里看灯,可惜没有遇见你。啊,倒是慧知姐姐说,她上元节的时候,遇见了我表兄。” 谢景衣加快了下棋的节奏,啪啪啪的,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看跪坐在一旁的绵绵。 “姐姐在哪里看灯,我就在那对面,那日晚上,可吓坏了。我们府上有一个婆子当时去外头买糖人了,被人踩坏了脚,养了三个月才好呢!” 刘羽恩也加快了下棋的速度,“好哇,你竟然藏拙!”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哪里有,平日里在家同哥哥下快棋下惯了才是,我瞧你才使了七成功力才是。” “上元节的时候,倒真是有好多人受伤。绵绵当时替我寻东西去了,被挤得回不来,这不手都给烫伤了,如今天下太平,不知道多好呢,官家又贤明……” 刘羽恩说着,停顿了片刻,脸微微一红,“总之现在挺好的,百姓也有饭吃,有衣穿。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何会如此。” 谢景衣呀的一声,看了看绵绵的手,“我认识一个郎中,知道些祛疤的土方子,下次带给你,这手上留疤,可不好看。谁说不是呢,对了,上次我同五虎哥哥一起吃烧饼。哦,五虎哥哥你大概不认识,就是慧知姐姐的表兄。” “他阿爹可是执掌禁军的。五虎哥哥说,已经有眉目了。当初一出了事,城中就戒备森严了,盘查得厉害,那坏人出不了城的,还不是瓮中捉鳖?” 她说着,看了看刘羽恩,又看了看绵绵,勾了勾嘴角。 刘羽恩有些吃力,下棋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谢景衣又东拉西扯了一些旁的。就在这一局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一旁的绵绵突然说道,“娘子,你不是说要买桃花糕么?这附近便有一家好的,不若奴去买一些来给小娘配茶。” 刘羽恩杀在紧要关头,抬头看了一眼点心匣子,见里头已经空了点了点,“快去快回。我下得太入神,不知不觉竟然把点心都吃光了,真的是失礼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下棋看书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的吃多了,要不然,怎么能长得如此圆润,跟珠子似的!” 刘羽恩被她逗乐了。 谢景衣看了忍冬一眼,“你去买些芝麻糖来吧,作为羽恩姐姐请我吃桃花糕的回礼。啊,肉干也要一些,不然光吃甜的,太腻人了。这朱雀大街附近的小巷子里,可当真藏着不少好东西呢!” 第二零六章 演技 忍冬应声而去。 刘羽恩迟疑着下了一子,有些吃惊,“没有想到,景衣妹妹倒是懂得食之道。” 谢景衣笑了笑,“哪里哪里,就是嘴馋罢了。我以前同慧知姐姐一样,是住在杭州的。我们那儿的醋鱼,酥皮点心,那叫一个绝了,改日你若是有空,请你去我家做客,我家的厨子,是从杭州带来的。” 刘羽恩有些神往,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嘴,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谢景衣絮絮叨叨的说着,东拉一句,西扯两团,整一个就是话唠,逗得刘羽恩咯咯笑。 “哎呀,我输了,这颗珠子是姐姐的了。”谢景衣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刘羽恩十分的高兴,骄傲的抬起了头,“这次我可是赢了你两个子,逆风翻盘了!不过我也是投机取巧了,趁着你说话儿的时候,偷偷布了局。” 她说着,偷偷的松了口气。 老实说,一开始谢景衣步步紧逼,让她周身都冒汗儿了,两人棋力哪里是相当,谢景衣对她简直是碾压似的胜利。 好在谢景衣年纪小,不稳重,话实在是太多了,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能说上一嘴儿。 虽然她安安静静的在对面坐着,可她总觉得,自己个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猴儿。 若她姓刘,养在自己祖母跟前……刘羽恩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谢景衣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哎呀哎呀,忍冬怎么还不来,这没有零嘴儿吃,我话都变多了,输了输了!咱们再来一局吧,这回我不说话了。” 刘羽恩笑了笑,两人又开始新的一局。 “三娘子,奴耽搁了,那卖肉干的,排了好长的队,好不容易回来,那边好似又出事了。” 谢景衣落了一子,惊讶的抬起了头,“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忍冬摇了摇头,“奴也不知道,好多官兵呐。对了,奴瞧着打头的像是小吴将军,还有开封府的人。” 谢景衣“哦”了一声,又下了一子,“左右同咱们没有啥关系,快些把吃食摆上来,我刚刚都输了一局了。” 刘羽恩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咦,绵绵怎么还没有回来?” 谢景衣递给了她一块肉干,“这边的铺子,都还挺旺的,指不定是排了老长的队呢!” 刘羽恩也没有做多想,接着下起棋来。 谢景衣瞧着,心中大约是有了推断,刘羽恩若不是无辜的,那就绝对是一个演技高手,能够逃脱她的法眼。 但不管怎么样,那个宫,是她百分之百的入不得了,因为她的贴身丫鬟,绝对不是无辜的。 就在这一局下了一半的时候,珠帘又动了。 刘羽恩一扭头,惊呼出声,“表兄,你怎么来了?” 霍清修看了谢景衣一眼,担忧的说道,“舅母听闻这边出了事,怕你害怕,叫我接你回去。” 刘羽恩一听,乖巧的站了起身,“可是绵绵去买点心了,还没有回来。” “我叫人去寻,这边一会儿可能要被禁卫军给围了,再不走,该出不去了。谢三娘子也早些回罢。” 谢景衣慌忙起了身,“还有这事,忍冬你咋也不打听清楚,咱们若是陷在这里了,阿爹阿娘还不得急死。羽恩姐姐,那今日便散了,改日我下帖子,请你来我家吃醋鱼。” 刘羽恩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衣说着,低头同忍冬一道儿收拾起棋盘来。 霍清修又看了谢景衣一眼,转身带走了刘羽恩。 待她们一走,谢景衣便站起身来,戴上了帷幂,忍冬已经将棋盘棋子全都装在了一个布袋子里。 主仆二人结了账下了楼,茶楼里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几个客人。 掌柜的坐在台子后面,悠闲的晃着脑袋,看上去并没有在意外头发生的事情。 谢景衣眯了眯眼,将棋盘绑在在青厥身上,“咱们先家去,一会儿要再出去一趟,你叫厨上给我熬碗红豆羹吧,要绵软一些。” 忍冬点了点头,“诺。” 打在杭州起,谢景衣便自在出门,她一举一动异于常人,起初忍冬还觉得心中有负担,到了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的。 有什么办法呢? 你去问翟氏告状,我说家小娘子不听话,总是东跑西跑? 转头谢三娘子一张嘴,就能说成花儿,把一家子哄得服服帖帖的。更何况,谢保林都说过了,由着她去。 谢三娘子她,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啊! 待她得道,她不就跟着鸡犬升天了么? 忍冬想着,心都砰砰跳了起来。跟着小娘有肉吃! 谢景衣送了忍冬回府,又骑着青厥一摇一晃的朝着文金巷行去。 这里还是老样子,人许多,却并不显得聒噪,仿佛大一点声音说话,就会显得自己太过庸俗市侩,没有读过书似的。 当然,也有些许不同之处,有不少铺面外,都贴了显眼的红纸,上面写着一些人的名字,大意就是说,啊,你们瞅瞅,这些人就是在我店里买了纸币,然后新榜中了进士呀! 诸如此类的,用来招揽顾客。 她并没有多做停留,径直的去了最后一间铺子里。只有这家门前,光秃秃的,像是压根儿没有卖出去过纸一样。 “你们咋也不贴个红纸儿,我瞅着别人家都贴了。” 赵掌柜的大侄儿从纸堆里探出头来,“能考中进士的,谁会来我们这里买一些古怪的纸呐,再说了,来的人那么多,我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些人来过。”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其他店铺就全记得?” 赵掌柜的侄儿挠了挠头,有些发懵。 “你这个蠢材,把那个榜拿来,照着招几个名字不就完事儿了么?谁还去问了他不成?我一会儿没有盯住,你就不干活。” 赵掌柜的侄儿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拿着红纸写字去了。 谢景衣好笑得看了他一眼,“腊肉味的纸做出来了么?我上次可是定好了的。” 那大侄儿一听,顿时乐开了花儿,“哈哈,您不晓得,我叔父他可真行,他用纸包腊肉说就会沾上味儿了,好家伙,那纸变得油光呈亮的,墨都沾不上去了……” 赵掌柜老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你个小娃娃,知道些什么?你以为一种新的纸,辣么容易就成功呐?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几百次的试炼,方才能够成功的。小娃娃家的,不晓得艰难辛苦!” 第二零七章 公事 “谢三娘子楼上请,莫听他的。我都已经做好了,给你留着呢!能喜欢我这些纸的不多,您可真有眼光,还请在雅室喝杯茶,看看我这纸如何,看看如何改进。” 谢景衣点了点头,“赵掌柜客气了,我觉得你这些纸,非常的有意思。” 赵掌柜的眼睛都亮了,“对吧,对吧,楼上请。” 待谢景衣一进雅室,赵掌柜立马乐出了声,“来,打赌!你能说出今日事情的结果,我给你一百金。” 谢景衣眯了眯眼,“绵绵去给那个刺客通风报信。刺客死了。” 赵掌柜大惊,果断的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神了,你怎么知道刺客死了?” 谢景衣做出了一个神叨叨的样子,“当然是小娘子我掐指一算……” 赵掌柜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会算命的,那都是老道姑,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若是会这个,那不打娘胎里就是妖怪了。” 谢景衣快速的将银票揣进了自己的钱袋里,“我算不出来,刺客会死,但我算得出来,你会同我打赌。于是绵绵下楼之后,我叫我的贴身丫鬟,下去买肉干儿。那肉干店,乃是百年老字号了,排队的人特别多,我估摸着,待她买完,一定能够瞧见动响。”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禁卫军还有开封府的人。” 赵掌柜一听,捶胸顿足起来,他颤抖着手,指着谢景衣控诉道,“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还我一百金!” 谢景衣晃了晃手指头,“我凭本事赢的,为何要还!看在一百金的份上,告诉你为何看到了禁卫军同开封府的人,我就知道刺客死了。” 赵掌柜显然是个有钱人,一百金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呼噜了两下,又对谢景衣说的感兴趣起来,“你说说看。” “咱们黑羽卫,是眼线耳目,却没有兵。因此只调查线索,抓人的事情,还得靠禁卫军。我查到了绵绵的事情,找了你同霍清修布局,可凭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是刺客站在你跟前,你也抓不住啊!” “又因为不确定绵绵会不会上钩,这次行动有失败的可能性,是以禁卫军应该不会大规模出动,只会有少部分人做事。可结果如何,我的丫鬟瞧见了大量的官兵。事出反常即有妖。” “尤其是还有开封府的人在,因此我大胆的推测,那个刺客不光是死了,现场看起来,还是绵绵杀了他,闹出了大的动响,事情兜不住了,惊动了开封府。” “咱们大陈,虽然衙门很多,管的事情也都纵横交错,界限不清。但是开封府,禁卫军,还有黑羽卫,区分却是很明显的。禁卫军负责保护官家皇城安全,黑羽卫负责刺探以及一些不可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调查,开封府负责明面上的案子。” “若不是刺客死了,闹大了,那么这个事情,应该由禁卫军悄无声息的抓人了解才对。” 赵掌柜听的一愣一愣的,好奇的问道,“那为何不是绵绵死了,是刺客死了呢?” 谢景衣摇了摇头,“刺客杀绵绵,不需要动响。” 赵掌柜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若是刺客杀了绵绵,自己个跑了就是,咱们到了,也只会上报上去,然后善后了,何须惊动开封府。” “绵绵出来了之后,我们跟着去了,果然如你所料,她去了朱雀大街附近的一家民宅里。我说直接冲进去抓人,可霍编修说等一等,确认那人手上有红点儿,再冲进去不迟。” “禁卫军还没有上房梁呢,就听到了绵绵的尖叫声,霍编修怕暴露身份,闪了,我作为围观群众在门口看了热闹,禁卫军撞开了门,刺客躺在地上,全身都是血,绵绵跪在他身边,手中还拿了一把刀。” “我看了没有多久,开封府的人就来了。后来他们同禁卫军扯皮,我就溜了……” 谢景衣听着,皱了皱眉头,“不是同你们说了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先前咱们就查到了绵绵同刺客有联系的证据,她肯定不是清白的,若不是想钓鱼,一早抓她了。再说了,你们又不是财狼虎豹,冲进去人就要死了,抓错了,再放掉就是。” 赵掌柜欲言又止,轻声嘟囔道,“霍编修也是怕打草惊蛇了,这次若是抓错了,那真正的刺客不就跑了么?” 谢景衣没有说话,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查了刘家同绵绵,到底还是上报了霍清修。毕竟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新兵蛋子,不好做出那种越级之事。虽然她可以直接联系吴五虎,但是不按常理出牌,容易讨黑羽卫上层不满。 谁知道黑羽卫同禁卫军之间,如今又有什么龋龉呢? 霍清修不是关键,但她是要往上爬的人,不能够一来就直接捅篓子。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个局。 三个人一起查,自然是比她一个查,要快上不少。 绵绵的手在手上之前,是没有红点儿,不光手上,身上也没有红点。不光如此,她在上元节当天,也的确是被逃散的人冲撞了,摔在了一堆灯笼里,烧伤了手。 但是她没有说的是,当时的情况,十分的凶险,若不是有人及时救了她,那她烧伤的就不止是手,而是整个人了。 她被人救了之后,原本可以返回茶楼去寻刘羽恩,但是她没有。 为何呢? 她没有回去,反倒是去了自己的姨母家中,当天晚上,还带回去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虽然没有人看清楚,那人也只待了一个晚上,但谢景衣大胆的推测,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刺客。 因为绵绵后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生疑了,她先是开始劝说刘羽恩去郊外农庄小住,但刘羽恩都要进宫了,刘老夫人对她管束十分的严格,出来游园都不容易,更别提大动干戈的出城了。 此举不成,她又频繁的变卖自己的首饰,然后拿那些钱,找了门路,办了一个新的路引。 他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家生子,多少都是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关系的。 她是官婢,出城很容易,为何要大费周章?当然是帮人出城…… 第二零八章 认尸(加更) 那个出不了城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谢景衣越想越叹气。 她再三叮嘱,一定要雷霆速度冲进去。绵绵没有经过训练,就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很好忽悠,一激就动。 可刺客不是普通人,那都是死士,出任务的时候,嘴中含毒,若是被俘虏,就服毒自尽的狠角色。绵绵一进门说禁卫军发现他了,他定然就能想到这是引蛇出洞。 若是不第一时间冲进去,那铁定要空手而归,给了刺客自行了断的时间。 果不其然,刺客死了。 至于死法诡异不诡异,是自杀还是他杀,这都不在谢景衣的关心范围之内。她关心的是,线索又断了。到头来,还是查不出来,是谁要杀官家。 原本是个天大的功劳,现在要大打折扣了。 “罢了罢了,莫要烦劳了,左右咱们只是探子,消息递上去了,事情没有办好,咱们可不管。功劳少不了的。嘿嘿,还别说,你这小丫头有两下子啊,这种水中捞月的任务,你都能够找出花儿来,最关键的是,不一个人独吞功劳,讲义气!” 谢景衣嘿嘿一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全靠运气运气!我是新来的,这里头有啥弯弯绕绕的,都不明白,赵叔一看就是老人了,全靠你罩着我呀!”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钱袋子,“改日咱们再来一盘啊!” 赵掌柜豪气的点了点头,“没问题!我看得千真万确的,那人手上当真有一个红点儿,手上还有茧子,一看就是练家子,是刺客没得跑了。” “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老赵以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保证,不出两日,朝廷就会说所有刺客,已经全部服诛。来自一个什么xxxx的组织,譬如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早就死绝了的前朝遗孤啦!” “然后那刺客同绵绵,变成了一个缠绵凄美的大家奴婢同山野猎人的情杀故事。” 谢景衣一头汗。 你脑洞这么大,咋不去写话本子呢! 更荒诞的是,以她谢嬷嬷上辈子吃了那么多年饭的经验来看,老赵说的话,他娘的一定会成真! 至于刘家会如何,赵掌柜并没有提及。他给谢景衣倒了一杯茶,又拿出了腊肉味儿的纸,“闻一闻,喝口茶,感觉像是茶配肉干。”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何不直接吃肉干?” 赵掌柜摇了摇头,“真吃会胖,闻却不会。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个要发达了。” “还别说,真挺有意思的。你弄点点心味儿的,我觉得送我二姐合适。” 赵掌柜毫不犹豫的应了,兴致勃勃的写写画画起来。 谢景衣喝完了茶,拿了一刀腊肉纸,晃悠悠的下了楼。 赵掌柜的大侄儿依旧窝在那堆纸中打着盹儿,看像是像是一具蜡像。 谢景衣并没有惊动他,这人懒得要命,这地上堆着的纸,同上一回来,压根儿没有任何区别,她闭着眼睛,都能够从这堆纸中凭着记忆找到路,走出去了。 文金巷离谢景衣家并不远,青厥行不多时,便到了。 谢景衣翻身下了驴,挑了挑眉,“你怎地不进去,坐在我家门槛上做什么?瞧把我家门房吓得。” 吴五虎站了起身,拍了拍屁股,“谢老三,你又到哪里玩儿去了,害得我老等了。寻你有急事,快快快,跟我上马,我带你去。” 他说着,看了青厥一眼,“你这小驴儿,就不必去了,跑得太慢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这驴儿,不一定比你马儿跑得慢,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吴五虎便伸手想来捞,谢景衣一个闪身,脸冷了下来。 吴五虎顿时泄了气,“您骑驴,您骑驴。” 一说完,他又猛的拍了自己个嘴巴一下,叫你嘴欠,叫你嘴欠,这都火烧眉毛的,还骑驴呢!一个小屁孩儿,他称什么您! “谢老三,你当真没有学过驯虎?” 谢景衣上了青厥的背,“走了,不是着急么?你身上长有价值连城的虎皮?还是生了治病良方虎骨?都没长,就别与老虎肩并肩了。” 吴五虎瞠目结舌,涨红了脸,却还不了嘴,最后哼了一声,“好男不跟女斗,本将军让着你。走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她谢景衣行走江湖,还需要人让? 当然了,吴五虎若是非要同她比武,那她还是需要让的。 吴五虎带着谢景衣,七弯八拐的到了一处没有任何标记的宅子门口,走上前去,两短一长敲了三声,门开了。 谢景衣不言语,低着头跟了进去。 院子里站着一群认识又不认识的人,令谢景衣有些唏嘘。 说认识,上辈子她认识这里头的不少人;说不认识,这些人这辈子不知道何时才认得他。 那些人都没有同谢景衣打招呼,只是上下打量着她。 “谢老三,你瞅瞅,是不是那个人。” 谢景衣并没有往前走去,也没有掀开白布,“我若是看了,难免会根据躺在地上那个人,修改自己的记忆。我不看,我说了,你去确认。” “他的头发微卷,鼻梁很高,脸有些长”,谢景衣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元节瞧见刺客的模样,“脸我看不清楚,不过很白,你明白的吧,没有灯光照着,也会比旁人要显得亮一些,有的人,就是这样的白。” “他右手的食指上,有一个红点儿,红得让人无法忽视。没有了。” 吴五虎虽然不解为何她要如此,但是面对驯虎师,不对……总而言之,他乖乖的听谢景衣说完了,方才走过去,撩起了地上的布。 头发卷曲,手指上有红点儿……同谢景衣说的,倒是一一都对应上了。 “应该没有错,你再过来瞧瞧。” 谢景衣抬眼一看,有几个老头子面露不屑,像是在说一个小娘子,别被吓尿了。 谢景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上辈子栽在嬷嬷我手上的人,比你的胡子都多,嘚瑟个啥玩意。 她说着,走了过去,仔细的看了看,站了起身,“我没有看清楚脸,但是我看到的地方,都是符合的。” 谢景衣说着,乖巧的退到了一边,不言语了。 在场的都是一群老狐狸,也就是吴五虎不知道为何他们要带她来认尸了。 第二零九章 吴五虎(加更) “是以,我也没有办法说就一定是那个人。该说的,早在上元节那天晚上,我便一五一十的说过了,今日不过是重复说了一遍而已。” 左右不过是人死无对证,他们想要借着这个梯子,快点下台阶,把这个事情就此了结了。 又怕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搞错了人,那刺客跳出来啪啪啪打脸,是以想着把她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糊弄过来,叫她来认人,日后也好有人背锅。 可惜了,她谢景衣功劳要,但是锅不要。 做一个厉害嬷嬷的第一条,除非立马要捅死对方,不然的话,话不要说绝了,时刻给自己留一条翻身的缝。 谢景衣敢肯定,这个人就是她见到的那个刺客。可万一,她是说万一,这该死的刺客有个双胞胎兄弟咋整? 吴五虎挠了挠头,把那布一盖,“哦,好的。你们都听到了,这里哪里是小娘子待的地方,我送谢老三回去了,你们自己个整啊!” 他说着,伸手想拍谢景衣的肩膀,想到了她的眼神,又把手缩到了身后。 谢景衣也没有理会站着的那群人,径直的出了门。 吴五虎一出门,呸了一口,“娘个巴子的,生得人模人样,活了一把年纪,看着笔挺的,都是他娘的软骨头。谢老三,委屈你了。” 谢景衣一愣,倒是他小看吴五虎了。 “你知道还叫我来?” 吴五虎嘿嘿一笑,“您是谁啊!那里头的是老狐狸成了精!您天生就是狐狸精啊!不是我说的,是我阿妹说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吴五虎拍了拍胸脯,“嗨,哥哥我现在官职低,只能任人差遣,委屈老三你了,算我欠你一次了。狐假虎威听说过没有?等老子日后做了大将军,我的脸,你随便拿去用!” 谢景衣一听,顿时就乐了,“那你可记住了啊!苟富贵勿相忘,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我可是要讨账的。” 吴五虎郑重的点了点头,“没问题,大丈夫说一不二。” 谢景衣瞅着他的脸,心中却是一沉,有些事情,隔得久远,不回想,她便记不得了。 吴家上辈子到最后也屹立不倒,老吴将军依旧统领禁军,吴一虎同吴三虎镇守边关多年,官家夸赞他们满门忠烈。但是吴五虎却没有姓名。 她之前想着,十个手指还有长短,吴五虎多半有勇无谋难当大任,所以籍籍无名。 她虽然是个嬷嬷,可却是官家身边最说得上话的嬷嬷,说句自大的话,那些小人物,压根儿连姓名都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在今日之前,她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显然,吴五虎比她想的要聪明多了,将门世家,有勇有谋有眼力,他不应该混得太差才对。除非,他死了。 “你喜欢做禁军吗?”谢景衣轻声问道。 吴五虎摇了摇头,“好男儿怎能不上阵杀敌?我想去戍边,可我阿爹说我还不够本事,又说我家没闺女,让我给我阿娘做贴心小棉袄,非按着头要我在京城里待着。” 谢景衣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吴五虎说着,看了看四周,“那啥,你觉得姓霍的同我阿妹配吗?” 谢景衣一愣,看了吴五虎黑中发红的脸,“你喜欢关慧知?” 吴五虎一下子慌了神,勒得马都叫了一声,“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那是我老弟!”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配不配,我说了不算。你得问你老弟去。” 吴五虎瞧她声音大,四下里看了看,焦急的说道,“你小点声。谢老三,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是纯爷们,都有着一腔报国热血。” 谢景衣脸一黑,“什么鬼……” 吴五虎一抖,“不是,不是,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看人的眼光很准,一下子就能够看得出,谁是可以托付的同道中人。我觉得,霍清修配不上慧知。” “娘们兮兮,磨磨唧唧,不配!” 吴五虎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这个不算,你当没有听到,现在说回前头的事。我觉得你是值得交的朋友,所以拜托你,看破不要说破。我生得不好看,也不配慧知。” “若她知道了我的小心思,她可能会没有所谓,转头就忘记了。可她越是洒脱,我就越是不好过。你明白的吧。” 谢景衣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像之前吴五虎对她郑重承诺一般,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不说。” 吴五虎裂开嘴一笑,“信你。” “我跟你说,你别骑驴了,骑马吧,骑马特别痛快。我在城郊有一个小马场,改日送你一匹马好了,虽然比不上战马,但也不错的。” 谢景衣摆了摆手,“你不懂。骑马一晃而过,人家哪里看得清我装出来的气定神闲?” 吴五虎有些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谢老三,你可真行。” 谢景衣听着,咯咯的笑了起来。 “青厥青厥”,她正笑着,就感觉青厥躁动不安起来,她摸了摸青厥的脑袋,抬头一看,只见柴祐琛靠在桃花树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谢景衣一个激灵,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怎么有一种被猛兽盯上了的错觉!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翻身下了驴,“今儿倒是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大门口杵着。吴五虎……” 谢景衣说着,一扭头,差点儿没有气死。 只见一个马尾巴甩来甩去的,撒丫子跑得飞快,就差没有跑出残影来了。 吴五虎这个怂包,又没有做亏心事,干嘛见了柴祐琛,跟熊孩子见了爹一样,话都不说就跑了! 枉费她还以为他上辈子没有出头,是因为英年早逝,现在一瞅,这么怂,能出什么头! “我站在我家大门口,靠着我家桃花树……哪里怪了?”柴祐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谢景衣咳了咳,扭过头去笑道,“我是担心树上有虫,怕落到柴二你头上了。” 柴祐琛“嗯”了一声,“舍得看我了?” 第二一零章 真酸 谢景衣一听,果断的仰头望天。 你说看你就看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今日的天可真蓝啊,柴二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啊,嗯,这个时候,还没有生出威严的鱼尾纹。 不对,谢景衣脸一红,往下一蹲,后退了两步,方才站了起身。 “你作甚突然出现?” 柴祐琛居高临下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谁让你腿短呢,抬头都只能看到我的脸。” 谢景衣听着他说的话,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穴,弯着腰大笑起来。 柴祐琛耳根子一红,“别笑岔气了,树上有虫,该落你嘴里了。” 谢景衣想了想,慌忙捂住了嘴,直起了腰,走到了柴祐琛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见他不动,抬手摘了一枝桃花,踮起脚来,插到了柴祐琛的头上。 柴祐琛一愣,左右看了看,见柴贵站在门口憋着笑,脸又黑了几分,咬牙切齿的低语道,“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不应该我给你戴花吗?” 这个桥段,他在话本子里看到过好多回了,哪回不是小郎君折花一枝,戴在小娘子头上,小娘子娇羞的摸了摸花……这分明就是三百条打动小娘子的心的神技能中的第一百三十六条。 谢景衣竟然用到了他的头上! 谢景衣笑了笑,“画个地盘,插个旗,日后你就只能长出我这一只桃花啦!” 柴祐琛伸出手来,摸了摸头上的花,脸还是臭臭的,但整个人,像是被人顺了毛,一下子温顺了起来。 若是吴五虎在这里,非要嗷一嗓子,“驯兽师,没跑了!” 头上簪花,到底不自在,柴祐琛别扭的伸出手来,又摸了摸头上的花,见花板都掉下来了,方才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在了身后。 “你骑青厥,我骑马。” “啊?”谢景衣有些发懵,她刚骑驴回来,并没有再出去的打算,“去哪儿?” 虽然问着,但还是翻身上了驴。 一旁的柴祐琛上了马,轻拍了一下,马慢悠悠的走了起来;青厥见那大傻马走了,也撒丫子欢快的跟了上去。 “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散步……” 谢景衣有些哭笑不得,东京城上空是被醋笼罩了吗?柴祐琛你今年几岁啊,简直幼稚到令人发指!她同吴五虎骑驴说话,柴祐琛就非得带着她在这条巷子里兜个来回,才高兴呀! 简直了…… 柴祐琛看到谢景衣偷笑,看上去非常愉悦,心中松了一口气。 很好,没有翻车。 三百条打动小娘子的心的神技能果然是正确的!第一百五十六条:偶尔吃醋,她会觉得你更在乎她! 你看,连谢嬷嬷都觉得高兴了! 柴祐琛想着,略微有些惆怅,上辈子他若是读了此神书,怎么会一辈子都没有娶到谢景衣! 他真的没有酸,真的! 两人在小巷子里溜达了一圈儿,很快就又回到了屋子门口。 谢景衣给了柴祐琛一个眼神,柴祐琛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两人默契的朝着柴祐琛的家中走去。 柴祐琛的书房里,有整整一面墙的书,十分的整齐有序。 “你听说了么?今日之事。”谢景衣问道。 柴祐琛点了点头,“吴五虎找你去认尸么?那群老狐狸。” 谢景衣挑了挑眉,好笑的看向了他,“原来你知道呀!放心吧,没有留什么把柄。不过这事儿没有办好,到底成了一桩悬案了。关于红点的事情,还是得继续追查下去。” “有了一回,就会有二回。这不过是一群人中的一小撮罢了。可惜了,霍清修到底还太年轻了。” 谢景衣说的事情,柴祐琛明白得很。 霍清修出身书香世家,为人温和,又饱受约束,加入黑羽卫八成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叛逆的事情了。他现在不过初出茅庐,没有经过磨砺,行事稚嫩保守,做决定会迟疑,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陈大多数的文官,都有这个通病。 是以上辈子的时候,柴祐琛显得格格不入,受到了许多诟病。乃是大陈少见的铁血派的代表。谢景衣也是,被人骂得最多的,大约就是心狠手辣了。 “等再过个几年,就会好多了。有人把风向往西夏那头带,如今我们大陈百废待兴,变法官家最重视的事情,这档口儿,不想同西夏开战。这事儿就此打住了。” “刘家这次不至于万劫不复,不过刘羽恩是进不了宫了。官家很高兴。我算是沾了谢嬷嬷你的光了!” 谢景衣听他声音轻快,也跟着愉悦起来,将断了线索的烦恼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让你来看,你觉得会是谁?” 柴祐琛摇了摇头,“上辈子没有你发现那个红点儿,就没有顺着这个方向去想。上元夜的时候,禁卫军击杀了几个刺客,这事儿便算是了结了。” “西夏,宫里头的那位,郑王府亦或者是其他王府的人……嗯,很多人都有这个可能性。” 官家乃是先皇幼子,却并非独子。实在是因为老皇帝活了太长的时间,活到前头的儿子都死光了,只剩下小儿子了,方才让如今的官家得了大位。 可先头的那些皇子死了,他们的儿子却并没有死,如今官家还年轻,并没有后嗣,说那些人谋朝篡位太过严重了一些,蠢蠢欲动是肯定的。 毕竟一步登天的梦,谁都会做。 两人心中隐约又揣测,但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如今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寻烦恼,浪费时间讨论一番。 谢景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个线索。你还记得么,当初山匪说的,花钱叫他们来杀我阿爹的那个嬷嬷,手上有一个红点儿。那些人是你审的,你知道,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话。” 随即,谢景衣又惋惜的说道,“可惜了,京城里嬷嬷太多,实在是大海捞针。我先前以为是永平侯府的人,却不想,并非如此。永平侯府的每一个嬷嬷,我都瞧过了,还是没有发现手上有红点儿的人。”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想想绵绵。” 谢景衣脸色一变,“是我疏忽了。不光是红点儿,手受伤了的人,也很可疑。” 柴祐琛微微颔首,“也不一定是这样,你耐心再寻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 谢景衣笑了笑,“我知道了。明日你便要殿试了,也不准备一二?” 柴祐琛抬起眸来,眼中散发出淡淡的光,“状元志在必得。” 第二一一章 怀疑人生 谢景衣再一次庆幸,自己只有两个亲兄弟。 尤其是小弟起码还要十几年方才会考科举试,到时候自己个早就已经出嫁,逍遥自在去了。 要不然的话,今日之事,再来一回,她实在是想死。 阿娘!官家祭天都没有你神叨叨啊! “阿娘,鸡都没有叫呢,你瞅瞅?”谢景衣抱着自己的床,只恨自己个怎么不能够生根发芽,长在床榻上。 翟氏对着谢景衣的屁股就是啪的一下,“谢三囡,你快些起来沐浴更衣焚香。我再去叫你二姐了,你莫要磨磨蹭蹭的,想想你大兄待你多好啊!让你为他求个神,你都不乐意了?” 谢景衣在被子里拱了拱,“阿娘啊,你可千万莫要去叫大兄,让他多睡一会儿。你不晓得的,春试看字,殿试那是看脸的。万一大兄长出了黑眼眶眶,那可就同三甲无缘了!” 翟氏一听,呸呸呸了三声,“有缘有缘,乃是天赐良缘!” 她说着,拧了谢景衣一把,“有这等事?” 谢景衣抱着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娘啊,你想想看啊!这名次越靠前,是不是日后能够上朝,成为天子近臣的几率越大?” 翟氏点了点头,“要不人挤破头了,去争三甲作甚?” “对吧,官家也是人啊,是人就想看赏心悦目的东西啊!本来早朝时辰就早,国事又繁重,从美人的被窝子里爬出来,转头一睁眼就要看歪瓜裂枣,如何受得了?” “说来说去,长得好看真的很重要!” 翟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明所以,“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么说来,当年你阿爹排在榜尾,是因为长得丑?” 谢景衣一个激灵,“这可不是我说的!” 翟氏对着她的屁股又是一巴掌,“快起来,我不叫你大兄,但你得起来,一家人就要人心齐!” 谢景衣疼得龇牙咧嘴的,“阿娘啊,这你想得就不对了!修仙您知道吗?封神榜听说没有?哪吒知道不知道?哪吒封神之前是什么?” 翟氏一头雾水,“是人啊!”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吧!是人啊!官家是人中龙凤,都有爱美之心;由人修成的神,自然也有爱美之心啊!您现在把我们拉起来,一个个的丑不拉几的,谁愿意听你的愿望啊!” “要我说啊,咱们等天亮了,东方紫气昌盛之时,再求,最灵验!” 翟氏给谢景衣揉了揉,“臭丫头,以为阿娘不知道,你就是想睡懒觉,看把你能的,把阿娘都带沟里去了。睡吧睡吧!” 谢景衣松了口气,这年头,睡个懒觉容易么? 简直人不如驴,青厥不出门的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翟氏还没有出门,就听到了身后的谢景衣传来了呼噜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掩门而去。 等到东方鱼肚发白,谢景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不间断的读书声传来之时,谢景衣方才起了身,洗漱完毕,便去了翟氏所在的主院里。 “阿娘,今儿个朝食吃什么?”谢景衣说着,就瞧见一脸无奈的谢景泽。 她低头一看,好家伙,只见一人一碗白粥,配了三碟菜,一个桂圆干,一个熏鱼干,还有一个酸笋干。 “阿娘,你可真是的。贵为状元,鲤鱼跳龙门,步步高升……” 翟氏一听,乐得不行,“还是我家三囡聪明。不敢拿味道重的菜来,万一同官家说话,带了口气就不好了……” 谢景衣一听,得,早上她说的话,她阿娘不但听进去了,还举一反三了! 谢景泽担心要出恭,不敢多食,草草的吃了些,便快步的出了门,同柴祐琛一块儿参加殿试去了。 待谢景泽出了门,谢景衣立马一蹦起,“阿娘,肉饼子能端上来了么?” 翟氏莫名其妙,“就是这些了,哪里有肉饼子?我担心得要命,连这粥都喝不下去了……” 谢景衣无语,胡乱的扒了几口粥,就去巷子口买肉饼子去了。人怎么可以一餐不食肉? 谢景泽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偏西。 翟氏在院子里团团转儿,谢景音坐在一旁嗑着豌豆,谢景音则是躺在一把逍遥椅上,呼呼大睡。 那逍遥椅上,垫了厚厚的软垫,在她的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毛皮子。 看上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十分的惬意,让人一瞧,都心生平静。 “儿啊,你回来了,怎么样”,翟氏瞧见谢景泽,见他一脸的一言难尽,心中咯噔一下,立马说道,“没有关系,不管如何,都是进士了。你阿爹当初,还是榜尾上吊着呢!如今不也好好的!” 谢景泽摇了摇头,“逸天夺了魁首。” 翟氏一听,喜出望外,“那是好事啊!” 谢景泽动了动嘴唇,又说道,“我落了个探花。” 翟氏耳朵一动,两眼一翻,就往后倒…… 一旁蹲着吃豌豆的谢景音猛的跳起,一把撑住了她,“阿娘,你可别晕。你生了小弟之后胖了不少,我可是撑不住你的!” 翟氏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站稳了身子,“你说什么?” 谢景泽看了正在呼呼大睡的谢景衣一眼,“我落了个探花。” 翟氏惊呼一声,周围的下仆全都开始道喜,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谢景衣被她这嗷的一嗓子惊醒了,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哎呀,大兄回来了,怎么样?” 翟氏开始唤人杀鸡宰羊,谢景音高兴的去帮忙。 谢景泽这个中了探花的人,反倒无人问津了。 他苦笑着走到了谢景衣身边,蹲了下来,“我中了探花,逸天中了状元。” 谢景衣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很好么?你怎么好似不太高兴。” 谢景泽挠了挠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声音说道,“我怀疑官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点了我做探花。逸天才高八斗,一骑绝乘,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我瞅着官家眼睛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扫到了我的时候,停了下来。那大殿之中,多数是上了有了一定年纪的人,你懂的,留着山羊胡子……也就我同逸天,白白净净的。” “再想起早晨阿妹对阿娘说的话……我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靠脸得了探花……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第二一二章 变化 谢景衣瞧着他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 “大兄,你当真是想多了。我早上,那就是忽悠阿娘,想要多睡一会,胡言乱语的呢!官家是什么人啊,那是天子,少年贤明,怎么会那般儿戏,看脸选人。” “便是后宫选妃,都不能只看脸,还得看家世人品才学,选探花郎,怎么会因为你生得好看就选你呢!当然是因为我大兄你,才学过人,方才得了这等嘉誉!” 谢景衣说的信誓旦旦的,心中却历朝历代这莫名其妙的探花郎要生得好看的“佳话”赞了一千遍。 谢景泽想得没有错,你去瞅瞅每一科的探花郎都长什么样子,就知道了。 不说个个貌比潘安,起码都是当年生得最好看的那一个,上一辈子,谢景泽没有考,柴祐琛可是因为美貌过人,被压了名次得了那探花之名。 如今他是相国重生,殿试论政怎么可能输给那些没有见过世面,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定是一骑绝尘,压都压不住,这不,这等好事,便落到了谢景泽的头上。 谢景衣知晓谢景泽学问好,但却从未想过,他能够进三甲,这样一来,倒像是捡到了大便宜,乐开了花! 至于靠脸,拜托,靠脸那也是本事,谁让其他人不生得好看一些呢! 当然了,这些话,对于一身浩然正气的谢景泽,是不能说的。免得他多想了。 谢景泽听了谢景衣的话,豁然开朗,“阿妹得对,官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拿这等取士的大事开玩笑,都怪我自信不足,方才多想了。” 谢景衣认真的点着头,“没有错,我大兄就是有探花之才啊!既是得了赏识,做了那天子门生,就该干出一番大业,不辜负官家的期望方才是。” 谢景泽听着,面色又古怪起来,“三囡你说话,好像师长。”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我瞧着话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对了,柴二呢,咋没有来?” “齐国公回京城来了,他今日直接回国公府去了。” “奇怪了,好端端的,齐国公为何回京城了?”谢景衣说着,摸了摸下巴,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谢景泽回答。 谢景泽心中畅快了,整个人这才变得兴奋起来,那可是探花啊,一辈子都要写在光荣榜上,能够作为传家的佳话传下去的三甲啊! 他谢景泽,竟然中了探花! 谢景衣瞧着他晕乎乎的样子,招呼了一个小厮来,扶着他去了主院,又招呼了另外一个人来,笑道,“给你一个好差事,你去永平侯府给我祖父报个喜去。就说我哥哥中了探花,改日请他喝酒。放心吧,赏钱少不了你的。我祖父不给,我给。” “记住啊,声音要洪亮,一进府就开始吆喝,务必让府里的人,都听到。” 小厮一听,喜出望外,这等大喜事,那他得多少赏钱啊! “好叻!小的嗓门老大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的朝着府里头走去。 没有错,她就是故意啪啪打脸的去的!不用瞧,她都能够想到谢家三房恼羞成怒的样子。 说起来,谢三伯到现在都没有搬出永平侯府去,当真是厚颜无耻。 谢景衣甩着腰间的玉佩,哼着小曲儿,又掐了一把自己,的确是疼得要命,方才有了更加真切的重生之感。 的确是,一切早就不同了。 …… 整个京城,一下子像是被煮沸了一下。 雪花一般的邀约,全都涌到了府上来,杭州谢氏仿佛一夜之间,在京城有了姓名。虽然不过是春闱这阵子的风头,但翟氏自觉,腰杆子都直了一些。 打马游街琼林宴,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前三甲的身上。那榜眼姓高,已经年过三十,自然不是佳婿。 倒是柴祐琛同谢景泽,不光年纪轻,生得又好,来说亲的,简直踏破了门槛儿,一听到谢景泽已经定了好日子,都惋惜的拐了个弯儿,朝着齐国公府冲去了。 谢景衣坐在樊楼里,乐呵乐呵的听着说书人说着美娇娘玉指点状元的故事,差点儿没有笑破肚皮。坐在她旁边的关慧知,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还傻乐个什么劲儿?你瞅瞅,柴二多久都不来看你了!指不定要被别的小娘子抢去了。”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说这个做什么?我阿娘先前高兴得夜夜高歌,过了一日冷静下来,整个人都变了。连来樊楼摆流水席都不肯了,非把我阿哥登科喜宴,同明日娶妻合在一块儿,搞什么双喜临门。” “明日我不得去光熙姐姐那儿,我同阿姐的添妆,你给她捎带去。” 关慧知胡乱的点了点头,“知了知了,你这个人,长点心吧。元婴晓得不,我都听说了,柴二他老母亲想要她嫁给柴二呢,齐国公这不是回来了么,搞不好就是办这个事儿的。到时候人跑了,你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柴二中了状元,不光是元婴。我还听说,连郑王府的小郡主,都指名道姓的要嫁给他呢!这不郑王府都下了帖子了……哎呀,你听没有听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景衣端起茶喝了一口,“哎呀,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人给勾走了,那不要也罢。” 关慧知一听,叹了口气,“柴二可真可怜。” “你方才还说我可怜,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柴二可怜了。行了,好好听故事吧,我心中有数呢!对了,郑王府我还没有去玩过,你收到帖子了么?带我一块儿去瞅瞅吧!”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家是武将,不同王府打交道。你要去,叫寿光县主带你去不就行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状似无意的点了点头,“我就是随口一说。明儿个,你跟着光熙姐姐一道儿我家呀,咱们一起闹洞房!” 关慧知眼睛一亮,“闹洞房好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闹过洞房呢!” 第二一三章 上辈子是头驴 这次不等翟氏来唤,谢景衣便一个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东方鱼肚刚刚泛白,也不知道哪家养的公鸡,喔喔喔的打着鸣,隔壁的姚家的看门犬汪汪汪的吠了起来。 “小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儿个夜里,画新衣衫画得那般晚。”忍冬听到了动响,将帘幔挽到了铜钩上。 “高兴得睡不着,家中要添丁进口了,乃是大喜之事。光熙姐姐同我们相熟,是再好相与不过的人,阿娘同她也投契,怎么看,我家都要兴旺起来了。” 谢景衣说着,翻身下了床榻,扯过一旁挂着的外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走到床边,推开窗子。 屋外的叶子都绿了。 隔壁的院子冷冷清清的,并没有什么装着吃食的篮子放下来。自打殿试过后,柴祐琛便再也没有回来这边了。 谢景衣收回了视线,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气。天气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微风吹在脸上,让人整个都精神了起来。 她快速的穿好了衣衫,梳洗完毕便领着忍冬出了小院子。 这是他们搬出永平侯府之后的头一件大喜事,翟氏怕委屈了宋光熙,那是恨不得连每一棵树上,都挂上喜庆的红灯笼,贴上各种吉祥如意的图案,以示对这桩亲事的重视。 翟氏早早的便拉了姐妹二人,学那管家之事,谢景音主内,管了人员安排以及取物的对牌,谢景衣则管了采买之事。 到了今日,采买已经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她闲着也是闲着,四处瞅瞅,看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 府里的人经过方嬷嬷的调教,大有长进,一圈看下来,竟然也没有什么好挑刺的,谢景衣便又剪了一段红绸子,朝着驴圈里走去。 今日谢府大喜,谢青厥也是府上一员,也该一道儿喜庆喜庆的。 方才靠近那驴圈,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儿给青厥喂食,“你何时来的,门上也没有人传话。” 柴祐琛扭过头来,笑了笑,“来得早,怕你们都还没有起,便叫他们不要声张,先来喂青厥了。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平日里不是最好赖床了么?” 谢景衣刚重生的时候,经常睡不着,在宫中的时候,需要伺候官家早朝,天不亮就得起身忙活,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总是早早的就醒了。 现如今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然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特别不愿意起床了。 “有事的时候,总是睡不了”,谢景衣也没有问他这些日子怎么没了消息,也拿了些吃食,喂起青厥来。 “景洺还小,今日我来同你大兄一道儿去接亲。你不问我干什么去了?” 谢景衣挑了挑眉,“还用问么?满京城的消息,自动送到耳朵里来。” 柴祐琛笑了出声,他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往她的手上套了一只镯子。 谢景衣一愣,“什么?干嘛突然送我镯子?” “好看,适合你。”柴祐琛说着,又拿出了一包吃食,“刚在巷子口买的你最喜欢的肉饼子,原想着你醒了,便送去给你吃,不想你竟然到这里来了,正好同青厥一起用朝食。” 谢景衣瞧着傻不愣登吃得欢快的青厥,无语的打开了袋子,拿了一块肉饼子啃了起来,谁想坐在驴圈旁边吃东西! 柴祐琛也没有解释太多,只专心至致的喂着青厥。 “官家会让我去御史台。明日的时候,我阿爹打算在国公府宴客,叮嘱我一定要你们全家都来。” 谢景衣“哦”了一声,柴祐琛上辈子也是先去的御史台,他中了状元,原本就应该要拜庆功宴,这些都不让人意外。 柴祐琛偷偷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毫无反应,无奈的嘀咕了一句,“傻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完了我就去寻你大兄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三口并作两口的吃完了,用帕子擦了手,又给青厥戴着了红绸子,这才同柴祐琛一道儿朝着谢景泽的院子走去。 这院子是除了翟氏住的主院外,最大的一个了。宋家早让人来量了尺寸,昨日便叫人把嫁妆里的床柜之内的物件摆满了整个屋子。 这床还是南地惯用的雕花大床,十分的精细,密密麻麻的雕纹,一团锦簇,十分的讨喜。 谢景泽已经穿戴齐整,一脸压不住的喜气。 “谢三你去忙吧,有我在这里陪你大兄就行了。” 谢景衣狐疑的看了看柴祐琛,又看了看谢景泽,脑海中灵光一闪,露出了一脸贼兮兮的笑容,“我懂的,我懂的,我这就走。” 小娘子出嫁之前,都得看那什么书,学房中之术。一般的男儿,早早的就有了通房,但是谢景泽没有啊,柴祐琛这么早来,搞不好就是谢保林委托他送那啥来的……啧啧…… 说完,撒丫子就跑走了。 谢景泽一头雾水,“不是,她懂了什么?” 他再回想一下谢景衣的笑容,虽然没有想通,但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事! 柴祐琛咳了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那日我同你说的事情,你可记得?我阿爹明日会摆宴,你才刚刚成婚,挑选这个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阿爹着急要回任上去,怕是留不了多长的时间。” 谢景泽点了点头,“你想好了?” 柴祐琛笑了笑,“我大概上辈子就想好了吧。” 谢景泽偷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吹吧你就,上辈子谁知道你是什么鬼?一个认驴当儿子的人,上辈子搞不好也是一头小毛驴呢!还上辈子就想好了! …… 待天彻底大亮了之后,谢景衣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谢景音同翟氏要忙着喜宴的事,谢景衣便自告奋勇的去了门口迎接来自永平侯府的一点儿也不尊贵的客人。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加合适这活儿了。 毕竟她昨儿个可是特意派人又去走了一趟,催着永平侯今日早些来呢! 虽然如此,他们也都是日上三竿了方才来,永平侯还是一副老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走路自带风度,毫不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眼神,那平和的神态,仿佛之前在全京城丢脸的,不是他一般。 一见到谢景衣,他便红了眼眶,抬起了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第二一四章 谢爹不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今日我家双喜临门,我孙儿出息了,祖父心中真是高兴得紧。保林呐,你把景泽教养得很好,我说侯府里宽敞,宋家人嫁到那里去,也显得体面一些,你非要犟着。” 永平侯说着,拍了拍谢保林的肩膀,一副慈父模样。 谢保林昨儿个夜里赶了回来,此刻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脸的傻乐呵。 谢景衣悄悄的白了永平侯一眼,永平侯像是有所感应,又白了回来。 老狐狸!装个啥玩意! 小狐狸!你不也在装? 谢景衣眯了眯眼,“祖父说得是!阿爹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想着,两位堂兄要读书,我们过去太过叨扰,委实不妥当。” 她说着,看了永平侯身后跟着的大房同三房的人一眼。 谢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谢芒,眼睛里就差没有喷出火来。 “说得好似,你考上了一般!”谢芒忍不住,低声怼道。 “哥哥戳到我的痛处了,我若是男儿,那金榜上必定有我谢景衣三个三字。可惜了,若是我同哥哥能换个身份,那真是皆大欢喜了!” 谢芒一时半会儿没有听出来蹊跷,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仿佛说吹牛也不打草稿。 可等谢景衣迎了永平侯进去,他方才反应过来,谢景衣这是骂他没有本事,只配当小娘子呢! 只不过此时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时机,这都已经过了的话头,他再跳上去骂,未免太过不得体,只得一个人黑着脸在一旁生闷气。 谢三叔见他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的拽了拽他,“那丫头嘴跟刀子似的,你头一次知道?别说不过,丢了大脸。你瞧见没有,今日来了不少大儒!” 谢保林乃是王公门生。王公一党如今风头正劲,真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谢保林官职不高,永平侯府又立场复杂,是以先前谢景娴出嫁,并没有多少人来。 可这次不同了,谢景泽中了探花,长子娶妻,娶的又是名门宋氏之女,他巡察做得不错,眼见着就要出功绩来,算是上升的清流,倒是来了好几个,颇有身份之人。 谢芒一瞧,顿时偃旗息鼓了。他只要还想走科举之路,就绕不开这群糟老头子,若是在这里留下了恶印象,谢景衣顶多是嫁不出去,他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他想在,在心中唾骂了几句,像谢景衣这样的恶婆娘,铁定嫁不出去! 永平侯看了搀扶着他的谢景衣,笑容满面的说道,“臭丫头,别得理不饶人,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了,把人逼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景衣回了他一个更加甜美的笑容,“放心吧,不会丢了你的脸的,算准了怂包不敢闹事,这才一拳打过去。” 永平侯摸了摸谢景衣的头,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癞皮狗出不了门怎么办?” 谢景衣伸了个手指头。 永平侯笑意更深了,“没有,还不如我自己个来。” 谢景衣撇了撇嘴,十分的无所谓。比起钱,她如今更想升官。 走在永平侯另外一边的谢保林,此刻已经呆若木鸡,差点儿没有同手同脚。 虽然上一次谢景衣给了他一大叠银票,让他十分震撼。 但怎么着,也比不上看现场这般震撼。 怎么办?我的亲爹和我的亲闺女,绝对都不是正常人! 看到的,和听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吗?这两个人居然毫无破绽,毫无负担,流畅得像是谢景音弹的那首高山流水。 癞皮狗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不是你儿子,不是你孙子? 谢保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谢景衣此刻扭头看他的话,一定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殿试那一日的谢景泽,那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老子前头几十年都白活了! “阿爷,你慢些走,小心门槛儿。今儿个可是我阿哥的大喜日子,全要靠您坐镇呢!” 永平侯笑眯眯的抬了腿,“你这孩子,就是讨阿爷喜欢。等你出嫁的时候,阿爷也来给你坐镇。你领你伯娘去后院吧,那边有我的老相识呢。”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您若是有什么事,就唤我!” 永平侯嗯了一声,“好孩子,快去罢!” 永平侯在京城之中这么些年,自然也是有些好友,瞧见了他,纷纷笑道,“你说你,明明同儿孙这么亲,怎么还分家了,怪舍不得的。” 永平侯笑了笑,“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放出去闯荡,哪能一直窝在父亲身边,好久不见您了,来一局?” 谢保林听着来一局三个字,回过神来,又神色莫名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说起来,谢景衣也非常擅长棋道。永平侯初到杭州,说谢景衣肖他,竟然是没有说错的。 谢景衣见他愣着,悄悄的拽了拽他的衣袖,“阿爹,我先走了,送伯娘去阿娘那儿。” 说着,不等谢保林回应,快速的出了这道门,对着张氏等女眷说道,“已经送阿爷落座了,伯娘随我去花园小坐喝杯茶吧。” 张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站在他身边的谢玉娇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讨巧卖乖的,可惜已经分府出去了,沾不了什么光了。” 谢景衣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姐姐瞧着清减了不少,文家不比谢家,我一想到,就十分的心疼姐姐。” 谢玉娇一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少说风凉话了,没有侯府做靠,你又能够嫁个什么好人家。” 谢景衣笑而不语,谢玉娇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顿时也闷不做声了。 不一会儿,谢家便彻底的热闹了起来,今日同谢景泽一道儿去接亲的,除了柴祐琛,还有其他的四个新科进士,一字排开了,瞧着就十分的气派。 原本应该谢苟同谢芒一道儿去接亲,但谢景泽没有提,他们也没有提这一茬儿,竟然就这样忽略了过去。 谢家同宋家隔得不算太远,左右都在京城之中,那吉时都是定好了的,谢景衣仗着年纪小,纠集了一群同她上下年纪的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就等着看新人进门。 不一会儿,便有那小童一窝蜂的跑了过来,“来了来了,快点放爆竹,来了来了!” 第二一五章 谢景泽娶妻 谢景衣捂住了耳朵,只听得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仿佛像是过年一般。 那巷子口仿佛一瞬间就染了颜色,柴祐琛骑着带着喜庆红绸的高头大马,行在最前头开路,在谢景泽同宋光熙坐着的马车两边,一边三骑,除了剩下的五个接亲的进士,还有一个关慧知。 关慧知的头发梳得高高的,只用红绳系着,看上去十分的英姿飒爽,见到门口站着的谢景衣,抬起手中的马鞭,挥了挥。 谢景衣高兴的对着她挥了挥手,巷子并不长,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行到了跟前,谢景泽率先从里头跳了下来,然后蹲下来背了宋光熙。 周围的小孩儿都热闹的起了哄,宋光熙拿着一把绣着红石榴花的团扇,双颊绯红半遮面,看到谢景衣的时候,松了口气,对着她笑了笑。 待二人进门,谢景衣又从篮子里抓了好些铜板儿,朝着门外撒去,报喜的小孩子儿一瞧,都激动的嚷嚷了起来,“好多大子儿,好多大子儿!” 那媒婆一听,忙朗声说道,“多子多子,新郎新娘多生大儿子!” 谢景衣无语的笑了笑,若论说吉祥话儿,真的没有比媒婆更擅长的了! 接下来便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进了洞房,又有那结发交杯各种繁礼,等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时候,谢府之中,已经四处弥漫着肉的香味儿了。 “嫂嫂,大兄他们在外头饮酒,怕是好些时候方才来,你且先用些小菜。都是咱们惯吃的杭州菜,味道清淡,我特意着人少放了姜蒜,不会有异味儿,嫂嫂放心用。” 宋光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头上重重的花冠摘了下来,“亏得是嫁来你家了,若是去了别家,我得多不自在。我出门子的时候,阿娘怕我吃多了要出恭闹笑话,又怕吃饱了腰粗不好看,压根儿啥也没有让我吃。” “那我可就不客气的吃了。”宋光熙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丫鬟婆子便死命的给她使起了眼色。 娘子啊,你以前是客人,如今是新嫁娘,人家叫你不客气,那是假客气,你不能真的不客气啊! “光熙,你阿娘给你选的人不行啊,这一个个的眼角嘴角都抽筋的,得治!”大马金刀的坐在新房里,已经开始给自己斟酒的关慧知瞅着,忍不住调侃。 谢景衣偷偷的笑了笑,“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家好着呢,没有人喜欢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我说吃就是真吃啊!其实我可饿了,但总不能,我吃让嫂嫂看着吧!对吧,嫂嫂!” 宋光熙爽朗的笑了笑,“行了你们,在杭州的时候,谢三怼徐子新,我就知道她是个爽快人了。吃吃,不吃哪里有力气。” 关慧知噗呲一下,将口中的酒水喷了出来。 不要以为你嫁人了,就可以随意说虎狼之语了! 你吃饱了想要有力气干嘛! 宋光熙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递给了她一方帕子,关慧知接过擦了擦嘴角儿,意有所指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今儿个天色太晚,我懒得回去了,就去你屋里挤一挤。” 一旁眼巴巴等着宋光熙动筷子,好自己个下口的谢景音一听,惊讶的问道,“你不去同我住么?” 关慧知一听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变得轻佻了起来,“美人儿,公子我怕同你住,把持不住!” 谢景音显然听惯了她的调戏之语,并不在意,“随便你,不过三囡睡觉不老实,上回我跟她住了,踹得我腰酸背痛的,三日都没有恢复。” 关慧知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反正她醉翁之意也不在酒。 四人开开心心的吃了饭,等到府里开始安静下来时,谢景泽才略带酒气的走了进来。 “哥哥没有喝多吧,厨上备了醒酒茶。”谢景衣一瞧,有些担忧的说道。 谢景泽脸一红,“柴二同杨皓替我挡大部分的,一些实在推脱不过的,方才喝了,客人们都回去了,一些隔得远的,阿娘也安排妥当了。只可惜,大伯同外祖父家都没有人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虽然有些遗憾,但如今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天色不早了,阿妹也早些歇息了吧!明日还要去齐国公府呢!” 谢景衣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快步的走了出去。 待目送着谢景音进了她自己个的院子,关慧知同谢景衣对视了一眼,寻了个偏僻小路,又折了回去。 “这个屋顶,你能上去么?带着我一块儿,落地要没有声音啊,不然就被发现了。”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这点高度,小瞧我。等着。” 她说着,手一揽,搂着谢景衣就上了新房的屋顶。 谢景衣只听得耳边的风声作响,忙闭了眼睛,再一睁开,却是吓了一大跳,往后一仰,差点儿没有掉下去。 “你作甚在我家房顶上?”谢景衣平复了心情,拍了拍胸脯,无语的看着眼前的柴祐琛。 这家伙穿着玄色长袍,同夜色融为了一体,一张脸倒是白,瞧着像是半空中悬挂着一个人头一般,吓死个人了。 “你又作甚半夜上房?” 谢景衣咳了咳,“这里视野好,我同关姐姐来这里看……关姐姐?” 谢景衣扭头一瞧,哪里还有关慧知的半个人影儿。 “你是恶鬼么?一个两个的,瞧见你就跑。” “你阿爹瞧你今日这般安分,就知道你要闹幺蛾子,早就叫我在这里等着了。” 谢景衣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最后只得无奈地说了一句,“知女莫若父,我们就想从屋顶上吊个枣儿下去,闹他们一下,喜庆喜庆。” 她虽然上辈子没有嫁人,可她是官家身边的嬷嬷啊,有啥不知道,哼! “啊!”谢景衣想着,只觉得脚下一晃,柴祐琛已经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拽了下去。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套衣衫么?明日穿那个,去我家吧。” 谢景衣一愣,“那个不会太过夸张么?明日你阿爹设宴庆你考中状元,我穿那么招摇,岂不是要抢了你的风头?怕不是要被好些小娘子揍,比如什么元婴道长,又比如什么什么郡主……呜……” 第二一六章 险些闷死 谢景衣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整个脸都不透风了。 想她熟读《三大王洗冤录》,还真没有见过被人在胸口捂死的这种诡异死法,莫不是她谢景衣要当那第一人? 她用力的推了推柴祐琛,但这人却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怎么推都推不动。 直到她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柴祐琛这才松开了来。 能呼吸可真好!谢景衣一连深深的吸了五口气,方才觉得自己憋青了的脸,应该红了回来一点。 “你要谋杀么?” 柴祐琛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有些耳鸣。 他在梦中,抱过谢景衣很多次,谢景衣虽然个性硬,但瞧着却是个软软的小娘子,像个棉花团子,大约在他怀中的时候,这个人才不是张牙舞爪的,会把所有的刺都收起来。 可如今,谢景衣的反应好似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谁要你腿短的。”柴祐琛一说完,恨不得打自己的舌头一下,这完全是他活了几十载养成的不良习惯,只要别人一说话,他就想要毒舌的怼回去。 这种本事,去当御史合适,可对待心上人,却是大错特错。 柴祐琛死过一回,又苦读了一些好不容易寻来的神书,才明白了这个血泪的道理。 可懂归懂,做起来却是难。 再一看谢景衣铁青的脸,略带黑色的嘴,已经不听深呼吸的模样,他顿时恍然大悟起来,该不是他抱得太用力,差点吧谢景衣闷死了吧……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如果眼睛可以挖缝的话,柴祐琛挖出来的缝,大概已经从京城裂到杭州了…… 柴祐琛抬起手来,想给谢景衣拍拍背,又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为什么?今日不是谢景泽的大喜之日么,怎么没有喜乐,没有爆竹,没有闹洞房的惊呼声,连知了都还没有开始叫…… 但凡有一点声音,也不会如此咳咳咳……尴尬。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景衣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柴祐琛咳了咳,“抱歉,没有经验。” 谢景衣一听,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下子柴祐琛果断的给她拍起背来。 “没事,傻子!”谢景衣顺了气,瞧着柴祐琛那是又好气又好笑。 柴祐琛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糖,塞到了谢景衣手中,“我送你回院子去,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新妇要敬茶,得早起。”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谢府不大,走不多时便到了谢景衣的院子里。 “那我回去了。”柴祐琛低声说道,之前的窘迫似乎已经消散了许多。 谢景衣朝前走的脚,突然一顿,猛的一回头,轻轻的抱了抱柴祐琛,便又快速的离开了。 柴祐琛有些发懵,就听到谢景衣爽朗的笑道,“跟着谢嬷嬷学本事,现在有经验了吧!” 她说着,快速的朝着院子走去。 柴祐琛看着她的背影,抬起手来,搁在了胸口上,低低的笑了出声。 在马车上候着的柴贵,一扎一扎的打着盹儿,见柴祐琛终于出来了,打起了精神,“公子好似很高兴,都笑成一朵花儿了。” 柴祐琛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嗯,是很高兴。” 切,简直就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儿,嘴角的油都没有擦干净!绝对是谢三娘子又给他下了一次蛊,并入膏肓了。 当然了,柴贵自诩全京城最表里不一的贴身小厮,嘴上却是说道,“公子高兴,小的也高兴。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国公爷等不及公子,早早的便走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他靠在马车壁上,从胸前掏出了几枚铜币。这些铜币被编好的红绳系着,有些亮堂堂的,一看就是人贴身戴了很久了。 他用手摩挲了几下,又笑着塞了回去。 今日的夜晚,显得格外的短。 谢景衣感觉自己没有睡一小会儿,天就已经大亮了。 她穿了翟氏一早准备的衣衫,早早的便去了主院。 今日宋光熙要敬茶见亲,一家人都是要早起的。 她去到的时候,宋光熙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了。 她今日并没有戴金饰品,而是扎了红色的绒花,看上去格外的娇俏。 “正准备叫人去唤你,怕你又睡过头了,不想你就来了。”翟氏嗔怪的看了谢景衣一眼,招呼她快些来站好。 虽然谢家不大讲究虚礼,但这该有的,绝对不能省。 见人都到齐了,宋光熙同谢景泽一道儿,在谢保林同翟氏跟前跪了下来,“公爹喝茶,婆母喝茶。” 谢保林同翟氏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心,笑眯眯的接了,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头面首饰,给了宋光熙当做见面礼。 永平侯府的人没有来,杭州谢家的长辈又隔得太远。剩下的便只剩下她同谢景音了,宋光熙给两人一人送了一个镯子,又给谢景洺准备了一套金锁,便算是全了礼数了。 “好了,光熙也坐下来用朝食吧。我们家只有一条规矩,就是要和睦,劲都往一块儿使,旁的没有那个讲究。我自觉自己还年轻,尚不需要你伺候。” “你呀,只要一心一意的对我们景泽好,那我就满意了。” 翟氏说着,拉着宋光熙的手,让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宋光熙脸微微一红,“母亲,我知道了。” 翟氏高兴的拍了拍她,看了谢保林一眼,谢保林率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方才跟着用了起来。 谢景衣吃到第二个肉饼子的时候,翟氏便制止了她,“少吃一些,今日不是还要去齐国公府吃席么?你吃那么多,一会儿小腹鼓起,那穿着裙子多难看?” 谢景衣眼巴巴的看着那肉饼子又到了翟氏碗中,哀怨的嚎道,“娘啊,怎么连饭都不给吃饱啊,我都咬了一口了,还是让我都吃了吧。再说了,我瘦着呢,怎么会鼓起!” “那筵席那里有家里的东西好吃?等说完客套话,菜都凉了,我还想着多吃些,一会儿专心怼人呢!” 翟氏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头,“怼什么怼,今日你给我和气一点。这肉饼子放了葱,你少吃些,免得有味儿。”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话如此熟悉,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 第二一七章 锦衣 翟氏此刻娘心似铁,饶是谢景衣生了一张利嘴,也动摇不了她,只得无奈的放弃了,一会儿去了齐国公府,可得眼疾手快的抢点心充饥了。 说起如何优雅的抢点心吃,谢景衣曾经细细的观摩过谢景音的这项本事,受益匪浅,已经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心得,就是笑容要得体,手要快眼要疾……吃完之后,要一脸无辜,最好惊讶的看着空盘子:哪个好吃佬把盘子都清空了,我还没有吃呢! 一家人用了早膳,便各自回屋,去齐国公府的时间尚早,还能补补觉。 但既是起了身,便没有再回去睡的道理,谢景衣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平铺着的柴祐琛送的那套裙衫,愣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摸了摸。 即便是再一次看到,谢景衣也还是忍不住心动,晨曦啊!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最向往的是什么呢,便是那初生的太阳。 尽管两辈子从她的手中,不知道出了多少惊艳宫人的裙衫,可这一条漆家的晨曦白色裙,在她心中,都是最美的。 那时候阿爹阿娘都死了,两个姐姐嫁得不如意,她从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入宫给人做了宫女。虽然谢景衣从未道过苦,也未在人前落下一滴泪,可到了夜里,经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她出身小门小户,虽然天生比旁人聪慧一些,但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人能够爬到顶峰,其中的拼命与算计,想起来都叫人愁白了头。 到了东方出现第一抹晨曦的时候,便是她要唤官家起身的时候了。 她总会提前一些坐在窗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在心中掐算着时辰,猛的一睁眼,啊,终于天亮了啊! 那时候宫中还有传言,说她可能修炼了什么瞳术,譬如需要吸取日月精华,然后眼中放光蛊惑官家之类的离奇本领。 现在想来,真是好笑至极。 她照样子缝了一条,却压在箱子底,再也没有看过一眼。 如今,这条裙子,便摆在她的床榻上。柴祐琛送给她之后,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上辈子,逝者已逝,她不会拥有晨曦了,这辈子,逆天改命,她已经不需要。 “忍冬,我今儿个想穿这条裙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道。 忍冬点了点头,“这裙子小娘穿起来肯定好看,压箱底里,太可惜了。” “小娘可真好,用这个玉佩压裙角可好?”忍冬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帮谢景衣换好了衣衫,又换了一个与这裙子相称的发髻,细细的装扮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前几日我穿的那几枚铜钱呢,还打了络子的。” 忍冬从梳妆匣子里翻出来了,递给了谢景衣,“用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 毕竟这条裙子,虽然不是那种高调的华丽,却无法让人忽视。铜钱感觉太压不住阵脚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觉得好就行。” 每年年节的时候,柴祐琛都会送她一枚铜钱,她上辈子不在意的扔掉的,这辈子在意的翻来看了,却也没有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只不过两辈子都如此,大约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谢景衣自觉自己有时候反应迟钝,但并非傻得一窍不通。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差不多到了出门的时候了。 谢景衣领着忍冬去了门口,翟氏已经准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谢景音一瞧见谢景衣的裙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何时做了这条裙子,我怎地没有见过?可真好看,我家三囡,好似一下子长大了啊。” 谢景衣笑着用手肘戳了戳她,“我便是穿上金丝银线缝的宝衣,那也不及二姐姐披个麻袋,来得一半好看。” 谢景音揉了揉耳朵,“你今儿个偷喝了几勺蜜,说的实话都带着甜气。” 翟氏见二人嘴贫,无奈的招了招手,“一个两个,快些上来。你阿爹同哥哥在前头马车里,咱们娘儿几个坐后面这个。” 谢景衣一愣,“阿娘怎么还抱着景洺去赴宴,何不叫乳娘带他?” 谢景洺年纪还小,翟氏很少让他出门,这么小的孩子,容易被惊了魂;再则去赴宴,小孩子不懂事,难免哭闹,容易惹得主家不喜,是以她有此一问。 翟氏眼神有些飘忽,“这孩子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十分粘我,一放下就哭。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抱着的,没事没事。” 谢景衣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你古古怪怪的,有事瞒着我。” 翟氏咳了咳,“你这孩子,净是多想。阿娘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昨日家中办喜宴,十分的热闹,景洺不习惯,今日方才粘人的。你小时候啊,可比他粘人多了。” “想你出身头一年,我哪里睡好过?自己个不肯睡摇篮,非要粘着我,像是个火团子一样。” 谢景衣还是头一回听翟氏说起这事,惊讶的问道,“还有这事儿?我哪里是这种粘人精,阿娘又骗我。” 翟氏拍了拍要睡着的谢景洺,“你可不就是。粘人得不得了。你两岁的时候,你阿爹要去衙门,你都挂在他的腿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你阿爹也是宠溺孩子,还真拖着你就去了,被上峰数落了一通,吃了好些挂落。” 谢景衣又惊了,再想了小时候,她撺掇谢景衣去吓冯小胖的事情,莫不是谢保林多年不升迁,竟然是她害的……实在是太惭愧了。 “那姓冯的也太小肚鸡肠了一些,怎么净给我阿爹穿小鞋。现在哪儿去了?” 翟氏摇了摇头,“听有人提过,说是早些年就得了病,人早没有了。逝者为大,可别说人家了。原本你阿爹就不应该抱着你去。” “哎呀,我怎么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了。” “对对,不说旧事了,被让我在嫂嫂跟前丢脸了。” 突然被叫到的宋光熙忙露出了笑容,“景衣一直很有趣,我爱听。” 翟氏像是突然之间感触颇多,又得了宋光熙的鼓励,接着说了起来,“三囡小时候啊,在我们那块儿,是出了名的皮孩子。日日不知道要糊弄多少人,难得的是,竟然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寻我讨公道。” 第二一八章 情敌聚会 “当然了,她坑起哥哥来,也不手软。有一年夏天,特别特别的热,我领着他们几兄妹,回青山村去避暑。实在是热得不行,孩子们都到村头的小河里去泅水。” “景衣还小,又贪玩儿。像这样的孩子,都是用木盆装了,搁在水上飘。我们那的水不急,水也浅,倒是不用担心飘走了。” “景泽游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好家伙,盆子里的人不见了,人都不晓得哪里去了,吓得差点儿没有掉魂。他钻水里找了一圈儿,也没有瞧见人,便哭着回去寻我们。” “我当时吓得差点儿没有晕过去,叫了全家人一块儿去找。再一冲到河边,好家伙,这孩子躺在盆里呼呼大睡呢。” “她个子小,睡在那里跟摊平了的饼似的,都不冒出个头来。景泽当时着急,也没有细看,只想着坐着的人咋不见了……” 谢景衣听得嘴角直抽抽,这绝对是编的故事吧,说她像一张摊平的饼,倒也不必! “我把她从盆里捞起来,揍了一顿。熊孩子这才说,原是为了吓唬哥哥,不想竟然真的睡着了。景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那时候刚上童学不久,自问是个学问人,被全村人瞧见了一边流鼻涕,一边哭的模样,羞得一整个夏天没有出门。” “等到准备回城的时候,好家伙,整个人都白了一圈儿,他爹来接,都不敢认了!” 宋光熙听着,忍不住笑了出声,谢景衣同谢景音,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谢景泽一边哭一边流鼻涕……谢景衣想了想这个场景,顿时觉得,这大约是自己个能干出来的事儿! 马车行得很快,翟氏又说了几个趣事,便到了齐国公府。 说起来,这还是谢景衣头一回来这里。 远远的从门外看去,便觉得十分的有趣。 相隔十步远,搁着两个大红门,一个上书齐国公府,一个上书公主府。 当真乃是京城一奇景。 公主府那头,安安静静的,显然今日并无动静。而齐国公府这边,路的一旁,已经排着长长的一队马车了。 坐在马车里等待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人发出喧哗之声,整条小巷子,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等了不多时,便轮到谢家的马车了。 谢景衣率先跳下了马车,又挑了帘子,扶着翟氏等人下了车。 方一站定,瞧着门口站着的那个老熟人,顿时露出了一个甜腻的笑容,“元婴姐姐。” 元婴一个激灵,勉强的勾了勾嘴角。 “没有想到,谢三妹妹全家都来了……真是欢迎至极。” “元婴,这位妹妹又是哪一家的?” 说话的是站在元婴旁边的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娘子,她面相生得有些凶,一看便是十分霸道之人。谢景衣上辈子曾经见过她,虽然如今瞧着比上辈子年幼许多,但依稀能认得出来是郑王府的小郡主姜含姿。 元婴温柔的笑了笑,介绍道,“这是谢景衣,她的父亲,是五品巡察使。谢三妹妹,这是小郡主含姿。” 她说五品的时候,声音加重了一些。 姜含姿一愣,哂笑了起来。 谢景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元婴一眼,“见过小郡主。元婴姐姐的父亲乃是驸马,品阶高贵,谢三不敢比肩。” 她说的时候,驸马两个字加重了一些。 元婴脸色一变,她父亲虽然是驸马,但并无官职在身,只是空有头衔,这算是痛楚,平日里无人敢戳的脓包。 一旁的姜含姿听了,并不言语,而是双手抱臂,笑着打量起二人。 “伯父伯母来了,怎么不进去。我听人说你们来了,赶紧出来相迎。”说话间,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景衣抬头一看,只见柴祐琛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穿着她前一阵子给缝制的新春衫,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难得不是黑着一张脸。 谢保林眯了眯眼睛,“怎地还要逸天你亲自来迎,三囡遇见了相熟的小娘子,便多说了几句。” 柴祐琛这才看了谢景衣一眼,盯着她的腰间的铜钱看了看,又快速的收回了眼神。 待父母兄长都跟着柴祐琛进去了,谢景衣方才跟在后头走了进去,留下来尚未回过神的元婴同姜含姿。 看着她们二人震惊的脸,谢景衣承认,她爽到了! 原来被柴祐琛喜欢,是这么爽的一件事情!她何苦斗嘴,只要开门,放柴祐琛就好了呀! 看不到别人,只看得到你。 谢景衣想着,脸微微一红,低头笑了起来。 园子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齐国公像是在杭州时候一般,被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上去十分的高兴。 齐国公府,在京城里,都是排的上号的,他不但位高权重,而且还深得官家信任,一年回不了几日京城,是以今日来贺的人,不知凡凡。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头。 这瞧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来的人的确是很多,但都是一家爹娘领着一个小娘子或者几个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这不像是来祝贺柴祐琛高中,倒像是来让他选妻的啊! 她这么一想,顿时有些恼了起来。 什么狗屁玩意儿,刚才还说爽呢,这么一看,姓柴的未免欺人太甚,昨晚才抱了她……不对,昨晚才差点儿闷死了她……今日竟然还选秀了! 你丫的当自己的皇帝老子么? 真是能耐了,出息了啊! 她想着,狠狠的剜了柴祐琛一眼。 柴祐琛却是看着她,笑了笑,简直欠揍。 齐国公生得高,站在人群中,有些鹤立鸡群,一眼便瞧见了方才进来的谢家人,立马分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他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谢保林的手,朗声说道,“亲家翁来了,应当我亲自去迎的,不想二郎腿脚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不见了。这不,生儿子就是不行,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保林笑了起来,“太过客气,太过客气。” 谢景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玩意?亲家翁是啥玩意? 这天还没有黑,宴会还没有开始啊,您就喝了几壶啊!但凡吃上几颗花生米,也不能醉成这个模样啊! 第二一九章 齐国公有话说 谢景衣想着,脖子僵硬的扭了一下,看向了身旁的柴祐琛,只见他也是一脸震惊,那神情不比谢景衣好几分。 爹啊,你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啊!一上来就直接放大招,顺序错了啊! 想他这几个月来,冥思苦想,几经斟酌,终于打响出了今日的绝妙算盘:他先是问谢景衣求亲,告诉她上辈子铜钱的秘密,他有信心,谢景衣一定会同意的; 然后再当着全京城想嫁他的小娘子的面,豪掷十万金下聘……情敌全灭……谢景衣至此高枕无忧,在京城有了绝对的体面。 便是想要塞人进他们府上的人,见了这阵仗,都不好意思张那个口,一绝后患。 最后负荆请罪,告诉她其实他早就自作主张,问她爹娘求过亲了……谢嬷嬷有了面子,那手中的大棒,自然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如此完美无瑕的计划,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他只是对他阿爹说,今日一定要给谢家人脸面,处处重视,可没有叫他张嘴就来“亲家翁”! 爹啊!你简直是坑儿第一人! 您是不知道谢嬷嬷,她心眼小起来,比针尖还小! 柴祐琛想着,僵硬着扭动脖子,看向了谢景衣。 “我怕不是听错了,您说的是亲家?什么亲家?” 谢景衣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响亮的女声,认真的点了点头,没有错,肯定是我们听错了。 那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略显老态,但是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威仪,一看就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正是那郑王妃,姜含姿的母亲。 齐国公一听,爽朗的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早在杭州之时,我便为我儿逸天定下了一门好亲事,正是谢兄的第三女。故有亲家一称,我此番回京,不光是为了庆我儿高中状元,更是想为我儿择个良辰吉日,早日成亲,好来个双喜临门。” 柴祐琛听得一头黑线,心中咯噔一下,只盯着谢景衣瞧,只见她已经呆若木鸡,心下狂呼,爹,你绝了;我,完了;您儿媳妇,没了! 在场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有不少小娘子都低下了头去。 说句实在话,若论京城第一金龟婿如今是谁,那必须非柴祐琛莫属。 状元郎不算什么,三年便有一个,一辈子熬不出头的,数都数不清。 可柴祐琛不仅是状元郎,父亲是国公爷,母亲乃是长公主,发小是官家;本人能文能武,又无通房妾室;世家大族谁不知道,柴大郎身子极差,指不定哪一天,人就没有了。 到时候,所有的家产,不就全是柴祐琛一个人的了? 这样的金龟婿,谁人不想要?这满园子里,但凡领了小娘子来的,都是存了这个心思了。若是得了柴二青眼,或者是讨了齐国公喜欢,那可就是一桩美事了。 便是不成,来贺柴祐琛高中,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 因为有呼声最高的元婴同姜含姿在,大部分的人,不过都是来撞大运的。听了这话,虽然意外,但不至于恼怒。 至于谢景衣,且不论她同永平侯府有什么关系,就冲着她做了十多年的县令之女,母亲不过是个商户女,就没有人认为她是个威胁。 就算柴二中意又如何,最多不过一个妾室罢了。 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齐国公亲口承认了,两人早有婚约! 谢景衣觉得自己脑瓜子更疼了,她快速的看向了自己的一家子人,这一瞧,好家伙,除了谢景音一脸震惊,谢保林同翟氏,还有谢景泽都无半点意外之色。 显然他们早就知晓此事了,或者说,齐国公没有撒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爹娘已经悄悄的给她定了亲了! 简直了!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坑女儿的父母! “这不可能,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合适的亲事?元婴都同我说了,这谢景衣乃是小吏之女,出身寒微,怕是连玉器是好是坏都分不清楚;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攀上了永平侯府,永平侯府的烂事儿,在场的还有不知道的么?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姑娘来?” “娶了这样的亲事,于柴二哥哥又有何助力?” 现场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谢景衣瞅着姜含姿振振有词的样子,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勾了勾嘴角。左右有什么账,之后再同柴祐琛算,现如今,倒是有人瞧着她要炸裂了,自己个送上门来了呢! 不等她开口,齐国公倒是先黑了脸。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如此出言不逊,实在是有违礼教!我给我儿定什么亲,还轮得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来过问?我亲家人品贵重,一门两进士,家风清正,岂容你羞辱?” “分不分得清玉器好坏不重要,分得清人的好坏才重要。娶妻就是要好处,你这是在骂我儿没本事,还是我骂市侩重利?” 姜含姿哪里听过如此重话?捂着脸一扭头,扑倒在了郑王妃的怀中。 郑王妃此刻已经是面色铁青,“齐国公好大的官威。何必同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计较,我家含姿心直口快,若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自会带回家教训。” 齐国公点了点头,“的确是应该好好教训。” 郑王妃一愣,甩了甩袖子,“你!” 齐国公并不在意,“要先别人对你以礼相待,先得对人以礼相待才是。这同做不做官,官大官小,并没有什么关系。” 郑王妃脸一红,看了姜含姿一眼,“今日便先告辞了。多谢齐国公替我教女了。” 齐国公笑了笑,“不用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着,也并不挽留。 郑王妃还没有走远,园子里的人便都开始拱着手,笑眯眯的说起了“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双喜临门”……仿佛之前的尴尬从未存在过一般。 谢景衣瞧着眼前的齐国公,眯了眯眼,这位当真是真人不露馅,露馅不真人,也难怪柴氏一族衰落,到了他的头上,又能够重复荣光。 初到杭州,他可不是如此咄咄逼人之人,多数时候,都还挺和蔼可亲的,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京城,如此行事,这是立场鲜明。 杀鸡儆猴,选了最合适的一只猴。 第二二零章 大丈夫能屈 这郑王府严格来说,应该说是郑郡王府。 如今的太后无所出,先皇无嫡子,原以长子郑王为尊,待先皇大行之后,郑王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可先皇祸害遗千年,寿命实在是太长了。 郑王还没有等到老爹闭眼的那一日,便自己个先去了,坊间传闻,人走的时候,怎么都闭不上眼。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最后,先皇只剩如今龙座之上,那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了。比起早就分府出宫,并未养在膝下的孙子们,当然还是亲儿子来得贴心。 于是幼子承袭,比儿子还大的那些孙子们降了爵位,成了太平王爷。 所谓的太平王爷,又要说到大陈开国之时便定下的规矩了,大部分的爵位,都不是世袭的。便是皇族特殊,新皇登基之后,兄弟们都封王,王爷一死,降爵承袭,几代之后,与凡人无异。 大陈的爵位,都是虚爵,一个落魄的侯爷,譬如永平侯,手中的实际权力,还不如五品小官谢保林呢! 郑王府是否野心勃勃,谁也不知道;但齐国公作为官家信任的封疆大吏,是如论如何,都不适合同郑王府开亲的。 柴祐琛又不是头一回在京城行走,他早就才名远扬,姜含姿也不可能头一回瞧见他。为何这段时日突然就上心了,四处放话有意结亲。 说到底,想乘着榜下择婿的东风,掩盖他们想要结交实权人物的心罢了。 反观齐国公府,除非有了他想,不然的话,得了一个除了名头好听,实际上却并没有任何助力的儿媳妇,反而惹了官家疑心,那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么? 若说谢景衣是保本儿媳妇,那姜含姿便是赔钱儿媳妇啊! 只不过眼前繁花似锦一片虚荣,不是所有的人都拧得清。 今日到场的,光从爵位上来说,的确是郑王府听起来最为厉害。 那么,齐国公杀了这个最厉害的猴,一来没有惹上一身腥,二来郑王府都碰了钉子,其他的人,又何必冲上来撞南墙。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震惊的目光几乎全都没有了,不管他们是真客气也好,假客气也罢,不少人都围上来,同谢保林谈笑风生起来。 只不过谢景衣身边,因为有柴祐琛在,几乎空出了一圈儿。 “谢三,你随我来。”柴祐琛低声说道。 谢景衣撇了撇嘴角,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齐国公府是典型的北地建筑,开阔又大气,占地极光,胜过永平侯府。 柴祐琛领着谢景衣走过到一道回廊,便到了一个凉亭里,这亭子的桌面上,摆着一些也不知道哪里淘来的新鲜瓜果,水润润的。 再有几碟子精美的点心,谢景衣伸头一看,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在那桌子中间,放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瓶,中间插着一支花儿。 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够听到屋檐边挂着的百灵鸟的叫声。 前院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像是被隔绝了一般,隐隐约约的,好似听得见,又像是听不见。 “我一看就知道,这裙子适合你。”柴祐琛试探的说道,观察了一下谢景衣的脸色。 见她面无表情,依旧不言语,柴祐琛苦笑出声。 他想了想,对着谢景衣弯腰拱手一气呵成,“谢三,是我错了。” 谢景衣慌忙往后一跳,脸一红,抬起了下巴,“倒也不必如此。这午门斩首之前,也能留个遗言,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另一番局面。 上辈子她同柴祐琛平日里怼得你死我活的,便是官家强摁他头,叫他认错,他都从未低过一次头,是以让谢景衣觉得这人越发的可恶。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直接认错了……这人越发的不要脸……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站了起身,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铜钱,“你还记得这个么?” 谢景衣拽下了腰间悬挂着的铜钱,“怎么不记得。你这个人,也忒小气了些,每年过年,就给我一个大子儿,当然了,旁的人,连一个大子儿都收不到。” “那人那会儿,总是在背后嘀咕,一毛不拔,一毛不拔,简直是铁公鸡!” 以防隔墙有耳,她提到官家的时候,多半都说那人了,反正也就只有他们二人,能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你发现铜钱有什么特别之处了么?” 谢景衣咳了咳,她发现个鬼啊,她上辈子得了这个铜子儿,随手就扔进池子里了…… “我仔细瞅来又瞅去的,可惜并无发现。” 柴祐琛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头发,“骗子。每年我都瞧见你,把铜钱扔到水池子里了……” 这下子就尴尬了。 谢景衣一连咳了好几声。 她几乎能够想到,听到噗通一声之后,躲在一旁偷看的柴祐琛,那面无表情,却瞳孔震惊的脸!难怪上辈子,年节过后,柴祐琛总是要变本加厉的折腾上几回。 原来是因为在这里呕了气!她那会儿还常在裴少都跟前抱怨,柴老二不是花木兰,就是女驸马,要不然,怎么每年过年都来葵水……心情起伏不定,狂躁不安的。 裴少都总是一言难尽的看着她,然后说,“柴祐琛是男的,我见过。” 想到这里,谢景衣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声,“裴少都说你是男的,他见过。” 说完立马捂住了嘴。 柴祐琛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小时候,我们一起泅过水。” 京城统共就那么大,真正的富贵人家,也就那么一小搓儿,谁还不是青梅竹马了。 当然了,裴少都比柴祐琛和官家要稍微年长一些。 柴祐琛说着,麻利的将自己手中的铜钱,还有谢景衣的那两枚铜钱取了下来,叠加在了一起,然后像是玩转盘儿一般,拨弄来拨弄去的,过了一会儿功夫,方才用两个手指头捏稳了,递给了谢景衣看。 “现在,知道了么?” 谢景衣伸过头去一看,手紧了紧。 “所以,上辈子你送我铜钱,就是想……” 柴祐琛点点头,“谢景衣,你可愿做柴祐琛的妻子?” 第二二一章 窘迫的秘密 每一个铜钱的边缘,都有划痕。 几枚铜钱叠加在一起,能够清晰的瞧见有人用刻刀划下的“求娶”二字。 这两个字,笨拙得很,拙劣得像是初学者刚拿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写上去的。看得出来,刻字的人,并没有学过如何用刻刀。 可谢景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柴祐琛的字。 字会越写越好看,但是骨子里那骨精气神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摩挲了一下那两个字。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谢景衣没有回答柴祐琛的问题,反而又问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柴祐琛实在是太隐晦了,她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万丈高楼平地起……可如今,就像是空中楼阁。 若柴祐琛同她一样,觉得两个人认识了两辈子,脾性相符合,是合适婚嫁的人,她反倒会觉得好受一些。 可如今,明显地,柴祐琛对她,比她对他要真心多了。他甚至原因对着她低头,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毕竟,柴祐琛是孤高冷傲,心狠手辣的铁血相国啊! 光是这样一想,心中都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慌。 柴祐琛仔细的看着谢景衣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他已经撒过一次谎,不能继续撒谎了,毕竟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去圆。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我也说不上来。上辈子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永平侯府的角门附近。那日柴贵吃坏了肚子,把马车停在了树荫底下,出恭去了。我坐在马车里烦闷,撩起帘子,便瞧见了你。” 谢景衣一愣,这么说来,还要感谢柴贵吃坏了肚子,给他一份媒人钱? “那时候你蹲在门口,拿着三枚铜钱,在卜卦。我头一回瞧见,有小娘子懂周易,便看了几眼。你卜了一卦,卦象不好,于是毫不犹豫的将那三枚铜钱扔了。” “随后又拿出了三枚,重新卜了一卦。结果依旧不好,于是你把新的三枚也扔掉了。站起身来,踹了门一角,进屋去了。” “明明不信命,却还算命,算就罢了,还不认。我也不信命,但我不算命。”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柴祐琛,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 她想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信命,我也不给自己算命。那时候我阿娘病重,我听闻神医李杏之名,又担忧不知道她能不能治,心中惶惶不安,有了不好的预感,自觉同永平侯府相克。于是出到了门口,给我阿娘卜了一卦。” “卦象很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个死局。我心中难过,直觉得那铜钱晦气,方才扔了,然后又拿出三枚来……结果……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我阿娘的事,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柴祐琛想拍谢景衣的肩膀,想着目前他的尴尬处境,又把手收了回来,“你走了之后,我下车捡了那六枚铜钱,然后……” 柴祐琛说着,低头看了看谢景衣手中的那一叠铜钱。 谢景衣一囧,果然很晦气! 难怪上辈子他们没结果不说,还早早的就死翘翘了!扔掉的钱,还给捡回来了! 柴祐琛也有些窘迫,“早知道我应该用金饼。”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我那时候可穷了,若是你给我金子,我肯定不会扔掉!”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气氛好似轻松了不少。 “再后见到你,你已经先认识了裴少都,进宫了。那几枚铜钱,我研读周易的时候,经常会拿出来用。确定心意,大概是有一年,我阿爹对我说,我该娶妻了。” 柴祐琛觉得,早在那之前,其实他便喜欢谢景衣了,要不然的话,怎么会那么关注她,怎么会看见她同裴少都待在一块儿就生气。 可他上辈子真真是个木头,在这方面乃是新手,一窍不通。 “在那一瞬间,我便想到了你。很奇怪对吧?我自己也被吓到了。我阿爹给我相看了不少名门贵女,统统都不行,我一说话,她们就含着眼泪,恨不得找根绳子吊死,简直太过分了……” “再要不,就是我说了半天事,她们痴痴呆呆的一头雾水,简直太蠢了……” “我想明白了之后,就在铜钱上刻了字,送给了你,然后你就扔池子里了……” 谢景衣听着,实在没有忍住,弯着腰大笑起来。所以,柴祐琛上辈子也同她如今想得差不多,觉得对方是最合适的人呀。 “虽然很可怜,但实在是抱歉,我已经养成了你一倒霉,我就想笑的习惯了……” 柴祐琛鼓了鼓腮帮子,轻轻的眨了眨眼睛。 很好,谢景衣已经放松下来了,不似之前,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 他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来着,说追小娘子,就像是放风筝,你若是扯得太紧了,风筝线会断掉,得松一松,让她喘口气。 他自问没有经验,就像是被人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又灌了一身盖世神功,恨不得将所有会的功夫,全都展示出来,没有想到,物极必反,谢景衣觉得是负担了。 柴祐琛想着,在心中重重了叹了口气,柴祐琛,在谢景衣面前,是好完蛋,彻底完蛋的男子! “你还说旁人傻,你多傻啊。那时候你天天骂我,明明那么多钱,打赏我一个铜板儿,我打赏苟富贵,都比你大方。还在铜钱上整那些花样,谁会把铜钱留那么多年,还叠在一起来看啊!” “要我说,你这求娶的方式,可能只能用来求娶三大王!” 柴祐琛摸了摸鼻子,他那时候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这辈子又送了铜钱,简直是一蠢蠢了两世…… 谢景衣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心中一软,“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那谢景衣,你可愿意做柴祐琛的妻子?”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不是悄悄的问我阿爹求娶过了么?别想蒙混过关,你还没有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你到底怎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同我定下了亲事的?简直太可恶了!” 第二二二章 不做矫情之人 “谢三你都不看我,还总骂我。” 谢景衣一愣,“什……”,才说了一个字,便想明白了,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这倒是符合柴祐琛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先下手为强。 柴祐琛明显是吃了上辈子的亏,想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把人定下来了,再慢慢说。简直不要脸! “难怪你一去杭州,先是去了我阿爹那儿假意学什么经济事务,随即又哄得我阿娘喜欢你到不行……也太奸诈了……竟然是早有预谋。” 柴祐琛见她并不是真恼,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谢景衣并非矫情之人。 她若是还在生气,那绝对是两个大耳刮子扇过来,从此不给你半分眼神。 可她不光在问,还笑了,那便是心中的气,消了一半了。 幸亏他这辈子脸皮厚,知晓大丈夫能屈能伸! “彼此彼此,若换做谢嬷嬷是我,此刻我怕是早就生了青厥他小妹了。” 谢景衣噗呲一下,差点儿没有给笑吐了。 她仔细想了想,还真别说,她若是个男儿,八成还真是出手如闪电,强抢压寨夫人的那种人! “不是,且不是你能不能生出驴来,为何是小妹?” 柴祐琛笑了笑,“若非要孩子的话,我想要一个像谢三这样的女儿。” 谢景衣脸微微一红,瞪了柴祐琛一眼,“别打岔,还没有说你是何时忽悠我阿爹阿娘的。” 柴祐琛收起了笑容,“在来杭州之前,我同我阿爹,翻墙去了你家。” 谢景衣一头黑线,难怪她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翻墙去别人家求亲的!齐国公简直是为老不尊! “你阿爹觉得我人品端方,我阿爹激动得差点儿没有哭,两人搁一块儿,交换了庚帖,我阿爹拿了一块玉,作为聘礼。便把亲事给定下来。说好了,等你同意了,这亲事方才作数。”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阿爹不会因为你人品端方,便同意这样悄无声息的给我定亲。你对他承诺了什么?”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如实说道,“我只承诺了一件事,那就是谢三你嫁给我,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出仕也好,做人上人也好,在家里挥金如土也罢,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谢景衣手心酸酸的,“我阿爹可真傻,这都听你哄。” “我没有哄。” “做什么都可以?” “可以。” “那先来两个面首……” “不可以。” “还说不是哄?”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 柴祐琛无奈的揉了揉谢景的头,见她没有躲,高兴起来,“面首有什么好的,长得也没有我好看,嘴巴也没有我利索,官位也没有高,赚的钱也没有我多,关键是,对你没有我真心。” 谢景衣摇了摇头,“有一条不对,你哪里赚钱,你一直赔钱!” 柴祐琛一囧,好像还真是! “十万金,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谢景衣见他哽住了,低声说道。 “好!” 柴祐琛简直大喜过望,如果谢景衣如今伸手去摸他的背,一定会发现,衣衫早就湿透了,简直比他殿试之时,还要紧张。 谢景衣瞅着他一脸傻样,踹了他一脚,“傻子!” 柴祐琛嘿嘿一笑,“傻子的娘子!” 谢景衣脸一红,“走了,回前头去了,今日他们是来给你道贺的,别筵席开始了,你这个主家,人倒是不见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想要闭上嘴找回平日的威仪,可今日那嘴唇怎么都不听话,就是合不拢来。 “我并非矫情之人,既应了嫁给你,这一生除非你先负我,不会先负你,是背靠背用命换来的信任。咱们各自是什么样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一旦反目,不死不休。” 柴祐琛点了点头,“不会负你。” 他同谢景衣两人,虽然外表上一个看上去冷酷无亲,一个看上去和蔼可亲,可骨子里都是执拗到可怕的人。若是站在一边还好,若是成了仇敌,那绝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处心积虑,也要将敌人置于死地。 像什么齐国公同长公主隔墙不见,这于二人,太过于温和,是不可能实现的。 谢景衣发自内心的愉悦了起来,柴祐琛很好,她这次想要用真心试一试。 “这个给你!”谢景衣说着,从袖带里取出了一物,塞给了柴祐琛,“贺你高中。” 柴祐琛摊开手一看,只见手心里,多了一枚小玉佩,青青的,是一头小驴子,用一根绳编好了,可以直接挂在脖子上。 他一扭头,看到了谢景衣脖子上,也有一根同样的绳子,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所以,你早知道今日我想求亲?”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你肯定猜到了,你看你早就叫人雕好了玉佩。今日还特地的带过来了。” “我没有猜到,都说贺你高中。” “骗子,谢老三你是个骗子。”柴祐琛咬了咬后槽牙,突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今日拿着青厥来问我求亲吧?” 贺人高中,都送文房四宝,哪里有送一对小驴的,分明就是定情信物! 谢景衣摆了摆手,“我没有,我干嘛跟你求亲,我又不招赘婿!本来我想招来着,但我不想十几年后,再跟我阿娘把漫天神佛拜一遍,给我小弟祈福,所以还是算了。” 柴祐琛将玉佩塞进了衣衫里,“骗子,谢景衣你是个骗子!刚才你还吓唬我!” “你呢,你还不是个无赖?看我爹娘单纯,背后里使手段!哦,不对,你才是真骗子,毕竟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嫁人了呢!” “你这是恃宠而骄!你这个还字用得可真灵性,你这是承认了啊,谢三!你怎么这么坏!” “我坏?那算了,你把小驴还给我!” 柴祐琛见谢景衣伸手来夺,一下急了,“送我了就是我的,岂能反悔?扯平了。” “怎么扯平,你又无赖又骗人,骗人扯平了,无赖可没有!” 柴祐琛气绝,“今日是今日毕,免得以后扯皮。你快无赖一次!” 他说着,就感觉脸边一热,就那么瞬间,又凉了。 柴祐琛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一样。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刚刚……”亲了我? “我没有!”谢景衣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柴祐琛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你有!你怎么还耍赖皮不认呢……” 不对啊!不是他让她赶紧耍一次赖皮的吗…… 第二二三章 父母心思 齐国公文能夜读蝇头小字,武能百步穿杨,端是生了一双好眼睛。 身高让他在人群之中,占据了绝对的地理优势,不用抬头,他也能够瞧见从后院走来的柴祐琛同谢景衣。 好家伙!含羞带臊,满脸通红,恍恍惚惚,不说已经玉成好事,那怎么着也是被人小霸王撸到马背上,就等着点燃红蜡烛入洞房。 可若这个扭扭捏捏的家伙,不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而是前头走路带风的谢三娘就好了! 齐国公想着,心中忍不住赞叹自己的机智。 若不是他一开口就做绝,就他那傻儿子还能娶得着媳妇?八成的结局是气走了京城所有正常的小娘子,然后被官家给收了房……呸呸! 齐国公自诩心思开放,毫无门户之见,甚至连断袖之癖,也毫无歧视之意。但怎么着,他又不是那大罗金仙,还能长生不老。 终究有朝一日,变成黄土一抷,到时候他这傻儿子一人孤独终老,岂不磕碜得令人落泪。 别说官家也是个可心人儿,自古以来,最无情的莫过于帝王之家了。齐国公大风大浪里走来,顶峰低谷,什么没有受过?他拎得清。 亏得祖上积德,柴祐琛没有死拧巴,遇到了这么一个降得住他的煞星! 嘿嘿,到时候一门三毒舌,再生一堆小毒舌,胜过三百只鸭子外加蛙叫蝉鸣!这冷冷清清的齐国公府,可算是要热闹起来了。 齐国公这样一想,心都敞亮了。 只恨今日只贺金榜题名时,不道那洞房花烛夜…… 柴祐琛同谢景衣感受到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均没有放在心上,说到底他们什么样的眼神没有见过,羡慕的,仇恨的,鄙视的……若事事在乎,在就气得投了江了,哪能像如今一般,活蹦乱跳的。 算算时辰,差不多到了开席的时候。齐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依旧是他身边的那位老妾安排打点一切,这么些年,都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开眼,多说些什么。 有了齐国公前头的杀鸡儆猴,女眷用膳的这一处儿,竟然莫名的和谐了起来,连个说酸话的人都没有,倒是叫谢景衣好生惆怅。 她这一张嘴儿,今儿倒是没有了用武之地,可恨可恨! 待用了饭,又听了一场戏,众人这才快速的离开了齐国公府。 开玩笑,今儿个他们来,可是听得了了不得的离奇事,这不亚于街边烙了花的那位唱小曲儿的,竟然是王府公主,村东头的二妞子浣了个纱,便成了王的女人…… 换句话说,大约是齐国公府的那朵鲜花,竟然插在了一坨来自杭州小县城的牛粪上了。 虽然他们来此地的心思也不单纯,但如今丢了里子,面子总得找回来,不外乎是将今日齐国公怒骂小郡主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 然后再暗戳戳的吐槽一声,我家姑娘貌美如花,秀外慧中,家世人品样样拔尖,奈何人家齐国公府的人眼瞎,只爱吃芝麻,不爱啃西瓜。 当然,这喷涌而出的倾述欲望,并没有存在于谢家人身上。 谢家的主院里,安静得简直可以掉下根针来。 丫鬟婆子的,见到如此阵仗,早就识趣的离得远远的。 看到没有,看谢三娘子笑得多诡异,她这么一笑,不是狂风,就是暴雨。 东家一家子人都和气,可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唯独谢老三,那是假和气真硬气,只能顺毛,不能逆,不然的话……说来也是古怪,谢三老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们却隐隐约约的总觉得,这个人,惹不起。 谢景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臂,看了一眼谢保林,又看了一眼翟氏,紧接着看了一眼谢景泽。 翟氏戳了戳谢保林,夫君啊,你乃一家之主,靠你了。 谢景泽跟着点了点头,阿爹啊,景衣只听你的话,靠你了。 谢保林瞪了谢景泽一眼,昨儿个信誓旦旦的说,如今出仕了,长大成人,成为谢家栋梁,要为家中撑起一片天的人是谁?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了! 谢保林清了清嗓子,“三囡啊……” 谢景衣哼了一声,“给我要了多少聘礼呀?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也不问过我,就把我许人了?万一人是披着羊皮的狼,我又恰恰厌恶于他,那可如何是好?” 谢保林讪讪一笑,“三囡啊!咱们同柴祐琛认识了这么久,他几次三番的救你于险地,对你打不还手,骂……” 不对,骂是还口的。 谢保林想着,忙换了个说话,“他家世显赫,人品才学俱佳,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说句掏心挖肺的话,阿爹觉得啊,这可能是你能嫁的最好的一门亲事了。可在那之前,阿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嫁给他。毕竟门第不同,我宁愿我闺女在小户人家当家做主,也不想她去高门大户仰人鼻息。” “可齐国公来了,今日你也瞧见了。齐国公为人开明大气,长公主基本不管这边府里头的事情。若换了别的孩子,我尚要思量。可是三囡你啊,脾性古怪,与常人有异,也就只有这样的人家,方才容得下你。你才能够真正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至于被淹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 “我不贪慕虚荣,也不贪慕富贵。只希望寻到那有眼光的,不会错把我的珍珠当鱼目。” 翟氏一听,眼泪都掉了出来,“好孩子,阿娘瞧得出来,你也喜欢逸天,这才同意的。你若是厌恶他,便是他再好,又同我儿有何干系?”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她连柴祐琛都能谅解,如何会怪谢保林同翟氏呢? 左右不过,想把上辈子想听却没有听过的话,仔细的,翻来覆去的听个够。 这个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她阿爹阿娘更加疼爱她的人呢?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在他们家,谢保林同翟氏,才会心存不安,剖开了把苦心说给她听。 所有对亲近的人的凶恶与蛮狠,都是仗着对方的宠爱罢了。 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两个人,想着什么样的人家合适她,想着怎么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三囡啊,你若是不满意,那咱们就把亲事给退了吧……”谢景泽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 第二二四章 引雷小能手 谢景音一个没有忍住,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她声音原本就大,这一下,就差没有把屋顶上的瓦片给震下来。 “大兄,得了吧,谢三囡就是矫情。你若是敢给她退了亲,姓柴的还没有打上门来,她就先要跳脚了!怕我不晓得,她狮子大张口,要了人家十万金!十万金啊,柴老二都给!” “这两个分明就是乌龟对王八,合适着呢!” 谢保林同翟氏一听,同时松了一口气,有了谢景音前头引雷,他们就不用担心了。 不对啊,多少?十万金? 正思索着,谢景衣已经宛若炮弹一般,冲到了谢景音面前,对着她一通锤,谢景音岂是那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人?毫不犹豫的揍了回去。 两人一个脸涨得通红,一个差点儿没有笑岔气,你一拳我一拳的,倒是打得起劲儿。 谢保林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分开了二人,严肃的问道,“三囡,你二姐说的可是真的,你问逸天要了十万聘礼?这可不行,逸天待你真心,你岂能如此任性妄为?” 十万金啊!那可不是小数目。 谢景衣乘着谢景音不备,又拍了她一下,方才说道,“阿爹不必忧心,我并非那种没有分寸之人。说是十万金,也就是个笼统的数字,柴二开店是个什么情形,您最清楚不过,开一家赔一家。” “他这十万金里,可有不少,都是我赚的!也不至于,就抬着十万金登门了,他又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我喊十万金,一开始是个玩笑话儿,现在我赚了不少钱,他十万聘礼聘我,不亏!” 翟氏一慌,差点儿没有坐住,姑娘啊,你吹牛皮不能不打草稿啊,你做什么了,就暴富了?她家中也是做买卖的,翟家富裕远不止十万金,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赚得来的。 “你卖那个布?能赚这么些?”翟氏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也不光是布,我还开了丧葬铺子,哦,还有医馆,还有卖嫁衣的……还有一些,我也记不得清了,得拿本子来看。” 翟氏一囧,自打谢景衣露了赚钱的本事,她便再也没有过问过,你说你卖别的也就算了,咋连白事钱都赚!婚丧嫁娶,一个都不放过…… “算了,阿娘不问。你们自己个心里有数就行了。你心中不怪阿爹阿娘就好……对了,齐国公不久便要去任上了,你阿爹也着急要走。想趁着两边都在,先把聘礼给下了,在京城过了明路。然后再择日定下婚期。” “当然了,齐国公的意思,是越早越好,若是能这几天就把亲事办了,最好不过,但是你阿爹给拒绝了。你年纪还小,嫁妆也没有准备齐全,我们府上又一连办了你大姐大兄的亲事。” “到过了年再嫁不迟。”翟氏说道,眼睛直瞟谢景音,就这么一个没有着落了,得抓紧了。 谢景音只觉得脖子一亮,往谢景衣的身后缩了缩,娘啊,我刚才舍命救你,你就这么对我!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也舍不得阿娘。” 虽然齐国公常年在任上,柴祐琛多半会住到隔壁来,但若是出嫁了,到底不同了,如此也好。 翟氏很高兴,“快快快,都回去歇个晌儿,早上都起得太早了些,回去养养神儿,晚上再一道儿用饭。明日景泽还要陪光熙回门,又是要早起的,回门礼我早就准备好了,光熙看看有什么要添补的,大胆直说无妨。” 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的宋光熙笑着起了身,“多谢母亲,母亲准备的一定妥当。” 翟氏笑了笑,也没有多说。宋光熙刚刚才嫁过来,要她立马不拘谨,把婆母当亲娘直言不讳,那委实不符合人之常情。 翟氏对此想得十分的明白,日久见人心,总归会好的。便是相处有很多磕碰,那也无妨,总归大体上不出错儿,就是不错的了。 今儿确实十分的疲惫,一家人快速的散了去。 谢景衣回了院子,正准备坐下歇歇,就听到忍冬一脸古怪的说道,“三娘子,您定的点心纸到了。上次那个腊肉纸都还没有用呢……被老鼠给啃缺了一个角。” 谢景衣想着这个,不由得扶了扶额,她同掌柜的都没有想到过这个实际问题,腊肉实在是太香了,没有引得她流口水,倒是引得老鼠流了一地的口水,白费了她的钱。 这次的点心纸,该不会引来蚂蚁吧…… 谢景衣胡思乱想着,忍冬已经把纸拿来上来,不过是薄薄的一叠,谢景衣拿起来一闻,倒还真有一股子点心的香甜味儿。 这纸白得很,若是裁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搁在盘子里,大约会让人误认为是云片糕。 “哎呀,那人走了没有?弄错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栗子糕的味道,这是云片糕。我二姐喜欢吃的是栗子,这个我可不能要。” 忍冬摇了摇头,“已经走了,小娘可要出门去?” 谢景衣点了点头,“搁在这里,瞧着也难受,你同我一道儿去罢,换了栗子糕味的来,给我二姐写字用。就她那鸡爪子似的字,再不练习,可就晚了。” 忍冬憋住了笑,经过方嬷嬷调教,谢景音的字虽然好了不少,但依旧是远逊色于其他两位小娘子,是应该多练练。 拐了个弯儿,便到了文金巷。因为金榜已出,不少外地来赶考的考生,都回乡了,这里看上去冷清了不少。 之前门前挂着的大红牌儿,也都撤了去,铺子里的不少活计,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看上去十分安静。 谢景衣径直的去了最里头的那一间卖奇纸的一间。 掌柜的大侄儿打着呼噜,听到忍冬的脚步声,半睁开眼睛,指了指楼上,又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谢景衣摇了摇头,上了小楼,去了雅室。 霍清修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到她来了,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谢景衣毫不在意的寻了把椅子坐下,“寻我何事?” 霍清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上头给了我们新的任务。” 第二二五章 徐子新死了 霍清修说着,从怀中抽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谢景衣。 谢景衣接过来一看,里头怪凄惨的躺着一根黑色羽毛,也就比之前的那一根,稍微丰盈一点点而已,绒毛都脱落了,无处不显示着,这根毛应该属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除了那根黑色羽毛之外,还有一张薄薄的纸,虽然很薄,但红色的印泥,几乎可以渗透纸背。比起羽毛,这个才是关键的。 谢景衣打开一瞧,顿时乐了,她从最末流的从九品小官,往上升了一阶,变成九品芝麻官了。 比起寻常的官员熬年资,每年有固定的升迁考核,黑羽卫升官,还是容易多了。 她想着,看了赵掌柜一眼,赵掌柜高兴的点了点头。 他入黑羽卫多年,谢景衣不知道他是何品阶,又为何在霍清修手底下干事。 霍清修顿了顿,“上次的任务,是我不对,原本应该是大功一件,被我搞砸了。实在是对不住两位。” 他说着,对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拱了拱手。 赵掌柜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忙冲过去,扶起了霍清修,“您这是做什么?后面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哪个晓得,那刺客如此凶残,自戕不说,还污蔑人!亦或者是那绵绵……” “总而言之,怪不得您。谢三谢三,我说得对吧!” 谢景衣瞟了霍清修一眼,“没错。” 霍清修抬起头来,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抿了抿唇。 赵掌柜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个商人,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官,入了黑羽卫好些年,依旧是个底层的小人物。 人年纪大了,心态都平和了不少,可眼前这两位,都还年轻,尤其是谢景衣,初生牛犊不怕虎,从那日她寻了霍清修来,二话不说要查他外祖家,他就知晓,这是一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若是她刚起来,那今日便不好收场了。 谢景衣捏起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所以,新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可听闻过杜娘子?人称芙蓉夫人。”霍清修收回了在谢景衣身上的视线,问道。 赵掌柜点了点头,“最近两年来,宫中风头最劲的人,莫过于这芙蓉夫人了。这杜芙蓉人如其名,生得十分的富贵荣华,有杨妃之貌。在官家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在花会上偶遇了她。” “待她年满十六之后,收入宫中。杜芙蓉的父亲进士出身,曾经做过太傅。据说太后也很喜欢芙蓉夫人,说她知书达理,又有宜男之相。不过照我看,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谢景衣一听,颇有兴致的看向了赵掌柜。 说起来可真有意思,对面的这两个人,官位高的那个,前怕狼后怕虎,官位低的那个,反倒是浑身是胆,什么都敢说。 “这从何说起?” 赵掌柜嘿嘿一笑,“谢三你就莫要嘲笑我了,我这说了,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不过啊,当今皇后,出身太后母族。怎么着也得中宫出了嫡子,方才轮得到……咳咳咳……” 谢景衣微微颔首,赵掌柜所言话糙理不糙。 官家并非太后亲子,并且两人年岁相差实在是太大,太后简直都可以当官家的祖母了,两人何谈什么深情厚谊。于是顺理成章的是,太后选了自己家的侄女儿,给了官家做正妻。 杜芙蓉出身好,又得宠爱,乃是皇后的有力竞争对手,太后如何对她喜欢得起来? “所以呢?咱们的任务,同杜娘子有何干系?”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杜娘子有一兄长,名叫杜起。昨天夜里,在杜起的别院里,死了一位小娘子,杜起吓得哇哇乱叫,被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发生命案,应该直接归属开封府审查,何至于扔给黑羽卫,这其中一定有旁的不可言说的事情。 “那小娘子,名叫徐子新,乃是京郊长平县县令之女,死的时候,人躺在床榻上。杜起推说不认识徐子新。可禁卫军查到,杜起的这处别院,前任主人乃是徐子新的父亲。” “事实上,就在三天之前,有打更人路过,发现杜起身边的小厮曾经运过东西去埋,后来挖出来了另外一具小娘子的尸体。” “等等……你说死者叫什么名字?”谢景衣正琢磨着案情,突然问道。 霍清修见她一脸惊讶,“你认识徐子新?” 谢景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前任杭州通判的女儿,叫徐子新,而且,坊间传言,他调入京城,乃是走了杜娘子的门路。” “那就很有可能是了。既然你认识,那就更好了。原本这案子,归开封府审理,但因为死者身上,贴了许多的符咒,十分的诡异。因为担心引起百姓恐慌,疑凶乃是杜娘子唯一的兄长,她苦苦相求,这案子便由黑羽卫接手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 徐子新这个人,确实很蛮横,也不讨谢景衣喜欢。但她落得如此田地,委实令人唏嘘。 更让人无语的是,黑羽卫怎么啥玩意都管啊!查命案也要管的吗?上辈子做了官家的管家婆,这辈子以为做了官便有所不同了,没有想到,还和上辈子一样。 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怕是连宫妃秃头,他们都得出去寻个治秃良方! “这事儿宫中催得急,谢三你去查徐子新,赵掌柜的查查杜家最近两年来,有没有多出什么产业来,譬如像杜起所拥有的别院;我去查查杜起有什么仇家。就这样。” 谢景衣将桌子上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说,黑羽卫该不会除了大统领,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吧?” 霍清修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怎么可能?” 谢景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其他的人,肯定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官家日理万机……” 谢景衣懒得听他啰嗦,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霍清修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红着脸说道,“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慧知?我叫人给她下帖子,她都不理会我了。” 谢景衣从头到脚把霍清修打量了一遍,又想起了吴五虎,“倘若你没有娶人家的打算,还是不要叫她的名字为好。” 第二二六章 送她一程 见霍清修发愣,谢景衣跺了跺脚,怒道,“若是想见,哪里有见不着的?若是想娶,哪里有娶不到的。磨磨唧唧都多久了,凭啥要别人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呢?” 关慧知这个人,一天一个样,君若无意我便休,这句话,怕不止是说说而已。这姑娘,是真正的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霍清修也不是不好,只是配不上风清月朗的关慧知。 谢景衣想着,甩了甩袖子,噔噔噔的下了楼。四周静悄悄的,明明还是春日,但总让觉得已经开始有了一种夏日的燥热。 大槐树下,青厥站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 “你怎么又来了?”谢景衣有些恍惚。 今日简直同她头一次来文金巷一模一样,先是三人谈正经事,然后霍清修来问关慧知,再她出门遇见了柴祐琛。若不是时间同之前相隔甚远,她几乎以为是同一天。 “我想青厥了,自然来了”,柴祐琛说着,摸了摸青厥的耳朵,“青厥啊,你阿娘就是个小混蛋,耍赖皮的,做过的事情,拒不承认。” 谢景衣无语,这人还记着这事儿呢! “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何要给小毛驴当娘?” 柴祐琛将她扶上了毛驴,“我是它爹,自然你就是它娘,对不对,青厥!看你阿娘多狠心,不肯认你!” 谢景衣抬脚就要踹柴祐琛,“你中午饮了酒,应该歇着才对,倒是到这里来耍酒疯了。” 柴祐琛牵起了毛驴,“本来是回国子监那边歇着的,经过这里看到了青厥。你看上去好似有些不高兴?” 谢景衣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高兴,徐子新死了。” 柴祐琛“哦”了一声,“我明日就要去御史台了。徐子新是哪个?” “装吧,你就装吧,过目不忘柴祐琛,连徐子新是哪个,你都不记得了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记得。” 谢景衣眼眶一红,小嘴一撅,“她欺负过我,你既然不记得?待我太不诚心了,太不诚心了!” 柴祐琛额角抽了抽,谢嬷嬷,差不多得了啊,演技也太浮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 “啊!我想起来了!可是那杭州徐通判之女?可惜生得什么模样,我记不清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到了家门口,柴祐琛脸红红的,一看就是酒劲上来了,脚步略有虚浮,难为他脑子还清醒得很。 站在门口候着的柴贵一瞧,忙过来扶住了他,“公子哟,我就是眨个眼的事儿,你就不见了,这人都醉了,还瞎跑,若是有个好歹来……呸呸呸……我什么也没有说,公子,我扶你进去歇着。” 谢景衣对着柴贵点了点头,“让他喝了醒酒汤再睡。我且先回了。”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直到把她的头发弄乱了,方才笑了笑,“那我回去了。”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进了自家门。 虽然知晓亲事的那一瞬间,觉得十分的怪异,但到了这会儿功夫,已经毫无感觉了,谢景衣心大的想道。 “嫂嫂,你怎么哭了?”谢景衣算着时辰,不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也不能补眠了,便索性去了主院,想要逗景洺玩儿。 不想一进门,瞧见宋光熙坐在那儿拿帕子抹泪。 她想着,瞪了谢景泽一眼,好家伙!人家才嫁到家里来第一天呢,就把人欺负哭了,这胆子真是见风长啊! 宋光熙擦了擦眼睛,“适才光瑶遣人来给我送信,说徐子新死了。我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我虽然厌恶她,以前老拆她的台,还同她对骂过。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了呢?” “说是她年轻,也不能停灵大办。来这京城,也没有认识新朋友,她母亲给光瑶下了帖子,说看在咱们以前在杭州一道儿的份上,去送她一程,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宋光熙说着,看到谢景衣,突然想到她同徐子新是对头,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又想起当初徐家对谢景娴做的事,更是手足无措。 “母亲,景衣……是我失礼了。” 谢景衣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死为大,相识一场,是该去送送她。只是放榜的时候,我还见过她,她瘦了许多,不过看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突然没了呢?” 她正发愁若是徐家秘不发丧,她该寻个什么借口,去哪里吊唁。 没有想到,宋光熙便把路给铺出来了。 也是,徐家同他们谢家有嫌隙,但是同宋家并没有。 宋光熙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知。只听说得了急症。” 翟氏也拍了拍宋光熙的肩膀,“若说我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徐家我也不想理会。只不过你们的交情归交情,去送一程也是应该的。叫景泽晚上送你们几个去,速去速回。” 她的话音刚落,谢景音便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不去,我闹肚子了,腿都软了,只想回床上躺着。让阿衣同嫂嫂去吧。” 翟氏瞪了她一眼,“中午叫你少吃些,你偏生不听,这下好了,吃撑了吧。那你便不去吧。光熙同阿衣,记得换莫要穿得太过鲜艳,换些素净的花色去,装扮简单些。” 谢景衣听了翟氏的,点了点头,“阿娘,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谢景泽住的地方,同她们不在一头,待在岔路上分开,谢景音立马拍了谢景衣一巴掌,“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死了关我们屁事!你还去送,忘记当初徐家是怎么坑我们的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若非有任务在身,她也不会去。 “嫂嫂同徐子新认识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她阿爹是知州,徐家是通判,说是一道儿长大的冤家也不为过。她去是应该的,我若不去,大兄就得陪大嫂进去……” 谢景音恍然大悟,又拍了谢景衣一巴掌,“那还是你去吧!大兄人太好,那徐子宁万一哼哼唧唧的,又把他哄了回去怎么办?你可盯紧了!一次作罢,不要再往来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二姐啊,你怎么说的好似大兄同徐子宁之前有一腿似的…… 第二二六章 一怂怂一窝(加更) 天黑了,谢景衣等人方才出了门,朝着徐家行去。 自打来了京城,他们便没有关注过徐家人,也不知晓,徐通判怎么就在京郊做了县令。同那会儿谢保林在富阳做县令一样,他自己个在衙署住着。 徐夫人在京城里置办了一个宅院,陪着徐子宁科举。 马车行到的时候,门前已经挂起了两盏白色的纸灯笼。虽然如此对谢景音说,但谢景泽同徐子宁曾经是同窗旧友,没有道理到了门前,却不下车。 徐家门前的守门小厮,显然是认得他们的,看到谢景泽的时候,愣了一下,低声说道,“谢探花来了。” 谢景泽微微颔首示意,领着宋光熙还有谢景衣进了院子门。 这院子虽然不如徐家在杭州之时那般奢华,但却比如今的谢家大了不少,可见徐家的确是不缺钱财的。 徐子新的棺材,就停在一进门不远的堂屋里,漆黑发亮的。徐夫人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的烧着纸。 一个梳着圆髻的妇人见到她们来了,忙行礼说道,“多谢你们来送子新。” 这人谢景衣也见过,乃是徐子新的大嫂。徐家一共有三子一女,前头两个读书都没有什么天分,全都指望着老三徐子宁了。 谢景衣一眼望过去,就瞧见了站在棺木面前的关慧知,以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宋光瑶。 谢景衣跟着谢景泽一道儿,走上前去,上了香,正要去看徐子新,就听到徐夫人冷冷的说道,“你后悔了,没有听你的话。子新那次刁难你阿姐,也是我指使的,她人都死了,你别怪她。她是个好孩子。” 谢景衣没有接话,探过头去,看棺材里的徐子新。 比看榜那日见到的她,更加瘦了,几乎是皮包骨,颧骨高耸着,看上去有些骇人。嘴唇发青,虽然已经擦拭过了,但若是仔细的看,还是能够看得出,她的鼻子,耳朵里都曾经有血迹。 这样的死状,谢景衣上辈子看过不少,应该是中毒而亡了。 “谢三,你能扶我去里头歇歇么?我累了。”徐夫人说着,一直盯着谢景衣的眼睛看。 站在她身边的徐子宁瞧见了,伸出手来,扶住了徐夫人,“阿娘,我扶您去吧?” 徐夫人不接徐子宁的话,只盯着谢景衣看,谢景泽瞧着心中咯噔一下,往谢景衣身前一站,就要拦住她,却听得身后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好。” “三囡!”谢景泽着急的喊道。 谢景衣笑了笑,“好歹同子新相识一场,我扶徐夫人进去便是,她也不是财狼虎豹,吃不了我。” 她说着,扶着徐夫人进了后院。 没有走多远,便到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想来应该是徐子新以前的住所。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徐夫人一转身,眼泪掉了下来,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谢三,我就只有子新一个女儿,她死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不能哭啊,我的孩子死得冤屈,我若是哭瞎了,还有谁去给她伸冤?” “有今天一日,都怪我捧高踩低,是我造的孽,可为何要报应在我女儿身上啊!来报应在我身上啊!昨天晚上,禁卫军来拍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子新已经没了,仵作说,她是中毒死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会死在杜起那儿,不光如此,她的身上还贴了许多奇怪的黄纸,上面画满了符咒。我要去报官,我说要去开封府击鼓,你猜怎么着?” 谢景衣瞧着徐夫人有些疯魔的样子,叹了口气,“徐通判不同意,徐子宁不吭声。其他两个儿子都不表态。” 徐夫人突然笑了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人就是谢三你了,你什么都知道,跟大仙儿似的。没错没错,那群窝囊废,自私自利,全都只想着自己。” “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阿妹……可到了这个时候,想着的都是不能够得罪了杜娘子,不能得罪杜家,会影响仕途!啊呸!” “我平日里,疼爱老三,多于子新。可子新死了啊……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啊,都这样了,他们竟然还能够忍气吞声。谢三,谢三,虽然无礼又荒唐,可我实在不知道可以找谁来帮我了。” “他们一听说,疑犯是杜家的,都不吭声了,都不敢吭声了。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可以自己去开封府击鼓,开封府府尹,为人正直,一定会受理此案的,可是你没有去。你对徐子新,也不过如此。” 徐夫人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对着自己猛的扇了一个耳光,“没有错,我也是个窝囊废,我们一家子都怂到一块儿去了。是我对不起子新,那些混账再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个生出来的。子新已经没有了,我得为活着的人考虑啊……可是,可是……我心有不甘啊!” “你们走杜家的门路来京城,给了他们什么承诺,可包括徐子新?” 徐夫人哽咽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们给了他一处宅院,子新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还有银子,我拿了一万两,给了杜家人。” “那徐子新在此之前,可认识杜起?我瞧她暴瘦,不知道是有重疾,还是有心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的呢?”谢景衣试探着问道。 “不认识。杜家人口简单,没有别的小娘子。是以便是相交,也都是让我夫君带着子宁一块儿去的。子新从来没有去过,我也不知道,杜起那个畜生,是何时对我女儿下手的。” “说起变瘦,是在去年冬天。那会儿你们刚刚来京城。子新听说你们是永平侯府的人,子宁听闻你阿姐说了亲事,两人都十分的闷闷不乐。我们在京城,身份低微,子新也没有认识什么朋友,我便要他们兄妹二人一道儿出去散散心。” “就去了城郊的一个农庄里,那附近有个土地庙,据说挺灵验的。他们一共去玩了五天,回来之后,子新就高兴起来了,还说自己个认识了个朋友,叫做……叫做……” 徐夫人一下子卡住了。 第二二八章 竟然是她 谢景衣并没有出言打扰徐夫人,静静地等待着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羽恩……羽恩……姓什么我不知道。对,是叫羽恩没有错,她回来之后一直念叨,说那个土地庙可灵验了,羽恩就是去还愿的。” 羽恩?谢景衣心头一动,该不会那么巧,这个羽恩,说的是刘羽恩吧? “子新还说,她为了她哥哥祈福了,希望她哥哥能够高中。回来之后,她便开始茹素,便开始瘦了……我那会儿忙着子宁科举的事,也没有顾着她,由着她胡闹。” “后来子宁没有考上,我发现她病怏怏的,还请了郎中来瞧,可郎中说只是思虑过重。她同子宁从小感情就深,我也没有在意……没有想到……” 谢景衣若有所思,“那么后来回来之后,她没有去寻过新认识的好朋友羽恩呢?” 徐夫人点了点头,“有的,去了好几次,都是白天去,天不黑就回来了。她说羽恩家是书香门第,规矩森严,日落之前,必须回家。我见如此,都非常的放心。” “现在想来,哪里有什么羽恩,搞不好就是她想出来的托词,回回出去,都被那姓杜的畜生给哄骗了去。” 谢景衣见她眼见着要跑偏开骂,忙又问道,“昨儿个夜里,你不知道她出门了?门房也不知道她何时出的门?” 徐夫人一听,又伤心起来,对着自己猛的就是一个耳光。 “都怪我,从小骄纵于她。她任性妄为惯了,哪里有仆从敢拦她?自己个偷偷的从角门溜出去了,说很快就回来,直到事发了,守门的婆子还不知道,还帮她藏着掖着呢!” “谢三,你帮帮我,以前是我们徐家对不起你们谢家。可是你看到我们都是从杭州来的份上,你看着你大兄同子宁同窗好友多年,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帮帮我!” “我们在京城,什么人都不认识。你祖父是永平侯,你大姐嫁去了伯爵府,你未来的夫婿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景衣景衣,就算我求你,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们子新安安心心的走啊!” 谢景衣听着,扭过头去,如今正是三月,海棠花除开,密密麻麻的攒在树枝上,红色的花瓣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泛橘。 不知不觉的,眼前这个对她们颐指气使的女人,已经远远的被她们抛在脑后了啊……虽然她眼中看到的依旧只是那些外力,但的确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阿娘,不要为难谢三娘子了。杜家何等厉害,咱们自己都不敢出头为阿妹讨公道,又有何脸面去求旁人呢?” 说话的人,声音小得宛若蚊蝇,带着颤儿,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方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谢景衣不用回头,都知道门口站着徐子宁。 她不仅再一次感叹,亏得谢景娴没有嫁进徐家来,不然在这么一堆没有血性的人里,谢景娴不暴躁,她都得暴躁死。 “你见过徐子新说的那个羽恩么?在土地庙可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 谢景衣并没有空口承诺,虽然她已经在调查这个事情了,但给别人当枪使,她没有这个兴趣出这个头。 查是要查的,可不是杭州谢氏在查,是黑羽卫在查。 徐子宁点了点头,“见过,生得很好看。” 他一说完,自觉不妥当,又补充道:“应该同景娴差不多的年纪,性子也想,说话十分的和气。一直戴着帷幂,风吹开的时候,我见着了,眼睛大大的。” “下人叫她刘小娘子。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准备回来了。至于旁的,我也不清楚了。土地庙里,男子同女子乃是分了不同的厢房小院住的。子新同她住隔壁,翌日一早,她便下山了。” “我要温书,住的是最僻静的地方。子新说有好些小娘子一道儿耍,我也就没有在意。” 谢景衣点了点头,看向了徐夫人,“夫人没有遣人去请我,只是随缘,心中想必也是清楚的,我一个闺阁女子,帮不上这个忙。” “徐通判同我阿爹品级相当,自然是知晓,在京城随便掉下一口砖,都能砸到几个五品官。我们刚刚分府出来,已经算不得永平侯府的人了,侯府什么情况,那些个丑事,我不说,您也清楚。” “更不用说那些姻亲了,便是我们自己个家出了事,姻亲都未必会理会,更何况要他们直接同宠妃家对上呢?今日我们兄妹来送子新一程,便是前事旧怨已了,逝者已矣,夫人同徐公子,还请安好。” “我已经定亲,如今有外男在,实属不妥,既已扶夫人进屋歇息,是该回去了,不然我大兄该等得着急了。” 徐夫人拿着帕子捂住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景衣行了个礼,快步的侧着身子,从徐子宁身边快速的行过了。 忍冬挑着灯笼,回头看了一眼徐夫人,又低着头,忙跟着谢景衣走了。 “你觉得这事儿我可该管?”谢景衣问道。 忍冬摇了摇头,“天下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小娘又不是那观世音菩萨,岂能普渡众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景衣笑了笑,“你最近倒是读了不少书。” 忍冬脸一红,不吭声了。 主仆二人快步的到了灵堂,徐夫人不在,徐子新的二嫂子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地上,给她烧起纸来。 谢景泽见谢景衣出来了,忙走过去,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还请节哀,今日我们便先回去了。” 关慧知同宋光瑶一听,也跟着告辞。 徐大郎同徐大嫂子也不挽留,径直的送了她们出去,马车尚未走,便啪的一声关了门,门口的白色灯笼,被震得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有些可怖。 春刚刚来,海棠花便已经凋零了。 “我二姐今日还问起,说好久不见慧知姐姐了。”谢景衣见宋光熙同宋光瑶姐妹二人在一旁说话告别,便扯住了在一旁发愣的关慧知。 关慧知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有一回,骑马遛弯儿,瞧见过徐子新鬼鬼祟祟的在一个小巷子里,就在放榜之后的第二日。当时我还呸了下,说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没有想到,她竟然死了。” 第二二九章 瞎眼婆子 谢景衣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关慧知见她突然凑过来了,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去,我对已经定了亲的并不太美的美人不感兴趣,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谢景衣无语的往后退了五大步,扯着嗓子喊道,“你瞅见了啥?” 关慧知闪电般的看向了徐家的大门,见门口并未蹲着小厮,门内也无动静,冲过来对着谢景衣就是一拳,“你就作吧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瞧着,有好几个小娘子呢,鬼鬼祟祟的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那小院子,也没有门匾,门口坐着一看瞎了眼睛,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婆子,感觉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我惯来不喜欢丑人,看多了伤眼睛,也就没有仔细看了。” “那地方在哪里呢?正好闲得慌,去看看到底有多丑。” 关慧知捅了捅谢景衣的肩膀,“你这个人,还真喜欢管闲事。不过也是,柴祐琛要去御史台了,也没有人陪你玩儿了,是闲得很。就在平庆巷,大骷髅茶馆后头,你走过去,用鼻子吸吸,香味重得以为进了庙的那家,就是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是狗吗?还跟着气味寻地方。你纯粹是不想看丑人,所以不记得是哪家了吧! 她想着,话锋一转道,“最近也不见你出来耍了,可是寻到新的美人了?” 关慧知摇了摇头,“没有,最近禁卫军要大考,我表兄有空就拉着我去郊外跑马了,下回得空,一起去打马球吧,正好天气暖和。” 谢景衣眼珠子一动,“你表兄,呜呜虎吗?” “可不是,功夫那么差,怎么保护官家,我瞧着,恨不得自己个撸起膀子上”,关慧知说着,翻了个白眼儿,颇为得意,“跑马这么久,就没有赢过我一回。” “就这么说定啊,选个咱们都不来葵水的日子,去打马球,景音若是不来,你就不用来了!” 谢景衣被她气的龇牙咧嘴的,“我就不是人呐?” 关慧知嘿嘿一笑,露出了八颗大牙,“你头一日认识我?美人才是人!” 谢景衣抬脚就踹,关慧知可不是柴祐琛,一个闪身,躲避而去,翻身就上了大马,摆了摆手,“回见。” “路上当心点。” 关慧知从腰间抽出了鞭子,在空中甩了甩,“得了吧,谁敢拦我,抽死丫的。” 说完,一溜烟儿的就跑走了。 那边宋光瑶见关慧知走了,也不好再拉着宋光熙说话,毕竟她明日就要回门,到时候再说不迟。 一行三人上了马车,回府同翟氏大略的说了一下,便早早的各自回院子里休息了。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一大早儿,有那城郊的小孩儿们,提着花篮,走街串巷的卖着刚摘的花儿,水润润的,上面还淌着露。 谢景衣掏钱买了一支红艳艳的海棠花。 领着忍冬骑着那小毛驴儿,便朝着平庆巷行去,那大骷髅茶馆虽然名字怪异,但却是京城却颇有名气。一大早儿,便有不少的人,提着雀儿,牵着狗儿,来这里饮茶。 谢景衣寻了靠后巷的一边,开了窗子,叫人上了壶西湖龙井,又叫了一碟子蚕豆,嘎嘣嘎嘣的磕了起来。 一个白胡子老头子,提了时百灵,往她对面一坐,笑道,“我们老哥儿几个,天天在这附近喝茶遛鸟儿,还是头一遭瞧见你这个面生的小女娃。哪里有配蚕豆,糟蹋好茶。” 谢景衣微微一笑,给那老头子斟了杯茶,笑道,“您要是馋这蚕豆吃,我请您吃便是。” 老头子一愣,哈哈笑了出声,“你这小娃,可真机灵。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的是蚕豆,不是茶?” 谢景衣抬了抬眸,“店家讲究,每一种茶,配的都是不同的茶具。您同我喝的一样的茶,又何必来我这里?当然了,您嘴没有说想吃,眼睛说了。” 老头子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问你讨两颗。我年轻的时候啊,也很爱吃蚕豆,可如今年纪大了,吃了不克化,我家娘子跟掌柜的说过了,绝对不能卖我蚕豆,不然就不让我来喝茶了……一大清早的,我这叫一个馋啊!” 谢景衣把盘子推了推,“是不克化,您少吃些,可别磕坏了牙。若是阿婆发现了,可别怪我。” 白胡子老头二话不说,抓了一把开始磕了起来,“我姓苏,你这娃子生得红光满面的,一看就让人好生亲切。你来这里,是来喝茶的,还是访友的?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就没有我不晓得的地儿。” 谢景衣眯了眯眼,她起这么早,图的什么,不就图的这些出来遛弯的人参精么? 谢景衣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人说,这附近有个神婆,老灵验了。我姐夫下一科要考科举,我想问问行不行,可走了一圈儿了,也没有寻到地方。” 白胡子老头一听,皱了皱眉,“这考科举,要专心读书才是。神婆若是能保佑金榜题名,那她还当什么神婆?那她都可以当吏部尚书了,点石成金啊!” “年轻人不要老想着走捷径。前一阵子,这里是来了个瞎眼的婆子,搞得乌烟瘴气的,来的都是像你这样的,给父兄祈福,想要金榜题名的人。科举一完了,不多久就走了。” 谢景衣一听,一脸失望之色,“走了?唉,那我不是白来一趟了。” 苏老头又偷偷的抓了一把蚕豆,“不白来,我跟你说,那婆子就是个骗子,我亲眼瞅见的,那些小娘子走了之后,她那眼珠子一翻,嘿,看见了!”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的天,竟然有这样的人!简直太过分了!” 苏老头忙把手放到了嘴边,“小声点小声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砸人饭碗的事,老头子也不好做的,你可别往外说。” 谢景衣忙捂住了嘴,“晓得晓得。你不是说她走了么,咋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苏老头一愣,四下里看了看,又说道,“那婆子我认识的,不当神婆的时候,她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倒夜香。哎呀,我闻到我家的面香了,我先走了,省得面坨了,我家老婆子要骂我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笑道,“多谢您了,我差点儿被骗了。下回请您喝茶。” 苏老头嘿嘿一笑,拔腿就跑了。 谢景衣往窗外看去。 只见那苏老头提着鸟笼子,快步疾走。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赵掌柜牵着一条大黄狗,挺着大肚子,摇着纸扇子,晃悠晃悠。 第二三零章 钱逢知己 茶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说书的,唱小曲儿的,提着各自吃饭的家伙什,悄摸地走了进来。堂中的人一瞧见他们,都发出了欢呼声,显然都是常客了。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手,桌上的蚕豆盘子已经空了。 小鼓声一响,那唱小曲儿的,约莫十七八岁上下年纪,一张嘴儿就叫人心神一震,想来今日不说东周列国,便道赤壁混战。 谢景衣缓缓的站起了身,“将那竹篮子提好了,咱们就近寻个庙宇,给姐夫祈福罢。” 忍冬点了点头,掀开竹篮子的盖子瞅了瞅,用手拨弄了一下里头放着的香烛,又把盖子盖严实了。 “小娘且慢一些,别磕着碰着了。”忍冬挽了篮子,扶起了谢景衣。 谢景衣娇滴滴的站起了身,腰间环佩叮咚作响,头上的簪子慌得人眼花缭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说上,好一个矫揉做作的女子! 忍冬提着篮子的手指微动,三娘子啊,求求你,正常点! 谢景衣并不理会,快步的骑上了小毛驴,晃悠了许久,这在面摊上用了朝食,方才去了自己的棺材铺子附近。 清明在即,这鬼街铺子也罕见得热闹起来。 “没有人来寻我,看来本就是冲着杜家来的。”谢景衣进了一家专门卖纸扎假人的铺子,这铺子一共有两层,格局同文金巷的那一家纸铺子,几乎一模一样的。 赵掌柜的提溜着一个假人,招呼着道,“你看这个怎么样,这位小哥风流倜傥,貌若潘安,腰好腿好,送给先人捏腿揉肩,十分的贴心。” “若是不喜欢这个,没有关系,还有粗狂武将类型,以一当十,锐不可挡,保证在那阎罗殿,也不会被人欺负。”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这厮祖产到底有多少,才没有被他败光的,卖的都是啥玩意儿! 她在那大骷髅茶楼可不是光为了打探消息,还想着守株待兔。 从徐子新死的时候身上还贴了符咒来看,这事儿同玄法脱不了干系。为何不让开封府查,让黑羽卫查,那是上头也心知肚明,这事儿同宫中有联系,又扯到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哪一次不是血雨腥风,一死一大片。 杜娘子风头正盛,同中宫暗自较劲,都想要先生下长子。 这档口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想都十分的微妙。 今日在那茶楼,她明显是一个求神心切,执迷不悟,多金又娇弱容易相信人的小娘子,若是那神婆是骗一个算一个,那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从人骗完徐子新就跑路了,包括今日打草也无蛇来看,这帮人并非是为了哄骗小娘子,而是有意的争对杜起来的。 那么多人不选,为何选中徐子新?因为徐子新和杜起,是有关联的。 赵掌柜的摸了摸那假人的脸,示意真的好看,不骗你,嘴上却说道,“姓苏的确是个住在那片的老人了,家中是卖竹器的,说起来,我手中这位小哥的胳膊腿儿,便是从他家铺子里来的。” 谢景衣看了看眼前的假人,还别说,小伙儿还真挺精神。 “这假人能做一个没有脸的么?我自己个回去给画上。” 赵掌柜眼睛一亮,“没问题,只要别烧我,烧谁都可以。那瞎眼婆子,是给家王倒夜香的,这王家,乃是刘羽恩的外祖家,你不问问我是如何打听到的?” 谢景衣白了他一眼,“莫非你还牺牲了色相不成?” 赵掌柜脸一红,“神了!别看你赵叔我在这是个糟老头子,在那大娘堆里,那看是小伙儿一枝花……” “得,一枝花。另外一个人呢?可有消息?” 赵掌柜摇了摇头,“孤魂野鬼罢了。也没有谁家来说,小娘子不见了的。”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讨婆子喜欢么?那你去寻王夜香,我去土地庙。有消息再来。” “知了,你当真不给先人捎带几个壮汉么?美人也有啊!各种口味的都有,自带桂花糕香味的,我觉得不错,准备给我爹烧上十个八个的。” 谢景衣无语的摆了摆手,“该不会你拿奇纸铺子里的纸,来糊人了吧?” 赵掌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这小娃,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卖给活人卖不动,卖给死人总得行吧!” “不必了,忘记跟你说了,这街生意最红火的那个铺子,是我开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早就瞧中里头那个雕了花的大棺材了,多敞亮啊,躺了舒服,就是卖的价太高,太黑心了。相识一场,你卖给我便宜点?” 谢景衣摆了摆手,“没问题,你去试试,要觉得太硬,我叫人给你加个垫儿。” 赵掌柜顿时乐了,“我滴个娘啊,钱逢知己不嫌多啊!” 谢景衣觉得,来此地之前,戴了帷幂,大约是今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出了门,翻身上了青驴,“咱们先回家去,换了马车,然后再去城外。” 土地庙实在是太远了,她骑着驴可以,那忍冬呢,总不能让人家走着去。 …… 那土地庙,在京城往西走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这里同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多数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农庄,附近的村民,佃了田地来种,到了秋日里,给地主交粮。 真正拥有的土地的寻常百姓,反倒是比杭州周边县市的村民少得多。 毕竟贵人多,地少,都不够分的。 因为在京城脚下,又有青苗之法作靠,百姓们倒也安居乐业的,混了个温饱,一路行来,不管大小庙宇道观,大多数都是香火鼎盛。 谢景衣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这一路通到庙里的青石台阶,垂了垂眸。 “这位小娘子,你可要去上去,你若不上,便别挡着路了,我还要上去呢!”谢景衣扭过头去,瞧见一个脸儿圆圆的小娘子,她没有戴帷幂,嘴巴叨叨叨的,看上去就十分的健谈。 “可是刘御史家的小娘子?我瞧着你有些面善。”谢景衣问道。 那小娘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道,“肯定我阿娘给你家说过亲,做过媒。我生得同我阿娘很像。” 第二三一章 击中弱点 谢景衣闻言点了点头,“我家大姐姐出嫁,多亏了刘夫人劳心。我姓谢行三,听说这庙灵验得很,有心一拜,只是这阶梯太长,令人发憷,所以又犹豫了些。” 刘小娘子一听顿时乐了,“我在家也行三。谢家,莫非是永平侯谢家?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家哥哥不是方才考中了探花么?你还来求什么?我那双生的哥哥今年落榜了。” “我阿娘的一张嘴哒哒哒个没完,我们是来这里躲清静,顺便来祈福的,昨儿个便来了,这山路看着陡峭,其实一点儿也不累人。我上前引路,你且随我来。” 谢景衣听着,对她顿时心生好感。 这刘小娘子倒是得了她母亲的真传,一点儿都不怕生。 “我大兄虽然中了,但是姐夫落榜了。阿姐有心寻个灵验的地方,给姐夫祈福。我前儿个日子,听刘学士府的……哎呀,说起来你们都姓刘,莫不是本家?” 刘小娘子摇了摇头,“忘了说了,我叫刘三喜,你说的是刘羽恩吧,嘿嘿,她原是要进宫的,前些日子她那丫鬟不是杀了人么?这不进不了宫了,在家哭了好几日呢!我听说,被子都哭湿了。” 谢景衣有些汗颜,你是趴在她床底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三喜说着,健步如飞,“刘羽恩还没有吹完呢,真够可以的,不就是三年前,她来这里给她表兄霍公子祈福了,然后霍公子中了探花么?逢人就说灵验灵验,照我说啊,那是人霍公子本事大!” “霍公子他阿娘,还寻我阿娘给他做媒,想说刘羽恩。刘羽恩心比天高,这下好了吧……她也就能在你们这些初来京城,不晓得情况的人面前吹了!” 谢景衣“啊”了一声,见刘三喜面上泛春,心中不仅感叹一声,原来霍清修搁外头还有风流债呢!这刘三喜明摆着对霍清修不一般啊! 刘三喜自觉交浅言深,说得有些过火,扭过头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谢景衣同她并肩而行,不知不觉的便上到了半山腰,“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来试试,灵则好,不灵也是心意。你说得没有错,考不考得中,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个的。” 刘三喜见她乖巧,不像是多话之人,松了口气,“可不是。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我瞧着你就亲切,像是认识了多年的阿妹一样,恨不得什么都同你说。” 虽然话是如此,但刘三喜之后一路上,便再也不提刘羽恩三个字了。 谢景衣也不强求,随着她一道儿上了山顶。 这土地庙修得极好,香火鼎盛。放眼望去,来这里的,明显都是跟着家人一道儿来祈福的读书人。有不少人,都瞧着无精打采的,显然是今年科举落榜了。 “我要去寻我哥哥了,就此别过,若是你在这里过夜,可以去后面的地字斋三号院寻我玩儿。”刘三喜说着,像谢景衣道了别,虽随着一个迎接她的婆子而去。 谢景衣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看那婆子,朝着人群中走去。 人非常多,求神拜佛的人,排着长长的队,烈日照耀下来,颇有一种荒诞之感。谢景衣透过帷幂,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只见那婆子领着刘三喜,进了一旁的偏殿。 她这一看,才发现了古怪之处,这庙分三殿,大殿与别处无异,供的乃是土地公,右殿供着一位神像,看排队的人来看,应该是求子的。 而左殿,也就是刘三喜进的那一边,则显得有些诡异起来。这神像看上去同右边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仔细看,她的身上缠了一些细细的荆条。 这种情况,谢景衣曾经见过。 她想着,叹了口气,她大致明白,徐子新是如何死的了。 队伍快速的向前移动着,谢景衣跟着人流走,不一会儿便看到刘三喜从一旁的偏殿里走了出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的。 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竟然让她显得有几分孱弱起来,她抬起手来,遮了遮天上的太阳光,咬了咬嘴唇,快步的离开了。 谢景衣垂下眸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快步的出了山神庙,朝着山下行去。 没有行几步,就瞧见坐在一旁青石板上发愣的刘三喜。 谢景衣迟疑了片刻,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松子糖,递给了她,“呐,请你吃糖。” 刘三喜看了看她手心的糖,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谢谢,你早些回去罢,刘羽恩是骗子,这里的菩萨一点都不灵的。以后不要来了。” 谢景衣的手又递了递,“请你吃糖,你们家已经是京城最有福气的人家了。考不中的人十之八九,刘三哥有爹有娘,有对他如此尽心的阿妹,也很有福气。” 刘三喜一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背影了。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忍冬方才好奇的问道,“小娘怎么又不拜神了,还同刘小娘子说那些?” 谢景衣叹了口气,“刘三喜若是不收住了,八成又是下一个徐子新。你求神的时候,可曾经说过,嗯,如果实现我这个愿望,那我愿意茹素多久三个月……譬如此类的话?” 忍冬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很多人都这么说。夫人原本不也想吃素么?小娘离不得肉,她便罢了。” “那如果是,实现我这个愿望,我愿意短几年阳寿呢?” 忍冬一惊,随即又说道,“既然能够有这样的想法,那一定是非实现不可的愿望,若真能实现,那也未尝不可。” 谢景衣用手敲了敲马车壁,咚咚咚的,敲到了忍冬的心里。 “对吧,人总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一开始你让她让出一分,她忍痛同意了。第二次你让她让出三分,她咬咬牙也同意了……不知不觉的,十分便一分都不剩了。” 在这土地庙里,绝对有心怀鬼胎的人,专门哄骗那些单纯无知的小娘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刘羽恩,徐子新,刘三喜,还有那个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何人的无名女子,都是局中人。 第二三二章 三人聚首 谢景衣再进东京城,去到那死人巷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夜里这条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影,便是那打更的,都恨不得绕个道儿,以免被吓掉了魂。铺子门口的白灯笼,影影绰绰,随风摇晃,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的鬼火。 也不知道哪家的老板娘,哼着小曲儿,呜咽幽怨,让人心寒。 谢景衣大大咧咧的走在路当中,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烧饼,一边走一边掉着芝麻。 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去喝羊汤去了。 谢景衣铺子里头的掌柜的,瞧见了她,热情的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挥了挥手。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亏是她精心挑选的人,这棺材舒适不舒适,得自己个躺进去试试方才知晓。否则人问起,一问三不知的,那如何生意红火? 她想着,不禁感慨自己个当真是天生有财运,想不富甲一方都不行! 赵掌柜的纸人铺子里,黑漆漆的,乍一眼看去,还当自己个进了哪个诸侯的陵寝,密密麻麻的站着陪葬的兵佣,令人发憷。 听到谢景衣带来的风声,赵掌柜提起了桌上的白蜡烛,裂开嘴一笑,“等你老久了,我叫探花郎下棋,他都不理会我,可真是无趣,谢三快来。” 谢景衣顺着那光线一瞧,只见霍清修坐在一堆纸人当中,牙关紧咬,面色铁青,桌子下的脚微微的颤抖着,好似稍有动静,就会跳起来,借口要出恭,然后慌不择路的逃窜出门。 原来这个书生,怕鬼呀! “不是我说,探花郎身后的那个,胭脂擦得太红,那嘴巴都要滴血了,看上去怪不自然的。” 赵掌柜端起蜡烛,越过霍清修的头顶,自己的照了照,“别说,还真是!瞅着跟脸上渗血了一下!探花郎你可别回头,别吓晕了,咦……探花郎!” 谢景衣一瞅,顿时乐了,人真晕过去了…… 赵掌柜忙将蜡烛一搁,“谢老三,还笑呐,快些来!怎么搞来着?掐人中?这下整大发了,探花郎是咱们上峰,掐住了我们命运的喉咙!”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她哪里知道,霍清修堂堂男儿,如此不经吓。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三个人团团坐,大眼对小眼儿,没有一个人说话。谢景衣觉得自己的目光,今夜大约是无法从霍清修的人中上挪开了。 赵掌柜怕是吃多了肉,力气贼大,硬生生的在霍清修的人中上,掐出了一个“月牙儿”。 实在是太好笑了! 霍清修板着脸,“都说说各自的消息吧,谢三你先说。”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努力的把自己的视线挪开,“我去过那土地庙了。你们知道王婆案么?” 霍清修面露惊讶之色,“你说的是先皇之时,西京附近发生,王婆以玄法控制小娘子之事?” 谢景衣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玄法,只是骗术罢了。她们整个了美名,叫献道,也就是靠献祭自己,来实现愿望。不扯太远,咱们说徐子新。” “徐子新乃是我的旧识,她这个人有些心比天高,在杭州之时,经常自觉高人一等,她的哥哥徐子宁,在杭州乃是有姓名的举人,有望高中。” 谢景衣说着,看了霍清修一眼,眸光一动,“说起来,这事情还同霍探花你有关联。徐子新同徐子宁一道儿,在那土地庙里,遇见了你的表妹刘羽恩……” 按照刘三喜的话说,刘羽恩就是那土地庙的活招牌。 她在那里参了神,结果是什么,霍清修高中探花,她自己个则将入宫为妃。 徐子新同她初识,自然不会听到进宫的事,但高中二字,已经极具诱惑力,她这个人争强好胜,虚荣心又强,当时正值谢保林升官,得了新法实差,又回了永平侯府之时。 昔日脚下之人,如今风水轮流转,眼见着就要压她一头,她如何能忍?徐家只有杜娘子那么一个门路,在京城无缘,这时候,求神拜佛便是寄托希望的首选。 徐子新从小备受宠爱,虽然蛮狠,但并非有心眼之人,被幕后之人早早的盯上了,作为搞垮杜家的利剑,乃是大概率的事情。 谢景衣不做揣测,不知道刘羽恩,刘家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动当了诱饵,还是被人利用的,都不好说。只是有趣的是,那时候尚未到年节之时,绵绵还没有同杀手相遇。 这种骗术,很好理解,先让你付出小小的代价,然后实现小小的冤枉。 譬如,信女茹素三日,希望能够捡到钱财。着人在她行走的路上,放上钱财便是。再譬如,信女以指甲为祭,希望能够偶遇高门公子。寻一个“高门公子”给她便是。 这种出头心切,又没有见过人心险恶的小姑娘,不是谢景衣吹,她随随便便都能骗走十来个。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一个小姑娘听从命令去死。 谢景衣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看榜之时,遇见到的徐子新,已经是畏畏缩缩,大不相同了,在那期间,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假瞎眼的婆子,集了一帮小娘子,在大骷髅茶馆后头的小巷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徐子新受到了威胁,被控制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这话她有些不忍心说,但这样的小娘子,若非被洗脑了,那八成就是失贞之后,被人挟制。 赵掌柜一听,忙说道,“那瞎眼婆子的事,是我去查的,人已经被我抓起来打晕,关在棺材里了。” 霍清修一惊,猛的站起了身,“你怎么还动手抓人?咱们黑羽卫,只查线索,都是让禁卫军动手的……” “可我既问了,若不动手,那婆子就要跑了。咱们黑羽卫,之所以见不得光,不就是要使用非常人的手段来做事么?若是处处都要恪守成规,那何不叫开封府来?” 霍清修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查到了什么?” “那瞎眼的婆子,乃是刘羽恩外祖母府上倒夜香的婆子。这婆子心肠可真黑,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小娘子。” 第二三三章 神仙打架 赵掌柜说着,欣喜的看着谢景衣说道,“谢三你可真厉害,都没有跟那婆子打过照面,就把她的手段猜得一清二楚的了,跟亲眼瞧见了一样。” “老赵我到了那王家门口,凭借所有阿奶大娘都喜欢的美貌,一下子就把那王婆子给哄骗出来,拐了她我就上了马车一通猛揍……咳咳咳,不是……” 赵掌柜看着霍清修的眼神,弱弱的改口道,“我就轻声和气的审问出了事情的真相。那婆子的确曾经带徐子新去了大骷髅巷后头的小院子,能到那里去的,都是之前被忽悠过了好几次,已经实现过愿望,对这一种玄法深信不疑的人了。” “徐子新去过两次。那王婆子按照上头教的,对徐子新格外的关照。徐子新去了之后,所求有三,一求徐子宁高中,二求……” 赵掌柜说着,看了谢景衣一眼,“二求谢景泽落榜,三求能嫁高门大户。王婆子说她所求太多,需要单独祈福,送她去了后院。她起初不肯,但王婆子说……说刘羽恩也是如此,她便去了。” “唉……”,赵掌柜叹了口气,“那后院就是狼窝虎穴,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进去,能有什么好的?徐子新打那次去了之后,便很久没有出现了。” “后头的事,王婆子说有旁人接手了,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总之在徐子宁落榜之后,她又不请自来了一次,自己个去了后院。” “我怎么揍……不是,我怎么温柔的相询,那王婆子也一问三不知了,应该是没有撒谎了。人就搁棺材里关着,您可以自己去问。” 赵掌柜说着,舔着脸看着霍清修的月牙印笑了笑。 霍清修没有言语,谢景衣可以从他的瞳孔中,看出他的震惊之色。 到底太年轻了啊,不像她同赵掌柜,见过的人间惨事多了,什么奇闻怪事,都见怪不怪了,事实这种东西,原本话本子要荒诞多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沉默了起来。 即便不说,都能够推测出来事实的真相了。 幕后之人为了对付杜家,寻了徐子新上钩,逐步控制她。杜起现居的院子,原本就是徐家的,徐子新对于此处,远比一般人熟悉得多。 他能够控制徐子新,自然也能够买通杜起身边的人,将徐子新放进去,让她死在杜起的屋子里。以此来让杜起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子新死在杜起床榻之上,又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徐家同杜家有金钱往来……身上的符咒,更是歹毒。 谢景衣想着,看向了霍清修,“那符咒,上头可查出了是做什么用的?” 霍清修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谢景衣叹了口气,“见过倒还好,没有见过,更是不得了,怕是要被人说,杜娘子想要生子心切,杜家以活人为祭,不慎被禁卫军撞见了。” “之前死的那个小娘子是谁,可查明白了?” 霍清修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一无所获,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不管怎么说,你把咱们今日查到的时候,给报上去。先叫人端了城外的土地庙,以免夜长梦多。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控制了多少小娘子,这一次是徐子新,下一次呢?” 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刘三喜了…… 谢景衣想着,不禁有些有心无力起来,黑羽卫怎么可能没有武力呢?她若是有关慧知的本事就好了,大手一挥,直接杀那些人个措手不及,一番严刑审问,看还有哪个胆敢不说? 谢景衣说着,顿了顿,看向了霍清修,“下一步,咱们三个人查谁?” 霍清修手一紧,抿了抿嘴唇,“查王家,还有刘羽恩。你们两个今日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了。” 赵掌柜一听,赶紧踩了谢景衣一脚,“那便辛苦霍探花了。” 霍清修站起了身,看着那骇人的纸人,身形一晃,差点儿没有站稳,“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谢三可要我送你回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那可不行,我是定了亲的人。” 赵掌柜闻言挤眉弄眼起来,霍清修也不多言,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待他走远了,赵掌柜的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谢景衣问道。 赵掌柜摸了摸之前站在霍清修身后的纸人,“我感慨我这美人儿,待在这里太委屈了,还是烧了吧。谢老三,你那么神,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有吃的没有,才吭了两个烧饼,饿得慌。能有什么事,不查都看得出来,无外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赵掌柜摸了摸下巴,“杜家完蛋了。若你那小姐妹不是恰好撞见了那瞎眼婆子,若是你能看出来那土地庙的蹊跷,若非老赵我手段非常,能够撬开王婆子的嘴,姓杜的小子,就毫无转圜之地,要背上大锅了。” 虽然如今也没有办法证明,不是杜家自导自演,控制小娘子来献祭,为了让杜娘子得宠怀胎,但至少牵扯出了王家,刘家,让事情有了另外一个走向。 “即便如此,杜家也完蛋了。就算他们没有整什么邪术,徐子新也不是杜起害的。那之前那个不知名的白骨呢?还有他们家收了人钱财,给人走门路得官,那也是洗不清的事实。” 杜家是清流,根基尚浅,想要同中宫相争,得有财力人力支持,钱财不会凭空而来,那么从哪里来?徐家绝对不是个例,这一旦被人揪到了线头,便能扯出一团线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王婆子身上有没有红点儿?” 赵掌柜会心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老赵我仔细的验看过了,黑痣有几颗,红的没有。同那事儿,不一定有关联。不过刘家,躲过了初一,怕是躲不过十五了。” “你放心让霍探花去查?”赵掌柜说着,又开始挤眉弄眼起来。 谢景衣站起了身,“切,不给吃的,我走了啊!” 赵掌柜说着,从纸人中间捞出一只烧鸡,“清明上坟用的,也没有人买,咱们分了吧。”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扯下来一个鸡腿,“谢了!我掐指一算,有人在巷子口等我等得不耐烦了,得走了。” 赵掌柜嘿嘿一笑,又扯下了一个鸡腿,“好事成双。其实霍探花真的是个好人。” 谢景衣接了过来,“你说得对。” 第二三四章 小情侣攀比 霍清修出了名的人品端方,的确是个好人。 只不过,谢景衣啃了一口鸡腿,只不过这个好人,没有放在合适他的地方。 适合在阳光下守规矩的人,就应该去阳光下建功立业;适合在背地里剑走偏锋的人,就应该在黑暗里保国卫家。 夜深了些,铺子多数都打烊了,偶尔有几家留出了一条门缝儿,透出一丝光亮。 整条巷子里,只有谢景衣同忍冬两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的回响。 谢景衣走路,是几乎没有声音的。 巷子口的大槐树下,一个人影杵在那儿,他手中的灯光,昏黄昏黄的,忽明忽暗,被风吹得几乎摇摇欲坠。 “回家了。”柴祐琛说道。 “鸡腿给你的,人家清明节上坟用的,我觉得忒适合咱们,味道不错。” 谢景衣抬手,将那个没有啃过的鸡腿朝着柴祐琛扔去,柴祐琛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有些嫌恶的动了动手指头,“油腻……” “不吃那我……”谢景衣伸手去夺,柴祐琛已经把鸡腿塞到了自己嘴里。 谢景衣笑弯了眼,对着不远处坐在马车边等着的柴贵挥了挥手,然后朝着那边走去。 柴祐琛看了看谢景衣身后的阴森森的巷子,忍不住脊背一凉,不得了啊,这未来的状元娘子,胆子要突破天际啊! 两人吃完了鸡腿,又净了手,这才上了马车。 柴祐琛的马车十分宽敞,马车里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十分的好闻。 “官家想保杜家,你如何看?”柴祐琛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死不了,也活不成。杜家自行不端,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官家使了黑羽卫拦下了徐子新之死。御史台也会立马呈上卖官的证据。” 霍清修是个好人,但他不明白什么是黑羽卫。黑羽卫收到的每一个指令,都是有立场,有含义的。柴祐琛不说,谢景衣也明白官家想要护住杜家。 官家亲政不久,便急吼吼的推新法,这是为何?当然是因为太后在朝中的话语权实在是太大了。太后乃是先皇的原配嫡妻,除了无所出,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又扶持如今的少年皇帝登基,在稳定了局势,待到恰好的时机,毫不犹豫归政。朝中上下,无不赞扬。 个中的憋屈与掣肘,只有官家委屈的哭唧唧。后族强盛,若是再生下嫡长子,那天下到底姓什么,还有谁说得清? 是以上头把这个案子扔给黑羽卫,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把杜家摘出来啊! 他们如今是底层,只查线索不做抉择。等到需要为了大局,做出违背霍清修道义之事时,便是他与黑羽卫分道扬镳之时。 她懂,赵掌柜懂,但是霍清修并没有搞懂。 柴祐琛并不是很在意,他和谢景衣重生而来,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皇后一辈子都无所出。没有杜娘子,也还会有其他王娘子,张娘子,马娘子。 “若不是如今支持新法的人实在是太少,又何必在粪坑里捞鱼,凭白脏了手。”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无语的说道。 谢景衣嘿嘿一笑,“总不能,你这个初入御史台的新兵蛋子,被上峰指派了,要你去参杜家吧。” 柴祐琛抬起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头,“我家谢三可真聪明,这是给我下马威呢。” 柴祐琛你是官家发小,天生的立场,谁人不知晓。 谢景衣拍了拍他的手,“你刚拿过鸡腿的,又揉我头。怎么样,又回到了坐小矮凳的时候?是不是很不自在。” 谢景衣说着,清了清嗓子,板起了脸,学起了柴祐琛的模样! “你,这写的是什么?那茶楼里说书的,都比你说得清楚!” “参人还要蜂拥而上?一个人一张嘴不就够了么?” “这姓王的劣迹斑斑,居然还苟活于世,无人参他!御史台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柴祐琛鼓了鼓腮帮子,低着头不言语了。 马车外柴贵实在是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也难怪他家公子就中意谢三娘子,这两人怕是共用了一个脑子吧! 谢景衣说着,又换了一副嘴脸,双手一叉腰,骂道,“你这个瓜娃子,脑壳上的毛都没有长齐全,就开始教老夫做事了!边儿蹲着去!细娃子家家的,不要太嚣张!” 柴祐琛无语的捂住了脸。 他看出来了,谢景衣是在学如今的御史台第一骂,出身蜀中的曹御史,在柴祐琛的一张毒嘴还没有在朝堂上震撼登场的时候,曹御史以骂人一日无一句重复的战绩,高居最讨嫌的人榜首! “哈哈,看来被我说中了!” 柴祐琛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年相国,此番一遭被打落在地,又重新做起了芝麻绿豆小官,人人都能管他,那不适应,可想而知。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胸脯,“我就不同了。谢老三我,人见人爱,不管啥时候,拐人一拐一个准。你看,人家连清明节祭品,都毫不犹豫的给我吃了。” 柴祐琛瞧着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啊,谢三都要同亡者夺食了,有甚好得意?” 谢景衣听了咯咯直笑,“别酸,别酸。总比某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被上峰穿小鞋的好!哈哈!再说了,那鸡腿你没有吃?” 柴祐琛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你觉得霍清修能干得好吗?” 谢景衣心中一惊,“这你又知道了?别说你有读心术。” 柴祐琛自觉找回了场子,挺了挺腰杆子,“谢三办事不隔夜,若后续还需要你来做,哪里有闲工夫吃鸡腿,早就雷霆手段去抓人了。” “适才我瞧着霍清修面色惨白,心事重重,恍若背了一座大山,简直喘不过气来。想来他自责上次办事不妥,拖了你们后腿,此番大包大揽,要来善后吧。” “嗯,我再猜猜,若他不合适,就算他是上峰,你也不会给他脸同意。应该是查他身边的人,他可以做得悄无声息。” “抓人打脸这么爽的事情,你竟然会放过,想来这事儿若是让你去办,你会暴露。嗯,同霍清修有关,又认识你的,是霍清修的外家,刘家没跑了。” 谢景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行了,行了,柴二最棒,柴二最天才,没有被上峰穿小鞋,比我混得好多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柴祐琛又鼓起了腮帮子,酸涩的想着,都说谢嬷嬷乃是宫中溜须拍马第一人,原来甜言蜜语,只对官家说! 你看看,这算是什么夸奖! 第二三五章 翟氏教女 马车径直的驶去了谢家,翟氏炉子上一直煨着汤,见二人回来,将谢景洺往床榻上一扔,便开始忙前忙后起来。 “你这孩子,成日里胡闹,逸天才从衙门里回来,多辛苦啊,还要去接你。我看啊,也就是你阿爹平日里惯着你,把你惯得每个正形了。” 翟氏说着,给谢景衣端了一碗汤,又拿了两个肉饼,凑近一瞧,戳了戳谢景衣的额头,“你这个瓜娃子,怎么头上油滋滋的!” 谢景衣被翟氏戳得摇摇晃晃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柴祐琛,就是这个人,吃了鸡腿还摸她头! 柴祐琛不为所动。 翟氏一瞅,怒道,“你喝汤就喝汤,瞪逸天做什么?就欺负人家老实!” 柴祐琛老实?我滴亲娘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好吗? 谢景衣被翟氏的话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 柴祐琛一瞧,忙把筷子一搁,给她拍背拿水,好一通闹。 待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梢了。 谢景衣送了柴祐琛到门口,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翟氏已经端坐在她的床上了。 “阿娘,怎么还不睡?景洺怕是要你了。”谢景衣掩上了门。 翟氏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我的儿,阿娘有话想对你说。” 谢景衣乖巧的坐到了床边的小榻上,把头枕到了翟氏的腿上,翟氏伸出手来,替谢景衣取下了头上的簪子,“三囡,因为逸天向你阿爹保证过,让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是以阿娘啊,从来都不过问你在外头做什么。” “但是阿娘想同你说,比人让你,但你也得有分寸,谨言慎行才是。逸天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像你外祖父,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富裕,是以家中也是没规没矩的,都由着我母亲性子来。” “周围的娘子们,都好生羡慕,说她可真是嫁了个好人家,可以随性所欲。后来你外祖父发达了,风向便变了,人都说啊,你外祖父好本事,却没娶个好媳妇。” “以前她做的那些事情,全都被人拿出来说嘴了。虽然你外祖父并不在意,但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为了这事儿,不知道同人吵了多少架,受了多少冤枉气。”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盯着逸天的人,盯着你的人,远比盯着你外祖家的人多。人言可畏,能避免的,还是避免的好。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的。” “更不用说,在杭州的时候,半夜里还翻墙出去了。逸天如今待你正上心,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日后呢?他日这些,全都变成你的不是了。” “阿娘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同你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办的。” 谢景衣鼻头一酸,“阿娘,我知晓了,让你担忧了。” 翟氏叹了口气,“阿娘每次都夸逸天好,当着他的面说你的不是。你真当阿娘喜欢他超过你?阿娘啊,只想着将心比心,我待他好,他能待我儿好啊!” “你打小就主意正,凡事都是独来独往,阿娘知道有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你都已经解决得妥妥当当的了。是以几个孩子里,阿娘最不担心的就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 “我今日说的话,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进心里去。阿娘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做娘的,应该把这些说给你听。” 谢景衣还想说话,被翟氏打断了。 “这两年来,家中变化巨大,凡事都多仰仗于你。阿娘进京来,也心有戚戚,不知不觉的,便想着三囡厉害,都听三囡的。你不同家里人通气,便自己个做主。” 翟氏说着,顿了顿,“家里也没有人好意思说这个事。便是阿娘我,都好像提着鸡毛掸子,再也不好意思打下手去了。三囡,你日后出嫁了,可别这样对逸天,夫妻之间,要有商有量,方能和和气气,长长久久。” “阿娘……我……”谢景衣垂下眸去,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嬷嬷说她独,她以为自己个改了些,原来什么也没有改。 翟氏伸出手来,给谢景衣顺了顺头发,“我家三囡的头发,可真好,像阿娘年轻的时候。我有一把陪嫁的木梳子,乃是我的祖母传给我的,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陪嫁。” “好了,天色不早了。阿娘说的话,你自己个好好想想。你是我生的,阿娘啊,只盼着你好。” 翟氏说着,站了起身,拍了拍谢景衣的脑袋,快步的走了出去。 谢景衣往窗外看了看,只能够影影绰绰的看到翟氏远去的背影。 “小娘,差不多该歇息了。”忍冬说道。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歇了吧。” …… 翌日谢景衣难得在家中未出门,安安分分的同宋光熙一道儿,死盯着谢景音做针线活儿。谢景衣狼嚎了半日,可算是绣出了一朵有模有样的花儿,喜得翟氏差点儿给裱起来,挂在墙上。 等到她安分下来,已经是日落西山,用晚食的时候了。 一家子人团坐在花厅里,谢保林同谢景泽刚刚下了衙。 谢景衣帮着翟氏摆了碗筷,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她们通常都不叫人在一旁伺候。 “阿爹,怎么瞧着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谢保林叹了口气,“今日杜太傅被御史台给参了,连带着徐通判也……唉,他家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出了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了。” 谢景衣并不意外,御史台参人,没证据时一声不吭查个底掉,但凡有了实证那便是雷霆出击直捣黄龙,恨不得个个都名垂青史! 谢景泽拍了拍胸脯,“我这才去翰林院几日,就摊上大事儿了。刘学士今日被抓了!回来的时候,经过刘府,门前吵杂得很,瞧着都是官兵,连封条都直接贴上了。” 翟氏闻言,将已经睡着的谢景洺,放到了一边的摇篮里,“刘家?三囡,我怎么记得,上一回你同关大娘子一道儿,还去给刘老夫人贺寿来着?” 谢景衣很快的合拢了嘴,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就是去凑了个热闹,刘小娘子会下棋,我同她下了两盘来着。” 第二三六章 霍清修离开 翟氏闻言放了心。 谢景衣外表冷漠,内心却是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冲出去一探究竟。 可谢保林光顾着吃肉,谢景泽一心偷看新过门的美人儿,竟然点到为止,半句不提了。 谢景衣心中忿忿,咋就不能够体谅一下,人想看热闹的心情呢! “慢点吃,别噎着了。汤刚盛的,你也不嫌烫嘴。”谢景衣自以为斯文装得很好,不料翟氏火眼金睛,已经出她吃饭猛如虎了。 “没事,我又没有生那猫舌头,喝着正好。”谢景衣说着,在心中哀嚎,烫死了烫死了。不说还好,被翟氏一说,她觉得肚肠都烫了起来。 忙又扒掉了最后一口饭,轻轻的将筷子一搁,“阿娘,我吃好了。吃得有些快,出去消消食。” 翟氏一愣,想起柴祐琛就住在隔壁,了然的笑了笑,“晚上叫逸天过来喝甜汤。”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抖了抖裙角,快速地走了出去。 天已经有些黑了,小巷子里,却明显的比白日里多了不少人,谢景衣提着灯笼,融入了好事的人群之中。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没有不爱看热闹的。 谢景衣宛若游鱼,拽着安喜七弯八拐的,便挤到了刘家门口,站在了那第一排的位置。从谢保林回家,到她出来,有一会儿功夫了,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还没有抓完。 一群配着大刀的侍卫,齐刷刷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的肃穆。 刘老夫人站在台阶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那模样不像是要被抓去下大狱,倒像是要去宫中赴宴一般。站在她身边的刘羽恩,拿着帕子捂脸啜泣,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哭什么?我们刘家行得正,坐得端,尽管人家把脏水泼上了门,那我们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刘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刘羽恩一眼,朗声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如雷的爆笑声。 谢景衣一瞅,顿时乐了,敢情今日来刘家抓人的,乃是老熟人吴五虎。 吴五虎并未瞧见人群中的谢景衣,乐呵呵的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抓了这么多年的人,咋每一个人都要来这么一句,连词儿都不带换的。” “是猪蹄不好吃,还是烧饼不够香,老吴我不躺着吃喝,非得领着弟兄们挑着粪,往你清清白白的头上浇?” 谢景衣听着,无比庆幸刚才自己个囫囵吞枣,都不知道吃了些啥,不然的话,非得被吴五虎恶心得吐出来。 这厮绝对是为了关慧知,在公报私仇呢! 刘老夫人脸气得发青,嘴唇抖了抖。 吴五虎大手一挥,“绑了,都带走。散开散开,没有什么好看的。” 有那胆子大的,插嘴问上了一句,“小将军,刘家犯了什么大错,为何抓人?” 吴五虎摇了摇头,“这个不归军爷管。军爷只管奉命行事,犯了什么错,自有御史来骂,刑部来审。统统带走,把门给老子封好了!你们两个搁这儿守着,雀儿都不能进一只。” “奉劝看热闹的诸位,刘家摊上大事了,夜里莫要来探头探脑的,到时候吃了刀,别怪军爷没有提醒你们!” 说话间,刘府诸人一片哀嚎起来。 谢景衣瞧着这阵仗,皱了皱眉头,若这是霍清修的手笔,那这个人,真是要她刮目相看了。 大门一封,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心有戚戚的散开而去,先前还能当个乐子看,如今却是一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平日里人人都想平生波澜,方好建功立业,等到暴风骤雨真的来了,却又道还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来得好。 谢景衣转身离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附近小桥上的霍清修。 桥还是那个桥,但人已经不是上元节的那个人了。 他低着头,戴着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让人看不清楚眉眼,清冷又肃穆。 在桥的另外一边,赵掌柜的挺着大肚子,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俗气长衫,牵着心爱的大黄狗,双手叉腰,一点儿也不美的看着霍清修。 霍清修像是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朝前走了走。 谢景衣看了看天色,略有迟疑,但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在国子学附近,种了很多大槐树,一株一株的,到了夜里,宛若鬼影一般。文金巷里天黑了,也冷清起来,只有几个倒腾古玩的老头子,四处溜达着,想要捡漏。 谢景衣去到二楼的时候,像是她头一回来这里一样,霍清修同赵掌柜的,都在里头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三人,坐在一起,以同僚相称了。”霍清修没有犹豫,开口说道。 谢景衣并不惊讶,她看人还算准,霍清修的确不适合黑羽卫,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 霍清修说完,自嘲的笑了笑,“你们两个,看着热情,实则都冷情冷性。” 赵掌柜一听,呜呜出声,“怎么会呢,我们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景衣也掏出了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真的太难过了。” 霍清修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我好似同你们,中间横了一条黄河。” 谢景衣将干干的帕子塞回了袖袋里,“只要都是给官家办事,管他是站在黄河左边,还是右边呢!办好事就行了。” 霍清修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外祖母同羽恩说,我能够高中,她能够被官家选中,都是多亏了土地神的庇佑。为了回报,需要她不遗余力的帮土地庙拉香火。” 霍清修说道这里,手指微微的抖了抖,“羽恩的母族,王家,乃是当年王婆案中,王家的残枝。土地庙的事情,也是王家主谋的。而我的外祖母,一早便知晓这个事情。”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霍清修言之不详,但她不信,刘羽恩半点不知情,刘老夫人这般厉害,王家整了这么多,所图一定甚大,又怎么可能送一个傻白甜进宫去呢? “可这样,也不至于把刘家全族都给抓了去?”赵掌柜的心急,忍不住问道,“王家其罪当诛。” 第二三七章 值个烧饼 那土地庙,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祸害了多少小娘子了,王家人竟然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勾当,官家不雷霆震怒,那真是怪了去了。 霍清修叹了口气,“外祖父同杜太傅不和,徐子新的事情,是他指使的,我……我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证据。” 霍清修说着,眼眶顿时就红了。 谢景衣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对着霍清修拱了拱手,心中倒是高看了他几分。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亲手将自己的家人,送进大狱的。 霍清修的腰杆子挺得笔直的,“我年幼的时候,是人人称赞的,最听话的孩子。祖父同外祖父政见相同,往来亲密。我也在两个府中,跑来跑去。” “潜移默化之下,便这样乖乖的长到了十来岁,人不知道自由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可看得多了,便想要挣扎,像是呼吸都喘不过气来了一般。” “在中了探花之后,我便主动寻到了大统领,加入了黑羽卫。”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自豪的说道,“加入黑羽卫,可真不容易。” 这一下子,霍清修同赵掌柜的,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谢景衣被他们看得发毛,“怎么?” 赵掌柜拍了拍手,吓得门口卧着的大黄狗站了起身,耳朵动了动,见是自家主人,又躺了回去。 “哈哈,居然有谢三你猜不准的时候。黑羽卫哪里难进了,我有一回,请我原来的上峰吃了个烧饼,他就让我进了啊!像霍探花这样的人才,一张口,大统领还不立马请回来供着……” “只要找准路子,我家大黄狗儿,都能领一根黑秃噜毛!” 谢景衣脸一黑,什么鬼?什么鬼!她费尽心机救驾,珍惜的把那黑鸡毛子藏在梳妆匣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简直是一腔报国热情喂了狗!救驾啊,那可是救驾啊,就等于一个烧饼子…… 但气归气,脸不能丢。 “唉,你们是男儿,当然容易。我是小娘子,衡量的标准自是不同,赵大哥来得最久,认识的人多,你可瞧见,除了我之外的小娘子?” 赵掌柜挠了挠头,“你说得有理。女子能做官,老赵我也是头一回见。不容易不容易。” 谢景衣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保住了…… 霍清修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毕竟除了谢景衣,他也没有见过别的女子来做官的。 “我当时只想要,要支持官家革新,又暗自觉得高兴,以为自己同父辈不同。但是……如今请辞,倒是觉得身上轻了一截儿。” “我,还是没有办法赞同,用这种手段,来在背后……” 霍清修说着,对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拱了拱手,从怀中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搁在了桌子上,“这个就属于谢三你了,他日若是需要我帮助,两位尽管来寻我,后会有期。” 霍清修说着,又行了个大礼,方才下了楼。 大黄狗像是认识了他一般,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又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是,我还是没有明白,刘家为何倒了?探花郎没有说清楚,自己个就走了。谢三你给猜上一猜?不对啊,探花郎把他的黑毛给你了,那岂不是说,日后你便是我的上峰了?可是,没有比我级别更低的新人了啊……日后咱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谢景衣无语的看向了赵掌柜,“你进黑羽卫都多少年了,还好意思自称新人!” 赵掌柜嘿嘿一笑,“你不懂,你不懂。老赵我啊,胆子小,没有本事,只想在边缘做一些有趣的事,可不想升官,麻烦死了。” “如今多好,银子赚着,小酒喝着,元老当着,日日还有比话本子还刺激的任务做,简直快活似神仙!快快快,你快给我说说,咋回事?我瞅着探花郎都要哭了,也没有好意思追问。” “打瞅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是个正直的好人啊。像我们这种活计,得冷心冷肺的人才能干,霍探花啊,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唉,再说我都要哭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我的心热着呢,别带我!刚才他在的时候,你咋不哭?” 赵掌柜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你快说。”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的戏精模样。 霍清修不说清楚,要不是他自己个也不清楚,他参了自己外祖父,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心情继续追查;要不就是,涉及前朝后宫之争,不敢妄下断言。 毕竟,离昨日三日相聚,到现在,不过是一日时间而已。 谢景衣甚至觉得,霍清修一定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人不被逼到绝路上,是做不出手刃亲人的事的。霍清修能大义灭亲,她除了钦佩,无话可说。 这事儿,怕是要成为他一辈子不能宣之于口的痛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万千小娘子,刘羽恩为何能被选进宫?刘家同王家结亲,是意外还是故意所为?坑谁不好,为何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坑杜家?” 刘家人不喜杜太傅,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就只有初入官场的新人才会信这种说辞了。王家并不显赫,无人身居高位,又不是要谋朝篡位,为何要控制那些小娘子? 只能说,刘王两家所图甚大。 往近处里说,八成乃是皇后一脉的人,从前朝出手,把后宫盛宠的杜娘子拉下马。 往远处里说,上元节那刺客可是当真碰巧遇见了绵绵? 若是刘家没有问题,那碰巧倒是不无可能,可刘家深藏不露,那就不好说了。具体如何,得看上头,是否深究了。 “之前绵绵的事情,已经让刘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他们为何又要在这扎眼的关头,再次出手,还闹出了人命?” 赵掌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人担保刘羽恩能够再次进宫。这是刘家恢复元气最好的方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时辰不早了,我便早些回去了,人手不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赵掌柜一惊,“你要拉什么牛鬼蛇神进来?” 谢景衣哼了一声,“拉个烧饼!” 第二三八章 兀那小崽子 嘲归嘲,气归气,谢景衣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这升官的速度,宛若蹿天猴,怎地不让她抖上一抖。方才一回到自己个的小院子里,便迫不及待的拿出新得的那根黑羽毛,同之前的两根一起搁在了盒子底,瞅着傻笑起来。 等她做到大统领那一日,是不是都能够整出一把诸葛孔明的鹅毛扇了? 这时候,就应该翻个跟头庆贺一番! 当然,谢景衣打小生在文官之家,给耽搁了,别说翻跟头了,劈个叉都能腿抽抽!也就只能够在床榻上翻滚来,翻滚去了。 “小娘,柴二公子来了。” 听着门外忍冬的呼唤声,谢景衣激动的内心方才平复下来,“知了,叫他进来罢。” 她说着,将梳妆匣子的暗格安了回去,梳了梳因为翻滚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刚刚才回来么?”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拿着一旁铜盆里的帕子净了净手,那熟练的模样,像是来了自己个家一般,叫人无语。 这个人,分明乃是头一遭进谢景衣的闺房。 “我阿爹刚刚,连夜赶回杭州去了。是以下聘的事情,怕不是要往后推了。”柴祐琛说着,垂了垂眸,在谢景衣身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谢景衣一愣,“啊!倒也无妨,来日方长。两浙路出了什么事?” 柴祐琛压低了声音,“刘杜两家之事一出,倒是把新旧两派的矛盾全都激起来了,如今宫中还吵得不可开交。你爹怕是明日一早,也要出京,就怕新法出什么乱子。” 谢景衣了然,不管是官家,还是太后,都不想把争斗放到台面上来,但刘杜两家这事儿,总得有个出口,这不新旧之争还是开始了。 柴祐琛替谢景衣取下了一根簪子,“你倒是不急。”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急什么?我二姐姐都没有出嫁呢。” 柴祐琛一听到谢景音的名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你知道什么事?”谢景衣感觉敏锐,立马觉察出不同来。 柴祐琛咳了咳,“你还记得上一次花会么?就是你同刘羽恩下棋的那一回。你猜猜,你二姐在花会上,遇见了谁。” 谢景衣一惊,立马一跳三尺高,“忒那个花心狼崽子,竟然想叼我二姐!” 刘羽恩进不了宫,杜娘子眼见着要失宠,中宫独大!官家无子嗣,今年春日定是要选秀进宫,谢景音美貌惊人,谢保林又是新党…… 再加上谢景衣同柴祐琛刚刚高调的定了亲! “那可不行!忒那小儿,把我当烧饼哄就算了,竟然还想割我肉,喝我血!我二姐姐好好的,干啥要去受那个罪!” 柴祐琛无语的将谢景衣扯了下来,“什么小儿小儿的,唤你一句阿衣,嬷嬷你还真把自己个当爹了!虽然你脸盘子生得圆,但没有长麻子,叫自己烧饼倒也不必!” 谢景衣瞪了柴祐琛一眼,“嘿嘿嘿,肉下了锅了,便拿肉不当肉了是吗?我咋不早些告诉我!气煞我也!我为了他拼死卖命,他倒好,转头就撬我墙角,弄塌了我房子!” 宫妃说起来体面,但那就是个狼坑虎穴,哪里就那么好闯的。 谢景音容姿太过出众,做正头娘子那就是美貌,若做了妾,那就是妖颜;再一进宫,得,妲己褒姒没得跑了! 虽然她性子宛若女张飞,但架不住一张脸生得太过分了啊!只要站在那里,便是血雨腥风! 柴祐琛咳了咳,“有一说一,他若是要纳我为妃,才叫撬你墙角。” 谢景衣一听,将柴祐琛上下左右可劲儿的打量了一番,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被柴祐琛给捂住了。 柴祐琛黑了一张脸,他就是谢嬷嬷脑子的一根筋,光瞅她的眼神,都知道她不着调的想法。八成是在想,撬了他,也比撬了谢景音好啊! 真的是岂有此理! “子非鱼,焉知鱼不乐意?谢嬷嬷,莫要替别人做主。” 谢景衣呜呜了两声,冷静了下来,一巴掌拍开了柴祐琛的手。 “我却是做不得主,但但……”谢景衣一梗,心中将官家揍了一万遍,“可有转圜余地?” 问完自己又懊恼起来,“既然没有直接说,先叫你透口风,那便是还有。啊!” 谢景衣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立马心惊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阿爹的身世,尚存疑点,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能冒这个险。”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我知晓了,这事儿先不提,你心中有个准备便是。霍清修可是不做黑羽卫了,你顶了他?” “你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长了顺风耳?”谢景衣默认了柴祐琛的说法。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咱们倒是又能共进退了。” 之前谢景衣在霍清修手底下太受限制,如今顶了霍清修的位置,可发挥的空间就大多了。 谢景衣心中一暖,轻轻的“啊”了一声。 …… 夜已经深了,谢景衣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官家放出信号,这是有意要扶持谢家上位,若是于家族而言,谢景音进宫必得圣宠,有利无弊。但站在亲姐妹的角度来看,进宫为妃,乃是大大的不好。 她之前被柴祐琛怼得说不出话来,乃是她太了解谢景音了。当初谢保林问她们,日后想要如何的时候,谢景音是如何回答的?她想嫁高门大户,给父兄撑腰。 谢景音瞧着没心没肺,平日里就爱吃喝。可她是最有心的一个。 她若是知晓了,一定会同意进宫的。 光是这样一想,谢景衣都觉得火烧到眉毛上来了。 若是谢保林的身世不是存疑,那谢景音做出任何决定,她都只会规劝,不会干预。可……她想着,抿了抿嘴唇,当务之急,便是寻到那个手上有红点儿,买了山匪去杀谢保林的嬷嬷。 还有永平侯,他在杭州的时候,可是说过,谢保林不能用龙涎香;谢保林出生之后,便被送到了杭州去,永平侯是如何知晓这个事情的?还有他说,祖母之事,错不在他,言尽于此,又是何含义? 她原本想着,反正已经脱离了永平侯府,如今也没有人来暗杀谢保林了,等发现红点嬷嬷的时候,再来追查不迟。如今先闷头升官,如今看来,怕是不能等了。 第二三九章 探监 再则,谢景衣转念一想,平静了下来。 她去查这事儿,也是一石二鸟之策,若是能够把断掉的关于红点的线索,又找回来,揪出到底是谁要暗杀官家,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只是,这事儿一头乱麻,该从何查起? …… 地牢里,昏暗得很。春日的潮气,让地上的干稻草,变得湿漉漉的,随意踩上一脚,都能踩出明水来。 张氏不舒服的动了动脚指头,抬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的人,她的脸似乎比刚来京城的时候,小了一些,整个人的眉眼都张开了。 只是脸上那欠揍的笑容,还是没有变。 “谢景衣,倒是没有想到,我落了难,来看我的只有你。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说罢,来寻我做什么?”张氏脱了鞋子,用力的绞了绞水,又扔在地上,自顾自的穿了起来。 她已经被判秋后处决,如今在这牢中,不过是等死罢了。 “你脸皮可是真厚,害我到如此地步,还敢前来。” 谢景衣笑了笑,“多谢夸奖,我对着镜子练了许久,方才练厚的,很是不易。再说了……” 她说着,有些羞涩,“你谋财害命的时候,我尚未出生,怎能怪到我头上呢!不妥不妥。” 张氏一梗,有些泄气,“我是必死之人,已无所求,没有什么好同你说的了。” “咱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儿子……”谢景衣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张氏,见她眼睛中有了神采,“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会让你的两个儿子,都来送你一程。” 张氏手一紧,随即又放松开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哦,永平侯府是怎么送到你大儿子手上的,就能怎么从他的手上拿回来。你觉得这一句,是不是在骗你?” “你不仁,但不代表别人不义。你不知道我有没有骗你,可你回答问题的时候,有没有骗我,我可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你晓得的,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张氏一听,噌的一下冲了过来,“你!好好好!你问便是。” 谢景衣懒得同她废话,“第一次在杭州,青山村外,第二次在从杭州来京城的船上,可是你遣的杀手?” 张氏眼神一闪,“是我。” 谢景衣摇了摇头,“一点都不乖,叫你不要撒谎。让我想想,让你哪个儿子不来送终呢?” 张氏瞧着谢景衣的模样,大骇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小娘子依旧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她不过十四岁,看上去还是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嗯,看来我猜得没有错,并不是你下的杀手。你真正出手,只有在家中下毒的那一次。你用毒药尝到了甜头,便想着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第二个问题,你可认识手上长了红点儿的嬷嬷?” 谢景衣说着,死死的盯着张氏。 张氏嘴唇一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了,我儿子不来也好,这地方晦气,我一个必死之人,何必拖累他们。” 谢景衣轻笑出声,“看来你认识,而且她在开封府审案的那日,去过公堂之上?” 张氏一听,立马背过身去,不看谢景衣了。 谢景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咦,你迟疑了,看来她同宫中有联系,目前却不能用从宫里出来的形容了。从你换孩子,到害死我祖母,乃是有人授意,我祖父也知晓,可对?” “哎呀呀,我可真聪明,又猜对了。” 张氏猛的一回头,“你……我儿子……” “你想问我从何而知?知道我为何一早不来问你,等到今日方才来么?便是等着你一个人待久了,无人可斗,又毫无希望,变得迟钝了啊。” “便是贱人,那也得天天打磨,也能变得更加的锋利呢!你每次心中波动,都会忍不住用脚抓地,这里潮湿得紧,你鞋子泡了水,抓起地来,会发出声音,你听……又响了。” “至于你儿子,嗯,你没有认真回答的我的三个问题,那我自然也不用回报你了。祝你一路走好,下辈子,别生这么没有良心的儿子了。” 谢景衣说着,甩了甩袖子,转身便朝着地牢门口走去。 张氏像是发了疯一般,冲了过来,抓着栅栏,怒骂道,“谢景衣,你不得好死!” 谢景衣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我怎么死,那也得你先死了再投胎,方能看得到了!就不劳你费心了!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子,扔给了一旁的狱卒,甜甜的说道,“多谢小哥,请你喝酒。” 那狱卒嘿嘿一笑,“小娘子慢些走,小心台阶。” 他说着,朝里头吼了一嗓子,“嚎什么嚎?嚎什么嚎?” 地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朝着地牢外走去,见到阳光的时候,微微的眯了眯眼,忍冬忙走上前来,问道,“小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许久不见我祖父,怪想念他的。咱们买只烧鸡,去永平侯府看祖父吧。” 忍冬一愣,小娘这张嘴简直了!她想念永平侯,今日日头也不大啊,咋就晒昏头了呢! 不过作为一个自认为除了忠心,没有别的本事的人,忍冬决定,小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永平侯府,同谢景衣一家子刚来京城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进门,门房依旧是用一种不冷不热,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虽然少了二房同四房的人,但好似并没有什么人在意,毕竟这两房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谢景衣懒得费口舌,径直的朝着永平侯的书房行去。 “祖父,三囡来看你了,你可还好?三囡想死你了!”谢景衣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烧鸡,热切的说道。 永平侯握着笔的手一抖,字便歪了一笔,浪费了一纸好纸。 “艳娘你先下去歇着罢,三囡来看我了,正好有人陪我下棋。” 柳艳娘哼哼了几声,双手撑腰,哎哟哎哟的起了身,生怕谢景衣没有瞧见她的大肚子。 谢景衣对着她温和的笑了笑,“可不是,好久都没有同祖父下棋了。” 待那柳艳娘一走,永平侯瞅着门口没有了人,翻了个白眼道,“小兔崽子来打扰我作甚?浪费了我一张好纸。” 第二四零章 狗腿子 谢景衣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将那烧鸡好酒往桌子上一搁,笑道,“改明儿给您送一刀来,算是孙女孝敬您的了。” 永平侯将笔一搁,哼了一声,“别介,我哪敢吃你的孝敬,谁知道你是送的是一刀纸,还是真的一刀。” “祖父这么说,我可是要伤心落泪了。” “你那两滴猫尿,还是留着等我死了,去拜祭的时候再掉罢,省得人看穿你庐山真面目,说你不孝也就罢了,说我命不好,生出了歹笋,那岂不是冤枉?” 谢景衣闻言笑了出声,“祖父教训说得有理,我开了好几家做白事的铺子,您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待您百年之后,哪个不夸您福气好!” 永平侯自顾自的扯了个烧鸡腿,“别贫了,找我干啥,别一会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老子留你不爽,不留你不像话。” “没啥,就有个天大的好消息,特意来告诉祖父您。让您高兴高兴。” 永平侯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你还能有好事找我?你把老三赶出去,我就高兴了。” 谢景衣不接那个茬儿,以永平侯的本事,要赶谢老三出门,还不容易,他既然没有动,定是有旁的考量罢了。 “真是好消息。官家放出风声来了,要我二姐姐进宫。您知道的,我二姐姐天姿国色,咱们老谢家要发达了!” 谢景衣说着,眯着眼睛看了看永平侯的神色。 永平侯拿着鸡腿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眉头紧皱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舒展看来,抬起头来看着谢景衣说道,“这倒是个好事,就凭那张脸,就不像是会失宠的。” 永平侯说着,咬了一口鸡腿,“可惜你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叫柴二那个混账给叼走了。若进宫的是你,那老谢家才叫真的发达了。”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有想到,也被人糊了眼。姓柴的再本事,顶天了做个相公,浪费你一身本事。” 谢景衣意味深长地盯着永平侯看了又看。 “小孩子家家的,心思不要那么多。我这张老脸上,除了褶子,还有什么值得你看的。” 谢景衣托了托腮帮子,也扯了一根鸡腿,啃了一口,“您可真够狠心的,百无禁忌呢。” 永平侯将鸡骨头往桌子上一扔,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复又起身关了门,然后才对着墙上挂着的家和万事兴,五个大字中,那个和字,狠狠的拍了一掌。 果不其然,墙突然裂开了,出现了一条往下的地道。 永平侯抄起一旁的油灯,率先一步,往下走去。谢景衣毫不犹豫的紧随其后,刚一进去,门便自己个关上了。 “话本子里说,奸佞之臣,都有密室,原来是真的。” 永平侯将密室里的灯点亮了,寻了个垫着虎皮的椅子坐了下来,“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宅院,密室几何?” 谢景衣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狡兔三窟,起码得有三个,我方心安。” 永平侯笑了出声,过了一会儿,方才面色严肃起来,“你何必试探于我?如今你阿爹搭上了王公的大船,你大兄中了探花。你二姐要是进了宫,再得柴家庇护,何愁不兴旺?” “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作甚要刨根究底?是也好,不是也好,又有甚关系?祖父年纪已经大了,除了安安稳稳的渡过余生,并无他求,不想卷入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也并不奢望子孙后代如何光宗耀祖。” “说白了,人死了就是一抷黄土。位极人臣又如何?百年之后,谁还记得一个谢字。糊涂糊涂,难得糊涂。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太过执拗。” 谢景衣摇了摇头,“若我那二姐姐不是我一个爹娘生的,我也同祖父一般想法。” 永平侯嘲讽的看了谢景衣一眼,笑而不语。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天,“天要下雨,你还能叫他不下不成?” 谢景衣明白他话中之话,无外乎是,说是透露口风,但那可是官家,他说想要你姐姐进宫,你还敢拒绝了不成? “为何不行?你让天不想下雨,不就得了。再说了,便是下雨,也能撑伞,淋得到别人,淋不到我。虽然如今分了家,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祖父不愿意惹事,我也不愿意惹事,可有人要惹我,我也没有办法不是。” 永平侯叹了口气,看着谢景衣稚嫩的脸,有些恍惚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不知晓天高地厚,总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不在自己个的掌握之中,年轻可真好啊! “当年旧事,也不只是您一个知晓。倘若官家要我阿姐进宫,乃是那人布的局呢?您知晓的,万一……那便是为世俗所不容的丑事,天都要震动的。” “您知道的,倘若我有不测,祖父您安度晚年的美梦,就没有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先皇已经死了,您还打算龟缩着,过一辈子么?原本,就是他们对不起你罢了!天做错了,那咱们也得跳起来,啪啪啪的打天的脸才对。” “愚忠什么的,那都是那些迂腐的书生做的事。祖父,这可不像你。” 谢景衣站起身来,将手背在了身后,在屋子里踱起步来,她在清理思绪的时候,很喜欢这样,宛若织布,纵横分布,一条一条的,不会错乱,等走完了,思绪也就理清楚了。 永平侯思考问题的时候,却是喜欢用右手的食指,敲左手的手心,很有节奏感,像是在奏乐,敲完一曲,也就下了决定。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今日你未来过这里,我也没有说过这些话。”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 永平侯本没有怀疑她的诚信,有些怀念的从书桌上,拿出了一个木头盒子。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盒子上的锁扣,却并没有打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祖父同先皇,宛若柴二之于官家。” “当然了,别人都不这样认为,可我自己个是这样认为的。我出身不高,不像柴二,人见了都得称上一句官家的小伙伴,我那时候,最多算是官家的狗腿子吧。” 听到狗腿子三个子,谢景衣原本的吃惊,变成了啼笑皆非。 永平侯自认是先皇的狗腿子,她谢景衣上辈子也被人说是新皇的狗腿子。 第二四一章 乌龟对王八 “当时朝堂之上,多迂腐之人,先皇桌案上劝诫的折子,堆得比你人都要高。唯独有我,同官家脾性相投不说,甚至,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 永平侯说着,神色复杂起来,过了好久,方才又说道,“不如,你来问,我能回答的,便回答。” 谢景衣点了点头,显然,过去并不愉快,永平侯也不愿意从头再回忆一遍了。 “先皇可给您戴了绿帽?” 永平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倒是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慵懒的模样,“你还真不客气。甭管我是不是你祖父,那个可是你祖母。” 谢景衣摇了摇头,“没见过,不浪费感情。” 永平侯的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我也不知道。” 谢景衣惊讶的长大了嘴,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永平侯的话中之话。 先皇同春华夫人行为举止太过亲近,多半是真的,就算没有流言蜚语满天飞,至少永平侯自己个是心中有疑虑的。 “先皇待她的确是不同的”,永平侯点到为止,又补充了一句。 “您不确定,但是宫中的人,已经看出了不对劲的苗头对不对?先皇一时冲动,认了春华为妹。事后接触下来,心中又反悔了。这心思若是传出去了,便是天大的丑事。” “换了旁的人,自然忍了。可是先皇随心所欲惯了,并非是隐忍之人。他待春华的偏爱,越来越明目张胆。春华有疾,他请遍所有太医不说,还到处找郎中。” “急得痛哭流涕……您都起了怀疑,宫中那些女人,全都认定是真的了吧。” 毕竟在宫中,你在官家面前眼睛抽筋了,那叫暗送秋波; 走路被绊得摔了一跤,那叫投怀送抱; 多看了龙床一眼,那叫贱婢竟然别有居心,敢肖想陛下! 关在笼子里的鸟,成日里无事,可不就是把一根针都放大了来看,看上头有没有粘毛,粘了谁的毛,为此扯上一通头花,斗个你死我活的。 “春华夫人病治好了,又有孕怀了男胎,官家大喜……比自己个得了儿子还高兴,她们坐不住了。” 永平侯敲手心的手顿了顿,“我十四岁时,远不如你。” 谢景衣嘿嘿一笑,“多谢祖父夸奖。若是你夸我的时候,不顺带暗暗的夸自己,就好了。” 永平侯看着她笑,也跟着勾了勾了嘴角,“你这个兔崽子,嘴上一下都不肯输。你说得没有错,先皇当时没有立储君,那会儿皇子众多,郑王乃是长子不提,便是中宫,也有孕在身。” 先皇贪花好色,后宫佳丽三千,当真是生了不少儿子。 兴许是如今的官家命里克兄,待他长大之后,好家伙,哥哥们全都死绝了,江山也是他的了…… “中宫曾经有孕?”谢景衣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的地方。 如今的太后,可是没有后嗣的,那说明什么,那个孩子没有保住,要不就是生下来之后,早夭了。 永平侯点了点头,“中宫性子十分的刻板,先皇多有不喜。他那会儿正值壮年,并未考虑皇储之事……” 是以虽然中宫有孕,但表现得远不及待春华夫人上心。 “奶奶个腿的”,谢景衣有些忿忿的骂道,就因为这些乌鸡鲅鱼的事情,上辈子他们一家人太惨了。 “当年我也是这样骂的。”永平侯有些怀念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中宫的孩子,怀到五个月的时候,没了。你阿爹出生的时候,我的确不在京城,等回来之后,他已经被送走了。你祖母的事情,同我没有任何干系。” 谢景衣看着永平侯的眼睛,说来奇怪,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乡间的小溪流一样,甚至可以看清楚底部的纹路。明明已经是一个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跟成了精的老狐狸一样,看上去却还如此的单纯…… 谢景衣突然很想拿镜子,也照照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不问我恨不恨你祖母?”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熟,不浪费感情。” 永平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为何头上长了大草原,我竟然不恼,简直媲美太监。真是说不出的苦楚,今日可算是找到这么一句话了。” “乌鸡鲅鱼的,我同她话都说不通”,永平侯说着,拍了拍胸脯,“说出来别人不信,我那会儿当真没有怪她。天要下雨,她一个小白兔,还能撑伞了?” “她什么都不懂,傻得跟什么似的。当然了,也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压根儿没有的事。” 谢景衣对着永平侯,白眼翻上天了,“您何必往自己个脸上贴金。什么怪不怪的,压根儿没有心罢了,娶她不过就是为了官家对她的看重……指不定她死了,您还在想,可惜了。” 从他果断休妻就能看出来,这个人,除了自己个,旁的什么都从未放在心上过。 光宗耀祖也好,封妻荫子也罢,于他而言,都是个屁。 “说到哪里了?”永平侯问道。 “说你回京之后,事情已经发生了。” 永平侯“哦”了一声,“你是聪明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想到什么,会怎么做?” 谢景衣垂了垂眸,“春华身边的人,只有宫中之人指使得动。能做这事儿的,必然是宫中之人,你担心事情闹大了,两头不讨好,后宫恼怒,官家也因为丢了孩子生气。” “那遮羞布,不能撕开来。你便索性顺应了谣言,盖棺定论,就说是姨娘的孩子丢了。” 永平侯点了点头,“有脑袋的人,都会这样做。” “那你为何知晓我阿爹容不得那香?毕竟你可从未见过他……不对,你之前见过他?” 永平侯笑了起来,“你开始说了个什么词来着?狡兔三窟对不对?人生在世,怎能不给自己留后路?不做几手准备?万一,哪一天,便派上用场了呢?” “你阿爹在杭州,做了什么,我可是一直都清楚又明白的。” 谢景衣咬了咬牙,嘲讽的看向了永平侯,“您可真够无耻的。” 永平侯脸皮厚如城墙,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彼此彼此。你既然能想到这些,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乌龟对王八,谁还嫌弃谁?” 第二四二章 理清头绪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您还含混不清作甚?我爹自己个都不知道自己容不得那香,您便是拿着大眼珠子日日怼着他瞅,那也瞅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你莫要告诉我,春华或者是先皇,也容不得那香?” 永平侯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魔障了不是?先皇若是容不得这香,你爹也容不得,那我岂不知自己个头上草已长得三丈长?” “你当真以为游云一个野丫头,把孩子随便给了个船夫,就能万无一失,逃过某些人的眼睛了?” 谢景衣又将鄙视给还了回去,“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您,放了我阿爹一条生路?” 永平侯哼了一声,话锋一转,“说谎这件事,我瞅着你天赋异禀,自然是知晓,真假掺半,方才能骗得过聪明人。” “我的确是爱用沉香,也的确是抱过你阿爹,只不过,不是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而是大约他两三岁的时候,我路过杭州,特地去看了看他。看上去又蠢又傻的,浑身都是泥点儿,生得也没有我的一半风流倜傥……” 谢景衣无语了,你两岁的时候,就能看出风流倜傥了?怕不是妖孽哟! 不过谢保林的确是同永平侯气质迥异,且不论容貌,至少性情应该是肖了春华夫人的。 “他一头扎我腿上,摔了一脚,我将他提起来,好家伙,手啊脸啊的都红了。有容不得某种吃食的人,满脸长红疹子,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当时我身上都是寻常物,唯独有香特别……” “我当场就把他扔进河里洗了,捡回来一条小命。时隔太久,他年纪又小,全然不记得了。上回去杭州,我便赌了一把,富贵险中求,我倒是没有猜错……” 富贵险中求……谢景衣叹了口气,这还用查吗?用查吗?这不是她谢景衣常挂在嘴边的话吗?怕有读心术的人,不是柴祐琛,而是永平侯吧。 永平侯眯了眯眼睛,将谢景衣上下打量了一番。 最后嫌恶的摆了摆手,“叫你二姐进宫去吧。开盘下注,我觉得咱们这局的赢面很大。若春华生出来的是你这样的,那谁还要杀那孩子?吃饱了撑得慌。” “我越瞅越觉得,你是我孙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谢景衣并不反驳,“那下手的人,到底是谁?可是太后?” 永平侯摇了摇头,“不熟,没有费心思。往日不同今时,你自己个思量去罢。今儿个我什么也没有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下了一盘棋,你输了三个子。” 谢景衣忿忿的用手指住了自己的鼻子,“我像是下棋会输三个子的人?你哪里比得过我?” “不尊老,两个子。” “不爱幼,一个子。” 永平侯拍了一下手,“成交,赢一个子,也是赢。” 他说着,甩了甩手,提了灯笼,哼着小曲儿便往上走。 谢景衣赶忙跟上,谁知道这个老狐狸,会不会脑抽抽,将她给关里头了。 一出那密室的门,闻着桌子上的烧鸡味儿,整个人都觉得新鲜了起来。 “饭点快到了,我就不留你了。下会来别带烧鸡,太油腻老人家吃了不克化。鳜鱼不错,我爱吃鳜鱼。” 谢景衣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下回我一定亲手下厨,给祖父您做鳜鱼。” 永平侯见她面无表情,声音甜得发嗲,小声嘀咕道,“我怕吃了你做的鱼,两腿一伸翻白眼。” “哪能啊,咱们现在熟了,我不杀熟的。” 谢景衣说着,大声说道,“祖父,那三囡便先回了,改日再来陪您下棋。我阿爹原是要来探您,不想今日着急出了城。他可是说了,他不在京城,兄长又忙碌,叫我多来尽尽孝心。” “乖孙女,就属你最有心。” 说罢,两人嫌恶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一扭头,永平侯继续写字,谢景衣大步流星的出了府。 正午当空,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让人困顿。 但此刻的谢景衣,却是十分的清醒。 同永平侯说话,可远比问候张氏,要累得多了,一着不慎便被这老狐狸带到沟里头去了。 “三娘子,上马车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上了车,靠着马车壁闭上了眼睛。 忍冬以为她困了,拿了薄毯盖在了她的腿上,又着马车夫行得慢一些,方才坐到马车外头去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景衣脑子转得飞快的,想要捋清楚来龙去脉。 关于春华夫人人品性情,佐证太少,谢景衣未曾亲眼见过,不好随便下判断。 总而言之,官家待春华夫人十分看重,惹得四方猜忌。当时并非是中宫独大,生下了皇长子郑王的蔡妃,生了皇次子许王的黄嫔,以及其他妃嫔的母亲,都有一战之力。 中宫皇后,先是有孕,后又流产,一生未能诞下子嗣,争储的血雨腥风,可见一般。 春华夫人宛若出头之鸟,先皇昏聩,谁知道他会不会被美色所迷惑,昏了头把皇位给了那孩子。纳臣妻进宫之时,先皇并非没有干过,谁又能说得准? 于是趁着永平侯不在,利用了别有用心的张氏,设局换掉了春华夫人的儿子。谢景衣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何不直接弄死,反而要大费周章的换一个呢? 若是那手段低的人,自然如此;可这背后之人,所谋深远。春华夫人的儿子,若是死了,不管是出身就早夭了,还是被人害死的,以官家对她的重视程度,定是要查个翻天覆地。 那么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谁也讨不着好。 换一个就不同了,进可攻,退可守。若官家不晕头,把这小崽子弄进宫,那便按兵不动,若真想立储,到时候这事儿一漏,便是一击毙命的绝招。 届时风头过了,扫尾也都扫干净了,想要再查,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官家果然对那孩子另眼相看,于是后头的人实在是坐不住了,借着春华夫人因为亲妹妹游云以及好姐妹前后脚身亡大病之际,出手叫张氏毒杀了春华夫人。 这一招她行之有效,官家大恸,多日不朝。之后虽然依旧偏爱永平侯府,但同春华夫人在时,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四三章 非此即彼 不光如此,就是之后事情败露,那也如同现在一般,有张氏来抗下所有的罪责。 至于那幕后之人,为何收买了春华夫人身边的嬷嬷,不干脆来个一尸两命,时隔久远,其中很多真相已经湮没,谢景衣也没有办法完全搞懂,这个人到底是作何想法。 只能说,那个凶手,乃是一个心思十分复杂,讲究平衡之道的人。 春华夫人死后,官家未提过给那孩子换身份之事,渐渐地,宫中人也不再给永平侯府眼神了。 就算这孩子再厉害,只要他不是国姓,不是皇子,顶了天也不过是封个异姓王罢了,太平王爷又有何惧? 更何况,这孩子的资质实在是差到令人窒息,除了抚琴,没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本事。 永平侯府没有了威胁,中宫同郑王的母亲蔡氏又斗得厉害,更加不会有人去追查远在千里之外,成了寻常农户的谢保林了。 直到后来,谢保林为了安葬谢阿爷,当了那宫中流出来的玉佩,才又惹得京城人注意。谢玉娇不想嫁文举人,她母亲小张氏便使了嬷嬷去杭州认谢保林…… 才有了后头的事。 幕后之人担心旧事重提,索性趁着谢保林翅膀未长硬之前,直接折了,一了百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的时候,女眷都活下来了,可谢保林同谢景泽却必死。 甚至,连翟氏腹中的孩子,都未放过。 谢景衣想着,叹了口气…… 今日这一番折腾,看似好像知道了很多旧事。 但真正关键的两个问题,还是没有搞明白。 第一,谢保林到底是谁的儿子?谢景衣自觉永平侯应该是她的亲祖父,但这事儿没有证据,委实难说; 第二,当年出手的,还有后来对谢保林出手的,到底是如今的太后,还是郑王的母亲蔡妃? 至于其他的妃嫔,谢景衣不觉得她们当时有必要出手,因为有中宫同蔡妃不死,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们的儿子继承大统。 若是聪明人,只要坐着嗑瓜子儿,等着那两个人出手,坐收渔翁之利便可了。 而且,事到如今,太妃的儿子们都死绝了,就别提她们了。 倒是太后同蔡太妃,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并将活得更久。 不过谢景衣倒也不慌,左右不过,非此即彼。倘若两个都不是,那就要另做打算了。 谢景衣想清楚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今日起得委实有些太早了。 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样的大事,也不能够一日便查清楚了不是。 “小娘,到了。”忍冬轻轻的唤着。 谢景衣迷迷瞪瞪的睁开了双眼,身上的薄毯滑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何时,她竟然睡着了。 “知了,我回来得晚了,便不去阿娘那用饭了,你叫人去厨上,拿回咱们院子里来用,我用了之后,歇个晌。” 她说着,恍恍惚惚的跳下了马车,太阳越发的大了,金灿灿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谢三,你又跑到哪里耍去了,我都来了半天了,无聊得要命。” 谢景衣掏了掏耳朵,“小声点,小声点,你怎么同我二姐一样,说话跟打雷似的,耳朵都要聋了。” 关慧知拍了拍胸膛,鄙视了看了一眼谢景衣的小平板,“我这叫中气十足,你以为跟你一样,像几百年没吃饭了,前凹后凹的。” 谢景衣一下子就醒了,将关慧知上下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关慧知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要说我什么?” 谢景衣嘿嘿一笑,“可惜你前凸后翘,最近喜欢你的美人,越来越少了吧?想装个风流倜傥的小哥,那也装不了了,可惜了可惜了……” 关慧知到底是女儿家,被谢景衣这样火辣辣的看,俏脸一红,咳了咳,“切,到哪里学的那登徒子的模样。美人说这话,那叫情诗,丑人说这话,叫浪荡,你说这话,叫无耻。”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摸了摸肚子,“饿着呢,你不是觉得无聊么?我倒是有不少好玩的事儿,就看你敢不敢玩儿了。” 关慧知从腰间抽出了鞭子,啪的甩的一声,“我关慧知不敢做的事,还真没有。” 谢景衣笑了笑,“今儿中午有烧饼么?我喜欢吃烧饼。” 关慧知不明所以,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谢景衣的脑门子,“瞧你那点出息,你如今好歹也是未来的状元娘子了,成天记得烧饼!若不是你脸好看点,我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我五哥!” 谢景衣已经习惯了关慧知对于不美的人的攻击性,毫不在意的搂了上去,“说吧,今儿个来找我做甚?” “我来寻景音的,寻你作甚?” “非也非也,你若是寻我二姐,又岂会在我家待得住,早拉她出去玩儿了,看我回来,还眼巴巴的在门口等着,跟望夫石似的,还说不是找我。” 关慧知脸一红,抬手对着谢景衣就是一巴掌,差点没有把她一口老血拍出来。 “霍清修是咋回事?刘家倒了。”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关慧知,“咋回事你应该问你五哥啊,人是禁卫军抓的,你问我做什么?” “我怎么没有问,我五哥把霍清修骂成了一坨臭狗屎了,我还问得出个什么?你就不同了,这东京城里,有你谢景衣不去看的热闹?” 谢景衣嘿嘿一笑,“过奖过奖。那日抓人,我是去看了。这霍探花外祖家出了事,自然是心情低落,伤心欲绝的。但刘家倒了,霍家可没有倒,再怎么难,日子总是要过的。” “我瞅着你也不姓霍,管他几何?” 关慧知叹了口气,“我本是不管的。只不过霍家之前来提亲了,可刘家出了事,便没有下文了。” 谢景衣惊讶的停住了脚步,“你说霍清修之前去你家提亲了?” 关慧知四下里看了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刘御史夫人来探了口风。我外祖母说我阿爹阿娘不在京城,做不得我的主,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叫我不要声张。” 谢景衣打量了她一眼,“那你是怎么想的?” 关慧知摇了摇头,“就感觉很奇怪,难以形容。” 第二四四章 等着喊爹 关慧知说着,伸手一拽,扯着谢景衣的胳膊就上了房梁,徒留站在底下的忍冬,瞠目结舌。 随着关慧知一道儿来的女婢,同情的看了忍冬一眼,“无事的,吴家的人,个个都没事上房揭瓦的,谁都没有摔过。” 忍冬无语,寻了个墙角根儿蹲了下来。 谢景衣一阵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关慧知按着坐在屋脊上了。 “我家屋顶,可不像你家,被蹭得干干净净的,坐在上头,衣衫都要脏了。” 关慧知大手一挥,“大不了我送你几套衣衫,一衣坊随便你挑。”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惊喜的说道,“真的吗?” 关慧知扯了屋顶上的一根草,放进嘴里叼着,双手往后抱头,痞里痞气的说道,“比真金还真。” 谢景衣顿时高兴的笑了,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赚双倍钱的事,她最喜欢了。 “你这些少女心事,怎地不同我二姐说?我可是忙人。” 关慧知嘴中的草动了动,“我怎么忍心对着大陈第一美人,说别的美人的事!唉,谢三啊,你说咋整啊,我觉得我太渣了,太渣了。” “以前我上杆子的喜欢人家,还向他提亲了,结果如今换他向我提亲,我倒又迟疑了。迟疑吧,也就算了,如今霍家没有动静了,我又患得患失了……” 关慧知说着,对着自己的脑袋啪的就是一巴掌。 谢景衣被这声响吓了一大跳,“你要把自己打开瓢,坐远点大,血溅在我头上,就不太好了。” 关慧知被她气了个倒仰,“你这个人,同你说正事呢,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谢景衣笑了笑,正色道,“这么说吧,柴二向我提亲,我虽然当日有旁的事情恼他,但依旧是满心欢心。嘴上不说,但是我感觉到了,满心欢喜。” “霍清修问你提亲,你欢喜吗?” 关慧知将口中的草一扔,“跟你讲个故事吧。我年幼的时候,曾经很中意隔壁邻居,叫啥玩意我不记得了,他养的一只狗崽子。那狗崽子生得可像一只狼了,威风八面的。”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那人都不肯卖给我,我想想不能强人所难,便放弃了。” “大约一个月之后吧,他爹无意中知道了,把他骂了一顿,将那小狗儿戴了大红绸子,用一个锦盒装着送来我们家。” “最后我还是将小狗送了回去。我阿爹便问我,说慧知啊,你不是很喜欢这只小狗么?为何又不要了?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却说了一句颇有道理的话。” “我说阿爹啊,慧知从来都不回头看啊!” 谢景衣想了想,“所以,霍清修便是那只小狗。” 关慧知望了望天,“他在我心中,自然是比小狗重要千倍百倍的。只是呢,当日我从霍家出来,便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君若无意我便休。” “我长这么大,好似做的任何决定,都从未反悔过。拿得起放得下,方才是我呀!时隔这么久,我已经快放下了,他却又来提亲了。你懂那种感觉吧?” 谢景衣听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糖来,递给了关慧知,“你其实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关慧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将糖块塞到了嘴里,“你说得没有错。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不然的话,实在是憋得慌。” “快带我下去,我还没有用午膳呢,饿得要命的。”谢景衣说着,站了起身。 说到底,犹豫与迟疑,都只是喜欢得还不够深,没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步罢了。 谢景衣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什么两个人互相心悦,就能够一直百年好合下去。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心悦,她觉得,相互扶持的情谊,投契的想法,才是长久下去的基石。 若换了她是关慧知,那是一万个都不会看上霍清修的。 不是霍清修不好,而是原本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罢了。爱意完全不足以填平二者之间的巨大鸿沟。 要她从此憋屈的缩在规矩里,从一个革新者变成守旧派,把自己个变成一个泥人,按照对方,以及对方家族的喜好,搓扁揉圆,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不好意思,她大约会在婚后三个月,将对方了断,或者让对方自行了断。 那样的故事结局,实在是太血腥了,不好不好。 关慧知点了点头,一把扯起谢景衣,跳了下去。 就在谢景衣的闭眼的那一瞬间,耳边传来了关慧知的低语说,“兴许只是我的庸人自扰,已经没有后续了。” 谢景衣并没有追问,因为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等脚踏实地的站在了地上,谢景衣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看你这怕死的样子。” 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你不懂,你不懂,我前途一片光明,哪里舍得死。” 她说着,一把揽上了关慧知,“以后有架要打,寻你你去不不?”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虽然猖狂,但不做坏事。不求有出息,总不能给家里惹祸事。” 谢景衣摆了摆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做坏事呢?当然是做好事了。哪里有那么多美人给你霍霍的,不如去做点有意思的事!譬如保家卫国之类的?” 关慧知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你说吴五虎能当上大元帅,都比我去保家卫国,来得真。” 谢景衣意味深长的看了关慧知一眼。 “你,说真的?”关慧知神色一变。 谢景衣嘿嘿一笑,“你不是说我说的不真么?” “不,你说的就是真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天方夜谭如何实现,但我能够感觉得出,你并没有开玩笑。若换了别人来,老子能一鞭子抽过去,死骗子。” “可谢三你说得,我觉得可能是真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以后谢三你就是我爹。你若是敢骗我,以后你得管我叫阿爷!”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关小哥,沐浴焚香,等着喊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开始说啥来着,你关慧知,说一不二,从不回头看!且记住了啊!” 第二四五章 保家卫国 关慧知蹲在墙角,咬牙切齿的说道,“谢三,这就是保家卫国?” 谢景衣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不是叫爹么?好汉,你咋还反悔了,你对得起关二爷么?” 关慧知涨红了脸,虽然她信谢景衣剑走偏锋有损招,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厮这次竟然当真有门路…… “唉,那你把鸡毛还给我。你不晓得,我宁可自己不升官发财,不光宗耀祖,甚至不惜绝食威胁,又许了好些承诺,才给你换来这么根秃毛,你若是不要,就还给我……” 关慧知捂紧了胸口,“不要。” 虽然跟她想的保家卫国全然不同,但关慧知当真,舍不得掏出这根又秃又丑的鸡毛! 关慧知张了张嘴,“谢三……叔!”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乐死,“嘿嘿嘿,咋还变了呢?做人要讲信用。” 在二人对面的赵掌柜的实在忍不住了,他给了谢景衣一个清醒的眼神,别作死了啊! 你嘴巴再厉害又如何,眼前这小娘子,我滴个神啊,一拳头能抡死咱们两个啊,你能哄骗一时,还能哄骗一世?这句爹叫出了口,改日你跪着叫爷爷都没有用啊! 你这是玩火啊!富贵险中求,也不是这个作死法! 谢景衣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说道,“记得啊,你欠我一次啊!” 关慧知明显放松了下来,“说好了。” 谢景衣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唉,要不要去吴家,把一虎二虎三虎四虎,轮着哄骗一遍? 你瞅瞅,现在吴五虎同关慧知都欠她一次了!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薅羊毛也不能得着一家子薅,容易翻车,遂恋恋不舍的作罢了。 “老仙长,你给我算算,我今日财运在哪边啊!我若是再输,怕是要当裤子了。”赵掌柜惨兮兮的说道。 “谢道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急不急,老道瞧你今日印堂发红,有天降横财,就在北方。只不过,可惜了……” 赵掌柜先是大喜,后又愁眉苦脸的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啊,你这个人,注定发不了大财。便是横财,也不会超过一贯钱。老道劝你,金盆洗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吧。” 赵掌柜猛的一下站起了身,“你这个臭道长,浑说什么?爷爷我一瞅就是要发大财的人,你莫要张嘴闭嘴的,断了我财路,啊呸,从未见过这么晦气的算命的!” 他说着,抖了抖油腻腻的袍子,朝着北方走去,连算命的钱都没有给。 “谢道长”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又摇了摇手中的幡,上书“游方半仙,铁嘴神算”。 “师父,那些算命的人,都是想听好话罢了,您又何必说后头半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快要没钱住店了。”关慧知一张口,说的乃是蹩脚的官话,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 她也不知道,为何保家卫国,是蹲在这里摆摊算命!更加不知道,为何扮道士,她都要比谢景衣矮一个辈分! 这样想着,她看谢景衣,越发的觉得古怪起来,莫非这人,有给人当爹的嗜好? “你不懂,何为算命,便是趋吉避凶,岂能只说好的,不说坏的,那不是误人么?我领你出来算命,并非为了钱财,而是历练,莫要本末倒置!若这都看不破,又如何得道呢?” 谢景衣说着,眯着眼靠着墙打起盹来。 那边的赵掌柜并未走出多远,突然哎哟一声,脚一崴,摔倒在地。 “那个狗东西,竟然把石头放在路上,硌着爷爷的脚了。”他说着愤愤不平的往地上一抓,竟然抓起了一串钱。 赵掌柜的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注意,跑到了墙边,偷偷的数起来,这一数,当真惊了,不多不少,差一文,刚好一贯钱。 他回过头去,看了“谢道长”一眼,将钱往怀中一揣,拔腿就跑了。 正在这时候,附近的一个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老妇人,拽这一个满脸通红的小媳妇,走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仙长,你算得灵不灵?” 谢景衣摸了摸胡子,“信则灵,不信自然不灵。” 老妇人朝着赵掌柜走的方向看了看,从兜里掏出钱来,拽了拽小媳妇,“我这媳妇儿,嫁进门来一年了,肚子没有半点动静,你帮我瞅瞅,我何时能够抱个金孙?” 谢景衣盯着那小媳妇儿看了看,看得她不好意思的往后缩了缩,方才笑着摸了摸胡子,对着那娘子拱了拱手,“娘子不若伸出手来,且叫老道瞧瞧。” 那小媳妇一听,忙看了身边的婆婆一眼。 那老妇人点了点头,“给道长瞧瞧,这是要给你看手相呢!” 谢景衣伸出手来,抓住了那小媳妇的手腕,随即又松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恭喜恭喜,心想事成。” 那老妇人先是一愣,惊得站起了身,“你是说,她已经怀上了?松芝啊,你这个月来月事吗?” 那小媳妇儿臊得快要钻进地里去了,轻声说道,“是……是迟了几日……” 老妇人欣喜若狂,“老神仙,老神仙!若真叫你说中了,老婆子给你捐香火钱!快快快,松芝啊,跟着阿娘看郎中去。” 待他们一走,谢景衣摸了摸胡子,又靠着墙闭目养神起来。 关慧知按照之前说道的,奶声奶气的说道,“师父,咱们一日只算三个人,如今已经满了三个了,该回去了。” 谢景衣闭着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乖徒儿,收摊了。” 他说着,颤巍巍的站了起身,那胡子和手抖着,好似下一刻钟,就要升天了。 关慧知麻利的将东西收好了,把幡旗背在了背上,扶住了谢景衣。 谢景衣甩了甩拂尘,慢悠悠的朝着北边走去。 那边乃是个黑巷子,人越发的少了。 走了不多远,陡然之间,一柄长剑横在了谢景衣的脖子。谢景衣一扭头,看到阴影中站着一个男子,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不要动,若是你看清楚了我的脸,可就要死了。仙长不要慌,我只不过想叫你帮我卜个卦罢了!” 谢景衣毫不畏惧,好似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剑,只是一根绸缎一般,“老道不会算卦,老道只相面,或者看手相。好汉既然不能看脸,那把手给我看看……” 那人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打翻在地,捆住了双手,一个小道士,骑在他的身上,笑道,“我师父不算命,她要命!” 第二四六章 鱼生 那男子心道不好,中了圈套,将心一横,就要咬破嘴里含着的蜡丸,以前他想着上头的人怕不是有毛病,看多了话本子多此一举,事到临头,方才觉得,这简直是脱离苦海的神器。 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人,若是被抓住了,那便是生不如死。 可他的牙还没有咬下去,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没有办法闭合,下巴硬生生的被人给掰脱臼了,而那个骑在他背上的小道士,笑眯眯的伸出手,将他口中的蜡丸抠了出来。 “你怕是不晓得,老子闲得要命的时候,看了多少江湖事,那简直倒背如流。尔等雕虫小技,能瞒过老子的法眼?” 关慧知得意洋洋的将那蜡丸揣进了兜里,将这人捆了起来。 说话间,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那驾车之人,正是刚刚捡了钱的赵掌柜,此时他穿着粗布麻衣,戴着斗笠,吸着肚子,瞅着同街上其他的马车夫,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景衣四下张望了一下,撩起马车帘子,率先蹿上了车,关慧知一手提溜着那男子,飞快的上了马车,那马车甚至没有停住,地上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赵掌柜扬了扬鞭子,马车快速的驶进了大道上,同其他的马车融汇在一起,又七弯八拐的绕了几个圈儿,这才驶到了那卖纸人的铺子门口。 “小哥,东家新要的纸到了。” 坐在一堆纸后头打着盹的小哥头都没有抬,“驶后头去,后头去,给我搬到库里去。” “好叻!” 马车绕到了后门口,径直的驶了进去停住了。 谢景衣率先跳下了马车,关慧知将那已经被打晕的人提溜着,麻利的进了地窖里。 这仓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不说,在正中央,摆着赵掌柜从谢景衣那儿买来的一口巨大的棺材。 那男子醒来之时,便发现了自己个被悬在了一根木头桩子上,在他对面的黑漆漆的棺材盖上,坐着一个肚子圆滚滚的胖子。 在这胖子两边,两个翘着二郎腿,正在啃着肉干的小娘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呜呜……”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下巴还是脱臼的状态,口水直往下流。 “醒了呀!”谢景衣站起了身,随手操起了桌子上的一把小匕首,走到了那人面前,“赵绝是吧,我瞅着你忘性有点大啊!怎么着年前才咱们才见过,你便认不出道爷了啊!” 那名叫赵绝的剑客一愣,盯着谢景衣瞅了起来,瞧这饱满的脸蛋,瞧这一看就很欠揍的眼神,好似真的在哪里见过。 年前? 赵绝一惊,神色微变,点了点头。 杀手也是要回老家过年的,是以在年前,他也得赚点回乡的路费。 不料那次损了不少兄弟不说,还被主顾放了鸽子,屁都没有赚到一个。他侥幸跳船逃生,两手空空的回了老家,没给侄儿压岁钱,长嫂的白眼儿,从去年翻到了今年。 没有错,就是那一次。 从杭州到京城的路上,截杀官船,结果中了埋伏,这小娘子他有印象,正是那谢家的。 “记得便好。我且问你,叫你来杀我全家的人是谁?” 赵绝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喜欢算命,但绝对是一个非常敬业的杀手,不会随便透露主顾的消息。 哪怕被主顾割了,那也只有他上门讨债的份。 赵绝想着,不由得有些感动,他可真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可那头还没有摇完全,他整个人便僵硬了起来,喊不出声,眼睛不敢睁开,听觉变得越发的灵敏起来。 他能够听得清楚,姓谢的娘子,离他很近,近到能够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呼吸声,很轻很缓,正常人若是跟着她一道儿呼吸,不多会儿,就会感觉自己个要断气了一般。 而且,他没有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 他同谢景衣打过交道,知道她不会武功,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竟然像是一个懂得轻功,懂得调息之法的高手一般,莫非她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 然而,赵绝并没有心情想这个问题,他低下头去,感觉鼻尖上的汗在往下滴落,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可他知道,那小娘子手中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命根子上。 只要她的手一动,他赵绝,就真的绝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指使你的那个人,手上有一颗红痣。” 谢景衣说着,看着赵绝的眼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你吃过鱼生吗?”她轻轻的问道,像是在耳语一般。 赵绝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了。 “呐,我有一项绝技,便是片鱼,片成薄薄的一片,我透过那鱼片,甚至可以看清楚你的大眼珠子哦。你想不想见识一下?啊,赵……绝……” 赵绝感觉身下一凉,那匕首明显动了一下,他脸色一白,想要动嘴。 谢景衣看了关慧知一眼,关慧知立马冲了过来,伸手一抬,就把赵绝的下巴给接了回去。 “你可别跟我完什么咬舌自尽的事,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咬了也不会立马死……绝对能够给你留下看我片活鱼的时间。很有意思的呢。” 赵绝的嘴刚一接上,立马说道,“没有错,她是一个嬷嬷,在右手上,有一颗红痣。她跟我们大哥,认识好多年了,我们不是头一回接她的买卖了。” “我只知道,她姓姚。每次下任务,都去杏花巷右数第三家。我想想……你的手别动,让我想想……哦,她很矮,比你还矮……不对不对,你很高,你不要激动!你很高,你最高!”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 赵绝一抖,接着说道,“她刚到我的胳肢窝,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儿,头发梳得很高,眼睛……眼睛像猫,没有错,眼睛长得像我家嫂子养的那只老黄猫。” “走路,走路每一步都是一样大的,像尺子量过一样。我一开始以为她会武功,便仔细观察了一番,但是她却是不会的。” 他说着,看向了谢景衣,不说不觉得,一说,他又想到了眼前这个人的古怪之处。 她走路也是每一步都一样大的,像尺子量过一样。 第二四七章 抱啥散人 “她说的官话,一点口音都没得。啊啊……手别抖,让我想想,我正在想……对了,她喜欢吃云片干,就是那种很干的,白白的云片糕。有一回我去算命的时候,在天灵寺附近的那家卖云片糕的门口见过她。” 谢景衣垂了垂眸,“上次你们任务失败,她没有给你们说好的报酬。你此番来东京,就是为了讨债。你如何找到她讨债,别说你靠算命算她在哪个方位。” 赵绝拼命的摇了摇头,鼻尖上的汗,顺着脖子,流到了胸膛里。 “好汉,道爷,你的手不要哆嗦了,万一……” 感受到了谢景衣的眼神,赵绝把心一横,说道,“我是听了大哥的命令来的,他说同那嬷嬷约好了,后日在杏花巷的屋子里见。现在我被抓了,我不知道那婆子还会不会去。” “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景衣看着他的眼睛,将匕首松了开来。 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同关慧知一道儿啃起肉干来。 赵绝听着她咬得嘎吱嘎吱的声音,再一次痛恨自己为何生了一对招风耳。 他觉得,这一辈子,他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做一个正直的好人了。 谢景衣咬了一口肉干,踢了踢关慧知的二郎腿,“咋还不把他揍晕了,看着我手痒痒,想片。” 关慧知叼着肉干,点了点头,“我早想打了,生得太丑,看得我眼睛疼,要不拿棺材盖子盖起来吧,不然肉干都吃不下去了。” 赵绝听着,险些没有气绝,你丫的都吃了一盘子了,还说吃不下去。 然而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来不及骂,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说谢三,开始算命的时候,你怎么知道那个叫松芝的小媳妇儿有孕了的?万一人家刚好来了葵水呢?岂不是要当场穿帮?” 谢景衣摆了摆手,“小本事小本事。我不是给她把脉了么?我虽然不大通医术,但一个滑脉还是把得出来的。” 在宫中那么多年的老嬷嬷,可不是白当的。 每年都有那作死的小妖精,装有孕装落胎的,烦不胜烦。 “这你都会?我咋没有听说你学过?咱们可是在杭州就认识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我师父抱土散人……” 关慧知皱了皱眉头,“不是抱水散人么?” “哦,我师父乃是方外之人,比较随性,金木水火土,今天哪个吉利,就叫抱哪个散人……” 关慧知嘴角抽了抽,天底下有这种奇葩? “我师父抱土散人,略教过我一二,但我在此道之上,实在是没有天分,随便学学,就作罢了。我看手相是假,把脉才是真……” 关慧知有些叹为观止,“那万一来的,不是问孕事的,你还能真算不成?” 谢景衣眯了眯眼,“天机不可泄露,算命全靠忽悠。老赵,你为何一动不动的,当自己个是入定的金蝉子不成?” 赵掌柜僵硬的扭动了一下脖子,惊恐的看了一眼谢景衣随手扔在桌子上的匕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那个什么鱼生……” 谢景衣嘿嘿一笑,“你喜欢吃啊!我真的会啊,如今鱼正是肥美的时候,等后日咱们抓了那婆子,我给你们两小露一手。” 关慧知眼睛一亮,“我准备香料,我家老多了,家里烤全羊的时候用的。” 赵掌柜缩了缩脖子,夹紧了双腿,艰难的说道,“不……不用了……我不喜欢吃鱼生。” 关慧知有些失望,“那太可惜了,三囡,到时候去你家吃,正好和景音一道儿吃。” 谢景衣看了赵掌柜的一眼,心中笑开了花儿。 “如此,咱们后日再见。立大功的机会来了,可要打起精神来。” 赵掌柜的听着任务,这才放松了几分,“没问题。那这个赵绝怎么办?” “先塞棺材里,别让他死了。给他吃点药,让他睡着别醒,等咱们有了功绩,再把他一并交出去。不然的话,万一上头收了人,转头把任务给了别的小队,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掌柜认真的点了点头,“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 谢景衣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赵绝有一句话说得倒是没有错,那嬷嬷既然是办大事的人,指不定会觉察到什么,后日不去那杏花巷。咱们得做两手打算。” “以前咱们只知道红点儿,那叫大海里捞针。如今知道这么多了,那叫大海里捞船,并非不可能的事。还是那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同宫中有关系,还有这么多特征,他们要找出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除非这婆子,她能够飞天遁地,或者是,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了。 “没问题,对付婆子我在行。”赵掌柜说着,快速的走到那小桌子前,大身子一挡,将那匕首完全挡住了。 谢老三不看到那匕首,大概就想不起那么恐怖的事情了吧! 谢景衣摆了摆手,拽上关慧知,便上了地面。 赵掌柜一见,忙跟了上去,将这地窖锁好了。做戏做全套,他如今是送货的车夫,送完了货,也该离开了…… …… “谢三,上来吧,我带你跑马!”关慧知刚做了一件“保家卫国”的大事,心情舒畅得很,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什么谢三,不是谢三叔么?” 关慧知脸一红,“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谢景衣佯装害怕的样子,“不了不了,我家青厥还等着我呢,我得去一趟铺子里。” “那行吧,那我去跑马了,后日去你家吃鱼生。”她说着,马鞭子一扬,飞奔而去。 谢景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骑上了小毛驴,哼起了小曲儿。 她可是要去一衣坊,若是让关慧知晓得那铺子是她开的,那她日后还怎么赚双份的钱? 青厥高兴的摇晃着脑袋,脖子上的铃铛玲玲作响。 春日的东京城,阳光明媚,温暖得让人忍不住高呼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若是赵绝在这里,那是万万不敢认,眼前这个笑得像花儿一般的人,同刚刚那个在黑暗之中,说出那么残忍话的人,乃是同一个。 谢景衣晃着脚丫子,看着不远处大大的一衣坊三个字,从驴背上跳了下来。 第二四八章 无本买卖 一衣坊瞧着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东京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就连店门口的镇宅石兽,也被人笑称是四脚吞金兽。 谢景衣牵着青厥,并未进店,而是朝着后巷走去。这里不临街,十分的僻静。 前不久她在这里买了一处小宅院,帮着牛惜刃搬了家,一衣坊能有今日,牛惜刃功不可没,对于这些有用之人,谢景衣从不吝啬。 “东家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牛惜刃坐在院子中,手中拿着一个绣绷正在绣花,在他的腿上,盖着一层薄毯,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能够看到随风飘荡的长长的汗毛。 他说着,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了下来,憨厚的想要挠头,又怕脏了手不能接着绣了,有些笨拙的放了下来。 “咱们只做有钱人的买卖,务必量少质高。牛大哥的一双手,便是这世上最可贵的珍宝,可不能为了赚钱,便日夜不停歇,若是伤了手眼,那便得不偿失了。” 牛惜刃听着,激动的点了点头,“我一点儿都不累,我一想到,我脑海中那些想法,全都变成了一件件美丽的衣衫,穿在不同的小娘子身上,我便全身都是劲儿。” 谢景衣垂了垂眸,“之前我新寻的那些绣娘,你仔细考量着,选出一些可靠的来帮你的手。衣服虽然是美,但穿不到合适的人身上,未免有些可惜。” 谢景衣说着,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四方天空,“而且,你若是一直关在这个院子里,久而久之,很容易便灵感枯竭。牛大哥,你不应该仅仅是一个绣娘,而应该是一位大师。” 牛惜刃一愣,脑子有些浆糊。 除了在绣花裁衣上一点就通外,他对于其他的事情,都好像有些运转不灵光,倒不是痴傻,就是没有花心思去想过别的而已。 “我以前都不敢绣花,只能够偷偷的给我娘子还有女儿绣,现在的状况,我已经十分的马满足了。不过东家,怎么才能够成为一位大师呢?” 谢景衣说着,将手背在的身后,“出去看看吧。咱们给小娘子定做衣裙,她可以提一个要求,其他的不许提。你自己个去看她,以眼为尺,专门为了她,想出一件适合她的衣服。” “这样,每一条裙子,才能够找到它真正的主人。” 牛惜刃一听,激动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神色暗淡起来,“可是我……我这样,怎么去量体裁衣?” 谢景衣笑了笑,对坐在门框上看着绣谱的阎为招了招手,“阿为同你阿爹一道儿去吧。我会安排人专门去量,阿为假装是小童,牛大哥假装是护卫吧。” 牛惜刃生得五大三粗的,往那儿一站,跟门神似的,说他不是护卫,谁信? 牛惜刃一听,咧开嘴笑了出声,“都听东家的。” 谢景衣对着他摆了摆手,朝着门槛走了过去,摸了摸阎为的脑袋,“阿为给我倒杯水喝吧。” 阎为怯生生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低声说道,“东家随我来。” 这院子不算很大,但住牛惜刃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阎为虽然年纪还小,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已经能够把家里打理得紧紧有条了。 “阿为有事想问我吧?” 阎为拿着水壶的手顿了一下,又麻利的给谢景衣倒了水,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手边。 “东家为何要我阿爹出去,量体裁衣也好,看那些小娘子也罢,等她们来一衣坊的时候,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要去到别人家里……还要我也跟着一起去。” 谢景衣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些糖块,递给了阎为,“阿为可真聪明。但是一个人穿衣服呢,并不光是看好不好看,还要看她的身份地位,看她的言谈举止,看她的喜好……” “这些去一次,就能够看出来了么?” “你不关注,就看不出来,你若是想着要去看,就能够看出个一二三来。当然,肯定不能够光是看,你还可以打听不是。” “就好比画美人,你若是让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坐在同一个石头上,便是画技再高超的人,也很难画好每一张画。有的人,就适合站在梅花树下,穿素色的衣衫,有的人,就像是一团火,得穿得浓墨重彩。” “真正的大师之作,都并非是刻意的,而是在偶尔的瞬间,捕捉到的高光。之所以叫你去,一来你阿爹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二来,你既然有心继承你阿爹的衣钵,就应该趁着年纪小,多开拓眼界。” “阎为,你可愿意,当你阿爹的眼睛?” 阎为虽然没有完全懂,但她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阿为知道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今日来,便是说这个的。我还要去掌柜的那儿看账册,待他那边安排好了,便会着人领着你阿爹同你去的。” 谢景衣说着,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没有惊动院子里已经在绣花的牛惜刃,悄悄地出了门。又过了对面,闪身进了一衣坊的后院。 “东家,这是最近的帐薄。” 谢景衣接了过来,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一个老妇人,“我吩咐你去做什么?” 那老妇人低着头,认真的说道,“去当东家的眼睛。”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叫你去量体裁衣。” 老妇人的头更低了一些,“老奴嘴拙,东家叫我去帮牛大师给人量体。” “很好,我是什么性情,如何做事,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倘若你不知晓,为我做几日事,也就懂了。” 老妇人点了点头,“老奴知晓。” 她说着,便退了出去。 谢景衣翻开账册扫了几眼,头也不抬的说道,“如此很好。但我们还能够赚得更多。咱们打明儿开始,不光是拍已经做好的衣服。咱们拍卖定做衣服的资格。” “谁给的钱多,就去谁家做。你拿册子一一记好了,免得日后有什么纠纷,牵扯不清。” 掌柜的对于谢景衣这种死命吞金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了。 以前拍卖,好歹还能瞧见衣服;如今可好?衣服还没有做呢,就开始收钱了!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 第二四九章 抓人 “您且放心,都同之前一样,登记造册,清清楚楚,详详细细。” 谢景衣点了点头,将那账册合上,“我下个月再来。若有急事,去寻忍冬。” 她说着,伸着懒腰出了门,摸了摸青厥的耳朵,一个翻身,坐了上去,脚丫子快乐的晃动起来。 为何要开那么多铺子,为何要费力的开一衣坊,钱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了今日。她谢景衣不可能去到所有人的后院,可是缝衣服的人能。 谢景衣不可能去知晓谁死了,又有什么蹊跷,可棺材铺子里的人能。 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如今的网才刚刚开始织……谢景衣想着,抬手比了个高度,等阎为这么高的时候,她的网大概也就织好了吧。 这辈子她还年轻得很,一点儿也不着急。 …… 春闱已然过去,那些考中的新晋进士们,都悄无声息的入了仕,开始接受官场的毒打。 东京城中关于科举的话题,可算是停了下来。 昨日一场微雨,打落了最后的几片杏花,仔细看过去,那树枝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坐了几乎看不见的青果儿。再过两个月,这杏花巷怕不是就要挤满打杏的孩童了。 距离赵绝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杏花巷右数第三家已经就是大门紧闭着,不说人了,便是野猫野狗,都没有来一只。 谢景衣朝着右手方向看过去,在那里有个挑着担子卖糖人的过路小贩赵掌柜,此时乃是歇晌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生意,赵掌柜百无聊赖的拿起一个糖人,在手中晃了晃。 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这意思便是说,没有任何发现,是否要进去查探。 谢景衣拿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递给了关慧知,“这家茶楼的杏花糕不错,咱们下次约了我阿姐再来。” 关慧知有些失望的接了过来,“也就一般吧。” 站在一旁伺候着的茶博士听了,不服气的辩驳道,“这位小娘子说得可不对,我们这杏花巷的点心,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这杏花糕啊,也就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方才做,昨儿个下了雨,花全落了,您手中这一块,怕是最后一块了。再吃啊,得等明年咯。” 旁的地方的杏花糕,多半用蜜腌制过的杏花来做,亦或者是直接用杏花蜜,也就只有这杏花巷的杏花糕,方才是只用新鲜花瓣儿。 如今乃是晌午,茶楼里人不多,茶博士站着无聊,便接起嘴来。 他还欲多说,不小心瞥到了关慧知腰间的马鞭,再瞅瞅她的穿着打扮,心慌的跑远了。 读书人家的小娘子多半都是娇滴滴的,好说话;可这武将家的女儿,那是一言不合就要抡鞭子的。 “吃完了走罢。”谢景衣说道。 那幕后之人,乃是宫斗多年的老手,他们抓了赵绝,打了草,惊了蛇,也未必不是可能之事。她们已经在茶楼坐了很久了,再坐下去,难免惹人生疑。 关慧知忙将那点心往口中一塞,快速的起了身,同谢景衣一道儿站起了身。 待二人下了楼,走到了巷子口,关慧知正准备上马,却被谢景衣给拦住了。 “怎么了?” 谢景衣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关慧知的手,寻了个隐蔽之处,挑起了花儿来。 “姐姐你看这个花,可真好看啊!我觉得适合你戴。”谢景衣嘀咕着,从小摊上儿,花了几文钱,买了朵花儿,插在了关慧知的头上。 关慧知刚想骂你任务失败就脑壳进水了,却发现谢景衣的余光一闪。 她心领神会,立马说道,“可真好看。咱们给阿娘去买点针线,就该回去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同关慧知一道儿朝着前头走去。 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书生,拄着拐杖,朝前走着。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老书生快走了几步,谢景衣同关慧知,默契的又加快了些,一左一右的上前,夹住了那穿着青袍子的老书生。 “阿伯,我瞧着您腿脚不便,您要去哪儿,不如我送你一程。” 那老书生颤巍巍的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个就能到了。” 谢景衣轻笑出声,“就在附近啊?啊,让我想想,是不是住在杏花巷右手第三家?我有个朋友说,他的恩师便是住在那儿。留着山羊胡子,拄着拐,我猜想就是您了。” 老书生摇了摇头,挣扎了几下,“不是不是,小娘子怕不是认错人了。我家不住杏花巷,要再往南去一些。” “我劝你莫要叫唤,不然老子掐断你的脖子。”关慧知懒得寒暄,一把搂住了那老书生的脖子。 关慧知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谢景衣也不知道从哪里扒拉了一口砖,一把拍在了那老书生的后脑勺上,她慌忙伸手一拦,将那老书生给接住了。 “你干啥啊!别叫人瞧见了。这丫的是谁啊,不是个嬷嬷么?你别打错了人!” 谢景衣没有说话,同那日抓赵绝一般,同关慧知一道儿将人拖上了赵掌柜驶来的马车。 这马车里头,还放着他来不及收走的糖人担子。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从上头抽下了一个糖人啃了起来,“这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关慧知一愣,“不能够吧,刚才在茶楼里,他就坐在咱们旁边喝茶,来得比咱们还早呢……” 她说着,眉头一皱,伸出手去,用力一拽,果不其然,这厮的胡子被扯了下来。 她忙提起了这人的手,“手上没有红点儿啊!” “你给她搓搓泥!” 关慧知哦了一声,伸手一抡,竟然当真抡下来了一些白花花的东西,露出了一颗红艳艳的点点。 “我的天,竟然是真的!他娘的,害得老子坐在茶楼里喝了几缸茶,这臭婆子竟然一直在旁边看着。简直气死我了!” “谢三,不是我说,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这个人便是我们要找的人的?你又怎么知道,咱们能抓得住她!” 第二五零章 驯兽大师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想要表现得高深莫测一点,但可惜一来她没有可以撸的山羊胡子,二来没有学会怎么邪魅一笑,只得讪讪的作罢。 “直到咱们起身离开的时候,我都以为今日的行动失败,咱们打草惊蛇了。我想着她老奸巨猾,应该行事十分的谨慎,指不定当初就诓骗赵绝,压根儿不会在今日出现还债。” “可经过这老贼身边之时,却让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关慧知见那老婆子的眼皮子动了动,唰的一下,撕下了衣角,塞进了那婆子的嘴中。 又是一个反手,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的。 “谢三你脑瓜子聪明,但这打人未免太过温柔,你瞅瞅,这一板砖,才多久就醒了,若换了我……” “若换了我,阎王殿都走了三遭了。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快说。”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还记得那小二说的么?他们茶楼里,最有名的是什么?是杏花糕。咱们这波儿去的,大约是今年最后的一茬杏花糕了。店里人人桌子上都有一碟。” “你因为等不着人,心中烦躁,说那点心难吃,可实际上,最后一个也进了你的嘴中。这杏花巷的杏花糕,那是名副其实的美味。”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地上躺着的老嬷嬷,她的眼睛已经睁开来了,正警惕的看着四周,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呜呜呜的发生闷哼声来。 “那小二说,这是最后一碟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其他桌面,一碟九块,所有的碟子都空了,唯独这老书生的碟子,九块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块都没有少。” “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去了,点了最有名的茶点,却不动嘴。还记得么?那手上有红点儿的嬷嬷,喜欢吃的是云片糕。” 那嬷嬷瞳孔微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快速的闭上了眼睛。 关慧知嫌她讨嫌,对着她就是一拳,将她打晕了过去。 “你说快点,老看她做什么?不要卖关子,急死个人了。”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快速的说道,“赵绝不是说了么,这姓姚的婆子,特意跑到偏远的山寺里去,买云片糕吃,可见是一个对吃十分讲究,不会勉强自己的人。” “我当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个,便开始注意起了那老书生。这不仔细看不知道,一看她的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他坐在椅子上时候,只坐半边椅子。一般而言,很多习惯伺候人的人,都会这样坐。武将的女儿,譬如你,坐的时候,腿会张很开,像蹲马步一样。” “文官的女儿,譬如我……”谢景衣想着,排除了自己,“譬如我大姐姐,坐的时候,会双腿并拢,显得十分的娴静。但无论是她还是你,都不会只坐半边椅子。” “受人尊敬的书生,就更加不会如此了。再看那书生的喉结,这婆子显然不是头一遭扮男装了,知道男女明显区别,在于喉结。可你发现,这喉结有什么违和之处没有?”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那嬷嬷的脖子,关慧知低下头一看,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皮的褶子,和她脖子的褶子不太顺畅……” 谢景衣点了点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当下就想到了,这嬷嬷八成是同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十分的谨慎,打算到茶楼喝茶,盯着第三家,等赵绝来了,她再下去相会。赵绝若是没有来,那边是有异,她就直接走了。” “赵绝肯定是走不了了,可她也没有走,为什么呢?咱们看杏花巷第三家的次数太多,被她敏感的觉察到了,是以她想等咱们走了之后再走。” “等她下了楼,在咱们前面一走,我就更加确定了。个子……咳咳咳,个子比我矮,走路的步子,也跟赵绝说的一样,几乎每一步都是一样的。” 还有一句话,谢景衣没有说。 在宫中训练的时候,不光是一个人的每一步都是一样大的,每个人的每一步,几乎都是一样大的。为了宫宴时,端盘子好看。 啥,你说轮不到你端盘子? 哪个嬷嬷是天生就掌事的?谁还不是从小宫女做上来的。 关慧知恍然大悟:“啊!” “闭嘴!”谢景衣怒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会说话就别说。”谢景衣瞪了关慧知一眼。 关慧知哈哈笑了起来,“比你矮的男子,确实世间罕见!难怪你发现了!” 谢景衣气绝,她就知道!! 关慧知笑着笑着,见谢景衣面无表情,顿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谢三……叔。” 那个叔字一出,关慧知差点儿没有咬破自己的舌头!她绝壁长了一张不听指婚的嘴! 谢景衣噗呲一下,指着关慧知笑出声,“哈哈,看你怂的。” 关慧知松了一口气,对着谢景衣就是三拳,只是再也不如从前那般用力了。 她想起了吴五虎的话,谢景衣怕不是真的学过驯兽吧,专门驯她们这些将门出身的猛兽。 她为什么要怂,明明她一拳可以打死八个谢景衣! 赵掌柜的马车赶得很稳,不多时便到了纸人铺子里。 关慧知率先跳下了马车,提溜着老嬷嬷,一口气的跳进了地窖里,将她扔在了地上。 那老嬷嬷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关慧知回过头去,“要卸掉下巴吗?” 谢景衣摇了摇头,“等着问她话呢,把口里的布给拔出来吧。” 那拉嬷嬷呜呜了两声,口中布一拔出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惊恐的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再这样,我叫人了!” 谢景衣心中一喜,来了来了,话本子里的那句台词她终于可以说了! 她想着,大声说道,“喊吧喊吧,你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谢景衣扭过头去,无语的看着赵掌柜还有关慧知,这是为何?这么好一个表现的机会,你应该留给你的上峰好吗?为何大家都激动的说了同一句话!还是三重唱! 更加僵硬的是被捆成了一团的老嬷嬷,她这是被什么奇葩山匪给劫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有想到,还要遭遇这等劫色之事! 第二五一章 动手动脚 当然了,黑羽卫里都是正直的人,自然不会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做出什么上下其手之事。 “下次我先,我最小。”谢景衣果断的做出了她身为上峰的第一个决定。 “我第二,我最老!”赵掌柜眼疾手快,抢到了第二位。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看两人,“无耻无耻!我第三不能跑。” 老嬷嬷听得瑟瑟发抖,咋还排出了个一二三呢? 想她姚嬷嬷这一生,什么没有见过,可还是头一次,一头雾水,心惊胆战! “我年纪大了,连孙儿都有了,还请放了老妇人,不然的话,我儿子会去报官的。不然的话,老妇人清清白白的来,一定清清白白的去,绝对不会妥协。” 三人正商量着,齐刷刷的转过了脑袋去,谢景衣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嬷嬷面前,这看人头顶的感觉,可真好! 谢景衣说着,一个帅气的转身,拍了拍身后黑漆漆的棺材,“姚嬷嬷,何必装蒜?我们对你的清白毫无兴趣,但是躺在里头的赵绝,恰好需要一个人**。” “我们瞅着,你同他十分般配,恰好一对。” 姚嬷嬷脸色一变,“看来你们是黑羽卫了。那不必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不就是一个死字么?嬷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是该死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是么?每一个刚刚被抓的人,都这么说。可不出三日,他们便一边流泪一边流血,恨不得自己个当初没有放过这样的大话。” “关小哥,你要不要来试试审人?” 关慧知脸上一喜,磨拳搽掌跃跃欲试,“我一定控制好力道,不会将她打死的!” 关慧知说着,提着匕首就是一刀捅去。 屋子里又寂静了下来,姚嬷嬷闷哼一声,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关慧知,少侠?问题都没有问,为何就先捅? 关慧知讪讪的拔掉了匕首,“不好意思啊,我头一次审人,太过激动,一时失手了,我给你堵上,咱们重来一次。” 谢景衣绷不住笑,叉着腰哈哈哈起来。 姚嬷嬷有些发懵,她怕不是搞错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黑羽卫吧。黑羽卫若是这样的,那他们大陈岂不是要亡国了? 关慧知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你们红点儿到底有多少人,又为何要刺杀官家?你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三刀六洞听过没?我的本事你也见识过了,要是不老实交代,看我把你扎成刺猬!” 姚嬷嬷看了看自己在流血的胸膛,抿着嘴,将头别到了一边。 关慧知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她感觉自己遭受了自打出生以来最严重的挫折!上次谢景衣审赵绝,明明就很容易,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容易了! 谢景衣都没有见血,她可是扎扎实实的捅人了! 谢景衣走了过去,拍了拍关慧知的背,“把她的嘴堵上,咱们出去吃烧鸡去。” 关慧知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咱们不审了么?” 谢景衣看着姚嬷嬷笑了笑,“先饿她几日再审不迟。她之前说什么来着,她有儿子有孙儿……啧啧,那么多人,一人来个三刀六洞,你算算,要捅多少刀,会有多少洞?” “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找不着你是哪家的?” 姚嬷嬷依旧不说话,闭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 “以前不知道,可你丢了,那我很快就能知道了。毕竟咱们东京城里,有勇气刺杀官家的人,就那么几家。”谢景衣观察着姚嬷嬷的表情,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她牵住了关慧知的手,看了赵掌柜一眼,赵掌柜眨了眨眼睛,表示知晓了。 谢景衣微微颔首,拉着恋恋不舍的关慧知上了楼。 “你作甚不让我问完啊!我虽然是头一次审人,但办法多多的,肯定能审出来的。” “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呀”,谢景衣说着,凑到了关慧知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出来。 关慧知一听,顿时拍了拍胸脯,“没问题,交给我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你武艺高强,有些事情非你不可。像审人这种事情,交给赵掌柜的便行了。更何况,咱们抓她,同抓赵绝不同。咱们抓她,为的是要打草惊蛇,看看蛇是从哪个窝里爬出来的。” 姚嬷嬷不是关键之人,关键的在于,她幕后站着的到底是谁。 谢景衣说着,招呼了关好了地窖门的赵掌柜的,三人一道儿出了院子。 …… “去哪里了,才回来?” 谢景衣翻身下了毛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偏西,快要天黑了。 “同慧知饮茶去了。”谢景衣说着,有些惊讶的看向了柴祐琛,最近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有时候柴祐琛从署衙回来,她都已经歇了。 只晨起的时候,发现那院子边的竹篮子里,放了一些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几个热腾腾的肉饼子,有时候又是一些果儿花儿的,不打眼也不多,只让人会心一笑。 柴祐琛走了过来,拍了拍谢景衣肩膀上落的灰,“你看上去很高兴。”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抓到了想抓的人。” 她说着,踮起脚尖,柴祐琛一愣,微微的弯了弯腰,便感觉耳朵一热……余光之处,他看到谢景衣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在同他说着悄悄话儿。 “知道了。” 谢景衣见他老实,颇为不自在的伸出手来,戳了戳柴祐琛的脸,“你今日难不成还抹了胭脂,跟火烧云似的。” 柴祐琛的脸跟红了,他一把抓住了谢景衣乱动的手指,拉着她便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挥着大袖子呼呼的说道,“你少学关慧知的,她惯喜欢动手动脚。” 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能重说么?快对我动手动脚! 谢景衣灵光一闪,轻笑出声,“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把我手松开,也不知道是谁在动手动脚。” 柴祐琛一惊,松开了手,感觉手心一凉,又懊恼起来。 都怪官家,一天到晚一万个为什么,害得他的脑袋都累成浆糊了,看这办的什么事儿! 他正低头想着,就看到一个白嫩嫩的小手伸了出来,在那手心里,有一个小小的香包,简简单单的,随意的绣着几只鸟儿。 “给我的?”柴祐琛顿时高兴起来。 “嗯,天气一暖和,虫蚁便多了,戴着吧。” 第二五二章 你想嫁什么人 柴祐琛忙拿起那香包儿,放到鼻尖欣喜的闻了闻,夸耀的话还含着嘴中,脸色已经是绷不住了,“……谢……三……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天可怜见,他废了多大功夫,才没有吐出来。 谢景衣鄙视的看着柴祐琛,将那香包夺过来,系在了他的腰带上,“你刚出生?不是说了么?驱虫的……就是虫子一闻必死!味道自然要独特一些。” 这岂止是独特,这简直是毒药! 那香包一远离,味道立即就淡了,柴祐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你可别闻自己的手,一摸了,就沾上味儿了。当然了,若是旁的人碰了,那也是要糟的。” 柴祐琛一听,顿时觉得也不恶心,也不想吐了。 他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笑出了声,“看不出来,谢嬷嬷你看得还挺紧的。” 谢景衣睫毛微动,“价值十万的金猪啊,不看牢了,被人圈跑了怎么办?” 柴祐琛心中的小人笑得打滚儿,嘴上却说,“那倒也是,想要嫁我的人,从东京城东门排到西门,你可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身后跟着的柴贵,默默的低下了头,那啥,公子啊,她骂你是金猪,你还傻乐呵啥啊! 谢景衣头都没有抬,“从东门排到西门?你说的是家家户户的夜香桶,还是林林立立的老槐树?再不然,御林军人挺多,你叫吴五虎给排一排,看能不能够得着?” 柴祐琛心里喝了蜜,被怼了也不恼,“谢嬷嬷往西门一站,我在东门都能瞅见你的脸。” 谢景衣脚步一顿,“所以,你在说我脸大?” 柴祐琛慌忙摇了摇头,“我在夸你腿长。” 谢景衣这才满意的继续走了起来,若换平日里,她非怼回去不可,可今日,她才看了人头顶,当真觉得自己的腿又长长了几分,对柴祐琛这虚情假意的恭维,也满心欢喜的笑纳了。 “逸天来了,正好一起用晚食,今儿个的鱼十分鲜美。”翟氏见谢景衣同柴祐琛前后脚进门,心中欢喜得紧,忙上前招呼。 柴祐琛吸了吸鼻子,这鱼可真香…… “鱼真香,我已经用过晚食了,送三囡回来,还得进宫一趟,有公务在身。” 翟氏一听,正了正色,“快去快去,可不能耽搁了。三囡你真是的,自己个回来不行?”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不怪三囡,几日不见,特意回来看看她。你不是饿了么,快好些吃饭吧,待我公务不忙了,带你游船去。” 谢景衣看着他温柔得滴出水的样子,酸得牙都倒了,过分了啊,装过头了啊,刚刚你可不是这副面孔!还内涵我脸大呢! 柴祐琛说着,不给谢景衣机会,对着翟氏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她一走,谢景音立马学着他的语气道,“啊,三囡太好看了,从大门口走到花厅,我都怕她被人给掳了去,我不放心……” 谢景衣一个猛虎扑食,将谢景音按倒在椅子上,可劲儿挠起她的痒痒来。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没有良心的人,她拼了老命去查当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为的是谁?要不然的话,管她祖宗是谁? 不熟,毫不关心! 谢景音笑得花枝乱颤的,可劲儿推谢景衣,但她哪里是谢景衣的对手,简直快要喘不上气来,还是翟氏看不下眼,才拦住了二人。 “好了好了,别恼了,吃饭了,待会儿鱼凉了,就该腥了。” 今日的鱼的确是很鲜,谢景衣夹了鱼眼睛,放到了笑得满脸通红的谢景音碗中。 谢景音拍了拍胸脯,“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爱吃鱼眼睛。” 谢景衣扒了口饭,“二姐姐想说什么样的人家?” “咳咳……”谢景音拿起桌上的水,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卡死我了,卡死我了,鱼眼睛差点儿把我卡死了!” 一旁的翟氏毫无诚意的给她拍了拍,竖起了耳朵,“你阿妹问你话呢!” 谢景音倒是也不脸红,又喝了一口水,“以前不都说过了么?阿娘你可别给我说那些小门小户的穷书生,本事没有几个,脾气倒是大得很。” “他那母亲,仗着自己个儿子是读书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看谁都要矮三分。我自己个的本事,我知道,不像大姐姐脾气好,能够忍耐,也不像三囡,脾气不好连婆母都能打爆。”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把婆母打爆?她是那样的人吗?她明明是动动手指头,就让人跪地求饶的伟大人物啊! 谢景音真该多吃点鱼眼睛! “您就给我寻个对阿爹大兄有助力的,老天爷生了我这张好脸,总归得有点用处才是!婆母也好,夫君也罢,随便吧,总而言之,我可是受不了吃个零嘴儿都要看人脸色的委屈!” “咳咳咳咳……”这下子轮到翟氏呛到了,她拼命的咳嗽了一阵子,提起桌上的水狂灌,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你这个瓜娃子,在浑说什么?吃个零嘴儿,怎么要看人脸色了?” 谢景音盯着翟氏看了一会儿,认真的摇了摇头,“阿娘,不是我嫌贫爱富。你想想,当初嫁给我阿爹的时候,你虽然嫁妆丰厚,但可敢随意乱花?给自己买东买西,可敢捡贵的吃?” “不会对不对?为什么呢?当然是要顾及到阿爷,大伯娘她们的心情呀!你再想想,若是大姐姐嫁到了文家,她可敢日日买烧鸡吃?她那婆母怕不是念叨到人耳朵起茧子了吧?” “我实在想象不出自己个要嫁什么人家。所以,还是嫁个吃穿不愁的吧,还能给阿爹和哥哥助力,不是挺好!”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起来,耳边翟氏还在苦口婆心的教育着谢景音。 她之前想得没有错,若是柴祐琛把官家的意思一说,谢景音怕不是卷着包袱屁颠屁颠就去了。这个人,当真没有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自己个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也没有遇到过心悦的人吧。 “娘啊,放轻松点,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啊!你说要找会读书的,那能有我哥会读书?我哥可是探花!你说要找聪明的,那能有阿衣聪明?你说要找武艺高强的,那能有慧知厉害?你说要找用心的,那能有我妹夫用心?没有啊,娘!” 第二五三章 夜审 夜渐渐深了,虽说天气渐暖,但是半夜里,还是略带着几丝寒意。 街上静悄悄的,偶尔能够听到鸟鸣声。 谢景衣坐在棺材板板上,蜡烛照着她白皙的脸,显得十分的渗人。 烛火映衬在眼中,像是要点着了一般。 姚嬷嬷的头发湿漉漉的,白天关慧知给她的一刀,让她去了半条命。可这并不是她所遭遇的最可怕的事。 咯吱……咯吱……又来了,又来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的声音。 下午那三个人走了之后,地窖的门便被关上了,姚嬷嬷当时长长的松了一口,还暗笑着初出茅庐的童子鸡,知道个什么玩意儿?不趁着她脑子混沌之时逼供,倒是留出时间来,让她整理思绪,好想出应对之策。 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个想得太简单了。 地窖里黑漆漆的,只有透过地窖门的缝隙,透露出来的几丝光亮,影影绰绰的,好像看得清,又好似什么都看不清。 放眼看过去,这里头挤满了人,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纸人,林林立立的站在一起,像是一座座的墓碑,失血过多,让她的头有些晕,眨眼的功夫,那些纸人好似动了似的。 她睁大眼睛一看,却又没有动。绳子捆得很紧,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所处的空间,好似越来越小,好似那些纸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都围拢了过来。 而在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黑棺,姚嬷嬷陡然想起了谢景衣的话,赵绝就躺在这里头,等待着他的新娘。 之前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三个人身上,不觉得这里恐怖,等到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却觉得害怕了起来。 咯吱咯吱……姚嬷嬷有些慌乱。 这是什么声音? 在这个地窖里,可只有她一个人,这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尖锐又刺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刨着木板儿…… 咯吱咯吱…… 木板! 姚嬷嬷的瞳孔猛的一缩,看向了正对着她的棺材,木板在这里……可是赵绝,棺材里头躺着已经死了的赵绝。 “赵绝!”她吼了一声。 棺材里并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那刺耳的咯吱咯吱声又响了起来…… 姚嬷嬷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一天,还是过去了好几天,她没有办法判断时辰,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洗过了一般。 滴答,滴答……有水落到地上的声音。 这里都是纸人,受不得潮,怎么会有水呢…… 水? 姚嬷嬷此刻已经无力心惊了,整个地窖里,能够流水的,怕不就是她了吧。关慧知捅她的那个伤口,压根儿就没有人管,她在流血吧……滴答滴答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感觉到光亮的时候,看到坐在棺材上,那个像鬼一样惨白的少女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亲娘。 娘啊,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死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谢景衣说道。 “姚畅。” “为什么要杀谢保林?”谢景衣又说道。 姚嬷嬷缓缓的抬起头来,像是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是孽种。会威胁到帝位。” 谢景衣垂了垂眸,“你跟在郑王妃身边多少年了。” 姚嬷嬷一听到郑王妃三个字,顿时眼神清明了几分,又不言语了。 谢景衣并不意外,这姚嬷嬷也是宫中的老嬷嬷了,若是嘴那么容易撬开,也就不是她了。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你初入宫的时候,是跟在蔡太妃身边的。郑王成亲之时,你便被放出了宫,待在郑王妃身边伺候。起初的时候,黑羽卫没有查到红点儿的事,是以你也未刻意遮掩。” “这东京城中,嬷嬷很多,但是失踪的嬷嬷可不多。” 她叫关慧知盯着郑王府,柴祐琛饭都未食,便进了宫。 能够派出来暗杀朝廷命官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嬷嬷,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人,不见了,只要有心,又如何查不出来。 更何况,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嬷嬷不是太后的人,便是蔡太妃,也就是郑王府的人。 姚嬷嬷听了谢景衣的话,眸光一动,依旧是不言语。 蔡太妃生下皇长子,以为谢保林乃是官家同春华夫人之子,心中忌惮,于是使了张氏为剑,害了春华夫人,弄丢了谢保林。 春华夫人去世之后,跟着她一道陪嫁的宫人,被遣散了。可这么多年,一个人都找不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已经死得一干二净。 当时执掌宫中,有本事做这等恶事的,怕不是只有太后同生了皇长子,风头正盛的蔡太妃了。 “我是郑王府的人,那又如何?我还不能够去喝茶吃点心了么?就算你们是黑羽卫,也不能如此蛮不讲理。” 姚嬷嬷好似缓了过来,有些虚弱的说道。 谢景衣笑了笑,“这你就搞错了。首先,黑羽卫本来就是蛮不讲理的;其次,你的主子没有心,你丢了她一点都不着急,我们的人,也没有办法趴她床底下踹她,叫她着急的寻你的不是?” “我们几个人的耳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你自己个承认自己是郑王府的人了;这第三,我们黑羽卫虽然不讲理,但到底是吃皇粮的,该有的证据,一个都不会少的!”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角落。 站在那里的赵掌柜,挺着胖乎乎的大肚子,点亮了一旁的灯,只见在那灯旁边,站在被裹脚布堵住了嘴的赵绝。 姚嬷嬷脸色一变,“赵绝!你没有死!”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可不光是赵绝。头一次你遣去杭州截杀的那个土匪头子,也还好好的活着呢!你猜,他可认得你?” 姚嬷嬷慌张了一会儿,便又镇定了下来,“那又如何?我就是看谢保林不顺眼,所以要杀他,又如何?还是那句老话,我年纪大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死便死了吧。” 姚嬷嬷说着,笑了笑,“倒是你……哦,你对我使那诡异法子,问出了什么?我说了什么来着?之前他们叫你什么,谢三对吧?谢保林没有三子,倒是有个三女……想来,你便是谢三娘吧!” “你可敢把我的供词陈上去?我说了什么呀!我说谢保林乃是春华夫人同先皇的孽种!你猜猜,官家听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第二五四章 两手准备 “哈哈哈哈……”谢景衣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姚嬷嬷一激动,扯着胸前的伤口,疼得她差点儿没有晕过去。那个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狠,伸手一刀就险些要人性命。 “我笑你这么天真,居然还能够活到现在,真是好笑。”谢景衣说着,从大棺材上跳了下来。 她笑着笑着,脸色一变,一把匕首拍在了姚嬷嬷的脸色,“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威胁我!狗屎还把自己个当人看了。你说了什么乌鸡鲅鱼的事情,谁关心?” “我们为何抓你,你以为是因为我爹谢保林被暗杀一事?真是井底之蛙。” 她说着,拿匕首拍了拍姚嬷嬷的脸,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匕首,可姚嬷嬷却被这匕首吓得不清。谢景衣没拍一下,她便鼻尖一凉,每拍一下,她心中便咯噔一下,担心下一瞬间,她的鼻子便要被削掉了。 “你是郑王府的人,手上还有红点儿,啊!另一群有红点儿的人,还在上元节刺杀了官家,其罪当什么来着?”谢景衣说着,凑近了一些,“当然是满门抄斩!” 姚嬷嬷抿了抿嘴,“我是我,郑王府是郑王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谢景衣又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了么,为什么要杀谢保林,因为他是春华夫人的儿子,可能威胁帝位?那么,为什么要杀官家,官家又威胁了谁的帝位?” “你一个老嬷嬷,难不成同太监对食整出崽儿来了?还是你要效仿天宝女帝,也抢个龙椅来躺一躺?你看你,我就这么一说,你都吓得喘不过气来了。” “郑王府谋逆呀……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说说看,蔡太妃要翻船了,太后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姚嬷嬷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又开始喘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有什么证据?” 谢景衣垂了垂眸,“姚畅,你们当年害死春华夫人,不也是欲加之罪,可有证据?” “还有啊,你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姚景,可有证据?唉,那姚景可真是可怜啊,好生生的一个人,去寻了姐姐喝了杯茶,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呢!” “死了也就算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把杀人凶手当母亲供奉,好生伺候着!我若是她呀,可真是死不瞑目,躺在棺材里,都恨不得挠破棺材盖子,冲出来将好姐姐给掐死呢!” “哎呀呀,姚景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听说今年还刚刚中了进士呢!一把年纪,考了这么些年,可算中了,怕不是喜疯了吧……唉,可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你说对不对啊,姚嬷嬷!” 姚嬷嬷噗了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来,“你!没有,我没有妹妹叫姚景!” 谢景衣摇了摇头,“说谎话可不好哦!你当真以为,我审人全靠诈么?早就说过了,京城里的嬷嬷虽然多,但是比我矮的,姓姚的,爱吃云片糕的,从宫里出来的,手上还有红点儿的,可不多。” 她说两手准备,自然是两手准备。 不,你没有说过。 赵绝在旁边暗自吐槽道,他想着谢景衣的脸,夹紧了身子,到底不敢吱声。 谢景衣看了看姚嬷嬷的脸色,“怎么着,事到如今,还想着那个人应承你的,替你看顾他。你也是宫里出来的,应该清楚,郑王府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此番有了缺口,你还想不决堤?便是你舍了一条老命,将这口子堵住了,那又如何?上头照旧一把洛阳铲,铲到水漫金山为止。” “没有人能够护着他了,除了你。我们黑羽卫,对你一个老嬷嬷不敢兴趣,对一个老嬷嬷的侄子更是不感兴趣。我们对什么感兴趣,你自己个心里清楚明白。” “从现在开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谢景衣说着,吹灭了蜡烛,赵掌柜一瞧,也跟着熄灭了蜡烛。整个地窖,陡然黑了下来。 姚嬷嬷心中一惊,之前那股子窒息感,又统统的涌上了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人的眼睛才感觉到了光,影影绰绰的影子,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滴答滴答的水声,好似一下子从脑中冒了出来。 这熟悉感,当初姚景,姚景来寻她,撞见了不该见了东西。她被逼无奈,用白绫勒死了她,然后装进了这样的黑漆漆的大棺材里。 姚景夫君早亡,自己个带着儿子生活,她们的家乡,离京都很远,也葬不回祖坟里去。 于是她让人把姚景,葬在了这样的坟山上,四处都是墓碑,林林立立,到了夜里,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的人…… 那山石湿漉漉的,滴答滴答的滴着水。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个当初,到底有没有探过姚景的鼻息。她是真的死了么?还是跟谢景衣说的一样,躺在棺材里,想要出来。 咯吱,咯吱,咯吱…… 姚嬷嬷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她被捆得牢牢的,半点都挣脱不开,“我说,我对不起姚景,不能让她绝后。” 灯亮了,谢景衣那张惨白的脸,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姚嬷嬷不觉得自己看到了亲娘,看到了神明。 眼前这个,分明是毫无感情的恶鬼,拿着刀子直扎人的心窝子,宛若在扎棉絮一般,内心毫无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谢景衣冷冷的问道。 “姚畅。” “是谁指使你杀谢保林?” “蔡太妃。” “上元节刺杀案,可与你有关?”谢景衣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心中已经将蔡太妃碎尸万段。 姚嬷嬷顿了一下,看了那棺材一眼,小声说道,“太妃手下的人很多,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会交给其他的人去办。”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红点儿,只有亲信,才会有这个标记。不一定在手上,也可能在别的地方,各人性情不同。” “刺客里,领头的那个,你认识吗?” 姚嬷嬷点了点头,“不算认识,但见过。他是流民,没有户籍,当时是我接引他进城的,具体的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他的真名叫陈三匹。” 第二五五章 红点儿 “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不敢多问。你既然查到了那么多,便知晓,我并非是太妃身边最得宠的嬷嬷,有些事情,我也有心无力。” “你放过我侄儿,他考了几十年了,终于考上了,他不能现在死啊!你既然要整垮郑王府,就请快点吧!” 谢景衣听着,嘴角抽了抽。 这老嬷嬷,翻脸比翻书还快呢!之前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便倒戈相向了! 姚嬷嬷说着,着急了起来,“我不见了,太妃定然知晓我被人抓了去。我怕……” “为什么要吃多了,点一个红点儿?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藏好了不行吗?”一旁的赵掌柜,实在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简直是天下奇观,没见过谋逆还得给自己整个点儿,生怕别人认不出的。 说起来,大陈皇家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他们黑羽卫也是,非得整根鸡毛当证物! 赵掌柜想起了自己藏好的那根黑毛,忍不住一脸嫌恶,凭借他多年吃鸡的惊艳,那根鸡毛,觉得是挨着屁股长的!要不这么多年,那味儿还没有散呢! 姚嬷嬷长长的喘了口气,“能先给我上点药吗?我感觉自己失血过多,快要死了……” 谢景衣一低头,眼皮子跳了跳,好家伙,流了一地的血,关慧知那一刀,是扎了多深啊! “哦,不好意思,同你说话太开心,给忘记了。”谢景衣说着,走上前去,嚓的一声,撕开了姚嬷嬷的衣衫。 姚嬷嬷惊呼出声,“你做什么?”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上药啊,不然的话,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一把年纪,还真是人老心不老,以为我们会对你上下其手不成?想得美呢你!” 姚嬷嬷面红耳赤,一口老血差点儿没有喷出来。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这些话,竟然平静得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若非眼前的人,活生生的站着,会呼吸会动,她几乎要以为,是那些恐怖的纸人“活”过来了。 谢景衣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了粉末,直接往那嬷嬷身上按过去。 虽然她坏得透顶,但她是关键证人,不能死。 药贴上去的瞬间,姚嬷嬷“啊”了一声,什么叫做往伤口上撒盐,她今日可算是体会到了。 出了一声冷汗,她方才颤抖着说道,“蔡太妃在生郑王之前,还生过一个儿子,不过刚出生三个时辰,便死了。那孩子的屁股上,长了一个红点儿。” “那是蔡太妃的第一个孩子,她当时才十六岁,刚刚进宫一年。宫中夭折的孩子多,除了孩子的母亲,没有人记得。” “蔡太妃一开始的时候,性子跳脱,在宫中太过扎眼,方才吃了大亏。经过这事儿之后,方才沉稳了下来,在中宫有孕之前,便生下了皇长子郑王。” “在宫中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点什么点儿。后来先皇去了之后,今上安排蔡太妃出宫住到了郑王府,才慢慢的有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都有一些什么人?你知道的,都一一交代了。” 姚嬷嬷知道,自打她张口说第一句起,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说着说着,倒是越发的平稳起来。 “若是我知晓,自然会说,但我真的不知道。蔡太妃最钦佩的人,乃是那位女侯,手下的人,也都是按照黑羽卫来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有用到的时候,方才知晓。” “我并非是郑王妃最心腹的嬷嬷,只有在有事要办的时候,才会临时告诉我,去哪里寻人,凭证便是红点儿。我只能够说出,同我有过接触的那些人,只不过,大多数的人,都同陈三匹一样,已经死了。” 谢景衣略有失望,但很快便打起了精神。 若是抓到一个嬷嬷,便能抓住蔡太妃的所有势力,那未免把她看得太低了些。 姚嬷嬷又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等到谢景衣同赵掌柜的从地窖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我回去了,要不爬墙撞见我娘,要被削掉脑袋。” 赵掌柜的四下里看了看,猛的拽住了谢景衣的胳膊,带着她往墙上一撞。 谢景衣一个眼花,便发现自己个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她的神色一下子古怪了起来,“这家铺子,也是你的?” 赵掌柜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狡兔三窟吗,不多开几家铺子,怎么供爷挥霍?” 赵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将谢景衣拽进了一个新的地窖里,点了灯。 同那边宛若坟场不同,这里看上去简直就是赵掌柜的睡房,一个巨大的雕花大床立在那里,让人忽视都难! 谢景衣往后跳了一步,“淫贼,纳命来!” 赵掌柜哭笑不得,“活祖宗,你还有心玩这个,天都要塌了。” “天不是要塌了,天是要亮了,你再不放我走,那我的天真的要塌了。你不晓得,我家未来夫君,那简直是东京城第一醋王,知晓我夜不归宿,那是要掉脑袋的。” 赵掌柜正了正色,“谢三,你我志趣相投,我方才同你说这些的。虽然那嬷嬷最后咬了郑王府,但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你阿爹的身世,官家未必高兴。” “咱们是黑羽卫,按理应该对官家忠心,可……你那么聪明,知晓的,天家无情。官家的兄弟都死绝了,突然冒出一个兄长来……上头容不下郑王府,为何就能容下你阿爹?” “就算你们没有二心,可心怀鬼胎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打着扶正的旗号,架着你们往前走。你还年轻,不晓得世间险恶。” “今日那关小娘子不在,只有你我二人,这个案子,也不是上头布置下来的,并没有人知晓。咱们把那二人……”赵掌柜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郑王府有心谋逆,咱们有了线索,迟早能够找到旁的证据。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过,你还安安稳稳的做你的黑羽卫。” “当然了,若是你有别样的心思,那就当老哥哥今日的话,没有说过。” 谢景衣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赵掌柜的,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打了个呵欠,“关心则乱了不是,听那婆子乱说,我阿爹才不是先皇之子,他绝对是从我阿爷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不对,他绝对是永平侯的儿子。” 第二五六章 大战在即 赵掌柜的往地上一蹲,双手掩面,竟是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景衣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中邪乎?” 赵掌柜的哭声戛然而止,站起了身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你这人,可真没有心。你不晓得,老赵我是多么艰难,才说出那么一番话来的。” “我虽然是一个烧饼换来的官,也从未见过官家,平日里也不提忠心二字,看上去也稀里糊涂的。但是我……我是官家的黑羽卫啊!” “现在,你说,你阿爹不是先皇之子,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谢景衣一怔,勾了勾嘴角,“啊,我们是官家的黑羽卫啊!” 她谢景衣进黑羽卫,也不全是为了升官发财呀。 赵掌柜闻言一下子高兴起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贱兮兮的笑了几声,“这回咱们可是要立了大功了,郑王府有不臣之心,咱们可是一锅端了逆党,只有三个人,只有我们三个人!”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可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方能服众。姚畅没有回去,蔡太妃心中定有所思,事不宜迟,咱们理应速战速决。” “更何况,你不是不喜欢升官,就喜欢待在这一某三分地上晃悠么?” 赵掌柜一听,急忙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我觉得跟着你有趣。” 谢景衣笑了出声,“好。” 她说着,甩了甩手,快步的出了赵掌柜的院子门。 此时正是夜最黑的时候,在巷子口,一辆马车静静的等在那里,那驾车的人,穿着乌黑的袍子,仿佛融进了整个夜色之中。 “您来晚了。”驾车人说道。 谢景衣跳上了马车,冷冷的接了一句,“好饭不怕迟。” 驾车人没有多言,马鞭一甩,马车像是一只离弦的箭,离开了这条鬼街,朝着黑暗中行去。 这是谢景衣重生之后,头一次进宫。 尚未到起身的时候,宫中静悄悄的,谢景衣在马车中,便已经换了衣衫,乌漆嘛黑的,同那驾车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她的脸上,戴着一个福娃傻呵呵的面具,腰间悬挂着一根黑色的翎羽。 驾车人将腰牌给了守门的禁卫军,转身指了指谢景衣悬挂着的黑羽。 那禁卫军有些惊讶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您……这是黑羽卫?” 驾车人点了点头,“不该问的,无需多问。” 禁卫军立马收了身,笔挺的站在了一旁。 驾车人没有说话,径直的往里头走去,谢景衣跟在后面,不用抬头,她便知晓在哪个地方,会遇到巡逻的卫兵。 又在哪个拐角处,会听到鸟鸣声。 上辈子,她在这四方的天地里,生活了许久许久,像是一只在草原上的母狮子,踏遍了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每经过一处地方,回忆都会涌上心头。哦,就是在这景芳院,赵嫔上吊死了,在她之前,大约还死了三个;哦,就是在那香榭,大臣张伯贤第九女,被推入了湖中,淹死了。 还有许多许多,若人死了会变成鬼,这皇宫内院,怕是要人堆人,叠着才能够站得下了。 等到了御书房,透过窗户纸,看着里头的灯光,还有那熟悉的身影,谢景衣方才觉得眼睛酸涩起来。 也就是在这里,官家死了。 她想着,恭敬的站了门口,等着驾车人去通传。 屋子里坐着三个人。 老态龙钟的黑羽卫大统领正同柴祐琛面对面的下棋,官家在一旁鼓着脸,吆喝着,“你行不行啊,快把柴二杀个片甲不留。” 大统领眯着眼睛,“官家啊,我年纪大了,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去见周公了,这灯也不亮,我眼前麻麻的,子儿都看不清。” “菜就菜,何必拿老当借口,非上杆着说自己个又老又菜?” 谢景衣忍不住扶额,不用想,这气死人的话,肯定是柴祐琛说的。 官家一听,立马来了劲,“你看你看,他骂你,你快拿出真本事来,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不然的话,实在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大统领不自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官家整个人都挂上去了,像是一只野猴子…… “不知官家输了多少盘,这么生气!” 官家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见到谢景衣忙招了招手,“这里都是熟人,你别戴着面具了,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咳咳咳。” 官家嘿嘿一笑,偷偷的对着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 谢景衣走上前去,对着官家还有大统领见了礼。 大统领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一搁,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年纪大了,若是再下下去,别说丢脸了,底裤都要输掉了。 “先说正事要紧,官家一会儿该上朝了。” 官家立马正了正色,点了点头。 …… 谢景衣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半眯着眼睛,偷偷的打量着靠着车壁打着盹儿的黑羽卫大统领翟有命。 人到七十古来稀,翟有命满头白发,整个人都干瘪干瘪的,像是被人吸光了精气。 他轻轻打着呼噜,好似睡着了一般,可谢景衣明白,他并没有睡着。 “吃烧饼么?我饿了。” 翟有命无语的睁开了眼睛,“为什么是烧饼?” 谢景衣只是盯着他,心中暗地里吐槽着,你不晓得吧,你手下的黑羽卫,只值一个烧饼,对于这个事情,她耿耿于怀,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多吃一个烧饼来解恨。 翟有命见她不想说,又问道,“上峰在睡觉,你出言打扰,是否有些不尊上?” “老年人觉少。你没睡觉,所以我未打扰,就更加谈不上什么不尊上了。相反,我问你要不要吃烧饼,恰恰是在拍上峰马屁呢!可香?” 翟有命一梗,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谢景衣,“天底下只有一个高银芳。前浪还在呢,你一朵小浪花儿,未免有些自视甚高。” “天底下自然只有一个高银芳;天下也只有一个谢景衣。” 翟有命笑了笑,“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也不怕折了腰,不过是靠着官家同柴二保驾护航罢了。不然的话,黑羽卫那么多,哪里轮得到你进宫?” 第二五七章 黑羽卫大统领 谢景衣一不脸红,二不气喘,笑道,“您是黑羽卫大统领,我是否有本事,您看得一清二楚的,又何必拿话来激我?今日这事儿,换了别人,也照旧是要进宫的。” 自打她进了黑羽卫,唉,不是她吹,抄家灭门的风险,大了一截儿!京城人民都要颤抖了好吗? 翟有命笑了笑,没有接话,靠着马车壁,又睡了起来。 谢景衣也不恼。她以前没有见过翟有命,可能够坐到黑羽卫大统领位置的人,非人精不可。 过了一会儿,翟有命又说道,“你倒是胆子大,连你阿爹的事情,都敢往上说,也不怕犯了忌讳。” “我都知道的事情,官家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不过是谎言罢了,白纸黑字,清清白白户籍上写着呢,我阿爹是永平侯的嫡子。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可以欺瞒官家,当然是有一说一,如实禀告。” 翟有命嘲讽的笑了出声,“你倒是忠心?” 谢景衣严肃的对着宫门的方向,拱了拱手,“铁胆忠心,万死不辞,不过是黑羽卫的本分罢了,不敢接受大统领的赞美。” 翟有命敲了敲马车壁,“停车,买几个烧饼,我饿了。” 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谢景衣对着翟有命弯了弯腰,“多谢大统领。” 翟有命没有反驳,“郑王府的事,务必找出谋逆铁证,此事已经不得善终,务必斩草除根。” 谢景衣点了点头,“诺。隐藏的红点儿,怕是要缩回头去,难以查杀干净。” 翟有命哼了一声,“蛇没有了头,身子再长,又有何用?当务之急,先斩头擒王!这是官家登基后的第一场仗,咱们黑羽卫既然挑了头,就不能后退。” “你的牛皮吹破天了,有个几斤几两,立马就能见分晓了。” 谢景衣伸出手来,“我只有三个人。” 翟有命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自行事,自会有人相助。” 谢景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要忽悠我,黑羽卫该不会统共就没有几个人吧?五千有吗?五百有吗?五十总有吧?” 见翟有命面色不对劲。 谢景衣艰难的伸出了一个巴掌,“五个总有吧?” 翟有命哼了一声,“这不是你一个小芝麻官儿,该管的事儿!等你的黑羽毛长齐了,自然就知道了。” 谢景衣整个人都不好了,喂,这糟老头子绝壁心虚了吧!黑羽卫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人吧,哦,不对,还有霍清修来顶包之前,那个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的上峰…… 喂,不会只有四个人吧!那岂不是天坑! 她的救驾之功……越是想,越是想要咣咣咣的撞大墙!她当初就应该狮子大开口,直接说请让我来当黑羽卫大统领。 搞不好官家正想一脚踹飞翟有命,有了她递的梯子,便可以眼泪汪汪的说,“翟公,朕心中悲恸,但实在是,实在是那恶人对朕有救命之恩,若不相报,天下人如何看朕……” 她怕是错失了一个,站在人生巅峰的机会!简直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为过。 那驾车的人买了烧饼前来,递了进来。 谢景衣抓了一个,先递给了翟有命,等他咬了一口,方才愤愤的撕咬起来。 翟有命瞧她那凶狠劲儿,往旁边挪了挪,他们黑羽卫的俸禄是不是太低了些?这小芝麻官,整得像是几百年没有吃过烧饼子似的! 等吃完饼子,谢景衣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车,将那面具同女子的衣衫装在包袱里,背在背上,又张开了一把折扇,摇了起来。 任谁见了,不说好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儿,这般时候在街头晃荡,也不知道昨儿个夜里去了哪家宵禁库,这身上还残留着女人香呢。 谢景衣寻个了茶楼,坐了下来,又叫了几碟子点心,漫不经心的吃了起来。 同官家坦言,乃是她一开始便深思熟虑过了的事情,也是一遭险棋。这样的豪赌,她赌过很多次了,并不心慌,而且深信自己个,一定会赢。 此举原因有三:这一来,郑王府既然有谋逆之心,那便绝对不能留,而且要立即铲除方才是真,否则等那红点儿的人越来越多,羽翼越来越丰满,必成大患。 如今大陈,边界有西夏虎视眈眈;内有新旧两派争锋相对,若是再来一个郑王,那就要乱了。郑王能动,那么其他府又会如何呢? 说起来也是古怪,上辈子的时候,郑王府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出现过谋逆之事。红点儿的事情,一直到她死,都没有显露在人前过。 谢景衣想着,皱了皱眉头,心中影影约约有了些模糊的猜想,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不是好事。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有许多事情,因为她同柴祐琛的重生,已经悄然变得不同了。 现在蔡太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其二,虽然郑王府显露人前,谢保林身世的问题,也随之不可避免的暴露在官家眼前。赵掌柜的话,未必不是一个办法,但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既然如此,还不如坦诚相告,省得落下猜忌。 官家虽然不着调,但有两个好处,一是聪明,二是心胸宽广。 她谢景衣都能够查到的事情,为何官家会查不到呢?先皇盛宠春华夫人,流言蜚语满天飞,官家随便抓个跟在身边伺候久了的老宫人,都能问出个一二三来。 大陈朝并非只有官家一个独苗苗,他的兄长们虽然都死光了,但是侄儿们可不少,若论起威胁,他们的威胁,比一个从乡下出来的谢保林,只多不少。 再说了,她查谢保林身世,已经遇到了瓶颈,一时之间很难下手。可官家若是知晓了,皇族血脉不能乱,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查证。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躺着,都能够知晓真相了? 这第三,便是官家有意迎谢景音进宫之事。 官家着柴祐琛透露了口风,谢家不能一直拖着不给回应,这便是谢景衣给的回应。血缘之事不查清楚,官家自然也不会再提此事,使得双方尴尬无比。 这最关键的是,谢景衣看了看窗外,虽然很不想相信,但她应该的的确确是永平侯的亲孙女没有得错了。 第二五八章 风云起 谢景衣用完了一盘点心,瞅着下面熟悉的马蹄声,方才下了楼,摇着扇子去了文金巷的铺子里。 赵掌柜的大侄儿原是起身要招呼,一瞅这小公子面白唇红,好生眼熟,可不正是熟客谢三娘子,于是又惫懒的坐了回去,从柜子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您自己个上去喝茶,我就不招呼了。” 谢景衣无语的摇了摇头,赵掌柜这铺子到今日还没有关门,全靠的是自身血厚。 “如何?”谢景衣进了屋,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你前脚刚走,后脚吴小将军就来提人了,没有穿甲衣。砰砰两拳,就把姚嬷嬷同赵绝打晕了,塞到麻袋里装走了。哦,对了,还给你提了一刀肉。” 谢景衣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疑惑的看向了关慧知,“不是,平白无故,给我送肉做什么?我虽然是个好人,但也不好意思随便收礼。” “我哪里知晓他发什么疯?最近一段时日,脑壳像是进了水似的,见人就塞礼,每天回家,就差裤子没有拔掉了……还日日哼戏!我舅母说,怕不是遇到心悦的小娘子了!” “可把我乐的,哪家姑娘这么滚刀肉,喜欢上我五哥!”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怕不是关慧知同家中言明,不想嫁霍清修了吧,所以这厮才乐得屁颠屁颠的。不过大哥啊,你提着一刀肉去鬼街,不怕渗得慌! “没错,也的确是只有滚刀肉,才敢嫁给他了。”谢景衣附和道。 关慧知是坨滚刀肉,也不晓得吴五虎有没有那个命把她拧回家了! “叫你一直盯着郑王府,可有什么发现?” 关慧知一听,眼睛都亮了,“也不看小爷是谁,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姓姚的嬷嬷一去不归,郑王府里出来了不少牛鬼蛇神。我听你的,选了那个离主院最近的角门,一直蹲着。” “果不其然,半夜三更的时候,出来了一个婆子,瘦瘦高高的,虽然换了粗布麻衣,但小爷我多火眼金睛,就凭她那张脸,也不能是个倒夜香的啊!” “还有那手,跟我阿娘比都差不多了,八成是个近身伺候的。但这不足以捶死她。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香味,你晓得的吧?”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是那种毒香,一发热便毒入体内?宫中有人用过。” 关慧知一惊,有些沮丧,“怎么这个你也知道?我还打算在你面前炫耀一番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我在我祖母的库房里见过。说我祖上有一位姑奶奶,曾经入过宫……我祖母特别会讲故事,比说书的都厉害。” “我跟着她走,她去了一家名叫天香楼的勾栏院,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脚下,沾了硝粉。” 赵掌柜若有所思的笑了,“呀呀,慧知夺了头功。” 关慧知抬了抬下巴,“若换了旁人,自然是不认得的。但我家是做什么?一门武将,能没有见过火器?那天香楼一个卖肉的地方,怎么会有做火药的东西。” “现在一不逢年,二不过节的,也不能是放爆竹吧?哈哈!” 赵掌柜捅了捅谢景衣一下,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慧知,后来那嬷嬷去了什么地方?” 关慧知一愣,“我得了天香楼的线索,便进去查探,果然叫我发现了硝石,木炭,还有硫磺……那嬷嬷身上带有毒香,要杀人,我进去救了一个叫做金翠的花娘……” 关慧知说着,猛的拍了一下脑门,“糟了,我莫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看到的那些火药,多不多?” 关慧知摇了摇头,骂道,“他娘的,是我自以为是了,我瞧着火药,下意识的就想着是谋反的火器。可他们也能说,是搞来演木偶戏里的烟火杂技的……” “我搞砸了,是我的错。现在怎么办,咱们断了线索。”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慧知虽然天资聪明,但是她到底是将门出身,心眼不多,哪里是蔡太妃那个老狐狸的对手。 谢景衣垂了垂眸,“也不完全是无用功。显然,蔡太妃对我们十分的了解,知道是你在盯着郑王府。毕竟除了武将之女,换了我同赵掌柜去,未必能够发现那些,然后被天香楼绊住。” “但是,线索并没有中断。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何偏偏去天香楼,那天香楼,为何又恰好要演木偶戏?连你去勾栏院,都会让人觉得奇怪。她一个嬷嬷,为何去了都没有人觉得稀奇?” “还有那香……金翠若是不认识她,为何会拿香中毒,被你救下?姚嬷嬷被抓,蔡太妃不可能预料得到,是以天香楼不可能提前准备,只能说,这是他们早就预留好的一个据点。” “只不过,大概也是边缘人物罢了……天香楼要端了,然而,咱们的线索并没有断。” 谢景衣说着,一手揽过关慧知,一手揽过赵掌柜的,三人嘀嘀咕咕起来。 …… 京城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整条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两个路人的人影,便是有那来不及归家的人,也都匆匆的绕了道,离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有多远,便走多远。 虽然他们都好看热闹,可把脑袋挂在腰间的热闹,并没有几个人想看。 天初初亮,今日的太阳,大概不会升起来了。 郑王府四周,围满了一个个拿着长枪的禁卫军,平日里只闻军爷粗鄙又蛮横,却甚少会见到。东京城里,太平得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直到今日,百姓们方才想起上元节的那场兵荒马乱。密密麻麻的禁军,像是一堵人墙,矗立在那里。 “不知道官家这是何意?老婆子年纪大了,儿子又死了,只得一个不争气的孙子,自问安安分分的,没有犯任何错。怎地劳您如此兴师动众。” 蔡太妃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的模样,并不像其他的太妃太嫔一般,保养得当。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手中拿着拂尘,看上去仿佛已经是无欲无求的方外之人。 第二五九章 蔡太妃 此刻离谢景衣入宫见官家,恰好三日。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小叔叔,侄儿我向来安分,不知道犯了哪一条大陈律?”说话的是蔡太妃的长孙姜涣。 官家抬起头来,看了姜涣一眼,“说话便说话,何必背诗?既是要背诗,那也得背被旁人不知晓的,你说的这个,朕三岁之时,便会了。” “此情此景,当是我来背这首诗的,背你抢了先,可真是糟糕呀!” 官家说着,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一旁的欧阳相公猛的咳嗽了几声,虽然王公得势,但如今帝师欧阳相公,尚是众臣之首。 官家看了他一眼,关切的说道,“恩师可是染了风寒,今日暴雨,天冷了不少,可要注意些。快去煮些姜汤来。” 一旁的内侍一愣,“在这里煮?” 官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在这里煮,难不成你去宫中煮了,再端出来?怎么这么不机灵!” 那内侍脸色微变,左右为难的晃了晃头,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冲走了。 叫我怎么办?官家啊,你不是来抄家的吗?哪里有来人家家中煮姜汤的!这不就跟在人家坟头跳舞一样吗? 郑郡王想要说话,却被蔡太妃给拦住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官家煮姜汤。官家,请恕我倚老卖老,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虽然是官家,但咱们老祖宗立下了规矩,凡事都要依大陈律来,不知道我所犯何罪?” “您若是不想说的话,我瞧着这一旁站在的黑羽卫,好似很有话说。” 官家却是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太妃所作所为,委实让人寒心,父皇大行不久,便见这骨肉至亲相残之事,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欧阳公劝我莫要前来,可我若是不来看个明明白白,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当年将我放在膝上,喂我吃饭的太妃,竟然有谋逆之心。” 他说着,以袖掩面,痛苦流涕起来。 一旁的欧阳相公也跟着红了眼眶,“官家友爱,奈何有些人野心勃勃,有违祖宗教义,又何脸敢提大陈律?” 说着,师徒二人竟然相拥落泪起来。 站在一旁的谢景衣抽了抽嘴角,无比感谢自己个戴着福娃面具,让人看不到她无语的神情。 不是,官家啊,难怪你的演技差啊!看你师父,太假了太假了! 你刚刚还在煮姜汤啊,现在突然嚎什么!还有欧阳相公,你一把年纪了,郑王府同你有毛关系,你哭个什么玩意? 谢景衣的内心在咆哮,但姓翟的老狐狸没有来,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眼前的这蔡太妃,竟然想要柿子捡软的捏,拿她来开刀。 “本宫还是不明白,听闻柴御史口齿伶俐,不若你来解惑?看本宫到底犯了大陈律的哪一条?谋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柴祐琛冷着脸,“指使张氏毒杀公主春华,此为罪一;指使手下姚畅两次买凶谋杀朝廷命官,此为罪二;上元夜指使弓箭手陈三匹行刺官家,此为罪三;结党营私,以红点儿为号,意图谋逆,此为罪四;私造兵器火器,招兵买马,此为罪五。” “以上五条,罪证确凿。脸大如宫,方才一口一个本宫!脸厚如墙,放才敢提大陈律!从一进门,字字句句都是你在说,又何谈无词?” 蔡太妃面如锅底。 她享尊处优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伏低做小,更别提被人指着鼻子来骂了。 “你浑说!柴祐琛你这是公报私仇,我羞辱了谢景衣,你为了替她报复回来,竟然污蔑忠臣。我祖母兄长,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小郡主此刻哪里还有平日的镇定,跳起来脚来愤怒的嘶吼起来。 柴祐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是谁?我见过?” 小郡主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郑王妃已经吓得是魂飞魄散,一把将她拽到了身后,怒道,“你闭嘴,这里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小郡主一个哆嗦,将头缩到郑王妃的后面,不敢言语了。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拍了拍手,立马有三人被押了上来。 “哦,都是我身边吃里扒外的狗啊,这狗说的话,也能作证么?我说我身边的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叫黑羽卫抓去,屈打成招了啊!” 谢景衣眯了眯眼,并未将蔡太妃的话放在心上。 她若是个省油的灯,那也不至于屹立多年不倒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太妃竟然念过那透视之术,隔着衣衫,都能瞧见屈打成招了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我们黑羽卫当还给您才是!” 她说着,收了笑容,“连氏,你且将你的供词,当着官家的面,再说一次。” 那连嬷嬷生得又高又瘦,跪着比一旁的姚嬷嬷高出了一个头,若是关慧知此时在,便一眼能够瞧出,这便是当日,她瞧见的那个去了花楼的嬷嬷。 “我是蔡太妃的贴身嬷嬷,是从太妃娘家,跟着一道儿进宫的。”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像是爆豆子一般。 连嬷嬷说着,看了官家一眼,又接着说道,“春华夫人深得先皇宠爱,太妃心中不畅快,便着了姚畅寻到了张氏,想出了一出换子的事。当时太后有孕在身,太妃掌了对牌,是我查了宫中记录,拿捏住了春华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 连嬷嬷说着,又看了蔡太妃一眼,慌忙低下了头。 姚嬷嬷听提到了自己,忙说道,“当天夜里,我便在永平侯中,装成了那接生的嬷嬷。孩子一生下来。我按照太妃的命令,换好了孩子,谁知道后头出了纰漏,春华夫人的妹妹抱着孩子跑了。” “太妃使了陈三匹的祖父,领着人前去追杀游云。后来,又让我拿了毒药给张氏,毒杀了春华夫人。直到两年前,张氏来了消息,说那个孩子没有死。” “我听从太妃命令,第一次寻了山贼,第二次寻了杀手赵绝等人,去刺杀谢保林。” 蔡太妃听着笑了出声,“我嫉妒春华夫人,就要杀了她的孩子?这是何道理?就算当初一时愤恨,时隔多年,春华早就转世投胎了,我还杀她儿子,又是为何?” 第二六零章 三日之战(一) “自己锤自己?太妃果真年纪大了,脑子都糊涂了。为何?当然是因为你以为春华夫人的儿子流着官家的血,会威胁到郑王。” “后来,你那早夭的儿子,身上有个红点儿;而谢保林的身上,也有一个红点儿。你怕不是,嫉妒得发了狂吧!” 蔡太妃奇迹败坏的抓起一旁的花瓶,朝着谢景衣扔过去,柴祐琛忙将她一拽,那花瓶碎了一地,发出了咣当的响声。 …… 三日前。 “开门,开门,开门!” 郑王府的门房,忙放下了手中啃了一半的窝窝头,拍了拍手,嚷嚷道,“叫什么叫,叫什么,来了,来了。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来这里撒野。” 他说着,气鼓着脸,咣当一声抽掉了门栓,探出了个脑袋。 “开封府的,叫了这么半天门,怎么不开?莫不是要窝藏罪犯不成?” 门房一愣,握住门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诸位差爷有何贵干,我家郡王不在府上,太妃静心礼佛,听不的吵闹,诸位不如喝杯茶,待我去通传一声。” 开封府的衙役瞪了门房一眼,“你们府上,可有一位姓连的嬷嬷。昨儿个夜里,天香楼发生了一桩命案,死了一个花娘。有人亲眼瞧见,那连嬷嬷是最后一个见那花娘的人,开封府要拿人问询。” “你去通传,若那嬷嬷跑了,谁来负这个责任?” 那衙役说着,大手一挥,一队人硬挤了进去,那门房见状不好,拔腿就往里头冲。 开封府上审王公,下审走卒,在任的黄府尹,升官之心简直是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就差没有自己个请一套草台班子,日日高歌:我是公平公正的大忠臣了! 京城里哪个不晓得,他要不装聋作哑打太极,宛若师从武当山,要不就头铁死磕一枪爆头,像是练功走火入魔,误入魔道。 委实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之人。 蔡太妃的院子,在郑王府东面,小小的一个,一靠近,便是一股子檀香味儿,仿佛进了庙宇。等衙役到的时候,门房已经气喘吁吁的出来了。 那衙役拱了拱手,“见过太妃。太妃请息怒,死个了人,请您家嬷嬷去做录个证词,若是无事,一时半刻的,便给您送回来了。开封府例行公事,还请太妃体谅。” 蔡太妃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怕不是搞错了,我家嬷嬷,一直近身伺候着,怎么会半夜出门。” 衙役头也没有抬,“太妃是要给嬷嬷作证?小人不过是奉命拿人,您若是要作证的话,得去开封府,说给府尹听,我听了也没有用的。” 蔡太妃一梗,看了身边的连嬷嬷一眼。 连嬷嬷皱了皱眉头,对着蔡太妃摇了摇头,“清者自清,老奴去去就来,一会儿还来伺候太妃午膳。” 蔡太妃并未放在心上,连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向来办事都麻利,从不会出纰漏。虽然不知道那金翠为何还是死了,但开封府寻不到证据,自然会放人回来。 “我叫人驾着车,随你一起……” 那领头的衙役摇了摇头,“太妃,今日开封府是万般无奈,奉命行事。我们府尹说了,若是没有问题,着小的怎样接过去,还怎么着送来。还望太妃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您也知晓的,那花娘死了,老百姓们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过场必须走的。” “不让的话,不光是我们府尹要被人骂谄媚权贵,就连太妃的风评,都要受到影响了。您且放心,我们开封府从不严刑拷打,嬷嬷去的时候,有多少根头发,回来还有多少根头发。” 蔡太妃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再说了。 人家都放低了姿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太过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郑王府,将那连嬷嬷塞进了马车里,连嬷嬷一抬头,见里头坐着一个人,刚要叫唤出声,就被人一个手刀,砍晕在地。 马车朝开封府行去,到离了两个巷子口的时候,突然驶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那领头的衙役跳了下来,嘿嘿一笑,“哥几个,多谢呐!来来来,给哥几个买酒喝,今日吃喝管够,都算小弟的!” 他身后的一个“衙役”,边说着,边脱身上的皮,“老赵啊,这小弟两个字你也好意思说出嘴来!我他娘的就不明白了,你那肥肚子,是咋缩进去的?咋还说鼓就鼓呢!”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将手伸进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白布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那上峰,是个神人,说着是宫里头娘娘缠肚子的裹肚布,把我给勒得……气都喘不上来,胸都长大一辈,套个裙子,能装小娘子!” 那“衙役”捶了他一拳,“切,哪里有你这么磕碜的小娘子。走了走了,真能大?回头我让我家那老娘们试试去!”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笑得越发的猥琐起来。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赵掌柜驾着另外一辆马车,悄然的朝着鬼街行去。 关慧知毫不犹豫的将连嬷嬷往地上一扔,笑道,“三囡,你胆子可真肥,咱们真把人给骗来了!不过,若是郑王府去寻开封府要人,怎么办?”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那就让她无暇顾及。” 关慧知叹了口气,“都怪我,早知道昨儿个,我便直接将这婆子抓了,也省得费这么大的功夫把她抓了来。” 谢景衣并没有安慰她,“我来审人,你去查我交代你的事,赵掌柜也是,现在咱们同蔡太妃比速度,就看是她销毁证据快,还是咱们查到线索快了。” 蔡太妃要么逼上梁山,匆匆起义,要不就只能壁虎断尾,暂保小命。 待二人一出去,谢景衣舀了一盆凉水,便泼在了那连嬷嬷的头上。 连嬷嬷一个惊醒,叫唤出声,再一看,差点儿没有吓掉魂,只见面前的巨大黑棺上,坐着一个晃着脚丫子的少女,她撅着嘴,吹着口哨,听上去像是南地的渔歌。 连嬷嬷猛的低头,见地上有影子,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伪装开封府的差役,胡乱抓人,我要去告你们!”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胆子大,那就好办了。就怕你小瞧了我,以为我连杀人都不敢呢!” 第二六一章 三日之战(二) 连嬷嬷听她声音娇糯,冷静了下来,再一看谢景衣的脸,一下子惊呼出声,“官家……” 她说完,偷偷的打量了谢景衣好几回,方才冷静下来,“你是黑羽卫?原来黑羽卫除了关家的小娘子,竟然还有女子。你是哪家的?你是谢家的。原来那孽种真是……” 谢景衣并未辩驳,“请你来,并不是旁的事,不过是有位老朋友,想要来找你叙叙旧。” 谢景衣说着,从棺材盖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 连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从那楼梯上,下来了一个人,她的手中,提着一个陈旧的金鱼灯笼。看上去已经有些历史了,糊在灯笼上的彩纸,已经蜕了色,像是一条快要死了的鱼。 “方……方……你不是……”连嬷嬷脸色大变,慌乱的寻着那人的影子,见她的确是有影子,这才放下心来。 方嬷嬷对着谢景衣行了个大礼,“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老奴吧。” 谢景衣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提着灯笼,毫不犹豫的朝着楼上走去。 方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你瞧见了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何当初你我,就没有这种好命,遇到这样的主子呢?” “蔡太妃心胸狭窄,逼着身边的人,做下一桩亏心事,好当做把柄拿捏。连姐姐,你还记得这盏鱼灯么?是我进宫头一年,你做来送给我的。” 连嬷嬷眼眶一红,她如何不记得? 她是跟着蔡太妃陪嫁进宫的。方小鱼进宫的时候,蔡太妃已经是一宫主位,稳稳的握着皇长子,她也成了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方小鱼那会儿,不过八九岁,生得胖乎乎的,十分的憨厚。官家后宫多嫔妃,但是自己的寝宫,一向管得十分的严格,里头的人,几乎都是在他尚且是太子的时候,便跟随在身边了。 这么多年,就进了一个方小鱼。是官家在南地巡视之时,带回来的,为了就是一株山茶花。那山茶花金贵,是方小鱼的祖父一手养出来的,官家要带山茶花回京,怕宫中人手笨,给养死了,是以把方小鱼也要了进宫。 官家向来是三分钟热度,回京之后,一颗心全在春华夫人身上,哪里还顾得着山茶花。可方小鱼,来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话说回来,官家宫里的其他人,都高官厚禄,又同官家有深情厚谊,收买不得。被忽视了的傻丫头方小鱼,便悄悄的成了香饽饽。 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想收买她。 连嬷嬷以一盏鱼灯,得到了方小鱼的亲近。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孩子,鼓着腮帮子,欣喜的看着鱼灯,眼睛红红的。 “每年上元节的时候,我阿奶都给我扎鱼灯。我以为进了宫,这辈子都瞧不见了,连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连嬷嬷想着,眼泪掉了下来,真是太好了的连姐姐,最后“杀了”方小鱼。 “对不起。” …… 等到谢景衣扯光了一个纸人的时候,地窖的盖子终于推开了来。 “小娘早就发现我有不妥当,并非是先皇过世之时,被遣散出宫的,为何还将我收拢在身边?”方嬷嬷红着眼睛,轻声的问道。 “人总是有难言之隐,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了,便如今日。先说关键之事,她可交代了?” 方嬷嬷点了点头,“城南,隆庆爆竹坊。至于她知道的那些同府上有关联的,全都签字画押在此了。” 方嬷嬷说着,递给了谢景衣一封信。 谢景衣接过展开一看,确认已经全部印在了脑海中,方才又将信塞了回去,打开了门,之前来接引的那位驾车人,抱着双臂在门口候着了,“给统领大人。” 驾车人将信揣入怀中,翻身上了马。 赵掌柜的马车也到了跟前,关慧知撩起了帘子,“都准备好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将方嬷嬷拽上了马车,“城南,隆庆爆竹坊。” 马车开动,谢景衣看向了还在发愣的方嬷嬷,说道,“现在你可以细说了。” “我的确是在官家身边伺候花草的,但因为我祖父乃是苏州城有名的花神,我在那宫中,只伺候官家最喜爱的几盆花,是以还算比一般的人得眼许多。” “连嬷嬷祖籍也是苏州的,是以我们十分的投契。我进宫的时候,只有八岁,正是官家带回春华夫人的那一年。”她说着,有些抱歉的看了谢景衣一眼。 “春华夫人荣宠之盛,难以想象,官家甚至为了她,特地学了她的家乡话。我当时听了连姐姐的话,帮着蔡太妃,盯着春华夫人。” “春华夫人,人很好,对宫中的事情,一窍不通。我那时候,同连嬷嬷亲近,自然惹了中宫不满。有一次,犯了宫中忌讳,按理说,是要被乱棍打死的,是春华夫人向官家求情,救了我一命。” “从那之后,我便没有盯着了。春华夫人出事之后,宫中大乱,我那会儿进宫也有一段时日,渐渐的沉稳了起来,便暗地里查证。这一查,便是好多年,总算是找到了真相,知晓是蔡太妃下的手……可在我准备告诉官家之际,被蔡太妃的人发现了。” “她逼着连姐姐杀了我。我没有死成,从乱葬岗爬起来之后,便在京城里潜伏了起来。直到先皇去世,宫中放出了许多的嬷嬷,我才伪造了文书,混在其中,想要找个机会,东山再起,报春华夫人救命之恩,同时也为自己报仇。” “我在京城,没有寻到资质好的姑娘,打听到永平侯府的人回来,抱怨谢三娘子好生厉害,便立马动身,去了杭州……” “三娘子,我并非有意隐瞒,你若是要赶我走,我定是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谢景衣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方嬷嬷,“你最好,是说了所有的事了。” 方嬷嬷没有言语。 谢景衣并没有任何意外之情,今日方嬷嬷突然来寻她,说连嬷嬷乃是她的旧识的时候,她便已经脑补了大致的故事情节了。 “春华夫人同先皇,到底有没有行那苟且之事?” 方嬷嬷摇了摇头,果断的说道,“没有。” “孤男寡女,发乎情,止乎礼?” 第二六二章 先皇秘事 若是可以再重生一次,谢景衣恨不得重生到先皇年幼之时,扭掉他的脑壳,看看这厮到底想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才能够整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后续来。 他若是个平民百姓,怎么作都行,可他是帝王,眼睛里进了个沙子,都可能要牵连人掉脑袋,不说谨言慎行,求你别天马行空瞎闹行吗? “先皇既然如此心悦春华夫人,为何不直接在南巡之时就迎她入宫,毕竟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乃是佳话。何必如此头铁,硬是给了她公主的封号?” “到头来,又觊觎臣公妻子?” 一旁的关慧知忍不住插嘴道,“怕不是他就好这口,我可是听我祖母说了,我祖母特别喜欢说这些逸闻趣事,先皇早朝之时,低头一看,嘿,大好河山一片绿,真好真好!” 谢景衣实在憋不住,捶了关慧知一拳,先皇是个老不羞,大陈要完! 关慧知吐了吐舌头,想起春华夫人到底是谢景衣的祖母,便不再插嘴了。 方小鱼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她虽然是个老嬷嬷了,但也实在是羞于提及先皇之心。 “关小娘子说的不对。先皇的确是荒唐,坊间也有许多这样的谣言。但自打奴进了宫,便从未见过他有什么逾越之举。宫中的确是有一位姓黄的妃嫔,乃是某位大臣的遗孀。但也只有这一个而已。” “先皇性子阴晴不定,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真的。我想,他当初封公主的时候,并未想过,自己会动心,或者说,那个时候,尚未动心吧。当然了,这些事情,除非先皇再世,不然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了。” “我说他们未有逾矩之事,实在是因为,先皇在南地遇刺落水的时候,受了惊吓……暂且不能行事……” 关慧知惊呼出声,“啥玩意,先皇不……” 她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嘴,把那个行字,又给吞了回去。 方小鱼红着脸,“千真万确的事,当时官家随行的太医姓蒙,不过蒙老太医已经仙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姓李的游方郎中。因为当时蒙太医恰巧不在,为李郎中所救。” “李郎中擅长针灸之术,而且这种郎中,通常都懂……那会儿我年纪小,只记得他姓李,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了,委实无迹可寻。因为他是游方郎中,先皇也都是偷偷的瞧,并没有记录在册。” “但我当真没有撒谎,是蒙老太医临终之前,亲口对我说的。”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死无对证啊这是! 所以到底是先皇对春华夫人有心无力,还是借着给春华夫人治病的幌子,想要她身边的李郎中进宫给他瞧病…… 方小鱼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个游方李郎中,就是李杏她爹。悲惨的是,李杏她爹,也早就死了。 莫不成还要她今晚寻个神婆,去鬼街抚上一曲,抓了那鬼魂来问上一问?啊呸,若天底下真有这种神人,她绝对要去把她收入麾下,用来审人。 所抓坏人,一律处死,然后把鬼魂拘回来问……她真是一个坏人,谢景衣甩了甩头。 方小鱼一瞧谢景衣脸色,便明白她心中所想,她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忙说道,“太后家族庞大,先皇十分不喜,不愿意让中宫有孕。但为何中宫那一次有孕了?那是官家刚刚治好,太过激动所致……嗯……嗯……” 方小鱼说着,脸越发的红了。 夭寿哦!她为何要对着两个未嫁的姑娘,说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真是夭寿哦,她为何要听千年老乌龟王八蛋的秘事,简直污了她清清白白的耳朵! 一旁的关慧知,更是丝毫没有之前的戏谑神情,眼珠子左看右看的,佯装镇定起来,平日里装得再怎么风流倜傥,在场的三个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是真正的十来岁的小娘子。 皮还没有修炼到城墙那般厚。 “三娘子若是需要我来作证,老奴义不容辞。” 谢景衣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方嬷嬷,看得她一个激灵,“老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景衣并未接话。 说到底,她对于半路而来的方嬷嬷,不会不信,也不会全信。 “到了。” 谢景衣拿起一旁的帷幂,戴在了自己的脸上,跳下了马车,挽住了紧随而来的关慧知的手。 “这家烟火可真的好?我阿爷就要做寿了,我可全指望这个,一表孝心了,你可别蒙我。” 关慧知哼了一声,“我哪里敢糊弄你啊,我跟你讲,上元节的时候,我表兄便是在这里买的,你也瞧见过了,又响又亮,花样子还多,虽然比不得城北那家名气响亮,但实打实的是好的。” 来迎客的小哥一听,顿时乐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儿,“这位小娘子,可真有眼光……” 关慧知哼了一声,“你叫谁小娘子……” 小哥一愣,了然道,“女公子眼光可真好,我们这店铺,开了十多年了,年年都有新花样,若是给贵人贺寿,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女公子可以过来选花色。” 关慧知摆了摆手,“你领她去看,她要买一车儿,是她阿爷过生,又不是我阿爷。我就顺带挑几个新鲜样子玩玩儿。哎呀,关韩,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把马车停好了。眼睛小就算了,咋这么看不清事儿呢!” 关韩,也就是赵掌柜缩了缩脖子,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结结巴巴的说道,“女公子不要恼,我这就把马车停到后头去。” 他说着,走到了靠着门的一个小哥身边,“后头可有出恭的地方,我有些急,我家女公子……” 小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您去后门,敲门,自然有人开。” 赵掌柜感激的点了点头,拔腿就跑。 店中其他招呼客人的小哥儿,见关慧知语气咄咄逼人,一看就十分的蛮横,都悄悄的去接待其他客人了,倒当真无人敢上前来。 见关慧知走开了,小哥儿方才松了一口气。谢景衣瞧着,笑了笑,“你莫要害怕,她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 小哥儿嘿嘿一笑,女人虽然不是老虎,但是蛮横的官家小娘子,那是比老虎还凶猛。 谢景衣逛了一圈儿,当真买了一车的烟花,等关慧知回来,方才挽住了她的手,“我已经看好了,咱们再去看那画吧,我阿爷喜欢吴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迹。” 小哥儿做了大买卖,笑眯眯的送了二人出门。 赵掌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刚行到拐角处,放慢了速度,关慧知伸手,挑起了帘子。 吴五虎一瞅,喊道,“兄弟们,有问题,端了那烟花作坊。” 第二六三章 三日之战(三) 谢景衣瞅着一蹦三尺高,要去抓人的吴五虎,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 黑羽卫也太磕碜了些,手底下连几个小兵蛋子都没有。次次查到了线索,都要分一半功劳给禁卫军,简直了! 怪只怪翟老贼太过无用了,用烧饼诓骗来的队伍,能是什么好队伍? “下一个!” 赵掌柜架了马车,飞快的朝着下一个地方飞驰而去。 “同那连嬷嬷说的,可对得上?”谢景衣问道。 关慧知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方嬷嬷,见她丝毫没有因为被人怀疑而不自在,放下心来。 她有这种觉悟,只有两种可能性,一她问心无愧,所以无所畏惧;二……她被谢景衣的行事作风摧残惯了,见怪不怪了。 “没有错,我拿到册子了,藏在她说的,左手第三株牡丹花花盆底下的那口砖下头。幸亏是牡丹,若换了别的花,我可是认不得的。” 谢景衣有些无语,这厮一看就不会绣花。但凡学过绣花的,必绣四季景同百花争艳图,这一连串的绣下来,别说花了,就是路边的野草儿,也得认识根把! 关慧知不以为意,嘚瑟的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儿,撕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一本小册子。 那日连嬷嬷甩掉了关慧知,便去了这爆竹作坊,这里明面上做爆竹买卖,实际上暗地里在做火药,这小册子,乃是铺子里头的暗账,虽然只有一些银钱流动,但她就不信,其中不会存在问题,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 连嬷嬷当日来,为的是转移火器,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且这暗账因为藏得十分的隐秘,一般人搜不着,便索性没有动。 谢景衣顿时高兴了,“咱们去寻徐火器。” 郑王府要谋逆,便要有兵,有火器,有粮草。 这火药容易,但火器可难做,非一般人能行。这徐火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是跟着火器营的师父,做过几个月的学徒。只能够做一些简单的。 但即便这三脚猫的本事,在“太平王爷”手中,那也是需要供起来的人物了。 “到了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谢景衣敲了敲马车壁,问道。 赵掌柜没有说话,撩起了帘子,谢景衣往外一看,眉头紧皱起来。 那徐火器的家门口,围满了人。与赵掌柜这个假的开封府衙役不同,围在这里的,是真的开封府的衙役。 一个背着大木头箱子的仵作,捂着口鼻,进进出出的。 “老丈,这家发生何事了?怎么瞧着,竟是发生了命案?” 一个看热闹的老丈回转头来,用拐棍跺了跺地,“死了哟,我的天呐,满门都死光了,连鸡都被杀了!这老徐啊,是我们这附近唯一的一个铁匠,平日里补锅什么的,全都靠他了。” “他虽然好喝点小酒,赌点小钱,但也没有同人结下什么仇怨啊,怎么就死了呢!我的天,太可怜了,全家都被抹了脖子,他们说啊,怕不是进了贼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啊!我的天啊!我丈我活了多少年了,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惨剧哦!我的天啊……” 赵掌柜抽了抽嘴角,我的天我的天,天都被你喊破了! “去御史台。”谢景衣敲了敲马车壁。 赵掌柜手一顿,“好。”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右手手指不自觉的在左手手心里敲了起来,若是永平侯在此,定是要翻个白眼骂道:“小兔崽子,怎地又学老子!” 当然,谢景衣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的。 连嬷嬷一去不返,时间久了,蔡太妃定然会意识到有问题。她原本以为,她会顾念主仆多年的情谊,至少相信她一二,或者装上一装,去开封府要人,能拖延一些时辰。 万万没有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怕是连嬷嬷刚出郑王府的门,她便直接做了最坏的打算,叫杀手出来善后了。 事到如今,郑王府若是贸然起兵,定是只有失败的可能。毕竟官家已经先发制人,且不说禁卫军有多凶残,勤王之师怕是已经待命。 郑王府定是想要清除证据,让人抓不着把柄,好龟缩着度过这一劫。 连嬷嬷同姚嬷嬷再怎么供词,若是没有证据,那也能以屈打成招之类的话语,侥幸脱身。蔡太妃有红点儿在身,这些去掉,根本就不会伤筋动骨,改日卷土重来,等到合适时机,再逼宫,未必不能成。 徐火器死了,那连嬷嬷供出来的其他人呢? 谢景衣哀叹一声,黑羽卫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若是她可以指挥的人再多些,怎会让蔡太妃那个老妖婆,在她面前叫嚣! “到了。”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兵分三路,慧知你去跟着禁卫军抓人,赵掌柜的,我要你查的……” “不是,不是,不是……谢三你稍等。” 谢景衣正欲飞奔去御史台借人,便被关慧知给拉住了。 “怎么了?” 关慧知将找到的那本小册子,递给了谢景衣,“你自己个看。” 她之前坐在马车上无聊,拿着小册子翻看,她是要继承关家招赘婿的,可以不会绣花,但不能不会看账。这一看,竟然是看出了大问题来。 谢景衣一愣,接过册子,反笑出声,连道三声好,“好好好,若是没有本事,就叫我们一锅端了,那也枉费她在宫中混了那么多年了。” 只见那小册子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幅画。谢景衣一瞧,便知晓是东京城,而在东京城的东西南北四处,各画了一团红红的火,旁书四个大字,贱婢无情。 关慧知抬起手指指了指,“所以,这是蔡太妃故意不让连嬷嬷拿走,留下来震慑我们的,她把火药放在了东京城的四个地方,若是炸了……她是以此为赌注,要保住他们府上一命么?” “当然了,她也有可能是在迷惑我们……这图是假的,我们不得不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去查这个火药库,而她就有时间,来销毁对于她而言,不利的证据了。” 方嬷嬷着急的伸长了脖子,问道,“可这个小册子,不就说明了,郑王府私造火药火器,意图谋反么?” 关慧知摇了摇头,“这小册子,只能够证明,这个爆竹作坊,是刘大学士家的产业……你没有想错,就是霍清修的外祖父家。” 第二六四章 三日之战(四) 刘家?谢景衣皱了皱眉头。 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刘家已经倒了,你便是此刻寻到他们通敌卖国的证据又如何?脑袋只能砍掉一次,难不成要鞭尸? 这样一来,他们处心积虑寻到的“证据账册”,是个废物不说,还成了干扰他们追查的障碍。若是去查这所谓的四个火药库,那势必就要耽搁了查郑王府。 京城这么大,四个红点儿,宛若大海捞针,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能够查得到的。 可若是不查,万一,万一是真的;他们端了郑王府,将证据摆在眼前,结果真炸了呢?平民百姓何其无辜,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简直是太贱了! 谢景衣想着,看了关慧知一眼。 关慧知一个激灵,“你想让我直接去取老妖婆的项上人头?” 赵掌柜慌忙四下里看了看,“不行,她一个娃娃没见过血。” 关慧知虽然是将门虎女,功夫也了得,但是未上过战场不说,平日里也多半是甩甩鞭子,上次捅那嬷嬷一刀,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真要她去当刺客,未必能成。 关慧知顿时不服气了,“谁说的……”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行,本是他们谋逆。若是咱们动了手,反倒成了咱们残害忠良了。郑王党羽,让御史台去干活,咱们三个人,查这个。左右只有三人,少我们不少。” 关慧知是新手,乃是一个问题;考虑到官家的声望,那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杀人这种手段,需要留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再用。 不然的话,一旦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岂不是暴政就在眼前? 虽然说起来很气愤,到手的功劳又要拱手相让了,但此刻哪里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再说了,功劳让柴祐琛得了,不也勉强算是她得了么? 谢景衣这样安慰自己,勉强舒坦了几分,她快步的走到了御史台的墙角,将手指放在嘴中,吹出了响声,三短两长,三短两长。 不一会儿,门中便走出来了一个柴祐琛,谢景衣凑到了柴祐琛耳边,将连嬷嬷供出来的人,快速地说了一遍。虽然供词已经交给了翟老贼,但她脑子里还备有一份。 柴祐琛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谢景衣,“你小心些,这些人交给我了。” 谢景衣也不客气,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腰间,“你也小心。” 她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也就能阴阴人,或者用来抹自己的脖子了。 柴祐琛心中一软,揉了揉谢景衣的头顶,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院子中走去,谢景衣勾了勾嘴角,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造火器的人已经死了。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咱们怎么知道那四个堆火药的在什么地方?东京城这么大,光是围着城跑圈儿,都得花上一整日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赵掌柜嘴上说着忧心的话,两个眼睛却是在放光,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入黑羽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谢景衣垂了垂眼眸,右手手指快速的敲动了起来。 “走,咱们先回鬼街,去寻连嬷嬷。账册给我,再看一遍,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关大,你把你的鞭子整好了,咱们要去见血了。” 关慧知手一抖,认真的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下巴,“不见血,怎配叫将门!” 马车飞奔而去,哒哒哒的马蹄声,响遍了整个东京城。 …… 蔡太妃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笑容。 她将手中的拂尘一甩,脚踩着地上的碎瓷瓶儿,快步如风的走到了连嬷嬷同姚嬷嬷跟前,正反就是两个耳光打了下去。 “贱婢果然无情。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然污蔑我不说,还将我的痛处拿出来与旁人说!也是,你们都没有做过母亲,自然是不晓得失去孩子的痛苦。” 她说着,挑了挑眉,明明还是一样朴素的布衣,明明还是一脸的老菊花褶子,可整个人的气势,却是完全不同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这当真是曾经叱咤过后宫的女人。 蔡太妃打完人,看向了谢景衣,“谢三,你何必遮遮掩掩,就你爹那个贱种,怎配于我儿相提并论?”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也是,人岂能同短命鬼为伍!” 蔡太妃像是被戳中的暗门的机关,已经是处于暴走状态,她一个箭步,便想要打谢景衣,谢景衣灵活的一个转身,便到了蔡太妃身后,毫不犹豫的就是一脚,踹向了她的膝盖窝儿,只听得扑通一声,蔡太妃便跪在了地上。 这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旁对着姜汤抹泪的官家,手还抱着欧阳太傅,眼睛已经忘记了落泪,待他回过神来,同情的看了一眼柴祐琛。 看看谢三这灵活的劲儿,跟他爹当年揍他有得一拼!也就是这般那般……哦,老姜家没有什么习武的天赋,他没有看明白,只看到蔡太妃被揍了! 柴二惨了!这样一想,官家顿时高兴了,哈哈,柴二娶了个爹回去,日后柴二训他,他就命令谢三训柴二! 蔡太妃如今可不高兴,如今天气渐渐热了,穿的衣衫薄,她的膝盖猛的磕在了地上,滑在瓷片上,一下子就割出了血。 自打十六岁进宫,她何时受过此等屈辱? “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黑羽卫,你这是以下犯上?就算今日官家疑心于我们郑王府,但那镣铐一日没有戴上,三司一日没有定下我们郑王府的罪,你便是以下犯上。”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哎呀,您这就说得不对了,若论以下犯上,谁比得上您呢?天家在此,也没有见你们郑王府行礼下跪,我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请您做了一个表率。”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郑王府的其他人。 小郡主被她骇人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腿一软,跪倒在地。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跪还是不该跪。 谢景衣收回了视线,“还有你这腿见了血也好,断了也罢,可不能怪在我的头上。毕竟,割你的,是郑王府的碎片,是你自己个砸出来的碎片。” 第二六五章 三日之战(五) 蔡太妃脸色微变,生吞了一口气,腿上的巨痛让她找回了理智,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逆子,还愣着做什么,扶我过去坐着。” 郑郡王一听,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艰难的扶起了蔡太妃,寻了个最近的椅子,扶着她坐了下来。 “若是靠贱婢的几张嘴,我没有办法服气。官家若是有证据,不如一股脑儿的拿出来,直接将我捶死便是。” 官家擦了擦眼泪,带着小鼻音说道,“逸天,你说罢,朕心痛彻心扉,哽咽难言。” 柴祐琛不耐的看向来了蔡太妃,“第一罪,春华夫人案。有前永平侯夫人张氏以及你身边的连嬷嬷,姚嬷嬷为人证。张氏毒杀春华夫人的毒药,并非中原所有。” “乃是来自偏远的西南山区一部族,而蔡氏族人,便有同那部族通婚之人。你的族人已经招供,她在春华夫人去世那年,你的确是来索要过这种毒药。” “当年春华夫人身边的人,乃是由你出面劝说官家,将其遣散回老家,说是为春华夫人积德。实际上,当时在产房里的几个嬷嬷。全都由赵绝那一伙人,暗地杀害。此事有赵绝组织的首领为证。” 柴祐琛说话又急又快,语气却平板无比,毫无感情。 他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押着一个白发苍苍,同郑王妃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出来,那老妇人看了春华夫人一眼,猛的磕了个头,“我递了那药给连嬷嬷,她说是太妃要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要杀春华夫人。阿妹阿妹,你莫要怪我,因为这个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这都是孽啊!” 柴祐琛瞪了她一眼,那老夫人立马闭了嘴抽泣起来。 “第二罪。两次派属下,去刺杀朝廷命官。有姚嬷嬷同第一次行刺的山匪头子,第二次行刺的杀手赵绝为人证。在行刺之前,张氏通过当铺,得到了谢保林行踪,告知了蔡太妃,此事前永平侯夫人张氏,也能为证。” “张氏以毒杀暗杀谢保林及其儿子谢景泽,用的乃是姚嬷嬷给她的毒香。有毒香为物证,姚嬷嬷,永平侯府下人为人证。” “以上为杀人之罪,其心虽然险恶,但罪不及满门。”柴祐琛说着,走到了姚嬷嬷身边,指了指她手背上的红点儿。 “这第三罪,第四罪,第五罪统以谋逆论。郑王府结党营私,以红点儿为号,妄图行刺官家。私造火药火器,招兵买马,妄图造反。” 他说着,从怀中扯出一叠供词来。 官家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瞅了瞅,他好奇柴二的肚子很久了,为何每次,他都能够从怀中抽出一大堆东西来,难不成那里有什么空间法宝不成? 最近他新翻出来的话本子里就说了,修道之人,有异空间袋,伸手可掏出灵石,小剑,法宝…… “郑王党羽,共十三人,全部已经招供,字字可查,句句可依,且身上均有红点儿。”柴祐琛说着,对着官家拱了拱手,“官家心慈,非要让逆贼死个瞑目,但臣瞧逆贼不思悔改,辱骂朝廷官员,不跪官家,委实可诛。” “认证物证俱在,恳请官家回宫,让禁卫军直接抓捕逆贼!” 天王老子怀疑你谋逆了,证据摆在御书房的案头上,都有一人高了,若不是官家非要来这么一出对峙,哪里还有命让郑王府的人站在这儿振振有词? 直接抓了下大狱,三司速审,斩立决,一气呵成。 官家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净添乱子! 官家缩了缩脖子,又扑向了欧阳相公,“太傅,柴二凶我,你快说他。” 欧阳相公压低了嗓子,“他是御史,职责就是凶你,我为何要说他?” 官家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欧阳相公,不是你说,要来这里,彰显天家气度,仁心仁爱,不忍骨肉相残?现在就不管了? 这年头,当皇帝为何还要受鸟气?官家这样一想,当真要落泪了。 柴祐琛见官家不言语,懒得理会他,继续说道,“其中,刘学士府已经招供,他们通过城外的土地庙,控制了不少小娘子,从她们身上获取钱财,然后全都投入到了城南的兴隆爆竹作坊。” “这爆竹作坊,明面上生产爆竹,实际上私造火药,火器。郑王府的收入账目,有一大笔银钱,存放在有泰钱庄,从未动用,只在账面上显示。” “而有泰钱庄每个月固定都有一笔银钱被“吞账”。其总数正好与郑王府存入的相符,恰巧的是,这笔钱全流入到了蔡太妃的妹夫李将军手中……” “事到如今,何以狡辩?莫不是又要说,乃是屈打成招?做人做到自己的手下,全部出来指证于你,也不知道有什么脸,在这里骄傲?蔡家李家已全数被抓,就等着太妃,一家团聚。”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官家偷偷的瞟了瞟谢景衣,见她丝毫没有被柴祐琛镇住,顿时放下心来。 谢三果然不是凡人!要知道柴祐琛刚刚入仕不久,若论官职,十分的低微,本不该上朝。可架不住人家是御史,御史不上朝打嘴炮,那还能干啥? 好家伙,自打有他之后,每日早朝,已经是他同御史台第一毒嘴两个人的主场。 啪啪啪,嗡嗡嗡……两人说话都突突的,不带大喘气的,这几日,朝堂上的大臣里,连腰杆子都不敢挺直了,生怕探出了脑袋了,被御史台枪打出头鸟!骂得你狗血喷头,恨不得当场撞柱子。 说那么多,也不嫌口干! 蔡太妃的脸色彻底的变了,“好好好!” 她知道连嬷嬷一旦反水,她有许多秘密,便瞒不住了。可十三个人啊,连嬷嬷是不可能知道十三个人的……她没有想到,御史台同黑羽卫,能够在三日之内,查到这种地步。 毕竟黑羽卫是个摆设,宫中的人,都知道。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瑟瑟发抖的郑郡王,眯了眯眼睛,“今日且不管有证据,还是没有证据。既然你们已经带着禁卫军,围了我们郑王府,是不可能善了了,非要我们全家死绝了。” 谢景衣同柴祐琛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知道还废话?”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看向了蔡太妃。 蔡太妃再也没有心情看柴祐琛同谢景衣,她转过身去,看向了端着姜汤的官家,“四个地点,埋有火药,千真万确。这些事都是我做下的,同他没有干系,你留我儿一条命,将他分封出京,并且发誓永不追究此事。我即可将火药的所在地告诉你,并且愿意以死谢罪。” “不然的话,若是得不到我的命令,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有人点火……我看到时候,你这个帝位,还坐不坐得稳!” 第二六六章 三日之战(六) 谢景衣看着蔡太妃,她头发花白,只用一根银簪挽着,那簪子上,坠着一颗珊瑚珠,看像是南国红豆,鲜艳欲滴。 她有些气急败坏,身体晃动着,那珠子便一晃一晃的,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真的是很可惜,太妃您,大约没有听说过螳臂挡车这个故事。”谢景衣看着那红珠子,轻轻的说道。 若是那放火药的地方没有找到,他们便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来了,明知道会被威胁,还让官家来被打脸,就算他们年轻不懂事,欧阳相公也不会如此拧不清。 说起来,新皇出生的时候,宫中年纪大一些的皇子,有一些早早的便死了,剩下的那些,也因为成亲了,出宫别居。 一众太妃斗了一辈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黄口小儿因为命好,坐上了帝位,又怎么会对他心存善意?从小到大,若论这东京城中,谁被诅咒得最多,那非如今的官家莫属了。 我的儿子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活着,拿走原本属于你的哥哥们的帝位呢?儿子若是死绝,那孙子,是不是就有一争之力?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恶意,也就只有官家自己个,心中明了了。 谢景衣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他有些乖巧的坐在欧阳相公身边,虽然稚气未脱,但是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春笋。 一个锐意革新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好脾气,惟臣子之命是从? 她微微的转了转头,接着说道,“你压根儿就没有在四个地方安置好火药,你只在一个地方存了,不是么?蔡太妃。” 蔡太妃冷笑出声,“年轻人,自作主张可是要吃亏的。你不信,不信便不信,就让这东京城炸飞了!” “是么?蔡太妃虽然是女子,但是习得一笔好狂草。那爆竹作坊的账册上,娟秀的蝇头小楷是谁写的呢?今年上元节的时候,郑王府在园中大办等会,遍请亲朋好友,甚至路人皆可入庭院中来比灯。其中博得头筹的那盏飞燕灯,十分的别致。” “上元节朱雀大街乱作一团,来郑王府的人却侥幸平安喜乐,京城中当时倒是有不少人,都夸郑王吉祥,飞燕报喜。那飞燕灯更是在郑王府的门前,挂了好些时日。” “啊,这灯有趣在哪里来着?哦,就是远看是黑色燕背,近看才发现了,那黑羽压根儿是用细笔小楷写下的一整篇道德经。这灯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谢景衣说着,朝着蔡太妃走了几步,“再有那副画,看着好似随意画的,点了四个红点儿,但却让我一眼就瞧出是东京城呢!你说是为什么呢?原来竟然是副舆地图,见山画山,见水画水,简直就是东京城的缩影。” “不才恰好师从抱金散人,习得绘画之道。通常的人,可不会这么画。东京城之大,凡夫俗子岂能以脚丈量?这画图之人,定是原先便见过东京城的地图了,见得多了,习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画出来了。” “这账册连嬷嬷月月去查,却丝毫不知晓那册子后头还有这么一出。太平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必要在后头弄出这么一副图,给人警告。想来,这幅画是在姚嬷嬷被抓,连嬷嬷连夜去爆竹坊运走火药之后,我们去拿账册之前,有人画上去的。” “擅长蝇头小楷,惯会画舆地图,接了您的指示,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了爆竹作坊的,当然只有蔡太妃您亲爱的小弟蔡珣了。” 蔡珣乃是蔡太妃的幼弟,比她差不多小了三十岁,蒙了祖荫,在工部任职,尤其擅长画舆图。上元节的时候,那盏飞燕灯,便是他画出来的。 蔡太妃脸色大变,声音有些发干,“你把蔡珣怎么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没怎么,不过是让他做了拯救东京城百姓的大英雄罢了。牺牲小我,完成大义,太妃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一旁的柴祐琛听得扯了扯嘴角,你就吓唬人吧!蔡珣虽然惨,但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敢!”蔡太妃厉声站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谢景衣挑了挑眉,“我为何不敢?又不是我弟弟。再则,您也忒口不对心了些,之前不是说,只求郑郡王一命,其他人皆可伏诛么?他不过是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着您呢,有甚好心急?” “都自作主张给你的亲族判了死刑,如今倒是又猫哭耗子假慈悲,岂不是又当又立?” 蔡太妃嘴角一口,鲜血便流了下来。 “寻常人可没有办法把烟花变火器,要不然的话,徐火器那种觉得,也不至于成了您的座上宾。您出宫不久,徐火器为您效劳的时间也不长……若是这么短时间就能够炸翻东京城……那他还至于是火器营学徒?那咱们得尊称他一句徐火神了!” “在火器炸药数量不足的情况下,不可能将它们分散开来,搁在无关痛痒的四个角落。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放在有威胁的地方,譬如宫中,达官显贵多的地方,二是放在,便于你的部下取用的地方。” 谢景衣说着,对着蔡太妃叹了口气,“不是我小瞧你,你若是有宫中放炸药的本事,还至于整什么红点儿?直接炸飞岂不是称心如意?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了。” “柴御史,你之前说哪位将军收了黑钱,帮助郑王府谋逆来着?”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接道,“蔡太妃的妹夫,李将军。” 谢景衣点了点头,“嗯,自然是放到李将军揭竿而起时,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了。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推测,还是靠您的弟弟勇敢的证实了我的推测,让人钦佩。” 谢景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对铁珠儿,在手中转了转。 蔡太妃一瞧,惊呼出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疯子,你这个疯子!快把这个拿走,这个会炸,会炸!” 谢景衣将手伸了伸,蔡太妃慌忙将郑郡王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她伸出手来,指了指官家,“官……官家在这里,若是炸了,若是炸了,你就是弑君之臣!” 谢景衣笑了出声,吐了吐舌头,“瞧你吓的,骗你的,不过是两个掏空了的铁球罢了!” 她说着,眼神一瞬间变得肃杀起来,冷冷地说道,“没有那个本事,做什么黄粱美梦。” 第二六七章 太妃遗言 蔡太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跌坐在椅子上,弯着腰过了好一会儿,一旁的郑郡王落下泪来,“母亲,大势已去,今日便是咱们的死期。” 他说着,对着官家磕了几个响头,“小叔父,小叔父。这谋逆之事,乃是男儿所为,岂能女子担责?我母亲一把年纪了,求小叔父……求官家开恩,给她一个善终。” “她还想着,还想着,要同先皇合葬啊!” 官家眼睛红红的,还未说话,蔡太妃便挺直了脊背,“吾孙不必求人,谁想同那渣滓合葬。” 李将军被抓,他们没有了兵马,火器被查出来,他们没有了武器,郑王府已经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今日定是在劫难逃了。 蔡太妃想着,咬了咬牙,若是再给她一些时日……都怪先皇实在活得太久了,她出宫时间晚,经营得还太浅了……假以时日,当遍地都是红点儿,何愁大业不成? 可惜了。 蔡太妃想着,抬头看向了官家,“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憎恨之情,也不得不说,你是个扮猪吃虎的,那个位置坐得不错。可惜就可惜在,你没有托身在我的肚子里,天家无情,皇位只有一个,你也莫要怪我。” “要怪,便怪你那个无情无义荒唐的爹吧。” 她说着,指向了谢景衣,“你还不知道吧?他爹是春华夫人的儿子,是你的亲兄长呢!” 官家听到这里,看了谢景衣一眼,摇了摇头,“谢巡察使是永平侯的儿子,事关先皇秘事,不便多言,但太后已经同朕说过了。” 谢景衣一愣,看了柴祐琛一眼,柴祐琛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来官家从未对他提过,那么上辈子,官家知不知道,谢保林不是先皇之子,还因为这个谣言,惨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这已经无从查证了。便是揪着如今的官家问,那也不是上辈子她认识的那个官家,问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了。 蔡太妃却是又哭又笑起来,“贱人,贱人!我又输给了那个贱人!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贱人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却故意误导我!故意误导我……”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晓,她说的乃是以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她失态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说道,“官家,看在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看在郑王府也姓姜的情分上,容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吧,不然的话,我实在是死不瞑目。” “是我先进宫的,你们知道吗,我进宫的时候,先皇身边,只有我一个有名分的妃嫔。先皇好看又体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看我的眼睛里,有光亮。我很争气,进宫三个月,便验出了喜脉。” “我有孕之后,他总是来看我,听我肚子里的动静,跟我肚子里的孩儿说话。孩子踢他,他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他还给我们的孩子,娶了个好听的小名,叫赤斗。因为每次我一吃煮好的红豆粥,孩子便十分的高兴,高兴得翻跟斗。” “他还说过,后族强大,他是绝对不会让皇后产子的。我们的赤斗,便是皇长子,日后……” “可是我的孩子,才出生一天,就没了。那孩子可真聪明,以为叫他赤豆,便真的在身上生了一颗红豆儿。” 蔡太妃说着,擦了擦眼泪,“那一天,不光孩子死了,我也死了,便是他,在我心中,也死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血,方才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孩子,还是皇长子。还是皇长子,哈哈。” “结果呢?” 结果后人自然知晓,生了皇长子又如何?照旧是一场空,倒是让中宫扶着幼子登了基。 “我恨春华,我不恨她抢了官家的宠爱。男人的嘴,岂能信?说了再多的一辈子,都不过一瞬间罢了。我恨的是,官家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赤斗了,结果第二日,春华便被查出了身孕。” “说来可笑,春华生的孩子,身上竟然也有一个红点儿。我的赤斗,是唯一的一个,他爹可以记不住我,可他不能记不得赤斗,更不能说别的孩子是赤斗。” “当时我害怕,怕得要命。我以为官家是在说,那个孩子,像赤斗一样,是他满心欢心,想要将皇位留给他的孩子。于是,春华留不得。” 蔡太妃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以为自己个很聪明,可如今想来,竟然中了贱人的圈套。官家有没有做那个梦?又是谁传到我耳中的?事到如今,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呢?” “当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谢景衣往柴祐琛身边靠了靠,“所以,在你临死之前,打算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想使一使借刀杀人之计?可惜了,你不够聪明,而我比你聪明。” 蔡太妃一愣,“你像你祖父,一点儿也不像春华。我说的是否是真的,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自然不信。” 蔡太妃说着,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正了正衣冠,“愿赌服输,官家,你又赢了一次。其实你也可怜,你亲娘可真是病死的?” 官家哼了一声,对着谢景衣说道,“谢三,你看这人,其心可诛,临死之前,竟又挑拨离间。你聪明,那边说说,朕聪不聪明?” 谢景衣忙躬了躬身子,“官家乃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 还未起身,便在心中唾骂了自己一万遍,娘的,上辈子拍马屁拍出习惯来了!简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也难怪,上辈子她要被人骂佞臣! 官家认真的点了点头,“谢三聪明又诚实。” 蔡太妃一梗,不再说话了。 官家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太妃一路走好。可惜了,朕从未想过,要为难宗亲,和和气气一家人,太太平平,不好么?” 他说着,声音小了几分,“太傅,我们回宫罢。柴二,剩下的便交给你们了。” 柴祐琛“嗯”了一声。 官家甩了甩袖子,低着头,渐渐远去。 郑王府的人这才惊觉过来,女眷纷纷痛哭出声,尤其是那小郡主,恍恍惚惚的四处看着,哇的一声,“我不要,我不要,这一定都是假的,对不对?” 柴祐琛大手一挥,吴五虎立马嚷嚷道,“统统抓起来,一个不许漏。”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手,“现在你该为你二姐头疼了。” 第二六八章 三人行 从郑王府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天空阴沉沉的,四周的小巷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普通人出没。 谢景衣的木屐打在青石板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响声。 “剩下的事情,咱们不管了么?”关慧知从一旁的小巷子里蹿了出来,同谢景衣并肩同行。 “咱们只管暗地里的事,如今这事儿,自有三司议论,黑羽卫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谢景衣轻轻的说道,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落在了蓑衣上,又滑到了地面上。 “咱们要发达了,你怎么好似不高兴?”关慧知又问道。 “小哥,你只是风流潇洒惯了,不晓得女子的艰难辛苦。我这几日,甚少着家。我阿娘怕不是已经准备好了祠堂,左手拿着女四书,右手握着大棒子,就等着揍我哩。” “我能高兴得起来?” 关慧知幸灾乐祸的笑了出声,“那你得怪自己个没本事,不能再投胎到娘肚子里一回,换个男儿身。关小哥儿,你再叫一声,我听着爽气!” “你先叫我叔,我便叫。”谢景衣没好气的接道,晃了晃腰间的剑,这是柴祐琛给她的,还别说,话本子里,江湖灭门的时候,一般都在这种天气…… 这样一想,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有时候在想,咱们是不是生活在话本子里。你看啊,你心悦霍清修的时候,上元节到处是灯,恰好在桥头,他还吹着缠缠绵绵的小曲儿。” “我同柴二说话,他娘的桃花还飘到头顶上;遇到刺客,下雪,灭门,下雨……啧啧,跟话本子里一模一样的,那写书之人的脑子,就不能变上一变么?” 关慧知对此嗤之以鼻。 “难怪你长得矮,小小年纪想这么些。管他是在哪里,有吃有喝有玩,还能同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儿保家卫国,那不就行了?” “再说了,话本子都是假的,我咋不能轻功水上漂……” 关慧知一边说一边走着,走着走着竟然发现身边没有了人,她扭头一看,只见谢景衣站在原地,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关慧知一个激灵,半蹲下去,可怜巴巴的说道,“你不矮,我矮,你看我才到你的肩膀呢!谢三叔!” 谢景衣叉着腰,哈哈哈大笑起来。 她猛冲了过来,在关慧知身边跳了跳,还伸手比了比,骄傲的说道,“的确是我比较高!” 关慧知一个闪身,跃到了一旁,“你这个瓜娃子,今天落雨你还跳,溅了我一身水!”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身后搂住了关慧知的肩膀,“走了走了,赵掌柜还等着咱们吃锅子喝酒呢!” 关慧知也高兴起来,“我要吃好多肉。不要在那棺材板板上吃了,太黑了,每次都夹到香料,烦得要命。” …… 清明时节雨纷纷,鬼街行人欲断魂。 在下雨天的时候,鬼街难得不冷清了。 谢景衣一进那纸人铺子,便闻到了浓浓的肉香味儿。 赵掌柜撸着袖子,拿着一把折扇,站在一堆假人之中,欢快的摇着,瞅见门口的二人,下意思的吸了吸肚子,分开人群跑了过来,“可算来了,再不来肉都要烂了。咋花了这么久,功力见退啊!”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看四周,“今儿个咋这么多人?” 就算是清明在即,可这一整条街都是卖纸人黄纸的,也没有见哪家,有这样火爆。 赵掌柜嘿嘿一笑,“这不我的纸人是熏了肉香的,自带人气,自带人气。” 一旁从奇纸铺子来帮忙的大侄儿翻了个白眼儿,“您休听他胡说,今儿个买一送一。” 谢景衣一瞅,好家伙,还真是一对对的纸人扎在一块儿,跟金童玉女似的。 “干你的活去,你知道什么?”赵掌柜说着,挤开了人群,朝着后院走去,谢景衣同关慧知赶忙跟上,一进后院,便瞧见屋子里摆着的锅子,扑腾扑腾的冒着热气儿。 在那锅子周边,站满了假人,也就留了三个人的空位。 好在三人都是荤素不忌的,也不怕晦气,随意落了座,“怎么做这么多假人,卖得完么?” “咱们来来去去运了那么多货来,今年不多扎些,岂不是不合情理?左右咱们大陈孝子贤孙多,亏不了本!” 关慧知拿筷子夹了一大坨肉,塞进了嘴中,一边吃一边说道,“卖棺材板板这么赚?那要不我也来开几家?我的银票多得都要长霉了!” 赵掌柜一听,默默的端起了锅子,关慧知的筷子落空,一把扯住了锅子边上的铜环儿,怒道,“作甚,我还没有夹呢?” 赵掌柜瘪了瘪嘴,用力的扯住了锅子另外一边的铜环,“钱多得花不完的人,何必跟我老赵抢肉吃!” “钱是我的,肉是你的,不吃白不吃!”关慧知不甘示弱,手下又加了几分力气。 谢景衣优雅的擦了擦嘴巴,将筷子一搁,“我吃饱啦!剩下的就都留给你们了。” 赵掌柜同关慧知这才放过彼此,低头一瞧,好家伙,一大盆肉竟然被谢景衣吃掉一半儿去了。 赵掌柜不忍心的看了看谢景衣的肚子,“就算是吃白食,你也不用这么拼的,我可以送你一刀肉。” 关慧知跟着附和道,“谢三,就算你这么吃,也长不了多高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尔等凡人,岂知我深意?我出了这门,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大肉下肚兮无来日。我家小娘子禁足,那是一个月都没有得肉吃的,我不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己。” 关慧知同情的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夜里,我翻墙去你家,给你送肉干。” 谢景衣眼眶一热,“这个月免了你叫叔了。” 关慧知立马收起了同情心,“滚!” 谢景衣也不恼,拍了拍袖子上沾上的灰,“你们两个,竟然也不问,今日在郑王府中发生了什么?” 赵掌柜眼疾手快的夹了两坨肉,放在自己的碗中,“任务完成了,郑王府关咱们屁事,随便他去。老赵我只关心,下会何时还有这等刺激的大事!” 谢景衣摆了摆手,穿起了一旁的蓑衣,戴上了斗笠,晃悠悠的出门去,手中还不忘一左一右的提溜了两个好看的纸人儿。 赵掌柜的大侄儿一瞅,忙伸出手来,谢景衣掏了银钱,笑道,“你这两个纸人,我瞅着眼熟,给我祖母当洗脚婢,正合适。” 大侄儿赚了银钱,喜笑颜开的,“您可真有眼光,我们东家瞅着您是熟客,特意给您做的,说您一准喜欢!”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谁想成为纸人铺子的熟客啊…… 第二六九章 柴二救命 翟氏坐在主座上,听着窗外的哗啦啦个没完的雨,眼睛盯着门口那个一探一探的小脑袋。 “谢景衣,你给我滚进来!” 谢景衣缩了缩脖子,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娘啊!这东京城一下雨,我便想起了在杭州的时候,一到这个时候,您就叫人去给我们买白米糕吃。” “这不一大早儿,我特意出门去,给您买白米糕了。跑了好远呢,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才有最地道的,那家的厨上,都是地道的杭州人。还热乎着呢!您要不要尝上一口?” 谢景衣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翟氏板着脸,“是么?你去给我买白米糕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千真万确!” 她虽然在郑王府暴露了身份,但郑王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场的要不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要不就是即将砍头的逆贼,她谢三还是好好的谢家三姑娘呢! 那黑羽卫的事情,若是让翟氏知晓了,她不是日日夜夜担心得睡不着儿! “那你拿过来吧!”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踱着小碎步就走了过来,还没有到翟氏跟前,就感觉一根竹条儿唰的劈了下来。 谢景衣一个闪身,险些没有就地一滚,慌忙将食盒往地上一搁,抱着脑袋就跑,“阿娘怎么诓我?” 翟氏拿着竹条儿就追,“我儿诓娘的本事,出神入化,为娘若不学着点,一日千里,岂不是要落了下乘?谢景衣,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把阿娘说的话当话了!” “胆子比牛都大,你告诉我,前天夜里,你去哪里了?我瞧着你有些肝火,特意天不亮就起了,熬了一锅药茶,拿过去想着叫忍冬温在炉子上,你一醒来了,便能够喝。” “好家伙!我去的时候,忍冬还睡着,你倒好,床榻上空空的,鬼影儿都没有一个。我道你皮,你阿爹还有未来的夫君都不吭声,不骂你,我便也就容了你。可你的胆子飞上天了你!” “头一遭,你在杭州城,夜里出门,阿娘罚你禁足,写认错书,写了一箩筐。那字的笔划掰开来,连在一起,能绕杭州城一圈。字字血泪,句句戳心,阿娘以为你知错了!” “哪个晓得,都是荒唐言,全是狗屁!” 翟氏说着,手中的竹条甩得飞起。 谢景衣围着屋子跑,不敢回头,也不敢跑出去,她要是敢再踏出这个门,翟氏非得气得罚她禁足三个月。 “娘啊,你听我解释啊……我也不是故意写那么多字的,真心不是废话,我就是天生……天生话多。您同阿爹,都没有这个问题,那只能怪祖父了,祖父话多,传给了我,我也不想要啊!” 翟氏一听,火气更盛,“以前回回都叫你绕晕了糊弄过去,今日我都写在手心里,不要听谢景衣的,说破嘴皮子了,也是她的错!” 谢景衣回头一看,那真是哭笑不得,翟氏摊开手来,上头当真写着一串字儿。 她以前到底是有多造孽,才给翟氏留下了这等阴影。 屋子统共就这么大,谢景衣也不是那等不孝之人,原就想着,带着翟氏出出汗,好让她脾气也消一些,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动真格的了。 “阿娘啊,你听我解释啊,那天早上,我是去和柴二……” 她的话音刚落,翟氏的竹条儿就刷了过来,谢景衣抱住了头,只听得啪的一声,一点儿也不疼。 “逸天,你怎么来了,三囡不听话,我正教训她。你这孩子,作甚替她挡这么一下?没得惯坏了她!” 翟氏看着柴祐琛手上的红印子,气得将竹条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搁,狠狠的瞪了谢景衣一眼,然后转身拿起了桌子上的药膏,给柴祐琛涂抹了起来。 谢景衣瞧着鼻头一酸,她阿娘嘴硬心软,竹条准备好了,抽下来了,药膏也同时准备好了。 柴祐琛等翟氏细细的抹完药,心情平复了几分,方才说道,“您误会了,那日难得不朝,是我天还没有亮,就接着三囡出去看日出了。因为时辰太早,不想惊扰了府上,便没有大张旗鼓的,不想叫您给瞧见,都是逸天的错,怪不得三囡。” 翟氏看了柴祐琛一眼,叹了口气,“如今不正是上衙的时候么?你怎么突然来了?” 柴祐琛悄悄的往谢景衣身前站了站,一脸郑重的说道,“逸天今日来,即是私事,也是公事。” 翟氏一愣,“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公事?” 柴祐琛看了一眼周围,翟氏会意,叫屋子里其他的人,全都退了出去,站得远远的,听不到屋里人说话。 柴祐琛压低了声音,“官家有意迎二姐进宫,您做好准备。今日前来,是来送帖子的,太后过几日要办赏珠宴。” 翟氏立马捂住了嘴,“不是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眼眶一红,掉下泪来,“逸天同我们,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在你跟前装了。人都道宫中好富贵,可我宁愿不要那泼天的富贵,也不希望我儿去那里头受苦。” “我只希望,她能够做个正头娘子,平安顺遂。官家,官家也没有见过我家景音,为何?” 柴祐琛摇了摇头,“见过两次。头一遭是在上元节,远远见过;第二回是在春日的百花会,您还记得那个穿着蓝色袍子的小郎君么?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头画了杭州洞桥图。”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老管家。” 翟氏皱了皱眉头,惊呼出声,“原来那就是……” 柴祐琛点了点头,“那是官家同欧阳相公。您把我当一家人,我也不说窝着藏着的话。官家选中二姐,也不全是因为容貌。杜娘子倒了,官家需要添补新党在后宫中的空缺。” “王公没有适龄的孙女儿,其他的人,并没有那么可信。唯独谢府……说来也怪我同景衣,官家信赖于我,一见到景衣就亲近。” 说句大实话,非要选一个在政事上合适的女子进宫,为何不选一个自己喜欢,又可靠的? 谢景音便是官家的不二人选。 第二七零章 长命百岁 谢景衣抱着头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她想过官家贪花好色,谢景音倾国倾城,如何不叫人心动? 她也想过,谢保林乃是新党,论起平衡之术,瞧上谢景音不足为奇。 可她倒是没细想,这里头还有她同柴祐琛的关系。 谢景衣垂了垂眸,都道重生好,可重生之后,你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老天爷就像是要讨回来一般,又将另外一个人的命运,推向了未知的地方。 “可有转圜余地?”翟氏可算是镇定了下来,一脸愁容的问道。 柴祐琛点了点头,“若真不想,自然有办法。” 翟氏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门口传来了谢景音的声音,她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我听说阿娘要揍三囡,想着来救她一救,不想是听到了。” 她说着,走了进来,对着柴祐琛行了个礼儿,“我虽然平日里不操心,但自认也不蠢笨。若这事容易推脱,怕不是传不到我阿娘的耳朵里,三囡便悄悄的让你给推了。” “现如今太后都下了帖子,官家遣了你来说,也就是说,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你说的不想的办法是什么,左右不过是说我有疾,亦或者是忽悠人,说打小就定过亲了之类的事……” 谢景音自己个说着,自己个摇了摇头。 “切莫如此,影响了阿爹同大兄的风评。阿娘你也莫要为我操碎了心,不是我吹,就我这脸,若是嫁了旁人,搞不好要成第二个春华夫人。” “你想想看,嫁到别人家做正头娘子,我还得给婆母公爹缝四季衣裳,还要打理田庄铺面,还要同妯娌斗法,还要操心小妾通房。家中若是有事,也只能够干着急,帮了吧,要对婆家感恩戴德,不帮吧,还要在屋檐下继续受气。” “进宫就不同了,只有一件事要操心,那便是谢景音呐,宫中那么多好吃的,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吃不完啊!” 翟氏听着心惊肉跳,立马上去捂住了谢景音的嘴,“我的儿,你怎么好的坏的,都敢往外蹦!口无遮拦,可是要惹大祸事的!” 谢景音呜呜了几下,待翟氏松开了手,方才撒娇道,“一家人若是还要有什么弯弯绕绕,岂不是累死了?” 她说着看向了柴祐琛,“赏珠宴我定是会去的,三囡可得给我选一条好看的裙子。” 谢景衣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忧心忡忡的事情,怎么到了谢景音嘴中,就变了味儿了。 “宫中的事情,哪里就有阿姐想的那般简单,你想吃吃喝喝,不争不抢,也得看旁人,让不让你这般。多的是,被人架着走的时候。” 谢景音这一张脸就写满了血雨腥风,想要安生,那是不可能的。 谢景音抬起了下巴,仰望屋梁,缓缓的说道,“人生在世,哪里有简单的快活呢!众生皆苦……” 此处应该焚香配琴音,谢景衣想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翟氏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五十而知天命,你今年才多大,就说这些。” 谢景音被她打得低了头,摸了摸脑袋,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 柴祐琛见缝插针,对着翟氏拱了拱手,“伯母早做打算,此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二姐若是不想进宫,逸天自有办法。不过越快越好,待过了明路,就君令难改了。我尚有公务在身,传了这个讯,该回御史台了。” 郑王府案牵连甚广,御史台这一阵子,那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翟氏忙将那药膏塞给了柴祐琛,“三囡,你送逸天出去。” 谢景衣见她已经一心发愁谢景音的事情,不再记得还有一个人需要抽打,悄悄的松了一口,忙不迭的拽着柴祐琛就出了门。 柴祐琛的手很白,手指修长,因为常年握笔又握剑,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既不显得软弱,也不显得过于粗鲁。 在那白白的手背上,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红痕,便是刚刚翟氏打下来的。 谢景衣踮起脚看了好几眼,嘟囔道:“干嘛给我挡,我阿娘也不会往死里打我的。”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那倒也是,嬷嬷皮糙肉厚,吃打都吃出经验来了。谁叫我这手不听话,自己个就飞过去了。它一个手,倒是长了良心。” 谢景衣自知理亏,别过头去,轻声说道,“多谢你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我不过是怕你花了脸,赏珠宴的时候领出去,别人以为我瞎了眼。” 谢景衣火腾腾的往上冒,“我还怕别人说我聋了耳了,要不然怎么寻了个没长嘴长了刀的。”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均有些无语。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怼人容易上头,不好不好,这大白天的,两人仿佛就醉了酒。 “那不挺好,瞎子配聋子,天生一对。”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哪里天生一对了?瞎子说话,聋子听不见。聋子打手势,瞎子也看不见。天生不配才对。” 柴祐琛一梗,“怎么不配?瞎子比划,聋子能看见。聋子说话,瞎子能听见,不是很好?半斤对八两,感同身受,谁也不嫌弃谁。”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是乌龟王八比较配。” 跟在柴祐琛身后的柴贵,努力的耸着肩膀,来掩饰自己宛若长江决堤一般的笑容。 以前是公子有病,一病病一个,如今是,一病病一对!有毛病! 柴祐琛毫无觉察,点了点头,“这局你赢了。”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柴祐琛的手一眼,小声说道,“十指连心,叫柴贵多给你上药。咳咳,赏珠宴你也去?”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也去,帖子不日便会送来了。我以为你会劝你二姐姐。” 毕竟谢景娴两次说亲,谢景衣可没有少插手。 说实在的,比起谢景娴同谢景音要嫁什么人,他更加在意谢景衣的想法,对此,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还是会劝,但不会勉强。毕竟若异地处之,我会去。” 柴祐琛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衣,“对着喊你爹的奶娃娃,你嫁得下去?” 谢景衣无语,“我是说若我是我阿姐。我对不符合伦常之事,没有什么兴趣。” 翟氏感激的看向了柴祐琛,点了点头。 第二七一章 你放心了吗 上辈子的时候,她就差没有拿枝笔同老太监一道儿蹲在床边记录:官家今日宠幸高妃两次,留子。 于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来也是心酸,上辈子她连心悦这两个字,都没有想过。这辈子等想起之时,已经被柴祐琛圈得牢牢的了。 谢宅不大,两人怼着怼着,便到了大门口。 柴祐琛确是公事在身,无法逗留,并未多言,翻身就上了马。 “明日夜里回来喝鱼汤。”他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模样语气,同他白日里说郑王府该诛,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知道了,给你留个鱼尾巴。” 柴祐琛扬起了手,飞奔而去。 他身后的柴贵,慌忙也上了马,一溜烟儿的追了上去。 因着到底犯了错,心虚得紧,谢景衣一直绕着道儿,不敢去主院碍眼,便是晚食,都让忍冬去大厨房里取了回来。好在翟氏揪着谢景音叮嘱个不停,等谢景泽回来了,又拉着他嘀咕了半日,竟是没有顾及于她。 到了夜里,雨终于停了,谢景衣开了半扇窗儿,提了笔正在作画,画的乃是宫中夜宴图。那是一年太后生辰。 彼时她方才做了掌衣,为了给太后做一件福寿延绵的锦袍花了数月时间,眼睛差点儿没有看瞎了去。 那日下了好大的雪,整个皇宫都是一片白色,她穿着木屐,嘎吱嘎吱的走在雪地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摔了一跤,污了衣衫。 一路上,灯火通明,橘色的灯笼随风摇曳,从她开始,到身后的那一队宫女儿,一个个的都嘴角含笑,像是戴着假面一般。可脸上笑着,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夜宴不完,便不知道这衣衫是喜是悲。 太后一句夸赞,便是定心丸,可若是皱了眉,便是一阵血雨腥风,让人不安。这样的日子,只过一日,便是心酸,可一年上头,这宫中有多少生辰,有多少喜宴…… 谢景衣提笔画着,却见那画上滴了几滴水珠儿。 雨已经停了,怎地还漏水不成。 她仰起头来,谢景衣那张绝美的脸,突然之前映入了眼帘。 不管看了多少次,谢景衣都要忍不住感叹,即便是从下往上看,谢景音的脸也还是一张找不出什么缺点的脸。 “二姐姐何时来的?怎么还哭了?” 谢景音擦了擦眼泪,“之前在杭州的时候,你画画被人夸赞,我还只当是你吹牛,随声符合却不走心。今日瞧见,方才感同身受,明明脸上带笑,眼角却是在哭的。你这副画,画好了送我当嫁妆罢,只是不知,能不能带进宫去。” 谢景衣一愣,将手中的笔一搁,将那画搓成了个团儿,抓起来扔到了一旁的竹篓里。 “我不过随便画画,二姐姐喜欢,我给你画一张百味图,全是好吃的。” “是么?这可是你说的,没有一百种好吃的,不叫百味图。” 谢景衣点了点头,一把抓住了谢景音的手,便将她往床榻上拽。 “二姐姐今日同我一道儿睡罢,咱们姐妹,好些时日没有说过话了。二姐姐你老实同我说,是不是并不想进宫。你若是不想,可千万别憋着,阿爹也好,哥哥也罢,寒窗苦读多年,能走到哪一步,靠的是自身本事。” “若是走不上去,那也是时运不济,犯不着二姐姐牺牲自己个,来给他们助力。白日你那样同阿娘说,我还以为……你若不是心中有事,怎么瞧一副画儿,竟然瞧出泪来。” 虽然画得如此,但上辈子谢景衣可没有为宫中那些破事儿掉过一滴眼泪。 与其让自己流泪,不如让敌人流血。 谢景音一把抱住了谢景衣的腰,整个人都躺在了她的腿上。 “我是心中难过。今日方嬷嬷同我说了,这宫中嫔妃吃穿用度,都是有规矩的,太后也好,中宫也罢,都讲究节俭,有那天灾人祸的时候,竟然还要茹素。” “像初入宫的,品级不高,便只能够瞧着那位分高的,吃好吃的……我的天,简直太惨了。我刚瞧着你那副画,便想到了这个……脸上都笑着,看着很体面,实际上,吃得比我家的大黄狗都不如,简直了……” 谢景衣满头黑线,将眼眶中的担忧之色,全都收了回去,她恶狠狠的捶了谢景音一拳,“谢景音,你没有心!首先,我们家没有大黄狗;其次,在宫中有钱,你也能吃到好吃的;再次,我撕掉那画,真是撕得太对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谢景音这下子不干了,“二姐姐我忧心得睡不着,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能感同身受!” 谢景音说着,伸出手来,揪了揪谢景衣的脸,“逗你玩儿的呢!二姐不喜欢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小时候,偷偷的做过当贵妃的梦呢!如今正合我意。” “二姐姐啊,没有你想得那么笨,只是以前懒得费心。等我进宫之后,照顾阿娘的事情,就落在你头上了。嫂嫂虽然好,但怎么可能有闺女贴心?” 谢景衣鼻头一酸,“我就知道,我二姐姐大智若愚,聪明!” 谢景音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在夸我。” 她说着,坐了起身,认真的说道,“方嬷嬷教导了我许多,你便放心罢,人各有命,自己的路得自己走,你也莫要什么都揽到柴二的身上。” “柴二虽然同官家一道儿长大,十分的亲密,我也不知道,你同官家有什么交集。但是,三囡,姐姐不喜欢说大道理,但是有一句话,总是没有错的,君是君,臣是臣。” “就算再要好,那也不能是兄弟,你们可千万要记得,不要逾越了。我也会时刻叮嘱自己,君是君,妾是妾,便是再怎么宠爱,也不可能有真心。”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在天下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谢景音说着,眨了眨大眼睛,“现在你放心我进宫了吗?” 谢景衣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滴个娘啊,虽然我刚刚恭维你大智若愚,但我当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说得出这么一番话来!” 谢景音一个暴栗捶了过来,“谢三囡,你就不能够给姐姐捧个场!我费了老大功夫,进门之前,演练了好几遍,方才说得这么饱含深情,说得这么有智慧的!” 谢景衣立马捶了回去,同谢景音闹了起来,一直闹到没有力气了,两个人方才四仰八叉的平躺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谢景衣看着床帐上绣的那朵牡丹花,轻轻的说道,“我放心了啊!” 第二七二章 赏珠宴 夜已经深了。 忍冬悄悄将小炉的火扒拉小了些,温上了一壶水,若是小娘起夜,也不至于喝凉水。 整理好了一切,她蹑手蹑脚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床边,从那铜钩上取下了床幔,轻轻的掩好了。 屋子里,能够听到二人重重的呼吸声。 忍冬掩门的时候,手微微一顿,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中,“嬷嬷您回去歇着吧,二娘子在我们屋歇下了,这里有我上夜就行,待明儿个一早再过来。” 一个为了让阿妹放心,方才豪言壮语;一个为了让阿姐放心,方才骗她说自己个放了心;到最后谁也没有放心,谁也没有睡着。 方嬷嬷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点了点头,“那边辛苦你了,等明日晨起,我再来。” …… 一连数日,东京城中都死寂沉沉的。 这一来因为清明,二来郑王府谋逆,满大街到处都是操家抓人的,寻常百姓多半都不躲在家中不出,生怕惹祸上身。 直到太后的帖子下来,定了那赏珠宴,京城之中,方才恢复了生气,复又热闹起来。 谢景衣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黑羽卫那边没有了消息,但接着赏珠宴的东风,一衣坊可不得大赚一笔。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能去的人都知晓,这是太后有意为官家扩充后宫,一飞登天的时候到了,谁不希望自己个,能够美绝众人,在一众小妖精中脱颖而出? 谋取暴利的时候到了! 谢景衣赚了个盆满钵满,坐在进宫的马车上时,都嘚瑟的哼着小曲儿! 坐在一旁的谢景音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三囡啊,你说我能不能不戴这支钗?外祖父实在是太实在了,这簪子太重了,我脖子都快要压折了。” 谢景衣抬头一看,顿时就乐了。 “整得像头上插了根狗尾巴草儿,我也说阿娘太过紧张了,可她偏生固执得很,生怕你被人小瞧了去,就差没有叫人拿绳子把金元宝串了,给你当耳环了!” 谢景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还不把我的耳朵挂个缺!” 她说着,果断的将头上的金簪子取了下来,递给了方嬷嬷叫她收好了,又甩了甩脖子,整个人好似轻了一截。 谢景音头上的那根簪子,乃是一支兰铃花簪子,做工精细,密密麻麻的花铃栩栩如生,连那花瓣以及叶子的纹路,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过是纯金,并没有镶嵌玉石,但光是这打金的手法,都足以让它配得上“绝非凡品”四个字。这是翟氏出嫁的时候,翟老爹给她的八大件镇场子的嫁妆中,最为精美的一件。 只可惜谢保林一直都是个小县令,翟氏年轻的时候,一次都没有戴过。如今年纪大了,戴着又嫌太过扎眼了,今日方才从库房里拿出来,硬是插在了谢景音的头上。 谢景衣瞧着她头上缺了一块儿,显得有些空旷,将自己个头上的一直步摇,扯了下来,插在了谢景音的头上。 谢景音伸手摸了摸,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太过素净了些?”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便是穿个破麻袋儿去,也不会有人管的,柴二也会去的,谁敢小瞧我?”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宫门处,一下马车,谢景衣便瞧见了在那里候着的柴祐琛。 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浅蓝色锦袍,配着同色的发带,少见的带了一股子少年气。平日里总是穿得黑漆漆的,板着一张棺材脸,若不仔细看脸,还以为他已经三十而立。 来的小娘子很多,不少人此刻都下了马车,等着宫人引领,见柴祐琛迎了上来,都悄悄的看了过来。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点了点头,伸手撩开了帘子,“二姐姐。” 谢景音整了整裙角,脑子中回响起方嬷嬷的教导,微笑着下了马车,要优雅要得体,脖子要伸长,下巴要抬高,步子不能大,走路不能响,最关键的是,不能随时随地啃豌豆! 真是让人沮丧! 谢景衣瞅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装得了一时,还装得了一世?她敢打包票,不出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这个大美人就要原形毕露…… 且不论谢景衣怎么腹议,周围的其他小娘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景音来了京城之后,也多半是在家中蹲着,便是出门,也都不认真打扮,十分低调,虽然美名隐隐相传,但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是头次见她。 这一眼,便像是生了钉一般,怎么都挪不开眼。 那前来引路的宫人先是一怔,随即深深的弯了腰,“是谢家的小娘子吧,且随老奴来,前两日方才下了雨,小心路滑。” 谢景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有劳嬷嬷了。” 就凭这张脸,只要她不是蠢得突破天际,若是进了宫门,那必定不是籍籍无名之人。 “敛英,敛英,别看了,走了。” 谢景衣听着这个名字,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红着脸,一脸痴迷的看着谢景音,连帕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现。 在她身边,一个圆脸,看上去生得十分喜庆的姑娘,正着急的拽着她的衣袖,引路的宫人已经往前走了,她们若不跟上,可就要追不着人了。 “来了,来了,这就来,我的帕子掉了。”那个叫敛英的,捡起了地上的帕子,快步的朝前走去。虽然走得急,但步履丝毫不慌乱。 谢景衣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看了柴祐琛一眼,这小娘子她认识,名叫高敛英,日后的高妃便是她了。 上辈子谢景衣对于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觉得宫中妃嫔多,给小皇帝开枝散叶,也未尝不是好事。可现如今谢景音要入宫了,她却犹如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都希望他不近女色,当然自家闺女不在女色之内。 忒个花心的狼崽子!真是太欠揍了! 谢景衣瞧着谢景音应对自若,悄悄的退后了一步,跟在了她的后面,一旁的柴祐琛等着,待谢景衣走到她身边来了,方才挪脚。 “你今日,也穿了蓝色的裙子,很好看。” “嘭!”前头传来一声巨响。 柴祐琛不高兴的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引路的宫人,不知道为何摔了一脚,一个驴打滚翻起了身,讪讪的笑道,“叫柴御史同谢家的两位小娘子见笑了,路有些滑,路有些滑。” 第二七三章 初见太后 他说着,瞥了一眼柴祐琛,一脸惊恐,又快速的低下头去,连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便又佯装镇定的走了起来。 一句路滑,本就是场面上的画,前几日下的雨,到了今日,早就干了。 谢景衣无语的瞪了柴祐琛一眼,你平日里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看人家瞅见你语气缓和,嘴角带笑,都吓趴下了。 柴祐琛睁圆了眼珠子,露出了一脸无辜之色。 谢景衣忙抿住了嘴,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我好似瞧见了青厥,它便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柴祐琛一听,立即恢复了寻常的模样,“早上可喂它吃饭了,这几日忙,也没有去看它,柴贵说它都瘦了一两肉。” 前头引路的人又是膝盖弯一软,险些扭了脚。 我滴个大天神啊,柴御史能别说话了吗?这条路咋这么长,怎么走都走不完……腿软! “哦,昨儿个给它洗了澡,怕是洗掉了一两泥。柴贵眼睛是秤砣不成,瞅一眼,还知道瘦了一两?你可别耽误了他,他就该跟着我爹,四处收粮才是。” 柴祐琛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言之有理。” 说话间,引路人已经将他们带到了御花园里,这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谢景衣放眼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花丛中的太后齐氏。 同蔡太妃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同,齐太后头发乌黑亮丽,皮肤依旧是白里透红,只有眼角处有怎么都遮掩不住的鱼尾纹。看上去约莫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倒真像是官家的母亲。 可实际上,若论年纪,她都可以做官家的祖母了。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绣飞鹤的长裙,脸微微有些圆润,正笑眯眯的同坐在她下手的皇后说着话儿。皇后出自太后母族,姓齐名潇。 齐潇生得同齐太后有几分相似,可气质却截然不同,看上去便一板一眼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脖子十分的修长,看上去像是一只高贵的鸟儿。 官家正襟危坐,同齐潇一左一右的,像极了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官家余光一瞟,在谢景音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又对着柴祐琛同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当然依旧收不到柴二的任何回应,他倒是也不恼,又眨巴了几下。 谢景衣忧心,太医以为他都翻白眼儿了,下一刻要冲上来将他扑倒掐人中,便拧了柴祐琛一把,柴祐琛无奈的眨了一下眼。 官家一瞧,立马站了起身,像是一只欢喜的狗儿,摇着尾巴就冲了过来,“二郎怎么才来,可想死我了。” 柴二往后退了退,“今日早朝方才见过。” 官家一梗,看向了谢景衣,“这位便是谢三娘子吧?二郎可真是好福气,待他日你二人成亲,朕一定送个大礼。” 柴祐琛还欲说话,被谢景衣瞪了一眼,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忙拉着谢景音一道儿,同官家见了礼。 这边动静不小,那头齐太后身边的人,早就看了过来。 “二郎来了,你母亲可还好?早先叫她今日进宫来,她非不肯。” 柴祐琛走了过去,对着太后行了礼,“有劳您关心,母亲这几日偶感风寒,在家中喝着药,已是好得差不离了,但还是不敢带着病气来见太后。” 太后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你这孩子,一言不发的就定了亲。快让我瞧瞧,听说是永平侯府的丫头,哎呀,这两个,不知是哪一个才是?” 柴祐琛指了指谢景衣,“谢三,我未过门的妻子。” 谢景衣忙对着太后行了礼。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连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太后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她一把拉过了谢景衣的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了下来,插在了谢景衣的头上。 恰好是之前谢景衣插簪子的地方。 “如今的小娘子们,都以弱不禁风为美,一个个的,脸儿都削尖的。老身看便整个宫中,也就只有你我二人,面若银盆,瞧着你便满心欢喜。” “这簪子啊,我戴了好些年了,今日便作为见面礼,赠与你。柴二啊,是我看着长大的,说起来啊,他也得管我叫一声外祖母。你们两个,日后可得和和美美的,我瞧你身子康健,待成亲之后,早日为柴家开枝散叶,添个男丁,他阿娘啊,也不至于日日忧心。” 谢景衣面上红了脸,羞涩的嗯了一声。 心中却是冷笑不已,若换了一个人来,指不定还以为今儿个天上冒佛光,祖坟冒青烟,得了活菩萨的青眼。 哪里想到,坐在那里的哪是活菩萨,纯粹就是一盏不省油的灯! 永平侯说什么来着? 他说太后死板木讷,不得先皇喜爱。 再看这亲切无比,一片慈爱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个。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自己都能够下手改得面无全非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狠角色。 太后说着,拍了拍谢景衣的手,又看向了她身后的谢景音。 “刚才你一进来,我便瞧见你了,这孩子可生得真好。德姝,你瞅瞅,比你年轻的时候几何?” 这德姝乃是先皇的一位后妃,因为无子,便一直偏居宫中,人称刘太妃,刘太妃年轻之时,也是后宫之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那我可比不得,都说着江山一日好过一日,如今的小娘子,也是一个美过一个了。看着她们,我倒是厚着脸皮,想起了当年咱们年轻的时候呢,谁还不是像个花骨朵儿似的。” 齐太后笑了出声,“好了好了,咱们聊起了陈年旧事,倒是叫这实诚孩子行着礼不敢动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潇儿不是一直说宫中冷清,没有人陪你说话么?今日这不来了好些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你们啊,先去赏花,待人来得差不离了,再看我那宝珠不迟。” 齐皇后站起了身,认真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谢景音,手紧了紧,又坐了下去。 谢景音见太后又拉着旁的小娘子说话去了,松了一口气,忙悄悄的挪到了谢景衣同柴祐琛所站之处,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三囡,三囡,你看到太后旁边那碟子了么,那个点心瞧着不错!” 第二七四章 急急急 谢景衣拽了拽她的衣襟,谢景音又看了那点心一眼,失望的别开了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穿着栗色裙衫的老嬷嬷便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托盘,笑道,“谢二娘子,太后赏您的,配西湖龙井,那是正正好。” 她说着,将那托盘里的点心拿了出来,排在了一旁的小石桌上,谢景音伸头一看,见正是之前她喜欢的那一盘,顿时喜笑颜开,对着太后行了个礼,“景音多谢太后赏赐。” 那老嬷嬷眯着眼睛抬起了头,眼睛一瞥,看向了谢景音身后站着的方嬷嬷,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笑道,“老奴先去太后身边伺候了,谢二娘子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尽管悄悄的唤了小宫女去叫老奴,太后啊,一瞧见你,便喜欢得紧。” 谢景音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便有难事。” 老嬷嬷一愣,嘴角微翘,“什么难事?” “您不是说配西湖龙井正好,可我只有点心,没有龙井。” 老嬷嬷笑了出声,“老奴这便去给娘子端一壶来。” 谢景衣瞧着她比平常快了几分的脚步,微微的勾了勾嘴角,率先在石凳旁坐了下来。 柴祐琛刚要落座,就感觉一个明晃晃的身影奔了过来,抢先在谢景衣旁边坐下了。 柴祐琛身影一晃,无语的盯着官家瞧了又瞧,换到了谢景衣另外一边,同官家四目相对的坐了下来。 官家嘿嘿一笑,看了谢景音一眼,说道,“谢二娘子,快坐快坐。你可还记得我,头回在百花会上,我还吃了你带的点心。就是那个栗子糕,可真是香甜。后来我叫人做,都不是那个味儿。” 谢景音眼睛一亮,下巴微抬,“那是自然,那栗子糕是阿娘陪嫁的方子,一般人哪里做得出来。” 官家脸微微一红,谢景音不笑的时候,已经够惊艳了,这一笑起来,真的仿佛是百花盛开一般,坐在她的身边,都仿佛能够感受到一股子香甜的气息。 就像那栗子糕一样。 “你怎么不说,要你阿娘给我做,下回带给我吃。一般情况下,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回复。” 谢景音迟疑了一下,“那可不行,现在没有栗子。” 官家不依不饶的说道,“宫中有,我叫人给你带回去。” 谢景音偷偷的看了官家一眼,她的眼睛十分的清亮,眸子那么一动,官家的脸又红了,“你实话实说,我肯定不恼。” 不等谢景音说话,柴祐琛轻轻的咳了咳。 官家一个激灵,慌忙摆了摆手,耳根子越发的红了,“我不吃我不吃,我就是开玩笑的。太傅不许我吃宫外的吃食的,免得有人心怀不轨。再说了,若是我喜欢吃你家的栗子糕传出去了,人人都会去你家讨要方子,不得安宁。” 他说着,偷偷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板着个脸,悄悄伸腿踢了柴祐琛一脚。 “官家为何踢我?”谢景衣无语的开口说道。 “他不是想踢你,只是想踢我。”柴祐琛补充道。 官家讪讪的笑了笑,撸起了袖子,“说话不如对弈,说话不如对弈……” 说话间已经有那小太监端了棋盘上来,又端了上好的西湖龙井。 柴祐琛看了一眼谢景衣,“谢三你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关大娘子今日也来了,怕是在寻你。” 官家一听,顿时着急了,谢景衣一走,那谢景音肯定也要走啊!他何时同柴祐琛下棋不行,偏生要寻今日?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来不及说话,谢景衣已经拉着谢景音朝着大树下的关慧知走去了。 官家抬脚轻轻的踢了一下柴祐琛,“二郎,我有事相求。” 柴祐琛啪的下了一字,“何事?” 官家左右看了看,捂住了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闻关大娘子想要进宫来!!千真万确,十万火急之事!她祖母今日都进宫了,非要把她塞进来!你快救我!” 柴祐琛挑了挑眉,毫不关心的又下了一字,“关慧知?放心吧,她只喜欢好看的人!是不会进宫来的,再说了,你是官家,你可以拒绝!” 官家摇了摇头,心急火燎的说道,“先前我瞧见景音,太过高兴,竟然把这个煞星忘掉了,现在听你提及,方才想起。快快快,快把我挡住,她在看我……” “不对啊,你是说我不好看?” 柴祐琛挪了挪身子,不理会官家的质疑,微微正经了一些,“怎么回事?”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多幺蛾子,就关慧知那个性子,关家就是想破脑瓜子,也不会想着送她进宫来大杀四方。 “其实关大娘子人挺好的,你也不必如此抗拒。你是官家,说话要谨言慎行,若是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关大娘子还如何说亲?不要露出慌张神色,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呢。” 官家心中咯噔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笑脸,落了一子。 “急急急,是真的急。她来真的,我何尝不晓得,关家和吴家加起来,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娘子,若是迎了她进宫……哎呀,急死我了!” 柴祐琛瞧着他面上带笑,嘴中带火的样子,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你为何这么怕她?” 官家眼眸一动,“吴五虎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不怕都不行!上个月他说,我妹今儿耍了一百八十斤的关刀!上上个月他说,我妹同我去狩猎,一箭爆了野猪的花……咳咳咳,再上上个月,他说,我妹今儿个撞见了一个负心汉,上去唰唰唰就是三个大耳刮子!” 柴祐琛抿住了嘴,努力控制不让自己个笑出声,他往谢景衣的方向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即走过去,叫她来瞧瞧官家的怂样子! 说实在的,这宫中也不是没有将门之女。只不过大陈朝以柔为美,即便是武将家的女儿,那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多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 像关慧知这般,一身俊本事,喝上三碗酒,能上山打虎的,还当真是仅此一个。 官家自问弱不禁风,禁不住她的磋磨……简直是快要落泪了。 “你不必担心,我能猜到,她为何想要进宫。” 第二七五章 绿如蓝 官家有些欲哭无泪,“我如何知晓?二郎速速救我!”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官家一眼,从小到大,他便是这副性子,咋咋呼呼的。如今在朝堂上,倒是装得稳重,但一到了二人相处的时候,便原形毕露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起来,上辈子他同谢景衣,还当真像是带孩子似的。明明,若论年纪,官家同他差不离。 “人家瞧上的是谢二娘子,可不是你,莫要自作多情了。你若是不要谢二娘子进宫,你看关大娘子可会拿正眼看你?” 官家一惊,偷偷的用余光瞟了瞟。 这下可不得了,心中那是咯噔咯噔咯噔了好几下。 今日虽然太后唤了不少小娘子进宫,但实际上,进宫的人选,先头就已经商讨过了,除了关慧知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其他的几乎已成定数。 这其中,他心中属意的共有两个,一个是高敛英,她的祖父乃是大儒之中,难得的不反对变法之人,另外一个,便是谢景音。 现在可好,谢景音站在大树底下,笑眯眯的说着话儿。左边站在高敛英,脸红红,耳根子红红,连脖子都红了,一脸痴迷的无脑附和着。 右边站着关慧知,她背靠着树,笑得宠溺又轻佻,注意到官家的视线,太对着他抬了抬下巴! 之前柴祐琛不说话,他八成要以为是关慧知瞧上他了,对他抛媚眼儿,令人不寒而栗。 现如今,再看这场景,不寒而栗没有了,痛骂老父亲的心倒是有了! 爹啊!看看你造的孽啊!你上朝一眼看去,嗯,大好臣公一片绿! 现在报应来了,儿子往后宫一瞧,嗯,朕的头上绿如蓝! 柴祐琛瞧出了他的心思,想了想,说道,“放心吧,关慧知不会进宫的,她同谢景音一块儿长大,忧心她罢了。就如同你苦着脸,我也忧心一般。” 官家鼻头一酸,受宠若惊的说道,“二郎可需传太医?” 柴祐琛立马冷了脸。 官家松了一口气,“没有生病就好。我才得了一支好参,一会儿给你拿回去吃。虽然现在你不怎么咳了,但还是要多多进补的。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 柴祐琛摇了摇头,“你是官家,天下都是你的,你累了可以靠着我,但你要记住,天下人都靠着你,不要慌张。关大娘子不会进宫的。” “小琛……”官家下了一子,“我要赢了,哈哈哈哈哈!” 柴祐琛一梗,“不要叫我小琛!” 他说着,抬起了手,“我赢了。” 官家不敢置信的看着棋盘,手中的棋子一搁,“可恶可恶可恶!” 他说着,趴到了棋盘上,复又抬起了头,“为何?” 柴祐琛凑到了官家耳边,嘀咕了几句,官家立马乐呵了起来。 关慧知是黑羽卫啊,她一个做官的,进什么后宫啊!他想着,再看了看高敛英,这位小娘子,有一根黑鸡尾巴毛,你愿意收吗? …… 与此同时,在那大树底下,关慧知一把揽住了谢景衣,“谢三啊,我发觉,你未来夫君同官家之间,怕是有问题!你看到没有,官家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偷笑,一会又装可怜,他还偷偷的看你……啧啧,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狐狸精,故意在正室面前,耀武扬威!” 谢景衣口中的茶水差点儿没有喷出来,她猛的拍了一下关慧知。 那上头坐着的,乃是官家,是黑羽卫要效忠的人。你不要被美色冲昏头脑了! 她绝对不会承认,上辈子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若是官家有断袖之癖,那柴祐琛绝对是后宫第一人!无人可以逾越! 毕竟上辈子什么同榻而眠,秉烛夜谈她都瞧见过了,那会儿可怜她是个在一旁倒茶掌灯的!当时不觉得心酸,只当是看乐子了。 如今一想,好家伙!那一年,我蹲在我未来夫君同别人的床榻前……简直是惊悚! 谢景衣想着,抽了抽嘴角,“你莫要胡闹了,你还真要进宫不成。” 关慧知叹了口气,“我就是一试,外祖母已经教训过我了,多半是不成的。我家是武将,如今十分得上心,执掌了禁卫军。我若是进了宫,难免叫人觉得有了私心,是以我是绝对进不了宫的。” “外祖母宠溺于我,见我有此想法,这才提了一嘴。” 也算是试探试探上心了。 关慧知说着,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音,有些难过起来,“早知道,就让景音在我的五个哥哥里,随便挑一个嫁了。他们虽然不好看,也不文雅,但至少,我家中不讲究,女子也能够活得畅快。” “我们景音,就应该每天吃喝玩乐,这才是美人应该有的人生。真是太可恶了!”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肩膀,“旁人说你是女子,就应该在闺中绣花,相夫教子的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关慧知一愣,垂了垂眸,不言语了。 说话间,谢景音同高敛英已经手挽手的过来了,“三囡,慧知姐姐,原来高姐姐家,也住在国子学附近,离我们家,就隔了三条巷子。她特别会做肉酱,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寻个时日去划船呢,到时候,你们也一块儿去。” 谢景衣看着高敛英勾了勾嘴角,“高姐姐可真厉害。” 高敛英和气的笑了笑,“我做得不怎么好,也是初学的,听说阿音很懂食之道,想让她给我提提意见,看怎么改良。我祖父经常同我说,好的就应该留下,坏的就应该剔除,方才能做新人,做新事。” 谢景衣垂了垂眸,“大儒之言,令人醍醐灌顶,佩服佩服。我瞧着时辰怕是差不多了,到了赏宝珠的时候了,高姐姐不如先过去,我裙角脏了,想让阿姐帮我一二,一会儿再去寻你。” 高敛英点了点头,“如此我先去了,你们也莫要耽搁了。” 待她走了,过了一会儿,谢景衣便同关慧知一左一右的拉着谢景音,朝着人群中走去。 谢景音也没有问裙角之事,三人默契的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太后身边此刻已经围满了人。 之前那个来送点心的嬷嬷,此刻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儿,上头放着一个绿色的锦盒,太后伸出手来,将那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那里头,放着一颗又大又圆的明珠。 第二七六章 慧知舞剑 这明珠若是放在民间,实属珍宝,可在宫中,却乃是寻常之物,本不值得太后大张旗鼓的拿出来,还设了这么一个赏珠宴。 可这珠子,个头虽然不大,光泽也并非犹如夜明珠一般耀眼,却有它的独到之处,它通体粉嫩,隐隐之间波光流动,竟是发出粉色的光芒。 实在是太讨小娘子喜欢了。 果不其然,人群中都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若非是官家在此,她们要矜持,早就一个个的像是抢食的老母鸡一般,扑腾上来了。 太后像是十分满意众人眼中的光,她乐呵呵的笑了笑,“是不是很好看?若是制成了簪子,不定怎么美呢!我年纪大了,戴不得这么嫩的色儿,就适合你们这样的花骨朵儿。” 一旁的刘太妃像是排练好了似的,立马捧哏道,“太后,这宝珠配美人,趁着今日人多热闹,不如咱们比上一比,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使得,便拿这宝珠做彩头。” 齐太后一听,佯装气恼道,“你倒是好,做个好人,拿我的珠子送人情。也罢也罢,放在我这里,也是明珠蒙尘,不如就照你说的来吧。哪个小娘子愿意先来!” 关慧知一瞧,立马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我我我!太后,让我来!” 他娘的,这么好看的珠子,不属于谢景音,能属于谁! 太后的眼皮子不可察觉的跳了跳,“是慧知啊,璞玉你这外孙女养得好,瞅着就十分的……活泼。” 关慧知的外祖母掩口微笑,“孩子皮,跟个猴儿似的,我小时候也这样,倒是不好管教于她。”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人年纪大了,什么都看淡了,要搁在从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个会同关慧知的外祖母一道儿,这般坐着,心平气和的喝茶。 要知道,尚在闺中的时候,眼前这人,可是曾经一脚将她踹进了荷花池里,又假惺惺的将她提溜了上来,还不要脸的,给自己封了个救命恩人的称号。 当然了,如今君是君,臣是臣,陈年旧事,也无人敢提了。 “还请太后给我一把剑!” 太后点了点头,一旁的小太监,立马奉上了一柄装饰用剑,这是小娘子跳剑舞的时候,经常要用到的,软趴趴的,比正常的剑要轻许多,也就是个没有开刃的绣花草包,瞅着是那么回事罢了。 关慧知拿在手中颠了颠,颇有些不悦,但并未多言什么,暗自运气,之前还死气沉沉的剑,在她手中,竟像是活了一般,宛若直立着紧盯猎物的毒蛇。 关慧知大喝一声,犹如蛟龙出海,平地带起了一阵煞风,让人忍不住退后一步。 她紧抿着双唇,眉眼如刀,竟然比大陈寻常的男儿,都要来得英气几分,官家在她宛若猛虎下山的气势承托下,简直就是一只颤抖的羔羊! 站在她周围的小娘子们,之前还在想着自己个是要弹琴还是画画,如何才能够从谢景音身上抢回风头来,此刻见着阵仗,一个个的脑海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啊!”有那小娘子见剑花袭来,惊呼一声,慌忙捂住了裙角,又有那佯装镇定的,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将腿钉在了地上。 高敛英便是后者,她感觉关慧知正看着她,她一边舞剑,还一边唱这歌,这歌她好似听过,乃是大军出征之时,为了鼓舞士气时所奏的。 这里没有鼓,可高敛英知道,关慧知每一脚,都踩在鼓点上,她的每一剑,都瞄准了人的要害。那剑光一闪,她觉得自己若不后退,便会被腰斩了。 她咬紧牙关,那剑划到她腰边时,高敛英到底没有忍住,往后小小的退了一步,她脸色一白,有些懊恼起来。 关慧知勾了勾嘴角,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宝剑已经入鞘,风停了。 紧接着只听到连续不断的啪啪啪的落地声,小娘子们低头一看,均白了脸,只见各自腰间悬挂着的香囊,不知何时,绳索已断,啪啪啪的落了一地。 那递剑的小太监惊得合不拢嘴来,“那剑是没有开刃的!” 他说着,慌忙捂住了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不敢起,生怕失言遭了责难。 官家闭紧了嘴,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二郎啊,你看到了没,朕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啊!这小娘子要是进了宫,朕绝壁要断子绝孙啊! 柴祐琛无语的拍了拍官家的手。 “好好好!好剑法!听闻慧知爱使鞭子,没有想到,剑法也如此好!”太后收回了眼中的震惊之色,率先鼓起掌来。 她这一鼓掌,其他的小娘子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关慧知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太后夸奖,也就是诸位姐妹们,心胸宽广,这才配合我来了这么一出。待出了宫门,我给大家赔香囊!鞭子抽人,有一回还能有二回,这剑乃利器,一击毙命……” 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谢景音,笑道,“景音说我是闺阁女子,不适合见血,太凶了不好。是以我平日里也就挂着玩儿,一般不用的。慧知献丑了,献丑了。” 关慧知说着,羞涩的低下了头,只是那眼角,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之色。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自己呛死,好样的,关小哥,你对我二姐姐是真爱啊! 你若是个男儿,今儿个我就去你关家倒提亲去! “慧知给大家抛砖引玉了,快快退下,让其他的小娘子上来一展绝技。”关慧知的外祖母说着,骄傲的对着她招了招手。 太后点了点头,“还有谁想来试试的?” 场上雅雀无声,无一人上前,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一旁的嬷嬷忙打圆场道,“关小娘子让咱们见识了武道,现在该文道,这琴棋书画啊,都是大雅之事,诸位小娘子可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了。” 之前在门后唤高敛英的那个圆脸小姑娘点了点头,“关家姐姐珠玉在前,我会的不如她,勉强上来给大家助个兴儿。” 她说着,颤抖着声音唱了个小曲儿。 关慧知实在是气场太强,对于那明珠势在必得的架势,镇住了场上一众小娘子,这敢登台的,竟然没有几个,便是上来了,也水准凡凡,远不如关慧知惊艳。 “你当真是养了个好外孙女儿,一身的好本事,夺了今日头魁,这明珠啊,是慧知的了。” 第二七七章 闻香识人 关慧知嘿嘿一笑,对着在场的小娘子拱了拱手,毫不客气的接过那颗粉色的明珠,一转身塞到了谢景音手中。 “景音这个给你,攒个簪子,好看。”关慧知说着,嘚瑟的看了官家一眼。 官家手一动,恨不得立马冲进房中,翻出自己个的百宝箱,将它捧到谢景音跟前。不就是一颗珠子么?还是从我的宝箱里抠出来的! 这赏珠宴,连珠都送人了,太后见在场的小娘子,都惊得像是一只鹌鹑,也玩不出什么花儿来了,不多时便散了。 宫中一下子,好似变得冷冷清清了起来。 太后伸出手来,拨了拨瓶子里插着的一支牡丹花儿,她的手指甲十分的锐利,轻轻一划,那花瓣便掉落了下来。 “你觉得,怎么样?” 太后轻轻的问道。 坐在她身边的刘太妃笑了笑,“都是一群小孩子呢,哪里值得你费心。” 太后收回了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得倒也是,不过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嚣张得很。那关家的,可别弄进宫来,我怕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她折腾。” 刘太妃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觉着是她外祖母,特意来膈应你的呢!” 太后瘪了瘪嘴,不言语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再厉害,再会谋划,人家一剑劈下来,你还谋划个屁!都死翘翘了! …… 马车一动,谢景音忙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重新插回了谢景衣的发间,又颠了颠翟氏给她的那个大金花簪子,无奈的戴了回去。 “阿娘要是见我取下来了,该念上半个月了。”她说着,将关慧知给她的那颗粉色珠子拿出来,又快速的塞了回去。 “阿姐平日里行为举止得体,为何要故意说那点心之事”,谢景衣问道。 谢景音同关慧知,都有一个共同点儿,两人虽然耿直,但并非是那种不得体之人。谢景音本就嗓门大,在宫中提那点心的时候,不管是声音,还是眼神,都没有刻意的压低。 没有刻意的压低,那便是故意的暴露。 谢景音笑弯了眼睛,半认真不认真的说道,“我想过了,官家想说自己对我一见钟情,我又生了这张脸,再有柴二郎的情分在,家中立场也是官家喜欢的……” “人家有这么一个光环,便已经是要得宠了。我这么多条加身,是绝对做不了那等闷声发大财的人了。反正是要做宠妃,反正是要站在风口浪尖,又何必伏低做小,战战兢兢的委屈了自己?” “我就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就是宠妃才有权利么?反正即便我不如此,旁人也得闭着眼睛骂上几句,啊呸,恃宠而骄,仗着得宠,就比我多吃了一个鸡腿。” 谢景衣脸一黑,二姐,你怕是对别的妃嫔有什么误解! 谁他娘的会觉得你多吃一个鸡腿不对?她们巴不得你多吃一些,肥过杨贵妃! “再则,我这性子生成了,与其憋憋屈屈的气死了自己,倒不如憋屈死别人算了。唉,我长得这么好看,若是还聪明,那些虎豹财狼还不联合起来,第一个撕了我!” “现在我就是个好吃的绣花枕头,一看就是话本子里活到最后的人物!” 谢景音说着,颇为嘚瑟,“你别说,那点心真挺好吃的。你问李杏,给我寻点什么毒都能解的药,我带上,万一中毒了,能用上!” 谢景衣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哪里有这种药,要是有这种药,我还在木头马车里坐着,怎么着也得坐在金子打的马车里了!” 谢景音点了点头,“倒也是,你这个奸商。” “二姐姐,你觉得官家待你如何?” 谢景音皱了皱眉头,“今日方才第二次见面,能如何?左右不过,跟我一样,见到了一种特别好看的点心,一时半会儿吃不着,就真的很想吃很想吃。” ……到也是…… 谢景衣不死心,又问道,“你觉得高敛英怎么样?” 谢景音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头,“傻三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阿娘呢!姐姐我心中跟明镜一样呢!” 她说着,伸出了四个手指头,“如今已经定了,有四个人特定是要进宫的,有两个人是太后选的,有两个是官家选的,我同她。” “她说了那么一堆,无非是刚入宫想要抱团罢了。她谈吐非凡,是个内秀的,但容貌并不出众。八成是想先当我的跟班儿,拿我当枪使呢!” “说自己个喜欢下厨,但她身上没有好吃的人的味儿!” 这下子轮到谢景衣震惊了,她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除了一股子熏香味儿,并没有旁的味道啊! “这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味儿还不同?”谢景衣颇有兴致的问道,她以前可没有注意过这么怪异的点。 谢景音点了点头,“官家肯定喜欢吃甜的,他是真的对我家的栗子糕念念不忘,他身上就有甜甜的点心味儿。” 谢景衣越发的感兴趣起来,谢景音这才是同官家第二次见面,竟然靠闻能够知晓官家爱吃什么,也真是太神奇了。 要知道,官家为了避免人在菜中下毒,通常连自己个喜欢吃的菜,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露了弱点,可怜得很。 上辈子的时候,到经常半夜里,叫谢景衣偷偷地给他吃糕点。 他坐在床边的板板上,一边啃着一边掉渣渣,“阿衣阿衣,下次多放点糖啊,不够甜!我滴个娘啊,今日白天马贵人给我做的那个桂花糕,差点没有把我的牙缝塞满。这便罢了,还一股子头油味儿……就这样,谁有兴趣翻她牌子!” 谢景衣一般都偷偷的翻个白眼儿,糖糖糖,那你吃什么点心,直接抱着糖罐子吃不就行了? “那我身上有好吃佬的味儿么?” 谢景音吸了吸鼻子,鄙视的看了看谢景衣,“当然有,你身上一股子肉味,一看就是无肉不欢!” 谢景衣哈哈一笑,“是卤肉味,还是烤肉味的?油不油,我虽然爱吃肉,但其实不那么喜欢吃肥肉,要是油腻腻,那就烦恼了!” 谢景音摇了摇头,“倒是不油,香得很!唉,说着我想吃肉了,也不知道阿娘给我们做了没有。怎么着,谢景衣,二姐姐可还入得你的眼。” 谢景衣钻入了谢景音的怀中,“那可不!二姐姐自己个是什么味儿?” 谢景音抬了抬下巴,清了清嗓子,“那还用问?当然是仙女下凡的味儿!哈哈哈哈!” 第二七八章 景衣升官 谢景衣前脚到家,后脚宫中便来了内侍,宣了谢景音下月初三入宫之事。 翟氏虽然心中有的准备,依旧免不得大哭一场,随即又红肿着眼睛,开始准备起谢景音进宫能用得着的物件。 之前收罗的一些,出嫁时用的嫁妆,多半是不成用了,谢保林不过是五品官,就算有永平侯府嫡孙女的名头在,那也不能够让她大张旗鼓的抬着一条龙的嫁妆进宫。 翟氏越发觉得委屈,着人打了不少小金珠小银珠的,想着入宫打赏下人用。 “我的儿,苦了你了,谁不想六十四抬风光出嫁,哪曾想一顶小轿,便叫我儿入宫了。” 大陈的新妃入宫,起初给的分位都不高,谢景音得了美人的称号,已经算是此拨进宫人中,拔得头筹的一位了。 谢景音咕噜噜的喝了一碗汤,抹了抹嘴巴,“挺好的,以后吃喝都有人管了,那些个布料什么的,你便是陪嫁一箩筐,我自己个也懒得缝。你瞅瞅你女儿我,便是穿粗布麻衣,那都好看的。” “再说了,官家还能让他的女子光着跑了?金银珠子我就不客气了,听说夜里饿了,若是想要厨上做吃的,得塞钱的!” 翟氏被她这么一怼,又好气又好笑,“吃吃吃,你在家这最后一段时日,阿娘日日摆那流水席给你吃!” 谢景音眼睛一亮,“嫂嫂,三囡,你们可要给我作证啊,我阿娘说的!” 宋光熙听着,咯咯的笑了起来,“阿娘你也不用太着急,柴二公子常常进宫,到时候您有什么拉下的,可叫他着人带去。还有关姐姐的表兄,在禁卫军当差……” 翟氏叹了一口气,“做母亲的,哪里有带得玩的东西。你们若是外放了,我也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搁在马车上,给你们带过去。” “冷了怕带少了衣衫,怕舍不得火炭;热了怕被褥厚了,怕买不起瓜果;大的怕他在外头不学好,小的怕他害怕无人照料;便是他说什么都有……这当娘的啊,还是觉得,自己个带的才是最香的最甜的,你也别劝我,劝是劝不住的。” 谢景衣瞅着她又要落泪,对着宋光熙吐了吐舌头,果断的说道,“阿娘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我二姐姐进宫,怎么能不整一些好布料子。不是我吹,我那铺子里的布,不比宫里头用的差,还很新奇,带上一两块好的,那是准没有错的!” 翟氏点了点头,“你快去,你快去。” 谢景衣得意的一笑,拍拍屁股便溜了,剩下谢景音同宋光熙,懊恼不已,她们怎么没有想到早点溜? 翟氏一转身,看见二人,又开始着急起来,“快帮阿娘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 天气日渐炎热,东京城的街道上,绿绿的一片,谢景衣骑着青厥,撑了一把自己个画的油纸扇,悠哉悠哉的行着。 “唉。” 忍冬听到谢景衣的叹气声,好奇的问道,“小娘为何叹气?” 谢景衣转了转手中的伞,“你说咱们在大街上晃荡,身后也没有跟着一个小厮,怎么就没有登徒子跳出来呢?” 忍冬无语的拽了拽青厥,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不言语了。 谢景衣倒也不恼,继续叹着气儿。若是有那登徒子跳出来,她就能够搞清楚是哪家的祸害,能养出这种娃儿的人家,能是什么善茬儿? 寻到门户,再那么一查,且不说是否汇报,先留存起来,等官家要端他一家的时候,轻描淡写的拿出早就搜集好的证据,简直是威风八面! 可小皇帝有福气,这东京城中太平得要命,提起美人,人家说的都是那花街柳巷的小黄莺,哪里需要拦路抢民女? 她正想着,一辆马车突然之间,插到了她的前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马车走起来跟牛车似的,挡住青厥前进的路了,她想着,摸了摸青厥的脑袋,往旁边避让了几分。 可不想,那马车也跟着挪了过来。 谢景衣眼睛一亮,将那伞一收,摩拳擦掌起来,好家伙,这是想什么来什么?想她谢景衣,居然也有人敢抢了! 她想着,摸了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悄默默的将它藏在了袖子里。 行驶不一会儿,便进了小黑巷里,那马车往前一横,停了下来。 车夫跳了下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到谢景衣说道,“哼,我跟你去!” 车夫一愣,挠了挠头,主家说这小娘子机敏,今日一瞧,果真如此,他还没有说话,她便知晓是何意了。 谢景衣给了忍冬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到了那马车跟前,跳上马车,手中的匕首便横在了里头那人的脖子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光天化日之下,您怎么大驾光临啊!” 翟统领无语的低下了头,看了看脖子上的匕首,“黑羽卫参见上司,可没有这种规矩。” 谢景衣理直气壮的将匕首藏回了靴子里,笑道,“正因为是您,才得用我最真诚的打招呼方式呀,这样方显得我对您的尊敬。早就听说了,您武功盖世……” 翟统领摸了摸胡子,“先处理你那女婢。” 谢景衣点了点头,翻身跳下马车,走到了忍冬跟前,“你先领着青厥,去寻李神医,我遇到了相识的,有买卖要谈。” 忍冬有些忧心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微微的摇了摇头,牵起了青厥,缓缓的离开了。 谢景衣转身又上了马车,“大统领降临,有何贵干?” 翟统领垂了垂眸,“你倒是本事,才入我黑羽卫几日,便接连升官,照这样下去,过不多久,老夫的位置都该挪给你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虽然我自知本事非凡,但大统领这么实话实说,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翟统领睁大了眼睛……梗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如今的小孩儿,都跟你一样么?” “那哪能呢,小女乃是万中挑一,人间绝无仅有!” 谢景衣说着,只见一根亮闪闪的黑羽毛落到了她的跟前,这黑羽毛油光呈亮的,看上去就是从一只十分健康与雄壮的鸡身上拔下来的。 当然了,前头的绒毛还是秃噜光了,看上去依旧有些磕碜。 第二七九章 新的任务 翟有命瞧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笑着摸了摸胡子,缓缓地说道,“我第一次拿到黑羽的时候,也如同你一样。那时候啊,我才二十岁。先皇啊,也是意气风华的。” “不像现在,连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够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了。你吊儿郎当的没有问题的,但是要记住了,你既然入了黑羽卫,便要一辈子都效忠官家一人。” “我陪了先皇数十载,大概是没有气力再陪新皇了。” 谢景衣一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倒是没有想过,翟有命竟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翟有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参片来,含在了自己嘴中,“你跟你祖父很像,我倒是没有想到,我带了你祖父入门,如今竟然又要带你了。” 谢景衣猛的站起了身,头撞在了马车顶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她捂住了头,疼得龇牙咧嘴的,“你是说我祖父也是黑羽卫?” 翟有命摇了摇头,“很久以前,很短暂的是过,现如今不是了。天底下,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偏爱,你以为他的侯爵,就是靠阿谀奉承来的么?那你也太小瞧你的祖父了。” “他就是个老王八成了精,祸害遗千年,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他竟然还要老来得子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翟有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景衣。 谢景衣一个激灵,“您也想老来得子?我又不是送子观音,您得别处烧香去。” 翟有命一个巴掌拍了下来,拍得谢景衣脑袋发懵,她下意识的想要还手,却被翟有命大力气的箍住了右手手腕。 他的力气十分大,像是一只铁螃蟹的大钳子一般稳当。 谢景衣并不气馁,眸光一动,使出了小娘子翻绳的功夫,像是一个滑溜的泥鳅一般一转,见这个动作吸引了翟有命的注意力,左手趁其不备的掏出了匕首,又一次架在了翟有命的脖子上。 翟有命叹了口气,“你太可惜了,若是长在京城,寻了个好师傅教导,如今的本事,不输关慧知。若是文武全才,脑瓜子又机灵,何愁大业不成?” 谢景衣收回了匕首,第二次帅气的插回了自己的靴子里,拍了拍手。 “我没有武功,自然有会武功的人,为我所用。” 翟有命笑了出声,“从六品是你的了,你替官家除掉了郑王府这个心腹大患。以后可不能掉以轻心,小芝麻官儿升得快,再往上,可就难了。” 谢景衣一喜,接过了翟有命递过来的信封,一共有三封,显然他们三个人都升官了。 “多谢大统领!” 翟有命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寻李神医做什么?” 谢景衣头也不抬,胡诌道,“自然是看宫寒之症。” “太好了,你也有宫寒之症!” 谢景衣惊讶的抬起了头,“您也有?” 翟有命愤愤的抬起手来,又想要一巴掌打下去。 谢景衣赶忙抱住了头。 “你们嘴欠,还真是祖传的!”翟有命哼了一声,“我不宫寒,可我小女儿翟无姒,嫁人十年了,至今未有孕事。你让李神医给她诊治一二。” 谢景衣松开了抱住头的手,鄙视的看了一眼翟有命,“一个烧饼都能进黑羽卫,你该不是为了托我办事,就给了我个从六品吧?” 翟有命眼珠子一转,伸手就要夺那秃毛。 谢景衣眼疾手快的将那毛揣进了兜里,“李杏如今坐堂,你怎么不自己个去?她也不会嫌你老,就不接诊。” 翟有命摇了摇头,“你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李杏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她如今一心想要摆脱妇科圣手的称号,除非是要命的事,不然她不接。她那铺子的东家是你。” 谢景衣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事儿怎么能够找李杏啊!这得找个大和尚重新改名儿啊,这些人取名字,咋还自带诅咒呢?寿光寿光,短命之兆;无姒无姒,没有后嗣,无子之兆。 像她就不同了,景衣景衣,注定了是要锦衣华服,走上人生巅峰的。 翟有命得了准信,也不纠缠,接着说道,“你知道京城五大家吗?” 谢景衣神色一凛,“齐,刘,牛,漆,严。” 这京城五大家,通常乃是站在小官家这边的人,方才会如此说。因为这五大家,指的乃是后族五大家。 原本的世家大族,只有齐家同刘家,但因为如今的太后,屹立数十年不倒,等到先皇驾崩之后,仗着小皇帝年纪小,垂帘听政了好一段时日。这后族联姻来,联姻去,竟然生出了以齐家为首的五个姓氏来。 虽然这五家单拧出来,放在整个大陈,算不得什么庞大的家族,甚至比不上宋光熙的母族,但五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成了太后身后,不可忽视的力量。 官家如今已经亲政,但诸多事宜,都受太后掣肘,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执政有力。他执意推行新法,也未必就没有从上到下,清理一遍的意思。 可惜,想得简单,实施起来太难,王公远不如想象中那么高瞻远瞩,新法推行到如今,离革新差得远儿,甚至将一些保守的老臣,都推了出去。 但是革新势在必行,不然的话,如何能够将那腐肉彻底的割掉。 当然,这是扯远了的事,这最新的人物,看来应该是同后族五大家有关系了。 翟有命点了点头,“此番要查的,乃是严家的严觉,此人乃是凤平县令。我收到了风声,他靠卖官来收取巨额的钱财,他的师也名叫许周林。这许周林看不下眼,偷了严觉的一本账册,连夜逃走了。” “就在昨日,有人在青萍镇的河中,捞起了许周林的尸体。但他的身上并没有账册。严觉悄悄的派人四处搜查,想要抢先拿回账册。是以,你们的任务便是,在严觉之前,拿到账册。” 翟有命说着,十分慎重的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不是回回都有抓逆党那等大任务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做不起眼的事情,甚至是无用功。” “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个账册,我们一定要拿到手。然后将这事儿,给闹将开来。” 谢景衣拱了拱手,“诺。” 重生一次,她心知肚明,严觉只是点燃爆竹的那根引线,京城要掀起新一轮的惊涛骇浪了! 第二八零章 小镇偶遇 大约是翟有命有求于谢景衣,可算没有如同上次一般,将她半道儿搁下来,那马车径直的将她送到了医馆,方才停下来。 翟有命咳了咳,又掏出了一块参片,含在了嘴中。 谢景衣瞧着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大统领,我便先下去了,我若得了信,该如何寻您?” 翟有命眯了眯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那棺材铺子对门的那家卖蜡烛的店,被我盘下来了。你有了信,去那里寻那个叫翟准的掌柜。” 谢景衣满头黑线,他娘的,那鬼街要被黑羽卫包圆了么? 到时候翟有命若是呜呼了,简直是不用花钱,便能拥有全京城最好的棺材,最好的纸人,最好的金箔,最好的烛火…… 若不是尚且没有发现翟有命有什么抠门的癖好,她怕是当真要以为,这老头子真就是这么想的了,省了一大笔钱。 谢景衣撩起了帘子,准备跳下去,临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瞧你气虚,少近女色多求医,这把年纪,你就是把送子观音拜个便,也不能老来得子了。我那祖父,得了我这么个孙女,已经是满头包了,光这一点,您就胜过他无数,不用耿耿于怀了。” 翟有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差点儿没有把心肝肺给咳出来,恼羞成怒道:“滚!” 谢景衣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跳下了马车,“您说的事儿,我会上心的。” 翟有命又咳了半晌,那驾车的马夫紧张的探进头来,“主家,您无碍吧,要不进医馆瞧瞧?” 翟有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去罢,小毛孩子,吃准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倒是骑到我头上来撒野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孙子会打洞。” 马夫有些不明所以,但不敢追问,只放下了马车帘子,甩了甩马鞭,赶起车来。 谢景衣揉了揉青厥的脑袋,“忍冬怎地不先进去等?这里人来人往的,也没有个座儿。” 忍冬见她头发丝儿都没有少一根,松了一口气,笑道,“天气暖和,在门口晒晒太阳也好,同小娘一道儿进去。” 谢景衣看着她的眼光顿时柔软起来,“无需担忧,乃是阿爷的一个朋友罢了,柴二也相识的。想托我请李杏。” 她说着,走进了医馆里。 忍冬轻轻的嗯了一声,忙追随了进去。 医馆里静悄悄的,李杏如今在京城里,名声大振,但她的臭毛病没有改,并不是什么人都看,除非救命的事,只看自己个想看的,又是女子行医,在京城中,得了个怪医的名头。 谢景衣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摆弄药材,随意的往自己个嘴里送,不知道的,还以为神农转世尝百草。 “今儿个逛的是什么妖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见谢景衣进来,李杏的手并没有停。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自己个寻了个座位落了座,“我这不来瞅瞅,我的铺子亏本了没有,要知道我谢三,起码有……有,嘿,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少个铺子,总而言之,个个都是赚钱的。” 李杏捡了个像树棍子一样的药材,往谢景衣嘴中一塞。 谢景衣张了张嘴,一股苦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差点儿没有让她直接吐出来。 “可别吐,是好东西,放心吧,没事儿把这个当零嘴儿磕,保证你三年抱两……” 谢景衣一听,呸的一下吐了出来,“得了吧。我是不需要,不过有人需要。今日前来,有两件事相托。” 李杏见她神色正经,也不敢再开玩笑,“何事,你尽管说。” 谢景衣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这头一遭,有个病人,宫寒之症,需要你悄悄的诊治一番。你且放心,不管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都不会传出去半句,不会影响到你的声誉。” “我也不瞒你说,这妇人她爹,乃是我需要拍马屁的人物……” 李杏好笑的看向了谢景衣,“你还会拍人马屁?” 谢景衣嘿嘿一笑,“你没有见识过吗?我乃阿谀奉承第一人。人在江湖混,哪能不低头。” 李杏见她一副痞子像,做了个鄙视的手势,“知晓了,我要靠你吃饭行走呢,就当是给我的东家拍马屁了。你小小年纪,还挺事故,我是学不来了。那第二遭呢?” 谢景衣正了正色,“你随我去一趟青萍镇,有个尸要看。上次你不是给人看过么?一回生二回生,叫你去,那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李杏笑了出声,“所以,你如今在给我表演拍马屁?你且等着,我准备一二,便随你去。” 她说着,招呼了药童来,吩咐他今日关门不接诊,便去了后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背着一个木头箱子走了出来。 谢景衣招呼着李杏,上了医馆的马车,又让忍冬去鬼街给了赵掌柜送信,方才朝着青萍镇驶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那可有什么解毒良药?我二姐姐要进宫了,想给她一些防防身。你知道的,宫中全是虎豹财狼。” 李杏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这不是第三件事?” “那要不我改日再说?” 李杏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了,会给你准备的。这进宫啊,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谢景衣没有接话。 这青萍镇,便在当初谢景衣去寻游云的浮萍镇下游,想来当时取名字的时候,互相借鉴,胡乱的敷衍了事,不过这种事,并没有人在意。 “三娘子?” 谢景衣一下马车,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只见柴祐琛正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 “你……”谢景衣笑了笑,并没有多言,看来她同柴祐琛今日接手了同一桩案子。 她看了柴祐琛一眼,柴祐琛点了点头,看向了刚下车的李杏,转头唤道,“阿贵,不用回去了。” 不用回去找仵作了,仵作已经来了。 他说着,并不废话,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谢景衣凑到了李杏耳边,“你跟着他,去义庄,我在这镇子上转转。” 她说着,对着柴祐琛福了福身,“我来镇子上探望姨祖母,不想在这里遇见二公子。” 柴祐琛拱了拱手,“我有件事儿,需要个老成的妈妈帮手,不知可否借身边的这位一用。” 谢景衣惊呼出声,“就是你那有孕的外室……” 她说着,捂住了嘴。 柴祐琛脸微微一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二八一章 打听 不等柴祐琛发作,谢景衣转过头去看向了李杏,“你随二公子去罢,我先在镇子上闲逛一会儿,这里本不大,一会儿……”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对面的茶楼,“一会儿来这里寻我便是。” 李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柴祐琛无语的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一旁的柴贵强忍住了震惊的神色,小跑着跟了上去,这是什么戏精! 虽然他们公子乃是隐藏身份来查案的,但什么外室,什么怀孕! 待他们走远了,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对着马车夫说着,“你去对面要个雅室,把马车先停好了,我也不晓得姑祖母到底住在哪一家,得打听打听方知。” 马车夫麻木的应了声,驾着车便去了对面。 谢景衣竖起了耳朵,在心中数了一二三……果不其然,数到三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妇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小娘子瞧着面生,可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这青萍镇,最近来了好多外地人。” 谢景衣警惕的看了她一眼。 那妇人往谢景衣手中塞了一把黄豆,“我自己个炒的,香着呢。先前听你说,那公子在这镇子上养了外室,你晓得是哪家的不?是那金寡妇,还是哪家的小娘子哟?” 果不其然,每个镇子上,必定有那么几个竖起耳朵听壁角的“热心”大娘啊! “我楞个晓得?这小公子家中正在说亲,我阿娘可是叮嘱我了,千万嫁不得,一嫁就要给人当后娘哟。你们这镇子上,可有姓钱的,我家姨祖母嫁了户姓钱的人家。” “我家祖母眼瞅着就要过大寿了,非要叫我来请姨祖母,我头一遭来,门都不晓得开在哪里。大娘可晓得姓钱的住在哪里?我那嬷嬷被人借走了,一个人站在这里,怪发憷的。” 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钱乃是大姓,她就不信了,一个青萍镇,还没有几家姓钱的。 那妇人想了想,“这镇子上有五家姓钱的,也不晓得你说的是哪家,一会儿等你那嬷嬷回来,我给你指指路。” 谢景衣一听,高兴的磕了几颗黄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来,塞给那妇人,“你请我吃豆,又给我指路,这个算是谢礼。” 那妇人喜出望外,虽然这银锭子很小很小,但它到底是银子不是,她慌忙拿起来,在嘴边咬了咬,又警惕的看了看左边的屋子,快速的将那银锭子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不是我说,你一个小娃娃,是要小心些。我们这个镇子啊,不太平!” 谢景衣惊恐的捂住了嘴,“怎么不太平,莫不是闹鬼罢?” 妇人摇了摇头,神秘一笑,“比闹鬼还可怕哟。前几天啊,这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我的天啊,脑袋和身子都分开了,血流成河……” 谢景衣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见了,越发得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一般的人,我不告诉她,也就是看小娘子你面善,方才同你说的。那人啊,别人认不出,我却是认得的。他来青萍镇的时候,还喝了我家的水呢!” 她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同她约莫上下年纪的妇人从左边的小院里走了出来,“张桂花,你同人家小娃娃瞎说什么呢!怎么就喝你家水了,吹牛也不嫌害臊。” 张桂花翻了个白眼儿,“我再不害臊,那也不跟你一样,一个寡妇,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晓得给谁看!哎呀,刚才那个小公子养了外室来着……不对不对,人家有身子了,不像某些人,是不下蛋的母鸡!” 那妇人眼眶一红,冲了上来,“张桂花,看我不撕了你的大嘴巴子!” 张桂花袖子一撸,“李金香,老娘说你了么?提你大名了?我骂的是不下蛋的母鸡!” 谢景衣有些无语,这好生生的,怎么还打起来了!太生猛了! “咳咳!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还不进屋来。”说话间,左边的小院子,传来了一个年迈的声音。 那李金香一听,住了脚,“娘,我知晓了,我去井里打水就来。” 她说着,转身捡起了门口放着的木桶,挑起了扁担,朝着南面走去。 谢景衣眯了眯眼,对着张桂花说道,“桂花婶,你还没有说呢,这镇子上不会死人了吧,哎呀,我那车夫怎么还不回来。” 张桂花喘了口气,“你放心,那人啊,也不晓得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杀了。真到我家喝过水,是个姓许的外乡人,后来还有人来寻他呢,说他是个账房先生,偷了主家的酿酒方子跑了。” 谢景衣捂住了嘴巴,“可真是太瞎了,这偷东西的贼,也算是活该了。” 她的话音刚落,左边的屋子里便传来咣的一声。 张桂花的火气一下子全起来了,骂骂咧咧道,“一个老寡妇,克夫又克子,成日里摔盆摔碗的,给哪个看哟!我瞧着李金香也可怜,还要伺候这么个老婆子!” 见谢景衣有些不悦了,那张桂花讪讪的笑了笑,“哎呀,小娘子别见怪,我们乡里人就是这边,嘴比较糙。瞧瞧我,那么可怕的事情,也到小娘子跟前说嘴。不该不该,小娘子不如在这镇子上逛逛,我们这镇子虽然不大,但是好吃的可不少。还有桃花胭脂,远近闻名呢!” 谢景衣点了点头,高抬了下巴,“也好,等我那贴身嬷嬷回来了,再叫她来寻你指路。” 张桂花得赏钱,如何不应,笑着说道,“到时候您叫她直接拍门就行。” 谢景衣点了点头,抬脚朝着南面行去。 走了不多远,便瞧见在井边打水的李金香。 “婶子可否给我打些水,净净手,我这手中,刚才被人塞了黄豆,有些黏糊糊的,想要洗洗。” 李金香看着谢景衣愣了愣神,“哦,好。你是之前同张桂花说话的小娘子吧,她这个人不讲究,黄豆炒得半生不熟不说,还有沙子。你们城里的小娘子,脾胃弱,吃了难受。” “你站开些,我给你舀水,仔细别湿了鞋。”她说着,先淋了一些在自己手上,皱了皱眉头,“水有些凉,不若去我家中,我从炉子上,给你点热水洗。” “这小娘子啊,洗凉水不好,容易……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不知事,专门在河里给人洗衣裳,冬天也去,手冻得没有一块好肉。这青萍镇的河啊,我都踏遍了。” 第二八二章 自愿上钩 谢景衣轻笑出声,悄悄的离那井口远了几分,一只手伸进袖子中,摸住了袖笼中的匕首。 “婶子千方百计,吸引来我这井边,又支支吾吾不直奔主题,是何意?莫是瞧我年纪小,又出手大方,想要杀人谋财不成?” 李金香提着水桶的手一抖,那已经到了井边的水桶,复又落了回去,发出了嘭了一声。 她慌慌张张的往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谢三娘子,何出此言?我我我……不是,我不会的。” 谢景衣一愣,之前柴祐琛唤她,可没有提姓氏,她在那张桂芳跟前,扮演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女,自然不存在对平头百姓自报家门之事。 今日出门,她骑的是青厥,是以出城用的马车,也不是府中有标识的马车。 那么,只有一个结果,眼前的这位李金香,竟然是认识她的。 “青萍镇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这小镇上又出了命案,以张桂花的性子,每日怕不是躲在门中,瞅见有好骗的,便上前来塞黄豆搭话。” “你与她比邻而居,若是你见一个拦一个,那你还没有文绉绉的冲上来,张桂花的手怕是已经扯住你的头发了。可你退了,她便也退了,想来,我是让你出言的第一人吧。” “你说要来挑水,可这条路上,来往的人未免也太少了一些,怕不是镇上主要用的水井吧。我一早便发觉你有不妥当之处,但并未戳破,只当你有话同我说。” “可到了这里,你又引我去你家?婶子,我是个爽快人,不想打马虎眼,你要说便说,不说我可是走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谢三,便知晓我乃是永平侯府嫡出的姑娘,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是逃不过的。” 李金香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竟然说起杭州话来,“没错没错,你就是谢三娘子,我没有认错人。我们祖籍乃是杭州人,婆母寡妇带子,早些年间,为了方便春试,婆母果断的带着我们,从杭州迁来了青萍镇。” “去年年节的时候,我夫君过世不久,婆母同我一道儿扶灵回了老家。在老家住了好些时日,寡妇不易,我们在杭州已无恒产,实在忍受不了族亲的奚落,便才又回了这里。” “在杭州的时候,我见过谢三娘子,而且还见过之前的那位公子……” 谢景衣见她还要絮絮叨叨的说话,忙打断道,“所以,你寻我到底有何事?” 李金香慌张的看了看四周,“三娘子还是随我去我家吧,万一有人来打水……”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里地处偏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虽然有匕首在手,但架不住人家李金香有扁担啊!真打起来,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她家就不同了,是临街的,她嗷上一嗓子,即便柴祐琛听不见,那隔壁爱看热闹的张桂花还不把门给拍烂了啊! 李金香说着,挑上了扁担,领着谢景衣,七弯八拐的寻了后门,领了谢景衣进去。 这是一个十分空旷的院子,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种着整齐的青菜,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妇人,正在院中喂着鸡,瞧见谢景衣进来了,也不言语,只往屋子里头去了。 李金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领着谢景衣进了西屋。 “三娘子不是来寻亲,是来这里帮小公子打听镇上的命案之事吧。我都听说了,小公子考中了状元,做了了不得的官了。” “你知道什么?” 李金香警惕的朝右边看了看,见张桂芳院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激灵,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没有骗三娘子,那张桂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道听途说,然后自己个添油加醋的。” “对面那个富恒茶楼,但也可以住宿。那位姓许的公子,是夜里匆匆来的,背着个包袱,就住在了富恒茶楼的地字第一号。我没有什么本事,靠给人浣洗衣物,还有富恒茶楼里的被褥为生。” “偶尔缺人的时候,还会在那里帮厨。那天晚上,镇子上最扎眼的,并不是那许公子,而是有一队贵族女眷。当时那小娘子嫌这里地方小,被褥不干净,叫小二把原来铺的那些都拿走。” “他们要换上自己个带的,店小二拆了,堆在一个角落里,叫我过去抱回来洗。我去的时候,里头吵吵嚷嚷的,好些人。正好看到那许公子来住店。” “茶楼统共两层,一楼是喝茶吃饭的,二楼是住的。那小娘子住的是天字号房,姓姓姓……姓周,没有错,姓周,是从西京来的。那许公子看上去特别慌张,年纪轻轻,冒冒失失的,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进了屋子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出来了,慌里慌张的出了门,朝着北面走了,我回家的时候,他一走,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便跟了上去。后来我就没有见过他了,第二天便听人说他死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看到的这些,店里的小二都知道吗?你有没有跟旁的人说过?” 李金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住店的人格外多。像我们这样的小镇客栈,才有几个小二,都忙得脚不沾地的。那周小娘子要求繁多,阵仗浩大,当时人应该都注意她去了。” “第二天,小二去收拾屋子,地字第一号,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后来才有了那许公子偷了人东西的传言。县衙有差人来问过小二,倒是没有人问我。”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些有没有用,本来想去告诉官差的,但是婆母不许我去,说我们两个女人在家,若是惹上官非就不好了。再则那许公子又是横死的,搞不好有杀身之祸。” “若只有小公子,我倒是不好去说,见到小娘子也来了,这才把心一横……您转告给小公子,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我们寡妇生存本来就艰难,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叫那张桂花知晓了,指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子去。” 李金香说着,又担忧的看向了谢景衣,絮絮叨叨道,“之前听小娘子说,小公子在这里养了外室?这怎么行,他是我们杭州的女婿……” 第二八三章 双方碰头 谢景衣发誓,她是头一遭遇见这么能絮絮叨叨的人。 大概李金香讲故事,总是要以从前开头,一直讲一直讲,事无巨细的一直讲,讲到无话可说了,方才结束。 “你说姓许的摔了一跤,怎么摔的,为什么会摔,摔到什么东西上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出门,手上带着包袱吗?” 李金香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柴祐琛养了外室这件事上挪开了,她想了想,说道,“哦,他撞到了周小娘子摆在过道上的箱笼。也不算摔,就是踉跄了一下,趴在了地上,很快又爬了起来。” “是在哪个房间门口?” 不等李金香发散,谢景衣赶忙问道。 “就是从天字号,快到地字一号的时候。我当时就蹲在那附近塞被单,记得很清楚。周小娘子要换被褥,箱笼都打开了,横七竖八的放着,被绊道也是正常的。” “许公子摔了,都没有人给眼色,当时我还在心中感慨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他出门的时候,带包袱了么?” 李金香摇了摇头,“这我就没有注意看了。” 她说着,有些慌乱的说道,“我有没有帮到你?” 谢景衣一愣,点了点头,“多谢了。虽然我真的是来走亲戚的,但你说的这些,我会帮你转告给官府的。” 李金香啊了一声,红着脸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娘家原本还算衣食无忧,但后来出了个好赌的小叔叔,把家底子输了个干净,一家子人,只能够给地主种地。” “我嫁的这家是清贵读书人,也帮扶不了娘家。我日日愁苦,可不想杭州竟然闹了青苗。我那年初二,回去见阿爹阿娘,他们眼睛都变亮了一些。” “种田人,就是要有自己的田,自己的地,心中方才不慌。我阿爹常说,原本是贪官乱来,但多亏了谢监州,还有齐国公,我们方才得了真好处。” “大恩大德,我们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今日若是能够帮上一点点小忙,我也高兴了。我们母女二人在镇上生活不易,不想惹上麻烦,不是故意骗小娘的。” 谢景衣笑了笑起了身,“如此多谢了,我许久不见,怕是我的车夫要寻我了。” 李金香点了点头,依旧是开了后门,先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才请了谢景衣出门。 “金香,金香,你过来看,唉,唉,唉,我叫你不要惹事……你看这得了人家的银子,如何能还啊!” 李金香循声过去一看,只见她之前挑的水桶底部,躺着一个小银锭子。 “阿娘,我追上去还给她。” 老妇人看了看李金香的手,摇了摇头,“金香,你的手都泡烂了,这银子咱们啥也不敢,寻个好郎中,把手治上一治……” …… 谢景衣出了门,在附近晃悠了一圈儿,提溜了几盒胭脂,便去了对面的富恒楼。 青萍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但因为离京畿近,过往人多,倒也十分的繁华,这富恒楼虽然不如京城酒楼奢华,但也干干净净,让人平生好感。 谢景衣一进门,李杏便迎了上来,“小娘……” 谢景衣微微颔首,跟着李杏去了雅室,柴祐琛已经坐在里头等着了。 谢景衣先对着李杏拱了拱手,“委屈你了。” 李杏一愣,随即笑眼弯弯的,“当嬷嬷挺好的。” 谢景衣咧开了嘴,伸手就想拿桌上的茶点往嘴里塞,却见那碟子嗖的一下移开了。 “小气吧啦的,吃块点心怎么了?我都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块点心便塞入了她的嘴中。 “先净手,多大的人了,连青厥都不如。” 谢景衣艰难的包了一嘴,含混不清的说道,“青厥吃草料之前,是先洗脚了,还是先涮牙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柴祐琛想了想,“它先喝水,然后喷出来,便是漱口了。” 柴贵抽了抽嘴角,公子啊,它不是喷出来,它是嘴漏…… 谢景衣懒得理会它,去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在柴祐琛的对面坐了下来。 “结果如何?听说脑袋掉下来了?” 李杏惊讶的摇了摇头,“哪里来的流言蜚语?是骨头扎进了五脏六腑死的。他身上有很多伤痕,死之前应该被人严刑逼供了。那逼供之人手很生,看来不是熟手,一不小心,过了火。”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也不晓得,做了什么招人怨恨的事情,竟然下如此毒手。” “死因很明确,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也没有什么遗物。” “也是不易”,谢景衣叹了口气,她说着,看向了柴祐琛,“我要东西,你要什么?” 柴祐琛给谢景衣沏了茶。 李杏顿时明了,“要不我先出去逛逛?” 谢景衣摇了摇头,“麻烦你,让车夫跟着,去对面那户人家,寻一个叫张桂花的,她会带着你去寻我姓钱的姨祖母,到时候你就说全都不是,搞错了,原来姨祖母住在浮萍镇就是了。” 李杏满头黑线,这姑娘到底又张嘴说了什么胡话,给自己设定了个什么奇葩身份,如今竟是又要圆回去了。 “知道了。”她说了,出了门,柴贵见状,忙也跟着出去,守在了雅室门口。 “我们在查凤萍县的案子,许师爷带着那账册,就是要来京城交给我们御史台的。却不想,临到京城门口,到底没有走进去。” “他的恩师,便在御史台任职。” 谢景衣叹了口气,头铁的人,总是死得早,可没有头铁的人,这世道便会一成不变,最后死寂下去。 “我拿了账册,八成也是要给御史台的,任务并不冲突。我先说了,你能确定许师爷确实随身带着账册吗?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是我,我不一定带。” 柴祐琛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他若是进客栈的时候,账册在身上,出门之后就没有了。那么在他进出门一炷香的时间内,他把账册转移了。” “他只停留了一炷香时间?你怎么知道?”柴祐琛疑惑的问道。 谢景衣得意的抬起了下巴,“山人自有妙计。” 见柴祐琛鄙视的眼神,谢景衣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有人瞧见了。他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撞到了别人的箱笼,然后摔倒了。再之后进了地字一号房,很快又出来了。” 柴祐琛站了身,“走,上楼去。” 第二八四章 账册的下落 端端一炷香时间,一本账册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谢景衣一边走,一边思索起来。 这事儿有一处十分古怪,青萍镇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那么着急进京把证据交给御史台的许师爷,为何不直接快马加鞭的赶进京城去,反倒是要在半夜里打尖住店呢? 根据李金香所言,一炷香之后,他一出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那么追他的人,应该跟得很紧才是。他为什么要停下来? 有两种可能性:一,他知晓今夜被抓已经是在劫难逃,于是想出了一个转移账册的办法,纵使他死了,账册也不能够给严家人拿回去; 二,他抱有侥幸心理,想着住店的时候,人多眼杂,严家人不敢大张旗鼓的开杀戒,搞不好能保住小命。 可若是第二种可能性,他为何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又出去了呢?也就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是以,谢景衣更倾向于第一种。柴祐琛亦是如此想的,方才说上楼去。 茶馆里一层的人很多,但二楼的客栈却十分的安静。来这里住店的,多半都是不着急连夜入京,在这里整顿一番,再进城的客人。 李金香说得没有错,楼里的小二很少,在底下端茶送水的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上了楼。 谢景衣往前一步,径直的走到了地字一号门口。她想着,蹲了下来,敲了敲地上的木头板儿,仔细的听起声来,又瞅了瞅一旁栏杆的缝隙,便是连墙角都没有放过。 柴祐琛没有说话,搬起了搁在那门前的花盆,亦是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藏得下账本的地方。 谢景衣垂了垂眸,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柴祐琛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下了楼去。 地字一号的门已经贴了封条,严家的人来翻了第一遍,后来本地县衙的差人,又来翻了第二遍,都没有发现账册,即便是有,也叫人悄无声息的拿走了。 两人回了雅室,柴贵立马迎了上来,谢景摆了摆手说道,“柴贵,帮我去看看李杏替我寻完亲了没有。” 柴贵立马转身冲了出去。 柴祐琛哼了一声,坐了下来,说道,“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的书童。” 谢景衣凑近了些,“不是么?” 柴祐琛脸一红,有些呆滞,待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谢三!” 谢景衣瞅着他红红的耳朵,笑了出声,“唉,青厥啊青厥,你阿爹都有外室了,待日后有了亲生的孩儿,就不要你这个半道儿捡的驴儿子了。” 柴祐琛之前是乍一下被谢景衣唬住了,如今恢复过来,冷冷地说道,“我要青厥它娘就行了。” 谢景衣一愣,脸也跟着不争气的红了,她清了清嗓子,硬气道,“那可不得了,我还得去杭州一趟,去我大伯家中,看看生青厥的母驴子还在不在身。若是在,那可得给它好好的准备一下嫁妆。” 柴祐琛被她气乐了,伸出手来,将谢景衣拽到了身旁,“站着也不嫌累得慌,青萍镇的糯米糕还不错,你吃试试。等柴贵来了,咱们就走。青萍镇你不要再来了,扎眼。” 来一次好说,接二连三的来,就不妥当了。 谢景衣想着,去门口唤了小二进来,笑道,“你家这糯米糕不错,替我捡上两盒,装回去带给我阿娘吃。我小舅前两日方才住过你家店,回家直夸耀,我阿娘嘴上不说,心里想着呢。” 小二一愣,笑道,“多谢夸奖。” 谢景衣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钱,扔给了小二,“我那小舅,小气得要命,也不愿意给小二赏钱,为人还事儿多。也不知道在哪里碰见了个算命先生,说他同二有缘,他还真往心里头去了。住店必住二号屋,吃饭都恨不得点双数的菜,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小二拿了钱,顿时大喜,“多谢客官打赏,您说的我倒是有印象了,是不是生得高高白白,看上去就一脸富贵的读书人,啊,姓氏也很好,姓权的,从西京来的。他住在地字二号斋。” 小二说着,笑了笑,“也不算什么麻烦,他就是带了好些书,让他搁在马厩里他也不肯,放柜台里也不肯,生怕别人偷了去,非叫我们给扛了上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西京啊! “嗯,可不是,同我周姐姐一道儿来的。”谢景衣笑了笑,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块糯米糕,吃了起来。 “正是正是,小的这就去给您装糯米糕去。”店小二说着,喜滋滋的出了门。 柴祐琛皱了皱眉,“你怀疑那账册,被许师爷趁乱让这两人带走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一个成年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摔倒了,还摔得那么恰到好处,摔在了别人的箱笼附近,当然了,最可疑的是周小娘子那边。证人说她的下人,当时正在给她更换新的被褥,过道上放了很多箱笼。” “至于权书生,我不来这青萍镇了,自然是一次问清楚。证人当时没有见到他,他的可能性小一些,但不是没有。先做两手打算。”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心中有谱,这事儿便交由你了。我去凤平县一趟。你拿到了东西,不要犹豫,交给那糟老头子,切莫在手上留太久。” “知晓了,凤平如今是是非之地,你可千万小心。” 柴祐琛笑着抿了一口茶,“不过是小风小浪罢了。你知道后头会有什么。”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放心吧,明日不到手,我跟你姓。” 说话间,小二已经装好了糯米糕拿了进来,谢景衣正要上手提溜,柴贵已经走了进来,提溜好了食盒。 跟在后头的李杏,垂着头神色古怪的说道,“镇上都寻遍了,竟然没有一家是姨祖奶奶家,怕不是咱们弄错了。奴打听了一下,原来啊,这附近还有个浮萍镇,怕是奴记混淆了。” 谢景衣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跺了跺脚,“这这这……那咱们赶紧去那什么浮萍镇,若是耽误事儿了,祖母怕不是要责备于我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对着柴祐琛福了福身,“二公子且放心,您那外……您那事儿,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她说着,看了一眼柴贵手中的食盒,露出了一副“我懂的,我懂的”的笑容。 柴祐琛脸一黑,含混的“啊”了一声,率先出了门。 第二八五章 亲戚多的好处 谢景衣暂别柴祐琛,径直的回了京,先去了一趟大布坊,再到医馆重新骑上了小毛驴青厥,这才同忍冬一道儿回府去。 “给你的信,送到了吗?” 忍冬点了点头,“送了,掌柜的亲自接的。您回来的时候,掌柜的刚送来一封信。” 一进屋门,来不及换衣,谢景衣便急忙问道。 赵掌柜虽然人看着不着调,但行事十分的老练,那信都用蜡封得妥妥当当的,谢景衣打开一瞧,若有所思起来。 许师爷今年二十五岁,五年前便中了举人,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他家中富裕,屡试不第之后有些心灰意冷,家中托人给他在凤平县谋了个差事,在县衙里做师爷。 御史台的宋西京,很久以前在红枫书院做过许师爷的夫子。 宋御史之所以叫西京,乃是因为他是西京人士。许师爷三年前成的亲,有一子一女。 赵掌柜的字虽然丑,但写得清楚明白,甚至往后一翻,还能够瞅见许师爷的半拉儿族谱,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这么快弄来的。 谢景衣将信一收,站起了身,“你坐马车去寻关大娘子,就说我今日请她上樊楼。” 忍冬点了点头,谢景衣兜中有钱,拉着关慧知胡吃海喝是常有之事,并不奇怪。 待她一手,谢景衣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谢景泽的院子里行去。 这里是除了谢保林同翟氏住的院子外,最好的院子,宽敞又明亮,大太阳照耀下来,院子里暖烘烘的,看上去就让人心情十分的愉悦。 宋光熙母亲出身世家大族,连带着她也十分的精致,在小院子里种了好些花儿,还在墙的一角,搭了一个秋千架,上头放着厚厚的软垫。 宋光熙坐在一角晒着太阳,手中还拿着一个香包在绣。 听到门口的婆子通传,忙将手中的针线活计往篓子里搁,笑着起了身,“三妹妹何时回来的?用过午食了吗?” 谢景衣笑了笑,“用过了用过了,那楼里的糯米糕不错,给嫂嫂带了一份来了。” 宋光熙看上去颇为高兴,“我正好想吃些甜腻的,不想你就送来了,我叫嬷嬷泡壶红枣茶来,解解腻味。” 谢景衣拖了个椅子,在她之前绣花的凳子旁边坐了下来,太阳晒到人身上,真让人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谁能知晓,她此前还在不远的小镇上,查着命案呢! “嫂嫂,我有件事情想要打听一二。嫂嫂可同西京周家有亲?” 她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大布坊。大布坊如今分有两坊,上坊专门卖杭绸蜀锦,往来的都是富贵人家,那下坊做的是寻常人的买卖,卖的主要是印花布儿。 这京城里后院有那些富贵人家,谁家什么时候缺衣少布,来了新人要添补了,那条街上的绫罗绸缎庄子,没有打听不到的。 那西京周家的确是从老家来了一位小娘子,名叫周子语,前来京城备嫁。说来巧,但也不巧,这西京周家同宋光熙的母族乃是姻亲关系。 为何又要说不巧呢,实在是因为宋夫人娘家枝繁叶茂,若细究起来,怕不是随便一个有姓名的人,都是他家的姻亲。 宋光熙一愣,“有的,我十二舅母娘家就是西京周家的。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谢景衣有些佩服,我滴个神啊,这舅舅都排行到十二了…… 谢景衣笑了笑,“这事儿还真的非求嫂嫂不可,听闻周家新从老家来了一位小娘子,我想……” 宋光熙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你说的可是周子语?若最近从西京来的,那就只有她了。她打小就同我十五舅家的表兄定了亲。小时候好长一段时日,都是住在我们宋家的大宅子里的。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她方才进京,我今日还禀告母亲,说想寻个时候,去给她添妆呢。” 啥玩意?十五舅?谢景衣光是听着都心惊胆战,这家人得多能生啊! 宋光熙像是看出了她的震惊,笑道,“我外祖母家,都是按照族谱来排序的,这各房的舅父排起来,能排到三十八去……不对,是三十九,前一阵子,新得了个小舅,才刚满一周。” 谢景衣觉得,宋光熙在她眼中的形象,顿时高大威猛了不少! 你想想看,要搞清楚这么多亲戚,还有亲戚的亲戚,那绝对是要真本事的。万一换了一个不太分得清脸的,还不管三十八舅叫八舅,管大舅他孙子叫小舅啊! 夭寿啊! “是这么回事。”谢景衣说着,看了看周围,宋光熙摆了摆手,示意人都出去,谢景衣方才说道,“是这样的,御史台最近查一桩案子。有一件证物,可能落到了周子语的箱笼里。” 宋光熙顿时了然,“向来是柴二公子托付你来的。那我改日去见子语……”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要改日了,证人已经死了。” 宋光熙脸色一白,“现在咱们就去。” 证人已经死了,那若是证物可能在周子语手中,周子语岂不是有杀身之祸。 谢景衣点了点头,“嫂嫂镇定,现在他们还不知晓,但迟早要知道,你同周小娘子说,不要随意的出门了。还有她是来备嫁的,这事儿不好大张旗鼓,省得有人说嘴,影响了周小娘子名声。” “是我急了,前有子新,我怕了……”宋光熙拍了拍自己的脸,立马恢复了红润,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了,她轻声笑道,“倒是没想到,你同子语还有这样的缘分,走走走,我定是要带你去好好认识认识她!” 谢景衣一把挽住了宋光熙的胳膊,“那我就听嫂嫂安排了。” 她不是编不出半句口风不漏的谎言来骗宋光熙,但说了一个谎,到时候去了周家,又要寻另外的借口来让她们心甘情愿的翻箱笼,还不如,借着柴祐琛的名头,反正账册拿到了,最后还是要给御史台当做证物的。 她也不算说谎。 谢景衣想着,心中暖和了不少,她很喜欢宋光熙,不光是因为她很好,还因为她是谢景泽的妻子。什么小姑子讨厌嫂子的事情,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 上辈子谢景泽都没有活到娶妻的那一日,这辈子,她满足了,并心怀感激。 第二八六章 周子语 在永平侯府往南行三条巷,便是西京周家在开封城里的落脚之处。 但凡是有来此待嫁小娘子,亦或者是要科举,或者等待授官的周家人,都会暂住在此。 宋光熙领着谢景衣进内院的时候,周子语尚且躺在床榻上并未起身。 “子语怎地就病了?可是太久不来东京,竟是水土不合了?”宋光熙见她头戴抹额,一副病态,着急的坐在床边,将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的周子语,又按倒了下去。 周子语一见宋光熙,宛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一瞅后头杵着的谢景衣,便又把眼泪缩了回去,抬起了下巴,戴着上书香门第女子特有的金贵面具。 “这位是……?” 宋光熙心中搁着事儿,着急的说道,“这是我谢景衣,我夫君的亲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一位妇人瞧周子语迟疑,忍不住插嘴道,“子语,光熙同你一道儿长大,有姐妹之谊,日后都在京中,当守望相助。如今你遇到了难事,不如同光熙说说,让她帮着一道儿想想办法。” 周子语揉了揉眼睛,介绍道,“这位是我叔母,她来京中就医,此番与我一道而来。父亲同兄长,都在任上,也脱不得身,这回就由叔母,给我送嫁。” 她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叔母,我怕啊,要不你同光熙说。” 周夫人一听,点了点头,也紧张的说道,“我们在上京的路上,遇到鬼了!” 谢景衣一听顿时无语……还撞鬼呢!哪里有鬼?倘若非说有一个,那不就是她谢景衣么? “是不是你总感觉,有人盯着你?”谢景衣见不得人磨蹭,无奈的问道,即便那夫人不说,她都猜了个七七八八的。 周夫人大惊,“小娘子懂得玄门之术,还是开了天眼?那你给瞧瞧,我们是不是被青萍镇的死鬼缠上了?我们那日赶路,行到青萍镇,因着天色已晚,便在那富恒茶楼住了一宿。” “可第二日从哪里离开开始,便发生了各种怪事。先是小娘总觉得背后有人,再就是莫名的来的路上,不是遇见断树挡路,便是遇到坏了的马车横在中间。小娘途中口渴,我们在路边的茶棚里喝了口水,回来之后,竟然遭了贼。”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有东西被偷了?” 周夫人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因为带了嫁妆,有不少贵重之物,我怕路上颠簸,给折腾掉了,把那巷子锁得牢牢的不说,还五花大绑的缠了起来。” “箱笼没有打开,但有刀割绳子的痕迹。家中给请了不少镖师相护,竟然出现这等事,委实让人惊恐。还有别的可怕之事,小娘子进了府门,都不敢叫那些镖爷回去,都在府中守着。” “起初啊,以为是遇到了劫匪,后来啊,在坊间听到有人说,青萍镇出了命案了,在客栈时住在我们左邻的一个书生死了,连脑袋都掉了……怕不是,怕不是那鬼,跟着我们来了!” 宋光熙询问的看向了谢景衣,见谢景衣点头,忙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不是闹鬼了,是那等心里有鬼之人,跟上门来了……” 周子语听完,宛若一只惊猴,从那床榻上猛的蹿了起来,直冲床框,撞得咣的一声,但是她浑然不在意,光着脚丫子穿着中衣便站在了地上,“我便说了,哪里有鬼嘛!哈哈哈哈哈!” 周夫人吓了一大跳,对着她挤眉弄眼道,“子语啊,你病还没有好呢!” 搞什么啊!宋光熙说起来,也是你婆家人啊……收敛点啊,收敛点啊! 周子语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病态,“快快快,叔母,翻箱倒柜的找,那什么册子,快点找了拿走。我生平什么都不怕,就怕鬼!如今知晓是人不是鬼,我顿时身体康泰,百病全消了。” 她说着,手脚麻利的穿上了衣衫,自己个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大串铜钥匙,说道,“走走走!我领着你们去!叔母,我们那天在客栈里,打开了几个箱笼来着?” 周夫人伸出了手指,“八个!” 谢景衣抬脚跟上,见宋光熙半天不动,疑惑的唤了一声,“嫂嫂?” 宋光熙皱了皱眉头,“我同子语多年未见,她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她……” 宋光熙说着,又摇了摇头,“走罢,正事要紧。” 谢景衣点了点头,忙跟随而去。 那八个箱笼,能在客栈打开,里头装着的,都不是太过贵重之物,周子语像是疯了一样,翻来翻去,将里头的东西都抖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本像书的东西。 宋光熙瞧着,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不言语起来。 周夫人惊喜的走了过来,“太好了太好了,不在我们这里,不在我们这里,这下子,那些人不会再追着我们不放了吧?” 谢景衣点了点头,“他们也不确定,就是随便乱追罢了,一些小毛贼,定是不敢惹西京周家,要不在半道儿,就能把你们给截了。但还是建议,您将那镖师多留上几日,以防万一罢了。” “我同嫂嫂前来,也是得了信,想要给周小娘子提个醒,这些日子,最好是不要出府门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那可不是,我们要待嫁,本来也是不会出门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嫂嫂,既然如此,要不咱们先回去了吧。周小娘子大病初愈,该让她多歇息才是。” 宋光熙啊了一声,“子语妹妹,那我们便先走了。” 周子语挽留了一句,见她们执意要走,便作罢了。 谢景衣拉着宋光熙上了马车,宋光熙往那门口看了看,有些恍惚的说道,“我总觉得,子语怪怪的。” 谢景衣笑了笑,“嫂嫂不用担心,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同周小娘子多年未见,她与儿时不同,乃是正常之事。再说了,她又舟车劳顿,还受了惊。” 宋光熙这才释然。 谢景衣随着马车送了宋光熙回府,见她进了院子,方才又骑了自己的小毛驴儿,朝着樊楼走去,关慧知便在那里等着她。 第二八七章 账册到手 夜深了,东京城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般,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白天里还人模狗样的喊着家国天下的人,到了夜里,扯开了袍子,开始放浪形骸起来。 在城脚的阴影里,一个胖子蹲在角门处,嘿嘿嘿的同几个守门的婆子赌着钱。 西京周家的府邸,一年主家也就来住那么几日,府邸里的下人,闲得都要长出蘑菇,更有甚者,平日里都去做了小买卖,等到主家要回来了,方才再来装乖巧。 这回来的,不过是个待嫁的小娘子罢了,不日便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连亲爹兄长都没有来送嫁的人,并没有人将她放在眼中。 这世间,没有比仆妇们更加会看碟下菜的人了。 赵掌柜的眯着眼儿,“开了啊,开了啊!” 没有人注意,他说话极其有节奏,轻易的便盖过了人落地时的脚步声。 关慧知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揽着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的谢景衣,平日里她的圆脸,中和了她身上的煞气。 直到这个时候,关慧知才感觉到,谢景衣的眼睛一点儿也不亲切,更加不温柔。她总是好似很好相与,但其实这双眼睛,同柴祐琛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并无什么不同。 冷冰冰的,像是看穿了生死。 她有些不明白,谢景衣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从小家庭和睦,兄友弟恭,为何会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兴许,她正有一个抱水,不对,抱五行的师父,在黑暗中做过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 譬如三岁成为一名杀手,五岁的时候被人扎了一刀,发现自己的心在右边之类的,九岁神功大成,成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 她杀了不少人,但都是坏人,每次杀人之后,她都会散尽钱财,并献上一支梅花……不对,以谢景衣的性子,大约献上的不是一支梅花,而是一根鸡腿或者是一个猪蹄,要不就是一个纸人。 关慧知晃了晃脑袋,打起了精神,升官了她太过兴奋,连脑子都发烫了! 她脑子虽然晃荡着半瓶子水,脚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弱,顺着怀中谢景衣所指的方向,一路疾驰,行到一个花门处,关慧知猛的住了脚,抱着谢景衣躲到了阴影处。 她伸出一根手指往头顶上指了指,谢景衣放眼一看,在周子语的屋顶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些人看上去就一身煞气,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儿。 关慧知打了个手势,怎么办? 谢景衣比划了一下,能抓就抓,若是不能活抓,直接杀了,自己小命要紧。 杀杀杀了?关慧知的脑子一下子无比清醒了。 她虽然练武这么多年,但从未真的亲手杀过人。 谢景衣见她迟疑,又比划了一下,你不杀的话,打残了我来。 关慧知顿时一惊,谢景衣在她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起来,她之前的猜想,绝壁是真的吧!谢景衣就是一个隐藏的杀手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显然周子语已经歇了。院子里有一个小厮守着,但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显然已经被人打晕了过去。 屋顶上一共有三个人,在院子中,还有一个。 院子中的那人,点燃了一根香,伸进了窗子里,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算着时间松开,正准备退后几步,便感觉口鼻一凉,顿时翻倒在地,谢景衣像是蹴鞠一般,垫了他一下,将他悄无声息的搁在了地上。 关慧知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谢景衣揣进了怀中的那方帕子。 这是什么她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只在那狗贼鼻子上捂了一下,谢景衣那么矮,搞不好还捂不到鼻子,只捂到了嘴,那壮汉都晕过去了! 她正想着,就瞧见谢景衣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黑漆漆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往后颇有技巧的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屋顶上的三个人招了招手。 迷晕了,迷晕了,快下来吧!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全身上上下一团漆黑,谁他娘的认识谁? 屋顶的三人,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 “啊……”一声惨叫喊了一半,便被谢景衣一板砖拍晕了过去。 剩下两个人反应过来,都强忍着疼痛,一跃而出,便准备逃,不是他们功夫不俊,实在是脚底都被扎穿了! 他们往那地上一看,更是心惊胆战,眼前这个小矮子,是有多毒辣啊,搁在地上的暗器,竟然还有细细密密的倒刺,这脚还不废了去。 关慧知一瞅,哪里能让他们逃,抬手就是一剑,直接将其中一人给串了下来,剑刚拔出,就瞧见谢景衣猛的跳起,又是一板砖,将人拍晕在地。 那第四人,便乘着这个间隙,逃走了。 “追不追?” 谢景衣摇了摇头,“账册要紧。” 关慧知将那三人五花大绑了,方才用剑挑开了门。 屋子里都是迷香的味道,桌边趴着一个守夜的婆子,已经不省人事了,关慧知捂住了嘴。 谢景衣径直的冲到了床边,毫不犹豫的将已经被迷晕的周子语掀翻在侧,从她的瓷枕里,掏出了账册,翻开瞅了几眼,踹进了怀中,“撤。” 关慧知来不及多问,快速的出了门,又好心的用剑替周子语把门给栓上了,方才转身指了指那三个人。 “这三个怎么办?” 谢景衣指了指其中一个,“带这个走,其他的留着,明日自然有人来收拾。” 关慧知点了点头,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她将剩下的两个绑在了柱子上,方才一手提着谢景衣指定的那个人,一手提着谢景衣飞奔翻出了周府。 赵掌柜的乐呵呵的收了几个铜子儿,听得不远处一声鸟叫,嘿嘿一笑,“行了啊行了啊,改日再玩儿啊!这几个子儿,给你们买饼吃,也不枉费你们陪爷爷耍了一宿了。” 那些婆子听多了荤话,脸不红心不跳的骂了几句,抓起了地上的铜子儿,又胖若无人的玩了起来。 赵掌柜的挺着大肚子,七弯八拐的走到了一辆马车前,翻身跳了上去,驾起了车。 “三爷,咱们去哪儿?” 谢景衣作了男音,“去领赏去!” 第二八八章 景衣的推理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鼓足了气吆喝了一声,“坐好了您!” 那胖肚子又往外弹了几分,得亏今儿个为了同那些婆子席地而赌,穿得是寻常布衣,要不然,那绸子还不得被他崩脱纱去! 马车一行,关慧知便伸出手来,“你那是什么金枪必倒的蒙汗药,有这等佳品,竟然不早些与我几分,不然的话……”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从怀中掏出了帕子,递给了关慧知,“你可悠着点,若是晕过去了,我可没有劲儿扶你。早些与你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蹲大街上强抢民女不成?” 关慧知乐得露出了八颗牙,看也不看那帕子,直接往自己个怀中揣。 “我要强抢民女,还用得着这个?高手都用的是剑气!”关慧知说着,看着谢景衣欲言又止起来。 谢景衣感觉到她这令人发毛的视线,疑惑的问道,“咱们什么交情,你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了?” 关慧知想了想,到底没有问。杀手可是不能见光的,若是多一个人知晓了,那便多了一分危险。谢景衣接连遭遇刺杀,都从未展露过武功,可见怕不是在那奇怪的抱五行散人跟前发下了毒誓。 譬如,若徒儿透露半句,便一夜白头,我爱之人用不爱我之类的…… 她想着,话锋一转,“你那板砖哪儿来的,我怎么捡不着?”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关慧知一眼,“你抱着我的时候,没有感觉我特别重?当然是一早就藏好了的,上头用砖头砸那嬷嬷,没有掌握好力道,她一会儿就醒了,回去我练习了许久,用顺手了都,保证晕而不死。” 关慧知有些汗颜,这还需要练习?拿什么练?半夜里蒙了面,见人就咔嚓一下? “我以为你本就有那么胖……”感觉到谢景衣犀利的眼神,关慧知立马改口道,“我自然是感觉到了,当时还奇怪呢,你那么瘦,怎么会这么重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你记性如何?”谢景衣问道。 关慧知高抬了下巴,“我三岁识字,五岁……” 不等她说着,谢景衣已经把那账册抛了过来,“就你了,咱们回到鬼街之前,你全记下来。” 关慧知惊讶的翻了翻,“疯了吗?这么厚一叠?” 谢景衣啪的一下,又把账册夺了回来,认真的看了起来。 关慧知默默的将灯提近了一些,盯着谢景衣发愣起来。 她看得不算快,但却是全神贯注的,不一会儿,额头都起了薄汗。 关慧知托着腮,想起了今日白天,谢景衣去寻他们,说的那些话了。 当时她正啃着一个大鸡腿儿,手上还端着小酒,呼啦啦的说着话,“账册就在姓周的那儿,没有错的。” 赵掌柜的吃得嘴上冒着油花,“何出此言?听你说来,那权书生是西京人士,说不定同许师爷是旧识,譬如在同一个书院里做过学生,有同一个启蒙恩师,亦或者是他七大姑同他的八大姨乃是好姐妹之类的。甚至是跟咱们一样,因为都喜欢吃肉,成了朋友。” “要不然的话,怎么就恰好在了一块儿。那权书生同周小娘子一道儿来,做甚不要相邻的地字一号,却要地字二号,委实可疑!” 谢景衣摇了摇头,伸出了手指头,“我也考虑过权书生,但是周子语太嫩了点。首先,周夫人说感觉到有人跟着她们,割了他们箱笼的绳索,等一系列的闹鬼之事,太假了。” “那些人是如何对待许师爷的?严刑拷打致死,且不说厉害不厉害,残忍是真的。那么残忍的人,定是一击毙命,为何要做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举动,来吓唬一个小娘子?” “倘若是你,想要翻周子语箱笼找东西,你会如何?” 赵掌柜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认真的说道,“自然是弄死了许师爷之后,趁着天黑,立马去茶楼翻周子语的箱笼,若是没有赶上,半道儿伪装成山匪,将嫁妆全劫走。” “且不说西京周家不咋地,便她是郡主,那也是山匪劫的,找山匪说理去!若是人少,东家不想闹大,那边趁夜里,偷走!”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许师爷摔倒在周子语的箱笼上,这件事情,只有我的证人瞧见了。严家的人,并不知晓,他们不会那么快,就把眼光看过来。即便是发觉到这一点了,那也会像我们一样,蛰伏起来,等待时机,一举拿下。” 装神弄鬼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周子语说的话,真假参半,那些人的确是跟着她,被她发觉了。但是割箱笼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她的嫁妆那么多抬,有镖师相护,在茶寮割开一箱有用?怎么确定账册在那里面?” “那么,她一个闺阁女子,是如何发觉的呢?自然是她已经翻开了那本要命的账册。” “疑点二,他们说听闻青山镇住在他们左邻的那个书生死了。这一点,很有问题。” “我们去青萍镇的时候,镇上并没有任何人提及周子语以及权书生,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当地县衙的差役,压根儿就没有给他们录过口供。” “正常的办案,总归得问上几句,你昨儿个夜里,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动响吗?没有人问,有两种可能,一,当地县衙太废物,二,在发现许师爷尸体的时候,周子语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青山镇。” “周夫人用的坊间听闻那几个字,就很有意思。她是听说许师爷死了……这四个字,证明了是第二种情况,她们早就离开了。” “许师爷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清晨。周子语一个娇娇小娘子,青萍镇离京城一步之遥,她都非得歇一宿再入城,为何天不亮就匆匆离开了?” “我在周府瞧了,府中最大的长辈,也就是同她一道儿来送亲的周夫人了。不会有人嫌弃她进城晚,她根本就不用急……” “是以,我猜,她知晓账册的价值,想要据为己有,又担心有人追来,于是铤而走险。” 第二八九章 信使翟准 “疑点三,证人是如何形容周子语的?她说她十分的讲究,嫌弃客栈里的被褥不干净,非要换自己个带的。只在客栈落脚一夜,却叫人抬了七八个箱笼的东西上去。” “我听着都有些自惭形秽,我活得太糙了,简直就是铁血真男儿!便是马厩,我都能毫不犹豫的躺一夜。话说回来,我去周府,周子语光着脚丫子就在地上跑。” “翻箱笼这种事,竟然也不叫丫鬟去,自己个就冲过去了。那八个箱笼,不是在客栈里都要拿出来用的必需用品么?怎么进了府,反倒是好好的锁起来了?” “如此反常之举,我嫂嫂瞧见了,都吓坏了。唉,可怜她出生世家大族,大约也就见过我同慧知两个狂放之人,如今发现身边的小娘子,全都如此了,可不要怀疑人生?” 赵掌柜啪啪啪的拍起掌来,“高!实在是高!” 谢景衣眼睛亮若闪电,“你这个马屁拍得好,我就喜欢高这个字!” …… 关慧知正回想着,就听到谢景衣啪的一声,把账册合上了。 “你全都记住了?”她惊讶的问道。 谢景衣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忘不了,有点累。” 关慧知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想她还在谢景衣跟前吹过牛,说自己个乃是状元之才…… 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丢人丢大发了! 谢景衣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你可别把我想厉害了,要是让我去记那什么四书五经,我是万般没有兴趣的。我这脑子,大约也就只能够记得住钱了!” 谢嬷嬷的脑子,只记得住需要记的秘密。 关慧知伸了伸手,将灯笼挂在了一角,“手都举端了。话说你怎么知道,账册在枕头那儿?” 谢景衣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太嫩了太嫩了,老夫掐指一算,今日本人鸿运当头!什么叫鸿运当头?当然是老夫的宝贝放在别人头那儿啦!” 关慧知无语…… 马车外的赵掌柜的笑出了声,“三爷你就别逗她了!一会儿母老虎该发飙,把我那纸人都抽抽了!” 关慧知搁着马车帘子就是一拳,赵掌柜笑得更大声了,“哎呀,大侄女,你咋知晓我这背酸呢!” 关慧知气了个倒仰,谢景衣说得没有错,太嫩了,太嫩了,不光是周子语太嫩了,她同这两老滑头比,她也实在是太嫩了! 谢景衣见她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当场了,忙说道,“其实是今日周子语从瓷枕低下掏钥匙串的时候,我听那瓷枕声儿有些不对……从她把嫁妆箱笼钥匙藏床头,就能够推断得出来,这个人不怎么相信别人,藏东西,那是离自己越近越安心。” 通常情况下,除了特别珍贵的,譬如压箱底的银子之外,这种箱笼钥匙,都是给信任的嬷嬷或者女婢拿着的,周子语全都自己个揽着,性情可见一般。 关慧知嘴巴张了张,差点儿脱口而出:谢三呐,你能给我引荐一下抱五行散人吗? 这种本事,她也想要拥有! 但她到底忍住了,“那周子语都没有父兄相送,实在是不合常理,怕不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拿这账册想要借势上青云!”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熟,不关心。” 她只要账册就好了,至于周子语有什么苦衷,关她屁事! 关慧知想了想,“也是,刚才虽然月黑风高,但我也看清楚了她的脸,不是什么美人。既然不是美人,那就不用理会。” 马车停住了,谢景衣伸了个懒腰,率先跳了下去。 鬼街静悄悄的,但每家每户门口的白灯笼都亮堂堂的,能清楚的看到那来不及收回去的招魂幡,假人儿,露出半截儿的棺材板板。若是胆子小的,怕不是要吓落魂去。 谢景衣迈着大步,轻轻地敲响了那棺材铺子对面的那家卖蜡烛的门。 门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 谢景衣阴恻恻的一笑,“夜黑风高,买把蜡烛点天灯!” 门一下子就开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高高瘦瘦的,颧骨微微凸起,单眼皮儿,嘴薄如刀,一张脸白得像是快要死了一般,同这白蜡烛点,无比的匹配。 他将门打了开来,“天灯点不了,坟头灯倒是没有我点不燃的。” 谢景衣将账册一扔,“我完事了,丢了算你的。” 翟准笑了笑,他明明笑起来十分的甜美,可给人一种宛若僵尸复活了一般的诡异感,“丢不了,阿爷说你肯定看过了。” 谢景衣眼睛瞪得老圆,指了指自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会看呢?就这种破账本儿,我那多少家铺子来着……堆积如山看不完。” “你同你阿爷说,下回若是有他在勾栏院的花销账册,可别叫我去拿,我是一定一定会看的!我不光看,我还倒骑驴满京城吆喝!” 翟准笑了起来。 翟准将账册揣进了怀中,朝着谢景衣扔了个东西,谢景衣伸手一抓,感觉一阵粘腻,摊开手心一看,竟然是一个蜡烛雕刻的小人儿。 谢景衣一瞅,火冒三丈,正准备开怼,就瞧见翟准斗笠一戴,一阵风一般的翻身上马,瞬间便跑得没影儿了。 赵掌柜蹲在纸人铺子的台阶上,羡慕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我啥时候,也能够跑得那么快啊!年轻真是好啊!” 关慧知不耐烦拿剑柄戳了戳他,“不是说吃锅子吗,还不去煮,啥时候能吃上,我都快要饿死了,提了两人翻墙,你试试。” 赵掌柜的无奈的站起了身,这年头,拳头大的是爷爷! 他想着,哼着小曲儿,便到后头煮锅子去了。 谢景衣回了纸人铺子,气呼呼的将那蜡烛人往桌子上一摔,“他奶奶的,我虽然平时喜欢嘴翟准他爷爷,但他也不至于这么晦气,做了个蜡烛人来咒我吧?这蜡烛蜡烛,又是流泪,又是约点约少的,太不吉利了!” 关慧知将桌子上的娃娃拿起来一看,“你咋知道这是你,瞅着也不像啊!”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谁需要人形蜡烛,半夜起身,一瞅,娘啊,脑袋都烧没了,你说晦气不晦气!” 关慧知眼眸一动,“哈哈哈哈,这个好,你不要,送我罢,我喜欢!” 谢景衣摆了摆手,“拿去拿去!” 她若是收了旁的男子送的礼物,那京城第一醋王从凤平回来了,还不把她吞吃了! 第二九零章 把事闹大 当然了,若翟准送的是个金子打的,她立马揣兜里了,蜡的?不值当不值当。 三人完成了任务,心比天宽,吃锅子一直吃到了天明,那院子里的纸人,都沾上肉味儿,这才满意的离了席。 夜里有夜里办的事,这白天有白天办的事。 关慧知伸了个懒腰,拿水胡乱的拍了脸,走到了谢景衣跟前,“可记好了,你跟我回了家,咱们一道儿读了书,下了棋……”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阿娘会信?若是问起,就说咱们一道儿去夜市吃吃喝喝,再去象棚看了把戏,就差上楼风流了……我阿娘保证一边念叨着两个女郎,怎地这么野,一边放了心,下次还让我去。” 关慧知点头示意知晓,那是谢景衣她娘,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景衣拿了铜盆净了面,又换了从家中带出来,原本说要去关慧知家过夜用的换洗衣衫,换了个发髻,重整了妆容,这才舒舒爽爽的走了出去。 关慧知惊讶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脸,“你去我家,还自带胭脂水粉?” 谢景衣将她手一拍,“我带那玩意做甚?赵掌柜的!” 关慧知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赵掌柜那张胖乎乎的脸。 赵掌柜拍了拍自己个肚子,“太嫩了太嫩了,你赵叔我不备着这些,下次装孕妇,换你来?” 关慧知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才不要! “那不就是了。谢三也不想装,只有赵叔我勉为其难了。” “嗯,赵掌柜装孕妇,说明了一个道理。”谢景衣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的说道。 “什么道理?” “怀孕,使美人变胖,变丑。”谢景衣说着,甩了甩手,“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关慧知忙追了上去,“今日做甚?” 赵掌柜嘿嘿一笑,大肚子弹了弹,用戏腔唱道,“当然是听赵爷爷天桥说书,把那许生冤情唱!” 第一个任务完成,账册到手,第二个任务是啥子来着?把事情闹大!这一点,她们三个人,都很擅长! 三人个出了门,仿佛不认识一般,各走一边,赵掌柜牵着大黄狗,径直朝着那茶楼行去,仿佛他不做任务时的每一个清晨。 谢景衣同关慧知一人寻马,一人寻驴。 “我当世间我最惨,没有想到,小娘子同我一般,又来这里了……”谢景衣刚行到那蜡烛馆门前,就见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深情款款的盯着她看,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副相熟的模样。 “我上一个夫君死了没有多久,又嫁了一个,这不又死了。小娘子可还记得,我们上一回,在那纸人铺子里见过的……你家这次谁升仙了?” 谢景衣瞅着她有些眼熟,当是在赵掌柜的铺子里头撞见过,“夫人请节哀,我那回买纸人,是孝敬我去了多年的阿奶。看到那棺材铺子了吗?我叔开的,即是有缘相见,给你算便宜些。” 那妇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小娘子莫要见怪!” 谢景衣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遂又扭过头去,问道,“可否冒昧问上一句,为何?” 妇人眼眶一红,摇了摇头,“奴也不清楚,原本好生生的,成亲不久就病了,不到三日,人便没了,许是我命薄罢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看了蹲在门口的棺材铺子掌柜一眼,掌柜会意的出来相迎。 谢景衣见她进了棺材铺子,方才拍了拍青厥,朝前走去。 “你倒是会拉客,天才刚亮,又卖了一口棺材。” 谢景衣抬头一瞅,只见翟准站在二楼上,正啃着烧饼,见她仰头,啪啪啪的扔下了几张来,关慧知一跃而起,伸手一捞,将那烧饼全拽在了手上。 她递给了谢景衣两张,拍马前行。 翟准见二人都不理会他,自觉没趣,摸了摸鼻子,接着啃起饼来。 他年纪不大,之前一直在山中跟着师父苦训,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方才回了京城。虽然姓翟,管翟有命叫上一句阿爷,但他身体里并没有流着翟家的血,他是有一年,翟有命出任务的时候,在狼口救下来的。 翟有命那会儿已经年纪不小,一双手被狼咬得鲜血淋漓的。翟准那时候就在想,翟有命翟有命,翟准就是翟有命多的那条命。 他一直都是那样想的,直到翟有命把他带到这里,指着一个从棺材铺子里出来的古怪小娘说道,“阿准啊!阿爷活不了多久了!你就跟着她吧,她护短,能护着你。” 翟准想着,抽开了撑起了窗户的木棍,窗户渐渐的落了下来,透过那越来越小的缝,翟准还能瞧见,谢景衣侧坐在青驴上,晃动着脚丫子。 翟准不喜欢驴,太慢了,还没有他跑得快。 谢景衣若是知晓翟准在想什么,定是鄙视的看着他,“我长得像是平白无故捡个人,就给他吃给他喝的圣人么?” 青厥虽然是驴,但行得并不算慢,她们走到周家门前的时候,天方才大亮,街角卖面的小贩,水才刚刚烧热,见到二人,卖力的吆喝着。 谢景衣翻身下了驴,看了关慧知一眼,“来碗阳春面。” 关慧知骑着高头大马,像是不认识谢景衣一般,围着周家转了一圈,手快的往里头扔了串爆竹,扬长而去。 她离开的一瞬间,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起,不少出来遛鸟的人都好奇的驻了足,“周府今儿个要办喜事么?怎么响了爆竹?可没听说啊!” 紧接着,一个破空的尖叫声响起。 谢景衣端着已经呼噜完的阳春面,惊呼出声:“我的天,叫这么大声,怕不是出了命案吧!” 一个胖大婶一听,忙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命案了!快去开封府叫衙役来!” 说话间冲上去就拍那角门,“杨婆子杨婆子,快开开门,我是你赵姐啊,你没事吧?你要是死了,夜里谁跟我赌钱啊!”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付了面前,悄悄的离开了,转身走到那巷子口,朝右转去,她抬起手来,在空中挥了挥。 而另外一边,骑着马儿的关慧知,朝左拐去,也背对着谢景衣,挥了挥手。 第二九一章 早点嫁了 这一日的东京城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京郊青萍镇的命案,说着西京周家半夜里入了贼的事儿,说得神乎其神的,好似那些人,就躺在周小娘子的床底下,见证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无人注意的城外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而去,扬起了阵阵尘土。 那马上的二人,都穿着玄色短打,戴着斗笠,腰悬佩剑,一看就是江湖游侠,就差没有把凶徒二字绣在衣服上了。 谢景衣扬了扬马鞭,她同关慧知分道之后,各自去了京郊关慧知的别院,换了快马,又着人安顿好了青厥,方才朝着凤平县疾驰而去。 凤平在东京城以西,不远也不近,以她们骑马的速度,大约擦黑的时候,便到了。 谢景衣并未再在京城中做那多余之事,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刻意了,总让人有迹可循。倒不如轻轻吹上一口风,自然就要起波澜了。 那贼人的香厉害,周小娘子院子里的人怕是一直没有醒过来,等那爆竹声一响,被迷晕的仆妇醒了过来,瞧见了柱子上绑着的两个黑衣人,定是要吓得尖叫出声。 当然了,她们在内宅,叫得不够大声没有关系,关慧知在巷子里,帮着她叫,也是一样的。 开封府也好,禁卫军也罢,一旦官府介入,这事儿便摊开来了。虽然对周小娘子有些抱歉,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要她自己个掺和进来的呢? “到了。” 关慧知勒住了马,不远处,她们能够瞧见凤平县的城门。 “那周小娘子,怎么说也是你嫂嫂年幼时的玩伴,如今她院子里出现了歹徒,怕不会影响她的声誉。”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不是还给她拴好了门么?那两个歹人被绑在柱子上……虽然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是去完成任务的,但我嫂嫂,当真是十分担心她,苦口婆心的去给她提醒的。” “她倒是好,戏演得一出一出的。再好的玩伴,如今也是背道而驰,不值得珍惜了。这种文人家族,最会给自己个找脸了,丢不了人。” 关慧知笑了出声,“说得你家好似不是文人似的。” 谢景也抬了抬下巴,骄傲的说道,“我家是农耕出身。进城罢。” …… 凤平县城十分的繁华,如今才刚刚断夜,便如东京城一般,轻歌曼舞,纸醉灯迷了。 四处都是挂着红灯楼的小楼,穿着半袖的歌女,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好不欢快。 大街上到处都是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外地人,让骑着马的谢景衣同关慧知,都不扎眼起来了。 谢景衣下了马,皱了皱眉头,看了一旁的关慧知一眼,关慧知心领神会,拔剑往后一搁,便压在了身后之人的脖子上。 “兀那小贼,跟着小爷我作甚?”关慧知压低了嗓子,怒道。 身后那人,穿着一身布衣,戴着小帽,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瞧着少侠新进城来,想问少侠住不住店。” 关慧知将剑一手,“老子戴着斗笠,面什么生?爷爷的主也是你能做的?滚边儿去。” 那人一个哆嗦,鞠着躬便走了。 谢景衣没有说话,同关慧知寻了个客栈,要了两间房,不一会儿的功夫,门便被人敲响了。 谢景衣开了门,头都没有抬,转身走到了桌边,“你倒是来得快。” 柴祐琛反手关了门,“你怎么来了?还如此高调,到手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说你听。” 她刚准备张嘴,便闻到了柴祐琛身上的香味儿,哼了一声,也不提账册了,“嘿,看来我是白操心了,某人可真是潇洒啊,闻闻这身上的酒味还有脂粉味儿!” “熏得我脑袋疼,可是一个字都记不住了呢!” 柴祐琛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满凤平城都是这个味儿。” 到底是正事要紧,谢景衣并没有把账册全部报一遍,而是说了她梳理过的内容。 “我昨天夜里拿到,就直接给了翟有命,东京城可有人来,给你信?” 柴祐琛摇了摇头。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早上我就觉得奇怪,御史台拿了证物,为何今日早朝不打严家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参他。翟有命给我任务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我,要往大里闹。” “你是说,翟有命怀疑御史台有人有问题?”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是那糟老头子,不知道他有什么花花肠子。但我想今日早晨,官家都不知晓,那自然,也没有人来告诉你,东京城的事。于是就同慧知一道儿来了。” 柴祐琛又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轻声说道,“我不用京城里的人来告诉我,因为去拿账册的人是谢三你,所以,我敢肯定,一定已经拿到了。” 谢景衣脸一红,佯装镇定的抬了抬下巴,“那可不?天纵奇才,说的便是我了!” 柴祐琛笑得两眼弯弯的,“嗯,等回了京城,咱们早些成亲吧。” 谢景衣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不是说正事么?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你总不能,次次出门,都跟你阿娘说,你要去关家住吧?” 谢景衣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柴祐琛五味杂陈,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谢三在考虑要早嫁他了本来是好事,但考虑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想嫁他,而是图出门方便。 最让人无奈的是,这还是他自己个提出来的。 柴祐琛见谢景衣发呆,将自己拿着的纸袋儿,放在了桌子上,也不出言打扰,自顾自的摆起吃食来。 “也好。”谢景衣向来做决定快,不一会儿便脱口而出这两个字,说完小脸一红,别到了一边去。看着桌上满目的好吃的,又忍不住酸了起来,“白来了白来了,枉费我还忧心,官家不知,搞不好这边先知晓了,人家来个狗急跳墙,把你给咔嚓了。” “虽然你身手了得,但却什么都不知晓,被打个措手不及,搞不好要阴沟里翻船的,连那鸽子,我都嫌它飞得慢。一路狂奔,人都要颠散了。你倒是好……” “我们才闹腾一会儿,你便提了一大包吃食上来。想来是早就买好带着的,你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到我这会儿来不成。看看,看看……一看就是花天酒地,自己个吃着呢!也不怕肥死去!” 第二九二章 夜间谈话 柴祐琛听着,越听越是欢喜。 明明是被训斥着呢,他却仿佛吃了一口糖饺子,外头裹着一层糖衣,一咬开,里头还淌出蜜来。 “你笑什么?”谢景衣有些恼。 柴祐琛抑制不住笑意,夹了一块肉放到了谢景衣面前的小碟子里,“傻子。早些年我学功夫的时候,偶落山崖,遇见一白胡子仙人,那仙人说,老道掐指一算,你我有师徒浅缘,我通万法,你可择其一。” “我说,万法虽好,我只择其一。那便是让我能读谢三的心呐。我既有这法术,又何如不知晓你今日会来。” 谢景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你怕不是要说,那日逢水化吉,老道自称抱水散人!”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谢景衣夹起肉嚼了嚼,她并非矫情之人,柴祐琛若是想要寻欢作乐,至于来这小县城里浪,东京城中的花娘,谁不想得了他的眼,一战成名! 没有错,就是一战成名,从此身价倍争,成为头牌娘子。你说为啥不是引得柴二赎身,共谱一段佳话?不好意思,不是每一个小娘子,都能忍受那张嘴,按得住自己想要自挂东南枝的头! “你饿了先吃着,说正事。我们大陈,行差役之法,各户需轮流到州县服徭役。官户僧道等人,可免役。先皇……咳咳,百姓当以农耕为本,却被抓丁服役。” “每到这时候,富户恨不得自己个家中少田地,兄弟多的,恨不得将那族谱撕碎了,个个都是家中独子以避役。即使去服役了,这活儿也有轻重之分。” 柴祐琛说着,叹了口气,“我来这里,住在一户姓李额老农家中。他一共有三子,长子服役被巨石砸断了腿,回家之后,无法自理。今年不知怎地,又轮到他家中,去县衙解释,却被人打了一顿,赶了出来。” “无奈次子又被抓了去。如今家中长子需要人伺候,三子又十分年幼,全靠他一人养活全家。原本家中日子尚算过得去,到了今年,险些连口粮都食不起了。只要收拾出了一般的院子,租住给过路人。” “倘若二子平安归来,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个闪失……我同那断了腿的李大郎聊过。他说若是二郎回不来了,他便去寻了死,到时候李三郎便是独子……可父子父子,不光有子,还有父啊!” 谢景衣将筷子放了下来。 “这凤平也是大县,许多年前,这里还曾经出过一位执掌后宫的宠妃。是以才有了凤平这个称号,又因为离得京城不远,更是人多繁华之地。” “李家服役如此频繁,这凤平县令是逮着一只羊薅毛薅到死啊!怕不是收了那黑心钱,叫那李家给谁顶了徭役。” 柴祐琛点了点头,“这其中重重差别,县衙官员可操作的地方有许多,归根到底,苦的还是那些最最寻常的百姓;高堂之上,那些人又何尝不知晓?为何无人提及?” “左右士子们都高高在上的,不光是他们自己个,身边之人,也无人需要服役,便是族亲,也自有地方官员庇佑,捡了那轻活去做,又怎么会当真体会到寻常人的疾苦。” 柴祐琛说着,目光看向了远处。 谢景衣的窗棱是打开的,坐在这小楼里,能够看到凤平城的夜色,灯火遍野,分不清楚到底是那天上的繁星,还是那花楼上的夜火。 不管换了谁来看,都得夸上一句,严觉治下有方,凤平城简直就是小东京! 可若是再往远处看,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天才刚刚擦黑,那边便成了一片死寂。不是没有活人,而是有的人,点不起灯。 “严觉依托身后家族势力,在凤平县卖官,这些你看过许师爷的账册,应该一清二楚。他那个师爷,也是他父亲明码标价买来的。他一个凤平县令,手底下的人,简直堪比开封府尹。” “便是行那单双数,都能整出两套不重样的换着来。凤平富人中,流传着一种择活费。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谁给的钱多,来服役的便能分到轻松的事,甚至不用来。” “那些不知道其中门道的,服了一遍又一遍的。富户乐得如此,贫苦百姓没有读过书,且不说上告不上告,他们连役法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否该他们家服役了,都分不清楚。” 谢景衣听着,伸出手来,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然后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柴祐琛一愣,别扭的说道,“做什么去?” 谢景衣嘿嘿一笑,“道理谁都明白,只要有那账册在,严觉便逃脱不了了。你觉得倘若你是严家人,该如何是好?” “御史台有内鬼,烧掉账册,然后造出被人偷走的假象,自此无证据可依,逼迫我自动离开凤平县。许师爷好赌,欠了钱被人追债,严县令大公无私,将其赶走,不想小人怀恨在心,以假账册相污蔑,岂料天道昭昭,恶有恶报,追债之人不慎将其打死。至此,此事终了。” “要不,内鬼无力力挽狂澜,于是遣人告诉严觉,将所有罪责一并背上身。家族撇得一干二净,严觉成了被弃的卒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天亮之前,这个故事便会有结局。倘若没有……” 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我只能说上一句,所谓五大家族,也不过是废物而已。” 柴祐琛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可不是废物……要不然的话,上辈子小皇帝的新法,也不会推行得那么艰难。 谢景衣说着,拽着柴祐琛朝着门口走去,临到门口,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来凤平,是想要亲眼的瞧瞧,平民百姓有多苦,才能够更好的知道,上辈子我们哪里对了,哪里又错了。” “那些士子,高高在上的,读了几日书,便以为自己懂了民间疾苦,所做的变革,既能够让国库有钱,又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你觉得,上辈子的自己,这是那些人之一。” “所以,在杭州的时候也罢,到凤平来了也好,你想要设身处地的去感同身受。这样虽然好,但你也不必矫枉过正,没有一次新的变化,不伴随着痛苦的。” “哪怕是我想要变得瘦一些,都是要以苛刻自己为前提。倘若同情在你心中站了上风,那么你在制定法则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偏向他们,偏向更多,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很正常。” “但你不是普通的人,成就大业,也不是同情心就可以的。而是平衡。饼就那么大,你非要从富有的人嘴中抠出来,给穷人吃,那么就先要做好,富人同你拼命的觉悟。” 第二九三章 耽误睡觉 谁都知晓,严觉案不过是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没有了,黑羽卫能够在一日之类,找到另外一个这样的引子。 这一切,不过都是在为小皇帝的新役法铺路。 简而言之,百姓可以用钱来买劳役,你给国库缴税,便可以留在家中安心种地了。然后官府再拿着这些税钱,来雇人服役。 大陈现行的役法有问题,谁都知晓,可先皇执政多年,官员都已经习惯了无错便是有功的中庸之法。谁又愿意做那出头的钉子,挑起这么一个没有办法收场的烂摊子! 没有愿意做的事,便是黑羽卫要做的事。 严觉便是脓疮上恰好被扎破的那个小洞,伤口从这里撕开,挤出脓来,然后结痂。 不一定一次就能够治好,可若不治,就不会好。 “悲天悯人的,不是丞相,是活菩萨!我们需要做的,就只有最简单的几个字,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谢景衣认真的说道。 柴祐琛松开手来,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谢景衣认真的行了个礼。 “多谢谢三逆耳真言。” 谢景衣轻轻的叹了口气,“柴二,这辈子不会再发生崔敏案了。” 柴祐琛身子一震,惊讶的直起了身,“你都知道?” 谢景衣“啊”了一声,“你的上辈子,我也在其中。” 见柴祐琛眼眶有些泛红,谢景衣猛的拍了拍胸脯,“哈哈哈哈,是不是觉得我简直就是人间行走的观世音菩萨,就差拿个净瓶插根柳了,看看我对你多么的仁慈!若换了别人,还不是哪里最痛扎哪里!若论扎人的本事,谢嬷嬷我称第二,孰敢称第二?” 柴祐琛无奈的拱了拱手,“多谢谢嬷嬷的不杀之恩。” 谢景衣摆了个平身的高傲姿态,她倒是想把下巴戳到人头顶上去,奈何身高实在是不够,令人扼腕叹息。 柴祐琛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等谢景衣反应过来,他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的手,朝着门外行去。 刚行没有几步,见到过路人惊讶的眼神,柴祐琛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一看谢景衣一身玄色少侠模样,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在旁人眼中,他这可不是小鸳鸯出门去,倒像是一对契兄弟。 柴祐琛并没有松手,契兄弟便契兄弟,只要是谢景衣,又有什么关系?他柴二郎还在乎这个? …… 夜渐渐的深了。说是小东京城,但这里到底没有到不夜城的地步,渐渐地,歌声停了,再过一阵子,连灯火都变得零星起来。 温暖的风从耳边吹过,撩起了谢景衣背后的头发,那头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飘到了柴祐琛的脸上。 谢景衣刚想动,就感觉一个大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柴祐琛从袖笼里取出了一根簪子,替她将头发挽了一起。 趴在不远处的关慧知瞧了,捂了捂眼睛,她们来严觉家附近的屋顶上,已经趴了许久了,光是听屋子里人打呼噜的声音,她都要听得腻味了。更别提旁边那两个让人夭寿的,光是趴在那儿,都让人眼红。 有那么一瞬间,关慧知都想着拔剑而起,赶走那对狗男女。 柴祐琛绾好了发,压低声音说道,“你不通武艺,别动别掉下去了。”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重,像是秤砣一样,只有压垮,滑不动。” 柴祐琛有些心梗,今夜斗嘴,他屡战屡败,他将这一切,都归因于谢景衣同意了,回京城之后早日嫁给他这件事上。 大概是太过高兴,让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来了!” 三人立马收敛了心神。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映入眼帘,那人显然是县衙的常客,门房一打开门,马便径直的冲了过来。严觉的房门一下子便开了,他看上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红光满脸。 鼻头圆圆的,两侧都猩红猩红的,在鼻子下头,还长了一颗痘,灌了脓。 谢景衣头一遭嫌弃自己的好眼力,瞅见了这么一个恶心吧啦的人。 严觉草草的披着外衣,打着呵欠,“二哥怎么大半夜的来了?” 那人愤怒跳下马来,对着严觉就是一个耳光,“废物!你干的好事,家族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我们严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你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严觉被他打得有些发懵,“二哥?许师爷已经死了,账册迟早要找到的。” “你知道什么?账册现在已经在官家的桌案上了!御史台的柴御史,早就进了你凤平县。你还在这里醉生梦生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弟弟啊!” 那人说着,对着严觉又是一个耳光,打掉了他一颗牙。 严觉变了脸,激动的一抖,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不可能,许师爷才死了两日,御史台哪里有那么快!而且……” “闭嘴,我还骗你不成!被黑羽卫那个老贼摆了一道,他给了御史台一本誊抄本,自己个把原本递给官家了。如此便罢了,还隐忍不发,等到我们……总之闹了天大的笑话,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家中对你已经有心无力,你好自为之。” 那人说着,翻身又上了马。 严觉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那人的靴子,“二哥,咱们乃是一母同胞,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啊!”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人,伸出手来,掰开了严觉的手,“咱们家的祖训,你不要忘记了。吃严家的,喝严家,命都是严家的,一荣俱荣,一损止损。” 他说着,扬起了马鞭,绝尘而去。 谢景衣有些索然无味的看着下头的场景,唉,人生真是无趣,连这劳什子家族的反应,都在她铁嘴神算谢嬷嬷的预料之中。 这哪里月黑风高看办事,简直就是来看自己个写的戏!无趣! 她说着,站起了身,“喂,把这胖子抓了吧。万一今儿个夜里,畏罪自杀了。上吊罢,咱明日懒得解绳子,喝毒药吧,懒得剖肚子,跳河吧,肥头巴脑的捞起来费劲。” 严觉一个哆嗦,抬头看去,只见屋顶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他认识,乃是凶名远扬的齐国公府二公子,如今的御史台小阎王。 另外两个,穿着黑色的锦衣,蒙着面,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他大声惊呼,“来人,有贼,抓……” 话还没有说完,一根套马索便甩了过来,直接将他给吊了起来。 院子里一下子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火把以及拿着佩刀,不知所措的衙役。 正在这时候,门口冲进来了一队人马,其中一个官员跳了下来,对着屋顶上的三人拱了拱手,“柴御史,凤平县隶属开封府,严觉贪腐买凶杀人一案,官家有名,交由开封府审理。还请柴御史……” 谢景抽出腰间的佩剑,唰的一下,斩断了那套马索,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个重物坠落在地。 “耽误小爷睡觉。”她说着,跳下了屋顶。柴祐琛无奈的跟着跳了下去,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你也不怕摔断了腿”,柴祐琛小声说道。 谢景衣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我才不怕呢,我知道有人会接住我,对吧,关小哥!” 第二九四章 进宫前夕 时间一晃,明日便是谢景音要进宫的日子了。 届时,谢景音便要坐上宫中来接的小轿,从此之后,不再是被唤作谢阿音,而是谢美人了。 翟氏这些日子心情起起伏伏的,连谢景衣此前去关慧知家小住了一段时日,都只是抱怨了几句,便放过了。 京城近来连绵多雨,晨早起来,不是折了芭蕉便是断了杨柳,让人十分的惆怅。至于闹得沸沸扬扬的免役法,也就只有谢景泽回来用晚食的时候,会提上几句。 雨淅沥沥的下着,谢景衣站在门口知跳脚儿,蓑衣上的水,一股一股的往下流,前头的刘海被打湿了,一缕一缕的贴在头上,不用照镜子,谢景衣都知晓如今自己个丑爆了。 “怎地京城下这么大雨,都说春雨贵于油,这未免也太了些,苗都没有长壮士,这都要被冲得东倒西歪的了。阿爹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有没有下雨。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衙上可有新鲜事儿?” 谢景衣说着,接过了仆妇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脸,一边絮叨道。 谢景泽正小口的喝着汤,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但遭了雨,不喝些热汤祛祛寒气,很容易便会病倒了。 “柴二可真厉害,今日早朝,又舌战群儒了。我在衙内,听到好些人说呢!说把那些人,骂得哑口无言的。那严觉丧尽天良,怕是要流放三千里去,永不复用了。” “免役法马上就要开封府试行了,若是行得通的话,等到来年,咱们青山村的老乡们,便能掏钱免役了,是桩顶好的事。官家虽然年纪小,但真正是有想法的明君。” 谢景衣听着心中高兴,官家是不是明君,需要后人评判,但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大概就像是煮熟了的红枣儿,外面咬起来棉兮兮的,但里头可藏着硌牙的骨头呢! 翟氏一听,顿时高兴的双手合十,“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咱们离开杭州,也差不多快半年了,虽然有信往来,但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也不知道你大伯他们怎么样了。” 翟氏说着,眼睛一亮,“大郎,你给你大伯去信,便说咱们已经从永平侯府里搬出来了,自己个独门独户的,叫今年过年的时候,来京城耍。你大堂兄和三堂弟,都要念书,来京城开开眼界也好。” 说话间一家子人都在桌前团坐起来,正式开始用晚食了。 “好叻,阿娘,不过如今离年节还早着呢!”谢景泽说着,先是给翟氏夹了一块肉,又给宋光熙夹了一块。 翟氏瞅见肉,又失落起来,“我的儿,这一进宫,日后年节,便都见不着了。” 谢景音吃得满嘴油,瞅见翟氏眸光闪动,眼见着又要开始哭了,忙踹了谢景衣一脚。 谢景衣无奈放下了筷子,“阿娘啊,别哭了,再哭长城都要倒了,黄河都要决堤了。你再哭,等明日大姐姐回来,我可是要告状了,瞅瞅你多偏心啊!大姐姐嫁了人,日后年节,不也得在婆家过,不也见不着么?两样心!” 翟氏的眼泪,被她气了回去,“是是是,我心疼的都回不来,就你这个臭丫头,赶都赶不出门去。” “那可不,你起码得扎个金扫帚,才能挨上我尊贵的屁股,把我扫出去!” 翟氏简直气乐了,“还金扫帚,金棒槌还差不多,把你打出门去。”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道,“也不是不行,我估摸着棒槌比扫帚还要重上几分,阿娘你待我可真好,太慷慨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出身,翟氏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皮猴子!阿娘说不过你!快些用饭罢!” 一家人轻轻松松的用了饭,又团坐在一块儿,吃起茶来,配的乃是那外酥里嫩的炸鱼团子。 谢景泽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宋光熙,宋光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站了起来,递给了谢景音,“这是大兄大嫂给你的添妆。虽说是进宫,但在大兄大嫂眼中,明日就是阿妹出嫁的日子。大妹妹有的,二妹妹也要有。” 谢景音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尊白玉观音,那白玉观音栩栩如生,一看便非凡品。她慌忙的摇了摇头,“我们家底子薄,就我哥哥那俸禄,断然是弄不着这样的好东西的。” 她们跟着方嬷嬷研习过这些,虽然有许多东西,并未亲眼见过,但哪些好,哪些不好,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大兄,这下子当妹妹的就要说你了,嫂嫂的嫁妆,那是嫂嫂阿娘给她傍身用的,她既然嫁了你,为你生儿育女,就应该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你怎么能够拿嫂嫂的嫁妆送给我!” 谢景泽一愣,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强势的谢景音。 以前在家中,除了谢景衣是个霸王,他们其他三兄妹,还都是很平和的。 宋光熙笑了笑,“你误会你大兄了。他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捡漏了一张画圣真迹。我阿娘最好画了,我磨了好久,方才拿这尊玉观音同他换了。那画啊,我打算留着我阿娘生辰的时候,给她当贺礼呢!” 谢景音摇了摇头,“女婿送贺礼,是应当的,嫂嫂不要惯着他。” 宋光熙双手叉腰,怒道,“谢景音,咱们也是打小儿就认识的,叫你收着就收着,不然进宫了,今日这个生辰,明日那个生辰,你拿什么送礼!” 谢景衣实在是看不下去,拍了拍谢景音,“人家夫妻间的情趣,你管那些做甚,嫂嫂要你收,你便收了。太后的确是不久之后,就要生辰了,你如今不收,到时候咱们还得托人,给你捎带进去。” 谢景音有些怂了,接过那观音,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谢谢大兄大嫂。” 谢景衣嘿嘿一笑,“大哥大嫂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二姐姐,我也给你添妆。” 谢景衣说着,亦叫忍冬拿出了一个礼盒,打开一开,是整整三套头面首饰,从左到右,越发的华贵。 “这头一套,你如今便能戴;这第二套,你成为九嫔之一,再拿出来戴;这第三套,等到哪一日,宫中人尊称你一句谢妃,你再拿出来戴。” 第二九五章 景音进宫 谢景音这回倒是没有推脱,“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谢景衣垂了垂眸,“这屋子里坐的,都是一家人。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能够不争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 谢景衣说话掷地有声,见翟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谢景衣忙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当然了,若是你想做个安静的美人,也没有关系。首饰抠巴抠巴,能换不少好吃的了!” “我本想给你银票,可那银票,在宫中,跟废纸儿似的,若是寻侍卫去兑换,还得被克扣一番,实在是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再说了,同嫂嫂说的一般,若是皇后之类的生辰,你也能够拿去当贺礼。” 谢景音笑了笑,“这么漂亮,我可不舍得。” 她说着,指了指第一套,“这个我收了,剩下的,等我能戴的时候,你叫柴二给我送进宫去。”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好!” …… 翌日一大早儿,天刚刚亮,谢家人便到齐了。谢保林昨儿半夜里赶了回来,谢景娴同杨皓今日一大早便套了车回来。 除了一家子,还有柴祐琛同关慧知。 虽然翟氏多有准备,可谢景音毕竟只是一个美人,那金银满打满塞,也只套了两个包袱,不能带更多了。身边的丫鬟,一个都没有带,只带了方嬷嬷。 到那良辰吉时,宫中来了人。 谢保林拍了拍谢景音的肩膀,“阿音给阿爹敬杯茶吧。” 谢景音这才有了要离家的真情实感来,竟是鼻头一酸,落了泪来。 “阿爹喝茶。” 谢保林含泪喝了茶,“阿音记着阿爹的嘱托,你好好的,阿爹便心满意足了。” 谢景音这下子绷不住,扑倒谢保林怀中,哭了起来。 谢保林摸了摸谢景音的头发,“去罢,莫要迟了。” 那宫中的人,颤颤巍巍的看了看柴祐琛的脸色,见他点头了,方才走了过来,笑道,“谢美人进宫,是去享福了,您莫要伤心。” 谢景音闻言从谢保林怀中探出头来,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翟氏瞧着她的背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景衣叹了口气,同谢景泽一道儿,将谢景音送到了马车上,“二姐姐,收好了。” 谢景音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昨儿个夜里说的话,我都记得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嗯,那年腊八节,咱们兄妹四人说过的话,都一定会实现。我相信自己可以,也相信二姐一定可以。” 谢景音眼中闪着光,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将马车帘子放了下去。 从此,身边再也不会有人唤她谢景音,只有谢美人了。 赶车的宫人,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柴御史,我们赶着良辰吉时,该进宫了,您且放心,小的会看顾好谢美人的。” 柴祐琛“嗯”了一声,那赶车人甩了甩马鞭,扬长而去。 谢景衣垂了垂眸,转身便进了府,也不去那主院,径直的去了自己个院子,朝那床榻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跟进来了?今日不用去朝会吗?”谢景衣扯了扯被子,将自己个蒙了起来。 “我同官家说,今儿个要同老丈人说提前成亲的事,便休沐了一天。朝廷培育一个能用的官员不少,我总该让他们喘口气,不然大殿上的柱子,不够他们撞的。” 柴祐琛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踢了踢谢景衣垂在床边的腿。 谢景衣脚下一疼,愤怒的坐了起身,“你踢我作甚?腿都要断了。” 柴祐琛撇了撇嘴,“原来没有哭啊!” 谢景衣哼了一声,“小爷我从三岁起,便不哭了,这滴眼泪,要留到死的那一日再哭。” 柴祐琛好笑的看着谢景衣,一副你这个小孩子,吹牛吹大发了的模样。 谢景衣越瞧越恼,又踢了回去,往后一仰,“我没有心,我二姐本就只想平安度日,我却鼓励她争。” 柴祐琛一愣,将被子扯了过来,给谢景衣盖上头,“还记得在凤平你对我说什么吗?我因为崔敏案耿耿于怀,矫枉过正;你又何尝不是?” “谁又天生就工于心计,样样能行?谢嬷嬷你当年进宫的时候,比你二姐姐年纪小。她是去做美人的,有人伺候,而你呢,是去伺候的人的。大冬日的,给人洗衣服,手肿得发紫。” “还掉进了水中,便是病了,第二日还是要去接着洗。谢三,与世无争的那是世外高人,宫中那种地方,哪里有不争二字?若有不争的,那也是以进为退,在争罢了。” “时到今日,你在争吗?” 谢景衣捂着被子,闷闷的说道,“那当然了,我还等着翟有命那个老贼翘辫子,然后做上大统领呢!” 柴祐琛笑出了声,“那便是了。人各有命,你若是想你二姐好,早日做上大统领,到时候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欺负大统领的姐姐!便是官家,都要忌惮你三分!” “我又何尝不知?就是这心里不得劲,恨不得把官家捞过来揍一顿!方解我心头之恨。” 谢景娴有的,谢景音也有,甚至于更多一些。 她也给了她压箱底的银子,只不过对于谢景音进宫这件事,她到底是意难平。 “谢三,我去寻你阿爹了。谢三……” 柴祐琛拉开被子,见谢景衣竟然已经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有些哭笑不得抬起了她的脚,替她脱了鞋子,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头来,方才起身离去。 “忍冬,阿衣睡着了,你把朝食热着,等她醒来随时能吃,别让她睡太久了。” 忍冬躬了躬身,忧心的看了一眼屋子里头,“三娘子昨儿个同二娘子说了一宿,天快亮了才合眼呢!” 柴祐琛心中了然,出了小院的门,朝着主院行去。 主院里只剩下谢家的人了,说来也古怪,关慧知悄无声息的来了,只给了谢景音一个锦囊,没有说一句话,如今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屋子里有些热闹,翟氏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略微带了一些喜意。 柴祐琛看向了一旁的谢景娴,见她羞涩的低着头,手扶着肚,杨皓满脸都是喜色,心下顿时了然,八成是谢景娴有喜了。 第二九六章 老贼 谢景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阳光透过窗棱,让刚睡醒的人,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凌碎的梦。 在梦里谢景音穿着青绿的嫁衣,嫁去了高门大户的深院里,她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谢景音的脸,可一团模糊,她感觉不到,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只知道对方乃是高门大户,青砖绿瓦朱门黄灯笼,二姐夫提着鸟笼子,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她想冲过去揍死丫的,可却像是有一层纱,将他们隔了开来。 她心中懊恼,只恨不得重新来过,不一会儿的功夫,谢景音竟然又真的回到了闺阁里,天使来召,官家瞧中永平侯府景音娘子,欲要纳入宫中。 这下子,她连自己个都感觉不到悲喜,只是忧心忡忡的翻来覆去,天快要亮的时候,一个婆子在门口唤道,“三娘子,三娘子,不好了。二娘子人没了!” 这两个混乱又清晰的梦,让她这一觉睡得,仿佛被人胖揍过了一般,哪哪都疼。 谢景衣并拢了手指,透过手指缝儿,去看窗外的阳光。 她的手并得很清缝,外祖父说,这样的人,能财富传家,因为不会手中漏出半个大子儿来。因为光,手指的边缘变得红彤彤的,莫名的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手一般。 “小娘醒了,怎地一头的汗,可是梦魇了。奴给你打水沐浴。”忍冬听到了动响,走了过来,将帘幔挂在了铜钩上。 “我大姐姐大姐夫回去了么?慧知呢?”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坐了起身。 “关小娘子像是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柴二公子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来了,见小娘子睡下了,她便回去了,只说明日,叫你老地方见。”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说起来,今日关慧知的确是有些一反常态,来送谢景音,话也没有同她说几句,只添了妆,颇有些不在状态。 “大娘子原本是要留下用午食的,但是夫人瞧着她有孕在身,早早的催促她回去休息了。” 谢景衣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你说我大姐姐怀孕了?” 忍冬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夫人可算是笑了。已经三个月了,这才敢说出来了。” “都三个月了呀”,忍冬转身去叫人提热水,临到门口,就听到谢景衣的叹息声。 …… 谢景衣骑着青厥,晃着脚丫子,不疾不徐的走在东京城的大街上。 午后的街道十分的热闹,各种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谢景衣买了两根糖人,自己个一根,然后留了一根打算作为给祖父的孝敬。 杭州谢家这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永平侯府,却是十年如一日一层不变,门口那对石狮子,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过。 “我阿爷在吗?” 门房看着那头撅着屁股十分得意的毛驴,不知道该拦不该拦,有些踌躇的站在原地。 听到谢景衣的问话,下意识的便回道,“侯爷在呢。可是……” 不等他的话说完,那头驴子已经毫不犹豫的留给了他一个大屁股,一扭一扭的走远了。 另外一个人守门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拦她做什么?以前咱们侯爷夫人多厉害?瞅瞅拦了这位的道,落了个什么下场。你几斤几两,生死簿上有几年的寿,经得起她折腾?” 外头的人知之不详,但府里的人,过了这么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门房心中一惊,顿时后怕起来。 谢景衣可不管这些,骑着毛驴,径直的去了永平侯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瞅见两个糟老头子,正坐在木头凳子上,下着棋,旁边两个女婢一个跪坐着烹茶,另外一个正在抚琴。 那抚琴人看见青厥的笑脸,吓了一跳,手一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永平侯头也不抬,正准备骂小兔崽子又来坏老子好事,可一想到这里还有外人在,转头便笑道,“乖孙怎么自己个骑着驴就来了,你阿娘也是心大,连马车都不给你一辆,阿爷瞅着心疼。” 谢景衣一瞅,顿时来了精神,她就知道,心情不好便来寻永平侯,怼怼就开心了,今日可好,买一赠一,翟老贼也在。 “唉,家中银钱,都给了二姐姐。别说马车了,就我这驴儿,都险些保不住了。阿爷啊……” 永平侯心中咯噔一下,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女婢下去。 待她们走远了,立马收了笑容,“小兔崽子,看你那蠢驴脖子上挂的是什么?那是金铃铛!你阿爷我都戴不起,你还好意思来我这儿诓骗!”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就是再怎么激我,我也不会把这金铃铛,戴在你脖子上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我给你送糖人来了。” 永平侯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瞅你那抠门样儿,上次来好歹带的还是烧鸡,这回改糖人了。翟老贼也在呢,把你爷爷我的脸都丢光了。”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心痛的从兜里掏出一颗金珠子,一咬牙拍在了桌子上,“祖父,这是孙儿孝敬您的。” 永平侯看了看天,眼疾手快的把金蛋蛋收了,奚落谢景衣道,“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铁公鸡都拔毛了。看来我是托了翟老贼的福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孙儿孝顺不孝顺?” 永平侯勉强的点了点头,“今儿个挺孝顺。” 谢景衣脸色一变,“孝顺就好,收了我的孝敬银子,总该给我这个孙儿出口气吧,我可是被人当猴耍,欺负得团团转呢!” 永平侯看了翟有命一眼,“就他,能欺负到你?” 他说着,把金珠子又掏了出来,还给了谢景衣,“这下真把你阿爷我的脸丢尽了!阿爷教你一招,翟准你可认识?” 翟有命一听这两个字,顿时头疼起来。 谢景衣恍然大悟,“哈哈,没错,老贼欺负我,我就欺负他孙子。” 永平侯立马把金珠子又收了起来,一把夺过谢景衣手中的糖人,一边牙疼一边嘎嘣嘎嘣的啃了起来。 翟有命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们两个,一个下野无权的侯爷,一个我手底下的马前卒,到底有什么底气,在这里一口一个老贼?” 第二九七章 变脸 “老贼说了是你吗?咋还自己个认上了?”谢景衣同永平侯异口同声的说道。 翟有命心中一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给自己顺了顺气,“谢三,我何时把你当猴耍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一早知晓御史台有鬼,拿了账册子,给了他们誊抄的,自己个留了真的给官家。倒是好,一句也不透露呢!” “是咋说的来着?把事情往大了闹。嘿,我们还当自己个是保家卫国的盖世英雄,心惊胆战的半日,生怕万一那账册子毁了,便要天网恢恢漏出个大窟窿呢。” “赶去那凤平,差点儿没有把屁股给颠成两半儿。” 翟有命给气乐了,“你敢说,你没有留后手?你没有提前誊抄一份压箱底儿?我瞅着你就不像个老实人!我瞧那册子,被人翻看过了。” 谢景衣一跳三尺高,“我誊抄一份,你问问翟准,我们拿到册子,立马就给他了,哪里有时间誊抄?别人翻看过了?那册子不光被人翻了,还被人写了好吗?不翻怎么写?鬼写的么?” “许师爷不翻,怎么知道严觉有问题?” 谢景衣说着,一副看智障的模样。 翟有命心中略虚,“你就不能够把账册默记下来?” 谢景衣冷笑出声,看向了永平侯,“阿爷,你瞅瞅,我若是能够看一遍账册,就能够背下来,那我该被称作什么?朝廷最合适我的官是什么?” 永平侯啃了一口糖人,“神童转世啊!三司使非我孙儿莫属!” 谢景衣听着,又转回头去,看向了翟有命,“你咋不说,我瞅一眼,就知道你有多少根胡子呢?我有那本事还跟着你混,摆个摊儿去朱雀大街算命,那都要暴富,人送外号大陈陶朱公!” 翟有命无语的低下了头,平日里碰到一个都棘手,今日一下子撞到了两个,简直是要了老命。说到底,他当真不明白,怎么有人,怼天怼地怼上峰! “你不怕我给你穿小鞋?” “我脚小”,谢景衣说道。 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永平侯,“阿爷你听到了啊,日后我升不了官,那就是有人公报私仇。” 翟有命被她气乐了,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对着永平侯说道,“你这孙女儿,自打知晓你我交情,越发的恃宠而骄。以前她可不是这样,她左一个大统领,右一个您的。” 永平侯笑着下了一个子,“她以前的确不这样,今儿个可能吃了火药。差不多行了啊,小兔崽子,没人跟你计较,你自己个也要注意分寸才是。” “该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大统领心地好,也不会让你去背锅,让你陷入困难之境,丢了小命的。” “再说了,他孙子不是在你那棺材铺子对门住着么?还有你那未婚夫婿,不是御史么?你先留了遗言,万一你被老贼卖了,叫那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将对门那孙子捆了,随便找口棺材钉了。” “再叫你那未婚夫婿,将老贼骂得遗臭万年,不就舒坦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多谢阿爷给我做主了。” 永平侯也笑了出声,“兔崽子没担当,坏话都让阿爷说了。” “我到底在人家手下混饭吃呢!大统领啊,您看您啥时候有空,神医给您安排好了。” 翟有命哭笑不得,这人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想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儿来,递给了谢景衣,“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役法,原本应该咱们黑羽卫暗中配合,但柴二战斗力太强,咱们便空闲下来了。” “举世升平,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官家有件心病,想要去了。你回去阅后即焚,这事儿同柴祐琛有关联,我知晓你二人定了亲,这次你去凤平,也未必没有私心。” “旁的无所谓,但这事儿,乃是官家私事,你不要透露半句口风。” 永平侯听着,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言语。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诺。” 玩笑归玩笑,事情还得认真的干。 翟有命说着,咳嗽了几声,站了起身,“我先回去了,明日午时,我在阿准那儿等神医。” “知晓了。您慢着些,小心台阶。明儿个您也去瞧瞧吧,总这么咳嗽,不是个事儿。” 翟有命脚步一顿,神色柔和了几分,他真的很老了,脸上都是一块一块褐色的斑点,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得已经中空的树皮,随时都要倒下了。 “多管闲事。我们都去,岂不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就说阿准病入膏肓,快要翘辫子了。您同您闺女,都去看他,不是很正常。” 翟有命一梗,“你倒是荤素不忌,混不吝的。” 谢景衣笑了笑,倒是也没有搀扶他,“咱们走夜路的,见了阎王爷都得笑眯眯的叫哥哥好,哪里还在乎这个。” 翟有命轻笑出声,并没有应承,只是摆了摆手,“我自己个走就行,你难得来看你祖父,同他下两盘棋吧。下次别带糖了,年纪大了,吃多了糖,容易牙疼。” 谢景衣也不强求,目送他出了院子门,寻了之前翟有命坐的凳子,在永平侯对面坐了下来。 永平侯的那根糖人还没有啃完,啃得糖渣子飞溅的,见谢景衣坐下来了,毫不犹豫的又接着下了一子。 谢景衣定睛一看,冷笑出声,“我就转个身送人的功夫,你咋还换子儿了,我这两只眼睛大着了,可瞅得一清二楚的!要不要我给你复个盘?” 不等谢景衣动手,永平侯便啪啪啪的又将棋子摆了回去,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你真的能记住。翟有命被你哄骗得,还心虚了,老贼聪明一世,小河沟里翻了船。你这脸皮简直比这糖人还硬还厚,说谎咋那么理直气壮呢?” 谢景衣脸色不变,“我那没有撒谎,棋子可比账册简单多了。” 她说着,下了一子。 永平侯下棋速度很快,不假思索的便落了子,“你来寻我做什么?老二进宫了,你不高兴?你是她爹还是她娘,轮得着你不高兴?” 谢景衣不客气的围了永平侯,“我是她妹!” 第二九八章 明镜 永平侯头也没有抬,“你心中跟明镜似的,百花会那么大,欧阳老贼扯着小奶娃哪里走不好,就非走到你二姐那去了?她是天仙,可不是暴风眼儿,还能吸人不成?” “老妖婆好端端的,做甚要开蟠桃会?不就是瞅瞅嫦娥是个聪明的,还是傻的!这一瞅,嘿,脸像只狐狸精,脑子像个笨熊精,出身是个土鸡精,嘿,我若是老妖婆,我也得感叹一句,绝世良缘!” “你掰着手指头数数,西施褒姒杨贵妃,真当她们一个个的聪明上天了?还能够掌控起君王来了?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水能决定自己个往哪儿泼?” “那泼脏水的就算不怪到人头上,那也得怪到盆子头上。老妖婆一瞅,好啊,小奶娃风评被害指日可待,你不进宫谁进宫?欧阳老贼一瞅,好啊,绝世美人,新党不出头谁出头?” “不指望美人,去指望姓王的糟老头子么?老子真想一盆水泼到你头上,让你清醒点,小奶娃唤上几句二哥,你还真当柴某人改了姓,变姜老二了不成?” “别把自己个巴掌小脸当月亮井,没了边。人家一拍即合乾坤已定,还轮到着你一个小卒子叽歪?” 永平侯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端起桌边的水,咕噜噜的喝了精光,“现在舒坦了?”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舒坦了。” 永平侯翻了个白眼儿,“唉,老夫还是要说上一句可惜了。欧阳老贼和王老头子,是不行的,叫你爹趁早跟他们撇清关系。瞎眼了瞎眼了,一把年纪还光看脸。” “若是我,就选你进宫。古往今来,那登顶的,那里有脸长得好看的?不是家世好的,就是聪明的。为何?脸老得快,脑子蠢得慢。” 永平侯说着,端起了茶盏,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将杯子一搁,“罢了,小兔崽子也不聪明,没看到阿爷的杯子空了?有点眼力劲儿!” 谢景衣笑了出声,拿起茶壶给他斟满了,“谁说的来着,咱们面对面,那跟照镜子似的。你要这夸我呢,是真心实意的我知道,您这骂我呢,你懊恼自己不够聪明,我明白的。” 永平侯哼了一声,不再说谢景音的事,转头又问道,“老贼好歹是你上峰,虽然人已经快要入土了,但他这个人,跟周公瑾似的,你别把他气死了,惹得一身骚。” 谢景衣从袖袋中掏出几块肉干,放在了点心盘子里,“我自己个做的,你咬得动。阿爷同翟有命,当年是很好的朋友吧。” 永平侯摇了摇头,“我没有朋友。” 谢景衣知晓他嘴硬,又说道,“我可没有气他,我这是在拍马屁呢!” 永平侯挑了挑眉,“何解?” 谢景衣啃了一口肉干,“寻常人拍马屁,只当是说甜言蜜语。可就像我给您吃糖人一样,甜的吃多了,齁得慌。得吃点咸的,压上一压。” “任由翟统领当年再英雄,老了之后,也无外乎想着两件事,一件是怀念旧事,二件便是操心子孙。当然了,您不是一般人,不能做常理推断。” 永平侯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这个人,的确是一不怀念旧事,二不管子孙未来。 过去已经发生,怀念没有用,未来他入了土,也插手不了,当然了,关键在于,关他屁事! “之前我还以为他喜欢被人怼,现在想来,翟统领这是想您了呢!” 永平侯搓了搓胳膊,“有事就说,有屁快放,今儿个拐着弯儿夸我,先说好了,那颗金豆子,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谢景衣嘿嘿一笑,“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看不清楚自己了,来您这儿照照镜子。现在照完了,该去干活儿了。” “等下回,我踩着翟老贼做了大统领,再请您吃糖。” 永平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大统领算个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下次别带糖人了,吃得我现在都舌头疼。我想要茶叶,西湖龙井来一筐!” 谢景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美得你!下次给你带一小罐来!走了!对了,我今年可能要出嫁了,嫁妆您快准备着!” 永平侯皱了皱眉头,“哦,关我屁事!不是刚收了你一颗金弹子吗,就它了。”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永平侯,太抠了太抠了! 永平侯一个人下棋不亦说乎,等谢景衣到门口的时候,方才说道,“你那个婆母,最怕蛇了,这个嫁妆怎么样?” 谢景衣回过头来,认真的说道,“那你还是给我金弹子吧,你觉得我要对付人,还需要用蛇?还有,为何我坐你对面那么久不说,非要走到门口才说?” 谢景衣想着,顿时脑子开始发散起来,这老天爷也太偷懒了。为何人都该说的时候不说,等快要来不及的时候,再又可着劲儿说? 譬如那些被人捅了的,身边的人抱着她摇啊哭啊,竟然也不问凶手是谁,说了一堆废话,快要咽气的时候,方才说出仇人的名字……当然了,说了一半就断气了。 说仇人的名字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快咽气的时候,说恩人的名字。 永平侯摸了摸胡子,“那当然是显得我经过了内心的挣扎,才看着你是我孙女的份上,勉为其难,大发慈悲的告诉了你这个重要的秘密。” 谢景衣气乐了,“你挣扎了吗?” 永平侯毫不犹豫的说道,“没有。我说一个不熟之人的秘密,为何要挣扎?” 谢景衣一听,拔腿就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待她走了之后,永平侯抬手又拿了一块肉干,啃了起来。 谢景衣翻身上了驴,在府中大摇大摆的行着,临到门房处,问道,“我三叔一家子搬出去了?” 门房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夫人同三夫人打了一架……” 谢景衣一听,恨不得捶胸顿足,有这等喜事,居然不叫我回来瞧,简直太过分了!一定是她去了凤平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怪柴祐琛,她简直错过了一场大戏! 难怪老狐狸,今儿个这么高兴,还帮她怼翟老贼! 谢景衣心中想着,脸上却不显,摸了摸青厥的头,“小青厥,回家去了。唉,我家阿爷,可真不容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斯文扫地。” 第二九九章 出事 你一个骑着驴瞎晃荡的贵女,在说什么斯文扫地? 当然了,门房不敢动,也不敢说,怕是说了,便不是斯文扫地,而是人头落地。 谢景衣骑着毛驴儿,径直的朝着吴将军府去。 那吴将军府,同永平侯府一样,圈地之广,都令人啧啧称奇!听闻早年前,吴将军立了大功劳,先皇欲要赏赐。吴将军旁的都不要,就要地。 “我同我儿子总得有个地方跑马吧!” 先皇十分慷慨,但是他没有想到,吴将军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壮如小山,还个个都要跑马!放出去话,怎么能收回?这吴将军府那是补了一块又一块,时至今日,已经是十分壮观了。 御史台不是没有骂过他逾制,可吴将军脸皮多厚啊,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说破嘴皮子了,人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小皇帝初登基,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景衣这回到是没有进去,她新车熟路的绕到了离关慧知的闺房最近的墙便,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瞧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进去。” 谢景衣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怕你有什么急事。我总觉得,我在五虎之中,不咋受欢迎,还是不去打扰了。” 若换了平日,关慧知定是要嚷嚷道,老虎见了会驯兽的,能高兴么?瞅着你就两股战战,生怕你一个不高兴,就叫他们钻火圈去了。 但今日,她只是蒙蒙的点了点头,“走吧,去樊楼,我请你喝酒。” 樊楼离这里不远,两人溜达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 这里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与他们无忧。 谢景衣同关慧知上了小楼,寻了一间雅室,随便的叫了些常吃的酒菜,便落了座。 “发生了何事?但说无妨。” 关慧知有些迷茫,“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你明白的吧,一夜之间便曲终人散了。景音要进宫,我去不得,也无力相助;霍清修要成亲了,我倒也不是酸,就觉得有些可笑而已,枉费我当初,还把他来求亲,当了真;” “哦,还有我五哥,他已经说服了我阿爹,要去戍边了。说是换大兄回来成亲,我本暗自羡慕,可他却出了事了。” 谢景衣一愣,“吴五虎出了什么事?倒是没有听人说起。”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舅父压着,没往外传。说是他昨儿个夜里,去了青歌坊听曲,住在一个叫玄歌的歌姬那儿,今儿个早上,我本想拉着他一道儿去送景音。” “这一看,却是不得了,他身上起了好些红疹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怖,人也烧得说胡话,外祖母叫人把他的屋子给圈了,谁也不许进,家中养的郎中看了,只说不是出花,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你去找李杏了么?” 关慧知点了点头,“叫我的贴身女婢铁奎去了,我当时着急出门,交代完了百年去了你家送景音。本想同你说的,可我去的时候,瞧见你睡着了。” “我当时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以为李杏来了,就万事大吉了,便同忍冬说,明日再寻你。可我一回去,发现事情大发了。” “李杏不在医馆?”谢景衣着急的问道。 “对,铁奎回来说,门口挂了牌子,说是去山中采药去了,要过几日方才回来。可具体去了哪座山,多久才回来,都是不知晓的。” “这边我五哥毫无起色,舅母想请太医,可是外祖母怎么都不同意。我派了不少人,去京城周围寻李杏了。但这如今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那个叫玄歌的歌姬,她死了。” 谢景衣眉头紧皱,站起了身,“那歌姬,也是病死的?” 关慧知摇了摇头,“说是上吊死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正准备去寻你,你便来了。” 若只是去寻李杏,谢景衣去寻,同家丁去寻,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涉及到案子,就不同了,那一百个家丁,也是抵不了一个谢景衣的。 “这会儿,开封府应该也去了,怕是要兜不住了。咱们先不要声张,叫上赵掌柜的,一起去打听一下。你不要慌,为今之计,有两个关键事情要处理。” “首先,你五哥的命的,得摆在第一位。” 谢景衣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是直打鼓,上辈子的时候,吴五虎在武将之中,毫无姓名。她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战死沙场,可如今看来,他未必熬过了这次灾难。 这样一想,她越发的为吴五虎感到心酸起来,若是她,她宁愿浴血奋战,沙场埋尸,也不愿意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其次,咱们得搞清楚,这事儿,到底是你五哥倒霉踩到了狗屎,还是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你们家。涉及人命,又有古怪的病症,一着不慎,不光是你五哥,整个将军府,都有可能处在风暴之中。” “这大概也是你外祖母,为何不立马请太医的原因。” 关慧知重重的点了点头,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有了谢景衣,好似就有了主心骨一般。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要着急,你外祖母,还有舅父他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银钱,放在了桌子上,拽着关慧知便下了樊楼,将青厥托人看顾了,雇了樊楼门前揽客的马车,照着青歌坊行去。 “咱们不是要去寻赵掌柜吗?” 谢景衣递给了关慧知一块肉干,“越是遇到事情,越要冷静。这么大的热闹,赵掌柜怎么可能不去看,怕不是现在已经去了青歌坊了。” 若说那些达官显贵赵掌柜一个商人高攀不起,可这种街头巷尾,婆子小厮下九流的事情,他就没有不熟悉的。 关慧知稳了稳心神。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青歌坊附近,谢景衣听到外头的动响,撩起了马车帘子,“停,就到这里。” 那马车夫好奇的吁了一声,“小娘子,青歌坊还没有到呢,再说了,小的提醒您一句,这大白天的,歌姬们都睡觉呢,您去了,也听不着曲子。瞧您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这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谢景衣拱了拱手,笑道,“就是这里了,我们来寻姑母,她就住在这里,我又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只晓得附近有个青歌坊,便说这名儿了。这不我都瞧见我姑母了。” 车夫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哪里有小娘子去花楼的。您下车仔细着点。” 谢景衣点了点头,付了车钱,拉着关慧知朝其中一家门口行去,“看到门口那个人了么?那是开封府的仵作。” 第三百章 兵分三路 那仵作姓张,留着一把宛若枯草的山羊胡子,正同一个大肚子的胖子说着话。 那胖子的肚子一抖一抖的,乍一眼看去,抖的节奏还有些眼熟,可不正是赵掌柜的。 “我这边还忙着,等忙完了,再寻赵兄喝酒去,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你藏着的那壶好酒。” 赵掌柜拍了拍肚子,“得叻!我炖好肉等着,你领着嫂子同我大侄儿一起来,人多热闹。” 张仵作笑着应承了,转头进了屋子里。 赵掌柜的也不往里头探,只牵起拴在树上的大黄狗,吆喝道,“阿黄,走了,遛弯儿去,瞅你胖的。若不是知晓你是只公狗,老子都要以为你怀狗崽子了。” 谢景衣同关慧知对视了一眼,穿过小巷,绕了个弯儿,赵掌柜的已经蹲在这里,摸着狗头等她们了。 阿黄惬意的趴在地上,那副模样,便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好不舒坦。 “怎么回事?”谢景衣低声问道。 这里是花街柳巷的,夜里百鬼夜行,白日里安静得宛若坟场一般。那些花娘们,等睡到太阳偏西了,方才起身。 “青歌坊有两个头牌,一个名叫青团,擅长扇子舞,一个名叫玄歌,擅长吴曲。老鸨子姓蔺,许多年前,是这京城里的花魁娘子。她从南地寻了这两个娘子,打小开始教养,才有了这青歌坊。” “昨儿个夜里,小吴将军去了青歌坊,他乃是头一回来,指名要了玄歌。” 谢景衣听着,皱了皱眉头,吴五虎心悦关慧知已久,不像是会去欢场作乐之人。若是说禁卫军一道儿去喝小酒听曲儿,那倒是正常。 毕竟大陈无论文官还是武将,下了属衙,就来这等地方松快,也算是应酬之一。 可他是单独来的,还指名要了花娘……她总觉得,个中怕不是还有什么玄机。 “小吴将军天刚亮,就回去了。玄歌出门的时候,手指头都肿了,还四处同人抱怨,说小吴将军不解风情,叫她弹了一夜的曲子,弦都断了……” 谢景衣有些囧,她能说,不愧是吴五虎么? “那琴是玄歌吃饭的家伙,蔺老鸨一早叫人拿去修,就在刚才,琴接好了,想让玄歌调试一番,可不想一推门进去,人穿着中衣趴在桌边,早没气儿了。” “张仵作看了,说是中了砒霜毒死的。也在桌子上的一盘庆春糕里,发现了砒霜毒。庆春糕你们应该都知晓,是朱雀大街美肴楼新出的一种茶点,因为做成了各种春日花朵的模样,十分的受小娘子喜爱。” 赵掌柜的说着,抬起头看向了关慧知,“那庆春糕,青歌坊里可没有,是小吴将军提溜着去的。” 关慧知抿了抿嘴,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 “我五哥现在还没有醒,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这是要人,要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了。” 谢景衣没有接话,又问道,“那玄歌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譬如起了红斑之类的?” 赵掌柜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听他提及。不过……” 赵掌柜说着,猥琐一笑。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掌柜卖再多的纸,也变不成文雅人! “那可是花魁娘子,身上怎么能有红斑对吧?话说你们两个咋来了,吴将军府消息还挺灵通,快些让小吴将军想想怎么脱身吧……不对,你开始说啥来着?小吴将军没有醒?红斑……” 赵掌柜脸色一变,“该不会小吴将军身上起了红斑,然后昏迷不醒了吧?” 关慧知顿时激动起来,“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赵掌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又不是郎中。” 关慧知一梗,抬手就是一拳。 谢景衣一把拉住了她,“不要激动,咱们三人,兵分三路。慧知,你回去问你五哥的贴身小厮,他为什么要去找玄歌?两人有没有发生争执?什么时候回来的?买庆春糕的时候,可有什么可疑之处?那红斑病症,是去青歌坊之前有的,还是之后有的?” 关慧知脸涨得通红,“去寻花娘度夜,还有什么理由可问?” 谢景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吴五虎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着,又看向了赵掌柜,“赵叔,你去查查,玄歌身边,是否出现过同吴五虎同样症状的人,亦或者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去寻李杏。今晚咱们府衙门前见。” 关慧知同赵掌柜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三人说完,朝着各自要去的方向散去。 …… 东京城的夜幕很快就拉开了,谢景衣同李杏一块儿进城的时候,街头巷尾已经传开了,青歌坊的花魁娘子,被人毒杀了。至于吴五虎的名字,并未提到一词半句。 东京城没有秘密,又有很多的秘密。 李杏口中叼着一根草儿,“你还没有说,周围山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采药的!” 谢景衣的右手食指左手的手心中不断的敲着,听到李杏问话,停下了思绪,“你这个人,用药有规律。每次采的药,都差不离恰好够一个月使用。我虽然不识得那药,但想来这就是这种药药性保存的最长期限。” “我掐指一算,差不多又到了你去采那种药的时候了。就是那种红得跟胭脂一样的,一坨坨的不知道啥玩意。” 李杏惊恐的看向了谢景衣,“你盯着我?”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比柴祐琛好看,还是比柴祐琛富贵,我盯着你做什么?随便一看,就知道了好吗?我还知道,你三日才换一次裹脚布呢!一共只有三条,一条绣车前草,一条……” 李杏老脸一红,伸出手来,捂住了谢景衣的嘴,“打住打住!你还是人吗?” “我知道你在夸我活神仙,但我这个人十分的谦逊,你夸我一句高人就行了。” 李杏心中五味杂陈。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会看病,我会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你看我是一个好人,我看你,也是一个好人。” 第三零一章 似曾相识 开封府黄府尹,有些头秃。 天子脚下,太平得很,开封府一日到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日日上衙,除了抹灰喝茶,实在是无事可做。是以今儿个下午一收到消息,没了个花魁娘子。 他便打起了十分的精神,这个好啊,茶楼象棚说奇案,终于又要有他黄青天的名字了。 衙役们都明白黄府尹的作风,这案子今日能结,那是绝对不会拖到明日;三更能剖尸,那绝对不会留到五更。 这不天一擦黑,便公堂大开,磨拳擦掌开审了。 可今儿个审案,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黄府尹想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颇为惆怅,“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粗着嗓子嚷嚷道,“我叫吴铁牛,乃是五公子吴一虎的贴身小厮。差不半个多月之前,我们公子手底下死了姓刘的兵长使,死之前被那个叫玄歌的小娘子,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底裤都差不多给出去了……” 黄府尹咳了咳。 吴铁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他突然就死了,家人妻小不深究,也就没有人报官,只作病死的拖回去埋了。可公子觉得其中有不妥当之处,便领着小的去了青歌坊,寻那个叫玄歌的小娘子。” “我们进了花楼之后,公子直接开口就问刘兵长的事,可那花娘扭扭捏捏啥也不说,非要吃庆春糕,烦死个人了。公子恼火得要命,他说他只给关大娘子买点心,玄歌算哪根葱,也想吃他的点心。” 谢景衣鼓起了嘴,憋住了笑,看向了关慧知,她能说不亏是吴五虎的贴身小厮吗?打的一手好助攻。 “那玄歌别别扭扭的不说话,没有办法,小的便去买了。一路上也没有停,到了糕还是热乎的呢。那玄歌倒是又矫情上了,买了也不吃,净在那瞎弹琴。” “我家公子问得恼了,又不爱这些靡靡之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那玄歌要停,我没有让,开玩笑,我们可是花了钱的!就这么弹啊弹,我困得要命,就听到砰的一声,那琴弦断了。” “公子被惊醒了。那会儿天快亮了,我想着若是不回去,被老夫人发现了,能打断我俩的狗腿子,便同公子一道儿,骑了马回去了。我敢指天发誓,我们走的时候,那玄歌还活蹦乱跳的对着我们翻白眼儿呢!” “这年头,真是搞不懂了,我们花了钱,她弹得乌七八糟的,琴弦都断了。居然还好意思翻白眼!至于那点心,我可不知道,我拿到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包好了,我都没有打开过。” 黄府尹听着他噼里啪啦的一通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卡壳。 少年,我就问了你一句,你姓甚名谁?你怎么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完了,那我还问什么? 黄府尹摆了摆手。 吴铁牛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么?既然没有,那我倒是想问了,青天大老爷,我家公子好好的一个人,去了一趟青歌坊,回来便昏迷不醒了,我该告谁?”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不赞同的瞪了吴铁牛一眼,“你家公子,为何觉得那刘兵长死亡之事不妥当,还同玄歌有关?” 吴铁牛挠了挠脑袋,“我不知道,公子当时只说,不是第一个了。” 黄府尹又问道,“你确定那点心,你拿回来的路上,没有被别人碰过?” 吴铁牛点了点头,“肯定的,我骑马去,骑马回,谁能阻挡?” 黄府尹没有再问,叫人带上了第二位证人。 “堂下所跪何人?” 黄府尹想着,顿时一惊,看向了一旁的师爷,压低声音道,“这是哪个?那老鸨子去哪里了?” 不等黄府尹说话,那穿着一身白缟的妇人便红着眼说道,“民妇刘齐氏,正是那刘兵长使的妻子。我同他初初成亲不久,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走了。” “这已经不是我死的第一个夫君了,我的前头一个夫君,也是如此,突然身上就起了红斑,不足三日便暴毙身亡了。青天大老爷,你可要给民妇做主啊!” “我要告……我要告……我也不知道告哪个才对啊!棺材铺的小娘子,我应该告谁?” 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注意到黄府尹看过来的目光,讪讪的笑了笑。 黄府尹心中咯噔一下,他就说这该死的熟悉感!这发觉自己是个毫无作用的废物的无力感!这种虽然我废材,但是神探三大王的光辉照耀在我身上的幸运干! 敢情永平侯府的这丫头在呢! 上一次永平侯夫人的案子,也跟今日一般,审案顺利得不像话! “怎么回事?”黄府尹问道,“什么红斑,同玄歌有什么关系?你同那边的两位小娘子都认识,是她们找你来的?” 刘齐氏摇了摇头,“我只认识她,她是棺材铺的少东家,我家两个夫君都是用的她家的棺材。说起来我可真是命苦,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夫君,姓李。” “我们一起在南街开了一间小铺子,卖一些米粮,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是养家糊口没有问题,日子过得十分的惬意。可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迷上了玄歌,去那里豪掷千金。” “很快他便身上长了红斑,不出三日,便死了。我以为他得的是那种不干不净的病,觉得十分的丢脸,又顾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对外声张。” “那些日子气恼得吃不下饭去,我阿娘瞧着不对,便又托媒人给我说了个亲。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喜欢寻花问柳。可哪里晓得,倒霉的人走路上踩了一坨狗屎;像我这种倒了大霉的人,踩了一坨狗屎不够,她还踩了第二坨。” “等我知道姓刘的也是玄歌的裙下之臣的时候,我都已经同他成亲了。没过几日,姓刘的便也死了,同我前头那个死鬼,死得一模一样的。” “我心中觉得疑惑,但我一个小妇人,已经被人说克夫了,若是惹上官非了,还怎么再嫁人。青天大老爷,我同你说,那玄歌怕不是个会吸人的狐狸精!” 第三零二章 贵客 黄府尹对此并不赞同,仵作已经查看过了,那玄歌干干净净的,除了因为被琴弦割破了手指,身上竟然一处伤痕都没有。 像这种花街柳巷,都有秘药,不然哪来那么多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嫩的花魁娘子。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本府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没有真凭实据的话,便不必说了,那是诬告。” 妇人有些讪讪的,又把眼光看向了谢景衣。 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除了在鬼街遇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棺材铺小娘子。昨儿个在家中再见谢景衣,她还着实吃惊了一回。 她对第二个夫君没有什么情谊,但那头一个,是她心中的一道疤,如今知晓他死的别有内情,是被吃人的狐狸精迷了魂,指不定并非自愿,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遇着了福星。 黄府尹说完,看向了一旁的张仵作。 张仵作摇了摇头,“听闻了小吴将军的病之后,我又再重新验看了一遍,玄歌身体十分的康健,并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病症。在青歌坊里,其他的花娘,也无一人染病。” 黄府尹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在一旁等待已久的第三位证人,他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反倒是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儿。 那第三位证人瞅见黄府尹所为,苦笑着说道,“大人,我是青歌坊一代倒夜香的,名叫孙四喜。虽然夜香难闻,但那里的花娘讲究,来的又都是有钱的老爷。不光是净坊,小的自己个也是日日焚香,不臭的。” 黄府尹一梗,大陈百姓都这么会说话的么?一个个的,咋跟御史似的,叽里呱啦个没完,什么都敢说呢! 孙四喜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看上去颇为老实忠厚,“在青歌坊,玄歌娘子同另外一位青团娘子,一直的争花魁。花魁花魁,魁首只有一个,蔺老鸨说了,谁夺了头魁,年底的时候,便允许那位娘子在二十岁的时候,嫁人成亲。” “这事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蔺老鸨厉害着呢!两个娘子,也不吵了也不闹了,都拼了命的揽客,起初的时候,都是青团领先。可最近半年来,玄歌已经将她甩下好远了。” 孙四喜说着,又不言语了。 黄府尹正听着得劲,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木,“然后呢?” 孙四喜挠了挠头,“您刚才不是说,不确定的不说么?还有您问什么,我说什么,这您也没有问啊!” 什么叫做胸闷气短,这就是! 黄府尹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但说无妨!” 孙四喜“哦”了一声。 “坊间都有传闻,说那玄歌娘子,怕是作了什么邪法……要不然的话,青团那边,都是一些长情的客人,怎么到了她这里,最长的也不超过半个月,便再也不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笑话她,说她怕不是功夫不到家,留不住客人。可随着她的新客越来越多,花钱越来越大手笔,便没有人再提了,只觉得邪性。” “再后来……有人说,玄歌的客人死了,但都是传言,我们也不知道。”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你同玄歌并无关系,平白无故怎么打听这么些?” 孙四喜搓了搓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那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赌坊里开了局,赌谁会是花魁娘子。压青团的多,有人赔得倾家荡产的。我因为倒夜香,日日出入青歌坊。” “便有那赌客,给我银钱,叫我盯着。我也不懂,都是他们说什么,我便看什么。” 赌坊?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孙四喜的话,有用的消息很多。想要杀玄歌的,至少目前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像刘齐氏这样的遗属;第二种,是青团以及她的追随者们;第三种,是下注的绝命赌徒。 谁都有可能杀死玄歌,为了那么一个花魁娘子的称号。 黄府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向了在后头排队等着的证人蔺老鸨,“他说的可是真的?” 蔺老鸨慌了神,“不是我不是我,我可没有杀人。玄歌是我的摇钱树,我可舍不得她死,我若是要杀她,为何要报官,悄无声息的把她埋了就是。青团也不会的,青团连捏死一只蚂蚁的胆量都没有,我们真是冤枉透了。” “是,我是选花魁,可是哪家花楼不选花魁,这都是为了提高女儿们的身价。我自己个原来,也是做花娘的,知晓这一行的苦楚,虽然是这样选,但我私下早同她们说过了,到时候花魁娘子赎身之后,另外一个最多再干两年,等新人有了起色,二十二岁。” 蔺老鸨说着,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只有两年而已,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兴隆赌坊开了局的事情,我听人提过,只是这赌坊的大爷们想要赌什么,我们哪里敢干预?更别提作假了。” “我也曾经问过玄歌,是不是有什么蹊跷,玄歌只说有个贵客,帮介绍了几个朋友而已。这种事情,在我们那里很正常,我也没有多问。” 蔺老鸨说着,有些心虚的低下来头。 无外乎这种事情,她本是不管的。只要摇钱树能够掉下钱来,谁管那钱是树生出来的,还是旁人挂上去的呢! 黄府尹沉思了片刻,“所以,的确是存在,玄歌最近的客人,突然多了许多,对吗?” 蔺老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大老爷,真的同我和青团没有一点关系,我们青歌坊已经倒霉透了,真的不能再倒霉了。说不定,说不定是那些赌鬼,那些赌鬼杀的……” “还有那糕……那糕是谁拿来的,就是谁杀的,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黄府尹摸了摸山羊胡子,瞅着谢景衣站在一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眼前的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早就知晓事情的真相了。 “玄歌有没有说过,那位贵客是谁?” 蔺老鸨摇了摇头,“她的贵客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具体说的是一哪一个。因为她同青团在争,是以对于这些口风紧得很,生怕被人撬了墙角。” 第三零三章 凶手 黄府尹没有再问,看向了蹲在一旁旁若无人的扯着袜子的最后一个不请自来的证人。 这个人他认识,乃是京城里最近声名鹊起的女神医李杏。 黄府尹顺着李杏的手,看到她的袜子边儿,上头绣着一条锦鲤。果然天有不测风云,便是神医都要每日暗戳戳的拜锦鲤,祈求上天,今儿个不要医死人了。 若是李杏能够知晓黄府尹的想法,定是要跳起来反驳,她哪里求什么锦鲤,她就是想着,下次把图案绣在脚底板,看谢景衣还能长了透视眼,瞧见不! “堂下所跪何人,欲诉何事?” 黄府尹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个,今日是第几次说这个话了。 李杏抬起头来,想要下意识的摸摸鼻子缓解尴尬,却想到自己个刚刚扯了袜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了下去。 “草民李杏,乃是为吴五虎诊治的郎中。草民要说的,是关于这种红斑病情之事。” 黄府尹强压下了心中的惊讶,“你知晓这其中的蹊跷?” 李杏点了点头,“嗯,是蛊术,我早些年做游医的时候,曾经见过。那玄歌显然是个半吊子,母蛊不是她亲养的,掌握不好分寸,所以才会有人会死。” “这种蛊,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类似于我们在戏文里经常看到的情蛊。但这个并不强调唯一,蛊也没有那么独,按理说,只是会让更多的人,觉得自己个为玄歌着迷而已。” 李杏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刘齐氏,“他的两任夫婿,便是最好的例子。但并不是所有玄歌的裙下之臣都死了,要不然的话,这事儿早就掩盖不住了。” “这种蛊因为是以血养蛊,是以子蛊若是闻到了玄歌的血,便会活跃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吴五虎只是听了一夜曲子,便立马发病了。因为当天晚上,玄歌被琴弦划伤了手。” “吴五虎的蛊毒我已经解了。至于其他的人,只要没有发作,玄歌死了之后,母蛊也死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子蛊慢慢的也就会死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李杏说着,她今儿个天不亮就出城采药了,忙到现在都没有眯一会儿,实在是困顿得很。 “至于玄歌是被谁杀的,我只能说,肯定不是蛊毒反噬,反噬不会让她死得这么美的,那绝对是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见堂上之人统统面色惨白,李杏忙收了嘴,又说道,“也别问我是谁给她吃了砒霜,更别说京城里谁懂这种蛊术……这些我真的不知道。黄府尹,我说的话说完了。” “吴五虎身子虚弱得很,大概得等三日之后,方才能够脑子清楚的开口说话。” 黄府尹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事儿若是不扯到吴五虎,那就是一个寻常的案子,若是把吴将军牵扯进来了,那可真是令人头秃的事。 不说别的,如今官家最信任的武将家,非吴家莫属。官家太后日渐离心,上头神仙打架,下头小鬼遭殃。谁知道扯出一个吴五虎,后头能够牵扯出多少世家大族,朝堂争斗来,那可真是一脚一个雷,一脚一个坑了。 好在,如今看起来,吴五虎就是一个误入的路人,只是命比较黑,着了道罢了。 如今线索颇多,只要继续追查下去,迟早是要找到凶手的。 黄府尹想着,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夜深了,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审不完了。 他想着,拍了一把惊堂木,“诸位所言之词,均是呈堂证供,本府将一一核实,再开堂审理。还望诸位心中清楚,若是敢撒谎为人脱罪,那可是作伪证,亦是有罪。明白?退堂!” ……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一把揽住了关慧知的手,“这下你放心了吧,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开封府门前,赵掌柜的早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悄悄的走了。 关慧知一把扯住了谢景衣的衣袖,“走什么,我请你还有李杏喝酒去。吴五虎那个狗东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死了。现在好了,只要不死,我就不怕了。” 李杏一听,顿时精神了,“上樊楼可以不?我还没有去过樊楼。谢老三抠得要命,说我没有掏钱开铺子,吃她的喝她的,还想什么酒肉!” 谢景衣无语的翻个白眼儿,“你这就不凭心了啊,我哪次不是提溜着大鱼大肉去寻你了,你倒是你,非说吃多了大鱼大肉身子不康……哎哟!” 谢景衣嗷了一嗓子,“你咋拿针扎我!” 李杏嘿嘿一笑,把银针藏进了袖子里,“我瞅着你这处经脉不通,给你通通,瞅你平日里跟人精似的,今日咋这么不机灵。咱们是一起开铺子的,你请我上樊楼吃喝,指不定要走医馆的帐,那医馆的钱,有一半就是我的钱!” “樊楼那么贵,不能省着点花?” 谢景衣一下子高兴了,她喜欢李杏把她当自己人。 她想着,认真的对李杏拱了拱手,“李神医原谅我罢,我也不是变态,故意盯着你的袜子瞧。我就是学绣花学神叨了,见到了绣花,就忍不住会注意。” “看到那边走来的那个妇人么?我瞅一眼,能记住她身上绣了几种花。都是脑子它自己干的,真不是有意窥私。” 谢景衣不敢说,她是上辈子当惯了嬷嬷,脑子里一万分的警醒,恨不得事无巨细,全都一一刻在脑海中。这样有人陷害,便能脱身,官家询问,便有物可答。 她不是正常人,可李杏是正常人,是她很欣赏的人,她并不想因此两人有了隔阂。 李杏眸光温柔了几分,“傻子,若论年纪,我若早早成亲,拼了命去,怕不是都能够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孩子来了。我同你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好吧,为了补偿我,那你告诉我,杀死玄歌的凶手是谁?” “对,凶手是谁?快些把这破案了解了,彻底把吴五虎撇干净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先上车吧。” 在开封府门口说这个,不是砸人家黄府尹饭碗么? 等三人上了马车,谢景衣笑了笑,说道,“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那几个证人里。” “是谁?” “刘齐氏。” 第三零四章 言行不一 李杏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怎么会呢?为什么是刘齐氏,她真的很可怜啊,两次都遇人不淑。也别说什么玄歌用巫术迷惑人,若是那些臭男人,能够管住自己个的腿,不踏进青歌坊的门。” “又怎么会被蛊惑呢?所以说,从根子上,本来就烂掉了吧?这么一想,我不嫁人,真是相当的明智。” “我同你们说,不嫁人可真的好,不用伺候公婆,没有讨嫌小姑,也没有操碎了心的不孝子孙。一个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一眼李杏,打断了她的话,“连樊楼都吃不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李杏一梗,该死的有钱人! “好吧。不说这个了,为什么是刘齐氏。”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昨儿个,我去拜访刘齐氏的时候,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刘齐氏夫君恰好是吴五虎手下的妻子。” 李杏皱了皱眉头,进京城之后。她去了吴将军府救治吴五虎,谢景衣单独一个人去寻了刘齐氏。 “嗯,我那会儿还没有问吴铁牛,你上哪里知道。那你为何会去寻她?我想起来了,咱们在鬼街遇见过她!”关慧知巴掌一拍,想起了那夜之事。 谢景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没错,所以她管我叫棺材铺的小娘子。我是因为那庆春糕的香味,才去寻她的。” “白天的时候,赵掌柜的说过,仵作看了,玄歌是因为吃了带有砒霜的庆春糕,方才毒发身亡的。庆春糕为了色泽好看,为了有百花争春之感,混合了很多种花香,十分的甜腻。” “我在鬼街遇到刘齐氏的时候,当下就觉得有些古怪。正常人一连死了两任夫君,应该十分的哀痛。可是刘齐氏虽然口中呜咽,眼中并无悲恸之色,她还有心情,同我一个第二次见面的人寒暄。”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说她的夫君染了病,几日人就没有了。我进城之时,突然想起了这事。还是那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我去了棺材铺子,掌柜的又同我说了有趣的事情。他说第二次给她家送棺材的时候,铺子里的伙计,都不太乐意去,因为死者死状可怖,像是得了什么疫症一样。” “掌柜的称呼刘齐氏为禁军娘子。从那一刻起,我便开始怀疑刘齐氏了,虽然当时我依旧不知道,刘齐氏的夫君乃是吴五虎的手下。” “我去了刘家之后,便肯定了她是凶手。嗯,怎么说呢,我提到了玄歌的名字,她便像是被踩中的机关一样,噼里啪啦的,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十分流畅的把今日堂上说的那些话,给说了一遍。” 关慧知一听,立马挥舞了双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定是她心虚,怕查到她这里来,一早便练习好了说辞,背得滚瓜烂熟的,好给自己脱罪!” 谢景衣点了点头,“她说她开的什么铺子?” “米粮铺子。”关慧知立马说道。 “庆春糕用什么做的?” 关慧知一愣,“是米糕加花汁,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长得好看。” 谢景衣并未展开来说,那么多偶然全撞在了一起,便可能是必然。 “她说的话,也很矛盾。她说自己同第一任夫君,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即便夫君背叛,依旧顾念情分,维护他的名声。” “可嘴里这么说,行动上却很矛盾,她连百日都没有出,便又立马改嫁了。她有产业,不靠娘家也硬气,衣食无忧,不靠夫婿也能活得很好。” “因为玄歌她栽了一次跟头,自己个也说了,要找一个不寻花问柳的,为何急吼吼的又嫁给一个玄歌的裙下之臣?” “她青梅竹马的夫君病重,难不成没有请过医?只要郎中一瞧,是不是脏病,便一清二楚,她言辞之中,却只想羞辱玄歌,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 “是以,我大胆的推测,齐氏对第一任夫君又爱又恨,毕竟年幼之时一道儿长大,就算是没有了夫妻之爱,那也有亲人之情。李郎君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齐氏更清楚。” “自然他中了蛊之后,有多反常,也没有人比齐氏更清楚。她心中存疑,多番打听,认定了是玄歌害死了她的夫君。第二坨屎,她不是不慎踩到的,而是故意踩到的。”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李杏,“你也说了,这个蛊术,能维持挺长的时间,只要不见血,并不会那么快就蛊毒发作。可刘兵长使,成亲短短时日,便发病死了。” “他应该是玄歌的常客。齐氏应该本来是想通过他来用庆春糕,杀死玄歌的。可刘兵长使死得实在是太快了。” 关慧知叹了口气,“我五哥真是太倒霉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可不是!无妄之灾罢了。” 她想着,撩起帘子看了看马车之外,这样想来,上辈子吴五虎更冤,没有李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找到会解蛊毒的人。 枉费他一身本事,竟然死在了这种的地方,简直是英雄落泪。 她想着,笑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五哥已经倒霉到底了,说不定接下来全是好事,去边疆大展拳脚,还能抱得美人归呢!” 关慧知一愣,随即哈哈的笑了起来,“他还抱得美人归呢!他在青歌坊,叫人家花魁娘子弹了一夜琴,把手都弹肿了,如此不解风情,怕不是要成满京城的笑话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那你就想差了,我倒是觉得,这事儿要是传下去,想嫁你五哥的小娘子,要排队!坐怀不乱柳下惠!” 李杏回过神来,有些担忧的插嘴道,“你既然知晓了凶手就是刘齐氏,那么要不要告诉开封府?虽然那玄歌可恶,但是杀人凶手也不能说就是无辜……万一她跑了呢?”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若是我说了,黄青天怕不是要记恨我,担忧我抢他饭碗了。我都能够想到的事情,他一个开封府尹会想不到,你且放心,黄府尹是有真本事的人。” “只不过,咱们平头百姓,推理就行了。他不行,他是官,要依照大陈律办事,得找到切实的证据,方才能够抓人。” “不管是刘齐氏同庆春糕的关系也好,还是砒霜的来路也罢,亦或者是她嫁给刘兵长使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也好,黄府尹保证一会儿功夫,就能够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等明日太阳东升,你睁开眼睛,怕不是茶楼里的故事,就要换新的了。” 第三零五章 阿衣回家 “更何况,他还得差明白,玄歌的蛊术是哪里来的,她幕后的贵人又是谁?” 谢景衣轻描淡写的说着,虽然她心中有推测,但证据太少,这事儿并非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她也就不插手了。 毕竟事必躬亲诸葛丞相,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当的。 若不是因为牵扯到吴五虎,她才不会管这闲事。 说话间,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谢景衣同李杏一晃,朝前冲去,眼见着就要跌下马车,关慧知一个高抬腿将二人又拦了回去。 她心中大恼,抽出腰间的马鞭,怒吼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敢挡姑奶奶的道。” 关慧知说着,扯开了帘子,跳下去就要理论。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马车外传来一阵冷冷的女声。 “阿衣,下车回家了。” 谢景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愣,柴祐琛一直以来,都对她平等相待,喜欢叫她谢三,只是偶尔矫情之时,亦或是要在翟氏面前装乖巧时,方才会叫三囡。 至于阿衣,那是官家上辈子常叫的。 今日好生生的,怎么还拦起马车叫起阿衣了。 她想着,撩开帘子,跳了下去。 关慧知一瞧,推了她一把,“嘿,你下来做什么?没得看人家母子携美人夜游东京,可真是美滋滋呢!对吧,柴二郎!这是我家马车,你叫什么阿衣。” 她说着,挑了挑眉,看向了柴祐琛的母亲,“柴夫人是吧,就算您是长公主,也没有道理,胡乱杀出来,拦我家马车吧?我虽然不金贵,但也是个好生生的小娘子,万一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嫁不出了?那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是你儿子娶我,还是你娶我?” 柴夫人脸色越发的冷峻,她气势汹汹的看了看身边的嬷嬷,“这个是哪家的?” 那嬷嬷笑道,“是关家的,关大娘子,她外家乃是吴将军府。” 柴夫人冷笑出声,“难怪如此粗鄙。逸天,天色不早了,你送宴燕回去吧。” 柴祐琛没有理会她,走到了谢景衣跟前,揉了揉她的头,“阿衣,走了,回家了。” 关慧知一把扯住了柴祐琛的胳膊,“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可别逗了,你同别人夜游,转头接阿衣回家,别以为你功夫好,我就不敢打你。” “我告诉你,姓柴的,你要是敢对不起谢老三……” 柴祐琛看关慧知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没有夜游,不认识,我刚从你家出来。你平日都骑马,若是坐马车,定是带了阿衣,准备跟上你们的,不想他们拦车了。” 关慧知这才松手,“我五哥醒了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深深的看了关慧知一眼,“没有,不过一直喊你回去。” 关慧知一愣,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笑了笑,“你快回去吧,顺路送李杏,咱们改日再聚。” 关慧知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有人敢欺负你,你可别怕。某些人看碟下菜,摆架子耍威风,可我关慧知不会,管他是谁,敢欺负老子的人,老子就打死她!” 她说着,哼了一声,沉着脸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诸位还拦在我马车前作甚?可听到,我有急事,再不让路,休怪我直接甩鞭子了。” 柴夫人何时见过如此目中无人之人,“关大娘子好大口气!” 关慧知冷笑出声,“我有理我有何惧?过来过往的人都瞧见了,刚才我的马车差点儿就翻了,我万一摔死了,找谁说理去?我一没骂人二没打人的,便是御史在此,都得夸我一句好脾气。” 她说着,瞪了柴夫人身边,那个叫宴燕的小娘子。 虽然她相信柴二没有说谎,但是柴夫人那句送宴砚回家,不就是故意膈应谢景衣么?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柴夫人皱了皱眉头,抬了抬手,长公主府的家丁,立马散到了两边。 关慧知看向了谢景衣,谢景衣笑着点了点头,她又不放心的叮嘱道,“那我先回了,柴二,明儿个一早我就来看谢三,她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跟你没完!” 她说着,坐在马车前,甩了甩马鞭,那马车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围观的人见双方都十分的凶猛不说,还非富即贵的,都悄无声息的散了开去,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张望着看热闹。 “谢三娘子是吧?有没有兴趣,同我一道儿喝杯茶。” 谢景衣对着柴夫人行了个礼,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谢三请夫人喝茶。”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样子,应该是像了他母亲。 柴夫人微微蹙眉,“不是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娘子,都十分的守规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游荡。” 谢景衣笑了笑,“嗯,在遇见夫人之前,我正在马车上,比不得夫人高雅,夜游东京。” “早就听闻你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不好相与。逸天……” 柴祐琛对着柴夫人拱了拱手,“母亲,有些话我只说一遍。阿衣什么都好,不好的都是别人。我是你的儿子,我会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您最清楚。这里是东京城的大街上,母亲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也要顾及兄长的体面。” 柴夫人听到长子的名字,脸色一白,又看了看四周,不言语了。 他说完,将自己的披风取了下来,系在了谢景衣身上。 柴贵立马撩开一旁的马车帘子,柴祐琛扶着谢景衣上了马车,随即也跟着上去。 谢景衣有些无语的扯开了披风,“已经天热了,你作甚还披披风?” 柴祐琛摸了摸谢景衣的头,“对不起……” 谢景衣笑了出声,“谢景衣都是好的?不好的都是别人?柴御史,你这屁股可够歪的啊!正直呢!不用说对不起,我哪里惧过这些。” 难堪的不是她,是身为柴夫人亲子的柴祐琛罢了。 母亲但凡心中有一点点这个儿子,便不会在大街上如此了。 她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柴夫人于她而言,就是一个不熟的陌生人,可她为柴祐琛难过。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只为谢三歪。” 第三零六章 柴丞相双杀 谢景衣听着,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柴祐琛喜欢听她的笑声,说像风铃什么的,太过含蓄,说像洪钟什么的,又太过奔放;虽然既没有笑到百花盛开,也没有什么春风拂面。 只是让人无所畏惧。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那么笑着解决便是。 谢景衣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你怎么去探吴五虎了?”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官家遣我去的。原来吴五虎想娶关慧知,勇气可嘉。”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可真本事,吴五虎尚未清醒,自然是下意思的念叨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被你说得倒像是要说临终遗言。瞧把慧知急的。” 柴祐琛没有说话,得意的翘了翘嘴角,把情敌凑在一块儿,未来的柴丞相完成双杀! 话分两头说,这厢谢三柴二把家还,那头吴将军却是鸡同鸭讲好不热闹。 关慧知半道儿放下李杏,飞奔着便冲进了吴五虎的卧房。 屋子里的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其实人也不算多,吴老将军同吴将军,还有吴一虎戍边未归,剩下的人倒是都齐全了。可架不住,人不多,但是壮实,光是吴家三兄弟往那儿一杵…… 好家伙,愚公看了都想拿着铲子开始移山。 “五哥醒了没!”关慧知冲了进来,只见屋子里的人,全都僵硬的扭着脖子,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慌失措与难以言喻。 关慧知往后退了一步,脑子一闪,惊呼出声,“莫不是人没了?” 吴二虎到底稳重,晃了晃脑袋,“那不能够。小弟若是敢死在床上,那我拖也把他拖去战场上埋了。” 关慧知松了一口气,“你们都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我途中遇见柴二郎,他同我说,五哥着急唤我。” 吴三虎摸了摸自己刚刚留长的胡子,“你脸上长什么花,枪花还是剑花,还有什么花来着?火花!对,火花!小五骂了你一宿了。” 啥玩意?关慧知感觉自己腰间的鞭子在蠢蠢欲动! 吴三虎说着,哀嚎出声,“二哥,你做什么踩我的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头牛似的,脚都踩凹了!” 吴二虎虎躯一震,险些猛虎落泪,为何我的弟弟都是傻缺! “不服出去打!嗷什么嗷,我都听不到小五说话了。万一他说了他私房钱藏在哪里呢,我岂不是没听到!” 吴二虎同吴三虎对视了一眼,果然冲到院子中打起来了。 吴四虎满意的转过头来,竖起了耳朵,听着床上的吴五虎喃喃自语。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什么不对劲的,反正吴家人,就是一言不合打作一团,连吃鱼要不要放蒜都能打上个一天一夜的,习惯了。 关慧知走到了吴五虎床跟前,才听了一句,就掏出了腰间的鞭子。 只见那厮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嘴巴白得像是刚偷吃了糯米粉没擦嘴一样,脸上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斑,像关慧知曾经在郊外,煮过的不知明的蛋。 但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层青蒙蒙的死气,看上去鲜活了不少。 吴五虎像是在梦魇里一般,晃动着脑袋,激动的说着话,“七岁,七岁的时候。关慧知把我的马尾巴毛扒光了!那是我的第一匹马!她转头就把马尾巴,送给了姓姜的臭小子!” 真的是记仇!七岁的事情还记得!若吴五虎不是在病中,关慧知手中的鞭子就抽下去了! 吴四虎瞧着关慧知的臭脸,嘿嘿一笑,“哈哈,从你一岁尿床,尿在他身上开始说的,说到现在,可算说到七岁了。把阿奶阿娘,还有大嫂都听烦了,他们回去歇着了。” 关慧知无语的将鞭子搁在了一旁,姓姜的臭小子是谁?是国姓啊,但是姓姜的,除了官家好看点,哪里有什么值得她送马尾巴毛的美人嘛!完全不记得了! “七岁一个月的时候,抢走了我最喜欢的驴肉烧饼,送给了只叫团团的狗。” 关慧知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得了,连狗吃了饼都念叨,看不出来,吴五虎五大三粗一个人,竟然心眼儿比针都细。 “团团是谁家的狗?该不会后来被五哥给吃了吧?” 吴四虎暴躁的抓了抓脑袋,“我怎么知道?你碗里的肉,你记得来自哪头猪身上?” 他说着,踮起脚往外看了看,吴二虎同吴三虎在院子里打得砰砰作响,让他有些心痒难耐,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跺了跺脚,“我出去瞅瞅他们打得怎么样了,等到小五说到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把那对大金镯子藏在哪里了,你再告诉我。” 关慧知一愣,一把拽住了吴四虎,“什么大金镯子?我十六岁生辰的时候,五哥不是送了我这根新鞭子么?” “哈哈,他个傻缺,先把自己个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了,也不晓得,跟谁讨的主意,自己个画了个图纸,去寻了京城最好的银楼,说要给你打一对镯子。” “回来的时候,还乐呵得要命,跟我们说,那个银匠再三同他确认,真的要打那样的吗?他说一定是他画得太好了,人家想抢他的图纸。” “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哈,他画的是扭扭曲曲的两条蛇。拿回来那天,差点没有把我们的牙笑掉了,就算小妹你彪悍无比,那也不得愿意把蛇戴手上啊!更不用说,那蛇他画得还不像!” “金灿灿的,像……” 关慧知瞪了吴四虎一眼,扬起了鞭子,吴四虎立马消了声,挥了挥手,拔腿就冲到院子里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吴五虎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在耳边放大了一般,清晰了起来。 “八岁的时候,关慧知掉到了一个坑里,坑里有条蛇,我瞧着着急,跳下去救她。结果她自己个一跃而起跑了,那蛇咬了我一口,当天晚上回去,我就吃了蛇羹!” “十岁的时候,过年,关慧知把爆竹放到了我的箱笼里,炸烂我珍藏的画册!我都没有看过,是我被大哥揍了十场,才换来的!” 关慧知听到这里,走了到吴五虎的床边坐了下来,她难得温柔的看了枕上人一眼,一点都不美! 第三零七章 小时候 吴家男儿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一般,浓眉大眼方脸自带煞气,因为常年习武捶打,个个身量高大不说,还晒得黑乎乎的。 实在是同时下风行的美人沾不上半点干系。 关慧知有些感叹,她阿爹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两浙路这么富饶的地方任职的。在她年幼的时候,阿爹也同阿爷,外祖一样,在边锤驻防。 先皇多疑,武将通常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因此打小时候起,她总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见过了许多的美人,可还没有真正的成为朋友,便又分开了。 倘若去的地方,实在是太过艰苦,阿娘便会将她送到外祖家来,同五个哥哥们一起摸爬滚打。她想,她那么执着的追求着美人,大约是因为看多了五只老虎,物极必反伤了眼。 五虎不美,可是是她最亲近的人。 关慧知想着,给吴五虎掩了掩被子。 吴五虎毫无察觉,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关慧知的罪状,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关慧知有些无奈,她年纪是最小的,虽然天资好,但小时候力气小,身板小,自然不是大孩子的对手,上了也只有挨打的份。 吴家可没有人把她当女儿家,打架都是真打,绝对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她年纪小,就让着她。有一回她偷袭吴二虎,胳膊都差点被打折了。 她并非鲁笨之人,柿子还要捡软的捏呢,不欺负吴五虎,欺负谁? 八岁那一次,她一早就发现那里有个坑,想要整吴五虎,便在那坑生盖了干树枝儿,想引他过去,等他摔进坑里了,再跳出来嘲笑他。 可谁知道,吴五虎没有掉进去,她自己个不慎掉进去了,最倒霉的是,那里头居然还有一条蛇。她虽然不怕蛇,但对于这种极度不美好的事物,十分的厌恶。想都没有想,便一个纵身跳了上去。 哪知道吴五虎那个笨蛋,跳了下来。 他身子笨重,小时候便是个胖墩儿,轻功也远不如她,这一跳,好家伙,那蛇怕不是都要被震起来,岂能不恼,一下子就咬住了他的腿。 最后是怎么样来着?对了,最后是她拆了腰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吴五虎给拉了上来,拿匕首放了毒,又采了草药给他敷了。最后还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吴五虎只口不提她想整他之事,只说自己个掉进坑里被蛇咬了,然后被她救了。时至今日,舅母还三五不时的提起,说吴五虎的命是关慧知救的。 她感念吴五虎是个好人,给吴五虎买了他人生中第一把开了刃的关刀。 后来吴五虎长大了,那关刀提在手中跟纸糊的一样,没有了分量,他才换了新的兵器。 十岁那年,京城中十分风行美人图。每一个小郎君,当然了,那会儿还称不上小郎君,应该说小屁孩儿,都在比谁的美人图多。 她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四处收图,可不到三日,便抛到脑后去了。画的美人再灵动,那也是木头美人,哪里有真美人有趣。 可吴五虎却十分的执着,像是着了魔一般。那会儿吴一虎凭借年龄优势,在吴家老宅子里,那是打遍小孩无敌手,哪个兄弟都不愿意陪他练。 吴五虎为了美人图,吴一虎那会儿年少,下手没轻重,把吴五虎打得在床上躺了三日,吓得将自己个所有的美人图,一股脑儿的全塞给了吴五虎。 她四处的野,并不知道这事儿,兴趣已经全都转移到了爆竹上,瞧吴五虎躺床榻上无聊,想要逗趣,点燃了爆竹,扔进了他的箱笼里…… 结果吴五虎躺在床上的那三日,嚎了三日,简直就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她过意不去,把自己个之前收的那些美人图,全送给了吴五虎,怕他躺着不好看,一张张的给贴在了床帐上,结果吴五虎嚎得越发厉害了……美人图都要泡胀…… 关慧知想着,有些不好啥意思的笑了笑。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也难怪吴五虎连昏迷了,都对她做过的事情,念念不忘。想来,心中已经介怀很久了。 吴五虎对此毫无察觉,他继续躺着,像是算总账一样,叽里呱啦的说着陈年往事。 关慧知越听眼皮子越沉,她可算是发现了,她五哥压根儿不适合做武将,他就应该去做僧人,念经啊! 你见过,说了这么久话,还不口渴,不累的人吗? 而且,这个人,怎么事无巨细,什么都记得啊!连她吃了他一根肉干,都记得!过分了啊! 等到吴家三兄弟打完进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鱼肚发白,关慧知趴在床边,已经睡得直打呼噜了。吴五虎睁圆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床帐。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吴五虎脸瞬间像是熟透了的西瓜瓤。 吴三虎一瞅,哀嚎出声,“哥,你快看,小五是不是又烧了,瞅瞅这脸,这是烧熟了啊!” 关慧知被他一吼,一跳三尺高,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饭熟了?” 吴五虎有些绝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哥哥们! “我口渴,嗓子疼,还饿!”吴五虎丧气的说道,他这脖子,火辣辣的疼,跟上过吊了一样。 还有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天知道他发现关慧知趴在他腿上睡着了的时候,吓成了什么样子,那是一动都不敢动。他决定,这条腿,一个月都不洗了。 关慧知听到他嘶哑的声音,顿时高兴了起来,“五哥你醒了!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去告诉外祖母还有舅母去。” 她说着,直接冲出了门。 吴五虎伸了伸手,无奈的垂了下去,转眼恶狠狠的对着吴三虎说道,“三哥,我要吃肉!” 吴三虎一拳捶了过来,“嘿嘿,你都几日没吃了,你今儿个还不吃掉一头羊!哥哥这就给你取去,等着啊!” 吴家三兄弟瞅见他醒了,一个个的手舞足蹈的冲了出去。 吴五虎见着众人的背影,动了动嘴巴,轻轻的说道,“吴五虎,你就是一个傻子!怂包!” 第三零八章 我没骂你 没等他惆怅,一大群人乌泱泱的走了进来。 吴五虎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他慌忙抬手去拦,呜呜呜的喊着,“娘,娘,别打了,别打了!” 吴夫人又是一巴掌拍过去,“你这个化生子,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虽然事出有因,但你若不去那肮脏的地方,能惹出这么个事儿来?还差点儿把小命给丢了,简直祖宗八倍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你还敢挡,你还敢挡!差点儿把阿娘的魂都吓掉了,你这个没良心不孝子。旁人平日里恭维你,叫你一句吴小将军,那就要对得起将军这两个字!” “你吴五虎你一个番狗都没有杀,你凭什么死在阿娘的前头?你这个不孝子!” 吴五虎眼眶一红,“阿娘,我错了,我错了。” 吴夫人气恼不已,抬手又要打,却被吴老夫人给拦住了。 “好了好了,孩子刚醒,都多久没有吃饭了。你先别打了。” 吴五虎感动的看了一眼吴老夫人,果然还是隔辈亲……还没有来得及流泪,就听到吴老夫人补充道,“吃饱了再打不迟!” “就是,阿娘,你现在打小五,那叫胜之不武。你得等他好了,再真刀真枪的打,不然的话,不合吴家的规矩!”吴三虎不忍心的将抬进来的吃食端上了桌,叫嚷道。 吴夫人愤怒的转过头去,骂道:“吴家的规矩?” 吴三虎一个激灵,“我错了,您就是规矩。” 吴夫人这才神色稍缓了几分,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用力的扯下一只羊腿儿,递给了吴五虎,“快吃吧!这才多久,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儿了。” 吴五虎啃了一口肉,悄默默的往三个哥哥身后瞧去,他们三个宛若肉柱子,怕不是将关慧知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吴老夫人瞧着,皱了皱眉头,“我叫慧知煮粥去了。” 吴五虎脸微微一红,低下头狂啃起肉来。 吴老夫人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围着这里做什么,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三个,都不用去军中么?在这里瞎晃悠。还有你,这么盯着孩子,孩子怎么吃得下去。” 吴夫人虽然彪悍,但是在吴老夫人跟前,那乖巧得不行,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推着自己三个年长一些的儿子,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吴老夫人拿起一杯水,放到了吴五虎跟前,“慢些吃,别噎着了。按说你病了,当先喝点粥,养养肠胃,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但我们家啊,大鱼大肉惯了,清粥小菜你吃了饿肚子。” 吴五虎有些心虚的看了吴老夫人一眼,吃肉的速度都变得慢了一些。 “你的心思,我明白。” 吴五虎一听,猛的咳嗽起来,那肉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差点儿没有把他给噎个半死。 吴老夫人摇着头,给他拍了拍背,“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你们两情相悦,阿奶自然乐得做主。可是啊,五虎,强扭的瓜不甜,这世间男儿总是强势一些,所以要时刻的告诉自己,多顾及女子的想法,这家族啊,方才能够福泽绵长。” “男儿在外闯荡,女子在家教子。若是她们看不见太阳,那又怎么教得出像太阳一样的孩子呢!阿奶啊,不知道慧知是个什么想法。但是阿奶活了一辈子,想告诉你一件事。” “人做事呢,要尽十分努力,但却不能做到十一分,那是在勉强自己,也是在勉强别人。我们吴家的五个孩子,人人都夸你大兄,有勇有谋,是可造之才。” “可是阿奶啊,一直都很看好你。我们五虎啊,才是最细心的那个孩子,懂得分寸,懂得进退,懂得时机。这是一个武将活到最后,活得最好,十分重要的本事。” “阿奶这辈子看人,一直都很准。在你们这一辈子里,有三个人,可谓是人中龙凤,你可知道是哪三个?” 吴五虎摸了摸脑袋,“官家,柴二,谢三。” 吴老夫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十分的和蔼可亲,“好好好,阿奶没有看错你,你很好。官家外表软弱,实则扮猪吃虎,心中自有丘壑;柴二宛若利剑,但却不迂腐,不存在刚过易折;谢三最有趣,她没有章法,又自有章法。” “阿奶知晓你,迟早是要上战场的。那么,下次再遇到像前几日的危险的时候,想想阿奶说的话,想想阿奶为何要这么夸他们。这是用血泪积攒出来的大智慧,你不用一下子就懂,慢慢琢磨,就会懂了。” “懂什么?”关慧知端着一大盆粥,径直的走了进来,好奇的问道。 吴老夫人转过头去,笑道,“阿奶正在训斥他呢,竟然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关慧知吐了吐舌头,“阿娘你可别骂他了,那么邪门的东西,哪个防范得了,也就是谢三,不知道从哪里淘到了李神医,这才显得像是阴沟里翻了船,其实人家是黄河天险呢!” 吴老夫人好笑的站了起来,“说不过你,阿奶啊,年纪大了,要去休息了。你盯着小五,别让他吃多了积食。” 关慧知点了点头,待吴老夫人一走,一脚踹在了吴五虎的小腿上,“我说你,那心眼怎么比针尖儿都小呢!竟然骂了我一宿!敢情我从小到大,在你眼中,就没有干过一件好事?” 吴五虎疼得嗷嗷叫,不对啊,什么骂了一宿? 他一惊,猛的站了起身,可他刚去了蛊毒,身子真是虚弱的时候,这猛的一抻,竟是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吴五虎心如刀绞,眼前一黑,我滴个娘啊,这要是倒下去了,以后还不被关慧知骂一辈子的软脚虾?永远抬不起头来,他想着,余光一瞟,灵机一动,朝着椅子把坐去。 “嗷!”吴五虎咬了咬牙,这倒是没有倒,可被这么一硌,蛋疼是真的跑不了! 关慧知的脸不自觉的抽了抽,虽然她只有脸蛋,可是瞧着,也很疼啊! 吴五虎注意到她的目光,第二次心如刀绞。他怎么那么蠢,这么一来,关慧知该不会以为,他要进宫做公公了吧? “我骂你?我怎么会骂你?”吴五虎的声音有些抖。 关慧知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还没有骂,全家人都听到了!你从我一岁的时候说起,说了一宿,要不然,你能口干舌燥嗓子疼?” 吴五虎清了清嗓子,果断了摇了摇头,“我没有。就算我说梦话,那也不能骂你啊!” 关慧知翻了个白眼儿,将粥推了推,“没碎的话,快点喝粥吧!” 吴五虎一听,差点儿没有撅过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关慧知无奈的站起来身,在他背上擂了擂,“这蛊后劲很足啊,你看你,居然会被口水呛到!” 第三零九章 临终遗言 等吴五虎能够出门溜达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他身强体壮,远比李杏预估的要好得快一些。 只不过经此一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先前的衣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午后的茶楼里,挤满了人,吴五虎看着趴在窗沿边的关慧知同谢景衣,默默的啃掉了第十根肉骨头。 瘦掉的肉,必须吃回来才是! 身为一个武将,岂能弱不禁风,那必须是威武雄壮压垮马,惊天怒吼整聋驴! 吴五虎啃肉的动作一顿,哎哟,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姓霍的臭书生可算成亲二楼不说,他吴五虎头一回说话,压了韵脚!感觉自己也是个诗人了呢! 茶楼的对面,便是霍家。 贴了喜字的灯笼,挂满了整个巷子,嘈嘈杂杂的都是人,不少等着发喜钱的小童,都伸长了脖子,四处的张望着。 终于爆竹声响起,不远处行来浩浩荡荡的车队,打头的那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声红色喜服,俊俏得让人看花了眼,不是那人中龙凤霍探花,还能是谁? 谢景衣拍了拍关慧知的肩膀,“也不是很好看,比我家柴二丑多了。” 关慧知笑了笑,“他还是穿白色衣衫好看。” 上元夜在桥上吹笛,白衣飘飘,像是天上下凡的仙人一般。红色不好,红色是属于她关慧知的颜色,俗气的像是一团火焰,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马车停了下来,霍清修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抬了头朝着关慧知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翻身下了马。 马上上下来了一位穿着青绿绣百花裙的小娘子,谢景衣去打听过了,这小娘子姓严名观灵,乃是后族五大家严家嫡枝,行六。 严六娘子画得一笔好梅,在京城之中小有才名。她拿着一把团扇,半遮着面,站在小楼上,从上而下,能够看到她小巧的鼻子和温柔的眉眼。 她身量不高,几乎比霍清修矮了一个头,怎么看都是同关慧知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关慧知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一瞅空荡荡的盘子,惊呼出声,“吴五虎,你是猪吗?我同谢三都还没有吃呢,你就把一盘子的肉都吃光了!” 吴五虎豪放的啃掉手中的最后一口肉,拿帕子胡乱的擦了擦嘴,“我若不吃,岂不是凉了?你们要吃,再叫小二上几斤便是!” 关慧知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去外头招呼小二去了。 谢景衣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肉酸不酸?” 吴五虎嘿嘿一笑,“不酸,甜着呢!打今儿个起,那便是个已婚的老倭瓜了。便是天上的仙人,一旦成了亲,在我阿妹眼中,那也不美了。毕竟,君子不夺人所爱。”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了,我觉得霍清修其实心悦慧知呢!” 一开始,兴许他自己个也不清楚,可现如今,她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了。 吴五虎摇了摇头,“是又如何?我还心悦呢?顶个屁用。而且这书生,比我还怂,便是上门求亲,也会被我打出去。” 谢景衣垂了垂眸,“何出此言?” 吴五虎舔着脸笑了笑,“在千年老狐狸精面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万一说错了,惹得你笑话。京城里可是传着呢,娶这严家娘子,是霍书生外祖家牵的线。” 谢景衣倒是不意外,上次她便发现了,吴五虎粗中有细,绝对不是一个莽夫。 她想着,余光微扫门口,说道,“不管怎么样,霍家同严家开亲,也是门当户对,立场相宜,是门合适的亲事。” 听闻这亲事,是在刘家被抓之前,刘老太太就有意定下的了。谢景衣想着,大约也就只有她同赵掌柜的能够明白,想要挣脱父辈阴影的霍清修,为何最终还是听从了家中安排,娶了同为保守派的严氏女了。 有些旧事,不必再提。 吴五虎微微点头,看向了门口,关慧知一开始在,如今却又不在了。 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轻轻的将筷子搁了下来,然后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谢景衣。 “谢三,我欠你良多。这次病重,又多亏了你寻了李杏来,这才救了我一命。我自觉咱们都是爽快人,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吴五虎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那信,“虽然死里逃生了一次,但我之前的安排,还是都作数的。练武之人,哪里能够就在这皇城根下吃安逸饭。我终归是要上战场的。” “官家已经同意了,让我去戍边。经此一去,不知道是否还有归期。这封信,我若是战死沙场,你便交给慧知。我若是平安归来,待慧知出嫁的时候,你便一把火替我烧了。行不?” 谢景衣将信揣进了怀中,有些不忍的问道,“你不如试试,慧知未必……” 吴五虎摇了摇头,“我怂。而且……” 他憨厚的笑了笑,并没有说下去。 谢景衣懒得追问,她又不是吴五虎,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节奏同章法,倒也没有必要,推着别人走。 “行吧。君子之约,自会遵守。”她说道。 吴五虎认真的拱了拱手,“多谢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你若是给我留几根骨头,这个谢字方才显得有诚意。” “可不是应该谢你,若不是你,他就一命呜呼了。瞅瞅我刚才做了什么壮举?”关慧知一手端着一个大托盘,一手拿着一根肉骨头,一边啃着,一边说着。 谢景衣挑了挑眉,“还能有什么?莫不是有人约你,你给拒绝了!” 吴五虎一惊,看向了关慧知。 关慧知睁圆了眼睛,“这你都知道,你怕不是要改名字叫谢神仙了?” 谢景衣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我比较喜欢谢高人这个名字。倒不是我本事大,是眼睛好,瞅见了。” 关慧知会心一笑,“嗯,看见了好,也给我做个佐证。前程往事,今日终了。” 谢景衣拿了一块肉骨头,啃了起来,“这家的大骨不错,酱很香。带些给老赵吃。” 关慧知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劲儿,谢景衣这是要去看赵掌柜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又有新的保家卫国的大任务了! 第三一零章 一眼祸事 过了清明之后,鬼街恍惚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下一次再热闹起来,怕不是要到七月半了。 谢景衣爱极了这种静谧的诡异感,生老病死都是人间常态,生来欢乐死亦不悲。 “好家伙,怎么提溜这么一大盒肉呢,谢三你可真是把赵叔我放在心上了。”赵掌柜的吸了吸鼻子,问到了谢景衣手中的肉味,顿时喜上眉梢,麻溜的接了过去。 “嘿嘿,别想多了。原来我在外头遇到了好吃的,都要给我二姐姐捎带一份,却不想她已经出嫁了,我这习惯一时难改,便只好拿来给你吃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帮着赵掌柜的摆起了桌子。 赵掌柜的佯装痛心,毫不犹豫的掀开食盒盖子,拿出了一根大骨头,对着关慧知的方向努了努嘴。 “怎么回事?瞅着不大高兴。情郎今日成亲,新妇不是她?”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摆出了一副吃惊的样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您上了哪座庙,拜了哪位神,修得这算卦仙术?” 她头次入黑羽卫,霍清修便问过关慧知的事情,上峰的热闹,赵掌柜岂有不查之理?怕是把霍清修扒得底裤都不剩。 关慧知听着恼怒,一脚划来开了一条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够了啊!跟唱大戏的一样,我的鞭子可是痒痒得很,一会儿它跳出来抽人,我可是不依的。” 关慧知说着,将一条缠着白色流苏的鞭子扔在了桌子上。 赵掌柜的伸出自己油乎乎的胖手,戳了戳那鞭子,又看了看关慧知的腰间,在那里,还挂着一根她惯用的马鞭,手持的地方,缠着猩红的线。 “就算你是这鬼街常客,也不用整个白色的鞭子,这一杀人,溅得全是血的,不好清洗。岂不是用一次得废?瞅着你们武将世家,当不会这么没有脑子啊!怕不是哪个小弱鸡送的吧?” 赵掌柜说着,学了平日里谢景衣那神神叨叨掐手指的模样。 谢景衣被她逗得笑出了声,“神了神了,半仙的称号让给你了。日后你是赵半仙,我是谢高人,她是关狐狸精!” 关慧知一跺脚,伸手就拧了谢景衣一把,“大大方方说便是。今儿个霍清修成亲,我就想去凑个热闹,做个了断。” 她说着,指了指那食盒,“喏,我去寻小二,加些肉,岂料有个仆妇过来,约我在上元夜初遇的桥上相见。伟大如我,自然是做不出约见有妇之夫这种事,那不是膈应新妇么?” “我同她无仇无怨的,何必如此?自然是果断拒绝了。哪里想得到,后头奇葩事来了,惹了一身的臊,若不是念在乃是他们的大喜之日,看老子不抽死丫的。” 谢景衣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哈哈,关小哥,你别恼,你想想看,你活了一二十载,总算被人叫了一声狐狸精,这是对你美貌的认可!” 这事儿一想起,谢景衣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话说她们在小楼里用了饭,便同吴五虎分了开来,他将要去边关,那么禁军那头的事情,总得有人来接手,需要交代一二。 她同关慧知拧着食盒下了小楼,不想那仆妇还在那里等着呢,一副着急上火样子,“关大娘子,我们公子在老地方等着您,还请您一定要去。” 关慧知见她满头大汗,像是真有什么非见不可之事,迟疑了片刻,询问道,“可有要事?” 那仆妇叹了口气,“娘子去了便知晓了,若是不去,定是要后悔的。” 她说着,还微微地扫了扫关慧知腰间的鞭子。 不等关慧知表态,谢景衣便一个闪身站在了关慧知的面前,“哪里来的狗东西,在这里胡言乱语个什么劲儿。来吃个茶饭都有狗挡道,可真是晦气。” 那婆子还欲说话,谢景衣凑近了几分,冷笑出声,“转告严六,不要惹事,关小爷爱去哪就去哪。狗护的食,人可不想吃。本不想打你脸,你还非要把人家手扯过去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婆子微微挑了挑眉,直起了身子,“不知道谢三娘子如何个不客气法?我家小娘今日大喜之日,有的狐媚子非要在今日同有妇之夫眉来眼去,老婆子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小娘子自重,离得远一些。” “这四里八乡的,看热闹的人多,咱们都是体面人,看破不说破,关大娘子您说是与不是。” 谢景衣被她气乐了,推了那婆子一把,只听得啪嗒一声,从她的袖笼里掉出来了一块玉佩来。 谢景衣眼疾手快的捡了起来,嚷嚷出声,“我说你这个婆子,怎么总是拦着我们的去路,原来竟然是个偷儿。” 茶楼的掌柜,再也坐不住,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周围那些看喜宴的人,也统统的围了过来。瞧见这般场景,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好家伙,若是不玉佩滑出来了,我还不知道,我这玉佩被你割了去,你瞅瞅,半截绳儿还在我腰间别着呢!掌柜的,你也别做那和事佬了,你想想看,你这小楼,酱大骨简直是京城一绝,我同我姐姐慕名而来,吃了不够,还拧回去。” “可见是满意至极,可这门前,也实在是太过杂乱了一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婆子,非扯着我们,说让我们去什么桥。我们同她素不相识,为何要听她的?” “再说了,磨蹭久了,我这肉不得凉了?酱大骨凉了再热,就没有那么美味了。起初我还以为,是你们酒楼的对家做的好事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偷儿!这若是不报官清理了,日后谁还敢来啊!” 掌柜的对于谢景衣同关慧知,的确是印象深刻。他从未见过,三个人能吃那么多肉的,吃光了不说,还带拿的,简直是每个酒楼最喜欢的大胃王啊! 再一瞅那婆子,一副下人打扮,又很是眼生,不晓得哪里来的,顿时心下便有了考量,大手一挥,“你们可都瞅见了,是这婆子偷了这小娘子的玉佩么?” 门口站着的小厮,忙说道,“偷没偷我们没有看见,但这玉佩的确是从这婆子身上掉下来的没有错!这玉佩是这位小娘子的,我们瞧得真切。” 可不是么?那玉佩的穗子一半在玉佩上,一半在谢景衣腰间挂着呢! “报官报官!偷儿还得了!” 那婆子顿时急了,“不是,不是我偷的,你栽赃陷害我!你你你……” 谢景衣像看疯子一样,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说胡话也得讲究个规矩体系吧!我是吃多了,割了自己的玉佩,塞进你的袖子里,来陷害你?这于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的玉佩去你怀中走一遭,还能生个小玉佩出来不成?” 第三一一章 新的任务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那婆子涨红了脸,显然压根儿没有料想到这么一出,现如今,简直是秀才遇到无赖,有理说不清。 最可怕的是,她到现在,都回想不起,谢景衣是何时割了自己腰间的玉佩,然后塞进她的袖子里的。她竟然毫无察觉,如今那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也是……了。 婆子思前想后,不知所措,只拼命说着,“真不是我,我没有偷!” 谢景衣哼了一声,“你没有偷,玉佩还能长了脚儿跑到你袖子里去?不然的话,你给我说说,为何你要拦着我们姐妹二人去路?” 那婆子顿时迟疑了起来。 谢景衣心中冷笑,她跟关慧知都是在乎实惠远过于面子,可是那些保守的文臣就不同了,她就不信,严观灵身边的陪嫁婆子,敢扯出什么事儿来! 今日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这婆子敢扯,那她谢景衣今日就要严观灵抱定了大陈第一醋坛子,第一表里不一,阴险恶毒的称号。 也别怪她下手狠,实在是姓严的未免太过分了一些。霍清修是断然不会去那桥上的,那她哄关慧知去做什么? 当初关慧知喜欢霍清修时,男未婚女未嫁,她一没有死缠烂打,二没有以武力逼人,并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之事。如今严观灵名分已定,聪明的,就应该从此是路人才对。 竟然还纠缠上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这位小娘子,今日乃是我家少主人大喜之日,见这边起了争执,便想要过来做一个和事佬儿,求个喜气。” “这婆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懂事,冲撞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海涵。这好日子,若是见了官,便不美了。这里有些喜饼喜糖,还望小娘子收了,给我们霍家一些脸面。” 这小厮,谢景衣同关慧知都是认得的,这是霍清修身边的贴身小厮。 他自然也是认得她们的。 谢景衣看了关慧知一眼,叹了口气,接过了那喜盒,“罢了,就当我今儿个倒了血霉,出门被狗咬了。姐姐,回去了,省得这酱骨头都凉了。掌柜的,你这酱骨头,是真的不错。” …… 赵掌柜的打了个饱嗝,他拿出根银签儿,剔起了牙,“所以,这根白鞭子,便是藏在那食盒里的,乃是霍探花送给关小哥的绝情之物!” 关慧知一听,差点儿没有拿鞭子抽他一下,“可不是,我若是知晓里头有这个,早就给他砸了回去,作甚给那姓严的脸。”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都没有看出那是姓严的身边的婆子……” 关慧知一梗,抬起了下巴,“我怎么没有看出!” 谢景衣笑而不语。 关慧知恼羞成怒,有的人,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还要更欠揍! 谢景衣见她已经气到不行,忙举起了双手,“不同他们一般见识。霍探花娶了那姓严的,可惜了。” 关慧知一愣,心情平静了下来,她垂了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是可惜了。” 说完,啪啪的拍了几下脸蛋,抓起桌上的鞭子,扔给了谢景衣,“看你家青厥,也没有个配套的驴鞭,送你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谁说没有,我家青厥的鞭子,那都是金子打的。一来我嫌重,二来那是我儿子,我哪里舍得打它!” 赵掌柜一听,搓了搓手,憨笑起来。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就是装得再可爱,我也不会认你当儿子的!” “切,谁想当你儿子,我只想要看金鞭子。话说今儿个你们来寻我做什么,可是有新任务了?” 谢景衣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也同赵掌柜的尽量不做太多的牵扯,今日前来,定是有要事的。说到正事,三人立马正经了起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次的事,不紧急,但是十分重大,我们要小心谨慎处理,不光是我不能够告诉柴二,你们两个,也不许对亲近之人,透露半个字。” 关慧知立马紧张起来,因为黑羽卫同禁卫军往来密切,以前的案子,可没有说过要瞒吴五虎,这么谨慎的,还是头一遭。 赵掌柜的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天,“可是同那位有关。” “没有错。你们可知晓官家的生母?” 关慧知摸了摸下巴,“我同我外祖母提过。宫中每次提起官家的生母,都含混其词的,有的人说,她乃是宫中女婢,侥幸承宠,得了一子;有的人说,官家乃是先皇同外臣之妻苟且而来;也有人说,是宫中的一个去世的嫔妃所生。世人皆认太后为官家之母,却无人管他生母是谁。” “我外祖母不会撒谎,她说官家的生母姓陈,是被选进宫的,她的父亲,乃是攸县的县令,位分极低,也不得宠爱。” “直到生了官家,方才得了美人的封号。在官家出生不久,便上吊死了,据说她生了孩子之后,郁郁寡欢,方才自我了断的。但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外祖母当时也不在宫中,并不知晓真相。” 谢景衣点了点头,同她掌握的消息,差不多的。 上辈子的时候,官家也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毕竟他之所以能够当皇帝,是死爹死哥,死绝了方才当上的。再加上宫中当时都流传,是因为他命硬,妨碍生母,所以陈美人方才自尽了。 一加二加三的,倒让他自己个,都信了几分。 宫中人碍于太后强势,也没有几个人,提及陈美人。不过后来谢景衣到官家身边去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着黑羽卫查过陈美人的死因了。 虽然鲜少提生母,但官家肉眼可见的,要振作了许多。谢景衣倒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这个事儿,落到她的头上来了。 “我们的任务,便是查清楚,陈美人的死,到底有没有蹊跷。这事儿已经时过境迁,很有可能还有人掩盖真相,我们三个又都不容易进宫,并非是一日能够查清楚之事。” “上头把这个任务交给与宫中无关,又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我们,想来就是不想大张旗鼓的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因此,咱们也不要急,以保密为主。” 谢景衣装腔作势的说着,当然了,她不会说,搞不好黑羽卫就他们三个傻子,不给他们给哪个? 这样的真相,实在是不利于稳定军心! 第三一二章 错过暴富机会 赵掌柜的听着,伸出手来,咔嚓一下,从身后的一个纸人肚子里掏出一条帕子来,擦了擦嘴,“遥想当年,我曾经差点儿娶了宫中出来的一位宫女。” 他说着,抬起了下巴,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满脸写着,来问我啊,来问我啊! 但是此刻谢景衣同关慧知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头。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帕子藏在纸人的肚子里,每次拿帕子出来,都开膛破肚的,不是很惊悚?”关慧知忍不住问道。 谢景衣赞同的点了点头,嫌恶的捂住了鼻子,“你这个是什么香味儿,快把人熏晕了。” 赵掌柜的叹了口气,“你们不懂。我这是在造一种自带体香的纸人呢!现在啊,死的人,越来越尊贵了,活着的人,为了比拼孝道,自然是要处处压人一头。” “你们想想看,到时候我这纸人重金推出,人拿去坟前烧的时候,十里飘香,岂不是长脸?这帕子可是我用香料泡过的,放在纸人肚子里熏,等到中元节的时候,就完美了。” “今儿个吃多了肉,拿出来压压味儿!” 他说着,又把那帕子塞了进去,随手拿了一张纸,将那纸人的胸前给糊上了。好家伙,这么一看,越发的显得猥琐了。难怪这纸人如此丰满,也不知道,被他开膛破肚多少回了! 谢景衣见那香气被隔绝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鼻子灵敏得很,闻这香味儿,简直要窒息了。 “至于这么麻烦?还一个个的熏呢,到时候我买个寻常的纸人,烧的时候,偷摸摸的扔进去一块香料,不也十里飘香?用得着花重金,买你这玩意儿!” 赵掌柜的一梗,“你不懂,你那叫刻意,我这叫奇迹!再说了,有几个人,跟你似的,这么奸诈!”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吐槽归吐槽,但这点子不错,有钱的蠢货们还真吃这一套,回头她就把铺子里的大棺材熏一熏,多赚一个子儿,算一个子儿! “你那风花雪月的往事,就不必再提了,那宫中的相好的,同你说过什么关于陈美人的事?” 赵掌柜的炫耀不成,也不气恼,压低了声音说道,“嘿嘿嘿,她说陈美人承宠的时候,先皇已经不中用了,是她放了虎狼之药,才让先皇一展雄风,老来得子的!” “是以,先皇十分的不喜爱她,等她生了龙子,就让她在白绫还有鹤顶红,匕首里选一个自我了断。陈美人怕疼,就选了白绫。” 谢景衣猛的一拍桌子,惊得赵掌柜捂住了嘴,“怎么了,我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谢景衣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的手臂,“唉,我说你,还指望着这破纸人赚什么钱,你错过了成为大陈首富的机遇。” 赵掌柜觉得自己的心抽抽的疼,“你说什么!哪里?我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吗?” 谢景衣哼了一声,“这是何等厉害的虎狼之药,先皇吃了再现雄风不说,还能老来得子,关键是,于身体一点损害都没有,他还吃喝玩乐的活了十来年!倘若是我,还管她什么宫中出来的美人,我的眼里只有这个虎狼之药!” 赵掌柜一听,痛心疾首,差点儿没有落下泪来,“晚了晚了,那人不长命,已经化成昏了。我痛失的何止是钱,还有成为大陈送子观音的机会。” 一旁的关慧知瞅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无语的捂住了眼,你们两个这么能演,咋不去象棚搭台呢!要不是她知晓两人口中句句是钱,其实却不在乎钱,还真当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赵掌柜演完,快速的变了脸,“我也觉得不靠谱,八成是她为了显摆胡诌的,就说这么一嘴听听便是。不过先皇那会儿确实年纪大了,陈美人往前往后许多年,都没有人有孕。” “是以,这个传言,也未必就是凭空而起。你们懂的,有时候宫中进人,不一定就是官家有什么想法。指不定是掩人耳目罢了。” 譬如先皇身子不好了,年老体弱不行了,但便是拿棍子撑着后背,那也得挺直了不让人瞧出来啊,不然还不党争纷纷,朝纲不稳。 只可怜后头进宫的美人们,谁管她们进宫伺候老爷爷,是不是守了活寡呢! 谢景衣听着,若有所思。 “行了,咱们三人分头行事,到时候再一起对。”谢景衣说着,站起了身,毕竟这任务,可不是三个人坐在一块儿打嘴炮脑补,就能够做得成的。 关慧知点了点头,有些迟疑的说道,“翟统领做了那么多年黑羽卫统领了,定是知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他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谢景衣看了关慧知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翟统领乃是先皇忠臣,未必会对官家和盘托出,便是说了,官家也未必就信任于他。这是其一。其二,当初有些事情,黑羽卫也未必就全部知晓,一知半解的,还不如不告诉我们,省得把我们带进了固有的误区。” 这其三,她没有说。 有的时候,时机很重要。为何早不查,晚不查,现在要来追求。无非是,官家需要这件事作为契机,来做另外一件大事罢了。 就像是下棋,可以吃的子很多,有的要先吃,有的要等着,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这便是布局。 谢景衣能猜到是为何,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他们未必能够查明真相,现在说起,为时过早了。 “走罢,改日再聚。”谢景衣说着,率先出了门,又去自己的棺材铺子里晃悠了许久,等到关慧知已经远去了,方才慢悠悠的骑了青厥出了门。 东京城的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好似总是有没完没了的人,在叫卖着,又有数不清的有钱主儿,晃荡着腰间的银钱,买个畅快。 谢景衣坐在青厥背上,晃动着脚丫子,手中撑着一把遮阳伞,她很享受这样的惬意。 “谢三娘子,我家长公主有请。” 谢景衣看了拦路的女婢一眼,挑了挑眉,“这京城之中,长公主很多,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 第三一三章 柴夫人的美梦 那女婢见她毫无下驴之意,轻轻蹙眉,“我们长公主,乃是柴御史的母亲。” 谢景衣并不意外,也没有多言,翻身下了驴,将驴绳递到了那女婢的手中,“仔细着些,我这驴,可不是一般的驴,乃是驴中贵族,别扯疼了它。” 女婢愣在了原地,她是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何时给人牵过驴。更加没有想到,谢景衣这一手,自然得像是对待自己个家的家仆一般。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等想起如何应对的时候,谢景衣已经大步流星的上了茶楼了。 女婢跺了跺脚,将青厥交给了茶楼的小厮,咬着牙说道,“仔细着些,把这驴子看好了,这是驴中贵族。” 那小厮笑道,“您不嘱咐,咱也知道,这是谢三娘子的青厥,可是夏天挂金铃铛,冬天戴貂帽的主儿,这条街上,谁不晓得它。” 小厮说着,高兴的牵了青厥,“青厥啊,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有好草,等着你呢!” 有句话他没说,管它驴不驴,贵族不贵族,人家驴主人出手大方看得起,别说驴了,她就是骑头猪,人人也夸这猪生得肥美又可爱啊! 女婢有些愣神,因为大公子常年卧病,长公主像是看宝一样,哪儿也不去,只在家中守着他,连带着她们这些女婢,也鲜少出来活动。 只听说齐国公给二公子说了一个小门小户之女,今日亲眼所见,竟是与想的大为不同。 她转念一想,大约也就只有小门小户之女,方才会骑着驴子独自出门,连茶楼的小厮,都认得她去。这么一嘀咕,便又暗自鄙夷起来。 可惜了。 女婢想着,见谢景衣已经不见了人影儿,慌忙快步的追了上去,等她气喘吁吁进了雅室,发现谢景衣已经同长公主面对面的坐着,喝起茶来了。 长公主见她慌张,瞪了她一眼,她不敢言语,垂着头悄悄的站到了门口。只是屋子里静谧,她的喘息声格外的清晰,让她忍不住局促起来。 谢景衣垂了垂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柴夫人叫我,所谓何事?” 柴夫人摆了摆手,待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方才给自己添了茶水,“你这个人,一向都这么无礼,没有眼色的么?” “夫人何出此言,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谢景衣,最懂得看人脸色了。别人给我什么脸,我就还她什么脸,分毫不差,十分的公平公正。” 谢景衣说着,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指环。这枚指环她很喜欢,上头刻了青厥的驴头,看上去十分的趣味。她的手指很修长,是再适合戴戒指不过的了。 柴夫人注意到了那戒指,眉眼中多了几分轻视,“你不懂得好好同长辈说话么?你爹娘没有教过你?我瞧你行事小气又乖张,姓柴的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行。” 谢景衣笑了出声。 柴夫人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若换了旁的小娘子,听了这种话,怕不是早就哭了出来,这人竟然还笑,怕不是个傻子! “夫人好生生的,骂自己做什么?若论这京城里,谁最不会说话,那非您儿子莫属,也是,您可是从来没有教过他的。齐国公也是姓柴的,他娶了您……我可不敢说姓柴的眼光不行。” “你!”柴夫人猛的拍响了桌子,怒道,“你便不怕吗?我可是长公主,我便是在这里打死了你,谁又敢吭半句声儿?” 谢景衣噗呲一下,又笑出了声,“您拍桌子,手疼不疼?夫人,大陈律法都传了多少代了,便是公主,也没有权利,随意的打杀大臣之女。” “且不说您不能杀我,便是打,那也是不能打的。您寻我来,定是有求于我。既然求人,就应该低下头来,好好说话,打我一进门起,咄咄逼人的是谁,您心知肚明。” 柴夫人一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笑出声,“有求于你?你也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谢景衣笑而不语。 她这个人,旁的本事没有,但是看透人心的本事,却是练出来了。 她同柴祐琛定亲都那么久了,柴夫人都没有出来蹦跶过一下,显然压根儿不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对于他会娶谁,毫不关心。 当初齐国公也是说得明明白白的,他同柴夫人,早就分府而居,两个儿子,也是各自做主,互不干涉。现如今柴夫人突然跳出来,说东说西的,无外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数。 柴夫人身边能有什么发生变数,谢景衣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柴大郎的病情了。 谢景衣一早就掌握了柴夫人的底牌,又有何惧? 当然了,与其说是求她,不如说是柴夫人有事求柴祐琛,柴祐琛这个人意志坚定,下定决心的事情,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会更改,柴夫人碰了一鼻子灰。 便想着柿子捡软的捏,寻到她头上了。 可不曾想,她谢景衣天生顽石,谁来啃一口,不崩掉牙算她输。 柴夫人见她不说话,越发的生气,“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我儿少年状元,父亲乃是国公,母亲是公主,如此高贵,你配不上他。” 谢景衣叹了口气,“夫人,你瞅瞅外头的天,话本子都换了一茬又一茬的,您怎么还用最上古的方式说话。我既然要嫁柴祐琛,便从未想过同你作对,咱们和和气气的,逢年过节,我给您送衣送娃,您生病了,我遣人送参送药。” “咱们不在一块儿住,也不花对方的钱,我不会抢您喜欢的柴大郎,您也不在意我喜欢的柴二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明面上母慈媳孝,在京城之中佳话流传,不好么?” “非要两败俱伤,斗给人看?您不怜惜柴二,我还在乎他的官声呢!”谢景衣说着,挑了挑眉,“当然了,你也别看我在乎,就拿柴二的官声威胁我。” “我早说过了,我这个人,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对面的是什么货色,我便是什么脸色。您也别说什么我出身凡凡,谁给我的底气。我的底气,不需别人给我,我自己个有几分本事,能做到哪个地步,我自己心中清楚得很。我就是自己的底气。” “夫人若是尊重柴二,尊重于我,那我也不愿意,说这么多话,浪费口舌。威胁的话,谁都会说,您的弱点,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我不想提,是尊敬您,您到底是柴二的母亲,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您若是没有什么事儿,那我便先告辞了。毕竟你儿子开一家铺子败掉一家,他如今吃我的穿我的,我若不努力些,还怎么逢年过节给您孝敬?” 柴夫人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说得有些发懵。 她抿了抿嘴唇,喝干净了最后一口茶,轻轻的将杯子一搁,“既然如此,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柴二纳了宴燕,生个儿子,过继给大郎。生了之后,宴燕我替你处理掉。” 谢景衣哈哈的笑出了声,她抬起手来,推开了窗子,看向了柴夫人,“你瞅瞅,天还没有黑呢,梦倒是做得挺美。” 第三一四章 睁眼看世界 谢景衣有些唏嘘。 话说大陈开国之时,皇族姜氏除了是弱鸡不善武力之外,倒也是智慧超群,譬如一代明君姜三治下的太平盛世,直到如今都为人津津乐道。 后又娶了彪悍的将门女皇后,往后数两代人都是文武全才,大陈国运昌盛,可谓是第一强国风光无限。可国之大势,有起有落。也不晓得从哪里开始,转了个弯儿。 姜氏出现了一些乌鸡鲅鱼的废物,兜兜转转好似绕了个圈儿。远的不说,就说先皇这一辈儿的公主,没有一个母族强势的,养于地位嫔妃之手不说,在那宫中就是个隐形人儿。 宫斗宅斗沾不上边儿,自然文韬武略智慧光芒也上不了身。还别说,除了天生机智,大多数人的智慧,都是血泪教训的总结。 住在金丝鸟笼子里的高贵公主,像是一本已经不时兴的小儿书,天真残忍得令人发笑。 谢景衣是当真的笑出了声,“亏得柴二不肖母。” 柴夫人涨红了脸,怒道,“你说什么?” 谢景衣站在窗前,这里离皇宫不算很远,能够隐隐看到树冠之后的宫顶。大陈的皇宫,并不奢靡,却依旧让人看出一种尊贵与肃穆之感。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对待柴二呢?他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可你拿他当什么?你说为了传宗接代,非要给他纳妾,那是寻常婆母脑子也想的事情,我虽然不赞同,但也能够理解。” “可你给他纳了妾,生了儿子要抱走不说,还要处理了宴燕。你把柴二当什么?” “还有你的大儿子,我虽然只见过他一次,可也为他感到难过。若是我的儿子,得了不治之症,我定是要拼尽全力,去为他寻医问药,让他最有尊严的活着。” “去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去找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哪怕他的心愿,是去街上卖胡饼子,那他也可以一边吐血,一边去卖胡饼子。若是没有人敢买,那我便买,我想,那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胡饼子。” “一个人都要死了,要子孙后代又有何用?更何况,这个子孙后代,还不是他自己个的孩子。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宽慰你自己个罢了。” “夫人,你这个人,真是自私到令人发指。” 谢景衣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宫顶,“你们宫里的人,最喜欢说的矫情话是什么来着?嗯,一抬头只能够看到四角宫墙对不对?现在,没有宫墙围着你了,而你却成了你儿子的宫墙。” 谢景衣说着,整了整衣衫,“日后,你莫要寻我说这事儿了,我觉得犯恶心。” 她说着,看也没有看柴夫人,径直的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便驻了脚。那门前,不知道何时,站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伸出她们粗壮的手臂,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其中领头的那个,愤怒的看着谢景衣,好似只要她敢往前一步,便要扑上来,将她压成肉饼。 谢景衣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又走到了桌边。 柴夫人冷笑出声,“怎么样,还敢大放厥词么?” 谢景衣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来,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有三种办法,轻轻松松的走出这茶楼,你信不信?” “不……”柴夫人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便感觉自己脖子间一硬,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了。 “你……你疯了么?”柴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景衣脸上的笑容,这他娘的是个疯子吧! “我现在要下楼,你还敢说不字么?” 柴夫人抿着嘴,不敢言语了,站在门口的那几个仆妇瞠目结舌。想要冲进来救主,却又担心轻举妄动,谢景衣小手一抖,柴夫人便要血溅当场了。 谢景衣一只手握着匕首,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金叶子来,“看到这个了吗?我到窗边,说南来北往的朋友们,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谁先冲进这个房间,这把金叶子就是谁的了。你猜猜看,有多少人能一瞬间涌上来,把你那几个婆子,踏成肉饼子?” “到时候,我要下楼,谁还听得到你说不吗?” 谢景衣说着,眯了眯眼睛,“这第三个,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谢景衣说着,将匕首收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那便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她说着,再一次走到了门口,那几个仆妇,盯着谢景衣揣在袖子里的手,依旧伸手拦着,但明显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谢景衣脸色一变,“鼠辈也敢挡吾去路?” 其中一个婆子一哆嗦,将手缩了回去,其他的人一瞧,下意识的也跟着缩了回去,谢景衣抖了抖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门。 临到门口的时候,谢景衣回过头来,冷笑道,“您今儿个让我长了见识了。我这个人,有恩必报,定是也要让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新世道。” 她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即便走得很快,但她脚步轻盈,踩在这年代久远的茶楼木梯上,竟然一点儿动响都没有。 柴夫人追到门口,瞧着她挺直的脊背,神色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那直接下去接谢景衣的女婢回过神来,忙说道,“夫人,这谢三娘子太过嚣张了,要不要找人惩戒她一番。” 柴夫人挑了挑眉,淡淡的说道,“找谁?找你么?你可敢?” 那女婢一惊,谢三娘子简直是个疯婆子,她连长公主的脖子都敢架,别说她一个小丫鬟了,到时候怕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而是扎在脖子里了。 她的嘴敢,可脖子是真不敢。 柴夫人见她不言语,冷笑了几声,转身走到了窗边。 谢景衣已经骑上了小毛驴,晃动着脚丫子,欢快的同茶楼的小厮告别。这条街上,像是有许多人认识她一般,三三两两的人,见着她了,都唤一声谢三娘子。 待那小毛驴行远了,柴夫人方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宫顶。 过了许久,她方才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高抬着下巴,“回去了。” 第三一五章 谢三的回礼 月黑风高夜,神偷出没时。 柴祐琛趴在房顶着,夜晚的风吹得他有些脖子发凉,瞥了一眼一旁一脸愤怒沸腾的谢景衣,凭空的觉得又冷了几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出去御史台门前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然会要来做神偷,偷的竟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话说那会儿他右脚迈出门,左脚尚且在门里头的时候,便瞧见了不远处那路对面骑着青厥的谢景衣。 东京城的佛塔尖尖有多高,他的下巴就抬得有多高,此情此景,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带着孩子来迎他下衙的美妙场景么? 原本他是恼了那晏燕的,可没有想到,竟然因祸得福,惹得谢景衣吃了醋,竟是主动示好来了。柴祐琛少见的得意的迈起了六亲不认的八字步,可不想一靠近瞅见谢景衣的脸,心中便一连咯噔咯噔了好几声。 这可不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来了情趣;这分明就是祖坟被人刨了,要休夫啊! 几个意思? 他也不敢问,只听命行事,一个时辰过去,他便搁这屋顶趴着了,他家的仆妇怎么这么懒,屋顶脏得要命,又废掉了他的一件新袍子。 “听好了,等人都睡了,咱们就去把你大哥撸上来。” 一炷香之前,谢景衣语出惊人,吓得他差点儿没有从屋顶上掉下去。 “不是,你若寻大兄有事,咱们白天直接过来请他不是更好?” 谢景衣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吓得柴祐琛噤了声。他认识谢景衣这么些年,知晓她定是生了大气,如今就跟一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炸。 “你请得出去么?别人把你当球耍呢,不要的时候,一脚踢飞了,要的时候,勾勾脚尖,还指望你跟个狗儿似的,自己个跑回来,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 柴祐琛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母亲又寻你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傻子!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被欺负?” “那她没有那个本事。她寻你说什么了,你气成这样?”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统共才见了她两回,还没有街上卖胡饼子的人来得熟,我为何要生气。你若今夜不把你大哥撸出来,我就真生气了。”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的眼神,温柔了几分,谢三是什么性子,他怎么能不知道。她生气,不过是在为他打抱不平罢了。 “若是我不……你怎么办?”他轻轻的说着,眸光闪闪的看向了谢景衣,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一般,舒坦极了。 谢景衣毫不在意从腰间取下一个钩子,“你不动手,那我就只能勉强你大兄当条鱼,把他勾上来了。我觉得关小哥同翟准,肯定特别愿意干这活计。” 柴祐琛立马警醒了起来,“翟准?”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哦,翟老贼路上捡的孙子,烦死个人了。你哥怎么还不睡?” 谢景衣简直是愤怒沸腾,柴大郎也不看看自己,今儿夜里都吐了五次血了,还搁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呢。 四周静悄悄的,院子里的仆妇们全都睡着了,只见一个人影,悄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步履有些蹒跚,显然身体状况,比在柴祐琛家中相见的那一次,要差得多了。 柴大郎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四下里看了看,见确实是没有了动静,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屋子里拿出了一块圆圆的毯子来。 他将那毯子往庭院中间一铺,对着月亮伸了伸手,弯了弯腰,活动了几下,细长的手指拨了拨,竟然踮起脚尖,围着那圆毯子开始跳起舞来…… 饶是谢景衣自诩见多识光,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柴大郎,竟然有这样的癖好。他的舞姿十分的娴熟,想来并非是头一次大半夜的爬起来对月起舞了。 甚至于说,十分的美。 月光打在他修长的身体上,显得他越发的单薄,像是一张即将被风吹走的纸一般,他时不时的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丝丝血迹,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仙鹤。 谢景衣转头看向了柴祐琛,见他也是瞳孔地震,一脸的震惊,想来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辈子他也是头一次方才知晓。 谢景衣看着他红了眼。 “带你大兄出来吧,有加入拜月教的门路,竟然也告诉我们,这可不行。要不咱们请他樊楼吃喝一顿,换个拜帖,你看如何?” 柴祐琛回过神来,伸出手摸了摸谢景衣的头。 “好。” 柴祐琛说着,一个纵身跳了下去,眨眼的功夫,便将柴大郎搂了上来。 柴大郎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你们……你们都瞧见了?我……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做什么?”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柴大哥你跳舞可跳得真好,我一跳舞,我阿娘就说,家里没闹鬼,你作甚跳大神!” 柴大郎憋着笑,“你说话一直都这么有趣么?” 谢景衣笑了笑,“可能我老实,都说实话。站在屋顶上说话不是事儿,咱们先出去再说。” 柴大郎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的看向了柴祐琛,“去哪里,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门。而且,你知道的,我若是不见啊,阿娘怕不是要疯掉。” 柴祐琛没有说话,左右手一边揽了一个,飞奔的跳下了屋顶。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样,就连守夜的人,也都歪倒着呼呼的睡着。 “他们怎么都倒了?” “被谢三打晕了。”柴祐琛嘴角抽了抽,说道。 直到坐进了马车里,柴大郎都有些惊魂未定。 他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能出去的……” “怎么不能?这不是出来了么?你知道东京城夜里哪里最热闹么?你知道哪家花楼的小娘子最好看么?你知道哪种酒最好喝,哪里的戏文最好听吗?”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敲了一下谢景衣的脑袋瓜子,“不是,你怎么知道哪家花楼的小娘子最好看?” 谢景衣抬起了下巴,“我不就是随口一说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便是说老母猪赛貂蝉,他也不知道老母猪到底长啥样啊!” 柴祐琛认真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柴大郎一口血喷了出来,讪讪的笑道,“不是,我还坐在这里呢。之前你说你爱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谢景衣眯了眯眼,“柴大哥不用在意我们的话。也不用慌张,主要是柴二他想你了,想要带你出来逛东京城,却又不好意思。我脑子一热,便出了这等主意。” 柴大郎一听,高兴的看向了柴祐琛,“小琛他从小就口是心非,十分的别扭。但我知晓,他很喜欢我这个哥哥。” 第三一六章 人生不可能全是绝望 柴祐琛别扭的把头别到一边去,“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琛。” 他说着,拿起了马车里搁着的一件披风,披在了柴大郎的肩膀上。 柴大郎温和的笑了笑,同之前他在月下起舞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所以,小琛同景衣打算带大兄去哪里玩?” 谢景衣一听,忙说道,“大兄不要操心,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先去见我一个老朋友,她特别会做糖渍梅子,上回听大兄说,喜欢吃甜的,我便上了心,想着一定要带大兄去吃一回才是。” 柴大郎眼睛一亮,“那挺好的。景衣来京城不久,都交到朋友了。” 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同偶尔来看他的柴祐琛外,还有新娶的妻子外,再没有旁的朋友了。年幼之时,认识的那些人,也早早的生疏,如同陌生人了。 前几年,还有人来探他,不过母亲一直拦着,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来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可能是我长得跟讨喜的汤圆似的,容易交到朋友。” 柴祐琛一听,忍不住嘀咕道,“什么汤圆,就是胖。进食的时候,两腮鼓鼓的,像山上的野松鼠。”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懂什么?说汤圆那是我谦逊,你可知为何小娘子要叫掌上明珠?明珠明珠,说的就是,真的美人要生得珠圆玉润,一脸福相。” 柴大郎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谢景衣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嗯,大家都这么夸我,日后我们经常寻大兄出来玩。” 柴大郎笑容滞了滞,“我母亲……” 谢景衣立马打断了他,“大兄今年虚岁几何?” “二十有余。” 谢景衣神色严肃起来,看得柴大郎心中有些发毛,总觉得她像是要说什么攸关国家兴亡的大事。 “人到七十古来稀,大陈之人,四五十而亡,乃是常态。大兄此生已经过了一半,前半辈子,事事顺从母亲,以母亲为先,乃是孝道极致。那么,后二十年,可否能为自己个活一遭?” “上天为何要赋予人名?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个,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要走的路,生也好,死也罢,有了自己的名字,便是自己的主人。” “若事事遵从,何不直接叫某某某的儿子,某某某的女儿?” 柴大郎面色一白,求救的看向了柴祐琛,见他抿着嘴不说话,由看向了谢景衣,“母亲为我牺牲太多,我没有办法,待她不好。我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最后的关头,忤逆于她。” 谢景衣点了点头,笑道,“大兄的舞跳得那么好,不应该只有月亮看见。” 柴大郎见她并未咄咄逼人,继续施压,暗自松了一口气。 谢景衣垂了垂眸,从袖子中掏出一片树叶来,放到了嘴边。她只会用叶子吹一支小调,是以前在青山村避暑的时候,大伯父教她的。 大伯父小时候,总去给人放牛,他躺在牛背上,用草帽盖着脸,胡乱的摘了一片叶子,随性而吹。江南人的小调,同那边的山水一般,温柔至极,让人听着便柔软起来。 上辈子官家因为新法不顺,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不停的唤阿衣的时候,她便是拿叶子吹这支曲子,吹着吹着,他便睡着了。 后来的时候,官家就喜欢打赏她金叶子。 虽然不知道官家的脑瓜子里,是怎么乱出了这样的因果,但不妨碍,这首没有名字的即兴小调,是她最爱的曲子。 一曲终了,马车便到了李杏家所在的小巷子,夜晚的时候,李杏经常会在这里炮制药材。 谢景衣率先跳下了马车,冲上去便啪啪啪的拍起了门,“李杏李杏,谢三来了。” 门嘎的一下打开了,李杏披着外衣,打着呵欠,顶着一头乱毛,骂道,“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睡觉还嚷。” 她说着,瞧着门口还站着不认识的人,胡乱的薅了一把自己的头毛,挑了挑灯笼,复又骂道,“要不人都说商人奸诈呢!你瞅瞅你,大半夜的,还让人起床干活,钱也不多分我一个大子儿!有你这样的东家么?简直就是扒人皮,吸人血。” 谢景衣一愣,哈哈笑了出声,“李杏啊李杏,我那小本子上又得记上一笔,你一个郎中,竟然还有起床气。” 李杏哼了一声,咚咚咚的走进了屋子,可见是真的恼了。 柴大郎看了一眼柴祐琛,“景衣的朋友,也……也很有趣。” 柴祐琛点了点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杏点亮了屋子里的灯,将衣衫扣好了,见柴大郎站在院子门口不动,不高兴的说道,“还杵在门口干什么,都快要吐血了,还不进来坐好。” 柴大郎恍然大悟,他就觉得自己个好像听着曲子忘记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然是忘了吐血,这一经提醒,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柴大郎拿帕子擦了擦,身形晃了晃,“你是郎中?我母亲……” 不等他说完,李杏已经黑着脸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就要给他诊脉。 柴大郎下意识的躲了躲,李杏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腕,怒道,“你是不晓得谢三是个什么性子。她说要做的事,那就必须做。你要是躲了,一会儿她把你绑柱子上,都得给你看。” 李杏说着,面色平和下来,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柴大郎瞧着,暗自心惊,他看过很多郎中,可还是头一回见女郎中,也是头一回,瞧见强行给人诊脉的女郎中。 “怎么样?” 谢景衣见李杏松开了手,着急的问道,“还有救吗?能多活几年算几年。” 柴大郎觉得自己喉咙里的血,又在蠢蠢欲动。他家未来弟媳妇,什么都好,可未免太实诚了一些。 李杏摇了摇头,“我不行。他这个病,能调理不能根治,我不擅长这个。” 柴大郎神色未变,见柴祐琛眸光暗淡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琛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这么说。我没事的。不是说要请我吃糖渍梅子吗?我爱吃甜的。” 谢景衣却是皱了皱眉头,“擅长不擅长,都是对比而言。你说你不擅长,那你可知道谁擅长?” 第三一七章 人不能辜负姓名 李杏惊讶的张圆了嘴,一想到眼前站着的是谢景衣,又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做游医的时候,在西京遇见的。叫周游龙,他在一位姓许的翰林家中,做住家的郎中。西京有个医馆,每逢十五的时候,所有的郎中,都会去那儿免费给人问诊。” “我是游医,还是女郎中,周游龙是家养的郎中,平日里也就调理调理主家的身体,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在那里的待遇可想而知,是以倒也惺惺相惜,颇为深入的交流过几次。” 李杏说着,轻轻的咳了咳,“不过你们要是去寻周游龙,可千万别提我的名字,不然的话,怕是不肯上京来给你们瞧病的。”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的,得先说最关键的不是,速速把那周游龙的住处写下,我们这几派人去请。” 李杏眼神暖了几分,“你不怕我骗你?毕竟周游龙毫无名气。”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骗我?扣你分红!” 李杏一听,跳得三尺高,“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谢景衣笑了出声,“快快快,我都跟柴大哥夸下海口了,说你渍的梅子好吃,来一坛呗。” 李杏摇了摇头,“没有,吃完了。” 她嘴上硬,到底心软,还是进屋子去给谢景衣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罐,“是拿来配着药吃的,别吃多了,甜得齁。若是无事,我要回去歇着了。请便。” 谢景衣得了结果,又拿了吃食,哪里还愿意久留,拔腿就走,相当无情。 走到门口,方才发现柴大郎还呆呆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像是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像。 “你大兄怎么了?” 谢景衣话刚说出口,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被柴祐琛拽进了怀中。 她刚要大骂,这厮分明是存了心,要显摆自己个长得高,能挡住她的视线,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柴祐琛的笑声,“谢三你长高了,谢谢你。” 谢景衣一把将他推开了,抬起下巴说道,“我本就是高人,我长高了,你谢我作甚?”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对,你是高人。” 他说着,走到了李杏跟前,对着李杏行了个大礼,“李神医,多谢你。” 李杏慌忙的摆了摆手,这可是京城第一毒嘴柴祐琛,现在在说多谢她,吓得她瞌睡都要醒了,“你不要谢太早了,这病根治不了,周游龙也只能调理。便是调理好了,也比一般的人虚弱一些,容易生病一些。” “再说了,我见周游龙,也是三年前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柴祐琛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也多谢你!” 李杏压了压自己翘起的一头乱毛,也跟着点了点头。 柴祐琛没有再多言,一把搂住了柴大郎的肩膀,“走了,大兄,我请你喝酒去。” 柴大郎有些痴傻,一直发着愣,脚不由自主的随着柴祐琛走着,直到上了马车,方才回过神来。 “那什么?你那个朋友,真的是郎中么?”柴大郎欲言又止的问道。 谢景衣打开了梅子罐子,自己个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还放了甘草,十分的美味。 “不是郎中是什么?难不成是天桥底下说书的么?” 她说着,塞了一颗梅子到柴大郎的手心里,“你知道寿光县主么?” 柴大郎点了点头,都是皇亲国戚,寿光县主他虽然不熟,但还是晓得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是李杏救了她,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便是医者,也是术业有专攻,有的人,擅长妇女之症,有的人擅长婴童小儿。” “大兄你之前瞧的,是什么郎中,多半是太医之类的角色。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同住家的郎中一样,因为所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反倒行为板正,不擅长一些偏门的病症。” “而李杏不同,她的父亲以前也是游医,给她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医典,在认识我之前,她也是游医,专治疑难杂症。治那寻常病症,不一定比太医厉害,但是见多识广,总比旁人,多一些法子。” 谢景衣这么说,其实还是替李杏谦虚了,她这个人,当一句神医,不为过。 “当然了,那个周游龙,也不一定能够治好。但是,不去治就没有希望,试一试,总归不会吃亏。试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救的悲剧。大兄,你说呢?” 柴大郎一愣,想起了之前谢景衣关于姓名的那段话。 他以前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做某某某的儿子,也并非什么难以忍受之事。可是,如今,他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死了……他…… 柴大郎感觉心中的光,好像亮了几分,可是他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说能治的郎中,可最后都…… “哪怕只有一年也好,只有几个月也罢,甚至说,只有几天也好……等到死了之后,墓碑上理直气壮的写下自己的大名,方才不枉在这人间走上一遭。” “我以后,就不喜欢别人叫我柴夫人,便是柴二做了宰相,为我请封了诰命,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宰相夫人。我有名有姓,就叫谢景衣。” “大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柴大郎捂住了嘴,他觉得,谢景衣像是会下蛊一样,他若是不捂住嘴,就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这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可放在这里,就好像冲破了他过去所坚持的一切,做出了一个崭新的背离的决定一般。 而他自觉,并未做好这个准备。 谢景衣并不强求,拍了拍柴祐琛,“咱们去象棚玩儿吧,最近听说醉红楼的小三喜,在那里拍鼓踏歌,咱们带大兄去哪里玩。” 柴祐琛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不玩到天亮,可不许回去,大兄我跟你说,咱们面具一戴,谁还认识谁啊,跳舞也好,胡吃海喝也罢,就算是调戏小娘子,也没有关系,哈哈!” 柴祐琛无语的看着她嘚瑟的样子,小声嘀咕道,“你也没有去过!说得跟真的一样!”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哟,这么说你去过?那小三喜生得可好看?” 第三一八章 夜游 柴祐琛心中一凛,“我怎么可能去过?我连这个名字,都是头一回听说。你不说是个打鼓的,我还以为是某个回做四喜丸子的厨子的姐姐!” 谢景衣实在是笑得不行,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嘭的一下,脑袋撞在了马车顶,她捂着脑袋,咯咯直笑,指着柴祐琛骂道,“你这个人,谎话一套一套,罢了,算你说的是真的。” 柴祐琛将她拽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实诚得很,怎么会说谎。不像你,死人也能说活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宛若小鸡啄米。 “没错,我把死人说活了,你把活人说死了。京城里的人,一见到咱们就死去活来的,挺好。” 柴祐琛听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大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们都很诚实,也很有趣。” “大兄,你这不行啊,你夸人怎么夸来夸去,都是这么两个词,太单薄了,不如我教教你。” 李杏住得偏僻,此去东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尚且有一定的距离,不说些什么打发时间,实在是闷得慌。 柴大郎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教?” 他总觉得,今夜大概说完了平日三日要说的话。在家中的时候,他随便一动,一群人就大呼小叫的,生怕他吐血;他还没有张口,母亲便说儿啊,多躺会……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大兄身体提拔,宛若杨柳,自带一身正气;若那风来,衣襟舞动,宛若月上之人,振袖腾空,真真是那仙人现世。” 这话儿用柴御史的毒嘴说出来,就是你丫的瘦得跟纸片儿似的,只剩一把骨头啦,风呼呼啦啦一吹,那衣袍袖子跟鼓泡儿似的,直晃荡,看着就凉飕飕。 柴大郎脸微微一红,“我倒是不驼背。” 谢景衣眸光一转,又说道,“想我谢景衣,也算得是走南闯北,见过多少惊艳绝伦的舞姿,可不管是那江南的赛嫦娥,还是京城的凤中仙,都不如大兄你的一半。” “她们那都是人间的富贵花,虽然跳得好,但俗气;可是大兄却是不同,清冷又孤独,连你的影子都在跳舞。” 柴大郎的脸越发的红了,连手指尖尖儿都红了起来,“我……我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自己个胡乱想的。可没有跟师父学过,自己个胡乱的跳……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柴祐琛拍了拍柴大郎的手,“不,大兄跳得很好。” 柴大郎愣了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小时候,因为字写得还不错,也得过不少夸奖。可身子越来越差之后,便没有人再在意这些了,不管什么,都会绕到病症上去。 唯一能够称得上夸赞的,大约只有“你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些”。 谢景衣适可而止,眨了眨眼睛,“大兄,你这个时候,就应该再夸我一句,谢三你可真实诚。这样不光是夸了我,也夸了自己个!哈哈!” 柴大郎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 东京城乃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白日里上街,那出来的都是遛鸟的大爷和卖菜的大娘,要不就是帷幂遮面的小娘子,还有一年四季都摇着扇子的落榜书生。 到了夜里,那世界像是翻了个个儿一样。 那些会杂耍的,会说书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艺人,高高在上的官员,兜里揣着沉甸甸的金子的衙内,当然了,还有那些半遮半掩的花娘们,花枝招展的挑灯夜游。 若是你想要做一个香料大师,一定要来此历练,谢景衣敢拍着胸脯保证,把这里的任何人提起来抖一抖,都能抖落一地香粉。 “阿嚏,阿嚏……” 好吧,谢景衣缩着脖子,无语的看着一旁的柴大郎,自打下了马车,他便一边打喷嚏,一边喷血……再这样下去,怕不是不等他们去西京寻周游龙,柴大郎就要打喷嚏失血过多而死! 我不杀柴大,柴大却因我害他打喷嚏而死! 谢景衣这么想着,恨不得竖起中指,骂一句贼老天!她是不会错的,错的肯定是老天! “小娘子,这是什么新奇杂耍,我以前可没有见过!是表演喷血么?他把鸡血藏在了哪里?嘴里,还是鼻子里,不对啊,嘴和鼻子那么小,也藏不了这么些啊……” 谢景衣听着耳边地嗡嗡声,恶狠狠的瞪了过去,“看什么看,看了要给钱的!” 那说话的大肚子豪商一个激灵,掏出了一个金元宝来,“这位大师值得一锭金子!” 他说着,竟然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把金子揣进了自己兜里,拿出了帕子递给了柴大郎,“大兄啊,来来来,拿这个堵住,别喷了,再喷你要成为东京城首富了!” 柴大郎拿那帕子一捂鼻子,顿时头脑一凉,一股辛辣味儿充斥着他的口鼻眼,让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只不过,这下子鼻子像是被人毒得失去了嗅觉一般,一点儿香味都闻不到了。 这一次的确是失血有些过多,柴大郎有些虚弱地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谢景衣见有效,松了口气,后悔自己个没有早些想起。 “哦,就是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的时候,拿来辣哭自己的,每个小娘子应该都备有一条吧。” 柴大郎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 谢景衣走到一个小摊贩面前,选了三个面具,她同柴祐琛的,一黑一白,上头用红色的颜料,随意的画着一些几道花纹,是这条街上,最常见的两种。 她想着,看了一眼柴大郎,替他选了一个狐仙的面具,扔了过去。 “当然有,比如我邻居家的狗死了,它平日总是狂吠不说,还爱咬人。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喜悦,但见着他嚎啕大哭的,也不好笑出声来,这时候就该祭出这条帕子了。” 那卖面具的小贩听了,赞同出声,“可不是,我岳母娘刻薄得要命,天天嫌我东嫌我西,她上山的时候,我把腿都掐青紫了,才哭出来的。做人难啊!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告诉我这帕子是怎么整的,等我岳父死的时候,我抹点在袖子上!”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没什么,整点姜汁泡泡就行了。” 她说着,付了钱,兴高采烈的拽着柴祐琛就往人多的地方行去。 柴大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就瞧见那小贩往他怀中塞了把豌豆,“自己个家炒的,我也不白听小娘子的方子,请你们吃炒豆。不过吃了别喝冷水,会拉稀!” 第三一九章 一箭双雕 等这条街走到头的时候,柴大郎手中已经满满了,那把炒豆子被他揣进了袖袋里,他凹着手,生怕动作大了,豆子会掉出来,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左手拿着一把串好了的肉团子,右手拿着一大包甜点儿,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谢景衣一路逛一路买,恨不得样样都偿上一遍。 她拿不下了,便往身后塞。 “大兄,你快吃一些,我看谢三又瞧中那烤鱼的了。”柴祐琛同柴大郎并排走着,小声提醒道。他的声线很冷,又被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十分的冷淡。 可柴大郎却心中暖洋洋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东京城的夜色。 “谢三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柴祐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大兄尝尝那肉团子,十分的劲道,比家中厨上做的那些绵软的,要好吃许多。” 柴大郎眯了眯眼睛,轻咬了一口,汁水掉了下来,溅在了他白色地衣襟上,他迟疑了片刻,索性不管去了。 “同你们在一起,我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柴大郎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他在家也没有吃过肉团子,不是喝加了许多药材的滋补汤药,便是喝一些清淡的小粥,像那种大鱼大肉,一来怕吃了不克化,二来他胃口不好,也吃不了几筷子。 更别提帮人拿东西了,天知道谢景衣把吃食塞过来,让他拿着的时候,他有多惊讶。他还小心的看了柴祐琛,那会儿柴祐琛还有一只手空着,完全可以让他拿,可是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塞给了他。 柴祐琛瞧着,嘴角微微上翘。 “快来快来,你们快来!”柴祐琛听到了谢景衣的呼唤声,同柴大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加快二楼脚步。 这里搭了一座高台,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三人可着劲儿的钻了半天,好不容易方才挤到了最前头。 在那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裙衫的姑娘,她梳着二丫髻,身上缠着红绸带,腰间,头顶,两手两脚都各自绑了小鼓。 可不正是最近名动京城的小三喜,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两个美人抬了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当中,摆着一个大金元宝。 小三喜嘿嘿一笑,说道,“老规矩,废话不多说,还是以这大金元宝为彩头。我来抛砖引玉,后头要上来同我比的,都拿出彩头来。若是你技高一筹,我小三喜毫不犹豫的送出这金元宝。” 她的话音刚落,下头就有人起哄道,“还得亲一个亲一个!” 小三喜大大方方的应了,半点不扭捏,“没错,我若输了,你让我亲谁,我便亲谁,你便是抱了一头猪来,我也照亲不误。当然了,换句话说。若是你输了,那你的彩头归我,我让你亲谁,你也得亲谁。” “当然了,我小三喜不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想亲,照这彩头再来一份,也可抵消。” 她一说完,眉头一挑,两脚一翻,红色的绣花鞋便从天而降,引起了好一番争抢。再一听,一阵鼓声宛若急雨,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小三喜手拿红色鼓槌,边跳边击鼓,敲的那是手鼓同腰鼓,至于脚间的,竟然像是那拨浪鼓一般,光凭着舞步击鼓,身上红绫翻飞,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 每一步都踏在了人的心尖上,谢景衣环顾了一圈儿,见到不少人已经流哈喇子水,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儿,再见柴祐琛,毫无波澜,依旧是一副棺材板板样,又觉得不对起来。 “这舞再看第二遍,就没有新意了吧?” 柴祐琛一个激灵,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别看谢景衣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其中可是藏着刀山火海以及万丈深渊!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看,不如谢三你跳得好。”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她跳舞跟跳大神差不多,哪里好! 正在这个时候,一曲终了,小三喜喘息着,嚷嚷道,“今日可有谁敢与我一战?” 谢景衣赶忙跳了起来,手中举着之前柴大郎喷血卖艺赚来的金元宝,“这里这里!” 柴祐琛无语的拽了拽她,“我就随口一说,你跳舞不如跳脚!”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这不是我的钱,我去跳什么,当然是让哥哥去!” 她说着,挥了挥手,将柴大郎往前推了一步,“我哥,我哥同你比!” 柴大郎慌了手脚,结结巴巴的说道,“不行,我不行的!” 谢景衣一把按住了他,“你行的,你跳得很好!”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你戴了面具,没有人知道是你。你跳得很好,不应该只有月亮看见,反正都已经翻墙出来,就当今夜是你做的一个美梦。” 柴大郎心中一惊,他确认了,谢景衣除了说话实诚,她的确是会下蛊,至少,他被她眼中的美梦,蛊惑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了高台了。 “为什么呢?要这样帮我大兄。我也曾经劝过他出来,但他不同意,我也担心,他出来身体受不住。”柴祐琛说着,停顿了片刻,复又说了起来。 “说句实在话,还很生我母亲的气,有时候也生哥哥的气。他们互相为对方考虑,而我一文不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总觉得自己个便是强求了,也未必能够讨到好处。” “现在看来,是我瞻前顾后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因为他是你哥哥,你是局内人。你会担心李杏看不好,他再失望一次,只会更加痛苦,也会顾忌到他的心情,不愿意强迫于他。” “而我就不同了。你忘记了,我本意不是助人,我只是在生气。” 柴祐琛陡然想起之前在屋顶上,谢景衣气呼呼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起来。果然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便不容易看清。 “你找人治好我大兄,算什么对我母亲的报复?” 谢景衣嘿嘿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台上的柴大郎,“小瞧我了吧!我这叫攻人,以攻心为上!你大兄清楚明白自己喜欢什么,却压抑了自己一辈子了。现在好了,我把他心中牢笼打开了……” “老实人发火最吓人,温顺的人叛逆起来不是人!我就躺着,等着看你某人焦头烂额了!到时候,她哪里还有功夫找我麻烦,怕不是要头秃!” 柴祐琛笑了出声,“傻子!” 谢景衣不耐的拍走了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今夜我比你聪明百倍,我若是傻子,你是什么?” 柴祐琛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傻子,寻那么多借口,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我而已。” 谢景衣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顶多是报复回去,顺手一箭双雕罢了!” 第三二零章 柴绍芜 如果说小三喜的舞,是喜庆的大俗,那么柴大郎的舞,便是孤寂的高雅。 虽然是第二次看了,可谢景衣依旧觉得眼眶发酸。 并不能说他的技艺有多么的高超,他不能像小三喜一样,将脚放到头顶上,更不能翻滚得跟哪吒的风火轮一般,更别提软得像是一条水蛇了…… 大陈人不管在哪个方面的喜好,都极其的一致,精致又轻盈。 小三喜是一团烈火在燃烧,那炉子里的柴啪的炸了一下,烧火的人喜气洋洋的说道,哎呀哎呀,这噼里啪啦的,跟爆竹声似的,今日不是有客要来,便是有喜事临门啊! 柴大郎也是一团火在燃烧,可这是一团冷白色的火,像是夏日坟头的磷火,过路的人撞见,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脊背发凉,镇定下来,却又开始悲伤…… 这鬼火伤不了人,不过是一个人,即将消散的魂,也是一个可怜人。 “贱婢!” 谢景衣看得认真,感觉耳边一阵风袭来,一个闪身,那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到了站在她身边的柴祐琛身上。 谢景衣头也没有回,“别看大家都在下头吆喝跳脚,这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看到那边了么?欧阳相公也在,哦,还有那谁来着?御史台最喜欢嘴人的,你小儿子的上峰。” “所以,不要一口一个贱婢的,明日被参了,可别跳脚。” 柴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把大郎弄到哪里去了,大郎就是我的命啊,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谢景衣撇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一眼柴夫人,“你的命?你的命就在眼前,你认不出来么?就这样,你还说,是你的命。” 柴夫人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台上看去。 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在台上起舞,他的嘴角带着刺目的血…… 柴夫人捂住了嘴,身形一晃,“贱婢辱我。”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给你讲个故事吧,村东头有一条大黄狗,也不晓得是谁家的,每日无食可寻,只得食那污秽之物。有过路人好心,给了它一块肉,大黄狗吃得欢快,摇着尾巴,嗯,今日这屎味美。”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不要说低俗之语。”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狗……嘿嘿。” 不怪她骂人,柴夫人来了这么久,眼角边边儿怕不都是没有看到柴祐琛,这实在是让她生气得很!再说了,人不也一口一个贱婢的骂她了么?还不兴叫她骂回去了。 说话间,柴大郎一舞终了,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谢景衣又蹦又跳的,巴掌都拍红了,嚷嚷道,“小三喜,我大兄跳得可好?你那彩头,是我的了么?”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那起哄的人说道,“那可不行,今儿个刚开始,怎么就能叫人把彩头赢了去!小三喜,你可挺住了,别软!” 小三喜红着眼睛,拍了拍胸脯,下头又是口哨声一片。 “我小三喜岂是那输不起之人?就凭这位郎君跳哭了我,这锭金我也给定了!” 周围的人又都起哄了起来,“亲亲亲!” 小三喜哈哈的笑了起来,“郎君,你说我让我亲谁,我就亲谁!” 柴大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了手脚,下意识的就寻谢景衣,再一看她身边站着的长公主,更是白了脸,凉了手脚。 谢景衣瞧得真真的,立马嚷嚷道,“嘿嘿,小三喜,小三喜,听我的,都听我的!诸位给我大兄鼓了掌,那不能白受累啊!不若这样,你把你的香包扔一扔,扔到谁亲谁!” “我先说了啊,长得丑的可别抢了啊,我们姐姐生得美!当然得扔个好看的!” 小三喜笑了出声,“就这么办!亲完了咱们接着来啊!虽然金元宝叫人赢走了,但我还有银元宝啊!” 周围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柴祐琛立马上台,将抱着一个金元宝发愣的柴大郎牵了下来,分开人群走到了谢景衣身边,“走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柴夫人不懂规矩,阵仗如此之大,生怕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来这里玩的,哪里有她这样的满头金翠,跟要上朝一般做作打扮的人。 便是欧阳相公,那都换了常服,戴着小软帽装员外呢! 众人都等着小三喜的香包,倒也没有盯着柴大郎瞧了。柴祐琛一手护着谢景衣,一手护着柴大郎,快速的从人群中穿插离去。 柴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跺了跺脚,怒道,“走了,回家了!” 一大群家丁跟在她的后面,浩浩荡荡的行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谢景衣的马车给团团围住了。 柴大郎已经上了一半的腿,又缩了回来,他将面具取下来,笑着伸出手来,学着柴祐琛之前的样子,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 “景衣,谢谢你。今日你叫了我一声大兄,那这两个金元宝,就给阿妹你了。我要回去了。” 谢景衣笑了笑,眼睛弯弯的,“这个是你赢来的,你自己收着,等回去了,叫嫂嫂别心疼,从箱子里给我另外掏两个出来,我保证要。” 柴大郎爽朗的笑了出声,“好,一定!” 他说着,又看向了柴祐琛,“小琛,要常来看我。” 柴祐琛啊了一声,看着站在外圈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柴夫人,忍不住说道,“大兄不如搬出来,与我同住。” 柴大郎笑着摇了摇头,“远香近臭,我可不想与你们同住,怕被你们实诚的话,气到吐血。” “其实不要紧的,毕竟你没有被气,也会吐血。”柴祐琛认真的说道。 柴大郎噗呲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还是不必了。” 柴大郎说着,摸了摸谢景衣替他挑选的那个狐狸面具,小心翼翼的将它揣进了怀中,一个转身,朝着公主府的马车行去。 临到马车门口,回过头来,看到柴祐琛同谢景衣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又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他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柴夫人,又看向了谢景衣,认真的说道,“小生名叫柴绍芜,今后请阿弟阿妹,多多指教。” 不是柴二的哥哥柴大,也不是长公主的儿子,他是柴绍芜。 第三二一章 再谈 还是同一个茶楼,同一间雅室。 谢景衣瞧着对面坐着的柴夫人,端起茶壶,给她斟满了茶水,又给自己斟满了。 柴夫人却是碰也没有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景衣看。 “你便是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毕竟,我已经要嫁给你儿子了。” 谢景衣的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显然她说话太过惊世骇俗,长公主府的女婢,尚且不能适应。 “你们都站得远一些吧,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柴夫人淡淡地说道。 “诺”,门口的女婢应了声,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你真的……”柴夫人搜肠刮肚,发现自己压根儿找不到任何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谢景衣。 她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 东京城最近的天气一直都很好,艳阳高照,从窗口照射进来,能够看到一条条的光路,窗前摆着的一盆兰花,随风轻轻摆叶,露出一点芬芳。 在那不远处,便是陈宫宫顶,若眼睛睁圆一些,好似还能够看到,铜鹤嘴里冒出来的寥寥香烟,那个角落,是太后的住处,摆着小佛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她曾经在那里,被罚跪了三日三夜。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做错了。李杏的名字我听过,也知道她寿光续了一年的命。可是乡野游医,最擅长的便是骗人。太医治不好,要杀头;游医治不好,最多是不收钱财罢了,又怎么会尽心?” “你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有了希望,又失望,最后到绝望,是什么感觉。万一那个周游龙治不好,你让大郎怎么办?你赢了,之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就当我没有说,日后不要再来找大郎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是她喜欢的茶,她轻轻的将被子放下了。 “周游龙治不好,还有李游龙,赵游龙。就算都治不好,那又如何?我说句难听的,一会儿你下楼,搞不好天上都会掉下一块大板砖,将你给砸死。” “你还真不一定,比柴绍芜活得久。既然如此,何必小心翼翼的把他当瓷器。” 柴夫人眼角抽了抽,“你为什么不拿自己作比?” “万一我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呢?拿自己作比,不是咒自己?” 柴夫人无言以对,闷着声不说话了。 谢景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实在的,她觉得大昨儿个在象棚瞧见柴绍芜跳舞,柴夫人就有些怪怪的,同她之前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截然不同。这让她的“报复”都少了几分成就感。 过了许久,柴夫人方才又叹了口气。 “小的时候,大师给大郎算过,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他在高台上跳舞。人的血缘,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柴夫人性子古板,以前做女郎的时候,那便是个透明人儿,没有听说过,哪位公主擅长跳舞。柴祐琛他爹就更不用说了,你让他跳舞,还不如让他拿剑杀人呢! 她想着,心中咯噔一下,涌起了一个了不得的猜测! “柴绍芜不是齐国公的亲儿子?”说实话是她的美德。 柴夫人一愣,迟疑了片刻,终归是点了点头。 “柴二不知道?”谢景衣又问道。柴大郎是谁的儿子,她不关心,因为他肯定是柴夫人生的没有错,既然如此,那他就是柴二的哥哥没跑了。她关心他,只因为他是柴二的哥哥。 就像柴二去管谢景娴,谢景音的事一样,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柴夫人又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应该不知道,我不知道,姓柴的告诉过他没有。他这个人,从小心机深沉,我看不透他。” 谢景衣被柴夫人给气乐了,“你清醒一点,我是柴二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说话,让我想要忍不住打爆你的头。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他母亲,反正,你也不像一个母亲。” 柴夫人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说着,恍惚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也罢。本来我今日,便是想要借着你的口说清楚的,日后叫柴二不要再来管大郎的事了,他只会害死他的哥哥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若有所思起来。 柴夫人应该是很多年没有提过这事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好了从何说起。 “在我尚不懂事的年纪,父皇便去世了,哥哥做了皇帝。我的母妃给父皇殉了葬,我便一直由嬷嬷教养着。” 世人皆知,先皇性子怪诞,多情又冷血。于自己的后妃子女都不在意,更别提一个庶出的小妹了,不苛刻也不厚待,总之就是四个字,毫不关心。 柴夫人安安稳稳的活到十四岁,那是一年上元节,先皇带了宠妃出去看灯。她们这些留在宫中的人,也不可能在家中闷头睡觉,便随着皇后一道儿,在宫中饮小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阿鹤。 他十分的单薄,穿着仙鹤羽衣,翩翩起舞。那是十四岁的她,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何是一个公主,还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若她不是公主,那她便可以嫁给阿鹤;若她是受宠爱的公主,那她便可以同山阴一样,将阿鹤收入裙下。 “大郎跳舞的样子,同阿鹤一模一样。” 柴夫人说着,略有些怀念的叹了口气,苦笑道,“皇兄的癖好,你应该知晓,就好乱点鸳鸯谱,这京城里没有几家大臣家中和睦,多半是拜他所赐。” 谢景衣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说过去的事,别把人家想得那么糊涂,指不定先皇才是高人,大臣家中鸡飞狗跳了,那就没有心情在朝堂上狗跳鸡飞了不是。 你看看,前朝的时候,哪里有人敢嘴他? 当然了,因为他脸皮厚,被骂了也豪不在意,甚至可能当场撸着袖子骂回去。 久而久之,也就懒得骂了。 “指婚的甚至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羡慕我。那可是齐国公啊,家中人口简单,他又年少英雄,文武双全,乃是打开国以来,便存在的名门柴氏。” “倘若没有先遇到阿鹤……” 第三二二章 错误的开端 倘若柴夫人没有先喜欢上阿鹤,能嫁给齐国公,那她是应该喜极而泣。 看看元婴的母亲,都嫁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就知道,这个驸马有多一骑绝乘了。 “我毫无喜悦之情,当时也半点不知晓已经有了大郎,若是早知晓……”柴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去寻大师,大师说,这是一桩孽缘,叫我不要嫁过去。” “可是皇命难违,我虽难过,但也知晓同阿鹤并非是长久之计。痛下决心,同他断了往来。可大师说的话,怎么会错。我嫁去柴家不久,便诊出了喜脉。” 齐国公深受器重,乃是先皇看好的封疆大吏,大婚不久便出京去了任上。他家中又无长辈在侧,对此全然没有起疑心。 可天道好轮回,谁能饶过谁? 柴夫人早产产下了柴大郎,那孩子一出生,便有恶疾。 生得像是个小猫崽子一般,太医瞧着,都觉得活不过三日了。柴夫人不得同阿鹤在一起,对这孩子,那是百般期盼,宛若心头之宝,尚在月中,便亲自进宫求药,用了不知道多少灵丹,方才救下了柴大郎的一条小命。 这人呐,渡过了一次大劫,担惊受怕的秘密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眼见着就要过去了,便容易松懈嘚瑟起来。 柴夫人向宫中求了阿鹤来,在柴大郎的满月宴上跳舞。谁想齐国公紧赶慢赶,在孩子满月宴那日赶回了家。他虽然是个武夫,但能执掌一方的人,又岂能是个眼瞎心盲的。 嘴能骗人,可眼睛骗不了人。 齐国公惊天暴怒,若非当日人多眼杂,让他有所顾忌,怕不是当场便要直接一剑捅死阿鹤。 可阿鹤离开了国公府,回宫之后,当天夜里,还是踏上了阎王殿。 这东京城里,哪里有什么皇帝不晓得的秘密?便是他不知晓,那黑羽卫的人,也定是知晓的。 齐国公是肱骨之臣,阿鹤只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宫人,官家眉头都不用皱一下,便知取舍。 若故事说到这里,顶多也就是个夫妻反目成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哪里会有什么柴祐琛! 齐国公也不能弄死公主,公主也不能轻易同他和离,日子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日又一日。 “我带着大郎,遍访名医。那时候,他其实还没有如今严重,只是比寻常的孩子不康健一些,习不得武,但尚能读书。我对他要求十分的严格,恨不得他是当世的神童。” “大郎很努力,但并不聪明,这我是后来有了二郎之后,对比之下,方才知晓的。大郎要背三日的文章,二郎看一遍就会了。” 柴夫人一边请了夫子来家中磨,一边又派了家丁出去,请那些民间的“神医”来瞧。可是柴大郎依旧是毫无起色。 “我心中焦急,便请了大师给大郎算命。大师说,大郎生机,在于一来者。我当时并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可到了年末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神医。” “那神医姓曹,他懂得一种奇术,但需要以亲弟妹的血为引,妹妹为最佳,实在不行,弟弟也可一试。我那时候年纪小,痛失了阿鹤,眼见着大郎又活不长久,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 柴夫人说得凄惨,谢景衣却已经是怒发冲冠。 她冷笑出声,“所以,你便信了。想要给柴绍芜生一个小弟或者小妹,于是才有了柴祐琛。” 柴夫人点了点头,“大师说了,生机在于来者,正好同这神医的奇术,对上了。我当时欢天喜地的。” 柴夫人说着,顿了顿,显然不想说她同齐国公之间的旧事,于是跳了过去。 “神医是个骗子,我委屈求全,生了二郎,可二郎的血没有用,大郎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身子越发的差了。我去问大师,大师却是只摇头叹气。” “二郎不但不是大郎的生机,反倒是他的死穴。” 柴夫人说着,有些激动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茶水已经凉了,因为她的手抖,落了几滴水下来,洒在了桌面上。 但是她毫无察觉。 “你对大郎深信无疑,是以打小儿就对柴二不闻不问,若非齐国公厉害,是不是你想要弄死这个妨碍?” “那一年的冬天,柴二同官家在结冰的湖面上玩儿,为何他会掉下去?你出手了?” 柴夫人一愣,摇了摇头,“我还做不出,杀死自己亲儿子的事。更何况,当时大郎也在那里,大郎也落水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因为这件事,你更加相信了大师说的,柴二是柴大郎的妨碍,所以不许他们兄弟二人相见。你将大郎落水之后,身子大不如前的这件事,一股脑儿的全都怪在柴二的头上。” “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一个小孩子,说都是因为他,他的哥哥才要死了对不对?我就说,柴二那么聪明的人,做事情也一直十分的强硬,为何连带柴大出去看个郎中,都下不了手。” “他在害怕!害怕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他的勉强,柴大郎不但不会变好,反而会死!都是你一直这么对他说,是不是?” “我之前只想着你这个人恶心,没有想到你这么恶心!” “柴大郎是惨,可是柴二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药引子,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别的孩子,父母满怀爱意的把他生下来。他呢,哦,你的哥哥快要死了,需要你的血,你一定要是个有用的药引子啊!” “你还好意思骂姓柴的,你那么喜欢阿鹤,怎么不嫁阿鹤,别扯那些规矩束缚。你若是那么受规矩,又怎么会有柴大郎的存在。” “人总是不承认,自己个就是捧高踩低,贪慕虚荣罢了。一边舍不得阿鹤,一边心里面也嫌弃他只是一个跳舞的宫伎吧!要不然的话,昨夜里在象棚,你瞧见柴大郎跳舞,会说出辱你二字?” “你打心眼里,也觉得跳舞给人看,十分的低贱,辱没了你公主的身份吧!” “血没有用。你怎么不怪自己是个废物,生下了一个生病的孩子不说,还救不了他,你怪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说他没用,药引子都当不好;说他克他哥,说他会害死他哥!” “这话你怎么没有勇气当着齐国公说!我但拍着胸脯保证,你但凡说一句,他能杀了你。现在,我就很想杀了你!” 第三二三章 大师 柴夫人慌了神。 谢景衣的眼里满是认真,她是真的在想着,要杀了她。 “你……我……”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弄死柴祐琛的母亲,即便她如此的恶劣。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知道柴二的血为何没有用么?”谢景衣冷笑了一声,“当然是以为,他同柴大郎,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父亲生的,隔了一层呢!” 柴夫人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谢景衣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他死了,不怪柴二,怪你!” 柴夫人一下子捂住了头,尖叫出声。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谢景衣瞥了门口一眼,柔声说道,“夫人在说陈年旧事,你们过会儿再来吧。” 脚步声又远了一些,他们都是贴身伺候的,谁又不知晓柴夫人的往事,乃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所以,你今日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们滚远一些,不要再妨碍到你们母子二人了么?” 谢景衣说着,心中酸涩起来。 她突然想着,等到年节的时候,齐国公回了京城,她一定要请他喝最好的酒。 齐国公为何要同公主将府邸一分为二,在中间砌上一堵墙。他为何宁愿将他扔在宫中同小皇帝作伴,也不愿意把他送到母亲身边养着。 为何早早的就让柴祐琛住到国子学来,从不强迫他住在齐国公府。 又为何只选柴二喜欢的小娘子,不在乎对方的家世出身,这一切她以前不明白,现在统统都明白了。 眼前这个偏执到疯魔的人不爱柴二,可是齐国公很爱他。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想自己个是最后一次,见柴夫人了。 “大师是谁?你很听他的话。” 谢景衣问道,世间的确是有高人,但柴夫人哪里来的那等好运气,遇到真高人。 若那大师不是真高人,那他关于柴二的卦,说的可就别有深意了,别有目的了。 气归气,可能危害到柴祐琛的人,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柴夫人有些发懵,显然被之前谢景衣说的话给镇住了。 “大师?大师是南裕女尼。”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南裕女尼?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大陈信佛的人很多,出名的多半是些名山主持,女尼姑倒是很少。 “她在哪座庙做主持,你成亲之前,应该没有出过宫,那是怎么认识大师的?” 柴夫人第一次提到大师的时候,是说大师给她算卦,这亲事成不得。那会儿她还没有嫁进齐国公府,出了不宫,那只能是南裕大师进宫去过了。 “大师……”柴夫人说了这两个字之后,陡然惊醒,摇了摇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说得没有错,我不是做柴二的母亲。所以,以后请不要再有任何的往来了。” 柴夫人说着,慌忙站起了身,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看了桌子上的茶水,若有所思起来。 …… 东京城的午后,暖洋洋的,茶楼门前趴着的小黑狗,听到了谢景衣的脚步声,半睁开了眼,又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那门前的小厮,笑眯眯的甩了甩身上的白帕子,“您慢走呢,您下回再来。” 谢景衣挥了挥手,径直的朝着柳树下走去。 她踮起脚尖,轻轻的拂了拂柴祐琛的头发,“上面沾了柳絮花儿,倒像是白了头一样。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怎么也不多睡一下。” 柴祐琛双目灼灼的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谢嬷嬷今日待我,怎地如此和气?” 这轻言细语的,让他有些打哆嗦。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我走不动了,又没有骑青厥来。我不要骑马,你背我回去。” 柴祐琛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并没有发热,方才蹲下了身子。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那别人问起,你说你背的谁?” 虽然他总是嘴谢景衣胖,但其实她并不重,只是脸上略微有肉,稚气未脱而已。这么一点重量,柴祐琛背起来豪不费劲。 “大孙女。” 谢景衣笑了出声,“不好,远房祖奶奶我觉得不错。” 那马儿乖觉,见主人走了,忙不迭的在后头跟了上来。 她说着,把脸埋在了柴祐琛的脖子处,他的身上香香的,应该方才沐浴过,干净得像是雨后的青空。 柴祐琛的脊背也很宽,宽得好似像他这样的男人,压根儿不需要什么依靠,十分的可靠。 “以后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我帮你偷打黑拳,想骂人,我帮你摇旗助威,你看如何?” 柴祐琛将谢景衣往上托了托,“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谢景衣垂了垂眸,“那是当然没有了。你也就需要给我捏捏肩,揉揉腿,平日里无事,怼上一怼,逗逗乐子就好了。” 柴祐琛笑了笑,“这个买卖我不亏。” 从茶楼回去谢家,若是步行起来,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渐渐地,离了主街,进了小巷,人便越来越少了,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柴祐琛背着谢景衣,简直能够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已经自己响亮如雷的心跳声。 “谢三,你睡着了么?回家再睡,这样该着凉了。” “没有睡着呢!” “那你在想什么?” “想吃我阿娘煮的汤,要放好多栗子,我最喜欢吃栗子焖鸡。我二姐姐不在家了,你可以喝好大一碗。” 柴祐琛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你阿娘做的汤很好喝。谢三,若是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小时候我需要母亲的时候,没有母亲;现在不需要母亲了,自然也不会由着她指手画脚。” “若是……那我有恨,现如今,倒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有什么恨意,那也早就留在上辈子,释放过了。这种感情一旦过去了,剩下的,也就是毫不在乎了。 谢景衣轻轻地笑了出声,“放心吧。我的心那么小,哪里还装得下恨意。我都是有仇立马就报,这样也就不用记挂于心。” “你听说过,南裕大师吗?”谢景衣轻轻的问道。 第三二四章 何时成亲 “南隐寺主持,自称是密宗。那寺就在城东头,外头竖着一块无字碑。南裕大师是少见的女尼,听闻擅长卜卦周易之术。京城之中,像这样小庙不少。她算是颇有名气的一位。” 柴祐琛说着,突然声音高了几分,“我想起来了,我还是听裴少都说起的。” 谢景衣这下子不困了,“裴少都?” 柴祐琛点了点头,心中不知道为何,莫名的开心起来,“你不知道?不应该啊!裴少都不是你师父么?不是事无巨细都同你说么?”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了啊行了啊,隔着背呢,都知道你今儿没喝汤喝的醋。” 柴祐琛笑了出声,“李杏给寿光问诊之后不久,我有一回,偶遇他们二人,去南隐寺还愿。他倒是不怎么信,但是寿光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景衣晃了晃脚丫子,“今日懒得再提,下回说与你知。” 柴祐琛倒也没有追问,不紧不慢的走在小巷子里,清风吹来,柳条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当着秋千,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清脆又悦耳。 柴祐琛一直把谢景衣背进了谢家的大门,抱着柴小弟玩儿的翟氏一瞧,着急的迎了上来,“三囡怎么了?可是扭着脚了?还是哪里受伤了?怎么叫逸天给背回来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阿娘,我好着呢,没有受伤,就是走不动了!” 翟氏一听,顿时一巴掌拍了下来,“你这个孩子,真是被惯坏了,好好的两条腿不走路,竟是欺负逸天!不想走路,骑马骑驴坐马车,不都行。” “让你抱一下小弟,你都嫌累,怎么不想着,逸天背你累不累!” 谢景衣听着有趣,朝着翟氏怀里一扑,“阿娘,我同柴二,就喜欢听你絮絮叨叨。” 翟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这是嫌弃你阿娘啰嗦了!” 柴祐琛笑了笑,“不啰嗦,很温暖。伯母,我闻到汤味儿了。” 翟氏乐呵呵的起了身,“你这孩子,生了个好鼻子!我可不是炖着一只老母鸡呢!想着你们今日休沐,在家中能喝得上。” “久等你们不回来,分了一半,给你大兄大嫂端过去了,这剩下啊,是特意给你们留着的。我去乘来。” 翟氏说着,出了门朝着一旁的小厨房走去。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往那小榻上一躺,对着柴祐琛说道,“等我们成亲了,觉得吃饭冷清,便回家来吃,我阿娘肯定特别高兴。你觉着可好?” 柴祐琛眼睛一亮,“什么时候成亲?” 谢景衣伸出手指头,算了算,“端午之后,你来下聘。七夕就成亲。” 柴祐琛立马伸出了手指,勾了勾谢景衣的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景衣见他心急火燎的,顿时有些后悔,说是不在意,她今日到底是受了柴夫人的影响,竟然对柴二生出了恻隐之心!这下好了,一时口快,将自己个卖了个一干二净。 “我反……” 柴祐琛立马捂住她的嘴,“不许反悔!反悔你的铺子都得赔给我,一个大子都不能留!” 谢景衣一惊,果断的摇头,“不反悔!” 柴祐琛这下子满意了,坐在小榻旁,自顾自的乐呵起来。 一家子人喝了汤,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歇起了晌。 谢景衣这一睡,便到了翌日天明。 忍冬用铜盆打了热水来,见她还算精神,方才松了一口气,“小娘昨儿夜里发热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夫人请了郎中来瞧,说是吹了风着了凉,又累着了。” “煮了退烧的汤药,喂您喝也不喝,还是柴二公子来了,您才勉强的喝了,这不要上朝了,他方才走的。”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倒是已经不烫了。 “我竟然生病了?” 忍冬嘟了嘟嘴,“小娘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会生病啊!我给您煮了些清粥,配酸萝卜吃可好?” 谢景衣摇了摇头,刚想说大肉饼子怎能没有? 可光想到那肉饼子三个字,都觉得有些油腻想吐,这样一样,方才真有了病了的觉悟。 “好吧,就那个了。我昨儿个早晨起来,就觉得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当时也没有多想,原来是要病了。你给我多备些热水,我觉得身上粘腻得很,想要沐浴更衣。” “对了,柴大郎可叫人给我送金子来了?” 开玩笑,这次她可是做了赔本买卖! 领着他吃吃喝喝看病不说,竟然还因为在屋顶上趴太久得了风寒,不收回两锭金子来,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因为柴夫人的话,她对柴大郎淡了几分。 但不管怎么说,那人也是柴祐琛的亲哥哥,他待柴祐琛一直很亲昵,对不起柴二的,是柴夫人,不是柴大郎。她若是转移仇恨搞连坐,那同柴夫人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总不能厌恶狗,还把自己变成狗吧! 忍冬点了点头,“送了,昨天夜里柴家大郎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见你病了,回去之后,又遣人送了些药材来了,奴都收柜子里了,有一根老参,看上去十分的名贵,小娘看……” 谢景衣点了点头,“收了吧,都是我该得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的,忍冬收礼的忐忑瞬间没有了。 谢景衣泡在浴桶之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南裕大师,实在是让她十分的在意。信她的人,都有谁?公主,县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同宫中之人,往来十分的密切。 柴夫人找她算命的时候,柴祐琛都没有出生,那会儿,官家也没有出色,官家的母亲陈美人,也就还没有死。 她若是直接去宫中打听,难免打草惊蛇,这个南裕大师,却是不错的突破口。 再则,一个宫外的尼姑,想要进宫去给宫中女眷算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得执掌宫禁,放得出对牌的人,方才能够做到。 像这样的人,知晓的东西,可远比寻常的宫人,多得多。 谢景衣想着,像是一条游鱼一般,在浴桶中翻了个个儿,浮出水面,“忍冬,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第三二五章 意外的发现 在那东京城南隐寺无字碑前,最近出了一桩奇事。 也不晓得,打哪里来了个游方老道士,竟然竖了面铁嘴神算的幡旗,搁这门前摆起了摊儿。老道士满头白发,肤白胜雪,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又一日只算三卦,只称天机不可泄露。 这南隐寺虽然不挂匾额,寻常人压根儿连门都不摸不着,但这附近的人家,却都知晓,这是一处密寺,里头住着一位正在闭门苦修的高人,法号南裕师太。 总归她们虽然是修士,但到底不是仙人,不能餐风食露,那些小尼姑们,也得出门寻衣觅食,一来而去的,便露了踪迹。 附近的人人尽皆知,这南裕师太最擅长的,便是卜算之术。这老道士往门前一顿,要不就是抓瞎,班门弄斧;要不就是个中高手,来这里挑山门的。 不管是哪一个,都十分的有趣。 起初谁也没有拿这人当回事儿,直到真来了三个人,那白胡子老道士算了三卦,这才门里门外的,把他当个角儿了。 这来的头一个人,乃是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小公子,他一来财大气粗的扔了一锭金,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且卜上一卦,我家娘子何时能为我传宗接代!” 周围人竖起了耳朵,出了吃喝,大陈人最关心的便是丁口之事了。 老道士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此生无望。” 小公子一听,那还了得,这简直是诅咒人断子绝孙啊!他二话不说,将那摊儿砸了个稀碎,“你这老道,嘴也忒毒了些,公子我年轻轻轻,怎么可能绝后?不会算,就不要来算。” 老道士倒也不恼,“女公子何来有妻?” 那小公子举起小马扎的手一顿,脸唰的一下红了,二话不说的又扔下一个银锭子,拔腿就走。 周围的人听了谜底,上下一打量,当真发现那小公子没有喉结,是个小娇娘。 “你这老道士有点意思,不若给老赵我算算,看我今日运势如何?” 那人生得胖呼呼的,肚子宛若倒筐着的锅盖,鼓起老高,手中还提溜这一个鸟笼子,一瞧便是来这附近遛鸟的。 有那相熟的人认出了他来,笑道,“这不是奇纸坊赵掌柜么?好些日子没有同你一道儿饮酒了。” 赵掌柜嘿嘿一笑,“那可不,最近忙着给我那大侄儿说亲,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老道士也不含糊,“倒霉,就在头上。” 赵掌柜的顿时变了脸色,“啊呸!爷爷我鸿运当头!” 他这话刚刚说完,一只大鸟飞过,竟然漏了一滴鸟粪在那赵掌柜头上。 赵掌柜一声嚎叫,果断掏钱,嚷嚷道,“早知道我就问些正经事儿了,明日我还再来。” 周围人的都啧啧称奇起来。 之前那位小娘子,瞧着面生,还有可能是托儿。可这赵掌柜就不同了,人家都有熟人在这里,有名又有姓的。就算他是托儿,那鸟还能是托儿? 说话间,这第三人便出现了。 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那夫人挺着肚子,好奇的指了指,“道长且给算算,我这肚子里的是男还是女。你若是算得不准,还请离开这里。南裕师太修养好,不同你计较,但这无字碑前,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待的。” “女。”老道士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小夫人颇为惊讶,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 那郎君掏出了一锭银子,搁在了老道士身前,“道长,多有得罪。” 老道士点了点头,缓缓的站起了身,将那些银钱,全都收了起来,提了幡便要走,这下子周围的人都急了。 南裕师太算得准,可寻常人哪里见得着她的面,这来来往往的,能进那个门的,都是一些大富大贵之人。可眼前的活神仙则不同,他是好生生的站在那儿的呀。 “仙长,给我算一卦吧!” 老道长摇了摇头,“一日三卦,今日已经算完,改日再来吧。” 他说着,提着幡便走了…… …… 赵掌柜的气鼓鼓的看了看一旁的谢景衣,有些嫌弃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今儿我可是牺牲大了,头皮都快洗掉了,却还有一股子臭味儿。话说你怎么知道,会有一只鸟路过,还……咳咳咳,你真会算命?”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风寒未好,她有些流鼻涕,之前装老道士,强忍住才没有流到胡子上,保住了自己的道骨仙风。 她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早就说了,我的师父是有真本事的人。” 一旁的关慧知,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明明就是安排了她,躲在一旁,拿石头砸赵掌柜的! “天气热着呢,你怎么穿这么些?” “我这不是担心,一会你带我们下去的时候,提溜不住,给摔了么?” 关慧知受到了质疑,愤愤的说道,“我力大无穷,怎么会提溜不住?之前上来不是好好的。” 谢景衣看向了赵掌柜的的手。 关慧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这死胖子还在啃着鸡腿肉儿,顿时哑了火。照这吃法,谁知道一会儿下去的人,同上来的人,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为何要摆摊算命。反正也是要来趴屋顶,不算命也能趴呀!”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是没有啥必要。只不过啊,这练兵练兵,不练怎么成兵?” 关慧知哑口无言,越发的同情被鸟浇头的赵掌柜的。 “之前来的那对夫妻,你认识?” “那必须的啊,寿光县主同裴少都,你不记得了?嘿嘿,我又没有长透视眼儿,还能隔空知道她肚子里是男是女啊!不过她倒是没有认出我来!” 关慧知一梗,真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有人来了。”赵掌柜的把鸡腿一搁,压低声音说道。 三人顿时屏气凝神,不言语了。 只见一个穿着枣红色长衫,约莫三十来岁的郎君走了进来,手中还提溜着一小筐莲蓬。他留着山羊胡子,手上还挂着一串菩提子。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她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不过南裕师太的宾客都非富即贵的,她在哪个宴会上见过,也说不准。 “阿娘,儿新得了些莲蓬,这不想着你爱吃,这不全给你拿来了。” 第三二六章 师太的儿子 屋子里传来了一个无奈的女声,“跟你说了,不要叫阿娘,被旁人听到了,不好。” 那郎君笑了笑,“阿娘,这里又没有旁的人。” “这时节,也难为你,还弄得到新鲜的莲蓬了。阿娘啊,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当真是八辈子休来的福气。对了,阿娘今日也得了个好东西,正想要送给你。” 说话间一个老尼姑从屋子里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她大约六七十岁的年纪,眉毛全都白了,一张脸却粉扑扑的,看上去颇为的怪异。 在她的手腕上,也同样戴着一串菩提子,乍一眼看去,同那郎君是一模一样的。 郎君一手提溜着竹筐,一手扶住了老尼姑,“阿娘有好东西自己个留着。我那里什么都不缺,你的孙子们,也都衣食无忧的,用不着这些。” “我家那婆娘,是个不好相与的,阿娘有钱,自己个留着傍身便是,省得被她晓得了,日后要受气。” 老尼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两人就这样,进了屋。 郎君将竹筐放到了墙角,那老尼姑探出头来,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什么人瞧见,方才放心的关了门。母子二人也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时不时的有欢声笑语从屋子里传出来。 南裕师太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屋顶上的三人,对于意外的发现,有些猝不及防! 这简直就是发现少林方丈是我爹,白发魔女是我娘一般震撼! 赵掌柜的手一抖,那鸡腿险些没有掉下去,好在他出于对吃食的敏感,在危机关头一个花手捞了回来。 谢景衣嘴巴张得大大,绞尽脑汁的想着那厮好生面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唯独关慧知心中危机重生,麻溜的提溜了发愣的二人,跳下了房顶,快速的逃离了南隐寺。 鬼街的地下,三个人围着大黑棺材坐在,在上头摆满了各种吃食,若是点上三支香,当真是像极了给先祖朝贡。 谢景衣打了个饱嗝,吸了吸鼻子,用浓重的鼻音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南裕师太的儿子,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关慧知摇了摇头,“天下所有长得不美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丑!跟着屋子里的纸人,没啥区别!” 谢景衣又看向了赵掌柜的,“绝对是最近见过的。我喝了药,脑袋嗡嗡的,有些想不起来。” 赵掌柜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吃了这么多,可算是踏实了不少,把吃惊时张大嘴喝进去的风,全都挤了出去。 “那你可真是病得不轻。还记得小吴将军那个案子么?那个什么劳什子青歌楼选花魁娘子,有家赌坊开了局儿。” “虽然那案子咱们后来没有管了,但那赌坊的东家,咱们是见过的。那人名叫方顷宣,听着名字文雅,却不是个什么好人,开的都是赌坊同花楼,赚的是血汗钱同人肉钱。” “他那赌坊,还放利子钱,养了一帮地痞,可是不好惹呢!要不那青歌坊的老鸨子,半句也不敢提他呢!” 谢景衣恍然大悟,她就说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倒是有趣了,德高望重,普度众生的南裕师太,竟然有个开赌坊的儿子。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倒是没有想到,咱们还晓得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赵掌柜的看谢景衣挤眉弄眼的,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眼珠子一转,“嘿嘿,你想拿这个事儿去威胁老尼姑,让她说关于陈美人的事!我就说嘛,兜里这么多钱,花都花不完了,作甚要去做道士!” “是床不好躺,还是鸡腿不香,要去屋顶上趴着。果然谢三爷你从来都不做无用功啊!” 谢景衣抬了抬下巴,“过奖过奖。我也是偶然得知,这南裕师太,同宫中往来密切。今日咱们在门前蹲着,你们也瞧见来,那进出的,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关慧知点了点头,这倒是。虽然他们嘴谢景衣无事当道士,谢景衣也插诨打科的糊弄过去,但他们今日在门前算命,对于谢景衣同赵掌柜,这种能记住所有人脸的人,是十分有用的。 当然,对于她而言,用处不大,因为今日没有瞧见一个美人! 便是那寿光县主,也恰好长在了她的眼睛的盲点上。 “不过,谢三,有个问题,我藏在心中很久了,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关慧知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谢景衣摆了摆手,“当你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的时候,那就不要问。” 关慧知一梗,又听到谢景衣接着说道,“当然了,当你说出了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是打算问了。所以,问吧!谢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慧知被她绕得有些晕,“呃……我是想问,我们黑羽卫,是真的在保家卫国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三个人围着口大棺材,暗戳戳的说拿别人秘密去威胁她,有些猥琐?” 谢景衣立马挺直了背,顺带着拍了一下赵掌柜的肚子。 赵掌柜一个激灵,那鼓起的大肚子,竟然一瞬间缩了回去,变得十分平坦了。 关慧知一瞧,哪里还记得自己问的问题,惊呼出声,“我滴个娘啊,赵叔你还有这等神技!这是怎么弄的,你的肚子去哪里了?” 赵掌柜憋不住笑,立马破功,那肚子像个球一般,又弹了出来。 “一般一般,算不得神技。” 关慧知有些失望,“你也太不持久了!话说回来,那啥,保家卫国……”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关小哥,我这就要批评你了!我们怎么不是保家卫国了?这保家卫国,有像吴五虎一样,上战场杀敌的,自然也有我们这种,在黑暗中前行的。不要因为他猥琐,就不做了。你不猥琐,我不猥琐,自然有别的人,要猥琐。”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便是保家卫国。你想想看,咱们拿了账册,为死者伸冤不说,还抓了贪官污吏,引出了免役法,造福百姓,这还不是保家卫国?” “唉,我们可都是正直又善良的好人啊!就是问那个师太几句小小的话而已,她若是乖乖的,谁管他儿子是谁做什么的。她若是不乖乖听话,那她就有问题啊,有问题的人,是敌人!敌人,请利用一切手段,消灭!” 第三二七章 长命百岁 关慧知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随即越笑声越大。 谢景衣明白被她反套路了,立马愤怒的扑了上去,“关小哥,胆子肥了啊,连你谢三叔,都敢调戏!看我浩然正气攻击!” 关慧知双手抱头,围着棺材直跑,“你哪里有浩然正气!你只有一身邪气!不过我说老实话,你能不这么抠么?咱们能不能有个阳光明媚,热汤腾腾,美食环绕,小哥儿捏腿的碰头之地!” “天天蹲这棺材旁边,浩然正气都要被纸人给吸没了!” 至于那老尼姑,一边当尼姑做方外之人,一边养大儿子,能是什么好人?别说假意威胁了,就是真把她打爆,她关慧知也眼睛都不带眨的啊! 这就算不是保家卫国,那也是为民除害啊! 谢景衣脚步一顿,“倒也不是不可以有,等冬日的时候,咱们去泡温汤,怎么想都美滋滋的!” 关慧知眼睛都亮,立马转身朝着谢景衣走了过去,“对吧对吧,我就说嘛!” 一旁的赵掌柜瞧着捶胸顿足的,“傻子傻子,中计了,别回头会被打!” 关慧知一愣,回过神来,又要再跑,但哪里还来得及,已经被谢景衣一个猛虎扑食压弯了腰,“嘿嘿,被我逮到了吧!竟然趁着我病了,便老虎头上拔毛,活腻歪了!” 两人说着,打作一团。 赵掌柜的拿出银签剔了剔牙,翘起了二郎腿。 谁说当黑羽卫不好啊,当黑羽卫吃饱喝足了,还能看母老虎打架,你就说美不美! 闹了这一顿,天色已经不早了,谢景衣回了自己个的棺材铺子,一坐上马车,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忍冬拿了锦被,小心翼翼的给她盖上了,伸手一摸,那额头又烫了起来。 她顿时慌了神,撩开了马车帘子,“去寻李神医,小娘又烧了……你是谁,想劫马车还是怎么地?我可是要大声喊人了!” 只见那车夫旁边,坐着一个纤细的少年,他戴着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别慌,是我,我是翟准。就是棺材铺子对面,那个卖蜡烛的,咱们见过的,忍冬。” 忍冬抬了抬他的帽檐,见果然是翟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松了口气,“你若是要谈生意,去铺子里头寻掌柜的便是,我家小娘身子不适,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翟准轻轻的摇了摇头,“之前我瞧见谢三回来的时候,便面色发白。天这么热,她穿那么多,汗都没有出一滴,就想着她怕是要烧了。” “我这里有药,退烧很有用的。我以前在山里跟着师父的时候,若是烧了,就吃这种药,吃了就能好。你放心,没有毒,不信你看……” 翟准说着,从小瓷瓶里拿出一颗来,给忍冬看了看,毫不犹豫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你看,我吃了好好的。”他说着,朝马车里看了看,见谢景衣睡得迷迷瞪瞪的,又说道,“谢三若是还好,我说这么些话,她早就起来骂我了。可见是不太好,你快给她吃了吧!” 忍冬犹疑起来,她张了张嘴,突然眼睛一亮,“柴二公子,你来了可真好,小娘又烧了。” 柴祐琛缓缓地走了过来,盯着翟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翟准是吗?请让开,我要上车了。你的药,我替谢三收下了,多谢。” 翟准摇了摇头,“我送给谢三,不是送给你,不用你说谢谢。” 柴祐琛并没有继续说话,他快步的上了马车,伸出手来,探了探谢景衣的额头,又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了一颗药,塞到了谢景衣的口中,将那马车帘子放下,“走了,回家了。” 翟准摸了摸鼻子,跳下了马车。 马车夫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绝尘而去。 待马车看不着影儿了,翟准方才摇了摇头,朝着自己的蜡烛店走去。 他拿出了一把小刻刀,随便拿了一只蜡烛,左刮刮右刮刮,不一会儿工夫,手中便出现了一个人形,若谢景衣在此,一定会发现,比起上次他刻的那个小蜡烛人,如今的这一个,越发的像她了。 翟准刻完了,挠了挠头,“祖父叫我多拍上峰马屁,可我怎么觉得没有什么成效呢!” 他说着,把刻好的小蜡烛人,放到了一个木台子上。那上头,已经有两个小人了,一个老头子,看上去是翟有命,另外一个小姑娘,正是谢景衣。 翟准将两个谢景衣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之前的那个更像,便把今日刻的这个拿了下来,放进了柜子里。 那木台下头,立着一块牌子,上头写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 翟准点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里,又拱了拱手,“保佑我阿爷长命百岁,这样阿准就有亲人了;保佑我上峰谢景衣长命百岁,这样阿准就有饭吃了。” 做完了这一切,翟准方才又上二楼,趴在窗边,看起月光来。 …… 谢景衣张开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她的鼻子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头也昏昏沉沉的,最要命的是,脖子扭曲着,快要断掉了。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柴祐琛的一张大脸。谢景衣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我阿娘可晓得你这般无耻,夜闯小娘子闺房?” 一说话,她方才觉察出自己的嗓子哑了火,说出话来像是在拉风箱一般,难听至极。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送你回来之后,同伯母告辞了,大门出去,然后又翻墙回来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无耻!” 柴祐琛毫不在意,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还烫着,不过比昨日,好了不少。 “夜里趴屋顶上着凉了,还不记打,怎么又去了?” 谢景衣一愣,“你怎么知道?” “衣服有青苔,我如何不知?你查南裕师太做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说话难受,等好了再告诉你。睡着之前,好似听到了翟准的声音,他寻我可有事?” 柴祐琛闷着头不说话。 谢景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柴祐琛的手背,“怎么了,又喝醋了?” “那倒是没有,他不配。” 谢景衣来了精神,“为何?” “丑!” 第三二八章 老规矩!交换 谢景衣闻言被口水一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柴祐琛无奈的坐到了床边,将她扶了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谢景衣一愣,“我怎么恍惚觉得,这场景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我鲜少生病的。” 柴祐琛见她不咳了,又将她推倒了下去,强硬的盖上了被子。 自己个抬起了脚,压住了被子边,“的确不是头一次。上辈子时候,冬天,下好大的雪。皇后附庸风雅,非要在花园里煮雪烹茶。” 谢景衣的记忆,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没错没错,我做小宫女的时候,数九寒天下潭浣衣,多没有生病,反倒是那一次,吹了冷风,一下子就病倒了,烧得迷迷瞪瞪的。不过我底子好,睡了一晚上出了汗,翌日便好了,连太医都没有传。” “官家还只道是我来了葵水惫懒,哪里晓得,我在被窝里骂了一宿皇后。哈哈,再后来,我也整了她一回,她可不行,一病咳了半个月!” 谢景衣说着,突然一愣,“那夜你来看我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鄙视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你真当自己个铁桶化精成人形啊,还睡一宿就好了。我给你喂了药,又照顾了你一宿,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便去上朝了。” “结果次日,你是如何骂我的!柴相公,啧啧,昨儿个夜里是去见了哪位相好的,这衣衫皱巴得跟腌菜沫儿似的,不知道的,还当官家没给你发俸禄呢!” 柴祐琛当时是如何回她的,她记不清了。 谢景衣想着,尴尬的笑了出声,“这么一想,我上辈子,可真是个大猪蹄子,辜负了柴相公的一片真心!” 柴祐琛伸出手来,捂住了谢景衣的眼睛,“没心没肺!说话难听死了,快些睡了。” 谢景衣捅了捅柴祐琛的胳膊,“那你先回去,你这样睡在我被子上,怕是要着凉了。” 话音刚落,柴祐琛大手一伸,便从一旁的小榻上,拿了一床锦被,盖在了自己个身上。 “待你睡了,我便走了。昨儿个夜里,也是这般过来的,你睡得宛若死猪,又怎么会知道。” 谢景衣嘴角抽了抽,还想说话,一旁的柴祐琛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了。 她听着这声音,脑子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功夫,也跟着睡了过去。 等到翌日一早起来,旁边已经空空的,没有人了,床边的小榻上,忍冬睡在那里,正是香甜。 谢景衣侧过身子去,她的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畅了,扑面而来的,全是柴祐琛身上那淡淡的香味。 看来昨儿夜里,并非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 她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东方鱼肚发白,整个天空都波光粼粼的,太阳一跃而起,整个世界瞬间都变得明亮起来。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番筋骨,当然了,幻想中的易筋洗髓之后,骨头噼里啪啦作响,顿时长高一大截的美妙场景,并未出现。 但也是神清气爽,觉得自己个已经大好了。 小榻上的忍冬听到了动静,慌忙坐了起身,“小娘,奴起迟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昨儿个睡得早,起得早了,这两日我病着,你也累了。今日便好好歇歇吧。可有粥饭?我感觉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我睡了之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忍冬点了点头,“昨儿个半夜,赵掌柜的来送纸了。多的话一句没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我知晓了。” 用了朝食,谢景衣便骑了小驴出门去,这里的街坊四邻,对此都见怪不怪了。起初还有风言风语的,但见人家脸皮比城墙还厚,浑不在意的,渐渐地,新鲜事也不新鲜了,便懒得说了。 谢景衣对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晃动着脚丫子,哼着江南小调,时不时的下驴买个胡饼子吃,简直快活赛神仙。 她一路晃着,到了城南,远远的,便能够瞧见一座巨大的石碑,上书兴隆赌坊四个大字。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这老尼姑同小赌鬼母子二人可真够逗的,普度众生的藏藏掖掖,坑蒙拐骗的倒是大张旗鼓。 她垂了垂眸,骑着驴一拐,进了对面的茶楼,一上二楼雅室,倒是愣住了,没有瞧见赵掌柜的,倒是瞧见了昨夜方才见过的柴祐琛。 “今日不朝?”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了看窗外,“你也来看姓方的。” “老规矩,交换。”柴祐琛冷冷的说道,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水。 谢景衣嘴角弯弯,昨夜里还说着黏黏糊糊的话,今儿个便是柴御史公事公办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顷宣他娘,是南裕师太。” “咳咳咳……”柴祐琛被口中的茶水呛住了,拼命的咳嗽起来。 谢景衣嘿嘿一笑,“轮到你了。” 柴祐琛涨红了脸,好不容易缓过来,“确定吗?” “亲口唤娘,能有假?御史台好好的,作甚查赌坊?同免役法有关?” 柴祐琛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官家使陈格主导免役法,陈格此人,性子刚强,手腕一直十分的强硬。坚决要一视同仁,所有的人都收人头税。” “以前不用服役的那群人,也得出钱免役了。虽然单个人要缴纳的钱财不算多,但是世家大族,一个族的人加起来,那就可观了。” 谢景衣心下了然,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以前老子一毛不拔,就能躺着吃喝,现在还是一样的吃喝,你已经要收钱了,那老子不是亏了? 便是一文钱,他们都不想掏。 “陈格撑死不变通,前些日子在朝堂上,险些要打起来。可就在昨日早朝,御史李茂参陈格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滥赌不说,还通过赌坊放利子钱,逼死了城郊王家庄的一家七口人。” “御史闻风而奏,多是独立行事,事先李茂没有透露半句。到这里都还是可控范围之内,可是昨儿个半夜里,李茂死了。” “有更夫瞧见,在他死亡的左右时间,陈格的马车,从李茂家附近驶过。李茂所说的那个赌坊,便是眼前的兴隆赌坊。” 第三二九章 蛛丝马迹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 “这下子不管李茂所奏是否是真的,陈格定是被开封府认定为头号疑凶,卷入了命案里,陈格无法再推免役法。官家这下子要换人了。” 柴祐琛神色缓和了几分,所有人都认为新法要被搁置了,但只有谢景衣明白,官家要推行新法的决心。陈格不行了,那便换一个行的。 “陈格是可用之人,官家遣我来,便是查证李茂所奏之事,是否为真。”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觉得陈格为人是否可信?” 柴祐琛摇了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做假设。上辈子的时候,他这罪名,可没洗清。” “你看到赵掌柜了吗?昨儿个寻我来此,我来了倒是见不着人了。” 柴祐琛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赌坊,“一来就去赌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抬手招了个小伙计来,“你们这楼里,可有什么好茶点?我听闻赌坊对面的茶楼,都有增加气运的大师开过光的点心,我虽然不赌,但也想来碟试试。” 那小二哥一脸错愕,“小娘子,您说的啥点心,小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谢景衣简直是痛心疾首,这些蠢材,白花花的银子扔在地上,都不晓得捡啊!还要劳累她谢三娘子,弯腰发财!真的是!明儿就来开一家! “小二哥最近可没有少赢钱吧,莫非是上一回,押了那玄歌?”谢景衣说着,瞥了一眼那小二腰间悬挂的玉佩,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小二哥压低了声音,“哎哟,小娘子这事儿可不能提了。阿弥陀佛,那玄歌横死了,青歌坊没有玄歌,哪里还是青歌坊,都直接改名叫青楼了。” “青歌坊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花魁娘子啊!竟然叫庄家给通吃了!我们这些小散客,哪里有赢的。你瞅着我这玉佩富贵,唉,一个月前,我也是个富贵人啊,也有人给我端茶送水……” “小娘子可别提这痛心事了,若是让旁人听到,该瞪你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这事儿倒是有趣了起来。 “行了行了,捡那好吃的点心送上来,我说我叔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瘦了一圈儿,定是遇到这糟心事儿了。嘿,叔,你可算来了!” 那小二哥一扭头,便瞧见了赵掌柜的大肚子,就这还瘦了一圈儿呢?那之前还叫个人吗? 小二啧啧称奇,慌忙退了出去。 赵掌柜的搓了搓手,看也没有看柴祐琛,着急上火的说道,“谢三谢三,快快快,快借你赵叔银子,奶奶个腿,输得连吃烧饼的钱都没有了!我刚才急红了眼,都恨不得去借利子钱了。” “亏得想着今儿个约了你这个钱袋子。”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的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对着赵掌柜的脸一泼。 赵掌柜说得急促,一头凉水浇了下来,让他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谢三你!” 谢景衣站了起身,“现在可清醒了,你脑子烧坏了吗?还借利子钱?你拿什么借,拿命借吗?” 赵掌柜的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心中大惊起来,他跺了跺脚,小楼震了震,“娘的,中了阴招。” “你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楼都晃了!” 赵掌柜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擦了擦胸前打湿了的衣襟,“不说别的,这赌坊确实有古怪,我仔细个说说,你听听看我哪里出了问题。” “今儿个一大早,我便来了这兴隆赌坊。一进门,有一个穿着短裙,露出半截小白腿,半截胳膊……的美人便端了一盏茶,一条热帕子过来。说喝茶洗回去,擦手沾财气。” “我不敢吃来路不明的东西,茶没喝,假装抿了一口。帕子倒是擦了手。然后去摇了色子。今儿个我的运气特别的差,买大出小,买小出大,简直就是绝了!”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输了个精光。对了,当时有一些老手,还在那儿笑我,说上一回见到这么倒霉的,还是陈大官人。” “陈大官人是谁?”柴祐琛打断他道。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这我哪里知道,他们管谁都叫大官人。应当是赌坊的一位常客,听闻他手气极差,次次赌次次输。” “还别说,这赌场同寻常的赌场可不相同,以前我也去过旁的赌场,那都是乌烟瘴气的,全是汗酸臭还有屁味儿;这赌场,椅子都是软包的不说,还香气扑鼻……” 赵掌柜的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起来。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就你这警惕性,中招的地方太多了,一进门那茶,那帕子,还有端盘子的小美人身上的香味,都能让你中招,更别提,赌场里还熏了香了。” 赵掌柜的心有戚戚,“我的娘啊,幸亏你泼醒了我。不然我把家当都输了个精光,那点俸禄能做什么啊,做胡椒它都不辣啊!” 赵掌柜说着,又对着柴祐琛挤眉弄眼起来,“柴御史可真好啊,不用上朝……” 他说着,看了看柴祐琛的眼神,立马低下了头,说起正事来。 “这赌坊的确是姓方的开的,他的父亲,名叫方响,以前是在寨子里做水匪的,方响当年抢了一条商船,拿那银钱开了一家小赌坊,便是如今的兴隆赌坊。” “方响死了之后,方顷宣娶了柳红娘。这柳红娘以前是花魁娘子,当红的时候,赚了不少银钱,后来管着她的那个老鸨,得了急症人没了。” “柳红娘把那店盘下来了,自己个做了老鸨不说,后来又开了不少花楼,做的就是那皮肉生意。方顷宣同柳红娘一拍即合,成亲之后,如今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叫方明。” “没有人见过方响的妻室”,赵掌柜的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我还打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柳红娘同青歌坊的老鸨,原来是在一个楼里做事的花娘。” “听说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有一日,柳红娘去了青歌坊。玄歌一连三日都没有出来接客。嘿嘿嘿,这真不怪我多想!实在是说着话的人,表情实在是太猥琐了,让我不得不多想!”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就很猥琐!” 第三三零章 豪赌 兴隆赌坊在这东京城中,并未排在名声大噪的三大赌坊之一。 虽然方大官人野心勃勃的立了巨大的牌匾,但架不住他根基尚浅,叫不上号儿。 这是每一个赌徒进门之前的想法,可等进去了,便是另一番天地。 那守门的打手,眯着眼睛,自以为是打着盹儿的老虎,注意着屋子里的一切,须不知刚进门被他标注为肥羊的那个年轻小哥儿,已经在心中暗地里吐槽。 我滴个娘啊,这方顷宣都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些歪瓜裂枣,连眼睛皮子都睁不开啊! 那小哥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悠,清澈得像是一团一眼可以看到底的泉水。 赌场里的人,最喜欢这样的客人了,一看就是从家中跑出来图新鲜的纨绔,出手大方不说,还对赌钱这事一窍不通,就差没有把人傻钱多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在这红衣小哥儿身边,还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一脸的冰霜,除了生得好看一些之外,看上去大约就是前头那小哥儿的护卫。 最近的话本子十分时兴这种,俊俏小书生同冷酷大护卫的故事,简直就是缠绵悱恻,虐恋情深…… 虽然两人生得好看,但赌坊里的人,也就多看了几眼,便又低下头去,挥金如土起来。 谢景衣一进门,便见着一位穿着十分短小精悍的美人,她露出十分标准的微笑,端着托盘儿迎了上来,“两位衙内,请饮茶洗晦气,擦手沾财气。” 谢景衣斯条慢理的拿起了那帕子,一个转手,帕子便消失不见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挑了挑那美人儿的下巴,“姐姐猜猜,我把那帕子藏到哪儿了?” 守在门口的打手,见她动手动脚的,立马警醒起来。 端着托盘的美人,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小衙内让我摸上一摸,不就全知道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姐姐想得倒是美!早知道,我就藏在姐姐的衣襟里了。可给我安排个有财神坐镇的位置,若是赢了,给姐姐买花戴!” 那美人一听,红了脸,心中想着,现在的小郎君越发的厉害,这位年纪轻轻,还矮。原本以为是个没有断奶的乳娃娃,不想竟是花中老手! 她说着,引着谢景衣去了其中的一张桌子,“小衙内可要说话算话,我等着你的花了。” 谢景衣瞥了那美人的胸前一眼,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扔在了桌子上,“姐姐,我买大!” 那美人儿脸越发的红了,嗔怪的唾了一口,又到门口迎客去了。 站在她身边的柴祐琛,此刻已经是面黑如锅底。 谢老三啊!谢老三!咋不能耐死你,这些邪门歪道,都是哪里学来的! 亏得她是个女娇娥,若是男子,怕不是已经儿孙满堂了吧! 谢景衣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柴祐琛,盯着那摇色子的人,喊着,“大大大!” “哎呀,小赢了一把!咱们这次买什么?”她说着,看向了柴祐琛。 柴祐琛看了一眼谢景衣的胸前,“买小。”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咬碎自己一口银牙,她笑了笑,一脚踩在了柴祐琛的脚上,还扭了扭,将赢的钱,同自己原本压下的那个金元宝,全都买了小。 这还不说,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金元宝。 那坐庄的人,都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小衙内,细水长流,慢慢来,你确认要这么玩儿么?”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这是在细水长流啊,不玩金子,难不成一大子一个大子儿的来么?不就是钱吗?小爷有的是!” 庄家见如此,也不言语了。 桌上其他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乐开了花,今儿个他们要发财了。 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桌上除了依旧是拽上天的谢景衣之外,已经只剩下一圈瑟瑟发抖的鹌鹑了! 谢景衣嫌弃的看了桌子上一眼,对庄家说道,“怎么都是碎银子,玩起来可真没有意思,给我都换成金子吧。” 她说着,又责备的看向了一旁的柴祐琛,“你还说赌钱有意思,有什么意思?盘盘都赢,若赢的是美人也就罢了,赢的是银子,甚至还有铜子儿!是铜子儿吧?是叫铜子儿吧!”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真的是丑了吧唧的!不好玩,我要回去了!” 赌坊里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天下竟然有如此装……逼之人!雷呢,雷在哪里?怎么不劈死丫的! 果不其然,有那输得只剩裤衩子的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桌子一拍,骂道,“你丫的是不是出老千了,要不然的话,怎么把把都赢?我就没有见过,赌运这么好的人!” 谢景衣笑了出声,“还说着赌坊,往来无穷鬼。这不就有一个?小爷我不是赌运好,小爷我是财运旺,唉,眼皮子也忒浅了些,这才多少钱,不过一桌子罢了!” “小爷我洗三的时候,那金盆里扔的响金,装了三缸。多大点事儿!再说了,我碰那色子了吗?小爷我眼神都没有给它一个,我怎么就出千了!” “嗯,我听你这意思,是说我是托儿,这庄家同我是一伙的啊!” 谢景衣说着,对着门口站着的那个美人招了招手,“姐姐,姐姐,你么东家可有你这么美?若是有姐姐这么美,那一伙的便一伙的吧。” “要是没有,那还是莫要挨小爷!小爷怕丑!” 天下竟然有如此会吹牛皮之人!柴祐琛脸黑得比黑还黑了! 那拍桌子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等轻视,又听了谢景衣的提示,立马狂躁起来,“说不准还真是!哪里有我一直输,这花蝴蝶一直赢的道理!” 他说着,伸手一捞,瞄准了谢景衣的金子,抓了就想跑。 柴祐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个闪身,直接将金元宝夺回来了不说,还将那逃跑之人压在了地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骨头咔嚓的声音。 门口的打手一个个的都精神了,全都围拢了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那门口端盘子的美人,突然说道,“小衙内,莫要生气,诸位诸位,来我们这赌坊,是和气生财,找乐子的,何必同一些人一般见识。” “小衙内还请上楼,我们东家有请。诸位,继续继续。” 第三三一章 来威胁你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那摇色子的,“记得把小爷的钱换好了。” 她说着,不紧不慢的随着那美人儿上了小楼。她一直往里头走,到了最东头,撩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东家,就在里头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柴祐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这屋子很大,几乎占了三楼的一半,里头书房床榻一应俱全,看上去应该是方顷宣休憩的地方。他此刻还穿着昨日穿过的袍子,正坐在小桌前,专心致志的剥着莲子。 莲子当中,有莲心,十分的苦涩。 方顷宣一手拿着银针,一手拿着莲子,正在那里不停的戳着。他的手看上去黑乎乎的,应该剥了许久,沾满了莲子浆了。 谢景衣突然想起那夜他去见南裕师太,手中也提着一筐莲子,说是师太的心爱之物。 谢景衣大大方方的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看来你这赌坊的东家,有些本事,这时节,可不好弄到莲子。” 方顷宣笑眯眯抬起头来,“小衙内见多识广,这点小东西,自然是入不了您的眼。您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赌钱,便遭遇了不快之事,我以茶代酒,敬小衙内一杯,就算是给你赔个不是了。” 谢景衣爽朗的笑出声来,“我来赌坊之前,常听人说,若是一直赢,赌坊的人便会甩脸子,不肯给钱不说,还要将那赢钱之人打一顿。今儿一个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东家你是个爽快人,虽然生得不好看,但我喜欢!” 方顷宣有些哭笑不得,“小衙内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做生意哪能那么眼皮子浅,多赢钱好啊。今儿个小衙内在我们这里赢了大钱,宣扬出去,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玩儿。” “这简直就是活招牌,我喜欢小衙内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你甩脸子呢!” 谢景衣接过方顷宣递来的茶盏,见方顷宣抬了抬手,守在门口的两个打手,下了楼去,立马给了柴祐琛一个眼神。 柴祐琛听二人喜欢来喜欢去,早就火冒三丈了,收到了风,立马一个闪身,将方顷宣牢牢地钳制住了,谢景衣眼疾手快的,在他嚷嚷之前,将之前收在怀中的帕子,塞进了方顷宣的嘴里。 又用力抽了他的腰带,将他反手捆在椅子上,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这赌场好是好,可光赢钱小爷不开心。因为小爷今日不是来赌钱的,是来威胁你的。” 谢景衣说着,正要拿南裕师太的话出来说,却见柴祐琛对着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 柴祐琛指了指方顷宣,“你看他,有些不对劲。”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只见先前还笑着的方顷宣,现在一副呆滞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脑袋刚被门夹过了一般。 她灵光一闪,提醒道,“帕子有问题。” 她变戏法逗那小美人玩儿,把擦手的帕子藏起来了,又随手拿来堵住了方顷宣的嘴,避免他高声大叫,把事情闹大发了。 谢景衣来不及细想,果断的将帕子从方顷宣的嘴中拿了出来,盖在了他的头上。 “你同玄歌是什么关系?她的蛊是你给的。”谢景衣快速的问道。 “恩客。青歌坊是我夫人的产业。是。”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柴祐琛又问道,“陈格有没有在你这里放利子钱,还逼死了王家庄一家七口。” “有!” “谁管着陈格放利子钱的事?” “王学二。” “行了,快要清醒了。”谢景衣说着,将那帕子一收,又揣入了自己怀中。这可是个绝世好东西,若是能整出来,以后审问犯人,不要太轻松。 柴祐琛二话不说,揽住了谢景衣的腰,推开窗子,准备跳下去,却又顿住了脚,走过去解开了方顷宣的腰带,迅速的给他寄了回去,改用双手押着他的手。 谢景衣立马心领神会,站回了原来站的地方,又塞了另外的一方帕子,抬起了一只脚站在了凳子上,“你这赌场好是好,可光赢钱小爷不开心。因为小爷今日不是来赌钱的,是来威胁你的。” 方顷宣迷迷瞪瞪的甩了甩头,一脸愕然,“小衙内这是做什么?这下头全是我的人,我一声高呼,他们可是要对你不客气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哎呀哎呀,就是玩儿而已。这东京城里,就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人了。我瞧着东家你说话行事大方,本以为是有个有情趣之人,没有想到,也是个呆瓜。”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方顷宣的袍子。 方顷宣大惊,夹了夹腿,“在下并无龙阳之好!”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挥了挥手,“阿狗,放开他吧,可真没劲儿!小爷要回去了,要不然,我家里的那个老头子,又要叨叨了。” 谢景衣说着,牵住了柴祐琛的手,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方顷宣看了看自己的青紫的手,眼神一下子阴郁了下来。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廊上,楼下站在的小美人儿,给他比划了个手势。 方顷宣摇了摇头,目送着谢景衣同柴祐琛出了赌坊的大门。 这种纨绔子,他见得多了,都是不中用的狗东西,可恶又变态。 可架不住,人家会投胎,他是废物,可他家中上辈不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搞不好就捅到什么马蜂窝了。 他当年年轻气盛,吃过亏,若不是得阿娘护着…… 方顷宣想着,转了转手腕上的菩提子,又回到了屋子里,拿起银针,剥起莲心来! 这边方顷宣被威胁了,反倒是心平气和,那边谢景衣同柴祐琛,却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倘若说那帕子有让人迷魂失智的功效让人惊叹,那这种断片的本事,才真的叫人惊艳。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姓方的,在装傻充愣。” 说话间,赵掌柜的驾着马车到了跟前,谢景衣同柴祐琛上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悄然离去。 行到一个小巷儿,在这里等着的柴贵来驾车,赵掌柜的也坐进了马车。 第三三二章 太会撩了 “怎么样?谢三你可把我输的钱,都赢回来了?发现到底是什么让我着了道么?” 赵掌柜的说着,十分愤慨。想他老赵,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竟然阴沟里翻了船,险些输光了裤子。 谢景衣嘿嘿一笑,“你是不是瞧着那美人生得好,擦手的时候不知觉的擦了许久不说,还闻了闻,美人儿你可真香,你拿过的帕子,都香了!” 赵掌柜的惊恐的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有千里眼还是怎地?坐在那茶楼上,竟然都能瞧见我做了什么,连我说了什么话,你都知道!简直不是人!” 谢景衣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唉,男人不管是长得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都是一个德性。我还用得着看吗?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好吗?” 说到这里,谢景衣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朵一紧,扭头一看,柴祐琛的手已经放在她的耳朵上了! “喂,别以为我喊过你爹,你就是我爹了啊!快把手拿开!” 赵掌柜的来了精神,“你为何管未婚夫婿叫爹?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快说出来让赵叔开心开心!” 柴祐琛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你跟着谁学的那些?逢赌必赢,又是在哪里学的?”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我这是耳濡目染,日日记录在册,不想会都不行啊!逢赌必赢什么的,那是天生气运,不可挡!” 哎呀,我当初可是官家身边的掌宫嬷嬷,他是如何调戏后妃的,我都瞧在眼里了,三五不时的,还要给官家出谋划策,讨论一下如何让后宫嫔妃对朕死心塌地这种玄学话题。 能不会吗?诸葛孔明都没我会啊!就算天资不佳,没有学到真谛,照葫芦画瓢,总该会吧? 柴祐琛又好气又无奈,我发现我未过门的妻子,比我更会撩小娘子,怎么办? 他想着,到底舍不得,捏着谢景衣的手往下一动,捏了捏她的耳垂。 谢景衣的耳垂圆圆的,有些肥美,柴祐琛忍不住,又多捏了几下。 谢景衣的脸瞬间爆红,佯装镇定地从腰间取出了赢的大金锭子,摆在了马车上,大方说道,“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来来来,一人拿一个!” 一旁的赵掌柜的,恨不得自己再生出一双手来,这样就可以一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对面那对明目张胆的狗男女。 另一双手痛痛快快的去拿金子了! “这都是你赢回来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不然呢?难不成我会点石成金?” 赵掌柜的哀嚎出声,“天道不公啊!凭什么你长得又高又瘦又美,出身好还会赚钱,便是赌钱运气都好!啊,你还是我的上峰!” 谢景衣抓了一个最大的金元宝,扔给了赵掌柜的,“得了吧你,你是因为最后一句话,才说出这么诚实的话来的吧!我的确又高又瘦又美!” 柴祐琛在一旁瞅着,深深的叹了口气,黑羽卫的人,都是这个德性吗?难怪上辈子,他同谢景衣完蛋了! 谢景衣闹腾够了,方才严肃起来,“陈格是官家的人,能保就保。咱们手头的事,月黑风高之时,方才好办事;而且咱们同御史台的这个任务,有了牵连。是以,咱们先将陈格之事速战速决了,拿了方顷宣的确切把柄,然后再去寻南裕师太。可明白?” 赵掌柜也收起了玩闹之心,“诺。你们刚去赌坊,查到了什么线索?” 谢景衣想了想,说道,“陈格好赌,通过兴隆赌坊,一个叫做王学二的人,对外放利子钱,并且逼死了城郊王庄的一家七口。方顷宣说这事儿确有其事。” “方顷宣当时的状态,不像是在撒谎。但是以我们对陈格的了解,他不大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咱们先找王学二,陈格若是被锤死了,那放弃他;若是有冤屈,那问题就来了。” “倘若这事情是假的,那么御史李茂为何要参他?又是谁杀了李茂。一步步的来,先寻王学二,再去王家庄。” 赵掌柜的听着,一拍脑门,“王学二?王学二我认识啊!” 赵掌柜说着,伸出了脑袋去,同柴贵说了个地名,“那王学二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一个掮客。以前不出名的时候,常在赌坊花街蹲着,给人放利子钱,收利子钱。要不就是四处寻摸哪家有生得好看的小娘子,卖到花街去。” “我虽然不借钱,但是认识不少做买卖的人,很早以前,曾经陪朋友去寻过他一次。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方顷宣的人,还给陈格放利子钱。” “他出息了之后,便不怎么在赌场蹲了,在家中躺着,都有人自己个寻上门来。” 见柴祐琛皱着眉头不说话,赵掌柜小心翼翼地说道,“柴御史莫要烦恼,像这种坏人,多得去了,跟跳蚤似的,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抓不完的。” “咱们平日同他们无仇无怨的,也不去惹他们。毕竟抓了一个,立马又能顶替上一个来……” 柴祐琛一愣,摇了摇头,“某非死板之人,想旁的事罢了。” 赵掌柜的松了一口气。 柴祐琛气场太过强大,御史身上总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凌然正气,好似容不得一丝半点污秽,这让他这种游走惯了的人,瞧着有些发憷。 不是,就太好了。 他想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景衣,又觉得自己个杞人忧天了。连谢老三都容得下的人,怎么会是古板之人啊!明明同他们就是一路人! 马车很快的拐进一条小巷子,停了下来。 赵掌柜率先跳下马车,上前拍了拍门,“王大官人在家吗?王大官人在家吗?有笔买卖,想要寻你谈。” 门嘎吱一下打开了,一个穿着短打,敞开衣襟,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打着呵欠开了门。 他一瞅是个面生的,立马变了颜色,就要关门。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你爷爷肚子大,卡着这里,孙子也,你就是再怎么关,也关不上的。” 王学二瞧着他那分量,一下子就怂了,往后退了几步,伺机想要夺门而出,却不想赵掌柜的身躯,将那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第三三三章 真假陈格 王学二再往后一看,看到了宛若黑煞神一般的柴祐琛,心道不好,直作揖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那是良民百姓,从未做过坏事啊!您说的买卖,咱也不知道是什么呀!” 赵掌柜的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你一个放利子钱的,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你不说坏事,母猪都上树。告诉你,今儿个爷爷有事问你,你若好好回答,今儿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过。” “你要是敢撒谎,爷爷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王学二就是个掮客,向来做惯了那吃软怕硬之事,一听这话慌忙顺溜的说道,“您说您说,小人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无半句谎言。敢问好汉一句,不知道小的哪里得罪了您?” 赵掌柜的看向了柴祐琛。 “你可认识陈格。” 王学二一愣,腰微微挺直了几分,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说道,“诸位是哪个码头的?陈格可是大官,轻易没人敢惹的。小的不怕说,就怕给几位摊上事儿。” 赵掌柜的听得不耐烦,扑了过去,将那王学二压倒在地,差点儿没有把他压得口吐白沫。 王学二喘着粗气,“爷爷饶命!” 这胖子怕不是吃铁长大了,也忒重了些,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要压扁了。 “不该问的别问。说你知道的。爷爷是吃杀猪饭的,仔细你的皮!” 王学二这下子乖巧了,“我认识陈格也不算久,就是今年的事。他在兴隆赌坊赌钱,输了好些,当时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唤他倒霉蛋子陈大官人。” “陈大官人输了钱,从我这里拿了利子钱。我去讨钱,他方才说自己个的身份。他那会儿,穷得叮当响,还问我有什么路子可以赚钱。我便同他说了,叫他拿夫人的嫁妆,放利子钱。” 王学二说着,搓了搓手,“您知道的,我们这些人,就靠抽中吃饭的。自然是来放利子钱的人越多越好了,我见了狗都劝上几句,万一就成了呢?” “这次真的成了,陈格过了三日,便拿了大笔的银钱,找我放利子钱。我发誓,我就说了一嘴,可没有撺掇他,是他自己个赌红了眼,方才来寻我的。” 柴祐琛脸色微变,“王家庄一户七口是怎么回事?” 王学二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这个……唉,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就是……反正你们去王家庄,一打听就能打听到的。” “这户人家的户主叫王有庆,也是个烂赌鬼。家徒四壁的,在我这里借了陈格的利子钱。陈格逢赌便输,急需要拿钱来堵窟窿。于是叫我去收钱。” “爷你也是道上混的,晓得我们放钱容易收钱难,那些个借钱的,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还得上?我去催了几次,王有庆也拿不出钱来。便回来同陈格说了说。” “陈格大怒,自己个去了王家庄催债,当天晚上,王有庆就带着一家七口上吊了。王有庆全家都搁棺材里了,王家庄的人要闹,被陈格的夫人压下来了。” “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没有人报官,也就没有人追究了。打那之后,陈格便再也没有来赌过钱了。我发誓,我就知道这么些,真没有再多的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陈格的夫人姓什么?” 王学二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姓张。是姓张的没有的,生得矮矮胖胖的,不是很体面,但厉害着呢!” 谢景衣轻笑出声,“这些话,你是第几回说了,说得挺顺溜!顿都不带一个的!” 王学二一愣,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左看右看起来。 他的眼珠刚转到左边,还来不及转回来,便瞧见谢景衣那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一个激灵,忙说道,“第二回,第二回说。前几日,有一个姓李的御史,来这里问过我这些事儿。” “我同李御史说了一遍,又同你们说了一遍。我这两日,都不敢出门去,一直在家里躲着呢,没有想到,你们竟寻来了。” 谢景衣又笑了,“满嘴谎言啊!你若是不敢出门,在家躲着,为何陌生人拍门,你便来开。这不是自相矛盾?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的话,我可是要动真格的了。” 谢景衣说着,拿出了一把匕首,开始把玩起来。 赵掌柜的拍了王学二一巴掌,“那姓李的是官,不会拿你怎么着。哥几个可不同,你若是再不老实,杀了你也没有人给你收尸!” 王学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我我我……是兴隆赌坊的方顷宣,他是我们东家。前几日,他突然找到我,说陈格的事情,要东窗事发了,会有御史来寻我问话。” “说他们若是来寻我,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千万不要帮助陈格隐瞒。方顷宣朝中有人,消息十分的灵通,我要靠着他吃饭,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况,他也没有让我做什么坏事。只是先问了我一遍,我说给了他听,他听了之后,一字未改,叫我这样说就行。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方东家虽然是开赌坊的,却不是什么坏人。若他不提醒,御史来问,我也是不敢说的。毕竟我们这种小人物,也不知道到底是御史官大,还是那陈格官大啊!” “我知道的,真的全都说了,再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所见到的陈格,长什么样?” 王学二一愣,“这个问题,倒是头一回有人问。” 他想了想,说道,“很瘦很高,一看就是一个脾气不好惹的人,留着山羊胡子,说话带有西京口音,鼻子……鼻子很大,上头还长了一颗黑色的痦子!” 柴祐琛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他的头呢,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学二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一个人的头,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两个耳朵? “他不是二郎神,没有第三只眼?”王学二脱口而出,差点儿没有咬坏自己的舌头。 他的脑袋绝对是被那个胖子给打坏了! 第三三四章 扁脑壳的好处 柴祐琛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自打重活一世,他总觉得,大陈一直不能国富民强,大约是因为大陈人都有些傻缺! “后脑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王学二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同的。”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赵掌柜的。 赵掌柜的不是他的下属,同他自然是丝毫没有什么灵魂上的默契,他不解的看向了谢景衣:三爷,你夫郎对我暗送秋波做什么? 谢景衣做了个手势,赵掌柜的立马心领神会,抄起屋脚的板砖,对着王学二就是一下。 王学二白眼一翻,躺倒在地。 柴祐琛着实忍不住了,“黑羽卫都是这么办事的?”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放心吧,打不死人的。我们人手不够,只能这样了。” 你能指望一个烧饼换来的,是什么高手?有这样的都不错了好吗?何况从头到尾,除了他们几个,外加翟老贼那个光杆子统领和他的拖油瓶大孙子,她就没有见过黑羽卫的其他人。 每嫌弃走一个,都是保家卫国事业的巨大损失! 柴祐琛难以言喻的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这人是重要证人,我要带去御史台。陈格是清白的。王家庄的事情,我自己去查就行了。” 谢景衣一愣,“啷个你就说陈格是清白的了?” 柴祐琛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陈格是个扁脑壳,特别特别扁,只要瞧过了,绝对说不出来脑袋同常人无异这种话来。” “听闻他小时候,家中贫寒。他母亲河边浣衣,就把他搁在大青石头上睡。他的后脑勺儿,扁平得像是石头板板。” “大陈人要梳髻戴冠,圆脑袋竖起来比较好看。像他那么扁的,少有!所以,那个去赌场堵钱的,还有找王学二放利子钱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陈格。” 谢景衣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疼。 不要太搞笑好吗?扁脑壳也成为清白的证据了! “清白就好!不过那问题来了,是谁特意弄了一个假的陈格,来做下这种陷害他的事情呢?长相特征名字完全符合,甚至连妻子的名字,身形也早就查清楚了。” “这么周密的布局,并非是一下子能够完成的。这是早就争对着陈格来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死御史李茂的凶手。” 谢景衣说着,皱了皱眉头,对着赵掌柜的努了努嘴。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冲进屋子里翻了起来,最后翻出了个麻袋,将那王学二装了,提溜上了车。 “这其中有一点,我想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杀死李茂呢?李茂既然揭发了陈格,那便是掌握了证据。不杀李茂,让李茂斗倒陈格不好么?” “急吼吼的杀死了李茂,反倒是让人生疑。毕竟李茂已经在朝上奏过了,就算他死了,也还会有别的御史来奏这件事情。” 柴祐琛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李茂早朝之时,只是奏事,并没有当堂呈上证据。他死在家中,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有打斗的痕迹。” 谢景衣恍然大悟,“那便说得通了,你这个人,之前怎么说话说一半儿。这是非要弄死陈格,扁脑壳不好找,迟早有人像你一样,找到这个破绽。” “于是他们弄死了李茂,让所有的人目光,都放到杀人案上去。李茂所奏之事,因为他的死,被人盖棺定论为,陈格为了毁灭证据,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杀了李茂灭口。” “明明那些证据有没有都不知道,就算是有,李茂一己之言,也不能够给陈格定罪。但这样一来,说得好像那些,都已经是事实了一样。这是一种攻心计。” “便是你跳出来,证明了陈格的清白;那也可以用愤怒之下,激情扭打在一块儿,最后误杀之类的话,来毁掉陈格。” 柴祐琛点了点头,“所以,李茂的死亡现场,应该有更多对于陈格不利的证据。” 寒窗苦读数十载,考上科举做官并不容易。可要毁掉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流言蜚语,不孝顺,品德不佳……旁人只要动动嘴,指不定那个位置就坐不住了。 一旦同这样的事情牵扯上了,即便几年后证明了清白。可世人只听那凶恶的故事,谁又记得住凄惨的真相。 就算这次陈格走运,柴祐琛把他彻底从泥里扯出来了,他怕是也领不了新法了。世人一提到他,定是有那听了开头,没有听结尾的人,陈格啊,我知道,就是那个放利子钱,还杀人的坏人! “那么我还有一个疑问,王学二说,早在李茂来之前,方顷宣便说有人要整陈格。那会儿你都没有收到风,说李茂要告陈格,方顷宣是听谁说的?” 谢景衣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 “你的意思是,是南裕师太交代他的。” 谢景衣又拍了拍自己的腰。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拿的那条帕子,很有可能是南裕师太成为德高望重的大师的关键所在。她用这种药,来迷晕了人,提前便问出了对方想问的问题,想要的答案。被迷的人,丝毫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话。只会觉得,南裕师太简直神了,句句话都说到他们心坎上。” “南裕师太疼爱儿子,把这种药物,还有蛊术,交给了方顷宣。方顷宣调整了用药的分量,在自己的赌坊,还有青楼里大肆使用。” “靠着这些,方顷宣富甲一方,可是赚了不少钱财。”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方顷宣不是为了赚钱,他只是在学习罢了……在练习怎么使用蛊术,还有完善这种药物。” 毕竟,有柴祐琛亲娘,长公主这种傻缺,去给南裕师太上供,她以及她的儿子,还能缺钱花吗?不能! 从方顷宣亲手给南裕师太剥莲子,还有拒绝她给的珍宝来看,他这个人,也并不是眼中只有钱。 “其实,是谁要拉陈格下马,咱们心中都再清楚不过。那么南裕师太,又是谁的人,答案呼之欲出!” 柴祐琛点了点头,“所以,你的任务是什么,为什么去查南裕师太?”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去帮开封府尹一把,早日救扁脑壳出苦海。南裕师太交给我们了。” 第三三五章 意外的名字 柴祐琛看了一眼赵掌柜的,到底没有再问了。 待两人到了棺材铺子,赵掌柜的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会瞧上柴御史的,被他看一眼,我都觉得阳寿要短上好几天!我坐在那马车里,差点儿没有憋死了去。” “你说你赵叔,这么大一个人,你们两个,愣是看不见!啧啧啧啧……” 谢景衣脸微微一红,翻了个白眼儿,“你怎么不说阳寿短上好几年?” 赵掌柜的拍了拍肚皮,“那我还是舍不得的,跟着谢三你,还有那么些好玩的事儿,老赵我才舍不得死!就那么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你们咋就又心知肚明了。” “所以,到底是谁要坑陈格,还杀死了御史李茂。唉,还是我们黑羽卫好,枪打出头鸟,咱们不出头,谁也打不着。”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就是赵掌柜了。 还能是谁,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现在朝堂之上,新旧之争已经越来越明朗化了。有人不想要陈格这样的强硬派,来继续推行新法罢了。 南裕师太哄着长公主,做的都是不利齐国公,不利柴祐琛的事,立场也可见一斑。 赵掌柜的拿了一个山果子出来,扔给了谢景衣,在自己个的袍子上擦了擦,便往口里塞去。 “这陈格要是走了,也不知道会换那个倒霉蛋子来接那个位置。所以啊,这世道啊,升官发财,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呐!” 赵掌柜的说着,摸了摸自己胸口藏的东西,犹豫了再三,到底还是说道,“谢三,你随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谢景衣看了看四周,这里并没有外人,赵掌柜的有什么,非要到地下去说? 但她没问,直接随着赵掌柜的下了地窖。 这里黑漆漆的,但是她来得多了,已经习惯了,哪个地方有假人,哪个地方有棺材,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不用点灯,都不会磕着碰着。 赵掌柜的比她还要熟悉,他准确的拿起桌上的火石,点亮了灯,然后看了看地窖口,确认没有人来,方才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他将小册子放在了桌上,轻轻的翻了开来。 谢景衣伸头一看,这小册子上,写着人名,还有数字,看上去应该是一本账册。 上头的字写得极其的丑陋,有的地方,还缺笔少画的,一看写这个的人,便没有读过什么书。 “这是你从王学二家中翻出来的?”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之前不是同你说,我见过王学二么?他记性不好,但我却记性很好。我是陪我一个老友去的,他是去王学二那儿还钱。” “当时还了钱之后,我本要走了,可他非拽着王学二,叫他把他的名字从小册子上划掉。王学二自然抵死不认,可我那朋友极其认死理儿,硬是犟着不走。” “王学二拗不过他,当真领着他进了屋,半晌才出来。今日我便留了个心眼儿,把这册子也顺了出来。你看,就是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王学二十分粗暴的把这个名字划了一道儿。这笔墨颜色,看上去已经过了许久了。 整个册子里,只有这一个人的名字,是被划掉了的。 “你把册子先拿着,万一御史台需要,咱们再放出来。或者日后,又有什么牵扯到利子钱的,还能翻出来,当个佐证。拿了便拿了,不是坏事。” 黑羽卫嘛,自然是万事皆知最好了。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看这个名字,熟不熟悉?” 谢景衣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顿时心中一紧。 “这是我大姐的婆母。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家是伯爵府……” 谢景衣说着,自己个声音都小了起来。 虽然是伯爵府,但是那一家子,家族十分的庞大,东京城中,靠着变卖祖产过日子的勋贵,也不是没有。凭什么,他们家就不能有了。 赵掌柜见她十分冷清,松了一口气。他做黑羽卫这么些年了,也不是没有见过查到自己人头上的事情,可能够像霍清修一样大义灭亲的人,在极少数。 谢景衣虽然冷情冷性,但对家人,却十分的重视,是以他瞧见的时候,便有些左右为难。 “你也莫要着急,这放利子钱,虽然是不合大陈法的,但说句难听的,京城里头多得很。有不少人家,都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被人告,算不得什么,被人告了,才是大麻烦事!” “今儿个咱们瞧见了,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回头你提醒一声,叫他们赶紧抽身!到时候咱们,把这名字划拉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晓得。”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心中却是犹豫起来。 赵掌柜的见了,拍了拍她的肩膀,“真不是什么大事,这墨还新着呢,数目也不大,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刚刚才落的水,快快捞起,还有得救。” “咱们也不是那起子多管闲事之人,这册子这么厚一本,有多少都是老熟人,咱们也不给说出去。不单是偏袒他们一家子。” 谢景衣叹了口气,“你把册子好好留着,别把她的名字划了,先留着。咱们把南裕师太的事情,快速的解决了。省得他们回过神来,插翅飞了!” “今晚便去抓人。”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那账册藏进了暗格里。 “不管你怎么做,赵叔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赵叔知道,黑羽卫没有几个人。大多数的人,都只想站在高台上,受万人敬仰。没有几个人,甘愿在阴影里,做不为人知的无名英雄。” “以前的黑羽卫,无为便是功,我也就跟着混混日子。后来霍清修来了,干劲十足,但是他那一套,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直到你来了,我方才觉得,在史书里看到的,黑羽卫的荣光,终于要再现了。” 谢景衣眼睛一热,别扭的说道,“你不是一个烧饼换的官么?怎么说得这么热血!还黑羽卫的荣光呢,一个土鸡尾巴毛,能有什么荣光!” 第三三六章 夜袭 “土鸡尾巴毛也油光发亮的呢!你赵叔我,也是有故事的人啊!不然的话,谁愿意为了那么点可怜俸禄,给朝廷卖命呢!” “只不过这故事土里吧唧,一点儿也不帅气,便不说给你这样的小娃娃听了,省得你笑话我!赵叔啊,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倒是不差。” 赵掌柜的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向了那黑漆漆的棺材。 “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能够待得住的人,也就只有我和你了。若非要加第三个人,那是对门的小准子。关小哥在我们这里,憋屈了。” 谢景衣没有说话。 赵掌柜的今日像是来了葵水一般,感触特别多。 他拍了拍那黑棺材,轻松的跳了上去,“等赵叔我死了,你就把我放在这口棺材里。我那侄子,十分的迷糊,我不信他能够把我风光大葬了。” “你叫对门的小准子,给我多备点蜡烛,然后把我屋子里的纸人儿,全烧给我。让我的那根黑鸡尾巴毛陪葬!呃,还有……” 谢景衣鼻头酸酸的,打断了赵掌柜的话,“你活蹦乱跳的,我瞅着搞不好活得比我还要久呢,说着玩意做什么?还烧那么些纸人,做什么,去地底当山大王么?” “这棺材有什么好的,别人都躺过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个,长胖了那么些,都塞不下去了!阎王爷也不想收你,地府没有那么多肉供你吃!” 赵掌柜的哈哈笑了出声,“你说的这话,老赵我爱听。” 谢景衣摆了摆手,“不同你贫嘴了,我要去寻一趟李杏,夜里按照说好的行事。” “诺。” 谢景衣见他并未有什么不妥,一个闪身,上了地面,自出门去,先前骑出门的驴,已经叫人送到棺材铺子那头了。 待他一走,赵掌柜的叹了口气,摸了摸那放小册子的暗格,又摸了摸一旁的壁。 那壁竟然是一转,露出了个一个牌位来。 赵掌柜的上了三炷香,又将之前同谢景衣吃的那个果子,放在了牌位面前。 “呐,你最喜欢吃的果子。统共只有三个,我吃了一个,给你留了一个,还有一个,给我的上峰拍马屁用了。那孩子你也瞧见了,经常来的。” “是个好孩子,你呀,就是生错了时候,生得早了。若是现在该有多好。若是现在,那孩子就能够像帮陈格一样,帮你洗刷冤屈,你就不用死了。” “老赵我很想你啊!你当年啊,若是同萧呦成了亲,生的孩子,怕不是跟她差不多大呢!那时候我天天求菩萨,求你不要娶萧呦。菩萨怕不是听了我的话,叫你死了,你都死了,还怎么娶萧呦呢?” “萧呦后来嫁了个老实人,同你一点都不像。喏,就是在你隔壁柜子里那个,他的名字被划掉了。老实人好啊,安安稳稳的,平安又顺遂。不像你我,是安定不下来的浪子啊!”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你说话了。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容易触景生情。改明儿,我去看看萧呦,再来告诉你,她好不好。” “呐,要不你睁开眼,问上一句,你说说看,你说赵本洪啊,你过得好不好?嗨,你死都死了,我过得好不好,你知道了,也没有啥用了!” “我觉着你应该过得挺好的,这么些年,我给你烧的纸人儿,都能……我那小上峰怎么说的来着,都能让你占山为王了!等我死了,你可要罩着我呀!” 赵掌柜的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沉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将那灵牌给转了回去,挺着大肚子,颤颤巍巍离开了这地窖。 …… 东京城的夜来得很快。 谢景衣趴在屋顶上,傍晚开始起了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开始想着她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连着趴三次屋顶。 若是今夜再冻病一次,那怕不是一张老脸都要丢光了。 终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南隐寺里最后的一点灯光熄灭了。 谢景衣给了一旁的关慧知一个眼神,关慧知立马跳了下去,十分娴熟的拿起一根迷香,戳进了南裕师太的屋子里。 还不等她站起,便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 窗子嘭的一声破开了,一个老尼姑从里头翻滚出来,伸出细长的爪子,恶狠狠的朝着关慧知的喉咙指来。 关慧知一时不察,脖子上竟然被她抓出了一道血痕,她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鞭子,甩了出去。 谢景衣立马从屋顶站了起来,向后看去。 不远处的屋子已经亮了灯,之前破窗的声音,引起了寺里的其他小尼姑的注意。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南裕师太,竟然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光是如此,迷香对她也毫无作用。 关慧知若是一时半会拿不下她,那她们今日便抓不着人了。 谢景衣想着,一把抓起了屋顶上的瓦片,深吸了一口气,瞄准了南裕师太的头,嗖的一下砸了出去。 关慧知感觉到脑后一股劲风袭来,心中暗骂了一万遍谢景衣,一个低头,那瓦片直接砸在了南裕师太的脸上。 就是这个机会,关慧知二话不说,将那鞭子围着南裕师太的脖子绕了一圈,将她勒晕了过去,又补了个手刀,直接扛起她,一跃而起上了房梁。 来不及言语,一手揽住谢景衣的腰,整个人朝着早前便侦查好的,离外头最近的院墙飞奔而去。 谢景衣扭头一看,冷静的说道,“有人追过来了。你不要回头,一路狂奔,我来处理便好。” 关慧知听着后头的脚步声,一颗担忧的心安定了下来,虽然她不知道谢景衣会怎么处理,但她说行,就行。 谢景衣说完,从袖袋里抓出了一把炒豆子,朝着追来的人扔去。 那追来的小尼姑脚下一滑,啪的一声,掉下了屋顶。 “到了。”关慧知轻喝一声,往下一跳,恰好跳到了那马车辕上,她将南裕师太粗暴的往马车里塞,方才将谢景衣推了进去。 然后自己个坐在马车边上,同赵掌柜的一道儿赶起了马车。 第三三七章 蛇打七寸 外头的关慧知自以为已经脱离了危险,殊不知马车里头,已经是剑拔弩张。 谢景衣一进马车,就感觉一个爪子朝着她的脖子袭来,她的头往后一仰,抬脚便踹了过去。 南裕师太一惊,一个寒光闪闪的利刃,已经划破了她的手腕。 这小娘子的鞋子里,竟然藏着刀。 她手腕一痛,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便朝着她猛的扎来。这小娘子小小年纪,却犹如猛虎下山,眼神中的狠厉,让人心悸。 她在关慧知往下一跃的那瞬间,便醒来了。那个小娘子武艺高强,绝非泛泛之辈,可这一个就不同了,明显是不会功夫的。 可这个小娘子,下起手来,比那一个,要毒辣得很。 她算是看出来,眼前这位,虽然不会功夫,可手上的人命,绝对是数都数不清。 不等她多想,谢景衣的匕首,已经狠狠的扎入她的胸前,与此同时,一个板砖直接拍在了她的脑门上,将她彻底的拍晕了过去。 这一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是演练过许多遍了似的。 马车外的关慧知听到响动,冲进马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身血的南裕师太,以及在忙边喘着粗气的谢景衣。 “你把她宰了?”关慧知惊讶的伸手探了探老尼姑的鼻息,见她还有气儿,放下心来。 谢景衣喘了好半日,方才恢复了精神,“我滴娘啊,刚才我一抬脚,好似被抻了一下,扭到腰了!最近我是倒了什么血霉,风寒才刚好,这又扭到腰了!八成是这老妖婆,同我八字相冲,该死!” 关慧知无语的松了口气,拿出自己的帕子,扔到了谢景衣身上,“把脸上的血擦了擦,整得跟凶案现场似的。小时候不学武,长大了要吃苦。” “你看我多干净!”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你武功不到家,没有把她勒个半死,我至于拼死搏斗,闪了腰么?唉,说来说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虽然没有内力,手脚还算麻利!” “当然了,天下神器至尊,惟板砖莫属!看你那鞭子,有何用!” 关慧知自觉理亏,寻了马车角落的一捆麻绳,将那南裕师太捆了个严严实实的,她便是再次醒来,也是万万挣脱不开的。 “你刚才在屋顶上扔瓦片,也不怕扔到我,若是扔到我的脸怎么办?我的景音美人进了宫,我也就只能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那是信任你!凭小哥你的本事,什么暗器躲不开!再说了,我是朝着那老尼姑砸的,就算不慎砸到了你,也只会后脑勺开瓢,不影响美貌!” 关慧知被她气乐了,“扯平了啊!” 赵掌柜的晃悠了一圈儿,确定后头没有人跟着了,方才进了纸人铺子的后院里。 一行人轻车熟路的进了地窖,谢景衣毫不怜惜的抓起桌子上的水,泼到了南裕师太的脸上。 南裕师太猛的惊醒,挣扎了半天,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她眯了眯眼睛,失血过多让她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看清楚了眼前的环境。 这是在地下,周围都是纸人,在黑棺材边,坐着三个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人。 那个高个的,是功夫好的,矮个的,是捅她的,至于胖子,是驾车的,南裕师太冷静的做出了判断。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贫尼?贫尼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各位施主,还请各位施主高抬贵手。”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何必装模作样的。师太不是最会算命么?算算看呗,看我们是何人。” 南裕师太道了一声佛号,闭上了眼睛。 谢景衣笑了笑,“怎么着,是等着你身上的药效发作,还是在等我们蛊毒发作死翘翘?师太一路上未必没有逃脱机会,却是有恃无恐,想来非常自信,自己个能够全手全脚的走出去呢!” 南裕师太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她想了想,肯定的说道,“你们是黑羽卫?” 谢景衣笑了笑,“这也是你算出来的么?那不如你给自己个算算,你还有没有命,走出这里呢?别绞尽脑汁耍花样了。” “你要是敢继续给我们下蛊,亦或者是动别的歪脑筋。我现在就抓你儿子,还有你孙子来祭刀。你儿子还挺孝顺的,亲手给你剥莲蓬吃呢;还有你大孙子,生得可真好。” “取了个名字,更是好,叫明。什么是明呢?就是生活在光明之下啊!这寓意,真是美!师太你说是不是。” 南裕师太飞舞的手指,猛的停了下来。 “你说笑了,我一个老尼姑,哪里来的儿子。黑羽卫不是官家的亲卫么?竟然也做出这等强掳佛门中人之事。也不知道,等人追究了起来,你们还挂不挂得住那根鸡毛。” 谢景衣看向了关慧知同赵掌柜的,委屈巴巴的说道,“你们看,你们看,我就知道,那破鸡毛,肯定要被人嘲笑,这老尼姑,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嘲笑我们了呢!” “你知晓得还挺多的。这么绕弯子,等着人来救你么?让我想想,你等谁来救你,啊,是长公主,还是刘太妃,亦或者是皇后,太后?” “嗯,我们能等,你儿子方顷宣可等不了。哦,你说他不是你儿子,那他的死活,你自然是不会管了。真是可惜了,我本来就只想问几个问题,不想夺人性命的。” 谢景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在手指尖上,转了起来。 她一边转着,还一边掏出了一把新鲜的莲子,搁在了那棺材盖上。 “这时节,能吃到新鲜莲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南裕师太终于变了脸色,她思虑了片刻,叹了口气,“有什么要问的,你便问吧,我年纪大了,没有什么稀罕的了。我的儿子孙子,求你放过他们。他们不容易,尤其是方明,他只有三岁,还是个孩子,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谢景衣冷笑出声,“他是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当然了,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 第三三八章 陈美人之死 南裕师太的手指动了动,没有说话。 谢景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官家的生母,陈美人是怎么死的?” 南裕师太像是早就知晓她要说什么,叹了口气,“是被当今太后处死的,先皇也知晓这事,默许了的。” 谢景衣挑了挑眉,这个答案,并不在意料之外。 “是怎么回事,你又如何知晓的?” 南裕师太闭了闭眼睛,说起了陈年往事,她并没有直接说陈美人的事,反而说起了自己。 “我出身南疆,少年的时候,一直都在寨子,跟着族人学习蛊术,研究毒药。像我们寨子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学这些,一旦开始拿自己养蛊,这一辈子,便都不能婚嫁。” “我年少之时,沉迷于此,并不在意。直到我遇到了方顷宣的父亲。种种过往,不必再提。我们一起做水匪,并也无事,可有一年,不慎劫了官船,引了官府围剿。” “我同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做了交易,她帮助方顷宣的父亲上了岸,做了个寻常人。而我则摇身一变,成了南裕师太,利用我的本事,靠着算命打响了名气。” “皇后怀头胎之时,严重伤了身子,很难再怀孕。起初她不死心,想着抱养的不亲,一定要自己个再生一个。后来发现不行,便召了族妹进宫,依旧是毫无消息。” “到那会儿,她方才明白,当时的官家,忌讳后族强势,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要她们族中留下血脉。皇后转而想要扶持其他的皇子,可那会儿,皇子年纪都大了,思维早已定性,哪里还养得亲?” “当时官家年纪也大了,身子不中了,鲜少召见后宫嫔妃,便是召见了,那也只是谈天说地,并无临幸。皇后急了,遍寻美人,终于寻中了陈美人。” 南裕师太说着,重重的呼吸了一声。 “陈美人生得,有几分像以前的春华夫人。我没有见过春华夫人,但当时宫里的人,都这么说。可陈美人进宫之后,官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热衷来。” “皇后急了,要我下了蛊。那母蛊在陈美人的身上,子蛊在官家身上。蛊奏效了,官家临幸了陈美人好一段时日,陈美人终于有孕了。” “官家是个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不会察觉陈美人的古怪之处,他硬是凭着自己的毅力,将自己个同陈美人隔离了开来。后来陈美人生下了小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官家。” “皇后担心官家查到自己头上来,便在宫中,设了一局,也就是陈美人下蛊承宠案。结果如何,你们也瞧见了,陈美人被白绫赐死。官家也找了厉害的人物,解了自己身上的蛊毒。” “打那之后,官家再未踏进过后宫一步,如今的官家,也就成了他最后一个儿子。” “因为涉及巫蛊之事,不得宣扬。对外只说,陈美人产后疯魔了,自己个吊死了自己。当时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赐死了。宫中无人敢再提及。” 南裕师太的语气十分的平静,她很会说话,也抓得住重点,知道在场的人,想要听到的是什么,三言两语的,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个一清二楚的。 “是不是有些失望?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别说宫中了,这世上大户人家里,正室无孕,抓了人来生产,然后去母留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皇后为了不让官家起疑心,在小皇子年幼的时候,连暗中照顾都没有。直到官家立了小皇子为太子,亲口说让皇后教养,她方才插手。” “今日我说了这么些,就是背叛了她,我罪该万死。不过我还是要为她辩解一句。她也有她的难处。” 南裕师太说着,看向了纸人堆里,“不然的话,难不成你认为,一个奶娃娃,就能够斗过他那些已经长成了的哥哥吗?那些哥哥,就那么恰好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 “那些哥哥的儿子们,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天底下哪里有不劳而获,掉馅饼的好事呢?说到底,生恩不如养恩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也要记得感恩。” 谢景衣听她说完,笑了出声,“真是难怪,你这女水匪,竟然能够变成得道高人。你这张嘴,可真会避重就轻,说那些冠冕堂皇,蛊惑人心的话呢!” “人陈美人好好的一姑娘,不幸被恶霸瞧中了,被人害了性命,抢走了儿子,还要对害死她的人感恩?” “嗯,真的善良,逼迫人家孩子,认杀人凶手做母亲。人家不过是想知道生母的过去,还要被骂白眼狼,不知道感恩。” “你在佛前修了这么些年,可真是修得一副颠倒黑白的好心肠。她把孩子当孩子了么?不过是巩固后族地位的工具罢了。今日就这么几个人站在这里,谁不知道谁是黑心肝儿,还用得着扯这遮羞布?” “狗既然出卖了主人,又要说什么好话,没得又当又立的。” 谢景衣说着,走上前去,遮住了南裕师太的视线,又对赵掌柜的同关慧知行了个礼,“我这里,有个私事,想要问这老尼姑,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赵掌柜的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拽了拽一旁的关慧知,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堆假人,快步的出了地窖。 见她们走了,谢景衣方才又看向了南裕师太。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你说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能祸及无辜?那么我问你,你是否跟柴夫人说,说柴祐琛是柴绍芜的克星,他将会害死他哥哥?” 南裕师太一愣,神色变幻了几分,过了许久,方才说道,“是!” “现在,你还说的出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放过他这种话吗?” “你的孙子就是孩子,就是无辜的。柴祐琛就不是孩子,不是无辜的。这么些年,他的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把什么都怪罪在他的身上。” “这一切,谁来替他讨回公道?”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呢?我真的很想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甚至于,他的出身,怕不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吧?” 第三三九章 柴二旧事 南裕师太有些恍惚。 从她开口说出了陈美人的事情开始,便没有退路,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没有办法,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方顷宣,更值得她珍视了。 那是她的孩子。 她做了很多昧着良心的事情,方才换来了这么一个孩子。 不对,她是匪徒,本就没有什么良心的。至少在年轻的时候,她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惴惴不安,甚至半点触动都没有。她可能是个天生的恶人。 直到如今,年纪大了,心才慢慢的变得柔软了一些,喜欢看到小孩子,喜欢看到方明。 她一点儿都不记得,当初给柴夫人卜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是否有恻隐之心,她全都不记得了。虽然改变了别人的一辈子,但于她而言,不过是算的诸多卦象之中的一卦罢了。 她正想着,便感觉脸上一疼。 南裕师太睁圆了眼睛,她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小娘子的愤怒。 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南裕师太动了动手指,“让我想一想。我有些记不清了,你问什么,我便回答什么吧。” 谢景衣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你第一次给柴夫人算卦,是不要她嫁给齐国公,为什么?” 南裕师太想了想,“哦,那次是我好心。她明明就有喜欢的人了,为何要嫁给齐国公。我感同身受,所以劝诫于她,可惜她那时候还不太信我,没有听。” “那第二次,你为何说柴绍芜的命运转折,在于来者,引着柴夫人,生下了柴祐琛。” 南裕师太皱了皱眉头,“这次我是听令行事,她遇到的那个所谓的神医,也是安排好的。说什么来着,要用弟妹的血,来治好柴大郎的病,可能只有白痴才会相信这个。我当时也十分的吃惊。” 南裕师太说着,顿了顿,“当然了,我一直觉得,对算卦之事深信不疑的人,也很白痴。” 像是知晓自己要死了,南裕师太说起话来,倒是有了几分女土匪的模样了。 “当时齐国公越发的本事,立下一桩又一桩的大功,先皇对他越发的倚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日后他必然是先皇留给东宫的辅政之臣。” “并且,先皇因为柴大郎并非齐国公亲子之事,一直心怀愧疚。他当时已经想好了,要长公主同齐国公和离,然后替齐国公另指欧阳相公的幺女为妻。” “皇后不想齐国公府同欧阳家联姻。柴夫人那个白痴女人,除了有公主的身份之外,只会给齐国公拖后腿,半点用处也无。可欧阳家的女儿,那就不同了。” “于是便有了这事儿。”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让公主同驸马和离这种事,先皇也不是做不出来,毕竟他还曾经荒诞到让自己的臣子同夫人和离的呢! “那么第三次呢?为何要说,柴祐琛是柴绍芜的克星?为了让齐国宫后院起火,子嗣不和?” 南裕师太点了点头,“没有错。齐国公同后族不睦。原本到此便为止了,但谁叫柴祐琛实在是太聪明了呢?谁能够想到,那个蠢女人,能够生出那么聪明的孩子。” “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他绝非池中之物。最关键的是,小皇子当时同他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皇后当时不能明面上同小皇子培养感情,在这个空档,柴祐琛早就趁虚而入,成了小皇子最为信赖的人了。 谢景衣冷笑出声,“所以你们就又设了一局,想要在冰窟窿里,冻死柴祐琛。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命硬得很,没有死。” 南裕师太点了点头,“你都知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着,看向了远处的纸人,“官家,柴二公子,你们都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做了坏事,理应遭报应。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什么都说了,句句属实,没有半句保留。” “只求你们,留我儿孙性命。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做了很多坏事。但是这些年来,已经改了许多,也做了许多善事,不奢望得个善终,只希望子孙后代,能有个好日子过。” “太后有她的立场,换了你们在她的位置,一样会如此做……” 谢景衣笑了笑,再次打断了南裕师太的话,“是么?你确定善良的太后,能留你子孙好日子过么?” 南裕师太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起来。 “她对你发过誓?” 不等南裕师太回答,她便拿起了一旁的一块破布,将她的嘴堵了起来。 南裕师太呜呜了几声,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谢景衣并不理会于她,走到了纸人当中,一手牵起一个,朝着地窖的楼梯走去。 鬼街的夜晚,静悄悄的。 赵掌柜的同关慧知并不在院子里,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谢景衣仰起头,看了看天空。 “今晚的星星,可真亮呢!对不对,官家?对不对,柴二?” 官家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唤了一句,“阿衣。我想上屋顶上去躺着,这里太低,我有些喘不过气。”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可不会武功,也不是那月宫里的仙女,能带你飞到天上去。” 她的话音刚落,双脚已经腾空。 柴祐琛一手抱了一个,飞上了屋顶。 三个人并排着躺了下来。 东京城的夜空,真的很美。 之了前刚吹过风,像是把天空中雾蒙蒙的尘全都吹走了一般。天好像比往常高了许多,可星星却近了许多,好像一伸手,他们就能够抓得到一把星星了。 “阿衣,小琛,天空可真大,人可真小。哪里有什么真龙天子,不过都是小小的尘埃罢了。决定不了自己个从哪里来,也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我们的一辈子,就在别人口中,轻而易举的改变了呢。我明明知道,便是知晓了真相,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改变,甚至连当面对质,报复,都做不到。” “可还是偏偏,很想知道,做梦都想知道。等真的知道了,脑子里却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不起来了。” “阿衣也好,小琛也罢,都跟我一样,因为一些可笑的事情,有了可笑的人生。” 第三四零章 不要叫我小琛 “不要叫我小琛。” 柴二闷闷的说道,他躺在中间,说话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宛若敲在人的耳膜上一般。 官家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怎么不能叫小琛?虽然我不太本事,从小到大都要你保护,但怎么说,我也是哥哥,你是弟弟,哥哥怎么不能叫弟弟小琛?” “你小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头后要糖吃的时候,都是奶声奶气的叫我哥哥的,我就摸着你的脑袋瓜子,说,小琛啊,你再叫几句哥哥,我就给你糖吃!” 柴祐琛咳了几声,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真是的,好生生的,说什么陈年旧事,脸都叫你丢光了!” 官家伸出手来,迟疑了片刻,到底又摸上了柴祐琛的头,他想了想,又侧起了半个身子,摸了摸谢景衣的头。 “抱歉,因为我,因为我那个不着调的阿爹,让你们两个,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没有亲娘,那时候,很羡慕别的人有阿娘。还曾经偷偷的跟小琛一起,去了长公主府。” “姑母待我很亲切,对小琛却很冷淡。当时我便明白了,母亲同阿娘的区别。小琛也跟我一样,只有母亲,没有阿娘。” 柴祐琛将手拿了下来,“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琛了。你今晚很闲么?陈格保住了?你之前说得不对。我们没有办法决定自己从哪里来,怎么来,但是我们能够决定,要走到哪里去,怎么去。” “母亲也好,阿娘也罢。都是小孩子方才需要的。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整个大陈,最没有空悲春伤秋,最没有资格停下脚步说丧气话的人,就是你了。” 官家一听,顿时恼了起来,“阿衣你看,泼冷水没有比他在行的人了!他的心肯定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做的,冷冰冰,硬邦邦!累死了,累死了,朕要累死了!” “饿死了,饿死了,朕要饿死了!” “小琛讨厌死了,小琛讨厌死了,朕最讨厌小琛了!” 谢景衣轻笑出声。 柴祐琛哼了一声,“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琛了。你是三岁孩童么?这么说话,也不怕被臣公听见了,笑话你。”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缓和了几分,“只许休息今天一天,只许软弱今天一天!” 官家笑了笑,他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 他将双手枕在了脑后,看着天上的星星,轻轻的嗯了一声,“当然了,我对小琛你发过誓的!” 谢景衣闭上了眼睛,“我给你们哼一支曲子吧,就是乡间小调,我觉得很好听。” 她说着,轻轻地哼起了当初谢大伯教她吹的那首叶子调,这里没有叶子,可不妨碍她哼出来。 江南人的声音,本就温柔。 谢景衣风寒未愈,又带了几分鼻音,听上去就越发的柔软了,像是春风拂过面,又像是阿娘温暖的手。 一曲终了,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谢景衣方才问道,“该不是睡着了吧?” “没有,快要睡着了。阿衣这么好,为什么会看上小琛?你看看,脸像个棺材板板一样,看谁都像欠了他十万金。明明小时候,还很可爱,很爱笑的啊!” “真的是越长越不好看了!再说说脾气,我的天哪,天底下就没有脾气比他还大的人了,他连皇帝都敢吼!还对皇帝翻白眼!不光如此,欧阳相公你晓得吧?” “啧啧,那简直千年老狐狸成了精!你说他胆子有多肥,他连老狐狸精都瞪!还有什么来着,对了,还抠!抠得要死啦!我过生辰,别人都送金山银山,万年珍宝啥的。” “你猜这抠门的家伙送的什么?送一碗长寿面!阿衣阿衣,你是没有瞧见,连找个厨子都舍不得,自己个做,那面,粗的跟我小手指似的,细的像是头发丝……光听这形容,就知道有多难吃啦!” “一点都不温柔,也不会哄人开心,怜香惜玉是什么,他压根儿就不认识!说起这个,我就有气,因为他,连带着我的风评都坏了。” “上一回,我蹲在御花园里,都听到有小宫女说嘴,说我同他乃是真心爱人,可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还说我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但其实一个都没有宠幸,全是因为,我要为柴二守身如玉!” “阿衣阿衣,你说说看,那些人是不是眼睛瞎啦!耳朵聋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因为褒姒是个美人啊!我哪里差了,迷倒我的,为什么不是倾国倾城的狐狸精,要是一根木头!” “太过分了!对了,阿衣阿衣,你到底是为什么,才看上了柴二?这简直是千古之谜!” 柴祐琛听着,冷冷地说道,“狐狸精,迷倒你?原来你心悦的是欧阳相公啊!” 官家一听,差点儿没有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一个骨碌,坐起了身,“我何时说过?简直太惊悚了!” 柴祐琛眼皮子微动,“你自己说的,欧阳相公是千年老狐狸成了精!” 他说着,轻轻的笑了起来。 官家目瞪口呆的,“不要再说了,我脑子里有细节了!再想我就再也没有办法看欧阳相公了!”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官家也跟着笑了,“所以,为什么呢?阿衣!” 谢景衣想了想,“可能,棺材板板脸挺好的,我在外头惹了祸,就牵他出去吓人!脾气大也挺好的,我脾气也大,单方面屠戮夫君,叫我于心不忍。” “唉,最关键的是,我这是为君分忧,挽救你们两个岌岌可危的风评呀!” 官家哈哈哈哈的笑了好久。 “小琛小琛,你嘴毒,怕毒死自己个,所以找了阿衣这个嘴上抹了蜜的……呃……” 谢景衣挑了挑眉,“你可以直接叫我马屁精,我心胸豁达,对此毫不在意!当然了,若是有赏,那我听了会比较舒心。” 官家又忍不住笑了,“好吧,阿衣想要什么赏?”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就赏我一片金叶子吧!我喜欢金叶子。” “我知道了,小琛小琛,你那么抠门,所以找了一个特别会赚钱的娘子!你看,她连我兜里的金叶子都抠走了!” 柴祐琛也憋不住笑了,“两个傻子!” “你敢骂皇帝是傻子,你个傻子!” “你敢骂未过门的妻子是傻子,你才是傻子!” 第三四一章 重归平静 “今日已过,官家,该启程回宫了。” 柴二淡淡的说道。 官家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啊,知晓了。陈格之事,早朝见分晓。” 柴祐琛拱了拱手,“诺!” …… 时间一晃,端午节便要到了。 京城里大街小巷里,全都是粽叶的香味儿,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走街串巷的叫卖着五彩绳!药铺里的雄黄,卖了个底朝天的。 几条小河里,满满的都是龙舟花船,别说快划了,简直挤不动道儿。 一到节日的时候,东京城里便好似从地里冒出了许多人一般,热闹得像是饺子煮沸,开了锅。 谢景衣坐在院子里,帮着翟氏包粽子。 翟氏这个人,很喜欢过节日,每次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不假人手。 那日抓了南裕师太,好似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后那边,问都没有问上一句,有恃无恐;官家这头,提也没有提一声,有心无力。 倒是官家应了那夜的赏,又给谢景衣的官衔往上提了一阶儿,也算没有做白功了。 陈格案像是夭折了的江潮,摆开了好大的阵仗,可还没有来得及翻起浪花儿,就退了潮了。 柴祐琛在早朝之上,凭着扁脑壳三个字,把陈格洗得清清白白的,干净得像是初生的婴儿。黄府尹比肩三大王,一夜便断了案。 那陈格性子耿直,是个暴脾气,的确冲去了御史李茂家中质问。陈格自诩行的正,坐得直,李茂自认罪证确凿,自己个尽了御史的本分。 两人谁都不相让,自然闹了个不欢而散。 陈格走后不久,贼人趁虚而入,杀死了李茂,嫁祸在陈格头上。 黄府尹也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到了那贼人。这案子本来到此,勉强算是结案了。可不久之后,有人的发现了假陈格同假陈夫人的尸体,又是好一番折腾,牵扯出了五大后族的向家,抓了一拨人,这案子方才算是彻底的了结了。 自打这事儿之后,再也没有人管陈格叫陈格了,都管他叫扁脑壳! 扁脑壳惹了一身腥,不愿意再在京城待着,自请出了京,赵掌柜口中的那个继任的倒霉蛋子,数来数去,竟然落到了谢保林的头上! 这么一来,翟氏又担忧,又高兴。 高兴的是,这才多久啊,谢保林便又升官了,谁不说上一句,深得皇宠? 忧心的是,她担心谢保林成为下一个扁脑壳! 谢保林的脑袋可不扁,被人陷害了,那都是没处说理的! 可谢保林不是陈格,他性子稳重并不激进,不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再加上御史台因为李茂之死,彻底恨上了向家,抓着他们小辫子不放,恨不得一日参上八百回,打得保守派几乎无心捣乱。 竟然叫谢保林稳稳当当的接过了那个位置,也算是有福气了。 当然了,只有谢景衣心里头明白,因为南裕师太的事情,太后为了维持平衡,对官家让了一步,对免役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景衣想着,拿筷子戳了戳粽子。 “也就只有节日,方才能够见到大姐姐。”谢景衣说着,温和的看了一眼谢景娴的肚子。 谢景娴低头笑了笑,“嫁了人,便身不由己了,这不今日送节礼,我早早的就来了,馋阿娘包的粽子了。三囡你的米放太多了,一会儿该包不上,挤破了。” 翟氏一瞧,着急上火的说道,“我的儿,再过三日,柴家便要来下聘了。你以后,便是别人的妻子了,连个粽子都不会包,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满不在意的抖了抖手,掉落了一些米,“这有什么,我不就住在隔壁么?到时候阿娘用篮子装了粽子,给我钓过去,我便说是我包的!” 翟氏无语的拍了谢景衣的脑袋一下,“就会出馊主意,那还不如回家来吃!” 谢景衣撅了噘嘴,“那不就是了,反正你也会叫我来吃的。” 谢景娴同宋光熙听着,都笑了出声。 翟氏拿她没有办法,转移话题道,“听说逸天他哥哥,寻了个好郎中,身子好了不少,可是真的?虽然齐国公同长公主分了家。但那总归是逸天的哥哥,你也拿些药材,去探探去。” “头回你染了风寒,大郎娘子还给你送了好参呢!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谢景衣快要出嫁了,翟氏又陷入了当年谢景娴出门子之前的焦虑状态,什么都要担心,抓紧时间便苦口婆心的教育一番。 谢景衣简直是苦不堪言。 “阿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就那个郎中,还是我给找的呢。我们同柴大哥,也和睦得很。只是吧,柴二不出面,我一个未过门的弟媳妇,总不能上赶着去向大伯哥示好吧?” 翟氏一听,觉得有道理,也就不提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又张嘴问道,“慧知最近怎么不来家里玩儿了,等粽子包好了,你给她送去一些。我们包的可是南地的口味,她爱吃的。”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小五哥去了边关,她搁家里羡慕又嫉妒呢!不用理她!” 翟氏又拍了谢景衣一巴掌,“你这孩子,就会胡说。” 谢景衣见她眼光看来,恨不得跪地求饶。 若问这天底下什么最可怕,那绝对是阿娘的连环一百八十问最可怕。 但她谢景衣是什么人啊,立马祸水东引,“阿娘啊,大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你怎么不多问问她?要不她该吃醋了!” 谢景娴错愕的笑了笑,“我有什么好问的。” “怎么没得问”,翟氏说着,皱了皱眉头,“打你进门,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仔细一瞧,同你嫂嫂对比,方才看了出来。” “你这头上,手上,怎么光秃秃的,这般素净?” 谢景娴出嫁的时候,可是得了不少陪嫁。翟氏出身商户,虽然地位不高,但是从不缺钱。珍贵的古董字画捞不着,但花钱买得到的金首饰,那真是给了满满当当一大匣子! 她说着,看了看宋光熙。她不苛刻媳妇,宋光熙前不久有孕之后,变着花儿给她做好吃的,养得她白里透红的,宋光熙家教甚好,十分注重体面,日日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与她一对比,谢景娴简直穷酸得不像话了。 第三四二章 一家人 谢景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她一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转镯子,可如今,那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 谢景娴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阿娘,不用担心,前些日子吐得厉害,郎中瞧了也不见好。婆母请了个仙姑来看,说是孩子不喜欢金器。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便全摘了。” 翟氏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谢景娴一眼,“你可被哄阿娘。那金器戴不得,玉器还戴不得了?再说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肚子里的孩子,还同金器相斥了。” “你老实同阿娘说,可是你婆家出了什么事?阿娘丑话说在前头,嫁妆什么的,都是给你傍身用的,你可别傻不愣登的,全给别人花了。” “到时候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了,拿什么花?总不能给孩子买个锁链,还要看婆家人脸色吧!这半年来,家里头大事小事不断,我也没有好好的去打听一番。” “你回回回来,都说过得好过得好的。我想着你这孩子从小不会撒谎,便全信了。如今看来,不像是这么回事儿!” 翟氏越说着,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谢景娴的气色,可比宋光熙差多了。 “你那婆母,看着是个好人,莫不是苛待了你?现在你父兄都在京城,你莫要怕,娘家给你撑腰去!” 谢景娴有些哭笑不得,“阿娘,当真没有骗你。我真的挺好的,我才嫁过去多久,又不是顿顿吃金子吃银子,还能把嫁妆就吃空了不成?” 翟氏想想倒也是。 她给谢景娴的钱,不说花一辈子,便是坐吃山空,那也能吃个一二十载了。她才出门子多久啊,再狼心婆家,也不能够给她一口气花完了啊! “那便好,你那婆母也真是的,信什么不好,信仙姑。我的儿,今儿个多吃些。” 谢景衣瞟了谢景娴一眼,闷着头没有说话。 几个人一道儿包粽子,还有女婢婆子帮手,倒是包起来也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全都包好了。 翟氏端了去厨房里煮,宋光熙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准备节礼去了。等粽子熟了,谢景泽便是要同她一道儿回娘家去的。 谢景衣挽着谢景娴的手,在庭院里晃荡着。 翟氏在家中无聊,日日抓着这院子整,比起刚搬进来的时候,谢家精致了不少。 “头回我同姐姐说的事,可妥当了。”谢景衣淡淡的说道。 这些日子她好像开始抽条了,不光是人长高了些,便是脸也清瘦了不少。就连声音都不如以前那般奶气,反倒是带了一股子清冷。 真的有要出嫁的小娘子模样了。 谢景娴有些怵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衣也没有追问,只摸了摸谢景娴的手指。 她那里原来一直戴着一枚戒指,戴得久了,手指都留了一圈痕迹,如今不戴了,那痕迹便越发的扎眼起来。 谢景娴手一抖,想要把手抽出去,挣扎了几下,便又放弃了。 “姐姐可要过得好好的。你过得不好,旁人怎会怜惜,也就只有你的父母兄妹,牵肠挂肚了。话我说得太多了,姐姐听了要烦我了。” “希望姐姐像今日在阿娘面前说的一般,心中有数,那便好了。” 谢景衣轻轻地说着,就像在说吃饭喝水的事情一般。 谢景娴听得,却心中沉甸甸的。 “三囡你……” 你以后不管大姐姐了吗?这样的话,堵在嗓子眼,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她比谢景衣大了那么些,以前在闺中的时候,便事事相依靠,出嫁之后,也多靠景衣提点。走到今日这一步,她都要做孩子娘了,又怎么能够全靠阿妹过日子? 再说了,过几日柴家来下了聘礼,到了夏日的时候,谢景衣出嫁之后,便是柴家妇,更加没有理由,管他们府上之事了。 “我省得的。”谢景娴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改口道。 谢景衣对此并不意外,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大姐姐,有的事情做得,有的事情做不得的。” 谢景娴一愣,抿了抿嘴,胡乱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对着墙头挥了挥手,“好好的,你怎么还上墙了?我阿爹呢?” 柴祐琛站在墙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手中拿着一枝竹竿儿,看上去颇为滑稽。 “李子熟了,伯父说你喜欢吃李子,叫我摘一些。他拿梯子去了。” 谢景衣瞧着乐了,“这李子树不错,真会长,长在两府中间,不偏不倚的,等日后我出嫁了,也还能吃着!” 柴祐琛听到出嫁两个字,悄悄的红了耳根子,又见谢景衣大大方方的,强压住了心头的甜蜜,他怎么能输?他怎么能输给谢景衣? 虽然早已一败涂地,但他柴二郎,也是要面子的! 他想着,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朝着谢景衣扔了过去,“接住!” 谢景衣没有反应过来,被那李子砸中了鼻子,一顿怒吼起来,“姓柴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吗?没看到我长高了长高了,你砸我脸了!” 她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简直宛若河东狮吼,拿着梯子的谢保林被她这么一吓,差点儿没有叫梯子砸到脚。 “谢三囡,你吼什么呢?不就是被李子砸了么?多大点事儿,你小时候,你忘记了?为了吃李子,爬上树去了,那李子树啊,在河边……哎哟喂!” 谢景衣一听,忙捂住了鼻子,冲了过去,帮谢保林抬起了梯子,“爹啊,爹啊,你是我亲爹啊!给我留点脸好吗?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啦,你再这么胳膊肘往外拐,我可要告诉我阿娘了啊!” 谢保林一听,顿时乐了,学了谢景衣的声音,“儿啊,儿啊,你是我亲女儿啊!给我留点脸好吗?” 谢景衣臊得满面通红的,“爹!你床底下藏着的……” 谢保林立马捂住了谢景衣的嘴,求救的看向了柴祐琛。 柴祐琛拿着手中的竹竿子捅了捅树,一大堆李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砸得谢保林同谢景衣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将之前砸中了鼻子的那颗大李子,在衣襟上擦了擦,“爹,你看他,还没有下聘呢,就敢砸老丈人啦!” 第三四三章 下聘 谢景衣说着,狠狠的咬了一口李子,又脆又甜的,一入口满嘴的汁儿,实在是美味得很。 她想着,又从地上捡了两个好的,在衣衫上擦了擦,递给了谢保林,“阿爹,这李子甜着呢!” 谢保林见她又不恼了,无语的笑道,“你不是还告状来着么?怎么又吃起来了!” 柴二慌忙对着谢保林作了个揖,“伯父,我这是围魏救赵。你那床底下的,我双倍……” 谢保林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可真是的!你若是哄得阿衣不闹腾了,我倒是满意了。”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谢三,你真的长高了好些!” 谢景衣在一地李子中挑挑拣拣的,听了这话,哼了一声,“就说你眼瞎,才发现我长高了么?” 她说着,又胡乱的衣衫上擦了李子递给了站得远远的谢景娴,“大姐姐吃李子,又酸又甜的,好吃着呢!” 谢景娴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咬了一口,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吃! 用过午食之后,谢景娴便归家去了,谢景衣摘了一大筐儿李子,叫她搬了回去,翟氏笑她,值钱的不给大姐姐带,倒是带了些随处可见的李子。 这么多吃下去,还不酸倒了牙,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一家子过得热热闹闹的,翌日端午,又去看了龙舟赛,端午佳节的气氛尚未过去,便到了柴祐琛来谢家下聘的日子了。 前头议婚,那只是个议字,待今日下了聘礼,那便是正式的做了准。若是有哪一方反了悔,依照大陈律认真的追究起来,那可是要被杖责的。 当然了,倘若真走到那一步,那两家可是要落下血海深仇了。 换到了谢景衣同柴祐琛的身上,那大约不是血海深仇,应当是血溅当场了! 谢景衣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子,这金簪子像是开花开过了头,变成了扇子一般,怎么瞧怎么觉得怪异。 “阿娘啊,你都是上哪里弄来这么一些……额……明艳动人的首饰?” 她觉得现在自己个,已经深深地能够理解谢景音进宫之时的心情了。 若不是她阿娘给的,她绝对要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玩意儿,你也敢往小爷头上插!这是折扇对吧,你咋不插个大蒲扇呢? 翟氏看了又看,将这扇子状的金簪子取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了一根来,“儿啊,你看这个怎么样?” 谢景衣一瞅,顿时惊呆了,还真有!还真有!还真有大蒲扇!这绝对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吧! 扇一扇,牛魔王娶你当新娘;扇二扇,夫妻斗殴愁断肠;扇三扇,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谢景衣求救的看向了谢保林,谢保林忙把头别到了左边,你看你娘,今日就是护犊子的母老虎,恨不得把金锭子插你头上,若是开口相劝,怕是要睡半个月书房! 爹,无用! 谢景衣又看向了谢景泽,谢景泽把头别到了右边,从小到大,只有阿娘揍我的份,我何时敢怼阿娘? 哥,无用! 谢景衣又看向了宋光熙,嫂嫂啊,你肚子里揣着我阿娘的宝贝疙瘩呢,快给我劝上一劝! 宋光熙低下了头,我姓宋,不姓谢,不敢同婆母争长短! 嫂,无用! 谢景衣眼泪汪汪的看向了翟氏。亏得这些人,平日里一口一个谢三囡,到了关键时刻,一个都不顶用! 翟氏一瞧,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我的儿,今日虽然只是下聘,不是出嫁,但阿娘知道你舍不得阿娘!” 谢景衣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舍不得你,我是被你那大金簪子吓的! “你整这乌鸡鲅鱼的玩意儿做什么?当烧火棍子都嫌它龇牙咧嘴的不带劲儿,没得把我孙女戴丑了!本就矮人一头了,再一压,成什么样子了!” 谢景衣一听这老不羞的话,顿时惊喜的看向了门口,“阿爷!” 她发誓,这是她喊得最真挚的一声!简直是催人断肠!若是不提矮字,就好了! 永平侯拄着拐杖,缓缓的走了进来,胡乱的从腰间的钱袋里翻了翻了,翻出了一根簪子来,插在了谢景衣的头上,“戴这个,这个才配得上我孙女。” 谢景衣摸了摸头,虽然她看不见,但感觉并不夸张,也就放了心,“你怎么还举了拐了?我还没有做好,给你上香的准备!” 永平侯翻了个白眼儿,“还没有看到你值个什么价钱,我哪里舍得死。说好了,簪子借你戴,完事了要还我!” 谢景衣嘿嘿一笑,“都插我头上了,哪里还有你的份。你腿怎么了,怎么举拐?我寻人帮你瞧瞧?” 永平侯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阿爷生得太年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哥。举个拐,显得辈分高一些。” 谢景衣看了他的脚一眼,笑了出声,“你不是要给我爹生弟弟么,显得老了,那我小叔叔还不管你叫爷爷!” 永平侯一梗,这小狐狸! “今儿你大好日子,饶你一命。” 谢景衣拱了拱手,“多谢阿爷!记得过两个月再来送我出门子,可别空着手来,怪不好意思。” “我好意思。”永平侯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好意思。”谢景衣接道。 一旁的谢保林,不管看了多少次祖孙二人相处,都还是目瞪口呆的。他想着,也看了看永平侯的脚,虽然两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他总觉得,好似同以前有些不同了。 可真要说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说话间,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来了来了,齐国公府来下聘了!” 永平侯立马收了笑脸,摆出了一副侯爷姿态,用拐杖跺了跺地,“一个个的,都淡定些。不就是姓柴的那臭小子么?把下巴给我抬起来,别给谢老三丢了脸!” 门里门外的宾客们得了信,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起了热闹。 这男方是谁?那可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虽然说是行二,但是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长公主同齐国公分了家。那偌大的一个齐国公府,日后都是要二公子继承的。 说柴二郎是京城第一金龟婿,那也是不为过的。 人都说柴二郎视那谢三娘子为珍宝,今日这定礼一摆,礼物状一唱,自然见分晓。 第三四四章 自己骂自己 谢景衣正襟危坐的,少有的紧张起来。 柴祐琛穿着一身大红袍子,像是年节里挂着的大红灯笼!平日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今日竟然红光满面的,生出了几分喜庆。 那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谢景衣看得恍惚,心中忍不住呐喊,喂,搞错了吧,这绝对不是我要嫁的人吧?那个话本子咋说的来着?上错喜车娶对娇娘,来的这个人不是柴祐琛吧! 这厮从那日打李子起,便有些不正常! 在他旁边,是同谢保林谈笑风生的齐国公,还有同谢景泽客套来,客套去的柴绍芜。 他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没有过一会儿,喷一次血,又过一会儿,又喷血了。 见到谢景衣看他,柴绍芜笑眼弯弯的挥了挥手。 谢景衣点头示意,听从永平侯的建议,一直端着,抬着高贵的下巴! “祖父,你确定我这样,不像被勒住了脖子的鹅么?” 永平侯瞥了她一眼,“鹅的脖子没你那么短,鼻孔也没有你那么大!” 永平侯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谢景衣一个人听得到。 谢景衣无语的放松了姿态,谁还不知道谁啊,她是脑壳进了水,太过紧张了,还会听永平侯不靠谱的建议。 她想着,搓了搓手心的汗,见柴祐琛朝着她看过来,反倒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不紧张了。 穿得像福娃又如何?柴祐琛还是柴祐琛。 中人赵御史夫人咧着嘴笑着看了看时辰,开始唱起了礼物状,所谓的礼物状,用寻常人家的话说,就是聘礼单子。你准备了金山银海的,总得喊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听见,方才体面吧? 这讲究一些的人家,都是要备活雁的,寓意着夫妻二人忠贞不二。虽然谢景衣对此嗤之以鼻,但真看到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抖落了一地的毛,心情还是颇为的复杂。 她怎么觉得,这大雁掉的毛,都比他们黑羽卫的鸡尾巴毛要威风一些呢? 这过了大雁,便是一些宫中赏赐出来的玉如意,送子观音,珊瑚树,头面首饰之类的俗物。虽然金贵,但在京城中,也并非是全然不得见的稀罕物件。 众人感慨了一句齐国公府底蕴深,当真看重谢侯家的孙女,哇过了便抛到脑后去了。 可等聘礼胆子里唱出了这么个东西时,来观礼的人,方才沸腾了起来。 谢景衣发誓,她从赵御史夫人的嘴中,听到了颤音。 别说是媒婆了,便是她自己个儿,也被柴祐琛的大手笔给震惊了,不会到是该哭还是该笑。 只见在那屋子中央,搁着一匹闪闪发光的小金驴,他是那样亮堂,闪耀得能够刺瞎人的狗眼。 这不会就是柴祐琛承诺她的十万金吧! “青厥金宝雕像一座!”赵御史夫人重复了一遍,这一会儿终于不打颤了! 她做了一辈子的媒婆,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聘礼!你说你都用金子打了,打个老虎不威风?打只仙鹤不体面?打对鸳鸯不恩爱? 你打头驴是个什么鬼?不知道的,还当你嫌弃新妇长得丑,一脸驴像呢! 赵御史夫人自诩是个好媒婆,不能因为这事儿就黄了一桩亲事,这礼物状上写着青厥金宝雕像一尊,她还以为是个海东青,谁知道是个这么辣眼睛的玩意儿。 你瞅瞅那驴,裂开嘴牙都露出来了,一脸的憨像! 她冥思苦想,终于想起了这谢三娘子,可不是爱骑驴? “这青厥可不是一般的驴,它是谢三娘子的爱宠。谁瞧了不夸上一句,柴家二郎这情谊,比山高比海深啊!” 观礼的人一听,恍然大悟起来,他们就说,这两家子怎么他就成了呢? 先头见新郎送了头金驴,觉得他脑子有泡,有钱烧得慌! 现如今得知新娘最爱的是头驴,觉得她也是怪异,非比常人! 这么一想,谁不称赞一句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赵御史娘子挺直了背,心中连夸了自己三遍,你瞅瞅,观礼的人,脸上的祝福比之前真挚了不知道多少分! 好在,除了这头金驴,柴祐琛并未再出什么幺蛾子!聘礼满满当当的从堂前摆到院子里,看上去气派无比。 谢家摆了香烛果酒,祭拜了天地祖宗,又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回礼,这下聘之事,便算是完成了。 虽然是谢景衣同柴祐琛定亲,但好似并没有他们两个人什么事儿,旁的人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投壶的投壶,吃席的吃席。 唯独他们二人,动动手,那御史夫人都按着,笑道,“两位的大好日子,歇着歇着。” 谢景衣悄悄的看了一眼柴祐琛,柴祐琛心领神会,两人悄悄的离开了前院,往那棵李子树下行去。 “我的十万金呢?”谢景衣说着,摊开了手。 柴祐琛无奈的笑了笑,“还念叨着呢,财迷。这是我的小金库钥匙,所有的产业,全都锁在一块儿了,钥匙给你管着。” “我有什么产业,你再清楚不过了。有多少钱,我也不晓得。总之,但凡我柴祐琛拥有的,都是谢景衣的。以后我就两手空空的,等着谢三娘子来养了。” 谢景衣接过了钥匙,“那我是不是得买把锁,挂在你脖子上?省得叫人偷了去?” 柴祐琛拱了拱手,“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景衣一愣,“你这个人,真的是!我们有什么,也不需要给外人瞧见了,闷声发大财,方才是好事。所以才同你说,聘礼差不多就行了,无须出头,没有想到,你竟然照着青厥打了个。” 柴祐琛笑了笑,“青厥很好,很聪明。我喜欢看谢三你骑着青厥出门,悠闲又自在。” 谢景衣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柴祐琛的脸,又把手缩了回来,“我是做梦都想不到,咱们两个还有今日。” “你明白那种感情吧?我以前,天天偷偷的骂你,把你当我的头号敌人。哦,我还老说,也不晓得是哪个眼瞎心盲的傻子,才会嫁给柴二!” “现在总觉得,自己个好似骂了自己!” 柴祐琛伸出手来,牵住了谢景衣放到后背的手,“我也骂了自己,我说不知道谢嬷嬷,要便宜哪个乌龟王八羔子!” 第三四五章 该来的总会来 谢景衣瞧了瞧那一树李子,觉得天都晴朗了,柴祐琛比她狠。 她好歹还是个人,柴祐琛骂自己不是人。 “既是打了青厥金身,左右无事,不若去瞧瞧它也好。你上树摘些李子,也给它尝尝,捡甜的摘,酸倒了驴牙,可吃不动草了。” 谢景衣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晓得,它会不会吐骨头。苹果核大,倒是好说,李子核小且硬,莫要给卡住了。” 柴祐琛腾的一下上了树,这几日他摘李子都摘出经验来了,那眼睛跟孙行者的火眼金睛似的,瞟一眼就晓得长啥样的甜。 “别把你儿子同其它的蠢驴相提并论。”柴祐琛眼疾手快的摘了一衣兜,轻飘飘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谢景衣嘴角直抽抽,她承认青厥很聪明,但柴祐琛老父亲看儿子,未免自信过头了吧! 两人捧着李子,朝着驴圈行去。 今日府上大喜,来的宾客众多,这养驴的小厮,都出去牵马了,整个这一片,都安安静静的,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谢景衣乐得轻松,“青厥,你阿爹给你生了个小弟,金黄金黄的。” 青厥像是听明白了似的,撅了撅蹄子。 谢景衣笑着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因为谢景衣同柴祐琛看重,小厮对青厥十分的尽心,它的毛油光呈亮,梳得整整齐齐的,看上去便十分的康健。 驴圈里也干干净净的,墙角还放着一个熏香的小驴子,在那驴圈门上,束了一把红色的小花儿。青厥若是贪嘴了,还能扯上一支花儿,嚼上一嚼。 “那小弟呆愣愣硬邦邦的,哪里有我们青厥好,贴心又聪明,对不对,青厥!”谢景衣说着,摊开手来,露出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李子。 青厥瞧见了好吃的,哪里还顾着听话,立马高兴得直哼哼,埋头吃了起来。 柴祐琛同谢景衣观察着,发现它确实会吐核儿,这才放心的给了它好些。 “我就说了,我们青厥同别的驴不一样!”柴祐琛颇为骄傲,一脸得意的揉搓了青厥头上的毛,青厥被打断了进食,不耐烦的甩了甩头,将柴祐琛的手甩开了。 柴祐琛脸一板,架势一开,就要训儿子了,不像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谢景衣眼睛一亮,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快快快,咱们躲那儿去,瞅瞅有什么好戏看!” “在咱们自己家里,为什么要躲?”柴祐琛不满的说道,青厥这是头一次给他甩脸子,不教育好了,那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谢景衣哪里管他,拽着柴祐琛便躲到了一边的石壁后头。 他们刚刚站进去,那外头的人便进来。 “老虔婆,我忍你很久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个,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怎么着了,我堂堂永平侯府的长孙女,还要给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当牛做马不成?” “天天念叨,说你儿子是举人,日后要中状元的,中了吗?我就问你中了吗?没中你说个狗屁!我说话声音大了些,你也要说影响你儿子温书;吃肉多吃了一块,你也要说饿瘦了你儿子……” “我瞧着你可怜,懒得理会你,倒是把你惯出毛病来了!你儿子那是在温书?他同姐姐妹妹们说得欢快呢,那肉是你买的?花我嫁妆银子买的肉,想吃多少吃多少!” “还有那两个姑子,一把年纪了,嫁了人的天天回娘家打秋风,没嫁人的净盯着我房里事,生怕她兄弟多看了我一眼,这么能耐,怎么不嫁了他兄弟算了呢!” 谢景衣听着熟悉的声音,对着柴祐琛做了个口型,这是许久不见的谢玉娇啊! 谢家亲眷不算多,像这种下聘婚嫁的大事,虽然家中不和睦,但到底都碍着脸面聚做一团,都是要在官场行走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关起门来打个头破血流,这在外头,总归是要过得去的! 今儿个不用她招呼客人,她也没理会谢玉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好戏。 “谢玉娇,你做人儿媳,做人妻子,怎地如此说话?还是出身侯府的,说话如此粗鄙,同街头的那些粗妇,有何区别?”谢景衣透过石壁的镂空花纹看了过去。 这说话的男子,不是文举人又是谁。 那文举人气得一脸通红,抬手竟然想打谢玉娇。 谢玉娇本就要炸了,再一见那抬起的手,二话不说,猛的跳起,对着文举人就是一个大耳刮子!那声音,清脆得像是说书楼里打快板儿! 谢景衣光是看着,都替文举人觉得脸疼!她站在石壁后头,双手握拳,蠢蠢欲动,没有错,上啊谢玉娇,拳打文家老虔婆,脚踢吃软饭的负心汉! 她虽然也不喜欢谢玉娇,但对于文家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那是深恶痛绝! 谢玉娇打完之后,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巴掌,当真扇了下去,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就发觉自己个捅了马蜂窝了! “你这恶妇,竟然连夫君都敢打,我要让我儿休了你!到时候你个坏了名声的弃妇,就像那臭水沟的死鱼,看还有没有人要!” 那文老夫人领着两个女儿,恶狠狠地朝着谢玉娇冲了过来。 谢玉娇惊慌失措,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到你家小娘要被人打死了吗?都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他娘的,这日子过得憋屈死了我!” 她说着,跳着脚骂道,“我原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脸面忍了,就这么过一辈子了,可今日被你们一家子恶心坏了,我谢玉娇哪里还有脸啊?我的脸早就被你们给丢光了!” “姓文的,你自己个说说,你恶心不恶心!你还看上了谢景衣身边的忍冬?自己个怂不去说,就撺掇了你母亲说,当着我爹我娘,当着我娘家人的面,说的都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屁话?” “还好生养!你们这些恶人,也就配断子绝孙!我的脸都叫你们丢光了!那也就是谢景衣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别说是打你一个大耳刮子了!她能扒了你的皮当脚垫子,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比她还凶的人了!” 第三四六章 玉娇要休夫 就文举人那个癞蛤蟆,竟然还敢肖想忍冬? 谢景衣简直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厚颜无耻之人! 还有谢玉娇,她刚还为她摇旗助威呢,现在听到了什么?她谢景衣明明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人! “一个奴仆罢了,若不是你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我至于豁出一张老脸,替我儿子到处找好生养的人吗?” “什么侯府长女,你瞅瞅你那侯爷祖父可管过你,给过你一点好处?你那没用的爹,不过就是个给人弹琴的罢了!我儿子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七出之条,你样样都占全了,不孝婆母,不敬夫君,不生子嗣,成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给谁看……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来的!” “也是,你那祖母那不就是未婚生子,你那亲爹,可不……” 原本站得远远地谢玉娇,立马冲了过去,同文老夫人扭打起来,“我杀了你这个老虔婆!” 谢玉娇双目通红,竟先是真的要杀人了一般,文举人心中大惊,慌忙将她推倒在地,谢玉娇越发的愤怒,从墙角摸了棍子便冲了上去。 跟在她身边的婆子一见场景不妙,立马喊道,“莲雅,你速去请谢三夫人来,悄悄地不要声张。黄家的,刘家的,把这棚厩给我看住了,不要让他们跑出去吓了宾客。” “今日是谢三娘子的大好日子,若是给搅和了,我们就都活不成了!” 谢景衣越听越不对劲。 谢玉娇平日里到底在家中是如何说她的,怎么在她的仆妇心中,她都是那等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了呢? 那叫莲雅的丫头听了,伺机冲了出去。 那婆子安排妥当了,一把冲了过去,抱住了谢玉娇,“大娘子,我知道你委屈!同是永平侯的娘子,三娘子便能够嫁小公爷,事事顺心。大娘子你却被人踩到泥里,和这么一家子混账搅合在一起!” “可是大娘子啊,你不能杀人啊!你若是杀了人,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啊!你还年轻,且有的是好日子过呢!咱们去找侯爷,去找夫人,他们会为你做主的!” “姓文的,我劝你们也住手,你们也不看看,你们脚踩的还是我们谢家的地呢!今日来的宾客,多的是同你前程相关的人!他们可都看着呢!” 文举人举起的手一顿,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母亲,快些住手,今日是我们不对,那么多人看着呢,咱们不能失了体面,母亲不该今日提忍冬的事情的!” 谢玉娇听着文举人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笑了许久,笑得人心中发毛。 “你听听,你听听,你百般维护的儿子,在怪你呢!若是现在让他管一条母狗叫母亲,便能够做官,他保证舔得比真狗还快!哪里还记得你?” “你这老妖婆,也就作践儿媳妇这么一条本事了,我呸!” 谢玉娇说完,又看向了之前劝阻她的婆子,“嬷嬷你别挡在我前头,他们现在不敢打我。你也别说什么去告诉我阿爷,告诉我爹娘!” “我阿爷瞧不上我,我父兄但凡有点骨气,出嫁那日,便拦着轿子接回我!指望他们?我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块大石头,砸死这一窝子财狼虎豹!”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谢玉娇抬头一看,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脸尴尬的双亲,缓缓的站起了身,又拍了拍身上的土,拢好了自己的头发。 “阿爹阿娘,我要休了这个姓文的!” …… 待送走了宾客,谢家一家子人,罕见的又坐在了一块儿。 谢家三房的人,翘着二郎腿儿,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今儿个可是谢景衣的风光日子,结果先是文老夫人提出无理要求震惊四座,闹了大笑话。 后又有谢玉娇在人家马厩里上演全武行,虽然被翟氏的遮掩住了,没有把脸丢到外头去,可这闹到休夫的地步,简直是晦气中的晦气。 他们简直迫不及待的要看谢景衣气急败坏的脸了。 “景衣怎么还不来?今儿个只是下聘,又不是出嫁,总不至于,就巴巴的跟人家去了吧!”谢三郎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隔着门都闻到了臭味儿,这不迟迟不敢进来,屏住呼吸进来一看,果然是我三叔在说话呢!”谢景衣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门。 谢三叔老脸气得通红,“你……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么?”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三叔年纪不大,为何独爱倚老卖老?” 她说着,眼眸一转,看向了永平侯,“阿爷,不是说咱们谢家有事儿相商么?怎么还有几个外人在这里?莫不是想要改换门庭,给我玉娇姐姐做倒插门夫婿?” “这倒不是不可,只不过,倒是没有见过,倒插门还带着母亲姐妹一道儿的!这要都改姓谢了,我们家族谱,也不知道挤不挤得下。” 文老夫人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小儿无礼!” 谢景衣抬了抬眸,“这三伏天还没有到呢,您怎么火气这么大?我若是说错了,你纠正便是。你那手拍得不疼,我还心疼我的桌子。” 文举人对着文老夫人摇了摇头,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今日三妹妹大喜之日,玉娇不懂事,方才闹了这么一出,三妹妹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姐夫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文举人说着,又对着永平侯同大房的人行了大礼,“祖父,岳父,岳母大人,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玉娇嫁进我家这么久,都未有孕,我母亲一时心急,说了不得体的话,她便恼了。” “这唇齿都难免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一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有些子冲突,也是难免之事,待气消了,也便过去了。” “玉娇你年纪轻,又惯受宠爱受不得气,可这番当着我母亲的面,对手打我,委实太过分了一些。寡母拉扯我长大不容易,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 “她的心情还望理解。岳父岳母,小婿并未有休妻之意,家和万事兴,还望两位,劝上一劝。” 谢玉娇冷笑出声,“你不想休,我想!” 第三四七章 当恩人幸福 文举人并没有把谢玉娇的话放在心上。 从大婚那日,谢玉娇跳车,他便是知道,谢家大房的一家子都是软趴趴的性子,外表再怎么强悍,到了关键时候,都立不住,要趴下来的。 也是,像这种一出生就富贵一辈子,便是个废物也能做官的勋贵人家出来的人,全靠是靠着祖荫的菟丝花,又有几个真的敢豁出去,不管不顾的? 他们丢不起那个脸! 文举人想着,看向了谢玉娇,“玉娇,今日是我不对,咱们有什么事情,家去说,舅兄还要准备科考,别耽误了他温书。” 闹得比这还厉害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他拿捏住了谢玉娇的七寸,知道她是断然下不了这个决心的。永平侯府不会支持她和离的,而她谢玉娇,离开了永平侯,活不下去! 谢玉娇听着,冷笑出声,“说得好似你考上了,不用再温书了似的。你不是要考状元么?怎么不头悬梁,锥刺股,反倒来别人家里讨要女婢?简直是不知廉耻!” “自打我嫁去你家,当真是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今儿个我也不给自己留念想了,反正我早就被人扒得精光,什么脸都没有了。我从小到大一块儿玩的朋友,一个都不认我;去元婴家赴宴,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人嘲讽我。” “祖父,爹娘,你们可真是给我挑了个好人家。出嫁那日我没能退得了亲,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此认命,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你们不知道,侯府出事之后,他们待我有多刻薄。” 永平侯夫人张氏下了狱,谢家大房被证实不但不是嫡长,还是个外室子。文家满怀期待,想着借永平侯府的势,给文举人谋前程。 这么一来,自觉偷鸡不成蚀把米,天天都对谢玉娇口出恶言。 “若非嬷嬷护着,今日爹娘哪里还能见到我,怕不是早就要给我收尸了。他们就想磋磨死我,然后拿着我的嫁妆做聘礼,再另寻一个高枝儿呗!” “可是老天有眼,狗杂种怎么考得上状元?当我不知道,还做着金榜题名之后,尚公主的美梦呢!醒醒吧,大陈的公主?你说元婴她娘么?你去她家门前跪着,看她愿不愿收了你!” 文举人一张脸涨得通红,怒道,“粗鄙!粗鄙!” 谢玉娇气极,“我粗鄙?我哪里你有你们一家人粗鄙龌龊?统共那么屁大点的院子,你同你娘说的不要脸的话儿,我便是不想听,它都要飞到我的耳朵里!” “我粗鄙?我粗鄙都是被你们逼的!考不上就考不上,来年再考便是,自己个没有本事,净会在屋里耍威风,糟蹋了我的女婢不够,竟然还打我。” 谢玉娇说着,撸起了袖子,上头的的确确有一片青紫,看上去十分的触目惊心。 这下子文老夫人坐不住了,她猛的站起了身,“你既然摊开了说,那便说个清楚,你仗着恶仆行凶,连我儿子都敢打。我顾及着你们谢家的脸面,一直不言语。” “没有想到,这好人还被倒打一耙。我儿没有休掉你这个恶妇,是因为我们都是体面人!体面之家,哪里有和离之事?你说对不对,侯爷?” 谢玉娇猛的回头,看向了永平侯,冷笑出声。 她会嫁去文家这等人家,全拜永平侯所赐,永平侯又怎么会为她出头。 “什么和离?今日我谢玉娇以死休夫,一了百了!” 谢玉娇说着,瞄准了一个大柱子,就想要撞过去。 “你要死,能换一个地方么?今儿我三囡大喜事,沾了血,不吉利。”永平侯转了转手中的拐杖,头都没有抬。 谢景衣一听,心中暗骂了永平侯一万句,阿爷啊,您这是觉得我活得逍遥自在,给我找仇家呢!看到谢家其他人,嗖嗖嗖的甩过来的眼刀子了吗? 我简直已经被万刀穿心,扎成刺猬了好吗?说得咱们感情比桃花潭水还深了一般! 谢玉娇又是一个冷笑,“在祖父心中,玉娇宛若猪狗。” 永平侯置若罔闻,只抬起头来了,看了一眼文举人,“多大点事儿啊!” 文举人勾了勾嘴角,“可不正是,小事一件儿罢了。孙婿这就领着玉娇回去了,叨扰了。” 永平侯又看向了谢玉娇,“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休夫么?也值当一家人坐在这里说?” 他那神情,就差来一句,爱休就休,关我屁事,还需要我同意?是老夫嫁了姓文的? 谢玉娇一愣,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谢家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谢三叔顿时着急了,“阿爹,这可不行,这满京城的世家贵族里,就找不出来一个被休的,若是玉娇被休回来了,我家是儿子,无所谓,但四弟家的女儿,可就嫁不出去了!” 谢四叔一家子,原本像是泥菩萨一般坐在那里,听到这话,焦急的抬了起头看着永平侯,也不知道,是在想别扯我们出来说,还是在确实忧心起女儿的婚事来。 “不行!我们老爷可是对侯爷有恩……”文老夫人倒是真急了起来,她的确不喜谢玉娇,但文举人这番没有考中状元,岂能在这个时候休妻? 永平侯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说好的看戏呢?永平侯老好人都做了,结果这擦屁股的破事,倒是指望她来了! “我祖父同文老爷子是怎么约定来着?哦,让我玉娇姐姐嫁过去。敢问您一句,谢玉娇嫁过去了么?” 文家人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路数,不敢轻易作答,脸色顿时不好了起来。 “嫁了,满京城里,谁不夸我祖父乃是守信之人,将最疼爱的孙女,下嫁给了一个屁都没有的穷小子!” “至于之后过得怎么样啊,是白头偕老啊,还是打得头破血流的,咱们就不能保证了啊!毕竟当初说好以身相许的时候,也没有白字黑字的写好了,得送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娘子过去啊!” “不过啊,不是我说,你们文家人还真是重情重义,一点恩情永远铭记。要不这样,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比如啊,腿痒需要被打瘸啊!脑袋痒想要被门夹啊,我都可以帮忙的!” “当恩人真的太幸福了。以后我吃饭没有肉,出门没人撑伞,生不够十个儿子,可全要靠你家了,要不然的话,我可是要跳着脚说,我对你们有恩啦!你们这群白眼狼,不包我子子孙孙幸福,算什么报恩!” 第三四八章 自己的夫自己休 谢景衣说着,先前还喜气洋洋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光是如此,声音都阴沉了几分,“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破事儿有完没完的。就你们这种渣子,同我家尊贵的祖父说话都不配。” 谢景衣说着,转头看向了谢玉娇,“是祖父嫁去了文家,还是你嫁去了文家?你要休夫也好,看他不顺眼把他阉了也罢,都是你自己个的事。” “祖父年纪大了,你自己处理了便是,还要祖父费心。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自比猪狗,猪狗养得肥美了,还能吃,你能吃吗?” “还寻死呢?死了之后,让人拿着你的嫁妆吃得肠肥肚满的,好到我家门前喊,我对你们家有恩呐?” 谢景衣说着,对着永平侯眨了眨眼睛。 老狐狸,敢把倒霉球扔给我!必须要扔还给你啊!请谢玉娇时刻牢记,文家这门亲事,是哪个没有心的人整出来的;请文家人时刻牢记,不是她谢景衣咄咄逼人,都是永平侯让她出面说的啊,渣渣! 谢玉娇再惨,那也不能忘记,这厮同她母亲,做下的那等恶心事,若不是她机灵,现在在文家受罪的就是谢景娴了。 她这个人,可是记仇得很。 她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永平侯翻了个白眼儿,以示回应。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手掌,“我这里有个赚钱的主意,觉得特别适合你,你要不要听?” 她说着,走到了文举人跟前。 还觊觎忍冬,真的是不要脸至极。 文举人铁青着脸,不敢随便接谢景衣的话,因为不知道她这话里,又有什么坑在,只转移话题道,“二房的妹妹,管我同玉娇的房中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文举人,“我算是知道你怎么考不上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都说了,自己的夫自己休,我管的是这个么?” “我管的是某些人挟恩图报,报了一次还想报二次,没完没了的,恶心到了我尊贵的祖父啊!” 谢景泽一下子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见众人看过来,慌忙正了正色,强装正经起来。 “虽然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但我还是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谁叫我如此善良呢!我觉得你可以拿个板儿,到象棚去说书,这故事的名字叫:在我的孙子考中状元前,请卖儿卖女,还我借给你一根绣花针的恩!” 谢景衣说着,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文举人已经是勃然大怒,抬手就朝着谢景衣打过来。 那手还在半空中,便被谢保林给抓住了,“怎么着,打了我侄女不说,还想在我家,当着我的面,打我女儿?你要敢挨她一根头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那边之前还在憋笑的谢景泽,已经提着凳子,站在一旁等着了。 文举人挣扎了片刻,将手放了下来,“莫欺少年穷!” 谢景衣笑了出声,“不好意思,我比你年纪小。谢玉娇,麻烦你搞快点,再不快点,我还要管你晚食啦!” 谢玉娇神情复杂的看着谢景衣,她确信,谢景衣对她手下留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退了一步,写和离书吧。我要和离,你若是不同意,我便去开封府告官,就是撕到官家面前去,我也要和离。” “你儿子做了什么龌龊事,你自己个心里清楚。若是不和离,那我便把这些全都抖出去,让他颜面无存。名声坏了,还怎么科举?” “我无所谓,我有嫁妆,一辈子吃喝不愁,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比起之前的歇斯底里,谢玉娇明显因为永平侯的话,有底气多了。 文夫人咬了咬嘴唇,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儿子,将心一横,说道:“既然是你提出要和离的,那么,总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就走了吧?” 谢玉娇一愣,没有想到文夫人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还想要提要求,贪图她的嫁妆! 她想着,想要寻谢景衣。 不想谢景衣已经坐到了永平侯身边,两人竟然旁若无人的对起弈来。 谢玉娇一梗,跺了跺脚,“我的嫁妆,我必须带走。至于我娘买的宅子,放在你们名下充场面的,我都不要了,就当是喂了狗!” “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在你家门前吊死!” 文老夫人还要说话,被文举人拦住了,“阿娘,玉娇要和离,就和离罢!永平侯府门槛高,瞧不上我们,我们又何必,一直贴着不放。莫欺少年穷,总有一日,今日之辱,我定要找回。” 谢景衣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玉娇怕夜长梦多,立马让人拿了笔墨来,二人一道儿写了和离书。 文举人高昂着头,一脸悲怆的甩着袖子离去了。 谢玉娇瞅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阿娘,我疼,我哪里都疼。” 张氏这才回过神来,跑过去抱住了谢玉娇,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的儿啊!” 谢景衣搀扶起了永平侯,悄悄地从一旁离开了,其他人见他们走了,也觉得无趣,一个接一个的走了。 “败家子败家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还分产业给那狗贼。气死我了!你怎么不说!”永平侯跺了跺拐杖。 谢景衣挑了挑眉,看了看他的脚,“我为什么要说?败的又不是我的钱,拿回来了也不会分一个大子儿给我。倒是你,这孽不是你造么?怎么着,从狗嘴里把你剩的一点良心抠回来了?” 永平侯哼了一声,“得了吧。我要说的话,你不是都替我说了么?三囡肖我,连没有心这一点,都跟阿爷一模一样呢!” “那姓文的得寸进尺,像个苍蝇一样在我面前乱晃,烦死了!都是废物,一点事情都做不好!” 谢景衣哦了一声,“我可是整个东京城最善良的人。年纪大了,心软眼花了,也能理解。也挺好的,日后就少一个人骂你了!” “呵呵”,永平侯笑了出声,“得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了伤疤忘了疼,总归还有骂我的时候。姓文的投了不该投的人,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这坨屎,还是早点甩掉的好。” 谢景衣一愣,她就知道,永平侯哪里有那么好心。 “谢玉娇闹腾,也是你安排的?” “她要有这演技,还能吃这亏?” “也是!” “你家今日喜宴上的那个卤猪蹄子不错,给阿爷抬一筐去!” “一筐?”谢景衣指了指永平侯的脚,“吃哪里补哪里,你以为吃一筐,人脚就能变猪蹄不成!造孽啊,一筐得砍多少猪。” 永平侯抬眼看了谢景衣头顶上的簪子,“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夫那根簪子,能买多少猪!” 谢景衣眼皮子都没有抬,“没良心这一点,不是传的您的么?” 第三四九章 步子太大 永平侯轻轻一笑,“你怎么不问,当初玉娇坑你们进京,想要你大姐姐嫁过去,我为何不出手阻拦?” 谢景衣神色淡了几分,“左右不是您嫁过去,后代子孙活得好也好,坏也罢,关您屁事!” 永平侯笑容一收,“可不是么?过得好与不好,一靠天命,二靠自身,两者皆无,与人何怨?谢玉娇若是自己个有脑子早早的绝了这亲,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永平侯说着,拍了拍谢景衣的手背,“我这是给你做个表率;你不是肖我么?下一回遇到你那个不争气的大姐姐的事,记得有样学样!” 谢景衣脚步一顿,将往前走的永平侯又拽了回来,“你想惹我?” 永平侯笑而不语。 谢景衣哼了一声,扶着永平侯朝着门口走去,今日之事已了,他也该回去了。 待扶着永平侯上了马车,谢景衣正要走。 又听到永平侯淡淡的说道,“当断则断,不然必受其乱。你好自为之。阿爷送你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人更难改变的了。” “便是再活一辈子,厉害的还是厉害的,蠢的还是蠢的。” 谢景衣心中一惊,再看过去的时候,永平侯府的车夫已经扬起了鞭子,朝着巷子口走去。 再活一辈子? 谢景衣心中敲着边鼓,回过头去,便瞧见柴祐琛靠在桃树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桃儿树上虫多,你这般靠着,也不怕落虫子下来”,谢景衣说着,朝着他走去,“怎地没有回国公府去?你阿爹难得回来一趟。” 柴祐琛摇了摇头,“这边事一了,直接便走了。我送了人,又回来看你。” 他说着,伸出手来,牵住了谢景衣的手腕,朝着他家门前走去,谢景衣一愣,“做什么?我家中还有客人,我要送客呢!” “有公事寻你。”柴祐琛轻轻的说道。 谢景衣放弃了挣扎,跟着他进了府,一路行到书房去。 两人大婚在即,这府中正在修整,柴祐琛买了这宅院,因为府中人少,也未大肆修整过。等到要娶谢景衣了,方才觉得这院子哪哪都不合适起来。 他想有个小池塘,谢三来自江南水乡,等到了夏日,他们可以在池塘泛舟,摘莲蓬吃,可以荷叶遮面,躺在小船上午睡; 他想在一角种满梅花,等到了冬日,谢三在窗边画梅,他在雪地里舞剑;若是觉着冷了,便进屋里煮一壶美酒,岂不是快哉? 他想给青厥修一个专门属于它的住所,不是那种粗糙的木头胡乱搭建的马厩。而是请了好木匠来,认认真真的专门的为他搭屋子。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另外一边的院子也买下来,毕竟他刚刚听闻,谢景衣打算生十个儿子。虽然他很讨厌小孩子,一想到有十张嘴叽叽喳喳的插在他同谢景衣中间说话,他就脑仁子疼。 可若是谢景衣想生,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强忍受。最后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隔壁的宅院买下来,然后打通了,让十个孩子都住到那头去。 “你在想什么?什么神色如此古怪?”谢景衣实在是忍不住了,好奇的问道。 柴祐琛啊了一声,下意识的问道,“你想生十个儿子?”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别啊,我就是信口胡诌的,为了怼那不要脸的一家子人呢!别说十个了,就是一个我都不想生。” 柴祐琛松了一口气,“那隔壁的宅院就不买了。” 谢景衣无语的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钥匙串儿,“你不是说家业都给我管着么?你哪里的钱财买隔壁的宅院?就咱们两个人,住这么大宅子还不够,怎么着,柴御史还打算整个金屋藏娇?” “没有,真的一个大子儿都没有了,日后上樊楼,都只能记在娘子账上了。” 谢景衣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行啊,柴御史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了。” 她说着,进了柴祐琛的书房,“不是说寻我有公事么?什么事?现在役法情况还不错,两党也算相安无事,难得的安宁。翟老贼都专心瞧病去了,也没有给我新的活计。” 柴祐琛点了点头,“不是役法之事。而是关于太学。” 谢景衣一愣,“太学有什么事?” 她说着,掐指算了算,“太学改制就开始了么?我记得上辈子,倒是没有这么快的。” 这事关科举的改革,同一般的可不一样,同每一个士族都息息相关,没有人会轻易松口的。上辈子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快就开始了。 “那群人不知道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么?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了蛋。”谢景衣说着,自己个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上辈子的时候,可没有她同柴祐琛推波助澜,亦或是暗中化解矛盾。 上辈子官家力排众议,让王公主导变法,光是一个青苗法,都扯皮扯得不可开交,哪里有这般和谐光景。新法举步维艰,全靠官家强硬的撕开血路。 王公可没有这么大胆,直接戳文人的肺管子,他们先整的都是农田水利,或者是兵甲之事,等这些有了起色了,方才把手伸到科举上来。 可是这辈子,新法太顺利了。她同柴祐琛的重生,带来的不仅仅是杭州谢家一家子命运的改变,甚至朝堂上的格局,也都跟着悄悄的发生了变法。 新党的人,怕不是已经被这种顺利的假象,冲昏头了。 “太学改制已经开始了么?我倒是没有听我阿爹说起过”,她说着,顿了顿,又说道,“这事儿同文举人,还有我大姐夫家有关?” 柴祐琛赞赏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他的谢三,就是这么聪明,一点即通。 “没有错。你应该知道的,科举改革,最关键的有二,一来,不再考明经了,朝堂不再需要哪种只会死读书的人,人人都得通实务,这是好事;这二来,便是太学改制,这个是好,还是不好,变数太多。” “毕竟,日后在太学之中,成绩优异的学子,能够不通过科举试,便谋得官做。这个优异不优异,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而恰恰不巧,王公这个人,虽然本事大,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这一次,太学之中,有人利益熏心,要捅出大篓子来了。” “你祖父倒是深藏不露,我也是刚刚才看出端倪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便先下手为强,果断的断尾逃生。我甚至怀疑,当初他同意分家,便是早知晓,忠勤伯府并非稳妥之家。” 第三五零章 老狐狸与美人计 谢景衣寻了窗前的椅子坐下,低下了头,右手手指轻轻的点着左手的手心。 柴祐琛知晓她这么做的时候,便是在认真的思考问题。 不知不觉的,谢景衣长大了不少,许是因为没有经过那么多的磋磨,竟是比上辈子长得高了些。修长的脖子,十分的白皙,他隔得近,几乎能够瞧见上头细细的绒毛。 柴祐琛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 谢景衣被他这突兀的声音惊醒,转过头去,叹了口气,“赵掌柜的,得了一本账册。还记得那个放利子钱的王学二么?就是在他家中拿的。” “在那上头,有好些人的名字。你知道的,水至清则无鱼,虽然这事儿不合律法,但整这个的富贵人家不在少数。我们黑羽卫都是听令行事,不会冒然的把知晓的秘密抖露出来。” 黑羽卫查的是一些不清不白的事,用的也是一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手段,谁还没有一点半点捞过界的时候,官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也不必一点就着,事事必须洗清。 那是开封府尹,青天大老爷要做的事。 “其中之一,便是我大姐姐家。倒不是全部的忠勤伯府,王学二的名册上,只有杨皓母亲的名讳。我担心出错,还小心谨慎的去查了,确实有此事。” “杨夫人虽然算不得高门大户,但那也同穷子沾不上边儿。他们这一房,不是长房,需要负担一家子的开销。住在伯府里,吃公家的用公家的,怎么着也不应该却钱才是。” “为何不能坐着吃铺子的红利,拿庄子的收成,偏生要赚这黑心肝的血汗钱?这事儿我本不该透露,但到底没有忍住,点拨了我大姐姐一二。” “倒是没有提那账册,也没有提我知晓了他们放债的事。那王学二被你们御史台抓了,虽然是给陈格做证人,但他们多少也猜得一二。” 谢景衣说着,又叹了口气,“端午的时候,你也瞧见了。我大姐姐穷酸成什么样了?她这个人,其实还挺注重脸面的,往回回来,哪次不是带着一车子的礼,打扮得十分的体面。” “也就是我阿娘,信了她的邪。我猜想杨皓八成遇到了什么难事,王学二被抓了,那放出去的钱,一时半会的谁去给收回来?我那耳根子软的姐姐,八成是没守住自己的嫁妆了。” “我是不打算管这事儿了,日子是她自己的,总不能我给她过去。原想着穷就穷点,倒没有想到,还惹上事儿了。” “之前祖父坐车走的时候,还劝我当断则断,我心中隐隐明白,可不愿意承认罢了。说吧,杨皓惹了什么事儿?”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 “王公门生众多,其中有一人,叫做韩明义,先就在太学任职。改制的事情,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他却是早就收到风声了。” “韩明义这个人,确实有才学,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人品瞧着也算端方。却是不想,竟然也学了那卖官之事,收取银钱,想要出手那推官的名额。”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是说,杨夫人要给杨皓推官,文举人也搭上了这条线儿?” 柴祐琛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没有错。” 大陈开国这么些年,科举来来回回的,也改过好些轮了,到了如今,那是三年一大考。杨皓同文举人此番不中,要再等三年。 虽然他们年轻,还等得起。但是架不住考过一次之后,便知晓了自己个的斤两,下一科有没有指望中,心中大致的也有个预期。 这两人当中,文举人家中无背景,无法蒙祖荫推官,只能硬考,上辈子他可是一辈子举人到头了。可见并非是那种有天赋之人。 而杨皓,谢景衣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否考上了。但他并非是长房,又行五,祖上推官下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轮到他。 韩明义同忠勤伯府,都属于新派,杨夫人动了心思,走了路子,也是很自然的事,这也就解释了,她好生生的日子不过,为何剑走偏锋,想要大笔大笔的捞钱了。 柴祐琛说着,“这事儿,已经快要兜不住了。新派如今顺风顺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太后方才吃过亏,正伺机找回场子来,不会放着这么大一个把柄不用的。你心中得有打算。” 谢景衣烦闷的趴在桌子上,使劲的滚了滚,再又抬起头来,踹了桌子一脚,疼得自己个龇牙咧嘴的。 “你说我大姐姐,命怎么那么不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坑呢!” 谢景衣说完,又是一愣,想着永平侯对她说的话了。 一个人这辈子的走向,一来看命,二来看自身。 她垂了垂眸,不由得感叹起来,姜还是老的辣,永平侯早就把她看得透透的了。今儿他管谢玉娇,当真就是在手把手的教她,要她照葫芦画瓢呢! 遇到了旁人,谢景衣的心肠冷,自然能够冷静判断,可是遇到了亲姐姐谢景娴呢? 她向来大包大揽惯了,杭州城的那个不好,她便给赶走了;文举人不好,她也给搅和了;好不容易一个杨皓,看着还算好,结果又…… 柴祐琛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头,指了指桌面上的白纸,“谢三,这是送给我的回礼么?胭脂芙蓉面?” 谢景衣低头一看,顿时羞红了半边脸,今日定亲,翟氏给她摸了好些胭脂,不说跟猴屁股似的,那也是个红苹果儿,十分的喜庆。 柴祐琛的桌面上铺着纸,她适才这么一压,竟然在上头印出了一个胭脂印来。 她压了压嗓子,“那可不是,这便是我给柴美人的聘礼了!” 柴祐琛闷闷的笑了笑,“这聘礼可真够贵重的,我受宠若惊!” 谢景衣一抬头,便撞进了他的笑颜里。 柴祐琛生得真他娘的太好看了!谢景衣说着,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的粗鄙,但这种时刻,实在是没有任何诗句,能够形容她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上古人! “你作甚对我使美人计?” 柴祐琛眨了眨眼睛,“赏心悦目,你高兴了吗?” 第三五一章 父亲 谢景衣笑了笑,“啊,我方得了柴美人的全部产业,已经是这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人了,有甚不开心的?放心吧,我心中已有打算。” 柴祐琛点了点头,他向来都很尊重谢景衣,并不会越俎代庖的替她下决定。一件事情的抉择,并无好坏,只要你自己个能够接受选择的后果,那这选择便也谈不上错。 虽然,他很想提上一句,上辈子的时候,谢景衣一个人走得鲜血淋漓,也并未得到姐姐的任何庇护。虽然他比谢景衣年纪大不了多少,可他生在权势之家,长于宫廷之中,早就是成熟的柴祐琛了。 而谢景衣,从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杭州城来的谢三囡,她是一路跌跌撞撞的,才有了后来人人畏惧的谢三娘子。 人只看到她的本事,可只有他柴祐琛,才清楚的知晓,她的本事,都是经历过什么,方才得来的。 这世间,并没有人,一出生就是高手。 谢景衣从来都不欠杭州谢家人,任何东西。 可一家子人,又怎么能够用欠与不欠来衡量呢? 柴祐琛想着,神色柔和了几分,他们这辈子还年轻得很,谢景衣也没有必要,像上辈子一样,步步心机。是以,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只要她高兴,那就好。 谢景衣瞧着柴祐琛的神色,脸越发的红了,“你莫要同官家一道儿混了,都学了些什么不着四六的东西。我要先回去了,现在我大姐姐怕是还没有走呢,我去留她一留。” 柴祐琛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头发,“嗯,去吧。你头上这簪子,我瞧着有些眼熟。” 谢景衣一愣,拔下了头上的簪子,“这是我阿爷送我的,咦,的确是瞧着眼熟……看起来不像是个新物件。就这么个簪子,想骗走我一筐猪蹄子呢!” 谢景衣说着,将这簪子放在手心里翻看了几番,这簪子上看上去并不华贵,但莫名给人一股子肃杀之气,款式也并非如今时兴的,倒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旧物。 这么一样,不由得有些渗人,永平侯莫名其妙的举了拐杖,难不成还大半夜的下了墓,给她盗出了一根死人簪子不成? 永平侯性子古怪,我行我素,也不一定就干不出来这等事! 柴祐琛摇了摇头,“待日后想到再说吧。” 谢景衣嗯了一声,起身告辞,“我想着这两日,翟老贼就该寻我们做这个任务了。到时候咱们还跟原来一样,互通有无。” 柴祐琛将谢景衣送回了门口,见她进了门,方才转身回去。 “我大姐姐大姐夫可回去了?”谢景衣问道。 门房摇了摇头,“尚不成出来。”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径直的朝着主院行去,一进门,就见翟氏铁青着脸,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儿,“大女婿,不是我说你,景娴这是怀的头胎,旁的人家,那恨不得供起来养,万一就是长子嫡孙呢?你们倒是好,看她瘦成什么样儿了,眼睛都凹下去。” 杨皓一脸尴尬的陪着笑,谢景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这两日吐酸水吐得厉害,胃口不太好,天气又渐渐的热了,阿娘知道我有些苦夏。” 翟氏一听,越发的不高兴起来,“你都几个月了,怎么还吐?阿娘我生了那么多孩子,当我不知?前两日你回来,还吃了一锅鸡汤呢,怎么不见你胃口不好。” 她说着,又训起了杨皓,“你也不要嫌弃我这个做岳母的说话不中听,这仙姑什么的,还是少信的好。这怀孕了,就该好吃好喝,怎么高兴怎么来。” “仙姑?”杨皓疑惑的抬起了头。 翟氏皱了皱眉头,瞪了一眼谢景娴,“不是请了仙姑,说肚子里的孩子,容不得金,景娴方才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戴么?我们家虽然不富裕,可打小几个女儿都是富养着的,从未缺金少银。” “罢了罢了,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我说多了,未免讨人嫌。我今日瞧见玉娇那般,心有戚戚,未免说多了些。” 谢保林见她拿帕子擦眼角,嘿嘿的笑了笑,站了起身,“好了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杨皓是个好的,岂能跟那姓文的一般混账?我们也不是大房,你说这些有的没了,别吓着了孩子。” “你们夫妻两个也是,若是有什么难处,还是要知会家中一声。我们家可不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家景娴就算是成了杨家妇,那也还是我谢家女呢!” 杨皓慌忙的点了点头,“岳父大人放心,杨皓知晓岳母这是爱护我们呢,我会好好照顾景娴的,这几日她的确是胃里泛酸,不得劲儿,叫人煮了陈皮汤喝了,也不见开胃。” “大姐夫,那不如叫大姐姐在娘家小住几日吧。大姐姐出嫁之后,还未在我们这新家里住过呢。她这么瘦下去,我阿娘牵肠挂肚,也不是办法。” “不如让我娘露几手,煮些大姐姐爱吃的,指不定能好些。我大姐姐能饿着,她腹中的孩子,可不能饿不是。” 杨皓迟疑了片刻,慌忙点了点头。 他如今可不是新女婿,早就听闻了,谢家所有人中,最凶的便是谢三娘子了。别看她长得跟佛前的童子一样和善,一惹恼了她,那定是叫你好看。 你说有何凭证? 难不成京都第一毒舌,是怎么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的? “都听三妹妹的。” 谢景衣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杨皓竟然是这般反应。 但她无心纠缠,笑道,“那便多谢大姐夫了,等大姐姐好些了,我们再送她回去,定是不让大姐夫难做的。” 杨皓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好的。岳父岳母,时间也不早了,那小婿便先告辞了,省得母亲在家担忧。” 谢保林若有所思的看了谢景衣一眼,“景泽送送杨皓。三囡同我到书房去。” 谢保林的书房就在主院的一角,墙角种了一丛翠竹,风吹起来,沙沙作响,谢景衣不喜欢种竹,怕到了夏日的时候,有那青蛇藏在上头,分辨不出。 “你怎么突然留你大姐姐住下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阿爹还不知道你,你虽然性子强势,但也不是那等不同人商议,便强人所难的孩子。” “大事你管,小事你可不喜欢插手。阿爹同你大姐姐大姐夫说的话,也同样对你说,有什么难处要同阿爹说。阿爹之前不在京中,管不了也就算了。” “现在在家中,有什么你为难的事情,说给阿爹听,保护你们姐妹,是阿爹的责任。” 第三五二章 爹换你做 谢景衣眼眶一热,鼻头微微有些酸涩,“本就是要同阿爹说的。有阿爹在,可真好。” 谢保林好笑的看了看谢景衣,“哎哟,我家三囡都要嫁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我原以为三囡是个铁打的汉子,没有想到,还是个阿爹的小囡囡呢!” 谢景衣立马正了色,“爹啊,别小囡囡了,听了怪肉麻的!” 不是,她怎么就是铁打的汉子了!爹,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从我人见人怕里看出来的么? 想到这个,谢景衣就有些无奈。 上辈子她达成人见人怕的成就,那也是成了大魔头谢嬷嬷之后,这辈子咋就莫名其妙的恶名远扬了? “说吧,怎么回事?”谢保林接连升官,又在外历练多时,气场与之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谢景衣瞧着,心中安定了几分,“大姐姐婆家,怕是惹上麻烦事儿了。不光是大姐姐家,还有您的同门师兄韩明义。有些话我先说在前头,韩明义的船是铁定要沉了,捞也捞不上来,这事儿阿爹听了就过,可千万不要去趟那浑水。” 谢保林大惊失色,站了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见门口无声,关上了门,压低声音说道,“逸天同你说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他自是有数,不能透露的事,也不会随便同我说。他既然说了,官家定是已经知晓了。阿爹,虽然你如今做着新法的事情,但王公门生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好事,可千万别被束缚住了。” “王公门生三千,阿爹算不起眼,早年间太过落魄,同这头并无联系。唯独你大姐姐这事儿……唉,当初我着急想给她说门好亲,王公做中人,杨皓瞧着又还行,没有想到……” 谢景衣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再说无义。现在杨夫人替杨皓推官,重金贿赂韩明义,纸包不住火。大姐姐若是不知,尚能辩解,可您也瞧见了,她怕是把嫁妆给搭进去了。” “父亲同大兄,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一步,二姐姐在宫中,那也是举步维艰。就怕有人要借这事儿狙我谢家。祖父已经收到风了,文举人亦牵涉其中,他叫我们学着谢玉娇的事情,当机立断,早下决断。” 谢景衣向来不喜欢叽叽歪歪藏着掖着,又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等糟心事儿,有两种解决之道;一则,让大姐姐同杨家速速和离,虽然有些不道义,但可保下大姐姐;二则……” 谢保林立马打断了谢景衣的话,“阿爹心中明了,你不是你大姐姐,不要给她做决定。从小到大,你们兄妹几人,不管志存高远,还是想要活在眼前,阿爹都不干涉,由你们自己决断。” “你大姐姐想嫁普通人家,相夫教子,便给她了老实……”谢保林说着,笑容有些苦涩,“算是阿爹看走了眼,杨皓并不老实。” “你二姐姐……虽然这么说,未免有些太过于厚脸皮,可若是阿爹能够左右结局,也依旧会任由你二姐姐自己选择,不管她出于什么考虑,她愿意去,便让她去。” “还有你,旁人若是知晓了你的心愿,定是要笑。可是阿爹,好吧,阿爹也笑了,可只要是三囡你想做的事,阿爹也会让你去做。” “现在,你大姐姐遇到了难关,这事儿不管怎么抉择,都是一辈子过去不的槛。可就是再难,那也得自己个做主。” “是明哲保身,还是同艰苦共患难,都由你大姐姐来做决定。” 谢保林说着,背着手踱了一圈儿,复又说道,“你去叫你大姐姐来,你莫要来了,回去歇着……不,再等上一等,三囡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叫人唤你大姐姐。” “你且放心,这事儿阿爹心中有数,你莫要管了。今日乃是你的大好日子,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可是先有文家的糟心事儿,后又……唉,阿爹心中觉得对不住你。” 谢景衣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说句大不敬的话,谢保林经历了这么些风风雨雨,当真是立起来了,是谢景衣可以依靠的阿爹了。 他什么都明白,为两个女儿都考虑到了。 “阿爹,没什么,不过是下聘,我今日又不出嫁。再说了,不是正好赶上了么。” 若没有后头谢景娴的事,谢玉娇的事在她这里,当真不属于糟心事。 “阿爹,要不我……” 谢保林摇了摇头,“你总归要让当爹的,有当爹的样子吧。要不然,这个爹换你来做?” 谢景衣见他佯装恼了,吐了吐舌头,“那我先回去了。” …… 谢景衣回了屋,方才觉得累得慌起来,这一整日的,从天不亮,便开始折腾起,一桩接一桩的事儿,晌午也没有歇。 “忍冬啊,咱把那小金驴给收到库里去,摆着这儿,跟日头似的,晒得我眼睛疼。” 忍冬听了,笑了出声,“可不是,柴二公子对咱们小娘,可真实诚,奴刚不小心绊了一下,脚趾差点儿没有踢肿了。而且小娘,你瞧瞧看,我怎么觉得这驴儿在笑。” 谢景衣扭头一看,可不是在笑,跟青厥一样傻缺得可爱。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忍冬说着话儿,不自觉的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小娘,该起身用晚食了。夫人着大厨房的人把饭菜送过来了,还热着呢。今晚的鸡汤甚好,用山菌炖的,黄澄澄的呢!” 谢景衣一个翻身起了床,“我大姐姐用了么?” 忍冬摇了摇头,“大娘子早些时候回去了,怕是有什么急事,夫人可失望了,原本还指望着她多住上几日。” 谢景衣心中一紧,轻轻的啊了一声,以示知晓了。 忍冬没有在意,她一边挂着床帐,一边说道,“小娘,今日奴瞧着,都为你心焦呢,怎好直接留大娘子住下?一般出嫁了的娘子回家住,那都得先禀婆母。大娘子为人雅正……怕是不好抹了小娘的脸面,这才留了下来。” “这不,天还没有黑,便又回去了,也没有来同我们小娘道别。” “还是我们小娘好,到时候就嫁到隔壁。若是想回娘家,自己个悄悄的开个月亮门,就回来了。” 忍冬说着,见谢景衣不吭声,顿觉失言,“小娘,是奴逾矩失言了。” 谢景衣轻轻的叹了口气,“是我思虑不周了,以前倒是我看低了她。” 忍冬抬起头来,惊呼出声,“小娘,你哭了。” 第三五三章 先手!快闪 谢景衣胡乱的摸了把脸,“我没哭,我怎么会哭?这床帐挂得太久了,落了灰在眼里,你一会儿给换掉吧。” 谢景衣胡乱的摸了把脸,“我没哭,我怎么会哭?这床帐挂得太久了,落了灰在眼里,你一会儿给换掉吧。” 她说着,看向了一角,“还有那个梅花的小屏风,也收到库里去吧。天气热了,再放着也不合适了。” 忍冬动了动嘴,应了一声“诺”。 这床帐明明是昨日才换的,是大娘子送的贺礼,端午的时候方才送过来,小娘明明很喜欢。还有那屏风,是以前小娘生辰的时候,大娘子送的…… 小娘独好梅,前些日子,她说要换时令花,小娘还不许。 大娘子……忍冬恍恍惚惚明白了什么。 “我饿了,要用晚食了。” 谢景衣狼吞虎咽的喝了三大碗汤,看得忍冬目瞪口呆的,便又擦了擦嘴角,将那帕子一甩,猛然的站起了身。 “你去叫管家,给我寻几个家丁,再叫上我大兄,咱们出门去。” “小娘,咱们去干什么?” 谢景衣甩了甩袖子,“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去打架的!” …… 夜幕降临,东京城中四处亮起了灯,好不热闹。 端午过后,天气炎热了起来,不少百姓都坐在街边,拿着蒲扇聚在一团谈天说地,有那家中种了果子的,拿井水镇了,用筲箕装了,端出来分给邻里吃。 “我的天,你晓得吧,听说那齐国公府的小公子,今日下聘,给女方家里,送了一匹金驴呢!金子打的!真是泼天的富贵,我那闺女,咋没有这等好命,寻此贵婿!” “啊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闺女可有三头六臂?我可是听说了,那谢家的三娘子,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呢,齐小公子心中憋屈,但也不得不娶,方才送了头驴嘲讽她呢!” 那婆子听了,十分的惊讶,“送金子还是嘲讽,那求求了,求求来嘲讽我,骂我吧!”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说话那人露出了鄙视的神色,“你晓得什么?世家大族,哪里缺这么点金子,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那真正有底蕴的,都是送宫里头出来的玉如意。” “这大金驴子,那是在嘲笑谢三娘子,长得一脸驴样……额……丑!” 那婆子不服气了,“我还长得像马呢,也不见人送我金马!你咋不说,人家这是在表忠心,说这辈子我就给你当驴做马了!” “你这婆娘,咋还杠上了?那是当牛做马!” 婆子还欲要说,却被一队人马吸引了,“快看快看,那群是什么人呐,怎么还拿着家伙什,看着像是要去干架似的,看得出来,是哪府的马车哟?快快快,有热闹看呐!” 街边的人闻言都伸长了脖子,有那眼尖的人叫道,“哎呀,就是谢家的啊,今日下聘,我去谢家看热闹了,那打头驾车的,是他们家的管家,今儿个还给了我李子吃!没错的!” 一群人顿时激动了起来,跟着马车追去。 谢景衣翻身下了车,走到那门前,见来的人已经差不多了,走上前去,猛的叩响了门。 “谁啊,可有拜帖?如今天都黑了,我们杨家是规矩人家,已经关门闭户了。” 谢景衣又拍了好几下,“我乃谢家的谢三娘子,我大姐姐,嫁给了府上的五公子。” 那门嘎吱一下打开了,出来了一个门房,“谢三娘子?从未见过!有何凭证?” 谢景衣眼眶一红,声音哽咽起来,“你看看,还说是姻亲,连我同我哥哥都不认得。” “我大姐姐嫁过来半年有余,我们同她见过的次数,那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府上花宴,从不给我们下帖子,我连忠勤伯府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我大姐姐虽然已经是杨家妇,但也是我们谢家好米好饭的养大的。你们不就是看着我们同永平侯府分了家,我阿爹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常年外放不在家。便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么?” “原本这些,也就罢了。可今日实在是太气人了,今日齐国公府来下聘,我大姐姐好不容易回去了一趟,穿得是陈年旧衣,头上光秃秃的,连个丫鬟都不如……大兄,你拽住我干什么,我今日就要讨个说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谢景泽有些懵,他莫名其妙的被谢景衣拽上了车,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便到了忠勤伯府门前了。 他下午也听翟氏埋怨杨皓了,可下午谢景衣还好端端的呢,怎么到了晚上,就气得打上门来了。 虽然不明白,他也没有用力拽,但谢景衣叫他拽,他就拽! 谢景泽想着,用了一把子力气,将谢景衣拽远了一些,“今日这么晚了,有什么改日再说!不要在人家门前大呼小叫的,未免有失体面。” 谢景衣一听,跳了起来,“体面,什么体面?是他们先不给我体面!” 门房从未见过如此凶恶之人,那架势,简直就是要撸起袖子来打砸抢了,哪里还端得住,他看了看四周,好家伙,围了好些人。 他顿时慌了神,点头哈腰道,“谢三娘子对吧?请恕小的眼拙,这当真是头一回见,不认您还请莫要见怪,我这就去通传。” 说完,拔腿就朝着里头冲去。 谢景衣压低了声音,“拽我回去。” 谢景泽莫名其妙,忙说道,“你别让你大姐姐难做。” 谢景衣长长的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瞧着那门房快要跑出来了,方才委屈的道了一声,“好,我先回去,改日下了拜帖再来!不然的话,还当我们姓谢的不懂礼数!” 她说着,快步的又上了马车,催促道,“快走。” 那管家忒是机灵,驾着马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快速的离开了。 门房跑出来一看,这人都走光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唾骂了几声,啪的关上了门。 马车里,兄妹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谢景泽憋不住,率先开了口,“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平日里虽然有些我行我素,但是规矩一直都很好,让人抓不到把柄。今日一闹,怕不是明日全京城的人都晓得了,要落人口舌。” 第三五四章 人各有志 谢景衣抿了抿嘴唇,“要翻船了,我叫大姐姐下船。可她愿意与人共沉沦。人各有志,我不阻人,只能先自救。” 谢景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想起了府中今日的反常,“这……” “大兄先别想着我冷酷无情,船下沉之时,惊起的漩涡,那可是要把周围所有的小船,全都给吸进去的。我现在拼命驾着船走开,不过是聊胜于无。” “你想想看,阿爹是如何一步步的才有今日?你打三岁起,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这么些年,风雨无阻,即便是如今做了官,也依旧坚持着。” “忠勤伯府所犯之事,为所有士子痛恨,必然被狙成筛子。陈格还有徐御史血淋淋的事例尚在眼前,大兄可看见党争的惨烈后果了?” “我们两府是姻亲,必受牵连,你说你之前不知道,别人就信了?如今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大兄明日照常去府衙,必有人问起,你便支支吾吾的,透露几分阿娘今日下午责骂杨皓之事。” “但千万不要说杨家的不是,不然显得太过凉薄。文人就是这种乌鸡鲅鱼的狗东西……” 见谢景泽神色古怪,谢景衣咳了咳,“不是骂你。我就是说有的人,他们自己遇到了这种事情,八成跑得比兔子还快,但事不关己的时候,看到别人跑了,又要站在道德的高地,来骂你这个人不念旧情,见风使舵……典型的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等到事发之后,立马告假,在家中痛哭,自骂自己长兄为父,却不知阿妹行径。大姐姐下了狱,你可前往探视。后头的事情,咱们再做打算。” “三囡,这……真的没有办法救景娴了么?” 谢景衣叹了口气,“咱们得先安稳渡过了,你才有本事救大姐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什么救人之事?” 不是她当真没有心。 谢景娴选择了做杨家人,不做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这虽然不符合她谢景衣的想法,却是符合道义的。 她日柴祐琛有难,她也不会弃他而不顾。总不能说,她的真情便是真情,谢景娴的真情,便不是真情了。 今日她同谢保林说的两条路,就是让谢景娴选。 她若是选了谢家,那她便立马告杨皓侵吞谢景娴嫁妆,学了永平侯的手段,将谢景娴同杨家的联系,斩得一干二净的。 她以为谢景娴会犹豫不决,到最后,还是她出面来收拾乱局,谢家替她做主。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谢景娴这次终于自己做了主,毫不犹豫的选了回杨家。 谢景衣想着,递了一条帕子给谢景泽,“擦擦吧,不然一会儿大嫂子还以为我把你拖出去揍了一顿!你也莫要着急,阿爹心中已有准备。” “我这样做,也不是彻底不管大姐姐了。杨家的事情,咱们确实不知情,今天夜里这么一闹,有两个目的,一来是为阿爹之后脱身的说辞做准备。” “二来,万一咱们要走到状告杨家侵占大姐姐产业的一步,今夜也留了个引子。” “好在阿爹在姐姐出嫁之前,便一直外放。杨家犯事的时候,阿爹压根儿不在京城。阿爹同哥哥要走官场,名声不能坏,有些事情,你们来做不合适,我来正好。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 “哥哥,朝堂不是书院,并非是这次得不了头魁,下次努力得便是。党争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谢景衣说道这里,也不言语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个,像是在兜圈子一样,说这那些车轱辘的话儿,事无巨细,一桩一件的说,看着好似是在替谢景泽安排好了,详细的分析给他听。 可实际上,是在不停的告诉自己,谢景衣啊,你做得没有错,你不要心软,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心软的。 可永平侯那个老狐狸,说得该死的准。 她如何不心软,那是她大姐姐啊!从小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大姐姐。她同谢景音年岁相当,又十分的淘气,经常一起受罚,那会儿谢景娴就会同谢景泽一块儿,悄悄的给她们送吃食。 谢景娴唯唯诺诺的,小时候她们姐妹也不是没有争吵过,当然了,那都算不得上争吵,只是她单方面的嘴姐姐罢了。姐姐急得要命,一句话都回不上来,最后只会哭。 她还笑过她,羞羞脸,羞羞脸,这么大了就知道哭! 可谢景娴背过她,抱过她,给她缝过四季的袜子,在青山村遇袭的时候,明明怕得要死,也还不愿意抛下她。那是她大姐姐啊! 不是个性强硬,敢说敢做,与她谢景衣性子投契的,就是好人。 之前未成亲的时候,她敢做大姐姐的主,那是因为她还只是谢景娴;可如今,她是杨皓的妻子,她肚子里揣着杨皓的孩子,她能够为自己做主了。 “景衣,景娴他们到底犯了多大的事?” 谢景衣看向了谢景泽,“杨皓是文人,有功名在身;大约,流放三千里,永无出头之日。官家案前,已有铁证,此案无可辩驳。” 两人接下来一路都没有说话。 谢景衣一进门,谢保林在门口等着他了。 谢家主院里,一家子人难得的围成了一团,翟氏眼睛红红的,宋光熙坐在她身边,扶着她的胳膊。 谢保林叹了口气,“三囡你跑得也太快了些,阿爹追你没有追上。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如今明面上闹了一场,夜里肯定还要再探你大姐姐,非听她亲口说上一句。” “你也不用去了。你大姐姐就说了一句话,愿与杨皓共进退。” “阿爹,我知道了,我要回去睡了。”谢景衣紧了紧手,站起了身。 谢保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罢去罢。这些日子,咱们紧闭门户,不要再惹事端了。” …… 谢景衣别了谢保林,甫一进门,便瞧见柴祐琛坐在她的桌边,正端着茶盏,慢慢的喝着茶。 她没好气的走了过去,“你倒是能耐了,来我家跟在你自己家一样。” 柴祐琛给谢景衣倒了一杯茶,“听说你跟人打架去了,怎么不叫我一块儿?” 第三五五章 等着你 “不过是做个虚势,哪里用得上你?你一去,那门房巴巴的请你进门了,不是翻了船?不过你来得倒是好,正好我用得着。” 谢景衣伸了伸胳膊腿,环顾了屋子一下,愣了一下,床帐屏风还有旁的有关谢景娴的物件,已经全都不见了。 “正是来为你所用的。” 夜色匆匆,阴影处两条人影一闪而过,更夫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这夜猫子,也是越发的多了。” 谢景衣这还是头一回来忠勤伯府,只大概知晓方位,两人迂回反转了好一段时间,方才找准了谢景娴的院子。 屋子里瞧着冷冷清清的,一个下人也瞧不见。在那卧室的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呜咽之声。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手势,柴祐琛一跃而下,领着她蹿到门前,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大姐姐知道我要来。” 谢景娴坐在桌边,正抹着泪,杨皓轻拍着她的背,一脸的灰败之色,见到谢景衣,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来拖出了桌角的两个圆凳子。 谢景衣并没有动身,只盯着谢景娴看,她比在闺中之时,瘦了许多,下巴削尖削尖的,显得眼睛大得有些恐怖。 “阿爹同我说的。说他会劝你不要来,但你一定会来。”谢景娴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时间紧迫,我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娴看了一眼杨皓,眼神有些灰败,“是我……同婆母,做错了事,连累了夫君。” 杨皓见她说话断断续续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又拍了拍谢景娴的背,“让我来说吧,都是我平日里关心家中太少,方才酿此大祸,你同母亲一心为我,又如何能够怪到你们头上。” 杨皓说着,对了谢景衣同柴祐琛行了个礼,“落榜之后,我确实心中不虞了许久。咱们三人一道儿进考场,柴二公子同舅兄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我兄长今年也一道儿科考,虽然落在了榜尾,但到底也是考上了,唯独我一人落榜。说心中不难过嫉妒,那是假的。” “我低落了好一阵子,自觉不能如此。便咬咬牙,搬去了书院住,只在放假之时,归家来。我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起意,倒是引出了后头的祸事来。” 杨皓说着,一脸悔意,“景娴性子软,容易满足,倒是几次劝我不用着急;可我母亲,同婶婶不对付,此番我堂兄高中,我却不得,她难免受了奚落,有些失衡。” “再见我搬出去,便以为我嘴上不说,心中十分在意。我的一个表姨母,也就是我母亲的表妹,嫁给了韩明义的弟弟。母亲在府里头受了委屈,去探望姨母的时候,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恰巧韩明义的夫人也在,她对我母亲说,说韩明义执掌太学多年,哪个学生能中,哪个前途艰难,那是一眼就瞅得出来,还说我平日在书院学业不佳,便是再考三年,怕也是同这次一样,没得指望。”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她最厌恶的老师,便是那种,张嘴就打击学生,说别人不行的。 只不过这韩明义夫人此刻说这个,怕不是早就瞄准了杨夫人盼子成龙的焦急心情,开始给她下套儿了。 “母亲同韩明义夫人交好,韩大学士饱读诗书,他都说我不行……我平日里学业也的确是平平常常的,令人惭愧……总之,母亲深信不疑,这才有了后头掏钱给我跑官之事。” 杨皓说着,手紧了紧,方又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家虽然是忠勤伯府,但是府中人口众多,早便入不敷出。母亲原本也是清流出身,手里头的嫁妆,多半是些田庄铺子之类的,手头上的银子很少。” “她出手了一些,却还是不够,便寻景娴拿了。” 谢景娴一听,擦了擦眼角,“婆母于我说,她要同韩明义的夫人合伙开铺子做买卖。韩明义是大学士,指不定下一届科考能做主考官,咱们同他密切一些,不是坏事。待周转开来,便还给我。” “我迟疑了再三,还是拿了景衣你给我的那份压箱钱出来。可我不知道……” 杨皓见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又快速的补充道,“景娴也不知道母亲是拿去跑官的,可不久之后,母亲便病倒了。景娴侍奉汤药在侧,母亲掩盖不住,这才对我们和盘托出。” “景娴拿的钱财,还有母亲手头上的一些,原本够给韩明义的了。可是母亲觉得拿了媳妇儿的银钱,便矮了她一头,日后无法管束于她。便只给了韩家一半钱,拿了另外一般,去找了赌坊一个名叫王学二的中人放贷。” “王学二专吊人上钩,一开始很快就给了我母亲利子钱,母亲被冲昏了头,不光没有拿回本来,还在王学二的建议之下,低利钱的借了赌坊的钱,然后高利钱的放出去,以利养利。” “这下子被套得牢牢的,钱放出容易,要收回来可不容易,王学二一拖再拖,还给她说了王家庄一家七口被逼死的灭门惨案。活生生的把她吓病了。后来陈格案爆发,王学二被抓了,这下子放出去的钱,就是打了水漂了。” “不光如此,赌坊还寻她,要她还借的钱;那头韩明义那边,又催要剩下的一半钱。这全都撞在一块儿了,她整个人都支持不住了。” 杨皓说着,看向了谢景衣,“我们没有办法,先将母亲手中的产业出手了一部分,景娴卖铺子田庄,被我拦住了。那是她的嫁妆。但是她心地好,瞒着我,把首饰给卖了。” “赌坊那边,利滚利的实在是太过骇人,我们好不容易凑钱还上了。我对景娴发了誓,等这个难关渡过去了,一定会替她把首饰都赎回来,把她借给母亲的钱,都还给她。” 杨皓说着,顿了顿,然后露出了一丝苦笑。 “要怪就怪我没本事。我去了韩明义家,想要拿回来给了一半的钱。可我不机敏,不但没有把钱讨回来,反而差点被他说服了。” 第三五六章 三个建议 杨皓说着,红了眼眶。 他从小就生活在富贵乡里,母亲强势得很,性子不由得有些绵软。天资亦是一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清楚得很,他这辈子,便是拼了老命,大概也只能够跟堂兄一样,勉强上榜了。 “韩明义是我的师尊,我们两家,也勉强说得是姻亲。他同我说,这太学改制,乃是官家认同,王公亲拟的新法,马上就要推行了。” “这次跑官,同以前完全不同。那些自信能考上的,自然是不会要这个推官的名额,毕竟进士出身和推官出身,日后升迁,不可同日而语。像我这种不上不下的,正是在推官的名单之内。” “说句令人惭愧的话,当时我的确是有些动心。此番花了这么些钱,我若是出不了头,还钱什么的,不就是一句空话吗?寒窗苦读这么些年,机会摆在眼前,怎能没有一点贪心。” “我当时浑浑噩噩的出了韩家,回来之后,一个激灵,方才惊觉不对。来不及去韩家第二次,景娴便回来说这事儿便东窗事发了……” “我原本想要抓紧时间,去韩家讨回银钱,可是银子上也没有写我杨皓大名,上头却已经知晓我杨家所行之事,那银钱便是要回来,也没有用处了,韩明义现在怕不是被盯得死死的。” “我若是去了,那守着他的人,定是知晓我已经收到风声,景娴急匆匆的从谢家回来,我便立马去讨钱,是个人都能够想到,定是谢家给了我消息。” “我愿意写休书一封,休景娴回家。我已经对不住她了,更加不能够拖你们谢家下水。” 谢景娴一听,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景衣垂了垂眸,将那圆凳子拖了出去,坐了下去。 她对着杨皓伸出手来,“姐夫乃是大丈夫,休书可写好了?写好了,我便接我姐姐回去。你且放心,她腹中孩子,若是她愿意生下来,我们谢家给养着,我今儿个擅自做主,以后上我谢家族谱,照旧可以考科举,出人头地。” 谢景娴一听,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认真的说道,“三囡,你莫要说气话了,我心意已决。我问过父亲了,杨皓罪不至死,他虽然心中动摇,但最后还是秉持住了本性,今日的话是如何说的,我们上了公堂,也还如何说。” “若是流放,那我便跟着他一道儿去流放。我们的孩子生出来,虽然有些对不住他的,但我也还是想要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当初嫁人,我便期许,日后能够嫁一个知冷知热,可以同甘共苦的夫君。我既然期许别人,那自己个也应该做到如此。若是今日,我跟你归了家,抛弃了落难的夫君,那我谢景娴,也没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我对不起阿爹阿娘,对不起谢家。今儿乃是大姐姐最后一次见三囡,你出了这个门,便不要再来寻我了。” 谢景娴说着,吸了吸鼻子,从床头拿出一块红色的锦缎来,“这是大姐姐给你绣的被面,百子千孙图,原本是打算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的。现在只绣了一半。” 她说着,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那被面,递给了谢景衣,“就算是大姐姐给你留的一点念想吧。” 谢景衣眼眶一红,没有伸手去接,柴祐琛推了推她,见她不动,伸出手来,接过了谢景娴的被面,“多谢大姐姐。谢三,该回去了。” 谢景衣站起身来,盯住了谢景娴的眼睛,“你当真不知道买官之事?你婆母问你拿嫁妆银子,你就毫不犹豫的给了她一大笔?” 谢景娴摇了摇头,“我嫁过来之后,夫君待我很好,婆母虽然……但也很客气。我们两人性子都很温和,十分的聊得来,三囡,大姐姐不骗你,在出这个事情之前,我在杨家,的确过得很好。” “婆母她人不坏,就是好面子了一些,平日里也不会花我的钱,生怕被人说嘴。当时她特别着急,我想一定是遇到了难处,又听着是对夫君有益处的事情,婆母还给我写了借款书……” 有些话有外人在,她不好说,当时她初初有孕,担心婆母在杨皓房中塞人,也有示好之意。那笔钱放着也是放着,杨夫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拉不下脸面去拒绝。 谢景衣说着,又看向了杨皓,“杨皓,我只问你一遍,你当真事先一点都不知晓,全是你母亲的主意?我是什么性子的人,现在东京城里,八成人都知晓了。” “我今日话放在这里,你若是敢骗我大姐姐一句……流放是吧?有时候活着,可不如死。” 杨皓苦笑的摇了摇头,“我不为自己推脱,我之前住在书院里,多半是景娴去给我送东西探望我,我都是一个月回来一次,住上一日,便又走了。母亲病了之后,我便知晓了,也曾经动过心思……母亲同景娴不懂,我不应该不懂。” 谢景衣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这件事,不论如何,谢家不会插手,我也不会让柴二插手。” 杨皓同谢景娴神色微变,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有三条路,摆在你们眼前,你们自己选。第一,按照开始说的,拿休书来,谢家接我大姐姐回去。你跟你娘有事,我大姐姐同你儿子或者是女儿没事。” “第二,公堂之上,你不要提自己动了心思,一口咬死自己认识到母亲的错误,去向韩明义要钱,韩明义死活不肯给。你便想着,就当是被狗咬了。你娘有大事,你们亦脱不了事。” “第三,兵行险招,你现在立刻去告韩明义,告他贪赃枉法,忽悠你不懂法的母亲,企图卖官。后果如何,我也不好说。” 谢景衣说着,看了谢景娴一眼,又看了看那块红布,“大姐姐,我言尽于此。阿爹若是知晓,你并没有去买官,一定很为你高兴。” “这是最后一次了”,谢景衣说着,垂了垂眸,“再见。” 第三五七章 送别 夜越发的深了。 谢景衣坐城东头的一家小面摊子上,呼噜着一大碗阳春面,在桌面上,还放着对街角卖的烧团子,以及街口卖的红豆冰碗。 这面摊大约有六七张桌子,实属不小,但往来吃面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远离谢景衣的桌子,挤成一团,看上去颇为好笑。 倒是卖面的摊主,见多识广,依旧乐呵呵的看着二人。 感觉到身上的灼热目光,谢景衣轻踹了柴祐琛一角,“快些吃吧,咱们两穿着夜行衣,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再待一会儿,得有人把咱们当山贼给举报了!” 柴祐琛不紧不慢的夹了一筷子面,“有这么俊俏的山贼?” 谢景衣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得也是。” “你相信杨皓的话吗?”柴祐琛问道。 谢景衣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抬手唤道,“再来一碗,给我卧个蛋。” 摊主呵呵一笑,“稍等了,您。” 谢景衣将面碗一搁,“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左右我已经尽力了。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之前还让你相看过他……哼。” “我没有相看过他娘。这面怎么样,我以前下衙晚了,经常来这里吃。和你的手艺,有几分像。” 柴祐琛说的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才去了几天衙门,回得晚了,也不搁自己家吃,巴巴的来寻翟氏,翟氏不但不嫌麻烦,每日换着花样的喂,乐得合不拢嘴儿! 实在是心机深沉! 上辈子,柴二生辰的时候,倒是年年都能吃到她亲手做的寿面,只不过那会儿,两人不对付,她有时候会偷偷的舀多一些盐,柴祐琛倒是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然后一晚上喝光官家心尖尖上的极品茶。那是他生辰,官家不能骂他,待生辰一过,便捶胸顿足,暗骂柴祐琛好几日! 说来也是古怪,几乎年年如此,三人倒是从未戳穿彼此,乐此不疲的一年又一年! 谢景衣想着,笑道:“不都是面么?能有多大的差别!” 不等柴二说话,端着面来的摊主却是不乐意了,双手一叉腰,骂道,“我说你们两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孩儿,学什么不好,学那江洋大盗,整了这么一声衣裳,就敢出来砸摊子了!” “我这做面的手艺,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大陈开国皇帝吃了,那都要赞一声好吃!都是面,那里头的差别,真是海了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吃过几碗面,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了!” “去去去,也不瞅瞅都是什么时辰了,快些家去!再吃多了积食,该睡不着了!” 那摊主竟是个有脾气的,将端来的面,又拿了回去不说,麻溜的就把谢景衣同柴祐琛面前的碗碟收走了,一副对牛弹琴,老子的心血喂了猪的模样! 谢景衣有些讪讪的,难得的怂了起来,她就是那么一嘴! 柴祐琛果断的从兜里掏出了银钱,拽起了谢景衣,“走了!” 谢景衣来了兴致,拔腿就跑。 柴祐琛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追了出去,两人跑了好一阵子,谢景衣气喘吁吁的直不起腰了,柴祐琛还是一派风流自在,“可高兴了。” 谢景衣又喘了好一会儿,“嗯,高兴了。” “高兴为何还要说最后一次了?” “为何不说?两个笨蛋,笨到一起去了。” 不该靠娘家的时候,瞎靠,该靠的时候又不吭声了,若是早些同他们说了,哪有今日这等破事? …… 一晃半月过去。 东京城这两日简直炸开了锅,忠勤伯杨家上书参奏太学执掌韩明义,哄骗无知妇孺,卖官鬻爵,其心之贪,令人咋舌!以五大家为首的保守派尚未上奏折,王公一党已经将韩明义狙成了筛子,官家桌案上的奏章,堆得起有一人高! 因为此事涉及科举,京城之中一夜之间冒出了数不尽的读书人,茶楼象棚各种声音络绎不绝,宛若一阵飓风,席卷了京城。 王公痛哭流涕,痛斥门生韩明义,写《清正文》论士族,广为流传,京城纸贵,以此为起点,各位大儒纷纷撰文辩论,不管那有才的,还是没有才的,不侃侃而谈上几日,简直就不好意思称自己是个读书人。 炽烈的太阳挂在空中,谢景衣一手撑着伞,一手撩起了马车帘子,扶着翟氏下了马车。 翟氏眼眶红红的,走了上去,瞧见一身朴素的谢景娴,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的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你说你……你说你……你叫阿娘如何是好啊!” “那荆州同岳州虽然一江之隔,但却有天壤之别,唯一想同的,便是民风极其彪悍,你自幼没有吃过苦,说话大点声儿都怕吓死了蚂蚁,去了那地方,该怎么过活?” “再说你这腹中,还怀着胎……”翟氏说着,一把拉住了杨皓,“不若让景娴留在京中,等出了月子,我再给连大带小的一块儿送过去。” 谢景娴红了眼眶,“阿娘,我没事儿。公爹随着婆母先去了,我同杨皓随后慢行,边走边歇,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杨皓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谢景娴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自打出生以来,多令父母兄妹烦忧;此番又出了大错,虽然侥幸平安脱险,却让父母饱受非议,令家族蒙羞。” “女儿惭愧,还望阿爹阿娘今后健康长寿,大兄阿妹万事顺意;此去之后,我们一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翟氏慌忙扶了她起身,“傻孩子,你是我生的,做阿娘的,哪里图你什么回报,做娘的,就只想要你好好的啊!杨皓,我女儿此番受你家中牵连,他日你可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谢保林将翟氏拉了过来,“行了行了,别耽误时辰了,一会儿天该黑了,让他们去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杨皓,旁的话,我也不多说,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你们去了之后,要经常叫人捎信来。” 杨皓点了点头,“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那些大话空话我也不会说。我只能说,景娴今日如何待我,日后我便如何待景娴。只是,要让她跟着我受委屈了。” 第三五八章 七窍生烟 谢保林郁色未开,摇了摇头,“我听说的,只看做的。” 他说完,再也不看杨皓,伸手摸了摸谢景娴的头,“有事给阿爹来信。走吧,别耽搁了。” 谢景娴一怔,眼泪又落了下来。 杨皓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谢景娴上了马车,又对着谢家人行了个礼,方才转身上了车。 待马车远去,只看得到扬起的尘土。 谢景娴站了起身,拍了拍刚才靠在大柳树上沾上的灰,吐掉了口中的草,挥了挥手,“阿娘啊,归家了,我饿了。” 翟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听到谢景衣没心没肺的话,冲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你大姐姐要走,你也不同她说说话。是有多饿……” 她说着,又没好气的说道,“饿了你也不能吃草吧,马车里有点心,你先垫垫。哎呀,你这孩子,真的是!” 说完,冲去马车里给谢景衣拿点心了去。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走到了谢保林的身边,“阿爹,归家吧。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若换了我,能把你拍晕,让你把我阿娘嫁给我!” 谢保林胡乱的抹了把脸,“你这孩子……真是的!连你阿爹阿娘都敢调侃!放心吧,我省得。” “嗯,是该放心,只要咱们越来越好,杨皓日后便得把我大姐姐当菩萨供着。您若是不放心,去荆州,搁他们家对门开个铺子,有个风吹草动,全都知晓。你觉得怎么样?” 谢保林一怔,认真思索起来。 谢景衣往后跳了一步,“阿爹,你竟然动心了!” 她这一嗓子嚎得大,拿了点心下来的翟氏一听,立马竖起了耳朵,看了过来,“什么动心了?” 谢保林慌了神,天下居然有如此坑爹的崽! “我没有!” 谢景衣拔腿就走,“你肯定有!” 经过翟氏身边,拿了点心,翻身便上了马,“阿爹阿娘,我先行一步了,这是柴二的马,他一会儿还要用呢!” 说完,扬了扬马鞭,绝尘而去。 翟氏看着谢景衣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哼了几声,“我家三囡虽然性子跳脱,但从不撒谎的!” 谢保林一瞅她那模样,心中还有啥不明白的,今晚怕不是又要睡书房了!还有,你昨儿个还不是这么说谢三的,你说着孩子胡诌张嘴就来,骗人骗驴还骗鬼! 今儿个咋就变成从不撒谎了! …… 谢景衣跑了一段路,便放慢了脚步,任由那马晃悠悠的走了。 她并不喜欢跑快马,会吹乱她的头发,落得一脸灰,半点都显示不出她身上那淡泊名利的优雅气质! 谢景衣一抬手,摘了路边的一根树枝,上头串着一串果子,她摘下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啃了起来。 新党此番先下手为强,带偏了整个风向,倒是立起了清廉节俭的好形象,虽然说避免不了的损兵折将,但到底是略微的扳回了一成,没有被后族一棒子打死。 像杨皓这种小人物,在这场风暴里,用一句话而言,便是并无什么人关心,渐渐的消失在了人们的口舌里。 不管是被忽悠的好,还是自己主动的也好,杨夫人掏钱跑官,违反大陈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律法可没有什么不知者不罪。但因为忠勤伯府告发在先,杨皓的父亲告罪辞官,上头给了杨夫人轻判,只流到荆州。 若搁在以前,荆楚之地,民风不开,流放贬庶者众多,可自打岳州出了天宝女帝,一衣带水,那一代都富庶兴旺了起来。 明面上说是流放,不过也就是换个略微贫苦之地生活罢了,有杨父打点,又能难到哪里去?基本上是最好的结局了。杨皓也不能全身而退,被摘了功名,虽然并没有明旨说不可再考。 但他母亲戴罪,又有了污点,这辈子都别想再走仕途了。 谢景衣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做错了事,若都能轻轻松松逃脱,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这世间,不做官,也照旧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这个结局,比流放三千里,去边疆做苦役,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 谢景衣啃完一个果子,又摘了一颗,接着吃了起来。 京城里热气腾腾的,烈日当头,街上的人都少了些,几条大黄狗躺在路边打着盹儿,见来的是匹马儿,又欺软怕硬的躺了下去。 谢景衣瞧着摇了摇头,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狗子都晓得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了! 她晃悠的走着,碰的一下,一头撞在了一个莲蓬上。 谢景衣一抬头,气得差点儿七窍生烟。 只见柴祐琛坐在茶楼上头,半倚着窗子,手中拿着一根钓竿,那钩子上,挂着一个绿油油的莲蓬,见到谢景衣被拦住了,他还挥了挥手,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柴太公钓鱼,谢老三上钩!” 谢景衣没好气的将莲蓬扯了下来,柴祐琛轻笑出声,“鱼儿咬钩了,这鱼儿,生得肥美!” 谢景衣一听,二话不说,扯下树枝上的果子,朝着楼上的柴祐琛扔去。 柴祐琛手腕一动,那钓竿便打到了果子。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果子便飞了出去,砸到了一个妇人的头上。 谢景衣一瞧,傻了眼,那妇人膀大腰圆的,肩上扛着一个大猪腿子,腰间还插着一把杀猪刀,正捂着头破口大骂,“是哪个兔崽子,竟然敢砸老娘!” 谢景衣缩了缩脖子,趁着她不注意,赶紧伸手一挥,将马背上的那串果子扔了出去。 可已经是来不及了,那妇人怒吼道,“你这小娘子,还想毁灭证据,老娘都瞧见了,这条街,就你拿了果子!” 谢景衣心中骂了柴祐琛一万句,仰头一看,他奶奶的,那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她手中还拽着一个莲蓬,她简直要以为,之前的柴祐琛还有鱼钩,都是幻觉! 可她此刻来不及兴师问罪,那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可是磨刀霍霍向谢三啊! 谢景衣跳下了马,提直了胸膛,朝着那妇人走去,“大娘子有所不知,我这可不是砸你。我这是给你送福气啊!” 妇人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当我是傻子,你砸我,还是给我送福气,难不成,还要我谢你不成!” 第三五九章 别有深意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你的确要谢谢我。” 妇人摸了摸腰间的杀猪刀,看着谢景衣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把手放了下去,“要是你说个四五六出来,那我……” “那您拿个果子,砸回来。我若是眨了下眼睛,躲了下,那都算我心虚。”谢景衣说着,看向了妇人的身后。 妇人一个激灵,猛的回头,很好,除了几条老狗,什么都没有,倒是那太阳有些辣眼睛。 她用手揉了揉,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小银牌,“瞧你长得像个正常人,神神叨叨的做什么?想拿老娘开涮?” “大娘子适才看到了什么?”谢景衣问道。 妇人有些不耐烦的摸了摸腰间的杀猪刀,“几条黄狗而已,别卖关子了,有什么直言不讳!” 谢景衣点了点头,“正是那几条黄狗。大娘子扛着一个新鲜的大猪肘子,如今过了端午,天热得很,日头一晒直往外头冒油。这街头野狗,哪里得饱?便盯上了大娘子的大肘子。” “先前我瞧着它们跃跃欲试,眼瞅着那只个头大的,要往大娘子头上扑,一时情急,这才摘了果子,想要吓唬那狗。” 谢景衣说着,瞪了那狗一眼,野狗子顿时炸毛了,朝着二人龇牙咧嘴起来。 若说之前谢景衣的话她还不信,可瞧着狗子,不由得她不信了,妇人一把抽出杀猪刀,“还不给老娘滚,小心剁了你的狗头,吃狗肉锅!” 那杀猪刀,明晃晃的,被太阳光一照,简直闪瞎人的眼睛。 野狗一瞧,又呲了呲牙,做了虚势,自觉没有丢面子,转身夹着尾巴就跑了。 谢景衣小心翼翼的退后了一步,心中又骂了一万遍柴祐琛,拿杀猪刀的,能是善茬儿么? “大娘子瞧见了吧,我当真是一片好心,给您送福气啊!不然的话,这大热天的,若是被野狗咬了,不说别的,疼都得疼好一阵子,伤口还容易溃烂……我这一果子,免了大娘子一个血口子……不求回报,只盼大娘子莫要怪罪于我。” “我一时情急,手也没有了轻重,可砸疼了大娘子?” 妇人将杀猪刀插了回去,对着谢景衣抱了抱拳,“是我误会了,多谢大妹子!今儿这大猪肘子有客官赶着要,要不然的话,便送给你当谢礼了。” 她想着,一拍脑门,抬手指了指,“看到这条路了么?往东走一条街,有个米福屠妇,便是我家肉铺子。我就叫米福,你经过的时候,唤我一声,送你一个大猪头。” 谢景衣刚要拒绝,就听到楼上一阵咳嗽声。她立马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姐姐了,我不爱吃大猪头,我就爱吃不肥的肉。我便不客气了,日后定是常去姐姐家买肉。我也不是那好管闲事之人,今日瞧着姐姐便欢喜,也算是一个果子砸出的缘分了。” 妇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行,我就那么一说,你倒真是不客气!”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我就喜欢不客气的人。” 谢景衣也笑了起来,“我姓谢,行三,你叫我谢三便是。姐姐赶着送肉,可快些去。下一回用个油纸包了,能好些,不说防狗,也省得油渍污了衣衫。” “我到时候也不白吃姐姐的肉,我是开布行的,到时候给姐姐选块好花布做衣衫。” 米福点了点头,豪爽的将那大猪腿子又扛上了肩,“那我先走了,可一定要来啊!” “肯定的,我爱吃肉。” 米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走远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捡起了被她扔在一边的那串果子。 一个转身,进了茶楼,姓柴的缩头乌龟,倒是出息了啊,敢祸水东引,欺负起人见人怕的谢嬷嬷来了! 刚一进门,她抬手一个果子,朝着柴祐琛的面门砸去,柴祐琛伸手一接,在衣襟上擦了擦,放到了嘴中,“这果子倒是挺甜的……” 柴祐琛马屁说到一半,便紧紧的抿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斯条慢理的喝了起来。 谢景衣无语的坐了下来,夹了些碎冰进茶盏中,又倒了茶,“这个不烫,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喝了。” 柴祐琛那叫一个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谢景衣面前的杯子,一咕噜的喝了下去。 “谢嬷嬷,你真行!扯平了啊!” 谢景衣见他一张脸,跟腊肉似的,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啊,你以前吃我煮的面,放的盐比这多多了,也不见你反应如此之大啊!我就抹了点在果子皮上,能有多咸?整得跟我把你腌了似的。” 柴祐琛又往自己被子里加了碎冰,一咕噜的喝了下去,这才缓了过来,“我这舌头,还没有受过那么多摧残……” 谢景衣一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二公子放心,小女子一定再接再厉,不负所托。” 柴祐琛瞅着她乐呵呵的,无奈的笑了起来。 谢景衣笑够了,方才又递给了柴祐琛一个新果子,“那米福是什么人?你想我同她认识?”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韩明义垮了,太学的那个位置便空了出来。虽然没有开个好头,但科举改制,势在必行。王公这边推举了李朝阳,李朝阳乃是王公亲故,年岁已高;太后那边推举的是向学棋,向学棋乃是五大族中,向家的嫡长。” “官家犹疑不决,欧阳老狐狸平日里秉持中庸之道,这番难得开口,举荐了一人,名叫苟善中。这苟善中,乃是齐鲁人士,曾中科举头魁,前后三科,才学无人出其左右,多有名文广为流传。”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辞了官职,四处讲学,在许多书院里做过夫子。大约三年之前,便失了音讯。官家想密召苟善中,便着我暗地查访。”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翟老贼吃皇粮不干事儿,这事儿不应该让我们来办么?” 柴祐琛竖起耳朵听了听,如今茶楼里客少,二楼雅室几乎没有什么人,“翟统领病了。” “病了?上回见着还好好的!”谢景衣说着,话锋一转,“这同杀猪卖肉的米福,有何干系?” 第三六零章 探病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苟善中没出仕。” 谢景衣知晓柴祐琛说的是上辈子,若此人当真文采风骚,那她不可能没有听过。说起来,这一世当真是发生了巨变。 上辈子科举改制要来的晚一些,韩明义也没有被抓,欧阳相公也从未提过苟善中这么一个人。 “我查来查去,那苟善中同米福,应该是一家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米福性子彪悍,一把杀猪刀虎虎生威,不太好亲近。”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不是,什么一家人?苟善中是米福的外祖父?还是舅父?” 柴祐琛咳了咳,“应该是她夫婿。” 谢景衣啧啧出声,“那苟善中都活成江湖传说了,想来一把年纪,你说这些文人,明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是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要不得要不得!米姐姐人爽快,可惜了可惜了。” “虽然如此,但古怪的是,米福的相公从未露过面,只有街坊四邻听她说过,是姓苟的读书人没有错。我查到这个,便想着你去探上一探,看看究竟其中有何事。” “确认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苟善中。而且,苟善中当年突然辞官,离京也离得急,其中怕是有隐情。已经出了一个韩明义了,可不能出第二个。” “这条街米福一日要来回好些趟,我本想着等你上楼了,再做商议,现如今有这般巧合,倒是好事。” 谢景衣闻言点了点头,“知晓了,这事儿交给我了。这世上哪里有我谢景衣交好不了的人。” “不过这事儿急不来,明日我再去会她一会,你一会儿给我说说那苟善中到底是啥样的,不然我也认不出来。你坐在这儿,可不是专门等我的,可是约了人?” “既然如此,我先去探探翟老贼,他虽然懒得要命,但到底是管着我吃饭的人。晚上可家去用晚食,阿娘说今日吃石蛙锅子。” 柴祐琛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我想吃鳝,要多放些姜。” 谢景衣站起了身,翻了个白眼儿,“你当我家是酒楼呢,还点起菜来了。这个点儿,哪里去寻!算了,这事儿让我阿娘去操心好了。走了!” 柴祐琛也站起了身,送她到了门口。 谢景衣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下楼骑了马朝着鬼街直奔而去,她明面上可同翟有命不熟,不能直接而去,只能去寻翟准了。 鬼街不管什么时候,好似都冷冷清清的,哪怕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也都让人觉得热闹不起来。毕竟来这里,十个有八个,都披麻戴孝,一脸悲恸。 翟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呼噜呼噜的,头顶上竖起的一搓乱发,随着他的起伏,一动一动的。 谢景衣走近一看,嫌恶的撇了撇嘴,都多大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你怎么来了?”翟准听到了脚步声,慌慌张张的起了身,手忙脚乱的将一个柜子门关上了。 但为时已晚,谢景衣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你阿爷死了?” 翟准一头雾水,“没死啊,病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没死你立什么牌位,点什么白蜡烛!” 翟准红了脸,“我这里就是卖白蜡烛的,隔壁就是卖牌位的。我一日三顿的上香,是给我阿爷祈福呢!”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是么?那你干什么给我立牌位,也给我祈福?” 翟准耳根子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阿爷说,你是我上峰,叫我多拍拍你的马屁,这样你就会带我出任务了。我来了这么久,除了送信,就光卖蜡烛了。” “对了,我还学会雕蜡烛,我已经能雕送子观音了!” 谢景衣神色古怪的看向了翟准,不是,这厮刚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一副嘴脸啊!明明看上去孤僻又霸气,一看就是高人啊! 这才多少日,狐狸假面就绷不住了!也难怪,翟老贼要他来鬼街跟着她混了!这分明就是半个烧饼就能骗来的人啊! 她嘴角抽了抽,“你一个卖死人蜡烛的,雕什么送子观音?你得雕判官啊,这样多吉祥如意,哄好了判官,人不就让死掉的家伙,少下一层地狱了么?” 翟准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难怪我雕的蜡烛,一个都没有卖出去,敢情雕得不对!” 谢景衣有些瞠目结舌,她就是信口胡诌一下,翟准这都信!这孩子是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这么一想,又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了,翟准还真是一直跟着师父在深山老林里练武的。 “听说你阿爷生病了,你领我去看看他。” 翟准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套了车便去门前等着了,谢景衣眼珠子一转,顺了两送子观音蜡烛,揣着就上了马车。 她去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吧!这拍马屁也是黑羽卫的职责之一不是。 翟准驾车,同他跑起路来一样快,翟家大宅的人,显然对他十分的熟悉,那马车一直畅通无阻,连顿儿都没有打一下,便直接驶到了翟有命的院子门前。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心中感叹了一万句,这老贼当真是过的神仙日子,瞧着宅院宽敞得,一路上可三辆马车并排而行。 她还没有敲门,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人声。 “翟老贼,你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呢,用点力气!”很好,这是他祖父的声音。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腰都要断了!你行你上!”这声音喘得厉害,可见累得不轻,是翟有命的声音,虚无缥缈得像是要断气了。 谢景衣无语的转了身,这像是病了的? “谢三,你怎么不进去?” 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响,然后安静了下来。 翟有命喘着粗气,“小崽子,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着,我还没有死,你就想着要取而代之了么?” 谢景衣努力的举起了手中的两个大白蜡烛,“怎么会呢!我可是东京城第一大善人,给您祈福都来不及呢,这不,特意请了两尊送子观音来,祝你们早生贵子!” “那啥,我这个人啊,没有偏见,你们高兴就好。不过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一个闪了腰,一个瘸了腿的,悠着点悠着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还有,祖父啊,那我就不得不说你了,我们姓谢的……” 嘎的一声,门打开了,永平侯探了个脑袋出来,翻了个白眼儿,“小兔崽子浑说啥呢,快进来,翟老贼真把腰闪了。” 第三六一章 隐藏的变化 谢景衣透过那敞开的院子一瞅,转身就想走,连那两根白蜡烛,都想带走。 她当翟有命得了什么病,原来竟然枯木回春不服老,断气边缘装年轻! 只见他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短打,头系同色镶黄玉抹额,脚上蹬着一双马靴,捂着老腰正在那儿嗷嗷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圆滚滚的球儿。 再看永平侯,同样的打扮,不过是蓝白相间,倒是半点没有少侠的英姿飒爽,灰头土脸的一身泥,那手臂弯中还抱着一个球儿。 “腰断了还不请郎中,唤我有啥用?难不成要我咔嚓一下,给他正正骨!阿爷前些日子瘸腿拄拐的,莫不是也因为蹴鞠?” 永平侯老脸不变,嚷嚷道,“你们两个,哪个力气大,哪个来帮他拧巴一下,多大点事儿,请什么郎中?拧帕子总晓得吧?这是逆了筋抽了风了,再转回来就好了。” 身后的翟有命面黑如锅底,差点儿没有被他气死,但他实在是疼得厉害,一动也不敢动,一动就抽抽的疼。 他一抬头,只见谢景衣同翟准,一个一脸嫌弃,一个一脸担忧,但不约而同的都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行吧,大统领不用担心,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名叫不黄,他皮得很,总是上蹿下跳的,不是摔断胳膊就是摔断腿,我时常帮他正骨,十分有经验的。” 一旁的翟准一听,不甘示弱的说道,“我同师父在山中习武的时候,经常见到兔子撞树,脑袋都歪了,我给掰过来了,还能活的!阿爷,肯定没事的!”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翟准,“真的有兔子撞树?我怎么没有见过?头掰正了之后,傻了没有?还是走不动道了?活着好啊,活兔子才好吃,那你一定没有少吃烤兔子!” 翟有命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心中那是又惊又怒,“两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人畜有别,快请郎中!” 刚一吼完,便觉得腰间一疼,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之前只是闪了腰,这下怕不是骨头都断了吧? 谢景衣被骂,丝毫不慌,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眯眯的扶住了翟有命的手,“大统领啊,您站直了试试,好了已经好了。我们对你的敬仰之情,那比桃花潭水还深,比东海还辽阔,怎么会拿狗啊兔啊的,同您相提并论呢?” “我们这是故意气你,让你脑子之中,被旺盛的阳气充斥,这旺盛的阳气,有一个别名叫做浩然正气!有它护体,我们再给您掰过来,不但可以缓解疼痛,还能护住您绝顶聪明的头脑啊!” “对吧,翟准?” “啊!”翟准有些痴傻,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说兔子! “没有错!”但他并非真傻,立马信誓旦旦的说道。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小伙子跟着她混,很快就从价值半个烧饼,变成价值一个烧饼了! 翟有命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扭了扭腰,发觉当真舒坦了,后怕的松了一口气,随即看着谢景衣笑眯眯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了。 “行了行了,你这马屁拍得我瘆得慌。我没病,好着呢,左右我不下任务,你也会没事找事做不是?”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瞧您说的,您不在,我哪敢擅自做主,这不一来探病,二来给您报备一声么?您是什么人啊,千里眼顺风耳,我哪里有事,瞒得过您的法眼。” 谢景衣说着,就感觉头上一热,永平侯的大手已经放了上来,“别说了,老夫的牙都要酸掉了,回去吧,一时半会人还死不了。年纪大了,一个月总有那么二十七八日,是不想动弹的。” “那我便不打扰了”,谢景衣说着,将两根大蜡烛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翟有命摆了摆手,“谢老三的马屁,从不白拍,说罢,有什么事?” 谢景衣嘿嘿一笑,“神了!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知道您可否给我一只黑鸡,让我多招揽一些帮手,不然的话,真遇到什么事儿,就那么三瓜两枣的,就算掰成了渣子,那也不够用啊!” 翟有命嘴角抽了抽,“给你一只黑鸡,你自己个去拔毛?你自己个看着办吧,年纪大了,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谢景衣拱了拱手,拽了拽一旁的翟准,“走了走了,还愣着做什么。” 她说着,走到了院子门口,轻轻的掩上了门,临了又推开了,探头说道,“祖父,先前孙女有句话没有说完,现在得说,翟统领早生贵子,您就别生了,我可不想再来几个能当我儿子的小叔叔了!毕竟滴血认亲什么的,也怪麻烦的,悠着点啊!” “滚呐,兔崽子!”永平侯抓起石桌上的大白蜡烛,便扔了出来,谢景衣一个闪身,那大蜡烛便掉在了地上。 翟准一瞧,心疼的喊道,“我的送子观音!” 谢景衣忙不迭的捡了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没事,还能点,咱们拿回去,搁在马车里,指不定哪日还派得上用场。” 翟准一脸无语的看向了谢景衣,“这不是你送给我祖父的探病礼么?” 谢景衣挑了挑眉,“你祖父可病了?” 翟准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没病要什么探病礼?再说了,我已经送过了,现在是他们不要的……” 翟准憋住了笑,“那这蜡烛也是我的,你怎么顺手牵羊,还据为己有了?” “那要不你也去我那棺材铺子里,顺手牵羊,选一口顺眼的,据为己有?” 翟准一梗,随即笑了出声,“谢三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会不开心。” 谢景衣双手放在了脑后,“你以前很不开心么?” 翟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反正就是没日没夜的练功,也不知道开心还是不开心。大约,只有杀人的时候,会有点开心。” 谢景衣脚步一顿,没有说什么。 翟准偷偷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比起之前那一副稚嫩的笑容,现在的翟准笑起了极为勾人,同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谢三下次带我出任务吧。” 谢景衣上了马车,“先看看你马屁拍得怎么样吧!” 翟准放下了马车帘子,“好,我会努力练习的!” 第三六二章 苟善中的秘密 马车跑得飞快的,谢景衣的脑子也转得飞快。 翟有命执掌黑羽卫数十年,可不是寻常角色,像这样的人,可不会说没有用的话,做没有用的事情。他明明无病,却放出消息来,推说自己病了。 寻找苟善中这事儿,明明是黑羽卫的分内活计,翟有命却不接手,圣上用了御史台的柴祐琛。柴祐琛同她的关系,人尽皆知,这事儿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黑羽卫的手中。 从今日翟有命的话中之话来看,他早就算到会如此,并且乐见其成。 因此她果断出手一试,想要扩充手下,争取更多的权力,翟有命默许了。 再看翟有命把翟准放到她身边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她能想到的,有两个可能性,一来,翟有命年纪大了,确实生了退隐之心,他手底下没有合适的接手人,于是选中了她谢景衣,作为黑羽卫的接班人。 除了她来了之后,的确是办了好些大事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她是官家推过来的人,是官家的心腹。 再则,翟准并不合适接手黑羽卫,之前谢景衣以为是他能力不足,可从最近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复杂得很,翟有命怕不是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了。 这第二个可能性,苟善中身上有秘密,翟有命不想插手这事儿,便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像是蹴鞠一样,踢了出来,踢给了她谢景衣。 她觉得这二者皆有之。 翟有命活了许多年了,知晓很多旁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那么苟善中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谢景衣想着,敲打着手心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对于那苟善中同米福越发的好奇起来。 …… 东京城的清晨,格外的美。 橙红的朝阳掀开薄雾,一瞬间让世界变得清晰又温暖起来,哼着小曲儿提着鸟笼子去饮早茶的富家翁,挑着带露的蔬菜瓜果进城的老农,从门前行来走去,平凡得打动人心。 虽然日日如此,但米福还是觉得仿佛看不够一样。 她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杀猪,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块块新鲜的肉,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在案头上了。每天上午,都是她生意最好的时候。 东京城里多得是有钱人,肉是不愁卖的。 米福想着,啃掉了最后一口胡饼子,捡了一坨最瘦的肉,搁在了一旁。 穷人都爱吃肥肉,油水多;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才爱吃瘦肉,怕腰粗。 昨儿个遇见的那个谢三娘子,虽然腰不细,但应该不穷。 “这砣肉好,我要这砣,我家娘子没有胃口,想吃瘦肉粥,这个好!”一个仆妇打扮的妇人,指了指米福搁在一旁的肉,说道。 “这可不行,这是我早就定好了的!”不等米福开口,一个女声便传了过来。 米福抬头一看,顿时裂开嘴笑了,“大妹子你来了,你还真是不客气。” 谢景衣哈哈一笑,从胳膊下抽出了一块布,递给了米福,“姐姐也别跟我客气,旁人说改日请客,那就是不请客,可搁我这里,改日请客,那就是明日请客,我可是要当真的!” 米福笑了出声,捡了另外一块瘦肉,指给了那妇人看,“这块肉也好,你买这个准没错。” 那仆妇显然是常客了,对米福信任有加,也没有多言,便将那肉买走了。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小野花,以前我去南地的时候,一到春日,边山遍野都是这种,红红的,好多瓣儿,牛爱吃,我也不知道这花该叫什么名字。没有想到,竟然这样的布,早知道,我便去买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笑道,“昨儿个瞧见姐姐的衣角,绣着一朵呢!恰好我铺子里头有,便给你取来了。” 米福脸微微一红,“我也没有学过绣花,胡乱绣的,自己个都认不出来,没有想到叫你认出来了。你且在一旁等上一等,到了中午,买肉的人就少了,到时候我请你肉。” 谢景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手,“嘿嘿,我就猜到了,给带了好酒,还有一些小菜儿!” 米福吸了吸鼻子,“香!” 虽然说是卖肉的铺子,但这里被米福收拾得倒也齐整,谢景衣将酒还有菜搁下了,走到米福旁边,帮忙卖起肉来,她嘴巴甜,又会吹,不到正午,这一墩子肉竟然是卖得干干净净的。 剩了那条瘦肉,还有一些下水,米福将这些收了起来,笑道,“他们都不会做,我做的卤菜,乃是一绝,你姐夫一次能吃光一大盘子。” 谢景衣眯了眯眼,“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哎呀,之前没有想到姐夫在家,那我便不好厚着脸皮去姐姐家了,不如叫姐夫出来,咱们一块儿寻个酒楼……” 米福摇了摇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说了,你姐夫出门不便,走吧,咱们家去,我给你做,快着呢!” 谢景衣本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如何不应,提了酒菜牵了青厥,就跟着米福跑。 米福瞧着青厥脖子上戴着的金铃铛,瞧谢景衣更是古怪起来,“你一瞧就是出身富贵人家,怎么也没有个下人跟着,不坐马车,还骑驴。倒是稀奇。” 谢景衣半点不恼,“我不稀奇,怎与姐姐投契。姐姐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花的,口音是北地人士,却还走南闯北的去了南地,怎么着就在市口卖肉了?” 米福哼了一声,“怎么着,瞧不起卖肉的?” 谢景衣哈哈哈笑了起来,“我一个卖布的,怎么就瞧不起卖肉的了?” 米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喜欢你!” 谢景衣脸都不带红的,“这不意外的,毕竟我谢三,人见人爱!” 米福笑得更大声了。 她的住处,离这肉铺子并不远,往后走一条巷子,便到了。 从外表上看,这宅院倒是平平无奇的,就是一般的名居。 这一靠近,谢景衣便瞧出不同来了,这门前挂着一个小牌儿,写着米宅二字。这字一瞧便是习了王右军的帖子,颇得几分书圣精髓。 谢景衣字写得不算绝,但是见多识广,看还是会看的。 米福上前开了门,笑道,“苟师,我回来了。” 门里传来了说话声,“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景衣随着米福进了门,这一看,微微的蹙了蹙眉,院子里出来相迎的那个人,是个盲人。 第三六三章 求直得直 他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生得极瘦,衣襟远比寻常人要宽大许多,乍一眼看去,以为是一具误穿了衣衫的骷髅,空荡荡。 说是盲人,准确的说,是他的眼睛上,缠着一条黑色的锦布。 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那黑色的布条上,在原本眼睛的位置,绣了两只白色的死鱼眼睛,看上去诡异又滑稽。 谢嬷嬷凭借自己多年观人察色的经验,确定了眼前这位糟老头子,一定是一个有故事,而且十分欠打的人! “今天有客人?”不等谢景衣说话,那姓苟的耳朵动了动,率先说道,“这还是你头一回带客人回来。” 米福笑了笑,“嗯,就是昨儿个我同你说的,那个在路上帮我赶狗的谢三娘子。你先招呼着,我去做饭了,谢三妹妹带了好酒来,今日你就有口福了。” 谢景衣一听,忙说道,“姐姐不用客气,我自己个来便是。这位便是我姐夫么?” 米福脸微微一红,“嗯,老是老了点,不过人挺不错的。他眼睛不好,那你自己个随便坐,早上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有卖莲蓬的,我买了好些,搁在屋里头的桌子上了,你自己拿着吃。” “好叻,我手艺不大行,就不帮手了。” 米福也不在意,拿了围裙,提着肉便进厨房里去了。 姓苟的朝着谢景衣点了点头,“谢三娘子是吧,进来喝杯茶吧。” 谢景衣应了声,仔细观察了下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步履稳健,丝毫不慌,跨门槛时,也没有丝毫迟疑,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日两日了。 屋子里并无椅子,窗边的草席上,搁着一个小木桌案,两边各放了一个蒲团,那桌案之上,摆满了茶具。 姓苟的率先跪坐了下来,拿起了茶盏,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满了。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倒是随意坐着,十分的豪迈。 姓苟的抿了一口茶,“我家夫人,腰悬杀猪刀,时常背着肉经过那条街,从未有恶狗敢上前。谢三娘舌灿莲花,刻意接近,究竟有何目的?” 谢景衣一咕噜,把一杯茶全都喝光了,这茶盏子,芝麻绿豆大的,一杯茶还不如她口水多,简直是文人装样的利器! 谢景衣以前在宫中就十分厌恶这个,您敢想象?隔一会儿,又要倒,隔一会儿又要倒,简直累死嬷嬷了! “非也非也。姐夫您前头五十年走路没有掉进坑里,可不代表,今儿个出门,不会掉进坑里!我刻意接近能有什么好处?是来蹭口肉吃,还是能偷学到姐夫那对死鱼眼珠子是怎么绣的?” 姓苟正提着茶壶,给谢景衣倒第二杯水,听到这话,手一抖,水洒了几滴在桌面上。 “米福说你真性情,有江湖气,看来是真的。难不成是我错怪了你?” 谢景衣一咕噜喝完了第二杯茶,“那倒是没有看错。明人不说暗话,我看姐夫不大喜我,今儿个我吃了你家饭,吃了这道门,怕不是再也进不来,见不着了,对吧?苟善中苟夫子。” 苟善中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我叫苟师,并非什么苟善中。” “夫子何必如此?您是姜太公钓鱼,摆好了阵了,如今这鱼自投罗网了,您倒是不认了。您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苟善中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当今天下,夫子这个年纪,能写得出门前那米宅那两个字的,可没有几人。我来之前,见过苟善中的字,见过他的画像,亦是知晓,苟夫子喜好古礼,擅茶道。” “若真要做那隐士,夫子大可不必此地无银三百两,亲笔写下那两个字。那在不懂之人眼中,就是一块木牌儿,可在懂的人眼中,便是黑暗之中的一盏明灯,明晃晃的写着,我在这儿呢!” “那木牌儿新得很,想来夫子察觉有人在寻访你,方才匆匆写了,挂出去的吧!” 苟善中有些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方才轻笑了起来,“我确实有此意,但是没有想到,会来一个小娘子。你是宫中女官?为谁而来,又为何而来?” 说着,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我是苟善中那又如何,你可见过,瞎了眼睛的夫子?瞎了眼睛的官?” “那的确是没有,现在便是教周易的,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自戳双目,装作是泄露天机遭了报应了。” 苟善中心中一梗。 “不过呢,您又没有瞎,这不是个问题。再则,您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些,谁说有人寻你,就是要来求您起复呢?也有可能,只不过是您的老朋友,像请您喝杯酒罢了。” 苟善中终于放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瞎?” “正常的人,对于自己有缺陷的地方,都会下意识的掩饰。盲人通常都不会拿布遮眼,就算遮眼,那也绝对不会在布条上绣一对死鱼眼珠子,这简直是在说,快来,快来,快来看我瞎了眼。” “夫子行动流畅,我见过盲人,就算是再怎么熟悉的地方,到了门槛跟前,都会微微有个停滞,可是夫子没有,所以我斗胆猜测,夫子其实是看得见的。即便是用布遮了眼睛,也是能够看得清一个大概的。” “等我进了门,坐在了夫子的对面,便确定了,我的猜测没有错。你那白眼珠子,用的白线通透,针脚稀疏,从外面看,被这死鱼眼吸引了注意力,在里头,却是能看得一个四五六的。” “从那门牌来看,我又忍不住要猜了,夫子这是在自嘲呢,想来当年自己个看错了人,看错了事,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槛。夫子住在京都,自然知晓最近京都出了什么事。” “更是能够猜到,这个关头,是谁来寻来,寻你又是为了什么。夫子的诉求是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不过呢,这是我个人看在米福姐姐的份上,方才有此一问。” “能不能办,可不可以办,那也不是我一个马前卒子说了算的。” 苟善中感叹出声,“如今的宫中女官,说话都像你这么耿直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未否认他的女官猜想,“夫子若是需要人哄,那我便哄;夫子心急的待价而沽,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所以,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第三六四章 一门惨剧 苟善中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待价而沽?你说的对,我是想着韩明义倒了,太学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新派遭受打击,这个档口官家再启用他们,难免让人诟病。” “若是让后族之人接手,那太学改制必然不了了之,不符合官家锐意进取之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糟老头子,竟然借了朝廷斗争的东风,成了香饽饽了。” “我自问,整个大陈,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加合适的人了。前些日子,柴二郎暗地寻我……柴二郎,谢三娘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苟善中苦笑出声,“如你而言,我等了这么多年,可算能够把自己放到那称上去掂一掂,看我值个几斤几两了。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老夫实在是无脸见人啊!” 谢景衣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苟善中倒了一盏茶。 厨房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米福已经开始炒菜了。 “夫子不必妄自微薄,这世间,不值一文的人才可悲,夫子价值千金,理应自豪。小女今日前来,的确是受了柴祐琛所托,柴祐琛受谁所托,你知我知,便不必多言。” “这东风转瞬即逝,夫子何不乘着风头,快些达成心愿。” 苟善中怔怔的看着谢景衣,动了动嘴唇,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提及,每每想到,都心中难过不已。 “我年轻之时,便好为人师,我家乃是书香门第,富甲一方,我从小读书一帆风顺,连中三元传为佳话,在先皇任下,也是年年升官,颇得器重。” “我三十岁那年,开始正式带学生。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到我苟善中门下,我挑来选去的,选中了三个人。其中一人,出于私心,乃是我的亲儿子苟易为。” “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名叫宋尧。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宋尧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得的是,那孩子并非死读书之人,十分的有悟性。” “这第三个,名叫赵本洪。赵本洪出身豪商,但是我们大陈,便是商户也能科举,要求并不严格。赵本洪吊儿郎当的,但十分的灵活,懂得变通。生得十分的好看,讨人喜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赵本洪赵本洪?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来着! “对于这三个孩子,我心中早有判断。宋尧有状元之才,赵本洪只要能进殿试,凭借那一张脸,都能捞个探花当当,倒是我儿苟易为,不上不下,勉强能上个榜罢了。” “我当时一心想着名师出高徒,定是要实现同一年一门三进士的心愿,一再的押着他们,不到完全的时候,不让他们去考科举。后来,因为这个,我简直是追悔莫及。” “若是宋尧有功名在身,他也不至于,早早的就死了。” 谢景衣心中惊讶,没有想到,苟善中的徒弟,竟然扯上了人命官司。大陈的确待文臣十分的宽容,有功名在身的人,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不会被判死刑的。 “发生了什么事?宋尧杀了人?”谢景衣问道。 苟善中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当时京城之中,有一处别院,十分有名气。那别院的主人,花名彩蝶,乃是罪官之女,后来做了清倌伶人,一把好嗓子,擅长唱戏。” “那时候,追捧花魁娘子的风气,比现在更盛。人人都以得到彩蝶夫人的帖子为荣,赵本洪脑瓜子机灵,乃是巨富的嫡长子,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他们那会儿年轻气盛,正是好奇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来了三张帖子,一行三人去了那彩蝶夫人的别院。那是一次小宴,去的人不算多,也就十来个。当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留宿在了别院里。” “翌日一早起来,宋尧醉倒在彩蝶夫人的房中,而彩蝶夫人,脖子上缠着宋尧的腰带,人已经断气了。” “别院里的下人能够作证,彩蝶夫人的确是对宋尧青眼有加,觉得他抚得一手好琴,又颇有才学。半夜里请了他去房中饮酒唱曲,并未邀请旁的人。那房门也从里头拴住了,无人进得去。” 谢景衣听着,心中暗道这下麻烦了,她从《三大王洗冤录》里瞧过这样的故事,这种叫做密室杀人,还是人证物证俱全。 苟善中看着谢景衣的眼神,叹了口气,“对吧,任谁来看,都觉得凶手就是宋尧。我当时对此也深信不疑,那会儿他们才多大啊,又喝多了酒,那彩蝶夫人再怎么卖艺不卖身,那也是风尘女子,手段层出不穷,宋尧没有抵挡住,一时失手,也是难免之事。” “当时我为了救宋尧,到处求人,想要让给落个醉后……呃……”苟善中突然想起了对面坐着不是一个同他一样的大汉,而是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便不好言语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懂。然后呢?” “后来叫我办成了,宋尧被判了充军。我当时虽然难过,但也庆幸宋尧捡回了一条命,急匆匆的去大狱里告诉他。宋尧却是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夫子啊,我是清白的,可是连您的眼睛,都看不到我的清白。” “我当时十分的生气,甩手便走了,我为了这个结果,不知道欠下了多少人情。结果我前脚刚回府,后脚开封府便送来了消息,宋尧自尽了。他用血在墙上写了四个大字,还我清白。” “到那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我……我只是想救他。” “宋尧死了之后,这个案子便算是不了了之,以凶手自尽来结案了,此时我再想翻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葬了宋尧之后的第二日,赵本洪便给我写了断绝书,他说他本不喜欢读书,是为了宋尧,方才读书。那些四书五经,是我这个做师父教的,他便还给我,从此再不是读书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说夫子,全天下人都不信宋尧,可是我们不应该不信他。夫子也无须自责,宋尧命不好,怪不得夫子。” 第三六五章 没有故事 苟善中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赵本洪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在心中责备自己。他们都是打小就跟着我的,对我宛若父亲一般的信任与敬重,我却一直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我这是眼瞎心也瞎啊!” “赵本洪走了之后,我儿苟易为大病一场,整整一年,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离开了京城,回了家乡。过了好几年,后来又遇到一些事情,方才做起了夫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三年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眼带能看得清楚,但看您这习惯的状态,应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苟善中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都是因为我儿易为。易为后来一直没有再考科举,去了他外祖父家住。三年前,有一次随着人出海跑了商船,不料途中遇到了海匪,连船带人都没有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夫人经受不住打击,写了和离书。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一段时间,眼睛看不太清楚了,郎中给我用药,用布条裹着。等好了之后,我便寻人绣了这么一条,再也没有取下来过了。” 苟善中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苦笑出声。 “我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厚着脸皮,不自量力的求上一句,若是宋尧能够沉冤得雪,从此我苟善中这条命,便是官家的!” “官家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官家要我这颗项上人头,我绝对不含糊的割下来,献上去!”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苟善中,“你是有大学问,但这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甭管这宋尧得不得雪,你身为大陈人,命那就是官家的。” “还有,首先呢,脖子很硬,不说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割不下来,就是米福姐姐,那也得拿着杀猪刀一阵砍,才能把头砍下来;其次呢,就算你能割下来,那你也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能自己献上去了!” 苟善中一梗,这是重点吗? 谢景衣耳朵动了动,“米福姐姐知道这些么?” 苟善中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谢景衣哼了一声,“姐姐要出来了,我不戳穿你,待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怕明天你就要上屠案。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若当真有冤屈,自然有得雪的一日。更何况……” 谢景衣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我认识赵本洪那句话。 虽然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掌柜说过自己叫赵本洪,可她谢景衣是什么人,这么近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她听了苟善中说的话,便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美貌到哪怕才学不够,也会被钦点探花的地步?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赵掌柜!若是把赵掌柜想成翟准雕刻的蜡烛人,便是把那外头的一层肥肉都削掉了,那也削不出一个潘安来啊! “菜好了,妹妹快来帮我端上一端!”米福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 谢景衣立马起了身,“来了来了!好香啊,光是这么一闻,我都觉得自己个能吃三碗饭。” 米福哈哈笑了起来,“我说妹妹出身富贵,咋腰这么粗,原来也同我一样,是个贪吃的!” 谢景衣脚步一顿,这就扎心了啊!不要以为你有杀猪刀,我就不敢骂你!好吧,她确实不敢!米福一刀能剁死十个谢老三! 米福的手艺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她舍得放肉,谢景衣吃了个满嘴油光,当真吃了三大碗饭。 “我可当真是羡慕姐夫,日日能够吃到姐姐做的菜。姐姐是怎么认识姐夫的啊!” 苟善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 米福倒是不扭捏,“没什么故事,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做屠夫的,一门好手艺,一刀断气绝不用第二刀。到了我这一代,生了我同我小弟。” “小弟从小体弱,学不了这么手艺,于是我便学了,学了这个,本也没有打算嫁人的。小弟跟着苟师学了孔孟之道,三年前中了秀才,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放心了,日后饿不死了,便是做不了官,给人当夫子都行了,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我阿爹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要晓得感恩,人家日日来买你的肉,你给搭点骨头,猪皮,下水什么的,亏不了。那会儿恰逢苟师病了,眼睛不好,身边无人照料,我便不请自来,搁身边照看他了。” “嗯……苟师觉得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不合适,就请了媒人去我家提亲,也就这么成了。那不知道的啊,都笑我嫁了个像父亲一般年纪的人,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行!” “妹妹不会也要笑话我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笑话姐姐。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我倒是偷偷的笑话了姐夫,老不羞的命可真好,娶了姐姐这么爽利的媳妇儿!” 米福听着,指了指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 “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你让我觉得自己个是个金饽饽!” 谢景衣正了正色,认真的说道,“那可不,咱也是爹生娘养,期盼着长大的,谁还不是值得疼爱的金子了!” 米福一愣,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了谢景衣碗中,“这个好吃,给你吃!” 谢景衣夹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再吃,就没有腰了!可怜我那驴子年纪还小,若是被我压垮了,可如何是好?” 米福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苟善中,悄悄的看了谢景衣好一会儿,心中复杂无比。在米福面前的谢景衣,同之前在他面前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宫中女官”,简直是判若两人。 第三六六章 吾兄宋尧 谢景衣出来苟宅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 热浪滚滚袭来,放眼看去,没有几个行人。路边卖瓜的老农,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蒲扇,见着她骑驴经过,也没有劲儿吆喝。 夏日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惫懒,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朝着鬼街行去。 自打赵掌柜的带她来了纸人铺子,他便越来越少回去文金巷了,谢景衣想着,大约这里的棺材板板住起来,比床榻舒服多了。 鬼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铺子里的伙计,都趴在柜台里,打着盹儿,唯独翟准坐在门口,雕着蜡烛,见到谢景衣来了,笑得眼睛变成了一道月牙儿。 “这蜡烛有什么好雕的?” 翟准挥了挥手中的刀,“不练手,手会生。”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当真是越发的猖獗,不就是会杀人么?当谁不会是的,她谢景衣一张嘴就能杀人,连刀都不用的。 但她是人,杀人并不会让她觉得快乐。 可翟准觉得快乐,这让她觉得,这人就是欠揍,等被揍得多了,便知道这并不快乐了。 谢景衣挥了挥手,朝着纸人铺子里走去。 一进院子,就瞧见那葡萄藤下放着一个大竹床,赵掌柜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打着呼噜。西瓜一般的大肚子,一起一伏的,肚子上的蒲扇,一抖一抖的,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谢景衣围着赵掌柜的转了三圈儿,从头看到脚,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同美貌沾得上边的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一个烧饼骗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赵掌柜的猛的睁开了眼睛,嘿嘿一笑,“谢三,这是什么新的仪式?整得你叔我跟死了一样!我觉得我那大侄儿,送我上山的时候,都没有你转棺材转得好!” “水缸里头镇着瓜,老甜了,我给你去切。这大晌午的,你咋不搁家里睡着,跑这里来了?关小哥咋没有来,好久不见她了。” “我跟你说,甭着急,也就是你来了,我们才老有活干,那换了以前啊,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呐!” 他说着,一个翻身,灵活的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拖着木屐,摇着蒲扇,朝着墙角的水缸走去。 谢景衣一言难尽的翻了个白眼儿,不死心的说道,“宋尧?” 赵掌柜的脚步一顿,拿着扇子的手不动了,“你说什么?” 谢景衣叹了口气,“我说宋尧。上头有意启用苟善中,苟善中拿乔,要为宋尧洗冤,方肯出山。” “苟善中可不信宋尧。”赵掌柜的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 谢景衣寻了那大竹床坐了下来,“不是要请我吃瓜么?可把眼泪擦干了,滴到瓜上,瓜都不甜了。”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谁滴眼泪,谁滴眼泪了?我上一次流猫尿,还是我亲爹死的时候!” 谢景衣切了一声,“哦,看来你是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了,那算了,我去找关小哥了。” 赵掌柜的猛的一转身,冲到了谢景衣身边,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却是舔着脸笑,“爷爷,您就是我爷爷!” 谢景衣倒是没有再调侃他,“下去说。” 赵掌柜的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地下还是阴深深的。 赵掌柜的握着烛台,径直的走到了墙边,伸手一摸,墙上的那牌位,便又转了出来。 谢景衣定睛一看,上头简简单单的只写着两个字,宋尧。 赵掌柜的拿了香,点了点,插到了牌位面前,“宋尧,我带人来看你了,这是谢三,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好孩子。” 谢景衣也拿了香,对着牌位拜了拜,插到了香炉里,随后跳到了棺材盖上,坐了下来。 “你既然见过我师……你既然见过苟夫子了,那定是知晓宋尧的事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同宋尧是怎么回事?” 赵掌柜难以言喻地,看向了谢景衣,“你真不是人!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嗯,我乃九天仙女下凡尘!”谢景衣毫不客气地接道。 “比起认识宋尧,我其实先认识的萧呦。”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萧呦又是哪个?” “萧呦是宋尧的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多有开亲。苟夫子应该同你说过,我家中乃是豪商,做的便是笔墨纸砚还有古玩玉器之类的文雅生意。” “我便是夜夜笙歌,天天挥金如土,八辈子都花不光那些钱。父亲对我寄予厚望,请了萧呦的父亲,做我的启蒙夫子。我一直吊儿郎当的,读书没有耐心,瞧上了萧呦。” “萧呦性子温顺,像是一只小兔子,就是那种,你懂的吧,你一作弄她,她便面红耳赤的,我觉得很有趣,常常逗她。有一日,宋尧来替萧呦出头了。” “我见到宋尧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果不其然,我们的确是很投契,宋尧看着稳重,其实除了念书,最想做游侠,而我就想做一个日日躺着花钱的胖子。” 谢景衣忍不住笑了出声,“那你的梦想倒是实现了。铺子日日赔钱,你变成了个胖子!” 赵掌柜的清了清嗓子,“从那一瞬间起,我不就爱逗萧呦了。我天天逗宋尧。苟夫子名声大噪,宋尧想要拜在他的门下,我那整整一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读书,把一辈子的努力都用光了,方才把以前不用心的东西学了个遍,跟他一起拜到了苟夫子门下。” 赵掌柜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牌位,“早知道,我便不那么努力了,苟夫子不收我,我同宋尧有天地之别,差距越来越大,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 “我喝我的花酒,他读他的书。若是没有我,就凭他兜里的那两个子儿,他也进不了彩蝶夫人的别院,就不会那么早的就没了。宋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从来没有做个任何坏事。” “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是千真万确没有错的!” 赵掌柜说着,走到了墙壁面前,动了动手,将那牌位转了过去。 赵掌柜挠了挠头,“我同宋尧,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宋尧一心要娶萧呦呢!连未来生的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叫宋熙。我……宋尧是我最好的兄弟。” 第三六七章 啥都不缺 “你怎么了?我可有哪里说错了?”赵掌柜的见谢景衣不搭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宋熙啊!我大嫂就叫宋光熙,若不是我大嫂她母亲不姓萧,我差点儿要以为巧到一块儿去了。” “那倒是没有,宋尧同萧呦家,都是寻常清流,要不然的话,萧呦的父亲,也不能给我当夫子了,我那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顽劣。” 而且,赵掌柜苦笑了几声,“宋尧死了之后,萧呦很快就嫁人了,这世间还记得宋尧的,怕是只有我一个了。” 赵掌柜的说着,一拍脑门,“你还记得那本账册么?上头有一个名字被划掉了的。当时我同你说的,我陪着那人去寻了王学二,他非常倔的把自己的名字给涂掉了,那个人便是后来萧呦嫁的人。” 谢景衣来了兴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同宋尧认识不认识。看不出来啊,当年你们还是个你悦她,她悦他,我悦你的复杂关系啊!” 赵掌柜扶在棺材盖上的手指突然刮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过了一好一会儿,他方才又说道,“你可真不是人!别说九天仙女下凡尘!” 谢景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蓬莱金仙渡海来……” 赵掌柜无奈地笑了出声,“放心吧,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我挺得住,不用费尽心思逗我笑了。” “首先,比起逗你笑,我觉得把你弄哭比较有意思;其次,我没有费尽心机,我是出口成章!”谢景衣一板一眼的补充道。 “你活到现在,咋还没有被人打死!谢老三!”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有柴二郎在,对比之下,谁不夸我一句温柔善良?” 赵掌柜的气乐了,“我说到哪里来着?哦,你不是人!在我心中,宋尧千好万好,萧呦待他平平,我只当是她羞涩,这个天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宋尧呢?” “虽然二了吧唧的,但我当年真的是这样想的。萧呦后来嫁的人,叫吴成雄,吴家是做琴筝器乐生意的。同我们家一样,也指望着他能够光宗耀祖。他性子十分的古板,说起来,我去萧呦家读书,都怪吴成雄,他母亲天天炫耀他的学问。” “我爹听了,方才把我捆了去。我因为这事儿恼了他,把他装麻袋里痛揍了一顿。可能像你说的,萧呦早就喜欢吴成雄了吧。” “我后来只见过一次吴成雄,他父亲有一次打了眼,看错了一把了古琴,赔了个底掉不说,还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吴成雄需要钱周转,我看在萧呦的份上,给他送过银票,但是他没有要,后来问王学二借了利子钱……” 谢景衣见他说得没完了,打断道,“吴成雄有没有去彩蝶夫人别院?” 赵掌柜的一惊,果断的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他不好这个。” “你说说别院的事情吧,虽然官家要用苟善中,但大理寺也不能够随随便便就翻旧案,咱们得先找出确切的疑点来,再由大理寺翻案。毕竟宋尧人已经没有了,咱们给他洗冤了不算,得大理寺公开的,清清白白的帮他洗刷冤屈才算。” 赵掌柜顿时红了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也相信宋尧。”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识宋尧,自不会随便信他;可我识赵本洪,我信你。” 赵掌柜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他娘的,谢老三,你赢了。你弄哭老子了,你一点都不可恨,你温柔又善良!”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趁着赵掌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拿了棺材盖上的肉干,啃了起来。 待吃完了一整条,她方才掏出帕子,扔在了赵掌柜的头上,“差不多得了啊,一把年纪了,长得也不好看,哭得稀里哗啦的,棺材都要受潮了。说说那晚别院发生的事情吧,咱们快些找出漏洞来。” 赵掌柜的拿起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滚!爷爷我当年美绝京城!” 谢景衣盯着赵掌柜的看了又看,“那你们干嘛去看彩蝶,自己个搁家照镜子不好吗?” 赵掌柜的擦完了眼泪,蹦上了棺材盖,那棺材板板震了震,差点儿没有翘起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地龙翻了身。 “那时候以前一块儿启蒙的不少人,都开始陆陆续续的中秀才,中举人。师……苟夫子贪心,想要宋尧连中三元,一直押着我们不让考。他说年少成名,看似风光,实则不易。” “十来岁便是中了进士,分去修书,老学究谁瞧得上你,分去地方,半大的毛头小子谁能服你?不如再等上一等,一战成名。我们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是你懂的。” “少年郎嘛,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都比自己个厉害了,多少有些不舒服。我倒是还好,若不是宋尧,我压根儿不想读什么书。正好彩蝶夫人设小宴……宋尧的琴弹得好,懂曲儿。” “我想着让他散散心的,没有想到……” “那会儿彩蝶夫人乃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花娘,她每逢初一都会办大宴,那年八月十五,突然说要开小宴,只请十人,开一席,价高者得。” “去的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我认识的。除了我,宋尧还有苟易为之外,还有我表叔赵清江,他儿子你见过的,就是在我铺子里头天天打盹不干活的那个小伙计。” 赵掌柜对于当晚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显然在心中,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了。 …… 在东京城的大街上,溜达着一辆十分招摇的马车,那通体盖着雪缎,上头用金丝线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儿,城里头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这马车定是洛阳赵家的,赵氏富家一方,传闻他家的小郎君,那是喝着琼浆玉液长大的。 赵本洪躺在马车里,晃着腿儿,毫无形象的啃着一个大鸡腿子,一边啃,还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宋尧,宋尧,你也吃呀!这鸡腿是我阿娘做的,可好吃了。” 宋尧穿着浅蓝色的长衫,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着,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公子如玉。 “阿缺,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老师知晓了,该罚我们抄书了。” 赵本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你看易为都来了。” 苟易为脸红扑扑的,“我可不想来,你非要拉我来。阿爹可是说了,开年之后,就让咱们去考了。咱们就出去玩这么一回,回去便好好温书。” 赵本洪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威武霸气,自己给自己一个字,叫缺。就等着人问,你为何要叫缺呢?那时候,他就能拍着胸脯说,因为小爷我,什么都不缺! 第三六八章 死亡夜宴 是的,他赵本洪打一出生就什么不缺,可又什么都缺,因为永远都缺了宋尧。 宋尧听了也不再反对,他并非是古板之人,也丝毫不怕被苟善中惩罚,他只是觉得,赵本洪发了那么些钱财才去得赴宴有些丢脸。 毕竟,真正的游侠,那都是翻墙趴屋顶上看美人的。 赵本洪眼睛一转,便知道宋尧的想法,他嘿嘿一笑,坐了起身,“我可是听说了,那彩蝶夫人生得特别特别的美,像一只蝴蝶一样轻盈,能在人手掌心里跳舞,唱出来的歌,像是婉转的夜莺。” “尤其,尤其是双足宛若金莲,盈盈而握!” 宋尧同苟易为瞬间涨红了脸。 宋尧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将赵本洪的头发给搓乱了,“你又偷看什么不正经的话本子了,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你阿爹可是嘱托我盯着你,你要是敢乱来,我可不饶你。” 赵本洪脸色不变,耳朵却是热得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宋尧总是喜欢搓他的头发,说他的头发软,还说他祖母同他说过,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是个好人。 “你怎么不饶我?”赵本洪带着鼻音说道。 “罚你一个月不许食肉!” 赵本洪哀嚎一声,躺倒下去,又翘着二郎腿啃起鸡腿来。 宋尧看着他没正行的样子,别过头去,撩开了马车的小窗帘子,往外看去,凉风吹了进来,让他的通红的脸,稍微好了几分。 彩蝶夫人的宅院,在城西的,占地颇大,隔得远远的,便能够闻到金菊的香味儿。 临到门口,苟易为反而紧张了起来,凑了过去,同宋尧挤在了一起,朝着马车外看去,“阿缺,你可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人?” 赵本洪拿帕子擦了擦嘴,将鸡骨头包好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叔叔赵清江,京城福记米行的东家刘归,说起那刘归,可真不要脸,都七十岁来,还出来花呢!” “还有刘归的胞弟刘来,我同你们说,你们去了,可别惹刘来,他是漕运上的人,脾气火爆,传说以前还做过匪;然后就是忠勤伯府的杨绰,你们都认识的,花名在外的公子哥儿,不过他书读得倒是不错,今年还中了进士。” 苟易为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都是些不着四六的人,彩蝶夫人怎么会招待这样的人!” 赵本洪一听,嚷嚷了起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书香门第的高傲又出来了不是!这小宴谁钱多谁去,当然富商多了。彩蝶夫人怎么了,你还真把花娘当天仙了呢!” “不都跟咱们一眼,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要赚钱吃饭,不然的话,还食花饮露呢!一会儿看到彩蝶夫人出恭,你可别惊讶得哭爹喊娘啊!” 苟易为啪啪啪的打了赵本洪几下,“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雅兴都被你说没了!” 赵本洪偷偷的看了一眼宋尧,“我这是提前给你们警醒,省得你们被妖精勾了魂。再说了,也有来头大的。我听说的啊,我听说严家人拿了三个帖子,至于要带谁来,那我就不晓得了。” 宋尧惊讶的看了过去,“严家的谁,我们认识吗?” 赵本洪切了一声,“就是严二郎那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宋尧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谁都不是个好的,要不就是不要脸,要不就是狗东西,好歹也是读书人,说话别这么冲。那严家同后族关系密切,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可惹不起。” “别说什么你家中巨富了,钱再多,那也惹不起衙内不是?” 赵本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旁的苟易为缩了缩脖子,离赵本洪远了几分。 三人下了马车,便有婆子引入,这院子虽然雅致,但一来不及苟家的宅院别出心裁,步步是典故,二来不如赵家富贵,端是稀奇玩意儿。花花草草,亭台楼阁的,好归好,却总觉得尚欠那么一分火候。 赵本洪有些失望,“哥哥,这有什么好看的,也经得住你这么盯着瞧?” 宋尧抬手指了指,“你不好花草,自然是不晓得的,这都是好些稀奇品种,以前在外头可从来没有见过。百样菊花百样香,你可别小瞧了其中的学问。我最近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些香味儿,浸到纸里头去呢!” “这样咱们习字之时,不用出门,也能够闻着花香了。” 赵本洪若有所思起来,“原来哥哥喜欢带香味的纸啊,那以后我们一起开个铺子,专门卖各种味道的纸!” 宋尧笑了出声,“我就这么一说,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彩蝶夫人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的确是生得花容月貌,同那些懵懂的小娘子相比,自然别有一番风情。三人是来得最早的。 第二个来的,乃是赵氏兄弟,赵归是个干瘪的老头儿,头发胡子整个都白了,还穿着一身白衣,若是被按进墙里,怕不是只露出两个黑眼珠子;赵来同他相反,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声若洪钟十分的粗壮。 再来的是赵清江,他没有同三人相认,自顾自的选了离主座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杨绰同三人都是认识的,一来就冷嘲热讽的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苟夫子的三大高徒么?你们不是要考状元么,怎么也来玩儿了?难不成,一科出了三状元,苟夫子这白日梦做得可真厉害啊!” “哥哥,你说这彩蝶夫人怎么着也是雅致之人,这园子千好万好的,可偏有一个地方不好,那门没有关牢,连路边的野狗子,都进来朝着人乱吠了。” 杨绰大怒,刚想骂人,可瞧见席上其他人都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又忍了这口气,今儿个是出来高兴的,可不能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 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瞧见来了三人进了门来,那打头走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奇的四处看着,在他的左边,是严二郎,生了一脸的痘痘;右边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少年,一脸稚气,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 没有人自报家门。 第三六九章 旧事 彩蝶夫人十分的敬业,敬了一杯酒,便让人拿出了一把古琴,开始抚琴唱曲儿了。 赵本洪本就是陪宋尧来散心的,于乐理之上,也只是兴趣泛泛而已;他出身商贾之家,端是会察言观色,只把那不认识的两人来瞧。 严家属于后族一派,严家这一脉嫡出的公子哥儿,有两个,分别是严二郎严松,同严三郎严觉。严觉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一堆不说,贪心又狠厉,不是个场面人。 倒是严松是个撑得起脸面的人物,当然了,赵本洪看着那痘痘,撑得起一张丑脸。 三人行,严松一不站中间,二不站直遛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与他同行的人,比他的来头大。 赵本洪看着盘子里的肉,用余光瞟着三人,只见那严松站起身来,先是给离他远一些的那个圆滚滚的少年倒了茶,方才又把茶壶换了酒壶,给中间的高个少年倒了酒。 这就有意思了。 皇后无子,坊间传闻她有意扶持三皇子,三皇子长子姜和今年大约十三四的样子,倒是同眼前这个圆滚滚对得上;至于另外一个,不是皇族,便应该是太后的侄儿。毕竟除了这两家,赵本洪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需要严松这么伏低做小的对待了。 “哥哥怎么给我夹了这么些肉?”赵本洪想明白了,这才聚焦到自己面前的盘子上,好家伙,堆得满满的肉,烤好的羊排肉香同辛香料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宋尧在桌子底下踢了赵本洪一脚,示意他小声一些,倒是没有接话。 赵本洪砸吧了下嘴,夹了一片肉放进了嘴里,这肉怕不是用糖和醋烧的吧?要不怎么又甜又酸呢!太他娘的羡慕萧呦了! 宋尧没有再看赵本洪,而是跟着彩蝶夫人的曲子,打起拍子来。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夜深了,等赵本洪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发现了这彩蝶夫人的确是有过人之处,他们十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同一个美丽女人坐在一团饮宴,竟然没有闹出什么争风吃醋,亦或者是大眼瞪小眼的宫斗场景来。 简直就是一个端水大师!十碗水都短得平平的。 “哥哥,走了,歇了。咱们三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我特意着人安排好了。”赵本洪说着,拽了一把苟易为。 苟易为翻了个白眼儿,抬头看了看月亮,莫名有些神伤,他在赵本洪眼泪,那大概是透明人吧!莫名的有一种去集市买菜,捎带了几根小葱的感觉! “宋公子请留步,这边说话。” 赵本洪一愣,就瞧见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过来。 宋尧迟疑了片刻,“有何事?” 小丫鬟笑了笑,“适才我们夫人奏的那首半残秋蝉曲,只有公子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反而能够跟着和出来,意犹未尽,欲言又止,想来知晓另外半阙。” “知音难觅,我们夫人恳请公子一叙,替娘子补齐曲谱。我们娘子发誓,未经过公子同意,绝不会擅自将学来的曲谱再教第二人。” “奴知晓今日来的诸位公子,都不缺钱财。公子若是愿意割爱,那日后我们夫人的花宴,您可随意来。” 宋尧笑了笑,“左右不过是一个残曲罢了,我也是偶然得知,夫人琴技高超,这么好听的曲子,不应该明珠蒙尘,给夫人方是它最好的归属。” “夫人想教给别人也无妨,我倒是希望,越多人听到越好,那谱曲的人,定也是这般想的吧。” 女婢一愣,赞赏道,“公子雅量。这边请。” 赵本洪一瞧,顿时急了眼,这宋尧一去,不是小羊羔入了虎口,唐僧入了盘丝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萧呦萧呦!”赵本洪心酸的喊道。 “阿尧快去,别理阿缺,他就是嫉妒你!”苟易中说着,对着宋尧挤眉弄眼的,拽着赵本洪就走了。 赵本洪着急的挥了挥手,又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没走,一个个的神色不明的看着这边。 忠勤伯府的杨绰瞧见了,哼哼的就走了过来,“赵本洪,你这张小白脸也不起作用了,还是我们彩蝶夫人厉害,一眼就瞧出你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呐。便宜宋尧了,只不过这软脚虾,也不知道敢去不敢去。” 他言语轻佻,宋尧顿时不悦了起来,“我们阿缺生得好,不像某些人,竟像是被鬼一脚踹进了轮回道,脸着地投胎一样,不中看也不中用。” “阿缺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赵本洪还想说话,被苟易为给拽住了。 他们年轻气盛的,纵使宋尧再稳重,那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哪里受得了人激,再说了,他擅琴,如今遇到了彩蝶夫人这种个中高手,恨不得立马过去切磋一二,这等高雅之事,哪里就有想象中那般龌龊了。 赵本洪瞧着宋尧远去的背影,甩开了苟易为的胳膊,其他的人早都走了。 “你拽着我做什么?那妖精……” 苟易为无语的盯着赵本洪看,看得他心虚起来,“阿尧是挂在你裤腰带上的奶娃娃么?你可管得够多的,再说了,一亲芳泽又怎么了?这是雅事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宋尧的媳妇儿呢!” “你虽然生得好看,但也不要女里女气的,兄弟得此美事,你得啪啪啪的鼓掌,替他锁好门拉好帘子,知否?” 赵本洪有些垂头丧气,“小爷要回去睡了!” 赵本洪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听到院子里有响动,立马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一开门,大失所望,“怎么是你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 苟易为搓了搓手,“我起夜呢!你选什么破地方,这恭桶花里胡哨不说,还放了我最不喜欢的桂花儿……所以我去了之前我们用晚宴的那个院子。” 赵本洪毫不在意的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进屋。 “阿缺……” 赵本洪回过头来,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苟易为摇了摇头,“没什么。早点睡吧,阿尧怕是已经睡了呢。” 赵本洪心中一梗,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三七零章 大胆假设 赵掌柜的捂住了头,显然后面的事情,他每回忆一次,都像刀割一般。 “我实在太困了,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天微微亮。我去了宋尧的房间,见没有人回来过,便冲去了彩蝶夫人的院子。” “临到门口,又有些害怕起来。还是那个女婢,领着我去敲了门,说彩蝶夫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梳妆,绝对不让人瞧见自己邋遢的样子,可今日不知怎地还没有起。” “她拍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开。我推过,确定是里头拴上了。我们两个闹的动静大,后来……后来是刘来过来一脚把门踹开的,只有他会功夫。” “我进去的时候,宋尧趴在桌边一动不动的,我把他叫醒了,才发现彩蝶夫人已经死在床榻上了。然后杨绰去报了官,叫了开封府的人来。” “开封府的仵作验看了一番,说彩蝶夫人是被人勒死的,凶器是宋尧的腰带,宋尧满身酒气,应该是喝醉了。因为门窗都关着,只有宋尧一个人有杀人的可能性,便把他抓走了。” “其他的人。刘归同刘来花得要命,那天晚上回去院子里后,又拉了杨绰一道儿,拽了几个女婢,一道儿饮酒作乐到天明。” “我叔父没有在别院里住,早早的便走了;严松三人,同我们一样,宴会上饮多了酒,便回去歇了,直到开封府的人来了,才把他们从床榻上叫起来。” “因为从明面上看,证据确凿,所以很快这个案子便尘埃落定了。我回去求我阿爹,到处拿着银钱去疏通,可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就是想送钱,都找不到门路。” “苟夫子去看阿尧的那个晚上,我其实也去了。我说哥哥,哥哥,我给你翻案啊!可是哥哥……可是阿尧他没有等到。” 赵掌柜说着,又捡起之前谢景衣扔给他的那方帕子擦了擦眼泪,“怎么着,看出谁是凶手了么?” 谢景衣无语的拍了一下棺材盖儿,“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三大王转世!就这么随便听听,还能听出一个陈年旧案的凶手是谁了?” 赵掌柜抹了把鼻涕,“你别逗我了,你可是九天玄女,蓬莱金仙,快些说你听出了什么问题!”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没有想到,赵掌柜你也有那么傻缺的时候。抛开密室这个点先不提,因为光是三大王洗冤录里,就提过好些种造成密室假象的方法。” “虽然这个本子如今已经被禁了,只有做推官的能看,但那日去的,不是有钱的,便是有权的,谁还没有读过这个?凶手未必不会。” 赵掌柜的神色一肃,苦笑道,“我身在山中,自然是看不到全貌。” “还是那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一号疑凶,萧呦后来嫁的那个吴成雄;你可能要说他当日没有去,但是你忘记了么?他家是开琴行的,彩蝶夫人好琴。这个中关联,可能远比你想的密切。” “二号疑凶,你的好兄弟苟易为。” 赵掌柜的立马摇了摇头,“易为不会的!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苟易为为何不会?在他父亲嘴里,宋尧才是状元人选,而他是个吊车尾,心生嫉恨,不是不可能;再则,当天夜里,你撞见他出门归来,他欲言又止,明显有什么想对你说的话,没有说。他去出恭了么?我看不一定。” “苟易为后来怪他父亲,说明他深知宋尧的想法,一定要清清白白的;那为什么,在你带着大笔的银钱,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苟易为不劝苟善中?” “三号疑凶刘来,他会功夫,比别的人更加容易勒死人,然后造成密室的假象。而且这人也是花中老手,未必不会夜里去偷香。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没有用的,习武之人,出个恭的时间,就能完成这一切了。” “四号疑凶。嗯,严松三人的证词明显有问题。你忘记之前你说的一个细节了么?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年纪尚小,因此严松先给他倒了茶。注意,倒的是茶,不是酒。那么三个人喝多了,不省人事的话,可就站不住脚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撒谎?” 听完谢景衣说的话,赵掌柜有些颓唐,“你这么说,跟没说一样,全都可能是凶手!” 谢景衣轻笑出声,“当然不是跟没说一样。我能想到的问题,为何当年开封府想不到,开封府从上到下都是傻蛋吗?” 赵掌柜的一愣。 谢景衣又说道,“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彩蝶夫人死的时候,可同人有过肌肤之亲?” “啊!”赵掌柜的老脸一红,现在的小娘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老成,“有,开封府因此认定是阿尧……” “宋尧被发现的时候,是趴在桌边的,他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我的意思是,穿外袍了么?整齐否?还是穿的中衣?” 赵掌柜的果断的回答道,“衣着整齐,只少了腰带。”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么他的身边,可有琴?可有新写的那半阙秋蝉歌?” “呃……这个……我当时没有注意看。”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赵掌柜一眼,心中倒是理解,他那会儿,大概满心满眼都是宋尧了,那里还看得到别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你仔细的回想一下。你进去屋子里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你推了宋尧,宋尧的衣衫是润的,还是干的?” 显然从来没有人问过赵掌柜这个问题。 他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很香,但夫人娘子的闺房,都很香,我那会儿,还没有学香,也没有卖各种香味的纸,并没有办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衣衫是润的,我推宋尧推了很久,他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我一时半会儿的没有注意到彩蝶夫人,还对他说了一句,哥哥你的衣服都湿了,快换了去,别着凉了。” “后来是女婢尖叫,我才看彩蝶夫人的。他一身酒气的,应该酒洒了……” 赵掌柜的说着,愣住了。 第三七一章 隐藏的疑点 “你是说,有人先将阿尧弄晕了,解下了他的腰带,勒死了彩蝶夫人,然后在他的身上浇了酒,装作是他醉酒之后,一时失手杀人?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掌柜的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经谢景衣一提醒,立马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可能的。就你说的来看,目前存在几个明显的疑点。” “首先,彩蝶夫人同人有肌肤之亲,按照密室的说法,那个人应该是宋尧,可你说什么,宋尧身上除了腰带之外,都穿戴整齐;” “有人或许要说了,他就不能自己个整理好了?他当然不能,因为按照开封府的说法,他醉酒激情杀人;一个醉到门被人踢飞了,都不会醒的醉鬼,能够把自己的衣襟系得整整齐齐的?” “这是相矛盾的。要么,宋尧是自己假装醉酒,企图脱罪;要么,同彩蝶夫人发生肌肤之亲的人,不是宋尧。” “从后来宋尧自杀证清白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第二种。现场除了彩蝶夫人和宋尧之外,至少还有第三人,也就是真正的凶手。” 谢景衣说着,皱了皱眉头,“这事情,按道理,卷宗中应该会画下当时的死亡现场,这是三大王当年留下的老规矩。存放证物的匣子里,也应该会有宋尧写下的琴谱。” “当时的推官,应该从宋尧趴在桌子上时,手上是否有握笔?来判断他不省人事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从琴谱的字迹是否正常,来判断他当时的状态是否醉酒?综合起来,能够大约推断出来,宋尧晕过去的时间。” “可因为密室太过瞩目,亦或者是旁的原因,这些细节直接全都被忽略掉了。” 谢景衣可不是胡乱揣测,就赵掌柜对宋尧的上心程度来看,若是这些问题,开封府有提及过,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在讲案子的时候,对此只字未提,只对于刘来踹门印象深刻。这说明当时开封府以及众人关注的重点,都在密室这个上头。 “其次,我说苟易为是疑凶之一,只是说他若是想要犯案,并非不可能,但是我认为,他并不是杀害彩蝶夫人并且嫁祸给宋尧的凶手。”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苟易为是正常男子吧?” 赵掌柜老脸一红,“老子也是正常男子。” 说完之后,他又没好气的补充道,“世间若是遍地都是有短袖分桃之癖的人,那哪里会为世俗不容?若是那般,我早就……咳咳咳,其实我那时候,也没有到那一步。” “若是……若是宋尧还好好活着。搞不好我早就过了那个劲头了,生儿育女躺着花钱……” 谢景衣理解他说的,正因为宋尧死了,在赵缺的心中,他便是永远都过不去的夜,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白月光了。 理解归理解,谢景衣还是翻了个白眼儿,“你现在生儿育女躺着花钱也还来得及。不扯偏了。苟易为那时候年纪尚小,若是杀了人,家伙给师兄弟一号,又被师兄弟二号撞见了,不可能那么淡定。” “更不会欲言又止,而应该是惊慌失措。那可是勒死人,习武之人,比如关慧知,咔嚓一下,就能够扭断人的脑袋。但是苟易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若是用腰带勒死人,那手感,永生难忘……” 赵掌柜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又没有勒过,你如何知晓?” 谢景衣并未接话,“相比苟易为杀人,我倒是觉得,他当时瞧见了一些古怪的事情,反倒更加有可能。” 赵掌柜激动的拽了拽拳头,“那他为何不说?他是不是瞧见凶手了?阿尧是他兄弟,他为何不说?我要去问他!” 谢景衣看了看四周的纸人,“一,他不想说;二,他不能说;苟易为三年前已经死了,你没有办法问他了。” 赵掌柜身子一僵,眼眶顿时红了,“你说易为……” “嗯,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海匪,连人带船都没有了。” 赵掌柜的吸了吸鼻子,“原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易为娶了妻,是他的表妹,叫黄娟。我遣人去问问,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指不定易为对黄娟说过什么。” 谢景衣点了点头,见他情绪低落,又忙着说旁的事情来。 “第三,这个案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十分的有问题。自打三大王横空出世之后,毫不犹豫的说,整个大陈,废物最少的官员,就是推官仵作了。” “这个案子,死的人是京城最红的花娘,杀人凶手是大儒的得意门生,号称有状元之才的宋尧,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甚至于柴祐琛想寻苟善中,都一时半会查不到,苟善中当年为何会辞官离开京都。” “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不说当时开封府是不是受了人影响,草草结案;后来有人出手藏了这个案子,倒是真的。为什么要藏?” “东西之所以要藏起来,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那么这个案子里,有什么地方,是不想让人旧事重提的?” 赵掌柜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谢景衣笑了笑,“你明白了什么就明白了?我又不是那三大王转世,所说的的全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理罢了,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从这些大胆的假设里,寻找出能够翻案的线索。” “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肯定有很多东西,都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赵掌柜的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世人都知晓,阿尧他是清清白白的。” “好。咱们在这里,闭门造车也造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去查访了。原本我想着,咱们先找到明确的证据,再提翻案的事情,现在想来,得先找柴二,把大理寺的卷宗调出来,不然的话,等我们去查访,被人察觉之后,拿到的卷宗,怕不就是洗干净的卷宗了。” 赵掌柜神色一凛,“我立马就遣人去找黄娟,看看能否寻访到当年夜里一道儿去了小宴的人。” 第三七二章 下官有礼了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我差点儿忘记说了。”谢景衣临走到地窖门口,又回头说道。 “那就是为何那天晚上,宋尧被打晕,彩蝶夫人被勒死,都没有发出任何异常的响动。当天晚上,园子里住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吧。” 赵掌柜看了看手中的灯笼,“难怪你问我有没有奇怪的味道。一种可能是,凶手迷晕的两人,进门之后,对彩蝶夫人行了不轨之事,然后杀了她;所以没有任何响动;” “二种,凶手同彩蝶夫人本就是老相识,他打晕了阿尧,彩蝶夫人非但没有叫,反而同他行了事。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杀害了。凶手嫁祸给了阿尧。” “可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偏偏是阿尧。” 谢景衣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吧!想不通就不想,去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自然就知晓了。” “谢谢。”赵掌柜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抬了抬下巴,“行了啊行了啊,谁叫我是谢三叔,得罩着你这个小弟呢!这年头,做大哥就是不容易!” 赵掌柜的看着她趾高气昂,活像一个恶霸,忍不住笑了笑,声音大了几分,“谢谢。” 谢景衣摆了摆手,出了门去。 明明经常见面,谢景衣却感觉好似很久没有见过柴二了似的。 “御史台总是可以这么悠闲的在茶楼里喝茶么?”谢景衣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柴祐琛听完了谢景衣说的关于苟善中的诉求,放了柴贵出门,端着茶盏若有所思,听到谢景衣的话,抬起头来,拿帕子擦了擦谢景衣的嘴角。 谢景衣一缩脖子,抢走了帕子,自己个胡乱的擦了几下。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柴祐琛笑了笑,“看不出来,赵掌柜平日里瞧着一看就不是善类,居然以前那么怂。若谢三你是男儿,那我也……” “也什么?”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照娶不误!”柴祐琛说着,又掏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谢景衣手上的点心渣子。 谢景衣哼了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还嘲笑赵掌柜的怂,也不知道某些人,唉,一辈子都没有敢说一个字。整了几个谁都不认识的铜子儿……” 柴祐琛脸一黑,咬牙且此道,“往事不必再提!” “黑历史不提,提什么?”谢景衣说着,拍了拍手,确认手上没有渣子了,眼珠子朝桌上一扫,拿了一碗冰沙吃了起来,这个总不会掉渣了。 “现在对手的黑历史送到我们面前来了,咱们不杀她一把,就亏了。” 柴祐琛并不意外,“对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你不要掉以轻心。官家有意要收苟善中,这事儿你给办妥当了。”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啥玩意?我给办妥当了?这不是官家给你的任务么?我是出于好心,这才帮忙的,竟然还给我下起命令来了。” 谢景衣说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柴祐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啥啊,说起来,我的品级比你高呢!柴祐琛,见到上峰还不行礼?” 果然来了!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就算他知道自己日后会要封侯拜相,但如今他的品级的确不如谢景衣!谁叫黑羽卫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升迁飞速的!不像他们文官,便是再怎么提拔,那也得熬年资! 谢景衣见柴祐琛支支吾吾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快快快!别说什么适可而止,我不认识这四个字!快让我威风一下!” 柴祐琛无奈的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谢上官,下官柴二有礼了!” 谢景衣立马站了起身,“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巅峰,圆满了!” “没出息!” “哈哈哈,你再怎么说,我都当你在酸!” 柴祐琛眼眸微动,“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谢景衣果然被吸住了精神,“赌什么?怎么赌?” “咱们就赌,凶手是谁!” 谢景衣切了一声,“这还用赌吗?不赌不赌,咱们答案都一样。要不,赌接下来会发生的最离奇的事情!” 柴祐琛笑了出声,“我猜有人来认罪。” 谢景衣神色一垮,无语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同你打赌,就跟我的左手同右手赌一样,无趣极了。还是同赵掌柜赌好,我回回都赢钱。输了的那几次,是我怕他一直输,不再跟我赌了!” 柴祐琛本意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如今自当功成身退,不再揪着打赌一事不放了。 “对了,今儿个我进宫,你二姐姐身边的方嬷嬷给我捎了口信,想要你给她寻一些珍珠。说不用大的,但要够圆的。” 谢景衣一愣,皱了皱眉头,“知晓了。我二姐姐可还好?” 柴祐琛点了点头,“大可放心。” 谢景衣松了口气,“正好我铺子里头新得了一批南珠,本是要缝一件珠袍的,正好与她了。过两日我便拿给你。” 两人又说了会话儿,太阳便渐渐偏西了,柴贵办事归来,套了马车,送了二人回去。一进门,翟氏又是少不得的一番盘问。 好不容易夜深了清静下来,谢景衣刚想提笔画个夜色图,就被屋顶上蹲着的两团身影扫了兴致。 她翻个白眼儿,招了招手,两个身影嗖的一下跳了下来,径直的进了屋。 关慧知手一松,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肘,“您能少吃点么?再这样,我都提不动了!我们府上的石锁都没有您重!” 她说着,一把挽住了谢景衣的胳膊,“你怎么这么久不去寻我,赵老叔还吹牛,说他以前艳绝京城,你敢信?他要是比翟清修还好看,我关慧知立马拿庚帖,同他成亲。” 谢景衣难以言喻的拍了拍关慧知的手,“他以前,的确是貌若潘安!虽然我也打眼了!” 关慧知一梗,围着赵掌柜的转了一圈儿,又拍了拍他的大肚子,“我之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赵掌柜的啪的一声,拍掉了关慧知的手,“行了啊!黄毛丫头,给我当闺女还差不多!” 他说着,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谢景衣,“我还说去寻黄娟,回去大侄儿就给了我这个,是易为的遗书。狗东西三年前就收到了,塞进纸堆里,忘记给我了。我不敢看,你读给我听吧!” 第三七三章 易为遗言 谢景衣拿着那封信,仔细的看了看,信封泛黄,上面仔细一看,还带有少许纸屑,拿到鼻子跟前一闻,一股奇怪的柑橘味儿。 “你什么时候,弄出的柑橘味的纸?” 她说着,又拿着那信在烛台面前对着光照了照,确认的确没有被人开封过的痕迹。 赵掌柜的挠了挠头,“具体的我记不得了,不过我每整出来一种新的,便会记在小册子上,放到阿尧牌位旁边的暗格里。”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记得查证,小心为上。” 不是谢景衣天生多疑心,这事儿太过巧合,赵掌柜的大侄儿的确生性懒散,坐在纸铺子里守店,也总是打着盹儿不干事,随手把信忘记了,也说得过去。 但他的父亲赵清江,可也是当天晚上出现在了现场的人。 若三年前赵掌柜的压根儿还没有整出柑橘味的纸,那他大侄儿就在扯谎了,若是在很久之前便有了,那他也在扯谎。因为他随手可放的地方,堆着的那些纸,一定是当下最新出的,或者是最好卖的纸。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一直盯着那信看,这回倒是没有再激动的喊着:xxx不可能,他是可信的,这种话了。 谢景衣轻轻的撕开了信,拿出来一看,里头的纸张也已经泛黄了,“是苟易为的字吗?” 赵掌柜瞟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错的。” 谢景衣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吾弟缺亲启,为不日将海上远行,此去前程艰险,凶多吉少。为心中有愧,若不九死一生一回,实在难以释怀。” “此番我若无归期,妻娟将此信呈弟手,以为遗言;若是得以平安归来,则将再踏京城,亲自到阿尧坟前请罪,再谋科举。” “那日出恭,为途径彩蝶院落,见那门虚掩,四下无人,原想唤阿尧回去,迟疑之际,见一人入内。着披风兜帽,无法视其颜面。” “为觉得怪异,但并未上前,自去出恭不提。待从恭房出来,见门前放着一张纸条,上书我父母名讳。后阿尧出事,为思虑再三,去开封府寻推官刘封暗告此事。” “可翌日堂上,并未提及半句,当天回府,途中遇死鸟一对。为胆小如鼠,不配为人,再未提阿尧说话。待阿尧自戕已整清白,方才悔之晚矣。” “为寒窗苦读十数载,自认正人君子,可却做此小人之事,有何颜面科举,有何底气为官?是以出走京都,无颜再见阿尧,再见缺弟。” “缺见此信,为已身死,无须吊唁。家小已经安排妥当,唯有一心愿,请代为向阿尧请罪。兄苟易为,勿念。” 谢景衣语速很快,很快便将这信读完了。 她将信叠了,又拿着那信封看了看,只见里头还放着一张小纸条儿,上头的字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依稀能够瞧出,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张纸,应该就是当年苟易为在恭房门口捡到的用来威胁他的纸条儿。 谢景衣想着,将纸条同信又小心翼翼的塞进了信封里,递给了赵掌柜的,“拿着这个,去大理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重翻旧案了。” “咱们之前想的没有错,那天晚上,进入彩蝶夫人房间的,的确不止宋尧一个人,还有旁的人。那个人肯定有问题,所以苟易为才会收到威胁。还有推官刘封,这个人,如今尚在开封府任职。前不久,我还见过他。” 赵掌柜的手抖了抖,一脸肃然,倒是没有再哭。 “我知道了。人都有亲疏远近,阿为是家中独子,同父母关系亲密,有此选择,不能怪他。那时候我们年纪都小,没有什么深谋远虑……阿为他惩罚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考科举……” 谢景衣对此不予置评,她看了看窗外,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了,先回吧。”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朝着门口走去,走了半天,见关慧知不动,又扭过头来,“关小哥?走了不?您不走,我也不上不了房梁,翻不了墙啊!” 关慧知回过神来,用一种野狼看到小白兔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赵掌柜的,“你年轻的时候,真的艳绝京城?” 赵掌柜的老脸一红,“虽然吹得有些过,但的确是貌美小郎君,走在路上,都有小娘子朝我扔花扔瓜果的。” 谢景衣听了嘴角抽了抽,说起来,她一直十分不解,扔花就算了,扔瓜果的是怎么回事?不怕人用脸接了,摔一脸柿子肉西瓜瓤么? 若是扔个苹果,好家伙,潘安都得被打成潘不安。 关慧知眼睛更亮了,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赵掌柜的肚子,“打明儿起,你不要再吃肉了,饭也要少吃。若是饿了,就啃啃萝卜,清水煮白菜。每天天不亮,就去溜阿黄,不要用走的,要用跑的。” 她说着,痛心疾首的看向了赵掌柜的,“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赵缺赵缺,缺的是什么,是心啊!我最看不得的,便是别人糟蹋美貌了!” “左右吴五虎出了京,也没有人陪我一道儿晨练了,日后我便去寻你了。你若是敢不听从,我就拿鞭子抽你!抽到你瘦成潘安为止!” 赵掌柜的往后退了几步,“我管你叫爷爷行不行?不吃肉,啃萝卜,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关慧知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就瘦下来让我看一眼,让我看一眼赵缺小美人,之后便不管你了!” 见赵掌柜的不为所动,关慧知立马说道,“宋尧的事情,背后肯定有厉害的人物在,你一个小小掌柜的不行。可是我行啊,万一啊,我说万一啊,那个凶手抓不着,我关慧知替你把他咔嚓了,怎么样?” 赵掌柜摇了摇头,看向了谢景衣,“有谢三在,一定抓得着。” 关慧知一跳三尺高,“阿衣,你看,你看这个马屁精!” 谢景衣笑了出声,“你之前都为阿尧而活,待这案子了了之后,为自己活吧,赵叔。再胖真的不行了,再胖咱们那棺材要装不下你了,你坐这头,我坐那头,能成跷跷板儿。” “上个房梁,关小哥一松手,你能把屋顶砸个洞出来。日后还怎么去迷惑那些嬷嬷大娘?” 赵掌柜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看了看眼前的二人,心中感慨万千,“好。” 第三七四章 凶手现身 大理寺重提京城才子宋尧杀害花魁一案,短短一日,便成了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原本无一人记得的旧案,像是被人从锁住的箱笼里放出来了,强塞进了京都百姓的脑子里一般,谁都好似能够说出来几句,可说来说去,又像是盲驴拉磨似的,兜兜转转就那么几句。 这种事情,除了吃了一早上没有味道的白菜,饿得眼冒金星的赵掌柜的外,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于寻常人而言,任那宋尧是皎皎明月,也不过是他们嘴中的过客罢了,等到有了下一个事,宋尧又会回到了箱笼里,无人记起。 赵掌柜的重重的喘了口气,拿起脖子上挂着白色孝布,胡乱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一旁的大黄,累得直吐舌头。 天知道它是多么懒惰的一条狗,压根儿不想跟着主人出去跑步,简直累瘦了狗的腿,大黄想着,耳朵动动了,寻了个角落,快速的缩成了一团,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让我吃没有油花花的菜叶子就罢了,怎么还故意在我面前大块吃肉?”赵掌柜喘着气说道。 “我瘦。”关慧知说道。 “我丑。”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又吃了一块肉。 赵掌柜的一时语塞,耷拉着脑袋,这两个人,一个比他聪明,一个一只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他还能说什么? 谢景衣吃饱喝足了,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了,咱们该干活了,昨日大理寺重提旧案,咱们也找了些证人,算是主动出击,今日,有人该坐不住还击了。” “怎么还击?”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咱们现在去大理寺跟前晃悠一下,就知道了。” 赵掌柜的一身汗臭,换了一套衣衫,便同谢景衣还有关慧知一道儿去了大理寺,那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赵掌柜的心中咯噔一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老哥,咋地了?出了啥事了,怎么一大早,这门前围了这么些人,可是有啥热闹可以看?” 那大叔一听,顿时精神了,“嘿,你可问对人了!宋尧杀花魁案,你可知晓?大理寺不是说这案子有疑点,宋尧可能有冤么?好家伙,今儿个那真凶来认罪了!可怜宋尧好好的一个大才子,就这么枉送了姓名,真的是太可怜了!” 赵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谢景衣,这人,真的不是人! “凶手,凶手是谁啊?自己个来投案了么?为啥啊,藏得好好的!” 大叔切了一声,“为啥?都是人,就不能良心不安,幡然悔悟了?那凶手啊,是漕帮的,叫刘来,他说他杀了宋尧……老弟啊,你来得太晚了,一会儿这案子要开堂,不晓得你还挤不挤得进去听咯!” 说话间,两个衙役从里头走了出来,一看见赵掌柜的,立马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是要去寻你,今日午时黄府尹要开堂审案,你要作证。” 赵掌柜的心中一紧,“开封府?这案子不是大理寺审么?怎么是开封府府尹主审?” 衙役摇了摇头,“大理寺只提案重审,这事儿是开封府地界的事,上头着大理寺同开封府一道儿审。你且放心,黄府尹为人正直,不知道为多少人洗刷了冤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既然在这里了,那午时便准时来,不要迟了。我就不再另行叫你了,还有其他的人要寻呢!” 赵掌柜的忙点了点头。 谢景衣没有说话,转身朝着一旁的小巷子走去,“黄府尹外表圆滑,实则是块硬骨头,开封府来审,并不一定是坏事。咱们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是熟人,知晓他的根底节奏。且有大理寺卿一旁坐阵,御史台盯着,想要徇私舞弊,谈何容易?” “你听好了……” …… 黄府尹很准时,午时一到,就拍响了惊堂木。 他放眼一扫,见到了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得了,今日又是不用费心费力的一天!这不他的福神又来了么! “下跪何人,所诉何事?” 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堂前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他看上去依旧十分的精壮,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小人刘来,自认多年之前杀害彩蝶夫人,并且嫁祸给了宋尧。” 黄府尹啪的一声又拍响了惊堂木,“这里乃是大理寺,上坐的是开封府府尹,你若是胡乱认罪,扰乱公堂,乃是大罪,可知?且将你行凶过程一一道明。” 刘来点了点头,“我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去了那个什么鬼夜宴,结果就只是听曲子,那彩蝶连小手都不让人牵,只瞧中了宋尧那个小白脸。” “我在院子里喝闷酒,越想越气,便去了那贱人的院子。当时她同那姓宋的正在做丑事,我一瞧,特别生气,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的,实际上,不还是个臭不要脸的。” “我习过武,脾气火爆,一个手刀就把姓宋的给打晕了。彩蝶吓了一大跳,想要叫,我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挣扎。我当时喝多了,一把抓起床边那小白脸的腰带,就把彩蝶给勒死了。” “见她没气了,我才吓醒了。又想着那姓宋的独占了好处,也不是个好东西,便出了门,又拿了钩子,将那门给拴上了,只要是密室,肯定所有人都怀疑是那姓宋的杀的人。”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怕有人发现门上有钩子的痕迹,便早早的在附近等着,等有人叫门,就过去帮忙,故意一脚把门给踹得稀巴烂。” “这样开封府的人来了,就查不出任何问题了。果不其然,我成功了。” 黄府尹眯了眯眼睛,“既然你成功了,为何今日又要说出此事来?” 刘来擦了擦眼泪,“我年纪大了,如今又跟着人修佛,时常对过去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正好大理寺要重查此案,我便想着,我是时候该来了。” “宋尧没有杀人,人是我杀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认罪。” 第三七五章 棋逢对手 黄府尹用余光瞟了一眼谢景衣,见她也恰好看过来,还笑着露出了八颗整齐的牙……难不成,今日当真只是来看热闹的? 他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眯了眯眼睛。 “本府问你,你说当时你进屋之时,彩蝶同宋尧正在行事,你将宋尧打晕,彩蝶勒死之后,可做了旁的事情?” 刘来低着头,直盯着地面,大理寺这里跪着的人太多,青石地板都跪出两个膝盖窝窝,他想着,勾了勾嘴角,“我给宋尧穿好了衣服,将他挪到了桌子跟前,又把酒水洒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一身酒气,像是酒后一时激情杀人一般。” “随后便用钩子把门拴好了,走了出去。因为来的时候,我被人瞧见了,是以走的时候,格外小心,确定没有人发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同我哥哥刘归,还有忠勤伯府的杨绰一道儿继续饮酒作乐。” 谢景衣看着刘来勾起的嘴角,轻轻的蹙了蹙眉,对手果然是有备而来,已经把他们可能找到的破绽,抢先堵住了。 棋逢对手方才有趣不是么? 黄府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你来的时候,被谁撞见了?” 刘来抬起头来,淡定的说道,“被宋尧的好友苟易为撞见了。我当时穿着披风,戴着兜帽,有了醉意,一开始没有发现他,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身要走,踢到了一块石头。” “你们知道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我虽然喝了点小酒,但不至于这么点声音都听不到。一开始我并未想着杀人,也就没有理会他。可进门之后受了刺激……” “我出来之后,便去寻苟易为,他在出恭。我在恭房门口,放了一张纸条儿,上面写了他父亲母亲的名字,用来恐吓他。” “后来事发之后,我也一直盯着他,小白脸胆大包天,竟然同当时的开封府推官告发,我一方面吓唬那个推官,让他不敢上报,另一方面,又在苟易为回家的路上,放了死鸟吓唬他。这回他被吓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间隔久远,有一些细节我可能记不得太清楚了,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 黄府尹看了一眼一旁的衙役,衙役立马端了纸笔过来,放在了刘来的面前。 “你把他父母的名字,再在纸上写一遍。”黄府尹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来也不含糊,拿起纸笔便写了起来。 谢景衣踮起脚尖一看,叹了口气。 这对手当真是厉害,最好的谎言便是真假掺杂着来,她一眼就能够看出,这刘来写的字,的确是同苟易为那张有些模糊的字,一模一样的。 大理寺才刚刚重提旧案,刘来不可能临时抱佛脚,练出完全一样的字来,只能说,当年来恐吓苟易为的人,的确是刘来没有错了。 那么,可以推断,刘归同刘来一把年纪了还花大价钱去寻彩蝶夫人,分明就是去给人打掩护,做护卫的。 当日苟易为看到了凶手的背影,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守在外头的刘来,看到了苟易为,于是他出手恐吓了年轻怕事的苟易为。 为什么刘来非要说当时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行苟且之事,一来是给他杀人提供“动机”,二来是因为仵作说了,彩蝶夫人临死前行了房事,可宋尧当时却穿着整齐,这个破绽,刘来把他给堵上了。 他说的话中,还有一个地方是真的。的确是他这个会功夫的人,用钩子拴了门,形成了密室,然后翌日一大早,就故意蹲守着,伺机踹坏了门栓,让开封府的推官们,找不到钩子钩过的痕迹。 只不过,他并非是凶手,而只是给凶手善后的人。 你说为何?当然是就凭刘来的身份,指使不动开封府。他如今来亡羊补牢添漏洞了,可是当年,这些漏洞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呢,开封府审案的人,可曾问过? 黄府尹拿着那字迹,认真的比对了,对着师爷点了点头,着人把两张纸条收了起来。 他提了提惊堂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赵掌柜的,“赵本洪,眼前所跪之人,可是当年同你们一道儿赴宴的刘来?” 赵掌柜的虽然是黑羽卫,有官身在,但搁在明面上,他是个白身,自然是得跪的,“虽然时隔多年,皱了吧唧的苹果变成了老菊花,但小人还是能够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刘来无疑。” “青天大老爷,小人有几句话,想问刘来,不知可否?” 黄府尹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他说着,一双小手在桌案底下磨拳搽掌起来,他就知道不用自己个开口,这案子就像过路的驴子踩着蛋了一样,自己个得破啊! 赵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刘老哥,我这里有一件衣衫,请你系上一系。我们男子的中衣,多半仅在腋下有一根绳子,但是宋尧的母亲,不擅长手工,尤其是衣领,领口总是会多缝几分,敞开来,于是她在领口处,加了一条暗绳。请你系上一系,看看同宋尧死时身上的结,是否一致。” 刘来脸色微变,询问的看向了黄府尹,“这怕是不合规矩。” 黄府尹摇了摇头,“系个绳子又何妨?你既然是凶手,慌忙之下,肯定是怎么方便怎么系,如今也用你最习惯的方法系便是。” 刘来皱了皱眉头,深深地看了黄府尹一眼,摇了摇头,“小的不服,您也说了,那会儿是慌乱之中,胡乱系的,也不知道是打了死结,亦或是系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有的人醉酒时和说话声声音都不同,怎么能够要求两次系的绳子都一样呢!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我害了你的好兄弟宋尧,你应该对我深恶痛绝,恨不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才是。怎倒像是非要证明我不是凶手一般?” 赵掌柜摇了摇头,“凶手是要抓的,但同我不共戴天的,是真正的坏人。你不系也没有关系,你这么说,是承认当时给宋尧系过衣襟了吧,所以他才能够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 刘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先前便是这么说的。” 赵掌柜对着黄府尹行了个大礼,“大人,小的有罪,记岔事情了。我兄弟宋尧的衣襟上,无绳可系。” 第三七六章 赵缺的反击 “宋尧的母亲,没有在领口处留下暗绳。甚至他的中衣,连腋下那根绳子都没有……说起来忏愧,当时我们玩心太盛,我母亲这个人,想法古怪。” “他担心我们着了妖精的道,替我们将衣襟缝好了,每每脱衫,都需要从下往上褪去,扯得脸丑头发凌乱,折腾这么一下,我们便立马能够想起她的话来,像是一盆凉水泼下,瞬间清醒了。” 赵掌柜的说着,有些恍惚起来。 这些琐事,他其实早就记不清了。宋尧案重开之后,他母亲却突然出现了,倒是没有提让他娶妻之事,反而是絮絮叨叨的说了宋尧很久。 他同宋尧,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母亲当年也很喜爱他,说着说着,倒是听出了有意思的事情来。 与其说是防妖精,倒不如说,当年他母亲防的是他把宋尧给扒拉了,祸害了。那可真是有大才之人,他是要考状元成为肱骨之臣的人。 母亲总是苦口婆心的说,阿缺啊,你是阿娘生的,阿娘怎么会不知道你?你不爱科举,不做官也无所谓,可是阿尧不同,那是阿尧唯一的路啊! 他虽然明面上嗤之以鼻,可在心中,一时也不敢忘记。 “那是我记错了,时隔久远,你又话中带套,实在是小人行径。” 赵掌柜的并不在意刘来的狡辩,人心都是雪亮的,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点不明,请你解惑。你杀人之后,惊觉苟易为撞见了你,为何不快速离开现场,直接去找苟易为封口,反而要大费周章的给宋尧穿好衣服,把他运到桌子边坐着?” “宋尧若是躺在床榻边,难道不是更加有说服力吗?” 刘来沉寂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把酒洒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他醉酒的错觉。” 赵掌柜轻笑出声,“是么?那为什么不直接洒在衣服上呢,脱掉的衣服,就扔在床边吧,毕竟你随手一抽,就抽到了他的腰带。” “你根本就没有给宋尧穿过衣服,因为他压根儿没有脱过。我先前说了,我们的中衣是钉死的,脱的时候,定然会勒脸弄乱头发。宋尧当时的头发,可是整整齐齐的。” “怎么着,您当时还悠哉悠哉的给他梳了头么?一个人系绳子的手法可能会变,但是会不会梳头,总不会变吧?你会吗?” 刘来不言语了。 赵掌柜的话锋一转,又问道,“请问当初宋尧喊我什么?” 刘来一愣,“不记得了,年纪大了,又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记得很正常。” 赵掌柜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着胸膛的起伏,肚子一抖一抖的。 “对于别人来说,记不得正常,但是对于您来说,可不正常。毕竟时隔这么多年,您连苟易为的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说道这里,又有问题了。你说你杀了人,再给宋尧穿戴整齐了,方才出门去追苟易为的。那么彩蝶夫人的别院那么大,你是如何知晓苟易为去了恭房呢?” “为什么他不是回院子里去,或者去了厨房拿酒菜,去调戏别的小娘子,你又没有长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就知道他在恭房呢?” “还有,你同苟易为乃是头一次见面。按照你自己个说的,你是醉酒之后,进去见到彩蝶夫人行事不妥当,方才一时气愤杀人的。那么,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知晓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父亲母亲的名字。” “苟易为的父亲乃是名士,你知晓还说得过去,可是他母亲的闺名你如何知晓?定是来之前,便悄悄的查了各人的底细吧!你又不是蓄谋杀人,为何要提前查苟易为的底细?” 赵掌柜的说话,宛若连珠炮一般,问得刘来,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你没有办法回答了对不对?你是因为你的主子,并没有给你想好这些细枝末节的台词。” 赵掌柜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大人,小人赵本洪,恳请大人观看此册,这乃是刘来从彩蝶夫人案前后,每年收入的明细,以及所管辖的漕运范围的变法。” “可以证明,刘来在彩蝶夫人案之后,迅速的得到了不正常的提拔,收入翻了好几个个儿。那一年,他新置办了许多田庄铺头,个个价值不菲,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还请大人明鉴,刘来认罪一事,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又有大量的不明钱财入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刘来,你是在为谁掩盖罪行?” 黄青天闷闷的打了个呵欠,他都有点想要去歇晌了是怎么回事? 他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敢,那证人也会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关键是,这些证人,都跟大状师似的,噼里啪啦的自己个就把案子给审了。 “呈上来。” 他说着,翻了翻那册子,越看越是心惊,刘来是当真不经查,这数目实在是太惊人了。 “刘来,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适才赵本洪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这也都是本府想要问的问题。” 刘来从看到那本账册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慌了神了。 “我……我……我是真的凶手,我没有撒谎啊,是我杀了彩蝶夫人,嫁祸给宋尧的。旁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 黄府尹脸色一般,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刘来!本府再问你一次……” 黄府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到赵掌柜的又说道,“大人,小的寻到了一位新的证人,她乃是当年在彩蝶夫人身边伺候的贴身女婢,当初早上同我一道儿拍门的人,便是她。” “她能够证明刘来绝对不可能是杀死彩蝶夫人的凶手,并且,刘来同当日来到夜宴的其他宾客,有关联。还请大人允许她上前作证。” 黄府尹点了点头。 这时候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来,一个穿着布衣,包着头巾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看了看赵本洪,惊讶的问道,“你真的是当年那个超好看的赵缺么?我的天哪,简直不敢相信!” 第三七七章 第二个认罪的人 “当年我们夫人知晓那夜宴的请柬,被你拍了去,提前一日便开始梳妆打扮,就怕落了下乘。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夫人没了,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堂上一片寂静,一时半会儿的竟然分不出谁更惨是怎么回事? 赵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将鼓起的大肚子,勉强的缩了回去。 然而这项神功他并未练到家,只能缩一会儿,还不能缩脸上的肉,待一呼气,肚子又弹弹弹的滚了出来,令人发笑,实在是同什么美男,没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来者何人,有何证据?” 那妇人自觉失言,缩了缩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民妇姚金翠,乃是当年彩蝶夫人身边的一等女婢。夫人开夜宴,乃是为了哄那些经常初一十五来花宴的熟客。京城里有趣的花娘,美貌的花娘,比比皆是,我们夫人乃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再不出一些花样儿,怕是要门前冷落了。” “十分请柬,价高者得,是十块香木雕刻的牌子,上头雕刻着彩蝶二字。待十位客人的名讳都确定了,夫人才会亲手写帖子,叫我送到府上去,以示尊贵。” “刘来同赵缺,都不是熟客。当日来拍的人很多,十块牌子,其实只有三个人拍到了。其中,刘来一个人便拍了五块,赵清江拍了四块,剩下忠勤伯府的杨绰为自己拍了一块。” “刘归当日是领着严二郎一块儿去的;明面上严二郎拍了三块,但实际上,那三块,同刘归刘来用的两块,都是刘归付的钱!” “那钱是我收的,在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用的也是同样的交子。刘归还暗地里叮嘱了我们夫人,说严二郎要带两位贵客来,叫她务必特别的招呼好了。” 姚金翠说着,从身上取下来一个包袱,摊开放在地上,里头放着一个账册,还有一张名册,举了起来,“这是当年夜宴所有的账册,包括拿了谁多少钱,采买又花了多少钱。” “夫人去后,她乡下的亲戚寻过来了,蛮横的拿走了她所有的产业,我伺候夫人许多年,想着账册上有她的批语,这名册是当天夜里要来的十人的名讳,饮食忌讳,还有喜好。” “我们夫人为了不出错,都会提前调查好了,当花娘的,可不如大家伙儿想的那么容易。” “都是亲笔所书,便把这些留下来了,想要做个念想。” 姚金翠说着,有些怀念的看了那册子一眼,落幕的说道,“没有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不等黄府尹发话,赵掌柜的便开口说道,“这样也只能够证明,刘归同刘来兄弟,早就同严二郎相识,并且有意讨好他们,是有关联的,并不能证明,刘来一定不是凶手。” 姚金翠点了点头。 坐在堂上的黄府尹,接过衙役递来的小册子,无语的翻了翻。 怎么办?好似有些困了!压根儿就没有他这个府尹什么事嘛! “那是因为,我也瞧见了,苟易为瞧见的那个穿着斗篷的人,那个人,绝对不是刘来。”姚金翠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跪着的刘来。 刘来抿了抿嘴唇,“你胡说什么?” 姚金翠摇了摇头,“我没有胡说的,我当时还对开封府的推官说过,但后来无人提及,我想着事儿大概同案情无关,便没有在意。此番有人寻来,说苟衙内当年撞见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我才想起这事儿,来此作证。”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夫人做主,找出杀她的真凶啊!我们小娘是个苦命人,可她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黄府尹神色肃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你看到了凶手的脸?” “没有看到脸,但是我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白净,刘来练武的,手皱得像是老树皮,还有很多老茧子,一定不会是他的。而且他还挺壮实的,那个黑袍人,十分的清秀,是个少年。” “我们夫人有两把琴,其中一把叫君瑶,一把叫清平,是一对儿。可清平琴坏了,前几日送到吴家铺子里寻琴师修理了。” “当天晚上,夫人请了宋尧进屋,君瑶琴声音低沉,不适合秋蝉曲,夫人便遣了我去问问吴家铺子,看清平琴修好了没有,若是修好了,翌日一早送过来,让宋尧走之前,再抚一遍。” “我家夫人向来在音律之事上,十分的苛刻,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吴家铺子同我们多有往来,我便去拿琴了。琴修好了,我叫铺子里的人,给我搬到琴房里去,我们夫人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专门用来抚琴,练舞。” “我在门口等着,看到一个黑影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手。我本来想要唤他,可恰好铺子的伙计出来了,我给了他们打赏,再一转身,那穿着斗篷的人,便不见了。” “府上当天晚上有十个男客,有谁睡不着溜达经过,也是常有之事,我便没有在意。这时候又有女婢来报,说刘归那边闹将起来,说酒不够烈,还对着好看的女婢动手动脚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又出去寻烈酒了。等再回来的时候,夫人的屋子里灭了灯,门也拴住了。她这个人,惯常不用人守夜,我也就没有在意,去处理园子里旁的事情了。” 黄府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开封府的哪位推官?你可还记得他的名讳。” 姚金翠点了点头,“记得的,叫刘封。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黄府尹抬起手,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大胆刘来,你竟然敢冒领罪名,包庇真凶,藐视公堂,其心可诛!你可认罪?” 不等刘来说话,这个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府尹大人,刘来的确不是杀死彩蝶夫人嫁祸给宋尧的人,因为彩蝶夫人是我杀的。” “我恨宋尧。我同萧呦两情相悦,可是有宋尧在,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娶萧呦。” 第三七八章 对手再出招 谢景衣惊讶的循声看了过去,那人生得略微有些黑,像是站不直一般的耷拉着脑袋怂着肩膀,他咬着嘴唇,拳头拽得紧紧的,一看便是一个十分倔强之人。 虽然从未见过,但从他的话语之中,不难看出,眼前之人,便是后来娶了萧呦的吴成雄。 谢景衣想着,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 这对手可真行,垮了一个刘来,又整来了一个吴成雄,撒一个谎,便需要更多的谎来圆,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 黄府尹拿着惊堂木的手顿了顿,睡意顿时全消了,他坐直了身子,说道,“来者何人,为何认罪?你要知道,若是你敢撒谎欺骗朝廷命官,刘来便是你的前车之鉴。可是要下大狱,坐大牢的。” 吴成雄走到了堂上,看了一眼赵掌柜的,又别过了头去,“学生中过举,有功名在身,可免跪。” 黄府尹点了点,“你是如何杀死彩蝶夫人,又嫁祸给宋尧的?细细说来。” “学生姓吴名成雄,乃是之前这位姚娘子所说的吴家铺子的少东家,我家中做的乃是那器乐的买卖。我同宋尧的未婚妻子萧呦两情相悦,一直想要寻机会,搅和了这桩亲事,然后娶萧呦。” “那天晚上,姚金翠来拿琴,我平日里读书,甚少露面,便装作是铺子里的帮手,同其他的伙计一道儿,去了彩蝶夫人的别院。” “进了府之后,听到下人们说,宋尧进了彩蝶夫人的房间”,吴成雄说着,面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只低着头,嘴巴一动一动的,手腕上的青筋,根根毕显。 “我当时怒火中烧,宋尧还没有娶萧呦,便寻花问柳,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渣!我一时气愤,趁着他们把琴搬去仓库,悄悄的去了彩蝶夫人的院子。”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斗篷的少年,站在彩蝶夫人的房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想进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去,转身便走了。” “我瞧着他出来,躲在了墙角,待他走了,方才溜了进去。当时宋尧正在桌边,不知道写着什么,彩蝶夫人蜕了外衣坐在床边哼曲子。”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迷香,将二人给迷晕了。然后冲了进去,解下了宋尧的腰带,把彩蝶夫人给勒死了。” “慌乱之间,我想到了当时开封府的另外一桩案子,就是一个员外醉酒之后在床榻上勒死了自己的夫人的事,便仿造着把床榻弄乱了,又把桌子上的酒水,洒在了宋尧的身上。” “因为怕出不去了,做完这些后,我急匆匆的跑到了角门去,还好赶上了。我回去之后,心惊胆战的,翌日一听,什么密室杀人之类的……” “虽然不明白后来又有谁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也不敢去问。后来这事儿无人讨论了,我才去娶了萧呦。” 吴成雄说着,对着黄府尹行了个礼,又对着发愣的赵掌柜的行了个礼,“阿缺,对不起。我当年,实在是太想要娶萧呦了。宋尧他从小便高我一头,都说他是状元,日后要做大官的。” “他生得比我好,学问品行比我高,连我最喜爱的小娘子,都是他的未婚妻。” “我……我后悔了好些年,没有脸见你,今日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刘来立马哀嚎了起来。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我的确是胡言乱语,做了伪证,我没有杀彩蝶夫人!可是大人,我是有苦衷的,我是在报恩啊大人!” “我们跑江湖的人,有恩必报,把义字看得极重。大人,且听我一言!” 黄府尹深深的看了刘来一言,“且说,你若再撒谎,两罪并罚!” 刘来砰砰砰的磕了头,“小人不敢撒谎。” “这位姚娘子说得没有错,当年那请柬,的确是我大兄掏的钱,送给了严二郎。不是因为别的事,而是有一次我行船之时遇险,恰好被过路的严家的官船所搭救。” “此乃救命大恩,别说三个请柬了,便是要我的命,我都毫不犹豫的拿去给他啊!那天夜里,我喝多了酒,出来起夜,看到严二郎穿着斗篷,脚步匆匆。” “那孩子当时十分迷恋彩蝶夫人,见彩蝶选了宋尧,十分的不高兴,回屋的时候,便嘀咕了好几句。我也曾经年轻过,又是跑江湖的,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那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做出点什么事情来,都很正常。” “我便跟了去,不料看到苟易为撞见了严二郎进彩蝶的院子,我怕苟易为多嘴,便追了上去恐吓于他;等我回来的时候,彩蝶夫人的院子门开着,房门也开着。” “我一进去,便闻到了迷香的味道”,刘来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彩蝶夫人已经死了,脖子上是宋尧的腰带,宋尧趴在桌子那儿。旁的人不知道,可我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瞧出,他不是被人打晕了,而是被迷晕了。” “于是我果断的清理了屋子里可疑的地方,然后用钩子把门拴住了。翌日一早,也故意蹲在那里,把门踹烂了。因为我以为凶手是我的大恩人严二郎啊!” “严二郎是读书人,我怎么能够让他下大狱呢?于是我自作主张,一直盯着,威胁了看到他的苟易为。还有那个推官刘封,他其实是我一个村子里的老相识,我花了重金,贿赂于他。” “他便把案子中关于那个斗篷人的所有供词,全都抹掉了。” 刘来说着,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大人,大人,真的是天大的误会啊!我要是知道是这个人杀的,我才不会做那么多善后的事情啊!” “我虽然悄悄做了这么多事,但怕严二郎不愿意提及此事,也没有敢在他跟前求证,想着我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这次大理寺翻案,我想着我年纪不小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而严二郎如今做了官,还有大好前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当年救了我一命,我就应该还他一命才是,于是又来了这里,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撒谎的啊!” 第三七九章 早有准备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议论纷纷,不得不说,这两人说的,十分对得上,整个案子里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完全都说得通了啊! 谢景衣听着耳边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向了赵掌柜的,对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赵掌柜的抿了抿嘴,看向了吴成雄,“还记得你去借利子钱的事情么?你还了钱,还非要把自己的名字划去,当时你说的什么呢?你说做人要清清白白的,即使已经脏了,那也得努力的洗干净了。所以,现在,你是直接要跳进粪坑里去了么?” 赵掌柜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草民可以证明,吴成雄因为想娶萧呦而杀死吴成雄,这件事情,是不成立的。请大人召见新的证人,宋尧的母亲。” 黄府尹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完! 说话间,从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着素色长袍的夫人,她的头发花白,但是梳得一丝不苟的,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在掌心里转来转去的。 赵掌柜的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心的别过头去,宋尧同他的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宋夫人见了礼,拍了拍吴成雄的手,“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要来认这个罪。但你说的不对,你我都清楚,当年我在河边撞见了你同萧呦,回去之后,便做主把亲事给退了。” “因为宋家同萧家乃是世交,即便是亲事不成,那也不想结仇怨。萧呦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母亲是我的闺中密友,我虽然恼怒,但也知道女子生活不易。没有将这事情捅出去。” “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没有想到,那个时机还没有来,尧儿就没有了。既然人没了,退亲这事儿,便再未提过。当年你同萧呦,跪在我同萧夫人跟前说的话,你就全忘记了么?” “过去了这么些年,萧夫人人已经没有了。但我还没有死,我还等着,我儿沉冤得雪的那一日。大人,我有退婚书为证,上面的年月日,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萧夫人不在了,但是当年在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点苍还在,大人若是不信,可寻人去萧家老家,请她来作证。当时我们撞见了二人,吴成雄跪地发誓,点苍当时也在侧。” 吴成雄听着,脸色一白,握着的拳头,越发的紧了,那指甲像是要掐进肉里去一般。 谢景衣瞧着,若有所思起来。 赵掌柜的扶了宋夫人一把,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又接着说道,“这样,吴成雄的杀人动机,就不成立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害宋尧,那么后来事情,都不会发生才对!” “并且,在他的供词里,也有漏洞,时间是对不上的。之前姚金翠是怎么说的?她说她站在门口,看到穿斗篷的可疑人经过时,吴家铺子的人,正在往仓库里搬琴。” “她准备叫住那人,搬琴的伙计便出来了,她给了人打赏,送走了铺子里的人,然后去管客人的事情。” “这说明在斗篷人经过的时候,琴都已经搬完了,他们准备出府了。斗篷人经过,走到彩蝶夫人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你方才出现,瞧见了他。等他走了之后,你才进院子里去,开始点迷香……” “迷香燃烧,需要好长一段时间,你勒死彩蝶夫人,同样需要时间。你做完这一切事情之后,还能够恰好赶上琴行其他的人一道儿出府?” “总不能,你还懂什么玄法,能够让其他人全都定住了,等着你杀完人吧?” “所以,吴成雄你完全是在撒谎,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撒谎替人顶罪呢?” 赵掌柜说着,盯着吴成雄看了又看,吴成雄低着头,挺直了背,依旧不言语。 赵掌柜倒是也没有勉强,踱着步子,走到了刘来面前。 “吴成雄没有杀人动机,作案时间也对不上。那么,适才你附和的那么快的一番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这地基都是假的,空中楼阁又怎么当得了真?” 赵掌柜说着,蹲在了刘来的面前。 他胖乎乎的,蹲下来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一旁的姚金翠瞧着,伤心绝望的叹了口气,岁月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啊,你之前说的什么来着?你说那个穿斗篷的是严二郎对吧?” 赵掌柜说着,看向了人群,“他是这样说的没有错吧,你们都听到了吧?” 围观的人都点了点头。 “吴成雄说这些谎话的作用是什么呢?有两个,一个是把自己整到大狱里头去,搞不好杀人偿命,小命呜呼;二个是,证明穿斗篷的那个家伙,没有进门,没有杀人。” “当然了,既然是谎言,那他证明的事情,自然就不成立了。那么你说的话呢?你说严二郎迷恋彩蝶夫人,对于她青睐宋尧,十分的愤恨。” “你说,你以为是严二郎杀了彩蝶夫人呢……你可真是重情义,亲自出手锤死严二郎么?” 赵掌柜说着,站起了身,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有两个关键点,你们怕不是都忘记说了?首先,彩蝶死之前,确实同人行了房事。宋尧没有,吴成雄没有,刘来也没有……那么是谁呢?” “嗯,当然是某个仰慕彩蝶夫人的人了!对吧,刘来?” 他说着,举起了两根手指头,“这第二个关键点,大家可否还记得,先前我证明过的,在这个案子过后,刘家两兄弟都有非正常的提拔,生意陡然扩大的事情。” “这些点全都结合在一起,我们几乎可以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 赵掌柜说着,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的说道,“刘氏兄弟深知某个衙内,对彩蝶夫人有意,于是花了重金,得了三张请柬,送给了严二郎。” “不料彩蝶性子倔强,坚持不卖身,选中了宋尧,企图逃过一劫。可没有想到,那个衙内无法无天,直接用迷香迷晕了二人,然后奸杀了彩蝶夫人,并嫁祸到了无辜的宋尧头上。” “案发之时,刘家兄弟乃是帮凶,负责替衙内放风并扫尾,毫无人性。事后,换取了不正当的利益。” 第三八零章 最后的证人 “衙内出手,将这个案子淡化隐藏了起来,如今大理寺重翻旧案,怕牵连出来,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了替罪羊,出来顶罪,其手法,同当年拿宋尧顶罪,简直是如出一辙。” “先是刘来。你的儿子最近在西京犯了不小的事儿吧,听说要被杀头了。你倒是好,不去救自己的儿子,反倒替不相干的人来顶罪了。哎呀,还是说,你这么做,就是在救自己的儿子呀?” 刘来神色终于吃惊了起来,“你!” 赵掌柜垂了垂眸,“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的多多了。” “就在你来投案之前,在河上泛舟,严二郎请你的喝的杏花酿断头酒,它香不香?” 刘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神色,抿着嘴不言语了。 赵掌柜的轻笑出声,“怎么办呢?本来没有人知道那个斗篷人是谁的,你以为吴成雄大包大揽了,便把他给捶出来了。我觉得,严二郎肯定特别不高兴。也不知道,你那儿子,还有没有得救。” 黄府尹听着,皱了皱眉头,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赵缺慎言。” 赵掌柜的恭敬的行了个礼,“草民知错了。” 他说着,又对着黄府尹说道,“虽然目前看来,凶手最有可能是严二郎,但是小人肯定再提一证人,证明凶手不是严二郎,而是当晚同在别院出现的,齐嘉。” 他这话一出,整个堂上的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不是,这个齐嘉的名字,乃是头一次出现,怎么就是凶手了! 不是证来证去,证明了那个斗篷人是严二郎,严二郎方才是凶手么? 便是黄府尹,也被惊得不轻。 他惊的倒不是凶手不是严二郎,而是齐嘉这个名字。 因为齐嘉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 太后的侄子不止一个,可出息的没几个,齐嘉乃是个中翘楚。 一个大族,养尊处优惯了,便容易生出躺在金山上不思进取的败家子儿来,要不人说,富不过三代呢?可这样的家族,若是能够有一个支撑得起的人,那便能垮不了,能再延绵三代。 黄府尹想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心中哎哟了好几声,审个案子,倒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净拍这块破木头了,手都快要拍肿了。最恼人的是,这块惊堂木,不是他惯用的那块,那是大理寺卿的。 大理寺审案不多,这惊堂木不光滑不少,还有倒刺,扎得他难受得不行。 但他是青天大老爷,不能喊疼! “公堂之上,不得妄言,是非黑白,自有论断。赵缺,你究竟还有几个证人?” 黄府尹说着,心中痛骂了赵缺一顿。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双方斗法斗得厉害啊! 看似对方出手,逼得赵缺无路可退,实则人早就已经掌握了全局,等着对方说多错多呢!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每到快要落败之时,都会出现关键的证人! 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罢了!这最后一个证人,才是赵缺主动出击,他这么胸有成竹,想来是已经掌握的一击必杀的证据。 不对,不是赵缺。 黄府尹想着,用余光瞟了瞟谢景衣,见她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个最贴心的围观群众,该惊讶的时候嘴巴可以吞鸡蛋,该悲伤的时候双眼泛红要落泪,该笑的时候,还掏出一把豌豆在磕! 简直了!戏精转世啊! 就是这个戏精,在后头指点赵缺吧! 他在年轻之时,便已经同赵缺打过照面了,也是那奇纸铺子的常客,赵缺有个几斤几两,他不说完全看得清楚,但管中窥豹,多少得知一二。 若是赵缺自己个,八成一早就祭出大招,直接为宋尧洗冤了,哪里会如此层层铺垫,浪费口舌? “大人,这是最后一个证人了”,赵掌柜的说着,看向了门口。 黄府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拿着惊堂木的手微微一滞,“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公堂之上,不得妄言,证人可想清楚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签字画押的。” “小王姜和,发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说话的人,声音十分清脆,若不看人,还以为他是一个少年郎。只可惜,声音虽好,人却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像是山上的熊瞎子。同赵掌柜的站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一母同胞。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姜和便是当天晚上,同严二郎还有齐嘉一道儿去的那个十来岁还不能喝酒的小少年。 “那天晚上,严二郎领着我还有齐嘉一道儿去了彩蝶夫人的夜宴。我那会儿年纪小,乃是头一遭去那种地方,因此记得十分的清楚。” “当时彩蝶夫人,在京城中名声大噪。齐嘉有个私癖,喜欢比他年长的女子,严二那会儿有事求齐嘉,说请他去赏蝶。我好奇,也跟着去了。” “有齐嘉在,旁的人,是不会穿黑色的。当天晚上,他穿的黑色斗篷,我穿的红色的,严二郎的是蓝色的。” 姜和说着,指了指刘来,“我那会儿年纪小,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而言之,那彩蝶选了那个小白脸,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选了那个小白脸之后,齐嘉很不高兴。” “觉得严二郎是忽悠他来,让他丢了脸面呢。他们喝了好些酒,我不能喝酒,喝的都是茶水。刘来来唤他们的时候,严二郎已经被灌醉了,走路都飘呢!” “齐嘉叫我看着严二郎,早些睡,他自己个便走了。我觉得无趣,当时还跟我的小厮说,可真没有意思,费了这么老大功夫,来看一个可以当自己母亲的人。” “齐嘉回来的时候,撞倒了椅子,砰砰砰的响,我睡得沉,倒是不知,可我的小厮云翳给我守夜呢。他说齐嘉黑着脸,看上去很不高兴,拿着铜盆子,洗了好几回手。” “齐嘉有没有杀人,我没有亲眼瞧见,不敢打包票,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我没有撒谎,也不喜欢撒谎。” “之前也没有人问过我,我便没有说。哦,就是这个胖子,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了,他来问我,我便说了。”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第三八一章 一路走好 姜和说着,期待的看着四周,见没有人说话,又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黄府尹。 大陈皇族不少,但如今的王爷,都略有些尴尬,比小皇帝年长不说,还差了辈分。眼前的这位吴王姜和便是小皇帝三哥的儿子,算得上是他的大侄子。 太平王爷太平王爷,姜和何止太平,简直就是隐形了一般,若不是今儿个出现了,大陈百姓还以为他已经上了山。 当然了,这上山二字,指的不是上山打野之类这趣事,也不是上山出家这等方外之世,说的乃是那棺材一抬,上山埋了。 吴王姜和毫无实权,手底下闲兵游勇没有一个。一句小王一出,围观的百姓还得哦上一句,胖小伙子姓王啊!还挺谦虚,自称小王! 黄府尹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严二郎不会穿着齐嘉的黑斗篷,出去行凶么?” 姜和惊讶的看向了黄府尹,“你同齐嘉是一伙的么?这么偏袒他?” 黄府尹一梗,哪里来的傻帽,懂不懂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你瞧着小王像个傻缺?严二郎醉得像摊泥巴一样,我睡了,云翳可没有睡。再说了,严二郎穿齐嘉的斗篷,那怕不是要拖到地上去。” “听闻有人瞧见了他,那你们回想一下,看不看得着脚,便是了。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把严松叫来问问,哦,当然了,他一直舔着齐嘉呢,搞不好兄弟情深,直接就认罪了。” “也别说什么荒谬,反正这案子,听说都有两个人抢着认罪了,倒是也不差第三个!” 姜和见黄府尹脸色不太好,又接着絮絮叨叨的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不是要签字画押么?拿过来我签便是了。” 一旁的师爷端了托盘上来,姜和一边写,一边又忍不住说道,“你把严二郎同齐嘉都叫来问问不就得了。那边的那个胖子,叫啥名字我给忘记了,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以为是我在哭。” 赵掌柜揉了揉眼睛,拱了拱手,“大人,事到如今,可谓是罪证确凿,我再给大家把事情捋上一遍。” “刘氏兄弟为了巴结权贵,企图以彩蝶夫人献供,搭上严松,齐嘉还有当时的三皇子之子姜和。岂料彩蝶夫人性子刚烈,卖艺不卖身,以琴谱为理由,拿了宋尧当挡箭牌。” “以为这样,齐嘉便不会乱来了。没有想到,对方丧心病狂,刘来提供迷香,齐嘉迷晕了彩蝶同宋尧,进去霸王硬上弓,行了不轨之事,并勒死了彩蝶,嫁祸给了宋尧。” “刘来替齐嘉扫尾,借用远亲刘推官之手,隐藏了对于齐嘉不利的证据。此事过后,刘氏兄弟得到了巨大的非正常利益。此事在我早前提供的账册明细之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利益,并非是严家能够提供的。整个案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案了不说,这个案子还快速的被开封府尘封了起来。大人乃是开封府尹,拿卷宗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您最清楚。” “这些事情,也非严家一人之能。案件重审之后,急需权贵救子的刘来主动来认罪,大人可以查查,决定他儿子死活的人,是谁?刘来的话被我推翻之后,吴成雄又恰好在痛审刘来之前,踩着点儿来认罪。” “吴成雄身上又有什么可以被威胁的,亦或者是什么利益需求,大人一查便知。刘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讲道义,报恩情,可这种时候,为何非要主动说黑斗篷就是严二郎?” “怕不是幕后之人,给他们交代好了,实在不行,严二郎就是最后的替罪羔羊。” “先前托刘来同吴成雄的福,咱们已经证明了凶手就是黑斗篷,现在吴王姜和证明,黑斗篷是齐嘉,那么凶手是谁,简直就是显而易见……” 赵掌柜的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黄府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我的兄弟宋尧,已经不存于世了,留着他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辈子伤怀。他原本有着远大的理想,想要考科举,想要做官,想要做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好人。” “现在,性命已经回不来了。恳请大人,替他洗刷冤屈,让能够干干净净,安安心心的去投胎。只有证明了他的清白,我们这些朋友,才敢开口说上一句,宋尧,一路走好!” …… 谢景衣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谢三,关小哥,请你们樊楼喝酒去。”赵掌柜的仰起了头,雨水冲刷在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应该我请才是,多谢你们还记得阿尧。” 谢景衣拽了拽关慧知的手,“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我阿娘该着急了。我未婚夫婿,驾着马车来迎我了。您也不用客气,我们不认识宋尧,也没有做什么,都是赵叔做的。” 赵掌柜的慌了手脚,死命的给谢景衣试眼色,但谢景衣像是没有瞧见一般,快步的拽着关慧知就走了。 雨下得越大,宋夫人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赵掌柜的慌忙接了过去,将一大半伞都倾斜到了她那一边,自己的衣衫很快就湿了一片。 “你这孩子,撑过去一些,别淋湿了。” 赵掌柜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事没事,我长得胖,便是伞全遮在我头上,一样会打湿的。要不我送您回去吧,天色不早了。黄府尹已经派人去提审严二郎还有齐嘉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跑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凶手是谁,阿尧总算得了清白。”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牵涉到前任开封府府尹等许多大官儿,怕是不会再公开审了。御史台也会介入的,御史台的那个毒嘴,就是之前你见过的谢三娘子的未婚夫婿。他厉害又正直,一定不会让坏人逃脱的。” 宋夫人“啊”了一声,上了马车。 赵掌柜的迟疑了片刻,收了伞,缩了缩脖子,也跟着上了马车。 他上去的那一瞬间,自己都感觉到马车震了震,若是换了在其他人跟前,他少不得要说笑几分,可在宋夫人面前,他局促得像是一个初次见到夫子的蠢学生。 他规规矩矩的坐了,把手放到膝盖上,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碍事的大肚子,心中头一次觉得,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马车动了起来,宋夫人递给了赵掌柜的一方帕子,“擦擦吧,别着凉了。你的事,阿尧同我说过。” 第三八二章 推演之术 赵掌柜的一下子被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像是心肝肺都要被咳出来了一样。 他的脸涨得像是红猪肝一般,过了好久,方才顺过气来,“对不起。” 宋家同赵家不同,宋家乃是书香门第,规矩多得不得了,宋夫人看他,大约像是看茅坑里的臭石头一般吧;赵家是商户,尤其是他娘,当年也是立过女户,独掌家业的厉害人物,方才什么都容着他。 宋夫人叹了口气,“我发现萧呦同吴成雄的事情之后,本来想告诉阿尧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生性洒脱,这事儿影响不了他科举,他肯定也会同意退亲的。” “可就在那一阵子,我给他收拾书房,发现了夹在他书里的一张画。画的是你,牵着一条大黄狗,走在护城河边,咧开嘴傻笑着,我甚至能看到你的大板牙。” 赵缺有些囧,他的确是很爱笑,用他阿娘的话说,你这孩子生来什么都不缺,若这还不每天过得乐呵呵的,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宋夫人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就是想同宋尧一起,拜到苟善中门下,简直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就在苟善中考核的前一天,宋尧拽着出去散心,他牵着阿黄,那是如今的阿黄的它母亲。 宋尧说了一个很好笑的典故,他听着裂开了嘴傻乐,他倒是不知晓,宋尧把这场面画下来了。 “在那画上,写满了你的名字,阿缺阿缺。于是,我便没有把萧呦的事情说出来。我也不是什么真的大善人,见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做出那种不检点的事情,都不会心有芥蒂。” “是因为阿尧,因为你,我才不说的。说真的,那时候,我很讨厌你,阿尧出事之后,更加的憎恨你。若不是你,阿尧根本就不会去那种地方,更不会把命都丢了。” “这么多年都过去,再谈爱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阿缺,向前看吧,读了那么多年,别浪费了,带着阿尧的份,好好的活着吧。娶个妻子,生个孩子,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迷茫过。” 宋夫人说着,又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另外一方帕子,递给了赵掌柜的。 这帕子已经旧了,洗得有些发白,上头绣着一个尧字,是宋尧的帕子。 赵缺,哭得像个傻子。 “我明日,便要回祖宅去了,阿尧葬在那里,我要去替他擦干净他的墓碑。等这案子彻底的了了,你给我去一封信,我在他坟前,烧给他知。” 赵掌柜的拿着帕子,愣了一会儿,究竟舍不得用这个擦脸,胡乱的用袖子抹了脸,可他的袖子早就湿透了,越擦越湿。 “我不会再考科举了,我不想读书,只是想陪着阿尧读书;我也不会娶妻生子,谢三说,谁家的孩子,不是爹生娘养的宝贝,我不能为了传宗接代,便祸害别人家的小娘子。” “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就当是带着阿尧的那一份……我努力的想要做一个不害人的人。对不起,当初我对阿尧,有那样不妥当的想法……对不起,是我害死了阿尧。” 宋夫人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来,摸了摸赵掌柜的脑袋。 “阿尧他不怪你。我也……不怪你了。孩子,你要好好的,谢谢你还一直记得阿尧。” 宋夫人住的地方,离大理寺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看着那大门重重的关上了,赵掌柜的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谢景衣放下马车帘子,十分唏嘘,“倒是看不出来,老赵还是个情痴!”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他可是听说了,这赵掌柜当年竟然是名震京城的美男子! “他一个大老爷们,能处什么事情,你一路跟来,现在差不多了,该回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了你啊,翟准你说说也就罢了,连赵掌柜你都不放过!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看看赵缺对宋尧,可比你对官家感人多了。我若是早晓得他们,当初看你们也不会打眼!简直是谢嬷嬷我慧眼识人史上的污点,败绩!” 柴祐琛又好气又好笑的,“你一早就算到,他们会先让刘来认罪,再让吴成雄来认罪么?” 谢景衣掐了掐手指头,“我是那么简单的人么?为什么我要告诉赵掌柜的,疑凶一号,疑凶二号……你当是吃饱了撑的,白分析的?” “明明我知道他们之中,有的人不可能是凶手,并且一眼就能猜到凶手是那三个中的一个。但也不妨碍,换个眼睛看问题,嘿嘿,聪明如我,当然是一早就预算好各种情况,做出应对了!”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 谢景衣办事,向来如此,他有时候都不知道,那么一个小脑袋瓜子,怎么会提前预想那么多事。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早就说了,我师父啥吉利抱啥散人,尤其擅长推演之术,这等小事,我还不是掐指便来,太轻松了,太轻松了。” “现在我们黑羽卫的活计已经干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御史台的了。管他凶手是严二郎,还是齐嘉,反正都是后族五大家的人。刘氏兄弟的利益是谁给的?他儿子谁来救?” “吴成雄定是受到了威胁,当年开封府又有谁出手帮齐嘉掩盖了这事儿,这里头能够扯出一大串人来,全靠你们御史台把他们打趴下了。” “上一次咱们可是损失了陈格,这一次,也得让老妖婆肉疼才是。我看拿齐嘉祭刀,就很不错。这次黄府尹抓了齐嘉,他便彻底得罪的太后,这个屁股不得不歪了。” 柴祐琛笑了笑,看得出来,谢景衣十分的高兴。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说动姜和的,别说他是一个不喜欢说谎话的正人君子。”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我哪里那么有本事,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可别把他当蠢货。能好端端的活着的皇族,不是真傻,便是人精。” “当年太后有意扶持三皇子登基,姜和风光了好一阵子,不然的话,他毛都没有长齐全,齐嘉同严二郎,怎么就领着他出去花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三皇子早早就翘辫子了,姜和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半身不遂,这才做了缩头乌龟。” “倒不是我厉害,说动了他,而是吴王姜和,这次想站队了罢。这可是个聪明的傻子。” 第三八三章 三日大雨 先皇养蛊,在小皇帝前头的那些皇子们,都是如何翘辫子的,已经成了一笔烂账。皇族戚戚,宛若凋零草木,出来相争?父辈乃是前车之鉴;不出来相争? 那高坐上位的胜利者,指不定便是杀父仇人。就这样,含含糊糊混混沌沌的,谁也看不清如今的皇族都是几个意思。 说起来也是古怪,整个朝廷之上,竟然没有一个“贤王。” 谢景衣觉得,姜和就瞄准了这个位置,并且很有可能成功。 许是受了赵掌柜的影响,她并不讨厌这个胖子,聪明人知进退,懂取舍;同愚蠢的憨队友一起做事才是心梗,因为他可能随时会拔出刀来,扎进你胸膛,还一脸无辜的说,啊,你怎么站在这里?气绝! 三个人之中,两个人是后族,唯独姜和当年还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想法,怕也是有心无力,是最有可能争取的对象。 谢景衣倒是没有想到,她一登门,那吴王姜和宛若久旱逢甘霖,饿急了的鱼见到了饵,迫不及待,自告奋勇的便跳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了,听着车窗外的声音,谢景衣再度撩开帘子看了看,赵掌柜站起了身,甩了甩脑袋的上水珠子,撑起了宋夫人留给他的油纸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马车一路跟着,直到到了鬼街门口,方才停了步,“走吧,咱们回去了”,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马车外传来一阵炸雷声,“谢老三,你怎么那么损呢,你赵叔我腿都走断了,淋成落汤狗了,你丫的坐着马车跟在后头看笑话,都不载我一层!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之人!” 谢景衣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嘿嘿一笑,“不让你那百年巨木一样粗的腿活动活动,它怎么瘦得下来呢!作为一个善良的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习武之人,最是有毅力,这么晚了,你若不跑快点回去睡,还没有挨着枕头,关小哥就要拿鞭子抽着你起来遛弯了。对了,明日记得跟她说上一句,下雨天,我要多睡会,就不出来折腾了。” 赵掌柜的一听,急眼了,“不是,明日落雨,还要跑?” 谢景衣挥手告别,“你猜!” 马车飞快的离去,溅了赵掌柜一身水。 赵掌柜的在原地蹦了蹦,将水朝着马车的方向踢了踢,“分明就是故意害我忐忑不安,让我睡不安稳,太坏了,太坏了!比苟善中的那个糟老头子还坏!” 他说着,骂骂咧咧的撑起了伞,“糟老头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喜不喜欢喝米酿。糟老头子,真是的,坏透了!” 马车一路朝着国子学附近行去,夜已经深了,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马车顶上,像是豆子进了锅里。 谢景衣扭过头去,正准备说话,发现柴祐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若是安静下来,整个人身上的凌厉气息便全都没有了,倒像是一个乖巧无害的孩子。 谢景衣拿了车里的一件斗篷,轻轻的盖在了柴祐琛的身上。 还没有收回手来,就被柴祐琛一把拽进了怀里,她刚要挣扎,就听到柴二闷闷的说道,“打个盹儿,一会儿就到了。接下来几日,怕不是有一场恶斗,我好几日,都不能回来喝汤了。” 谢景衣放弃了挣扎,说实在的,她也有些困顿,马车厢里安静了下来,雨声盖过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等谢景衣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披着衣衫,走到了窗前,推开一看,雨淅沥沥的下着,看上去一夜未停,树上熟透了的果子,被打落了一地,看上去有些惨兮兮的。 “阿爹和哥哥已经出门去了么?”有些凉,谢景衣关上了窗,走到了铜盆面前。 忍冬已经替她打好了洗漱的热水,“大官人天不亮便去上朝了,临行还叮嘱了,说今儿个夜里怕不是要晚回来。说是今日早朝,肯定有大事要奏,又是一地鸡毛。” “大郎用过朝食才出门的,夫人担心湿了鞋袜,着马车送他去的。娘子今日不出门了吧?下这么大雨。” 谢景衣点了点头,“许久未陪着阿娘了,说起来,我没有多久便要出嫁了,也该在家安分几天。待这雨停了,再出门吧。” 忍冬的嘴动了动,小娘子你糊弄谁呢,这夏天的雨,可不是来得快去得快,不到晌午就得放晴了。 可推演大法并非每个人都适用,这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三日,放才停下来。 谢景衣出门的时候,正是中午,烈日晒得地面蒸腾腾的,到处都是一股子泥土混着腐烂的果子的味道。 大街上多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天杀的大雨,地里的庄稼遭了殃哟。” “可不是,我乡下的二叔,养了一塘好鱼,这雨一落,池塘水漫了,鱼都跑光了。” “说那些做什么,咱们住在城里,没有庄稼也没有鱼,倒是担心,今年米要贵咯!我说你们,也别让孩子们乱跑,这城里的几条大河,水都涨了老高,孩子们一个不小心,救都救不回来的。” “可不是可不是,男烧阴,女烧晴,婆婆子烧得雨直淋。老婆子这两个耳朵啊,烧得厉害,怕不是晴了这么一会儿,明儿个又该要下大雨咯。” 谢景衣骑着青厥,晃动着脚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前几日关于宋尧的案子,到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了,任由你朝堂上,斗得个你死我活的,在百姓心中,那也是吃喝用度更为紧要。 米福的肉墩子今日没有开,好些来买肉的人,围着转了几圈儿,打听了一番,便又不明所以的离开了。 谢景衣摸了摸青厥的脑袋,这地方它来过一次,已经记得路了,径直的便领着谢景衣去了米福在后巷的家门口。 门虚掩着。 谢景衣站在门口,就听到了米福的怒吼声。 她正想溜走,就见到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谢老三,你来得正好,快快快,米娘子要杀了苟夫子,那杀猪刀,亮得照得出人影儿!” 第三八四章 负荆请罪 谢景衣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哪个?我走错门了,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经得起几刀?要不这样吧,你去劝劝,我去请郎中了,万一你被砍了,郎中也能救你!” 门口的人气了个倒仰,“谢老三,火烧眉毛了,你还做什么缩头乌龟!我是赵缺啊,赵缺!” 谢景衣上上下下的打量的那人一番,摇了摇头,“如今的骗子,演得还挺真。不过我天生开了慧眼,一眼就能看穿妖精的原形。你还赵缺呢,我看你就是个傻缺!装谁不好,吃不起肉长不胖的穷光蛋,还非得装个胖子!” 赵掌柜的有些心梗,他忽而有些感动,平日里谢景衣真的待他仁至义尽,口下留情了。 啊呸,他感动个鬼! 好歹一起肩并肩,手拉手,保家卫国向前走,没想到,一转头,上峰认你是条狗! 气死了才对。 “真是赵缺。”赵掌柜无语的说道,他算是看透了,这年头的人,都是虚的,杀猪一刀一个准的米娘子,咋砍了这么久,都没有砍到一个老瞎子,人这是夫妻打情骂俏呢!难怪谢老三屁股都不愿意挪一下的,看着他干跳脚。 谢景衣走上前去,拍了拍赵掌柜的肚子,“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像是被妖精吸干了一样,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儿!以后还怎么迷惑那些守门的婆子们啊!” 赵掌柜的一愣,“不对啊,你劝我瘦一点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说胖了那些婆子便瞧不上我了,怎么我瘦了也不行?” 谢景衣摇了摇头,“何止不行,大大的不行。像你这么好看的人,那一瞧就是贴着河东狮吃软饭的,这样的人,谁敢招惹啊,怕不是要被打个半死。惨了惨了,瘸了瘸了。” 赵掌柜的差点儿没有被谢景衣气死,他知晓她话里的意思,说是以后黑羽卫瘸了一条腿了。 “谢老三,差不多行了啊!今天你赵叔已经不是昨日那个赵本洪了。” 谢景衣逗他逗够了,方才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逗你玩儿呢,挺好的。我觉得一个烧饼换一个花瓶挺值当,日后需要美人计,就靠你了。” 她说着,心中当真的十分感慨。虽然赵掌柜的还没有瘦到寻常人的地步,但依稀的,已经能够看得出一些美好的轮廓了,赵缺以前,当真是十分的好看吧。 也就是因为她看多了谢景音,方才没有感到惊叹,若换了旁的女大王,怕不是直接扛了就上山。 “里头没有动静了。你猜咱们进去是能蹭着饭,还是给老头子抬棺!”谢景衣说着,同赵掌柜的擦肩而过,挤进门去。 一进门,就瞧见苟善中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米福拿着把杀猪刀,插着腰站在一旁。 米福见到谢景衣,哼了一声,“你一早也知道,他以前是朝廷的大官咯?” 谢景衣拱了拱手,“谢三今日特地来给姐姐赔罪了。最近宋尧的案子,姐姐也听说过了,我们都是宋尧的朋友,想要替他翻案。既是宋尧的朋友,那苟夫子在我们眼中自然就是夫子了,大官不大官的,咱也不在意。” “这么说也不是推脱之词,我确实知晓,但不告知姐姐。那是因为觉得这事儿,还是姐夫同姐姐坦白的好。今日前来,正是向姐姐负荆请罪来了。不过谢三,倒是没有诓骗姐姐,却是很喜欢姐姐,诚心诚意的。” “不如你就把这个当做景衣,给剁了个细碎,消消气!” 米福看到谢景衣手中的一块肥瘦夹杂的肉,顿时给气乐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女衙内,未来夫婿是小公爷,若不真心待我,也不会亲自登门来。” “你可真行,想吃饺子了吧,忽悠我剁馅呢!” 谢景衣见她不恼了,立马冲了过去,挽住了米福的手臂,蹭了蹭,“姐姐疼我,这才惯着我呢!” 米福撸起了袖子,“行了行了,我这就去剁肉,给你包饺子。分给老东西没得吃!” 谢景衣点了点头,“可不是,他们一个老,一个胖,都不用吃肉的。我年纪小长身体,姐姐太瘦了得长的圆润,咱们俩吃就行! 米福顿时乐了,提溜着谢景衣提来的肉,便往厨房里去了。 蹲在地上的苟善中,长出了一口气,伸长脖子看了看米福,又一言难尽的看向了谢景衣,“你说这些,也不肉麻?”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肉里又没有放花椒,为何麻?今日我刀口救你,乃是救命大恩,你可别忘记了啊!姐夫!” 苟善中抖了抖腿,想要试着学谢景衣说些哄人的话,可话到嘴边,先就老脸一红,被自己羞耻到了。 “米福不生我气了?”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苟善中一眼,国将不国啊,这老书生蹲了好些年,蹲傻了吧,“真生你气,你现在还有气?” 她说着,进了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赵掌柜一瞧,忙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算是看出来了,糟老头子一点用都没有,还是抱紧谢景衣的大腿最有用。 “答应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做到了,赵缺是个意外,不算在其中。我们已经表示了诚意,接下来轮到你了。旁的话,也轮不着我来说,夫子心中明白就是。” 苟善中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真凶竟然是太后的侄儿,更是没有想到,柴御史同黄府尹竟然当真能把齐嘉拉下马来。我当年自诩乃是大才,如今一瞧,自己当真是眼皮子太浅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柴御史舌战群儒,我已经听过了,御史台可是早就想查他们了,竟然能够牵扯出那么多人来,而且证据一套一套的。”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她喜欢听人夸柴祐琛,就像是夸她自己个一样。 苟善中十分的激动,但谢景衣并没有顺着他的意,给他分析朝堂如今的局势。他离开已经很久了,听别人说,都是虚的,不如他自己个用眼睛看。 瞎了那么多年,也该看清楚了。 “夫子可把位置坐稳当了。我米福姐姐是个好人,人美心善,夫子浪费了那么多年,没有下一个十几年,可以用来浪费了。” 苟善中精神一凛,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三八五章 半日清闲 米福到底心地善良,当初嫁给苟善中,亦有报恩之意,虽然气他隐瞒在先,但到底不会真的把他剁吧了喂狗。 谢景衣同苟善中下了几盘棋,赵掌柜的已经帮着米福把饺子包好煮好了。 “赵缺虽然不年轻,但是貌美,还会做吃食,夫子不忧心墙角塌了?”谢景衣闻着肉香味儿,吸了吸鼻子。 苟善中骄傲的抬了抬下巴,“他若是像之前那般胖,我倒是要担心,毕竟我夫人对猪情有独钟!” 谢景衣抬起头来,上下盯着苟善中一阵打量,看得苟善中浑身发毛,方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我就说嘛,米福姐姐怎么就看上了您,原来是对猪情有独钟啊,您可真有智慧,学到了学到了!” 苟善中一梗,差点儿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用帕子擦了擦打湿的胡子,“阿缺只是个商人,你怎么认识他的?好像还十分的亲近。” 谢景衣头也没有抬,“哦,先前他从我那买了口棺材,便认识了。你要买棺材吗?我可以着人给你选个好的,放心吧,又大又宽敞,还不会生虫。” ……苟善中顿时不想接话了,他有些惆怅。还没有出山,就已经忐忑得要命了好么?当年的学生,都如宋尧,赵缺那般听话,叫他们不考,他们便不考。 如今的孩子,一个个的,一不尊老爱幼,二来铁嘴毒人,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夫子不好当啊! “暂时不用。” 谢景衣点了点头。看着苟善中脆弱的表情,心中暗暗摇头,她还没有发挥一成功力呢,他说不用有用吗?到时候铁定死在米福前头,米福到哪里去找棺材,还不得靠她这个路上捡的妹妹! 这棺材,苟善中他是买定了。 连这都受不住,怎么去朝堂上忍受柴二同他那一群御史台老兄弟们的毒嘴? 饺子很快就端了上来,米福手脚麻利的给配了些凉菜,谢景衣蘸着醋都呼噜了一大碗儿。 “姐姐,吃饱了喝足了,我便回去了。等天气冷了,我给你整头羊来吃,羊肉饺子好吃。我在城郊有庄子,那羊新鲜又肥美的。” 米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我等着。”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那我就不耽误你磨刀了,先走了。赵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等着吃晚食呢!” 赵掌柜的念念不舍的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忙站起了身,“这就走这就走。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米福也没有挽留,想来还有一些账,要同苟善中关起门来算。 赵掌柜的的马车宽大,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挤了上来,让青厥跟在后头走。 “你怎么不劝我去科举,好歹当年,我也是有希望中探花的人。” 谢景衣拿起马车里的果子,扔了一个给赵掌柜的,自己啃了一口,“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探花呢,探狗尾巴草还差不多!你当别人这么些年,寒窗苦读白读的啊!” “再说了,咱们黑羽卫多好啊,保家卫国不说,升官还快,简直是人人羡慕的伟大官职。我为何要劝你舍近求远,弃明投暗呢?你我相识一场,我不会让你走弯路的。” 赵掌柜的无语的看向了谢景衣,“我还不知道你?你有这么好心?黑羽卫有这么好?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黑鸡毛尾巴,带着一股子鸡屎味,磕碜到不行么?”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不要身上的肉少了,智慧也变少了好吗?有些话,说明白了,就没有意思了。” “我们黑羽卫,统共……”谢景衣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想想又加了一根,“翟老贼,我,关小哥,你还有翟准,五个人!翟老贼是上峰,翟准是上峰的亲戚,关小哥我打不过……” “你去考科举了,我使唤谁去?看吧,早说过人不能活得太明白,太明白了伤感情!” 赵掌柜的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我跟你有个屁感情!” 谢景衣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怎么没感情?我知道你志不在彼,方不劝你,劝也白劝。” 赵掌柜挠了挠头,吸了吸鼻子,若是平时,他做这样的动作,显得憨傻,如今换了张脸,倒显得可爱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一下子这么瘦的?” 赵掌柜的脸一黑,“果然咱们没感情。我那日淋了大雨,回去之后烧得像个起火的纸人,翌日天不亮,关小哥便提着鞭子来抽我,怕不是鞭子抽起了火,方才发现我病了。” “她倒是好,把我拖着就去寻了郎中。心太大了,也不寻李杏,不知道寻的哪里的傻缺,给我下了一剂虎狼之药,说是什么去火气。好家伙,我粒米未进,上吐下泻整了三日,再一照镜子,我娘都认不出我了。” “说起来我就来气,恨不得把那个郎中给揍上一顿……” 赵掌柜说着,被谢景衣吓了一大跳,“你这么亮晶晶的看着我做什么?别说你都能当我闺女了,就是……那我也不敢啊,我多看你一眼,你家御史能毒死我!” 谢景衣一巴掌拍在了赵掌柜的大腿上,“愚蠢啊,愚蠢!那个郎中姓甚名谁?在哪家医馆坐馆?这哪里是什么虎狼之药,这是金子啊!” “咱们把他收了,还用坐在棺材盖上吃肉?咱们躺在温泉庄子里吃啊!还用得着鸡屁股上的秃尾巴毛?咱们用金子打,日后不叫黑羽卫,咱们叫金羽卫!” 赵掌柜被她吓了一大跳,再沉下来一想,顿时追悔莫及。 “我真是烧糊涂了,怎么放着财神爷的大腿没有抱。我一会儿就寻关小哥,金羽卫我当定了!” 谢景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赵掌柜激动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你干嘛要把我师娘吃得死死的?这次你解了我师父的心结,他日后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师娘就是个普通人……” 谢景衣笑了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咱们也不都是唯利是图的,米福姐姐是个好人,我喜欢她。再说了,我觉得,就师娘能把你师父吃得死死的,日后也能够把他收的学生,吃得死死的。” 第三八六章 一斛珍珠 谢景衣坐了赵掌柜并不顺路的马车,去了一衣坊,她今儿个出来,原就是安排了两件事的,这头一个饺子已经蹭着了,这第二个,便是来这里取珍珠的。 谢景音入宫这么久,这还是头一遭让柴祐琛捎给口信给她,她总归得认真对待。 她一进店,便径直的上了二楼,掌柜的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大师最近染了风寒,便没有来铺子里头,在家中做好了,小的算着时辰过去取。” 谢景衣点了点头,“把那珍珠拿给我吧,新的珍珠已经在路上了,那珠衫晚点出,也来得及。” 掌柜的笑着应了,开了箱笼,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斛珍珠。 这珍珠都是上好的,一个个的十分饱满,圆滚滚的,通体白色不见任何杂质,带着淡淡的光芒,虽然个头不算最大的,但要寻到这么一斛大小一致无瑕疵的珍珠,还真不是容易之事。 “小的问一句不该问的,东家要这个,是想攒珠花么?大师给您绣的嫁衣上,也点了珠,攒了珠花,倒是相称。以前我在南地的时候,见过一富家女,用珍珠攒了团扇,出嫁时遮面,富贵又雅趣!” 见谢景衣并无兴趣,她自觉猜错了,又说道,“用来给小公子攒球儿玩,也是好的。” 谢景衣一愣,莫名的看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瞬间出了汗,“东家,是小的多嘴了。” 谢景衣难得来一回,他想多说说话儿,同东家亲近点,总是没有错的,可不想,怕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倒也不是,有个朋友,恰好需要些珍珠。我这里正好有,便先挪给她用了。你这段时日做得很好,我对一衣坊很满意。大师不通庶务,绣艺卓绝。你们两个,一个是手,一个是脚,不管是谁,都不可缺少。” “放心吧,我出手大方,人也和气,你好好干便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的。” 掌柜的点了点头,额头的上的汗渍未干。 他的一点心思,东家看得透透的呢。 谢景衣拿了珍珠,笑了笑,“我先走了。” 待出了门,将那珍珠随手往青厥身上一挂,她便发起呆来。 “小公子啊……” …… 京城方才晴了一日,便又下起了大雨。 宫中的女人,最不喜欢的便是下雨天,一不小心淋成了个落汤鸡,叫官家瞧见了没有上妆的脸,那可不是什么断桥偶遇共撑一把伞的美好桥段,而是妖精现原形,吓晕唐僧的悲惨故事! 便是不用出门,那坐在窗边听雨,也让人不由得变得哀怨起来。 这宫中,就只有官家一个夫,却是有数不清的望夫石。 谢景音趴在窗边听着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喝着糖水,十分的愉悦。 南地多雨水,以前在江南的时候,阴雨连绵,一连好些日子都不会放晴,就同如今一般。 “嬷嬷,你不晓得,小时候,一下雨了,三囡就闲不住,扯着我去忽悠别的孩子跳水坑。我当时可烦死她了,我说谢老三,这种时候,就应该坐在窗边吃炒豆子说闲话啊!你要出去忽悠人,自己个去啊,拉我来做什么!” “三囡就说,二姐姐,你不懂。万一有谁掉进水坑里爬不起来了,你嗷一嗓子,他爹不就来救他了吗?我气得恨不得把她胖揍一顿,可她有钱啊,她从小就有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我一恼,她就给我买糖糕吃。我们江南的白米糖糕,特别的甜,又香又糯。同北地不一样的。南地的雨,都同北地不同,不是这种咣咣咣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像是水雾一样!” “说起来,三囡就没有闲得住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精力,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 谢景音说着,从窗边坐正了,翘起了二郎腿,伸了个懒腰。 “我倒是不知道,二姐姐都进了宫,还这么编排我!” 谢景音揉了揉耳朵,对方嬷嬷说道,“你瞧瞧我,这耳朵都出了毛病了。这可是在宫中,三囡怎么会……” 她说着,猛的伸长了脖子,朝着窗外望去,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谢景衣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二姐没有瘦,我便放心了。” 谢景音狠狠的揪了一下谢景衣的脸,见她疼得龇牙咧嘴的,高兴的说道,“我真不是做梦。你怎么进宫来了?” “太后生辰在即,裴少都给她画像。我就是个端砚台的小童,在那里碍手碍脚的,被赶出来了。”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 谢景音鼻头一酸,“你又胡诌,惯是会骗人。你不想说,我也不问,来都来了。这宫中的鱼糕,你吃一点试试。” 谢景衣捏起桌子上的点心,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谢景音笑了笑,“好吃吧!我觉得吃什么都好吃!” 谢景衣也跟着笑了笑,抖了抖袖子,从里头拿出了一包点心来,又抖了抖另外一只袖子,掏出了一包东西,随即又像是变戏法一样,这里抠一点,那里拿一点的,竟然堆了一桌子。 “方嬷嬷先把这些个东西都收下去吧,都是用得着的。同别的分开了放,别搞混了。我不能待很久,咱们长话短说。” 方嬷嬷点了点头,自下去不提。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陈宫提尚节俭,她品级不高,这屋子比谢景音在宫外住的,好不到哪里去。 “能留吗?”谢景音压低声音说道。 谢景衣点了点头,“留。” 她说着,凑到了谢景音的耳边,嘀嘀咕咕的叮嘱起来。 谢景音一边听着,一边嗯着。 待谢景衣说完了,方才拉住了谢景衣的手,“听闻你快要嫁给柴二郎了,可惜我在宫中,不能出去给送嫁了。” 谢景衣笑了笑,“送墙东头嫁到墙西头,有什么好送的。倒是我成亲之后,进宫反倒是方便了,托了齐国公府的福了。” 谢景音一听,高兴起来,随即又摇了摇头,“你还是少来的好。你回去告诉阿娘,我能照顾好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别人怎么说,我一不气,二不恼,什么高兴做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第三八七章 陈宫 谢景衣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响动,指了指桌子上剩着的那斛珍珠,笑道,“我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一会儿还得回去研墨呢!这珍珠可是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了,姐姐放心大胆的用便是。” “这珍珠虽然算不得珍稀之物,但宁静又富贵,我瞧姐姐选得好。说来也是奇怪,我来姐姐这里这么久,怎地连个端茶倒水的女婢都没有瞧见?” 说话间,门口走来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婢,笑着行了礼,“谢三娘子,多有得罪,我替我们美人,去园子里采花了。” 谢景衣笑了笑,“倒是难为你了,下这么大的雨。你伺候我姐姐辛苦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递给了那女婢一个荷包。 女婢抬起头来,看了谢景衣一眼,波光流转,福了福身,“红缨多谢谢三娘子赏。” 谢景衣瞧着她,惊讶的捂住了嘴,盯着那红缨看了又看。 红缨脸一红,抬了抬下巴,手抓着衣角捏了捏。 谢景衣瞧在眼中,并未多言,转身对着谢景音说道,“姐姐,我便先过去了。太后那边还等着呢,一会儿我同柴二一道儿出宫,就不再来看你了。阿爹阿娘有大兄照顾,你且放心。” 谢景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你们也放心。” 谢景衣说着,出了门,方嬷嬷躬了躬身子,“雨太大,老奴送三娘子一程。” “嗯”,谢景衣轻声说道,“看紧了。” 方嬷嬷瞥了一眼红缨,给谢景衣撑起了伞,朝着雨幕中走去,“三娘子想要红缨的命?” 谢景衣面色不改,“我何时要她的命了,我只是觉得,她淋了雨,还怪好看的,指不定能捞着泼天的富贵,遂了愿了。” 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接了接雨伞边缘的水珠子,滴在手上,有些冰冰凉凉的。雨下得越发的大,哗啦啦的听不到四周的声音。 这深宫之中,捧高踩低的事情,她见得多了。谢景音刚进宫的时候,光凭着那张脸,都是风尖浪口上的人。后头又发生了些什么,她即便不去打听,都能猜到。 后宫可不是光凭脸就能够横行霸道的地方,所有人集火最先打的就是长得最有威胁的那个人,谢景娴一出事,简直就像是有人拿着锄头,给大堤掘了一口,所有的脏水,全都朝着那里涌进了内苑。 谢景音那段时日,定是不好过的。 你看一个人在宫中的地位处境,从她穿着用度,从她身边人的眉眼,便能够得知一二。这红缨,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大雨天不好好的在屋子里守着,反倒是去花园子里采花,忽悠谁呢?这连天的大雨,所有的花都被打成了碎渣渣,落了一地,她去采花,是从泥土里抠么? 更何况,她进门之时,手中也无花,简直是敷衍至极。可见平日里,并未把谢景音放在眼中。 若换了平时,她定是不管的。可是谢景音捎口信给她,要珍珠……她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实在是谢景娴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比她略微大一些的孩子罢了。 上一辈子,先生下健康皇长子的,乃是当日同谢景音一见如故的高敛英。 她先入为主,一直没有想到谢景音会早早有孕,直到那掌柜的提到小公子,她方才想起,这偷偷的送珍珠进宫,还有可能是珠胎的意思。 谢景音有孕了,那么红缨便不能留在她身边了。 方嬷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谢景衣站得更靠拢了一些,“主院的韩修媛,是皇后还未进宫之时,便跟在官家身边的老人了,性子十分的温和,身子不好,总是病着。红缨是一早就分到咱们偏殿的,比美人进来得还早。” “美人身边,除了红缨,还有一个绿黛,刚领了点心,着她送碟子回去了,恰好您没有见着。” 谢景衣听着,轻声说道,“官家呐,还年轻着呢。这陈宫啊,像是初升的太阳呢,嬷嬷。鱼糕做起来费事,也就是在这宫里,才时常有得吃了,姐姐真是好福气。” 方嬷嬷陡然一凛,看向了不远处的太后所居的宫宇,“三娘子,老奴便送到这里了。” 谢景音有心隐瞒,但其他人更加有心的试探着呢。 若是不机灵的,闻着鱼糕的腥味,就该吐了,这一吐,立马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了。 谢景衣轻轻的应了声,又说道,“对了,我听闻高姐姐在闺中之时,也很喜欢珍珠呢。” 方嬷嬷脚步一顿,笑道,“老奴平日里,的确常见高才人戴珠串儿。” 谢景衣像是随口一提一般,不纠缠着,摆了摆手,朝着雨中走去,她原就是自己个撑着伞来的,自己个再回去,再合适不过了。 “谢三娘子,太后适才坐累了,用了些点心,已经歇了。说若是你回转了,直接去裴画师那儿便是。太后听闻您擅长画山水,想让您给画一幅夏雨陈宫图。” 谢景衣对着太后的宫门行了礼,“诺。” 她说着,撑起了伞,径直的离去。 在不远的小楼上,太后站在那里,望着谢景衣的背影,淡淡地说道,“都说什么了?” 身后的嬷嬷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就是来送了些珍珠,坐了不够一盏茶的时间。那方嬷嬷是个厉害的,也没有人靠近。谢美人进宫之时,带的多是金银,唯独有尊佛像是个上好之物。” “若是她刚进宫的时候,怕是就大大咧咧的拿来送您了。可经过了忠勤伯府的事之后,官家冷了她几日,吃了不少苦头之后,倒是乖觉了。” 太后微微的颔首,没有接话,“进去歇了吧,这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累了。” “您说什么呢?您还年轻着呢,像这刚进宫的时候啊,一样一样的。” 太后摇了摇头,“你看着我年轻,可人家觉得,我已经是落日余晖了。嘉儿多好的孩子,是我们齐家最有出息的子嗣。人家还不是,说扔便扔了。” “不亏是人人称赞的孝顺儿子呢!这不,今日还请人给我画像呢,他说什么呀?他说,母后,要微笑。我侄儿要死了,我的孝顺儿子叫我微笑呢!” “这人啊,还是生得亲。那半道儿捡来的孩子,是养不熟的,你说是不是呢?” 第三八八章 大吉大利 太后身边的嬷嬷,唯唯诺诺地不敢接嘴。 那个半道儿捡来的,养不熟的儿子,说到底那也是官家,是大陈的天啊! 若换了谢景衣在此,怕不是要叉着腰破口大骂。 多大的脸啊!一个杀了人家母亲的凶手,还好意思嫌弃人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那侄儿杀人,是官家握着他的手杀的? 年纪轻轻丧心病狂,偷得半生富贵,就偷着乐吧,还有脸怪人不留余地。 再说了,生不出来说这些个有用? 太后也没有指望嬷嬷回话,看了会雨,转身回屋去了。 谢景衣一个人走在宫中的小道上,转着手中的雨伞,那雨水溅到两侧的院墙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条道,上辈子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 再往前走,便是竹林,在竹林的尽头,有一个小筑,便是裴少都作画的地方。 他是宫廷画师,会给每一个初初进宫的美人,都画一张小像,方便官家挑选,更多的时候,都是画官家的日常,亦或者是替官家来修复打理一些珍贵的古画。 除了裴少都外,还有几个老画师,偶尔也会来此。 谢景衣收了伞,往里头看了看,院子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伞,上头有的画着星辰,有的画着繁花,有的画着朗月,有的画着美人。 一把把的的伞,悬挂在了半空中,将整个院子的半壁天空,都遮挡了起来,看上去颇有雅趣。 裴少都就是这样有闲情雅致的一个人。 谢景衣瞧着,有些唏嘘,兴许上一辈子,她喜欢来这里,便是想在这里,获得片刻的宁静,放空一下脑子吧。 “谢三来了,柴二在这里等你有一会儿了。” 谢景衣先是一愣,往屋子里看去,只见柴祐琛坐在窗边,拿着一笔,正在伞面上画着什么,见到她来了,秉持着傲气,抬着下巴微微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装什么装,等我嫁过去了,满京城的人,都要晓得你柴御史是个耙耳朵了!装都来不及了! “我猜他就在这里,今儿个多谢你相帮了。太后要我给她画一幅雨后陈宫图,待我画好了,再拿给表姐夫,给我瞧瞧可犯了什么忌讳。” 寿光郡主同她有亲,她便唤裴少都表姐夫了。 这么一想,总觉得上辈子的事情,已经离得太远太远了。 裴少都笑了笑,“柴二快些走吧。那个伞面,嗯……送给你了。” 谢景衣伸长脖子一瞧,差点儿没有笑死,“哈哈,你干嘛啊,干嘛把你上峰画在伞面上,让他风吹雨打的!” 她说着,眼睛一亮,脚一跺地,飞快的冲了过去,夺过了柴祐琛手中的伞,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肘上,“奇才啊你!咱们又要发财了!” 不光是柴祐琛发愣,裴少都也是一头雾水的,“怎么就发财了?” 谢景衣有些痛心疾首,眼前这两个,都是养尊处优,从小不赚钱只会花钱的公子哥儿,哪里懂得一夜暴富的乐趣! “咱们随便收几个画师,专门给人把仇人画到伞上,任其日晒雨淋最后灰灰湮灭,可比扎小人儿雅致多了!不是我吹,多得是人想要!” 柴祐琛见她满心欢喜的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好。” 谢景衣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又是一个巴掌拍过去,“你手上有墨好吗?有墨你还摸我额头,这不是让我印堂发黑,破我财路吗?简直了!欠揍!” 柴祐琛一瞧,见她额头上真的有个黑手印,笑了出声,“挺好,盖了戳了!日后便是我的了!” 一旁的裴少都实在是受不了,将二人推出门去,啪的一声,关上了院子门。 谢景衣没好气的拿帕子沾了雨水,擦了擦额头,同柴祐琛一道儿,晃悠着就去了宫门口。 直到回府的马车启动了,谢景衣的神色方才冷了下来。 “我二姐姐确实有孕了,这个当口,十分的艰难,五大后族刚刚失去了齐嘉,正是想要扳回一城的时候。太后定然越发的想要皇后率先生下嫡长子,那才是有齐家血脉的孩子。” “我二姐姐这个,虽然不知道男女,但怕不是消息一传出去,那边立马就会动手。她那个院子,我去看了。主位的是韩修媛,你可还记得她?这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韩修媛看似无为,实际上聪明得很,悄悄的熬着年份,熬到生了儿子,稳稳妥妥的做了太妃。就是她那孩子,也是不上不上,走尽了中庸之道。 “韩修媛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有人出手害我姐姐,她是断然不会相护的。二姐姐身边有连个女婢,听方嬷嬷说,那个叫绿黛的还不错,但是红缨不行,我今日已经埋下祸根,只要这雨不停,不出一个月,她定是离开无疑。” “红缨一走,就让如今还在浣衣局的香穗顶上,她是个厉害角色,又十分知恩图报,她家中难事,我已经替她解决了。原本没有想到这么早动用她的,现如今不得不动了。” “孩子既然来了,咱们也没有不护他周全之礼。官家要护,可不一定护得住,那么,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让老妖婆来护。”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是想在太后生辰上……”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另外,你可还记得高敛英,上辈子她可是生下皇长子,我算算时日,她这会儿,也差不多有孕在身了。同我二姐姐差不多的时候。” “前朝马上科举改制,后宫又是血雨腥风!”谢景衣不由的感叹出声。 “你害怕了?” “切,我害怕?我谢嬷嬷哪里还有害怕的时候,倒是某个人,可别吓的瑟瑟发抖就行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嗯,某个人上辈子有一次,浣衣落水,倒是没有瑟瑟发抖,之事抖得筛糠而已!” 谢景衣被他踩了痛脚,怒道,“唉,我觉得七月不是吉利时候,你还还有月半鬼门开呢!” 柴祐琛一愣,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的女人!拿成亲的日子做威胁! “七月有七夕佳节,乞巧钟情,如何不好?” 谢景衣摇了摇头,“刘郎织女,一个天一个地,简直惨绝人寰,哪里好了?最可怕的是,他们竟然生了个两个娃,你想想看,要你一边一个箩筐,挑着一对娃!” 柴祐琛打了个寒颤,但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改变了意志,“七夕月半都不是好日子,但七月是个吉利日子;刘郎挑娃很惨,但我们不生孩子,不用挑娃,青厥还能驼你,简直就是大吉大利,适合成亲!” 第三八九章 进击的黑羽卫 不是他们两个人心肠硬,对于孩子毫无怜悯之心。 “你还记得阿团吗?”谢景衣叹了口气。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人中龙凤,天生俊杰。上辈子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走得可比现在艰难多了,她要从浣衣女婢做起,柴祐琛得去地方上攒实绩,新法举步维艰,官家满头包。 太后一心要中宫生下嫡长子,可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嫡子的孩子,要不生不出来,要不还来不及序齿,便早夭了。阿团便是其中之一。 “挺可笑的吧,刚出生的奶娃娃,便已经有了派系立场之分,有了敌我阵营。怕不是死的时候,连这几个字,都不会写呢!” “这小东西,手一捏就呜呼了,喝个奶便能呛死,简直一生下来就是活生生的弱点。待长大了,若是聪明伶俐不让人操心还好。” “但据我观测,一般聪明的父母,多多少少会生出几个笨孩子来。要不然的话,岂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年年生到他家去!这不合适啊,为何富不过三代,那都是老虎生出鼠儿子。” 谢景衣说着,伸出了手指头,“我往上数了数你家族谱,唉,你的娃……令人神伤,呜呼哀哉。可能等到了十岁,还指着驴说,爹啊,这头猪咋长得这么瘦呢……” 柴祐琛的幻想着那画面,太蠢了太蠢了,养儿子不如养驴! 人家好歹还能指鹿为马一下,他儿子竟然指驴为猪,这品阶顿时下来了,柴丞相谢嬷嬷的脸都掉进十八层地狱了有没有! 谢景衣说着,亦是觉得心有戚戚,定是要回去寻李杏配出一副不伤身体的避子汤来,哎呀,这又是一个发财致富之路啊! 这天下,她谢老三不发财,谁发财! …… 时间一晃,便到了太后生辰的前一日。 雨好歹是停了,但是烈日当头,好似要把整个大地都烤裂开来。 赵掌柜的穿着新绿色的袍子,带着新绿色的小帽,摇着扇子舔着舌头,站在一个小院子的门口。这宅院的大门,平平无奇,同京城之中任何一个富人之家瞧上去,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甚至大门口儿,都没有多栽一棵桃李,多插一根柳枝,更别提什么字迹特别的门牌,暗藏玄机的八卦阵法了。就是一个普通得诗人路过完全不会有吟诗兴致的地方。 “谢老三,咱们怎么还不进去,在等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鄙视的看了一眼赵掌柜的,“你说说看你,可算瘦出人形来了,怎么还像狗子一样舔着舌头,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狗子修炼成精了呢!” 关慧知一听,简直就像是觅到了知音,忙附和道,“可不是,别拿你那张好看的脸,做这么丑的动作。他娘的,自打你变好看了,我这鞭子都抽不下去了。” 赵掌柜挺了挺肚子,自觉不对,低头一看,他已经没有了肚子。 “糙这么多年糙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没有记起来。再说了,粗糙的美少年,你们觉得是不是颇有雅趣?” 谢景衣差点没有吐出来,“就你!还美少年呢?那我岂不是还在我阿娘肚子里?” 赵掌柜的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所以,咱们为何要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门口不进去?” 谢景衣心中数着数儿,开了锁,推门进去,边走边说道,“你不懂,你不懂。老道我掐指一算,这个时辰煞气最重,谁见谁垮,看一眼要骂娘,看两眼哭断肠,看三眼全家亡。” 赵掌柜同关慧知的脚都像是生了根一样,半步都挪不动了。 “我们这是进门,还是进鬼门关?” 谢景衣一扭头,招了招手,“哎呀,我们有黑鸡毛掸子护体,宛若那金钟罩铁布衫,毫发无伤。” 两人勉强的点了点头,依旧是心有戚戚的,这地方虽然不是鬼街,可远比鬼街更让人害怕好吗?早前几日,谢景衣神秘兮兮的说狡兔三窟是不够的,他们黑羽卫要遍地开花,有个舒坦的据点。 今日一大早儿,便召集了黑羽卫仅有的四人,来了这里。 四人?赵掌柜想着,扭头看了一眼倚着门的翟准,“阿准你怎么还不进来?快把门关上,倚门卖笑,不是咱们要干的活计。” 翟准也不恼,笑眯眯的跟了进来,他的眼睛,像是一道弯弯的月牙儿,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脸上新添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赵掌柜的想问,但谢景衣没有问,他便也就不问了。 院子不大,亦毫无新意,同寻常家宅,并无不同,除了一个巨大的地窖。 “所以,咱们换了一个地方,还是得钻到地下去?那跟鬼街,有何不同?”关慧知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怎么一样,鬼街阴气重,咱们老在那里审人杀人的,万一那鬼魂附体到了赵掌柜的假人身上,为非作歹怎么办?” 关慧知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咱们这四个人里,你最好骗了!当然是没有的。这里衣衫,马车,干粮,刑具都齐备,我瞧着就很好。” 她说着,神色严峻起来,“太后生辰在即,会有外头的戏班子,还有一些乐坊的人进宫献艺。翟统领收到风声,有蔡太妃余党,要乘此机会行刺。现在只知道,已经混入到这些人当中了,当不知道是谁。咱们得去查查他们的背景。” 谢景衣说着,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宫中早先已经调查过了,这是名册,以及每个人的籍贯来历。咱们对照着分头去查。” 赵掌柜的一听,一跳三尺高,“开什么玩笑呢?明日便是太后生辰了,就咱们四个,这么厚一叠,如何查得完?我的天,你竟然还在门口耽误了那么些时候,谢老三,今日日头太大,把你晒晕头了吧!”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早说了你肉能减掉,脑子可不能减掉,要骂骂他爷爷去,骂我做什么?” 她说着,走上前去,伸手一撕,将那册子撕成了四份。 赵掌柜的同关慧知没好气的拿了两本,快速的出了门,各自想办法去了。 谢景衣扯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抄起小桌旁的刀子,劈开了一个瓜,头也不抬的啃了起来。 “他们都去了,翟准你怎么不去?” 第三九零章 翟准的秘密 翟准这个人,像是没有长骨头一样,靠在柱子上,依旧笑着,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掀开他的脸皮,看看下头是不是还藏着一张脸。 “你不是也没有去么?我在东京城里,就认识你们几个,还有我阿爷,想查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可真是抱歉了,这可是谢三你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呢!” 谢景衣笑了笑,走了到翟准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头,猛的朝着翟准戳去。 翟准脸色一白,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疼得咧了咧嘴。 他青色的衣衫前头,瞬间红了一片,竟全都是血。 “你不是很喜欢笑么?现在怎么不笑了?”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翟准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弯得更加厉害了,像是一条缝儿。仔细的看去,他长长的睫毛在轻轻的颤抖着,不是疼得颤抖,而是兴奋的在颤抖。 “嗯,我今天很高兴,所以一直在笑呢。今日见到谢三,又觉得更高兴了。怎么着,打算就让我这样流血,流死么?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谢景衣轻轻的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扔给了翟准,“你若是女子,每个月都会血流不止,那也对血腥味熟悉得很。” “那关慧知怎么没有闻出来呢?”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翟准,“你对自己也太自信了吧?除了美人,其他人在关小哥眼中,那都是纸人。一个纸人是好是坏,你觉得她会给眼神?” 翟准一梗,腮帮子鼓了起来。 他也扯了一旁的小凳,径直的脱了袍子,又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刀,就是他经常拿着雕刻蜡烛的小刀,割断了身上缠着的布,重新的上起了药。 他疼得脸色发白,偷偷的看着谢景衣,见她面不改色只顾埋头吃瓜,心中又不满意起来。 “男女有别,我坐在这里上药,你都不脸红的么?” 谢景衣闻言抬头,把瓜一搁,扭过头去看向了翟准,“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是把那白布扯了,我发现你是花木兰,亦或是是那祝英台,那我才有兴趣呢!” “光膀子的男子有什么好脸红的,跟不穿衣服的驴子有什么不同?旁人还白皙得很,你看你,都跟驴差不多色儿了,唉……” 翟准又心梗了一会儿,加快了手脚,不一会儿就又麻利的上好了药。 “你下手可真狠,我流了这么些血,吃三筐枣儿都补不回来了!我不是坏人,更没有害你之意。” 谢景衣挑了挑眉,“明日不说暗话,我为何要戳你伤口,你心知肚明的。你阿爷为何派你来鬼街,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主刺探,你主刑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告诉你,别来招惹我,试探来试探去,阴阳怪气的。你手底下的人,不告我知,却把我的人,知晓得一清二楚的。怎么着,你喜欢杀人是么?” “你杀我一个试试?” 翟准握着小刀的手微微一动,又收了回去,“谢三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杀你。” 谢景衣轻笑出声,“是么?吃瓜不?反正任务你早就完成了,咱们又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吃吃瓜聊聊天也挺好的。” “我不喜欢杀人,但我挺会杀人的,你要不要试试?” 翟准摇了摇头,“我不想试。” 谢景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你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本不想多嘴,但你把你的杀气收收,赵缺同关慧知是跟着我吃饭的,你要是敢动手,我可不管你阿爷是谁。” 翟准一愣,眯了眯眼睛,举起了双手。 “哎呀,都被谢三你看穿了。怎么,在赵缺那里打了眼,所以开始想要查清楚身边每一个人了么?我可没有对你撒谎,阿爷发现我杀人的时候,十分的开心,他害怕了。” “开什么玩笑呢,原本把我扔在山里,就要是让成为最锐利的刀呀,刀怎么可能不喜欢杀人呢!我可是为了我最爱的阿爷,十分十分的努力的学功夫,争取每次杀人都比上一次要更快一些呢!” “明明,明明是这样期许的,可等我做到了,得到的却不是表扬,而是恐惧。谢三,你说大人是不是很无情,很过分呢!可即便这样,我翟准,可还是很喜欢我阿爷呢!” “毕竟,我的命都是阿爷给的。” 谢景衣鄙视的瞪了翟准一样,“说话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像个野兽一样控制不住自己,还找这么多借口,很光荣吗?” 翟准的眼睫毛又抖动了起来。 谢景衣递给了他一片瓜,翟准一愣,接了过来,啃了几口,还没有啃完,便朝着茅厕冲去。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 “现在还想杀人吗?” 翟准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还杀屁啊,拉得脚抖,手抖!没看过这么奇葩的人! “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是傻缺吗?把我的独门秘籍告诉你了,下次怎么毒死你?” 翟准第三次心梗。 “说吧,你手下有多少人,在黑羽卫任什么职位;可是潜伏在蔡太妃的那堆刺客当中?别否认,刚你上药的时候,我看到你身上的红点儿了。杀太后的刺客很厉害么?你受这么重的伤?” 谢景衣心中把翟准痛骂了一千遍,杀老妖婆的刺客那么厉害,你就应该留着他,让他为官家除害啊! 当然了,翟准是人是鬼说不清,这话她是不会说的。 翟准像是霜打的茄子,磕完五石散过了药效,焉了吧唧的说道,“黑羽卫虽然落败了,但还同以前一样,分为二部。一部主刺探情报,就是赵掌柜他们做的事,是明面上能拿出来说的。” “二部主杀伐,有一些人,该消失的时候,就应该消失。先皇在的时候,活计还很多。我很小的时候,便出任务了。新皇太过心慈手软的……咳咳……” 翟准说着,“我们求精不求多,统共只有五十人,不说个个是好手,但身手都还不错,都在我的管辖之内。阿爷的确是早就知晓了蔡太妃的那些个红点儿,我也潜伏了一阵子。” “昨晚我已经解决了刺客,但一时不察,受了重伤。” 第三九一章 我来握刀 居然有五十人!谢景衣在心中暗骂了一通翟老贼任人唯亲,凭啥翟准有五十个手下,她就只有两个手下! “那个杀手名叫纸鸢,是个歌姬,看上去娇滴滴的,使得一手好琴弦。你知道这种武器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勒住人脖子,然后血溅得老远的。昨天晚上,我就是用琴弦杀了纸鸢。” “好多血,我一时上了头,被纸鸢拿匕首捅了一刀。琴弦弹开的时候,划破了我的脸。” 翟准一边说着,一边看些谢景衣,见她半点惊慌失措的表情没有,又捏起了一块瓜,看样子打算继续吃下去,实在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不害怕么?你们这种闺阁中的小娘子,应该连杀鸡都怕才对呀,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来之前,查过你,你倒是遇过几次刺杀,从第一次起,就不害怕,简直是个怪物。所以,我阿爷叫我过来,跟着你。” 谢景衣又骂了一通翟老贼,老东西说得冠冕堂皇的。 一开始她入黑羽卫的时候,她以为她是女子,翟老贼肯定没有把她放在眼中,可后来知晓了他同永平侯的关系,便晓得,怕不是一开始,她的一举一动,翟老贼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这老狐狸,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他已经老了,翟准掌握了黑羽卫绝大部分的势力,他忠诚又听话,原本是个好苗子,可架不住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对于人命的轻视,让人心悸。 像这种人,若是执掌了黑羽卫,后果显而易见,早朝之上,谁敢跟皇帝呛个声,怕不是到了夜里,便血溅床头了。 再往深里说,翟准对新皇也毫无敬畏之心,谁知道哪一日,不会有了弑君之意呢? 翟有命年纪大了,人一旦老了,总会变得比从前心软一些,尤其是翟准成了这幅模样,同他脱不了干系。他快要死了,就想在死之前,能够找到一个,可以钳制住翟准的人。 至于万一她制不住翟准,反倒被翟准杀了,怕不是老贼也只会感叹一句生死有命,然后尽量在死之前,寻到下一个人,实在寻不到。 那他棺材里,怕不是要再多躺下一个殉葬人。 谢景衣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为自己感到可悲,还是该为翟准感到可悲。 “有什么好怕的,死的人,又不是我。”谢景衣淡淡的说道,“除了纸鸢,还有别的可疑之人么?那红点儿,还有多少人?” 翟准此刻倒是显得乖巧了起来,“宫里头的筛查人,也不是吃素的,只有纸鸢一个。红点儿我杀了不少,但还剩多少,我也说不好。你要收下我么?” 他说着,笑眼弯弯的,之前的戾气,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谢景衣挑了挑眉,“你每雕一个我的小人像,是不是就在暗戳戳的咒我死一次?” 翟准惊讶的睁开了眼睛,“那怎么会呢?谢三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可是打心眼里把你当做上峰来尊敬的,当然了,若是有一天,你让我觉得无趣了,嗯,那就难说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又递给翟准一片瓜,“这片没有下药,你尝尝看,挺甜的。那咱们比比,是你先觉得我无趣,还是我先嫌弃你没有用吧。” “一下子来五十多张嘴,你欠我一大笔,慢慢还吧。” 翟准又是一惊,“不是你主刺探,我主杀伐,井水不犯河水么?何时我的手下,变成你的手下了?”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翟准的两个大。 “不是你让我收了你么?不收你当小弟,难不成收你当通房丫头?你都是我的小弟了,你手底下的那些小弟,还不是我小弟?” 翟准有些晕,等回过神来,叉着腰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笑了许久,笑得伤口都疼了。 “我觉得当通房丫头不错,你说你家柴二郎会不会吃醋?上一回我给你拿药,啧啧,那个眼神……记忆犹新。” 谢景衣摇了摇头,果断的说道,“不会。” 翟准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继续问下去讨不到好,可他真的很好奇,“为什么?” “上回是晚上,看不清你的脸;如今是白天,嗯……” 翟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鼓起了腮帮子,“你在骂我丑?” “我没有骂,你自己骂的。” 翟准垂了垂眸,“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照过镜子。” 谢景衣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往一旁的逍遥椅上一趟,拿起了一把蒲扇,摇了摇,今天吃瓜吃得实在有点多。 “哦,那下回你生辰,我送你一面镜子,让你照个够。你长得挺好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如果睫毛不抽抽的话,看上去挺善良的。” 翟准欣喜的想要说话,就听到谢景衣劈头盖脸的骂道,“差不多行了啊,多大年纪了,还整这些鬼,你怎么不说我走路从来都只走路的右边,吃饭每一口吃的都是双数米,喝水只喝温热的,不喝热的也不喝凉的。” “就连说话,都只跟好看的人说,不跟丑的人说。有事没事的,别成天想那么多,吃吃喝喝杀杀人,不也挺好的?矫情!” 翟准气鼓鼓的换到了谢景衣原本坐的小凳子上,离逍遥椅近了几分,安静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谢景衣眯着眼睛要睡着了,犹豫着要不要给捶捶腿的时候,就听到谢景衣说道。 “人怎么会是刀呢?阿准你不是一把刀,你是握刀的人。你前面十几年,练习怎么拔刀杀人,后面十几年,再练习怎么收到入鞘,不是很好么?” “你才多少岁啊,若是就收放自如,什么都在掌握之中了,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你若实在是握不住刀,也没有关系,我来握住就好了。”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翟准。” 翟准仰起头,看了看天,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桌面上不知道有没有下药的瓜,晒得焉了吧唧的,一些甜甜的汁水,流到了被撕开的名册上。被太阳一晒,水干了,纸张有些皱巴巴的。 翟准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轻轻地“啊”了一声。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太好了,不花一个烧饼,白得五十一个打手! 第三九二章 宫中赴宴 东京今日晴朗,万里碧空无云。 谢景衣坐着马车,一旁扔着装着雨中陈宫图的锦盒,今日乃是太后生辰。 “若是天晴了,那怎么溜须拍马,哎哟喂,不亏是太后啊,光芒万丈,普照大陈,实乃大幸!” “若是下雨了,马屁精也有话说啊,哎哟喂,不亏是您啊,久旱逢甘霖,润泽万物,实乃大福!” 关慧知没好气的捶了谢景衣一拳,“行了啊!谁还不知道你,让我们顶着烈日东奔西走,你搁在树底下吃瓜这种事,就是你谢老三常干的事!都习惯了!你若是不这样了,我还要担心,哪个妖怪上了你的身呢!” 谢景衣一听,顿时乐了,拍马屁逗乐子这事儿,她也不喜欢干啊,天气热,说多了话,口干舌燥的! 她想着,挽住了关慧知的手臂,在她身上蹭了蹭,“小哥儿通情达理,让我亲香亲香。” 关慧知被她的头发毛扎得直痒痒,“行了行了!话都叫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她说着,抬脚踢了踢搁在旁边的锦盒,“这是我外祖母准备的贺礼,一尊送子观音,哈哈,给生不出孩子的人,送送子观音,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谢景衣指了指自己的盒子,“哦,也挺好。我送的是雨中陈宫图。大晴天的送下雨图,也挺好。”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不是没有办法,谁想给老妖婆送礼啊,费力不讨好的。 …… 宫中人来人往的,三步一花五步一景,连那河中的画舫,都像是翻了新,刷上了新漆。宫里头到处都是官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谢景衣抬眼一看,心中十分的满意,这来的人里头,有好些都是穿的一衣坊的衣衫。 她同关慧知一来不是头一次来,二来在今日的来宾之中,那也是小辈分的,本不起眼,只有一个嬷嬷,草草的将她们引到了花园子里,敷衍的叮嘱了几句,便走开了。 谢景衣乐得自在,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坐在一堆嫔妃中的谢景音。 比上次瞧见她,她显得丰盈了几分,看上去应该没有遭什么罪,方嬷嬷站在她的身侧,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婢,之前的红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谢景衣挑好的香穗。 香穗低眉顺眼,看上去十分的恭敬。 谢景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 “呸!”一旁的关慧知低骂了一声。 谢景衣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干嘛呢?” 关慧知又哼了一声,“我不服气。阿音那么好,出类拔萃,明明是一块美玉,却要跟一群石头搁在一起。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她是珍宝。” “原本就应该被珍惜的人,竟然还要被人挑挑拣拣的,被挑中了,还要感恩戴德。让人恼火!” 她说着,甩了甩胳膊,一巴掌拍在一旁的柳树上,那柳树晃了晃,哗啦啦的掉下了一堆叶子。 站在树底下的小娘子们,一个个的气得跳脚,刚想转头理论,一看是关慧知,便都不敢言语,自认倒霉的扯出了脖子上的落叶,站到一旁去了。 谢景衣看着,心中羡慕得不行。 她若是这有这本事就好了,还用什么嘴啊,直接大杀四方! 关小哥简直就像一个恶霸,她也好想当恶霸! 坐在远处人群中的太后同官家,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不约而同的,当作无事发生。 太后不想惹关慧知,倒不是怕她,而是觉得关慧知的外祖母,就是个马蜂窝,相安无事就罢了,若真是捅了一下,那怕不是要满头包,烦死个人; 至于官家,那是真怕,万一他把关慧知惹恼火了,她非要进宫当后妃怎么办?简直想想就心有余悸! 不过这样一来,谢景音倒是看了过来,悄悄地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后妃全按照品级坐着,如今不便随意走动,她也不好过来。 “不用心急,宴会时间长着呢,一会儿,有的是时间,跟我姐姐说话。等会儿献礼的时候,你可记住了。” 关慧知点了点头,“知了知了。” 两人都不是会累着自己的人,那大柳树下一个人都没有了,两人便大大方方的过去坐在了石桌子跟前,招呼宫婢来上了茶水点心,四处看了起来。 “要我说,某些人看着风光,也挺可怜的。” 关慧知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景衣耳边嘀咕道。 谢景衣心知她说的是官家,塞了块点心,含糊的问道,“何解?” “唉,没几个好看的……赵缺若是穿了裙子,那都是鹤立鸡群!”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点心给噎死,不能想不能想,关慧知再说下去,她脑海中就要有赵缺穿裙子同官家亲香的画面了。 不过说实在的,官家后妃当中,的确是有些不好看的人。譬如那个韩修媛便生得十分的苦情,眼角带着泪痣,眼睛半睁开睁不开的样子;还有那赵贵仪,当真是贵啊,富贵得像是炸过的汤圆! 不说丑陋,但绝非像常人所想的一样,后宫三千佳丽这么美好! 官家可还没有到不看家世,随意纳妃的时候。 丝竹声阵阵响起,日头越来越高了。 谢景衣同关慧知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说着话儿,现在前头已经一个接一个的,轮着献礼了。 她们年纪小,怕是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对着谢景音微微的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谢景音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掐算着时候,关慧知站起了身,抄上了一旁的送子观音,拽上了谢景衣,“半仙,时辰到了么?” “小哥最近技艺渐长,我瞧着正是良辰吉时。”两人说着,朝着太后同官家所在之地走去。 太后一瞧,抿了抿嘴,官家先是瞧着谢景衣眨巴眼睛的,再一瞧见旁边的关慧知,又咯噔咯噔的别开了头。 关慧知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走了过去。 这下子谁都不能装作没有瞧见她们了。 太后笑眯眯的招了招手,“我先前还叫人去寻呢,说慧知怎么还没有来,这一下子,就把你给盼来了。还有谢三,我可是等着你的雨中陈宫图呢!我同刘太妃可是吹嘘了好些日子了,你可不能叫我丢了这个脸面!” 第三九三章 送礼 关慧知哈哈一笑,挠了挠头,“我外祖母也常念叨着您呢,也就是这些日子,她腿有些疼,行走不便,怕在御前失了礼仪,不好进宫,不然的话,定是要亲自来给您贺寿的。” 太后心中一喜,面露担忧的问道,“怎么回事?你外祖母向来身子康健,腿怎么突然出毛病了。” 关慧知摆了摆手,心中赞叹外祖母神机妙算,连答案都叫她背好了,“也没有什么,年纪大了嘛,郎中说她年轻的时候常常下水,寒气入骨了。前些日子总是下雨,便复发了。” 太后嘴角抽了抽,又来了! 关慧知一副猪哥傻样,像是压根儿没有明白自己个说了什么,将准备好的锦盒拿了出来,“外祖母叫我代她祝您百子千孙,福泽绵长。” 她说着,啪的一下打开了锦盒的锁扣,露出了里头的一尊送子观音。 “我外祖母说了,这送子观音啊,是当年她去了南地一个灵庙求来的。说我舅母当年嫁过来之后,一直未有孕,家中人急得不行,然后请了这观音在家中供着,后来您猜怎么着?” 太后脸上笑眯眯,心中已经是痛骂吴老夫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不膈应人的时候。谁还不知道,吴家一门五虎,全是壮丁! 关慧知也不管太后回应不回应,接着笑道,“结果啊,我舅母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今日特意把这送子观音进献太后,佑我大陈,人丁兴旺,祝愿太后,皇孙满堂。” 她说的时候,那个子字咬得特别的重,听得人一惊一惊的。 太后不及反应,周围的人,已经一声一声的附和了起来。 官家登基已经有段时日了,现在后宫别说皇子了,连个鸟蛋都没有怀出来。不少大臣,已经是满怀忧虑,就差拿着小皮鞭,敦促官家勤住后宫,举着拳头,搁一旁吆喝加油了。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太后的脸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你外祖母有心了,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是个耿直的,怎么也这么会说话儿呢!今儿个啊,我瞧着皇后的嘴都没有你甜,这礼算是送到我心里头去了。” 太后说着,瞥了那送子观音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她又何尝不认识这尊送子观音,当初还是她们尚且在闺中的时候,一道儿去南边的庙里请的,当时那老和尚说,这尊观音叫她请了回去。 可被吴老夫人一阵嘲讽,她那会儿年轻气盛,尚未婚嫁,怎么会想到自己个无后嗣,又觉得是个山野小庙,便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一转头,好家伙,回程的马车上,吴老夫人掏出观音,嘚瑟了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万一有用呢!唉,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这么不敬神佛,要不得要不得!” 后来她孩子没了,也曾经寻吴老夫人索要过,可老太婆三推四推的,就是不肯。现如今倒是好,她夫君都死了,送子观音倒是完璧归赵了! 更气的是,她还得满口称好,赞扬吴老夫人有放眼天下,心怀大陈,为了大陈皇室兴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啊呸,老妖婆还能替他们齐家,生出个嫡出的皇子来? 当然不能! 太后笑僵了脸,迫不及待的看向了谢景衣,“来来来,快把你画的画,拿出来给刘太妃看看。我一直夸你,她偏不信,说你小小年纪的,吃的米还没有她吃的盐多,能画出什么来,今儿个就叫她开开眼界。” 谢景衣恭敬的行了礼,双手奉上了自己的画轴。 太后身边的嬷嬷打开一看,瞳孔猛的一缩,复又恢复了平静。 只见那画上画的,乃是宫中的一角,太后站在小楼上,凭栏听雨,眼睛朝着地下看着,雨打着宫中的青石板路,屋檐角有一拍明显的石窝窝。 这个人,后脑勺上是长了眼睛吧! 嬷嬷瞧着心惊,当时她便站在太后的身后,听着她数落官家,太后站在小楼上,往下看去,她目光所汇的地方,乃是谢景衣的背影。 这张图同当时相比,只是没有撑着雨伞的谢景衣罢了。 谢景衣画工了得,前世可是跟着裴少都正儿八经的学了许多年的。现如今裴少都尚且年轻,不管是画技还是意境,都远达不到上辈子的高度。 就以这幅画来论,裴少都还当真不一定画得出来。 饶是刘太妃想要挑刺,都不由得夸赞出声,“绝了绝了,光是看着,我感觉都能听到下雨声。” 太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睁圆了大眼睛,希翼的看着她,好似在等待她的夸奖,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说话间不少臣公都围了过来,原本这一团坐着的都是后宫女眷,他们在另外一侧吹水,可之前关慧知的送子观音一出,引发了众人山呼海啸的附和,早就将他们吸引过来了。 其中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副画里,有九个人呐。” 这下子便是太后也忍不住看了过去,这画明明除了她外,没有旁的人。 官家也来了兴致,“宗正寺卿这就言过其实了,这画虽然好,但可不能凭空冒出人来。” 原来那白胡子老头子,竟然是管着宗亲皇室,系着姜家族谱的宗正寺卿。 老头子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您看着墙角处,有个小手儿。再看他上头,有个小髻儿,那大柳树上头,垂下了一个小鞋儿……” 他说着,一一的数了起来,当真还叫他数出了除了太后之外的八个人,八个孩子,四男四女,齐齐整整! 谢景衣对着毛学究竖起了大拇指,“雕虫小技,叫您一眼看穿了,谢三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惭愧惭愧。古有八女贺寿,谢三驽钝,学着来了一个八孙道贺,想太后所想,望太后所望,愿太后长命百岁,万事顺意。” 宗正寺卿听了眼睛发亮,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举起了双手,高呼道,“天意啊,天意啊!” 他行为举止夸张,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老夫前夜卜了一卦,混沌不清,不知吉凶,今日见了此情此景,顿时拨开云雾见月明。原来那卦,乃是大吉之兆啊!” 第三九四章 大吉 这宗正室卿,管的乃是皇家之事,多为宗亲担任。 时任的这位,若仔细算起来,可以说是官家的叔叔,他年纪大了,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事,总是好研究一些易算之法,先皇在世之时,很是信任于他。 虽然他这一生,在明路上,只算过三次卦。 先皇去了之后,他便像是封山了一般,再也没有提及过周易之事了,只是隔一段时日,便要上一个折子,呜呼哀哉一番,大意就是,官家啊,你小小年纪的,不行啊! 看看你爹,生了一大堆儿子,虽然都死得早,但也都留下了孙子。你若是再不生子,你爹的棺材板板都盖不住啊了! 然后再暗戳戳的讥讽一番,虽然知晓您喜欢柴二,他也千好万好,可唯独有一个不好,生不出儿子来,所以您就不要勉强了吧! 这个老头子,今儿竟然说自己个又算卦了! 宗正寺卿捋了捋自己为数不多的山羊胡子,原本他也是有一把好胡子的人,可捋得多了,掉得就只剩这么三两根了,稀稀拉拉的。 “太后匡扶姜氏,劳苦功高,今大寿来临,老夫夜观星象,洞悉变数,便卜算了一卦。这卦象令人诧异,乃是大凶。” 官家一听,急忙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宗正寺卿摇了摇头,“老臣年岁已高,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面对鬼神之事,岂敢撒谎?官家纯孝,关心太后安危,但请稍安,且听老臣一言。” “卦上显示,太后星图黯淡,怕不是……老夫一瞧,心中惶恐,便慎之再慎,仔细再观,那卦象竟然隐约之中,有了变化,出现了转机。” “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是知晓,这万事万物,都不会一层不变。有的人有血光之灾,遇到贵人相助,便可逢凶化吉;有的人有能得大财,可平日不行善积德,那大财便会招来祸事,乐极生悲。” “太后星图渐显,出现了命定星。” 太后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命定星?何解?” 宗正室卿拱了拱手,“太后不用担心,命定星同太后您,互为贵人。那命定星星光暗淡,有短命之兆,可与太后相辅相成,竟然越发的明亮。” “换句话而言,那命定星同太后,一绳系两运。” 谢景衣听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读书人就是说话文绉绉的,好似很有道理一般,说白了,不就是你同你的命定星乃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容俱容,命定星挂了,那你也要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宗正室卿说着,看向了谢景衣的画,“原本因为不知道命定星究竟是何人,又身处何地,老臣不敢妄言,以免有人说老臣妖言惑众。可今日一见这画,顿时明白了。” “卦象混沌,正如这雨沟通天地,是为混沌一体;太后在危楼之上,八星拱卫,方能听风见雨。这八星皆不齐全,乃是因为他们尚在母胎之中,不能视之为全人。” “可仔细一看,将这八处相接,可不就是一个齐全的小人儿。到了这一步,老臣方才明白卦象的寓意,乃是大吉之兆啊!” “寓意着官家将要有后嗣了,且这个孩子,能兴旺太后……” 他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可在场的人,谁还不是个人精。 这孩子好好的,能助太后延寿,这孩子不好,那嘿嘿嘿…… 太后脸色一变,勾了勾嘴角,“那可真是大吉之事,哀家盼着官家有后嗣,已经盼了许久了。若当真如宗正寺卿所言,那可真是国之大幸。” 宗正室卿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国之大幸!” 他说着,又对着太后拱了拱手,“老臣学艺不精,但此前为先皇卜算过三卦,卦卦应验。” 一旁的刘太妃见场面有些尴尬,捂着嘴笑了起来,“是好事,是好事啊!姐姐,这可不是你一直期盼着的?正好啊,这后妃都在,咱们啊,不如叫太医来,诊诊脉,若当真有了,那可正是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太后瞥了刘太妃一眼。 刘太妃一惊,低下头去,自觉失言,若有所思的不言语了。 “太妃所言甚至,快传太医,母亲生辰,若是爱妃们争气,那可真是大喜大喜!” 说话间,太医们很快的背着药箱子跑了上来,诊断个喜脉而已,那不是眨眨眼的事情。 不一会儿的功夫,花园里便沸腾了。 谢景音同高敛英都有孕了。 太后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官家,又看了一眼谢景衣,从嘴中挤出了一个字儿,“赏!” 谢景衣又惊又喜的看向了谢景音,落了两行热泪。看得一旁的关慧知,嘴角直抽抽。 溜须拍马的人涌了上前,将谢景衣同关慧知,一下子挤得没影儿了。 因为有了这事儿,生辰宴十分的热烈,一直闹到天快黑了,方才散去。谢景音早早的就被请回了宫中去歇息,姐妹二人再没有见上一面。 一直到了出宫的路上,关慧知方才皱着眉头,直言不讳的说道,“这么高调,会不会对阿音不好。官家真不是个东西,阿音年纪还小呢,这下子不是成了靶子?” 谢景衣摇了摇头,“肚子要藏不住了,如果不高调,怕不是连宣都没有宣,孩子就要掉了。既然如此,那便闹得人尽皆知。” “这只是先手,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安排,务必坐实了命之星的说法。” 关慧知眉头皱得更紧了,“同太后捆在了一起,日后怕不是解绑不易。那宗正寺卿算的是真的?” “权宜之计,先生下来,长得大再说。他算的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先皇让他算的三卦,卦卦应验,也未必就是他有那个算卦的本事,而是有人叫他算准而已。” 老头子就是个大忽悠,一张嘴能诌而已。他能算个屁! 不过是她同柴祐琛,还有官家,一早就设定好了罢了! 太后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普通人信就行了,叫某些人投鼠忌器就行了。 所谓的命之星,不过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太后,这个孩子若是出了事,那可别怪我直接出手让你出事了。毕竟人大神都算了,你们是一根绳子上的拴着的蚂蚱,他死了,你死也正常啊!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bi quge6.c0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九五章 再来一次 她新养了五十个,哦,不对,是五十一个吃白饭的人,总得给他们找点活干的。 关慧知听完依旧是忧心忡忡的,半点潇洒也无。 “还有那个姓高的,叫啥玩意来着?丑了吧唧的我也没有记住人,她也有孕了……那到底谁是命之星?别到时候,给旁人做了嫁衣。” “奶奶的,等回去之后,我外祖母八成要生气了,这送子观音竟然真的有用,你看太后一下子有了两个大孙子。天知道这观音被她搁在库房里都落了灰了,擦了好久,又打了蜡,这才油光呈亮的。” 谢景衣听完哈哈一笑,“你且放宽心了,你外祖母不但不气,还要高兴死了。太后只想要中宫嫡孙,旁的孙子越多,她越是生气,搞不好就要气的一命呜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眉头紧皱的关慧知,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关慧知要是男儿身该有多好,那她一定说动父母亲,把谢景音嫁给她。 可惜了,官家可能是个好官家,可不是个好夫君。 “至于高敛英,放心吧,我尚有后招。” 关慧知见谢景衣说得胸有成竹的,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阿音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定的,我这个人从不客气,你还不知道么?” 关慧知张了张嘴,想起了谢景衣之前的种种“恶绩”,连客气话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马车行到路边,靠边停了下来,关慧知转身下了马车,又换了马,方才回家去。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抬脚就朝着马车门踹去,一只大手从外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谢景衣挣脱了一二,见毫无作用,索性就不动了。 柴祐琛手一松,坐了进来,“外头日头太晒。” “先前不晒,这会儿快到家了,你说晒?” 柴祐琛抿了抿嘴,一本正经的说道,“人一天只能晒一个时辰,晒多了,会变丑。我今日已经晒够一个时辰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个人,真是够能胡诌的。 马车动了起来。 柴祐琛轻车熟路的拿出了一串葡萄,掰了一颗,塞进了谢景衣嘴里。 “青厥的驴居已经修好了,咱们要住的院子,也已经翻新过了。那荷塘虽然不大,只容得下一叶扁舟,但也算雅致。如今荷花开得正好,就等着女主人入住了。” “下个月一到,我便要来迎娶你了。怎么说呢,这种感觉,还挺微妙的。” 谢景衣见他没有接着喂,自己扯了一小串儿葡萄,吃了起来。 “有什么微妙的?不过也能够理解,可能是上辈子没有实现的遗憾,这辈子迫不及待的要实现,可真的要实现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吧。通常咱们管这种叫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唉,我……” 谢景衣话还没有说完,嘴便被堵住了。 她睁圆了双眼,只能够看到柴祐琛那不停在动的喉结,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柴祐琛低下的头,又缩了回去,他的眼睛别到了一边,抿了嘴唇,臊得满脸通红。 “不许说。我不是鸡肋,我是你最爱吃的鸡腿。” “啊!”谢景衣有些发懵! 不是,把自己比作鸡腿,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柴老二的你的脑子被肉堵住了吧! 谢景衣想着,后知后觉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柴祐琛一瞧,眼睛深邃了几分,哑着嗓子喝道,“谢三!” “啊!”谢景衣有些发懵。 “你是想要再来一次么?”柴祐琛故作镇定的说道。 谢景衣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吃了肉满嘴油光,还不让擦嘴了?” 说完自己个觉得傻不愣登的,一个起身,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柴祐琛也跟着清了清嗓子,“这天可太热了,你还吃葡萄么?这里还有,比起葡萄,我觉得瓜比较好吃。你喜欢吃什么瓜?甜瓜,蜜瓜,香瓜?” 柴祐琛说着,感觉自己个再说下去,怕不是要把自己个知道的所有的瓜都说上一遍了,果断的停了下来。 马车里一下寂静了下来。 “吃葡萄。” 柴祐琛慌张的递给了谢景衣剩下所有的葡萄,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他也是一时激动,都怪天气太热了。 谢景衣掰了一颗葡萄,塞到了自己嘴中。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有些嘴瓢。我也没有拿你当鸡肋的意思,虽然比不得鸡腿好吃,但你起码也是一块鸡肉吧!” 柴祐琛一囧,又恢复了平时冷淡的神态,“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谢嬷嬷你高看我一眼咯?” 谢景衣嘿嘿一笑,“那必须的,旁的人在我眼中,那就是鸡粪,你好歹混成了一只鸡,这其中之差别,深渊鸿沟一般。” 柴祐琛莫名的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 “我听关慧知说,你整了个新宅子,同翟准一道儿晒了一下午太阳?” 谢景衣猛然惊醒,关小哥这个两面三刀,口是是非的小贼,当着她的面,便说不怪她的,一转身,竟然告诉了柴祐琛!其心可诛! “我坐在树底下,没有晒太阳,毕竟人一天只能晒一个时辰,晒多了可是会变丑的。翟准已经够丑了,不在乎,我可不行!”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所以,真有其事?” 谢景衣歪着头看向了谢景衣,“那当然了,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突然多了五十一个的手下呢?我就说嘛,黑羽卫怎么可能那么寒酸,就小猫三两只。” “上辈子,你知不知道,黑羽卫还有主刺杀的一群人?”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没有。我从不过问黑羽卫的事情,毕竟,黑羽卫是官家的忠犬,我若是插手,未免过了界限。不过我知道里头有能人。” 谢景衣点了点头,“翟老贼的心思,远比我想的深沉。不过目前看来,他对官家倒是无害。还有我二姐姐的事情,后手你可同官家说了?”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都安排好了。你短时间不要进宫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谢嬷嬷,你在我面前转移话题有用么?咱们还是说说成亲的事情吧!” 第三九六章 成亲前夕 “翟准的事情,关慧知说了,我便一问,你既入了黑羽卫,自然是公事要紧,里头的事情,也不必一一同我细说。我平日里惯常叫你谢三,就是说,在我心中,你也是大丈夫。” “我瞧着他这个人,十分的邪性,远不及其祖父正直。我知晓你聪慧,但总归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你不会功夫,若是翟准有了二心,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到时候寻李杏,叫她给你配一些厉害的迷药,不行把他给撂翻了。” 谢景衣心中一暖,她喜欢柴祐琛这样,不光是把她当做未来的妻子,也把她当做一个,同他一样,大陈的官员。 她眯了眯眼睛,“我都知道了。所以,关于成亲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不就是到了日子,像一个皮人一样,被媒婆牵扯着,叫你哭,你就哭,叫你拜堂,你就拜堂……该准备的都是别人,最不用准备的,便是新郎同新娘了。” 柴祐琛一想,还真是如此,一时半会儿的,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之前紧张的心情,都消失了几分,也跟着吃起了葡萄。 …… 谢景衣说归说,在柴祐琛跟前逞了英雄,装了象。 可真到了成亲的前一夜,却紧张得不得了,被现实狠狠的扇了几个大耳刮子,她在床榻上翻来滚去的,实在是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当初谢景娴同谢景音出门子的前夜,都有她陪着,可如今到了她要出嫁了,家中却是空闹闹的,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了。 谢景娴太远,谢景音出了不宫,关小哥儿平时日称兄道弟惯了,突然让她来做新娘之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奇奇怪怪。 谢景衣挠了挠头,撩起了床帘,“忍冬啊,要不咱们来赌钱吧?” 忍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娘,放过我吧,我的月例钱都输光了!” “没事,我给你啊!” 忍冬又摇摇头,“那岂不是您的左手同右手赌,有什么意思?不赌。” 谢景衣有些颓唐,关键时刻,你这人的赌品咋还上来了? 说话间,门被砰砰的敲响了,忍冬忙去开了门,谢景衣伸头一看,只见谢保林打着灯笼,进了门。 “阿爹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也不睡觉。” 谢保林将灯笼递给了忍冬,走到床边来,将帘子挂在了金钩上,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阿爹也睡不着,来同你说说话儿。” 谢保林说着,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你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阿爹见到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 “奇丑无比,难以忍受?” 谢保林无语的轻轻拍了一下谢景衣。 “你这孩子,张嘴就胡说。阿爹说的是啊,这孩子的头,可真圆啊!我们三囡的头,像是一颗明珠一样,圆滚滚的。”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也不是很圆啊!再说了,阿爹不必说得这么文雅,一般人都不会说明珠,会说像个球,恨不得一脚踢飞了去。” 谢保林哭笑不得,“后来睡睡不就瘪一些了么?说起来啊,阿爹常年忙碌,几个孩子当中,你同阿爹最为贴心。你大哥哥一心读书,对我过于尊敬,我想着他是长子,要承担的责任多一些,对他要求也向来严格。” “你大姐姐性子温吞,不爱说话,生她的那几年啊,钱塘经常大水,附近的州县,也都没有好果子吃,我忙忙碌碌的,管她不多,心中委实惭愧。” “你们几兄妹啊,我自问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可你年纪小,又会撒娇,是阿爹最贴心的孩子,如今你要长大成人了,阿爹心中那是又高兴,又难过。” 谢景衣一把抱住了谢保林的胳膊,“阿爹别难过,我就是嫁去隔壁,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谢保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归说,难过归难过,等你日后有了孩儿,就明白了。我家三囡啊,小时候那么淘气,现如今也是一个稳重的大人了。” 谢景衣鼻头一酸,“才不是呢,三囡永远都是阿爹的淘气包。再说了,我有孩儿还早呢,看二姐姐这样,我也不想生孩儿了。” 谢保林没有把谢景衣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年纪小,还不知道孩子的好处,待成亲了,便自然知晓了。 倒是谢景音,谢保林叹了口气,“昨日下早朝的时候,她还特意让方嬷嬷来寻我了,给你添了妆。她身子倒是还好,该吃吃,该喝喝的,方嬷嬷都把关得严得很。” 谢景衣点了点头。 自打那日在宫中高调说破了,官家便给谢景音安排了新的单门独户的院子,又给她升了婕妤,拨了一波亲信前去照看,那可是太后的命之星。 左等右等的,等了月余,也不见有任何的动静,谢景音的小腹,都微微隆起来了。 不过越是这样,便越让人觉得,对手怕不是要来个大事儿,日日心惊肉跳的。 “你二姐姐在宫中,自然是艰难,可你不一样。你嫁去了柴家之后,要好好的孝顺齐国公,他心胸开阔,定不会为难于你,但是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忘记了该做的。” “对柴二也是一样的,多上心一些。柴二是不可多得的贵婿。你不要仗着宠爱,便随便的欺负他。” 谢景衣一听,顿时不干了,“还说舍不得我,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爹是要给儿子柴二娶媳妇呢!也太偏心了!” 谢保林又拍了谢景衣的脑门一下,“胡说。正因为你是我的亲闺女,我才知道你的德性,在外头欺负人惯了,可别回家了还欺负柴二。” “太冤枉了,太冤枉了,阿爹我太冤枉了。” 谢保林不为所动,“不过你嫁过去了,也得把腰杆子挺直了,有阿爹给你撑腰呢!” 谢保林说着,红了眼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唉,明明你姐姐们出嫁的时候,阿爹都说得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便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 “阿爹的小三囡,居然都要嫁人了!要便宜别人家的臭小子了!阿爹啊,脑子一团乱麻!太紧张了!” 第三九七章 压箱底 谢景衣见谢保林紧张,自己个反倒不紧张了,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身。 “阿爹啊,你看我要出嫁了,有些话儿呢,也该叮嘱叮嘱你了。” 谢保林有些语塞,他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阿爹以后出去应酬,少喝点酒,人心叵测,这东京城里的人,可远比我们杭州的人,坏得多了。阿爹如今品级不高,但是实权在握,又站在两党之争的风口浪尖上,指不定就有人要拿你当下一个陈格。” “阿娘虽然平日里,瞧着咋咋呼呼的,好似能干得很,但您可别忘记了,当初阿娘嫁给您的时候,可是个油烟不分的富家小娘子。她出身商户,外头难免有人在您跟前嚼舌头。” “可阿娘扶持您于微末之时,您可别临了寒了阿娘的心。” 谢保林有些哭笑不得,“你把阿爹想成什么样了,你且放心吧,你阿爹啊,一直都心悦你阿娘,只想着同她白头偕老呢!等老了之后,我们就回杭州去,诸事不理,只做富家翁。” 谢景衣点了点头,“您不想。但不代表外头的人不动手脚,我也就是提醒您一二罢了。别喝多了酒,着了人家的道儿。尤其是高学士,他的女儿高敛英,如今也是有孕在身。这长子同次子,虽然只一子之差,在某些方面,那可是天差地别。” “别瞧着人家也是新派,便是什么好兄弟了。” 谢保林戳了一下谢景衣的额头,“你啊你,我同高学士才在一次小宴上喝了一杯酒,你便知道了。” 谢保林玩笑归玩笑,也万分的认真起来,事关谢景音,那便是头等大事。 “您也别瞧着我同阿爷相处得还算不错,便又一头扎进去了,他这个人,要是咱们家出了什么事情,保证像是甩掉狗皮膏药一般,可着劲儿的抖腿呢!” “我知道您爱吃阿娘做的胭脂烧肉,可那玩意又甜又油腻,不能吃多了;尤其是晚上,不许在书房里偷吃糖油粑粑。私房钱也换个地方藏吧,你以为那个豆缸如今不怎么用,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以前我二姐姐最爱吃炒豆子了,我们经常去舀,一舀一串大子儿,一舀一个铜板板,扔回去怪麻烦的。我们都常去,更别提阿娘还隔三差五的整个猪蹄炖黄豆了。” 谢保林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如今天气热,可您也不能贪凉啊,可着劲儿用冰碗,那是不行的,容易闹肚子。你那师父往公,就跟那冰碗似的,夏日里喝上一碗,会觉得透心凉,太舒爽,立竿见影的有效!” “可吃多了,用久了,才发现寒气入体,一身是病!还有那李子,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啊,您还记得上一回不?吃得牙酸了好几日,连豆腐都咬不动!” 谢保林双手合十,对着谢景衣拜了拜。 “行了,我知道的。阿爹怎么觉得,明儿个要出嫁的是我呢……” 谢景衣欣喜的看向了谢保林,“阿爹若是想替我出嫁,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行了行了,阿爹也不紧张了,明儿个快些到吧,把我家的小啰嗦,快些嫁出去。” “嫁出去怎么了?我在隔壁一吆喝,你都能听见!” 谢保林那种依依不舍的心情,那是彻底被谢景衣给整没了,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宗,小心翼翼的递给了谢景衣。 “这是阿爹给你的压箱底的东西。” 谢景衣惊讶的接了过来,“还有这个?大姐姐同二姐姐也有?” 谢保林点了点头,“你大姐姐出嫁的时候,我给她的是田产,她性子软,我想着有了田产,怎么着都饿不死了;你二姐姐出门子的时候,我给的是一本难得的药膳书,她好吃,以后有机会了,可以叫人做了来吃。” “到了你这里,田庄产业你都不缺,阿爹还在一个大子一个大子的攒私房钱的时候,你都用上金弹子了。阿爹想了一圈,你一不好吃,二不怜色,三不贪杯……” “竟是无欲无求的。思前想去,阿爹给你整了这个”,谢保林说着,清了清嗓子,阻止了谢景衣打开卷轴的手。 “等阿爹走了,你一个人慢慢看。” 谢景衣点了点头,送了谢保林出门去,刚准备关门,便被从阴影处跳出来的翟氏吓了一大跳,她笑眯眯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百宝箱。 谢景衣一瞅,顿时眼睛也疼,头也疼了。 不用想,谢氏姐妹出嫁纸钱,必须的挑选压箱底嫁妆的环节到了…… “阿娘啊,你要不就把我那份留着吧,到时候小弟娶媳妇儿,你送给你小儿媳妇,那也体面不是?” 翟氏豪爽的拍了拍百宝箱,“没事,阿娘多着呢,你外祖父给了许多陪嫁,不差你这一份,你快看看,你喜欢什么?” 翟氏说着,打开了箱子,往床榻上哗啦啦的一倒,“你选罢!” 谢景衣捂了捂眼睛,“娘啊,金光太强,眼睛要瞎了!” 她想着,闭着眼睛伸手一抓,随意抓了一个,说道,“阿娘,就它了,就它了。它同我有缘分,就它了。” 翟氏一瞧,顿时乐了,“你这孩子,就是口是心非,总是嫌弃阿娘的首饰太过笨重俗气,看看你,还不是挑选了最大最重的那个?难怪你外祖父最喜欢你!一看就是我们老翟家的人!” 谢景衣手一僵,睁开了眼睛,好家伙,她一把抓住了一把挂在脖子上的金项圈,这金项圈粗壮得很不说,下头还挂着一把大金锁。金锁上头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石头,所见之人,必然低下尊贵的头。 戴的人,脖子压弯,看的人,那是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住。 谢景衣欲哭无泪,“阿娘,这是一个误会。” 翟氏摆了摆手,将其他的金首饰一个个的收了起来,放回了箱子里,一边收还一边说道,“你别不好意思,阿娘还不知道你?什么孔融让梨,你从小都是孔融让你……阿娘没有来,都猜到你会选这个了。” “这个好看,等明日你出嫁,挂在脖子上,喜庆得很!”翟氏说着,拿起那金项圈,挂在了谢景衣的脖子上,谢景衣觉得自己有些晃,怕是要倒栽葱掉到地上! 第三九八章 交友不慎 “好了,天色不早了,阿娘也不耽误你休息了。你阿爹那个老古板,不懂这些,一直絮絮叨叨的,我在外头都等了好久了,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儿。” “你早些歇了,别明日起来,有两个黑眼圈儿,粉都盖不住,那可就不美了!” 谢景衣见翟氏甩手就走,顿时急眼了,“不是,阿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给我呢?” 翟氏一愣,回过头来,“什么东西?” 谢景衣做了一个翻书的动作。 翟氏老脸一红,跺了跺脚,“行了啊你!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 她说着,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来,快速的塞到了谢景衣的枕头底下,然后快步的出去了。 谢景衣瞧着她仓皇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尚未走远的翟氏,听着屋里的笑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谢景衣笑够了,将那金项圈小心的拿了,放进了梳妆匣子里。 虽然她不会戴,但这是翟氏传给她的。 那小册子,她也没有看,上辈子在宫里,什么没有见过,什么不知道,哪里还用看这些,想来她一个黄花老嬷嬷,还曾经拍着胸脯去教导那些新入宫的小美人们呢! 也不知道,当年都胡乱的教了些什么! 谢景衣想着,往床榻上一躺,打开了谢保林给她的卷轴。 上面是谢保林的字迹。 “某年某月某日,同柴二一道儿去村民家用饭,他不喜欢吃折耳根,隐隐有呕吐之意。” “某年某月某日,同柴二一道儿去田间查看青苗,有一蚯蚓爬上其脚,虽其面无表情,但可以看出,他害怕蚯蚓。” “某年某月某日,……” 谢景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的捧腹大笑。这纸上的墨迹还很新,显然是谢保林绞尽脑汁回想出来的。 就她对柴祐琛的了解,有些说得对,有些说得完全不着边际,还有一些,便是她也不知道。 她想着,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了笔,在上头标记起来。 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等明日嫁过去了,再一一试探,岂不是有趣? 她阿爹送的这个压箱底的东西,她可是太喜欢了。 谢景衣翻着翻着,睡了过去,等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忍冬已经全都准备好了。 谢景衣睁开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喜庆的大红色,方才猛的惊醒,今日便是她要出嫁的日子。 “小娘,该起身了。” 谢景衣应声起了,忍冬给她草草梳洗之后,翟氏便匆匆的走了进来,她这是第三次送女出门,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 谢景衣觉得自己个就像是一个木偶,翟氏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可算是把自己个装进了华贵的嫁衣里,又戴上厚重的花冠,手中也不知道被谁塞了一把团扇。 便是不照镜子,她都知晓,自己个如今肯定像是一个猴子屁股,红得让人没眼看! 待她梳好了妆,来送嫁的亲朋这才涌了进来,一马当先的便是关慧知,然后便是永平侯府那不情不愿的四房两姐妹,还有后头跟着的大嫂子宋光熙以及她的亲妹妹宋光瑶。 寿光生产在即,不便来送嫁,只遣了裴少都来。 “若换了别人,我定是要劝的,女子在家当宝珠多好,干嘛要出嫁去给人当管家婆,变成死鱼眼珠子。柴二带你,如珍似宝,你嫁过去了,日后小日子生活得美满,就别再折腾我们了。” 谢景衣听着关慧知的话,翻了个白眼儿,“我若是折腾你?你还能够好生生的在这里站着?我今儿个出嫁,你空着两个手就来了?怎么好意思的!” 关慧知哼了一声,“没有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新娘子,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送了你一匹小马儿。你那小驴子,在城里头晃荡也就算了,要出远门,还得有匹好马!” 谢景衣顿时高兴了,一把揽住了关慧知的腰,就要往她的身上蹭,关慧知一个闪身,躲了开来,“也不照照镜子,你看看你那脸上的粉,比东京城的城墙都厚了,若是挨着我的腰,那我的腰还不粗上一圈儿?” 谢景衣抬脚便踹,“德性!” 关慧知说着,又递给了谢景衣一对蜡烛,这蜡烛倒不是白色的,是大红蜡烛,一边刻着她,一边刻着柴祐琛,好一对璧人,不对,好一对蜡人。 不用说,这送礼之人,绝对是翟准! “抠门!”谢景衣怒道。 关慧知点了点头,又掏出了一个锦盒,放在了谢景衣的梳妆台上。 这锦盒用上好的锦缎裹着,上头绣了花开富贵的吉祥图案,一看就不是凡品,翟准都送了,这想必是赵掌柜让关慧知捎带的了。 一看就用心! 谢景衣打开一看,好家伙,只见那锦盒里头,躺着几张圆圆的纸,长得跟饼似的,闻起来也是一股子肉饼的味道,可它再怎么香,那也改变不了,它是纸的事实! “画饼充饥?你们待我可真好!” 关慧知嘿嘿一笑,“现在知道只有我才是真情实意的了吧!人可说了,这是唯一的一叠肉饼子味道的,他再也不会做第二叠了。据说是侥幸为之,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送给独一无二的谢三娘子!” 她说着,作了呕吐状,显然赵掌柜这堆马屁,吹得她都要吐了。 谢景衣嘴角抽了抽,“当我不知道,你把一叠纸同肉饼子搁在一起一个晚上,就是这个味儿。再不济,你把胡人用来包肉饼子的纸拿起来闻闻,得了,不光有肉味,人家还有菜味,胡麻味!” “忍冬,我饿了!”谢景衣说着,啪的一声把锦盒给关上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说话间,一个拐杖跺地的声音响起,谢景衣头也不回的说道,“阿爷来了!我可想死您了!” 永平侯拄着拐杖,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今儿个我家三囡出嫁,阿爷怎能不来?” 永平侯说着,往桌子上放了一个金锭子,“给你添妆!” 谢景衣一瞧,顿时怒了,老贼,这不是她当初给他的那一锭么?说给她当添妆,还来真的了!这算什么?不是交友不慎,是投胎不慎! 第三九九章 出嫁 谢景衣气呼呼的,虽然她没有指望永平侯,但是作为阿爷,这也太磕碜了吧。她伸手一抓,方才觉得不对劲起来,这金锭子虽然同她当初给的那一个一模一样的。 但重量明显不对劲,轻飘飘的,像是被人吃完了瓜,只剩下皮一样! 谢景衣眼角抽了抽……她平日里是有多会得罪人啊,一个个的待她如此“费心费力”! 永平侯笑了笑,“添妆啊,阿爷早就给你了,如今这个,不过是逗你玩儿罢了,我们三囡啊,跟这元宝一样,是个实心人,真的是便宜柴二那个臭小子了。” 实心人……呵呵……天下竟然有这样的阿爷!抠门就算了,还在大喜之日嘲讽于她! 谢景衣本想怼回去,但今日不光是有他们祖孙二人,还有许多宾客在,倒是不好说了。 其他的人,添妆都没有出什么错处,都是些簪子首饰的,无非是关系亲近些的,便送些用心别致的,那交情泛泛的,便送个四平八稳,毫无特色的。 倒是谢玉娇,送了一对玉狮子镇纸,看上去憨态可掬,可爱又华贵。 和离之后,她整个人爽朗了许多,她母亲给她物色了几户人家,都被她给拒绝了,她一个人,也不出门惹事,让人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一群人虽然不熟络,但就着大喜日子的气氛,倒也热热闹闹的等到了迎亲的队伍前来。 听着门口的爆竹声丝乐声,谢景衣手心有些发酸,原本她还想着,出嫁乃是高兴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哭出来,可临了到了,方才有一种真正的要离开家,离开父母兄弟,以后要单独执掌门户的惶恐之情。 明明那些事情,对她而言都是小菜一碟,不值得一提。 可到了这个关头,她也像一个小女儿一般,心酸又难过起来。 即便她自己个认为,成了柴家妇,还是谢家女。 可出了这个大门,哪怕是一墙之隔,那也是两家人了。她生的孩子,要姓柴,她死了之后,不能葬在父母身边,不能回杭州。要葬到柴家的祖坟里去。 光是这么一想,谢景衣就恨不得脱了媳妇,扯了花冠,大喊一声,老娘不嫁了……谁爱嫁谁嫁去。 她想着,手便已经下意识的放到了头上,还没有挨着花冠,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景衣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逆光处的柴祐琛。 他轻轻地说道,“不准逃婚,不准退亲。” 奏乐的人吓了一大跳,喜乐陡然停了下来。 饶是媒婆刘夫人见多识广,那也没有新郎官进屋说的第一句话这么吓人的。她瞅着谢三娘子乖巧得很啊,抬手扶个簪子,也有错? 就算是之前永平侯府的谢玉娇出嫁,那起码也是上了路才发作的啊!这才到什么时候啊! 但她是媒婆,媒婆是干什么的?那可是把万千怨偶连成线的神级人物!只管送入洞房,不管她骂你娘! 刘夫人稳了稳心神,瞪了奏乐的人一眼,那些人恍然回过神来,一个个的都拿起了手中的乐器,吹吹打打起来。 谢景衣被柴祐琛戳穿了小心思,挣脱了手,有些心虚的说道,“说什么呢?我可没有这般想。” 柴祐琛轻轻地拍了拍谢景衣的背心窝,像是拍奶娃娃一样,谢景衣的脸瞬间就红了。 只不过她今日抹了不少胭脂,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大概也看不出来。 “真没有。”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你没有。所以,谢三,跟我家去吧。” 谢景衣一愣,柴祐琛说话,总是咄咄逼人的,像是连珠炮一样,换个老百姓都懂的话来说,就是操起一个粗面馒头,硬往人嘴里塞,是个人都要被他给噎死。 几时何曾,听过这般温柔的语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景衣的错觉,她甚至听出了一丝幽怨。 幽怨的柴祐琛? 谢景衣打了个哆嗦,千年老王八了,还幽怨个啥啊幽怨! 她想着,回看了柴祐琛一样。 柴祐琛俯下身来,到了谢景衣的耳边,轻声说道,“姓谢的,你若是逃婚,我便……” 谢景衣眉头轻挑,来了兴味,“你便如何?” 柴祐琛有些无奈,“我便叫京城所有的茶楼酒家,都来说你对我始乱终弃的故事!” 谢景衣哈哈的笑出声,见刘媒婆神色不对,又稳住了表情,“你还别说,这故事我喜欢听!” 柴祐琛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谢景衣!” “这么好听的故事,你还是说给我一个人听吧。” 柴祐琛听着这声音,整个人瞬间的安定了下来,闷闷地说道,“好。” 他已经好几夜都没有睡着觉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一直瞧着谢三,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孤单。便是他有时候从衙门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会偶尔想上一想,是否应该听取父亲的建议,说上一门亲事,讨一个妻子,然后按部就班的生一个孩子。 可是谢三好似从未思量过这种问题,她的人生好像从未出现过任何的迷茫。一开始的时候,他误以为谢三心中藏着裴少都。 可重生来看,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回事。 他思前想后,只有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压根儿就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才是最强的行动派,说一步暗地里已经走了十步了。 越是临近婚期,他便越发的忧心,生怕触动了这人脑子里的某根弦,她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去不回头了。 不是没有感情,也并非是谢三不心悦于他。只是于某些人而言,爱情并非是什么必须的东西罢了。 上辈子他也是这般想的,争取一二,能成便好,不能成,也不会强迫出口。 可临死的那一瞬间,他后悔了。 谢景衣上辈子压根儿就没有把他搁在心上,又怎么会后悔。 柴二同谢三的这场战役,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是输家。 可他,输得甘之如饴。 刘夫人见两人又和好如初,着急慌火的走起了流程。 柴祐琛的母亲是个不顶事的,永平侯可是提着重金登门,全全委托于她的,她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定要把这事儿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的。 她原本以为小事一桩,如今瞧着这二人,不知道为何有点慌! 第四零零章 哭嫁 刘媒婆有些慌,导致整个谢家都慌了起来。 谢景衣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鸭子,被赶进了主院里,还未同父亲母亲说上几句话儿,就到了哭嫁的环节了,她一摸袖子,那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帕子忘记带了。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个一把,得了,怎么哭都哭不出来。 翟氏见她不哭,也有点慌,自己个先哭了起来,“我的儿,出了这个门,你便是别家妇了,日后可要孝敬尊长,友爱夫君,疼爱子女。” 虽然只是照本宣科,但是翟氏总觉得,自己个的语调不够稳重,略有些磕绊,要不然,谢景衣怎么不哭? 谢景衣拜别了翟氏,又到了谢保林跟前,谢保林僵硬的摸了摸谢景衣肩,他昨儿个夜里回去翻了豆缸,可算弄明白了,为何他的私房钱,攒得那么慢……敢情果真被人“偷吃”了去! 他连夜挪了地儿,冥思苦想的一宿,到了天亮的时候,才想到一个绝妙的地方,又挪了一次,方才安心。 不是他穷得抠抠搜搜的,实际上,如今藏私房钱,已经成了东京城的风尚。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小酒一喝,就比谁藏的私房钱最恰到好处。 你藏得多,那是你家夫人管家能力不行;你藏得少,那是你家夫人乃是河东狮,抠了吧唧不大气!天知道,他还得每年从庄子的出息里,挪出一部分来当“私房钱”! 也难怪,他一直往里头加钱,那豆缸都没有满过! “爹,我要出嫁了,你就没有啥要说的?”谢景衣无语的打断了谢保林已经跑偏的思绪。 谢保林老脸一红,“没有什么对你说的,倒是有对女婿说的。你在你父亲心中,是珍贵的儿子,我女儿在我心中,也是世间最好的宝。这些并不因为家世,才华亦或是旁的外物所改变。” “今日,你们二人成亲,希望日后,你们能够相互扶持,互相珍视。我很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倘若有一日,让我发现我家三囡受了委屈,你也不用多言,我自会接我家三囡归家。” 柴祐琛对着谢保林行了大礼,“岳父大人,谢三才华远胜于我,我甚悦之。这一世,大概您都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谢保林笑了起来,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好孩子,去吧!” 谢景衣顿时慌了,不是啊,爹啊,你不说点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不激动的落泪,跟我姐姐们出门子一样? 你这么乐呵呵的,跟拿扫帚扫了灾星出门一样喜悦,我怎么哭嫁!我哭不出来啊我! 你没有看到,一旁的刘媒婆,眼睫毛都眨掉了好几根了么? 谢景衣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哭声。 谢景衣一个激灵,看了过去,只见坐在上座的永平侯,掩面而泣,呜咽出声,那销魂的哭声,一听就让人牵肠挂肚,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个办的不是喜事,是丧事。 永平侯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谢景衣头皮发麻的走了过去。 “阿爷啊,今儿个我出嫁,要哭等我死的那天再哭啊!” “兔崽子,你死的时候,我哭什么?我笑都来不及呢!” 永平侯吸了一把鼻涕,拉住的谢景衣的手,“三囡啊,今日你出了这个门,便不能常常回家,指不定下一回回来,便是来送阿爷上山了。” 他哭得十分真挚,谢景衣鼻头微微一酸,好像有了点哭意。 阿爷搞快点,我有点急! 永平侯偷偷的瞪了谢景衣一眼,催什么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尿急! “这把宝剑,乃是当年先皇赏赐给阿爷的,不说吹毛即断,那也是跟着阿爷去过战场的剑。阿爷年纪大了,已经不需要佩剑了,这剑便送给你当陪嫁了。” “若是那姓柴的待你不好,你就拿着剑打他。记得别拔剑,若是刺死了,他死不足惜,我家三囡可惜。你叫人把剑送还给阿爷,阿爷替你刺他!” “三囡,要好好的啊!” 永平侯说着,拿起了一把宝剑,双手递给了谢景衣。 谢景衣有些发愣,这把剑,她曾经听人说过的,乃是永平侯当年荣宠的象征。 他并不会功夫,虽然是一把绝世名剑,搁在他的腰间,那也是个绣花棒子,中看不中用。因为这箭,不知道多少人骂过永平侯乃是奸佞之臣,靠着溜须拍马,得了先皇恩宠,抢了武将的荣耀。 永平侯哭得一把鼻涕一般眼泪的,压低声音说道,“兔崽子,别给阿爷丢脸啊!一定要压倒姓柴的!” 谢景衣一听,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阿爷啊,我好难啊!我也想压倒他啊!可我打不过他啊,就算有这把剑,我也打不过啊,我太难了!最关键的是,我真的是个小娘子啊! 永平侯见她哭了,松了一口气,低声骂道,“兔崽子,回门的时候,不给老子带回礼,白瞎我帮你哭一场!” 谢景衣哭着点了点头,“两个鸡腿,不这次带四个!” 永平侯恨不得踹她一脚,这时候一旁的刘媒婆已经慌忙急火的喊道,“拜别亲人,出门了。” 谢景衣趴在谢景泽的背上,同柴祐琛一道儿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她方才真情实感的哭了出来。 柴祐琛拿了个帕子,递给了谢景衣,“你今日涂的胭脂真的太多了,你知道什么叫做沟壑么?” 谢景衣一梗,刚落下来的泪,又给憋了回去,她对着柴祐琛就是一脚,踢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说沟壑了,我今儿个脸上就是变成鱼塘了,你也得把我娶回去!” 柴祐琛盯着谢景衣的脸看了又看,“没有鱼,怎么能叫鱼塘?倒是面若荷花,不是鱼塘,是莲花池。” 谢景衣无语的捂住了胸口,“可别说了,我的粉都要恶心得掉下来了。”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脸,好家伙,这些人也真的下得手去,她都搓起一团泥来了,这哪里是什么胭脂,简直是戴了一层面具。 谢景衣越擦越不对劲,果断的拔出了刚才永平侯给的宝剑。 柴祐琛往后缩了缩,清了清嗓子,“我夸你,也不行,你就要拿剑戳我,喜期变忌日?” 他说完,才发现谢景衣压根儿没有理他,就着那宝剑的寒光,照着镜子,正在擦脸呢! 柴祐琛一梗,“这是名剑!” 谢景衣可算是擦干净了,将宝剑收了回去,“那又如何?我的脸,还是名脸呢?” “以脸大闻名?”柴祐琛快嘴接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以能够把京城第一贵公子迷得七荤八素闻名!” 第四零一章 天作之合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那句京城第一贵公子眼睛有毛病到了嘴边,看着谢景衣锐利的眼神,乖乖地变成了“那他的眼睛雪亮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也就是我谢三,心胸比西湖都宽广,要是换了旁的人,早就嘤嘤嘤的寻根绳子自挂东南枝了。倘若没有我,你怕不是两辈子都要孤独终老。” “人家是独孤求败,你是独孤欠怼!” 柴祐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绝对不是他惧内!毕竟他柴祐琛,天生就具备诚实这个不可多得的美德。 谢景衣修整好了妆容,听着四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还有青厥欢快的叫声。 柴祐琛今儿个给它系了大红绸子,又戴上了金铃铛,这大热天的,貂毛帽子不能戴,便又整了个冰丝的,还让人绣了绿油油的嫩草儿,看上去十分震撼人心。 就算是想伸手偷了去,这帽子戴在人头上,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青厥的后头,那第一抬的嫁妆,便是那头小金驴儿,四个壮汉抬着,威武霸气又让人一言难尽。 刘媒婆一改从前得意洋洋的样子,拿着扇子半遮了脸,急促得像是火烧了屁股!被她一顿催促,谢景衣下马车的时候,还特意瞧了下,莫非她坐的马车乃是翟准变的吗? 这喜房安排在了齐国公府,等到回门之后,夫妻二人才会住到国子学附近的小宅子里去。 谢景衣下了马车,便瞅见脚下一个大火盆子。 她好奇的看了看,心中感慨幸亏她的喜服不长,而且伸手矫健,万一一个不慎,烧着了,那算谁的? “只有一个火盆子么?我觉得我还能跳十次。”谢景衣小声嘀咕道。 一旁的刘媒婆听了,心中一惊,果断的用脚将那火盆子踢到一边去了。 “新娘一瞅着就福气冲天,鸿运当头,哪有半点晦气需要去。这出嫁的路,那是顺顺利利,日后的夫妻生活,和和美美。” 若换了旁人,不好说,可眼前这位,万一真跳十次,那该如何是好? 谢景衣瞅着一愣,她可没有不跳的意思,明明她正直善良,善解人意,怎么在那刘媒婆眼中,就差没有在脸上刻上麻烦二字了。 刘媒婆言出必行,他们一路上当真毫无阻拦,顺顺利利的到了堂上。 谢景衣抬头一看,微微惊讶,今日长公主竟然也来了。 长公主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的低下头去,拿帕子擦了擦嘴。 坐在她旁边的齐国公笑眯眯的,任谁都能够看出他眼中的喜悦之情。见到二人进门,激动的站了起身,连叫了三个好字。 谢景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柴祐琛,她懂齐国公为何激动!柴二成了亲,那就不能当官家的后妃了,简直就是柴门大幸啊! 柴祐琛看着亲爹同新进门的夫人的饱含内涵的眼神,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吐出来。 官家虽然年纪不比他小,但在他心中,那就是个需要人擦屁股的小屁孩儿!谁对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他又不眼瞎! 再说了,掰开手指头数数,后宫不说佳丽三千,那官家也是妻妾成群了好吗?呸呸,管官家如何,关他屁事! 刘媒婆见两人神色又不对劲,慌忙的嚷嚷道拜天地拜尊长…… 在谢景衣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送入洞房了。 “那啥,你记得刚刚咱们是怎么拜堂的吗?真的拜了吗?” 柴祐琛也有些恍惚,“拜了吧?你想再拜一次?” 谢景衣摇了摇头,“算了吧,昨儿个我阿娘给我挂了把大金锁,差点儿没有把我脖子压折了,弯都弯不得,今儿个就不拜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行!” 一旁的刘媒婆听着,一阵后怕过后,忍不住暗暗的夸赞起自己来,她真是一个当机立断的好媒婆。今儿个若不是她,这二人怕不是要随心所欲的跳十个火盆子,拜八次堂,入六次洞房…… 啊呸! 柴家没有什么正经女眷,柴祐琛出去待客之后,喜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忍冬上前给谢景衣取了花冠,又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换了身衣衫,方才接了厨上送过来的酒菜,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长公主不当这个府里的家,齐国公态度又十分的明确,这府里倒是没有人敢给谢景衣下马威,那膳食都做得十分的精致,一口就能够吃下去,且没有一个有异味的,一看就十分的用心。 谢景衣早就饿得不得了,敞开了肚皮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柴祐琛方才一身酒气的走了进了。 谢景衣坐在那里,闻着他身上的的气息,像是醉了酒一般,瞬间红了脸。 她下意识的朝着旁边看去,却见忍冬已经退了出去,悄悄的关上了房门。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饿了吗?这羹不错,甜甜的还醒酒,你喝上一些。” 柴祐琛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他挨着谢景衣坐了下来,端起她递过来的羹汤,一咕噜便喝完了。 “也没有醉,来的宾客虽然多,但真正敢灌我酒的人可不多。” 谢景衣点了点头,柴祐琛向来有分寸,不会让自己真醉了去。 “不用紧张。我早说过的,在你满十六之前,是不会对你胡来的。一会儿洗了,便早些歇了。我叫柴贵在外头守着,若是关慧知同赵缺来闹洞房,便叫他都给打回去。” “除了他们二人,旁的人,也不会有这个兴趣和胆子了。” 谢景衣笑了笑,站起身来,围着这屋子转了一圈儿,虽然已经翻新过了,又换了新的布置,但有一些旧物还保留着,能够看得出来,已经有一定的年月了。 想来,都是一些主人十分爱惜的东西。 “你小时候,便是住在这里的么?” 柴祐琛有些怀念的点了点头,“嗯,在我买国子学那宅院之前,这是我的院子。我是郎君,从生出来,便是跟着乳娘分院住了。” “只不过,算来算去,统共住的时间也不长,毕竟有时候会住到宫里,有时候又会跟着阿爹去任上。这宅院离隔壁的长公主府不远,我年幼的时候,经常想要翻墙,去偷偷的找哥哥。” 第四零二章 终于成婚 柴祐琛说着,也来了兴致。 “我有一个箱子,放的都是我以前的旧物,你要不要看一看?” 谢景衣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反正也无事可做,翟氏也喜欢把他们小时候用过的物件收起来存在箱子里,只不过都留在杭州的家里了。 柴祐琛说着,从床底下抽出了一个藤条做的箱子。上头干干净净的,显然最近方才被人擦拭过。 他啪的一声开了箱笼,又红着脸快速的合上了去,只不过到底晚了一步,谢景衣已经眼疾手快的扯出来了放在最上头的那块红布。 “哈哈,这是什么?这是你小时候穿的肚兜么?谁给绣的,这是蜻蜓吗?这两颗大眼珠子!” 柴祐琛无语的从谢景衣手中抽了回来,“你这手,跟貂一样,快得只剩残影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那可不,毕竟我是能够一炷香的时间内,从一缸红豆里找出唯一一颗绿豆的人!” 柴祐琛心中一紧,轻轻的牵了一下谢景衣的手,“说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景衣说的,乃是上辈子,太后宫中的老嬷嬷,惩罚犯错的宫婢的一种办法,就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一缸红豆里,找出一颗绿豆。若是找到了,便可以免除惩罚。 既显得太后仁德,给人机会,又不会真的有逃脱的机会。 整个宫中,只有谢景衣一个人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谢景衣嘿嘿一笑,“当然是因为我提前藏了一颗绿豆!不然的话,眼睛还不找瞎了去么?” 柴祐琛一梗……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不是,天下竟然有如此聪明之人! “太后的那颗绿豆上,刻了一个佛字,你藏的绿豆,怎么也会有?”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唉,这天下,哪里有我谢嬷嬷不知道的事情?不就是个佛字么?谁还不会刻了?又不是什么我不认识的字。这肚兜是谁绣的?” 柴祐琛将视线转移到了那只丑陋的蜻蜓上,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是我阿爹绣的。” 谢景衣的嘴差点儿合不拢,齐国公,绣花! “难以想象对吧?那时候我年纪尚小,不太懂事。有一年夏天,去河边玩水,大家都只穿着肚兜儿,有人炫耀自己的阿娘手艺好,给绣了一只蝴蝶。” “只有我的,十分华贵,绣的乃是小猫踩绣球,满满的一副。我很不服气,就问了,你阿娘手艺好,就只绣这么简单的一个蝴蝶,算什么手艺好,看我的!” 谢景衣能够想到那样的场景,笑着接道,“那你肯定要被怼了。只有绣娘,才会为了得到主家的夸奖,绣得满满的。若是阿娘给孩子绣贴身穿的小衣,都只会绣寥寥几笔。毕竟孩子细皮嫩肉的,绣多了花,就不柔软了,容易把孩子的皮肤硌红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当时不懂,被他们好一阵奚落,回来之后,无精打采的。便问我阿爹,阿爹什么都没有说,翌日一早,便给我换了这个新肚兜。” “我那年夏天,喜好捕蜻蜓,阿爹都在记在心中,绣了这个,还骗我说,因为我阿娘绣艺太差,所以才不给我绣的。” 柴祐琛说着,十分怀念的将这红肚兜给收了起来。 谢景衣垂了垂眸,“阿爹令人钦佩。” 柴祐琛一愣,谢景衣唤齐国公阿爹,倒是让他不习惯了,转即一想,又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啊,原来这个球也还在呀。小时候,我经常跟官家去蹴鞠。他年纪比我大,踢得却没有我好,总是十分的不服气。后来有一次,约了我小树林斗球,说寻到了必胜之法。” “我一去,笑了他整整一年。他带了两个球,说我跟他一人踢一个,这样就不抢了,不比便不会输了。官家脸皮薄,被我一笑,同我打了一架。” “他那会儿,还是个无人问津的落魄皇子,我可是权臣之子,哪个下人敢相帮?我把他狠狠的揍了一顿,彻底揍老实了。还抢了一个球回来,作为勋章。” 谢景衣想象着那个场景,哈哈笑了起来,“虽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官家怕不是被你揍怕了,到如今,也怕你。” 柴祐琛笑了起来,又拿起了一件一件的旧物,絮絮叨叨起来。 蹲在门口的关慧知打了个呵欠,指了指挂在不远处大树上的柴贵,“老赵,咱们把他放了,回去吧!我当谢老三嫁给了姓柴的,原来是搞错了,她嫁的是柳下惠。” “我之前还以为京城中的传闻,是子虚乌有,现在想来,未必不是空穴来风。” 赵掌柜的站了起身,快速割断了绳子,往地上一蹲,关慧知走了过来,一手提溜起他的衣领子,腾地一下,上了屋顶。 “那谢三不是很可怜?” 关慧知摇了摇头,鄙视的看了一眼赵掌柜的,“我能猜到的,谢三能不知道?这其中,定是有我等不懂的复杂交易。搞不好……我以后危险了!” 蹲在地上看箱子的新婚小夫妻二人,听着外头的动静,瞬间觉得全身僵硬起来。 喂!你们的脑子都叫天狗吃掉了么?黑羽卫要完蛋了啊! 愣了好一会儿神,两人方才默契的将箱子扣了起来,又塞回了床底下。 “咳咳,要不咱们歇了吧!” 谢景衣率先提议道,然后往那床榻上一坐,猛地又跳了起来,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撒床的人也才实诚了,简直是铺了厚厚一层的枣儿桂圆莲子花生啊! 柴祐琛见她的囧样,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些象征着吉祥如意的干果都拢到了一旁,自顾自的脱了外衣,躺了下去。 谢景衣见状,也毫不犹豫的躺了下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 “你吃的什么?好吃吗?” “我吃的桂圆干儿,还挺甜的,比荔枝干好吃,我觉得。你呢?我也听到咔嚓声了。” “我吃的花生,应该是今年的新花生,虽然是生的,但好吃。和枣子一起吃,特别好吃。” “那我尝尝,莲子别吃了,是晒干了的,硬邦邦的,明日去湖里摘新鲜莲子吃。”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扔壳的声音。 第四零三章 敬茶 翌日一早,忍冬进门的时候,看着一地狼藉,还当是夜里进了硕鼠…… 屋子里的二人,没有要热水不说,半点妖精打架的动作也无,她偶尔来门口听唤,都是安安静静地,半点声音也无。 这满床的吉祥果,都被吃了个精光,也不知道,到底是更吉祥了,还是不吉祥了。 忍冬不敢问,轻声搁下了铜盆。 “娘子,该起了。” 谢景衣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手肘一撑,想要坐起,却是纹丝不动,被人牢牢的禁锢着,她一个激灵,抓起枕头边的素簪子,便往一旁扎去。 “疼疼疼!”柴祐琛哼哼着睁开了眼睛。 谢景衣不同一般娇弱女子,这胳膊肘十分有力,柴祐琛毫无防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戳出来了。 听着这说话声,谢景衣顿时清醒了,若无其事的将簪子往头上一插,踹了柴祐琛一脚,“起……” 话还没有说出口,柴祐琛的手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了。 “呵呵……”谢景衣冷笑出声。 柴祐琛宛若大冬天里浇凉水,瞬间清醒了,这种反派的笑声,大约也就只有谢嬷嬷笑得出来了。他恍惚的睁开了眼睛,瞅着谢景衣的脸,这才想起来,昨儿个夜里,他当真已经娶了谢景衣进门了。 这次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这么一想,柴祐琛恨不得剁了那只不听话的手,他快速的将手收到了身后,认真的说道,“我从来都不让女子靠近,你看,连喝多了睡着了都十分的警醒。” 谢景衣又是冷笑一声,“从未见过新婚头一日,便要谋杀妻子的,啧啧,你这是要夜夜换新娘,日日做新郎?” 柴祐琛刚要解释,眼尖的看到了谢景衣插在头上的素簪子,眼眸一动,笑道,“这是我给娘子的回礼呢!毕竟有人起床睁眼头一件事,便是拿簪子戳死亲夫,想要新婚变新丧呢!” “更厉害的是,我家娘子她戳了之后,还若无其事的把凶器戴头上,佩服佩服!” 谢景衣一言不发,抬脚就是一踹,柴祐琛往后一仰,等发现自己个是在床边缘时已经晚了,只得翻了个跟斗,光着脚丫子落到地上。 这一落地,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五味杂陈起来。 一旁的忍冬,恨不得自己此刻拥有遁地之术,缩成一团让人瞧不见,但这只是想想而已,她硬着头皮说道,“这地上的果壳儿,奴还没有来得及扫。” 谢景衣终于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 “哈哈,快快快,快上来,别硬撑了,让我看看,你是踩到枣核了,还是花生壳了。要不咱们打个赌,要是你坐到床上来,脚上粘的枣核多,那我每个月从你月钱里扣十两银子;反之,我每个月给你添十两银子。” 柴祐琛大手一挥,便往床上跳。 抬起双脚一看,只见脚底板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粘上来。 谢景衣一瞧,嘿嘿一笑,“我赢了,扣钱!” 柴祐琛自觉上当,“不是,为何是你赢了?什么都没有粘上啊!”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不是说了么,反之,什么叫反之,就是除了粘的枣核比别的多外,其他的情况,都是我赢了啊!” “哈哈,你可真傻,那枣核在地上搁了一晚上,都干了,怎么还粘的上,也就点花生皮,能粘上了!” 柴祐琛鼓起了脸颊,有本事比拳脚功夫! 闹归闹,两人还是麻利的下床梳洗,又换了新衫,方才朝着祠堂行去。 齐国公早就在里头候着了,正同柴大郎低着头说着话儿。齐国公倒是还好,笑呵呵的,倒是柴大郎囧着一张脸,见到谢景衣同柴祐琛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这身份,委实尴尬,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但他到底来了。 香火已经准备齐全,齐国公先是郑重的告了祖宗,然后才坐下来等着新人敬茶。 “阿爹,喝茶。” 齐国公红光满面的接过了,一口气就喝完了,“阿爹说了一车轱辘话了,都口渴了。逸天啊,时而机灵,时而憨傻,全靠景衣你看顾了。若是他待你不好,告诉阿爹,阿爹替你出气。” “阿爹,只有一个要求,对我们逸天不离不弃。”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但谢景衣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杀气,若换了旁人,怕不是要吓得瑟瑟发抖了。 “阿爹请放一万个心,谢三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妻子,但我绝对是一个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我的人。” 齐国公威压一收,笑着从一旁的托盘里,拿出了一串钥匙,“阿爹我这辈子,就逸天这么一个儿子。养这么一个刁钻的家伙,便费了我半生的气力。现如今,他有了你相伴,阿爹十分的放心。剩下的半辈子,都要献给我大陈了。” “这的家业,全都是逸天的,打今儿个起,便全交给你们了,你可敢接?” 谢景衣乐开了花,双手接了钥匙,“阿爹且放心,这个差事,整个东京城,也就是我最合适了。” 齐国公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谢景衣垂了垂眸,又看向了一旁板着脸的长公主。 她一直面无表情的,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像是一尊木偶。 谢景衣端了茶,喊道,“母亲,请喝茶。” 听到谢景衣的声音,长公主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吓了一跳,拿帕子擦了擦嘴,快速的端起了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锦盒,那锦盒里躺着一套头面首饰,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她僵硬的说道,“早日给柴家添丁进口。” 谢景衣敷衍的点了点头,这个重担就交给青厥了。 长公主见谢景衣看向了柴大郎,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自打见识了谢景衣的真面目,再见她这种人畜无害的样子,反倒让她发憷,心情万分的复杂。 她想着,偷偷的看了一下笑得眼睛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的齐国公,新婚之日也面无表情,只盯着桌上那盘红枣发呆的柴祐琛……心中暗暗的下了决定,日后她再也不来了。 “大兄大嫂喝茶。” 柴大郎看上去特别高兴,比起之前,他的起色好了很多,除了听呼吸声还有些发虚,其他的同常人无异。 柴大嫂给了谢景衣一对水头上好的玉镯子。 这门亲事到这里,便算是彻底的成了。 第四零四章 宫中突变 齐国公喝了媳妇茶,片刻也不愿意多待,站起身来,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今日没有什么事情了,我们这家中,也没有恶婆母需要你媳妇儿立规矩,你们再去睡个回笼觉便是。” “三日回门的礼,我已经叫人给准备好了,景衣自己看着添。这次你们成亲,我离开任上时日不短,得早些回去了,已经备好船只,一会儿便要南下了。” 他说着,偷偷的塞了个草根儿,给了柴祐琛,“你这孩子,跟夜里做贼了一般,身子也太虚了。这是个好草药,叫厨上拿鸡炖了,多喝一些。” 柴祐琛见多识广,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龙精虎猛的大补药,无语的揣进了袖笼了。 齐国公见他不拒绝,皱了皱眉头,心中越发的没底起来。 这不对劲啊,若换了旁的少年郎,那定是觉得受到了羞辱,不说扔回来,起码也会反抗几句。可柴祐琛接得老快了,再看看活蹦乱跳的谢景衣…… 齐国公心中的边鼓敲得如同战鼓。 他那儿子,该不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吧! 但这事儿,他犹犹豫豫的也没有好意思问,等下定决心的时候,柴祐琛同谢景衣,已经走得人影子都不见了。 两人回了院子,沐浴更衣,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忍冬瞧着,这才放了心。 …… 时间回到昨天夜里。 陈宫。 谢景音坐在窗边,欢心的看着天上的明月,月光透过窗棱,洒了进来,落在了桌上的那尊白玉观音身上,莫名的让她的身上多了几抹神圣的光辉。 谢景音对着一旁放着猪蹄子双手合十,“保佑我家三囡,夫妻和顺,日子过得像你一样肥美。” “妹妹可是又想家了?” 谢景音笑了笑,往一旁挪了挪,“周姐姐这么晚怎么来了,正好陪我吃个饭儿。今日我幺妹出嫁,官家怜惜我不能回去送嫁,特意着人从我家中,端了一桌子席面来。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周姐姐快来尝尝,这都是我阿娘亲手做的。” 来者姓周名礼,封号婉容。 谢景音升了婕妤之后,独居一殿,离她这儿最近的,便是周婉容了。 前几日她在花园子里险些崴脚摔了一脚,被周婉容救了,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你家三妹,可是嫁到了齐国公府?这可是一门好亲事,你大可以放心。说起来,当年我阿妹进宫,我也没能回去送嫁,绣了床喜被,也只能压箱底里了。想家想了好些时日,妹妹这是托了肚子里的小皇子的福气了。” 她说着,笑道,“不过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才用晚食?我就是循着香气过来的。这鸡汤我可是要来上一碗的。” “家中今日忙碌,官家也是临时起意。等我母亲做完了着人送进来,已经晚了。如今天气热,今晚不吃,到明日怕就不能吃了,浪费了我母亲的一片心意。这鸡汤好得很,姐姐多喝些。” 周婉容看了一眼谢景音面前的玉观音,伸出手来,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姐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神像就应该高高供起来,怎么可以放在饭桌上呢?” 见谢景音有些不虞,她又笑道,“是我失言了,妹妹莫要见怪。” 一旁的方嬷嬷轻轻的咳了咳,提醒道,“周婉容说得对,不如您把这神像给放回去吧。” 谢景音这才懒懒的起了身,握住了那佛像,放回了香炉后头,又上了三柱香,坐了回来。 “姐姐提醒得是,我也是太过思念家人,方才如此。这观音啊,乃是我出门的时候,我大兄大嫂给我的,这不是睹物思人了。” “唉,我在说什么啊,姐姐来尝尝这个鸡汤。” 她说着看向了方嬷嬷,方嬷嬷拿起大勺子,乘了三勺汤,递给了周婉容。 又给谢景音装了三勺。 谢景音一咕噜便喝光了,话没有说上几句,便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那周婉容吓了一大跳,嚷嚷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快传太医。” …… 宫门外,谢景衣同柴祐琛站在屋顶上,不远处便是宫门。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太后宫中的小楼。如今已经是夜深了,宫中不少住所都熄了灯。 “嗯,先亮灯的是周婉容宫中,看来动手的是她。她的父亲虽然是保守的,但是她的母亲,曾经得过高敛英外祖父的大恩。这大夜里的,能爬起来,也是真的知恩图报了!”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方向。 这陈宫之中的每一块石头,她都一清二楚的,更不用说各宫所在了。 “再亮灯的是太医院,看来二姐有好好的照我说的去做。没有挂红灯笼,也就是没有出错了。太后怕新人上位,早早的便占满了八嫔主位。周婉容不下来,我阿姐无位可升。” 谢景衣垂了垂眸,“高敛英果然是聪明人,想着一箭双雕呢。若是我阿姐的孩子没有了,周婉容又落了责难,被降了分位,作为宫中唯一怀胎的人,那婉容之位,迟早是她的。”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太后宫中。 低声道,“那边亮灯了。”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看来翟准不是个吃白饭的。” 说话间,一道人影在身后闪现,“你不喜欢她,为何不直接杀了,要这么大费周章?” 谢景衣回过头去,惊讶的看向了翟准,“你在浑说什么呢?那可是太后,扶持我们官家上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太后。这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唉,痛心!” 翟准翻了个白眼儿,蹲了下来。 虚伪!敷衍! “办妥了,我回去睡了。洞房花烛愉快,记得点我送的蜡烛!” 谢景衣呸了一声,翟准已经消失不见了。 点你个头啊,早上一起来,看到自己烧得只剩一个脚了,惊悚不惊悚? 谢景衣看着宫中的灯火,打了个呵欠,“走吧,回去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在试探翟准?若他同太后是一伙的,那你阿姐腹中孩儿可保不住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觉得他不是。现在宫中都知道,我阿姐腹疼了,过一会儿,太后也腹疼起来。嗯,之前那个老骗子怎么说来的,命之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对吧?”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sbiquge&quot;" target="_blank">https://xsbiquge&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sbiquge&lt;&gt;" target="_blank">https://xsbiquge&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零五章 你瘦了 太后在宫中耕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叫人给杀了? 再说了,即便是翟准能有那个本事,那现在也没有到让她消失的时候。 官家亲政才多久,根基不稳。如今同太后虽然有了嫌隙,但目前双方,都没有更合适的选择,是以不管再怎么相看两厌,见面握手恨不得捅死对方,那明面上也得是母慈子孝,一片祥和。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新婚夫君,咱们回去吧!” 柴祐琛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嬷嬷怎么瘦了许多?以前大约是个老柳树,现在像是小桃树了!”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倒也没有瘦。就是我阿娘为了让我大婚之日好看些,给了我个束腰,没瞅见我脸涨得通红么?憋气憋的。” 柴祐琛抱着谢景衣正往屋顶下跳,听这话差点儿脸先着地,“我以为你是害羞了。” 谢景衣上下打量了柴祐琛一番,“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昨夜抱棉被,今夜抱被眠。” 柴祐琛目光顿时深邃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谢景衣!” 谢景衣咯咯的笑了起来。 柴祐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牵着谢景衣的身,寻了拴在一旁的马,快速的朝着家中奔去。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她的披风沙沙作响,谢景衣眯着眼睛,靠在柴祐琛的怀中,他的臂膀很宽,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热气。 但是谢景衣并没有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按照老习惯,正在思考着这一次出手的得与失,对与错。 这次算是她占了上辈子的大便宜,提前知晓了周婉容同高敛英之间的关系,上辈子的时候,周婉容也为高敛英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方才布了这个局。 一次还不够,还得再来一次,方才妥妥的让人相信,所谓的命之星。 …… 陈宫之中,谢景音躺在床榻上,望着绣着荷花的床帐。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到处都是荷塘,里头养着各种各样的锦鲤,掰一些点心渣子下去,鱼儿便全聚集了过来,翻滚着一片红,煞是好看。 进宫之后,她一开始用梅,景衣喜欢;天热了换了荷,她阿娘喜欢。 至于牡丹,像她这样的嫔妃,是不配的。 谢景音嚼了嚼口里的肉丸子,“方嬷嬷,你说那个周婉容会怎么样呢?” 方嬷嬷又舀了一个肉丸子,“死不足惜。” 谢景音没有接话,只专心的吃着肉丸子。今日她全依照谢景衣所言行动,只字不该,三囡明明不在场,却像是能提前瞧见的大罗金仙一般,预料得分毫不差。 周婉容果然在长指甲中藏了药,在摸她的白玉观音时,借玉观音阻挡视线,将指甲里的药,放到了她的碗当中。 她一早便吃了李杏配置的保胎丸,方嬷嬷舀的汤是单数的,那便是有毒不能食,若是双数的,那便可用。方嬷嬷舀了三勺,她只喝了一小口。 脉象是真的,喝了带药的汤也是真的,周婉容如何跑得了? 这叫什么来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谢景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嬷嬷,我还想再吃一颗便不吃了,您不是说,吃多了胎太大,也不好。” 方嬷嬷点了点头,“没有错,旁的人都要担心吃得太少,婕妤得担心吃得太多。” 谢景音一囧,她在别人心中,到底是怎样的饭桶! 方嬷嬷看了一眼谢景音,压低声音道,“小娘,心善的人,在这宫里活不长的。周婉容死不足惜,不要浪费了……一片苦心。” 谢景音伸出手来,看了看,她的手很好看,修长又白皙,像是玉观音上方才有的手。 她的心很小,以前只有家人,现如今又多了腹中的骨血。 至于其他的人,并不在意,害她的人,更是不如一块叉烧。 谢景音想着,恋恋不舍的吃完了自己最后一个肉丸子,又净了口,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三囡说了,要早睡,不然的话,日后生出的孩子,夜里也不肯睡,那就难带了。 …… 谢景衣的回笼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床榻旁边早就空空如也,柴祐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阳光有些刺眼,谢景衣伸出手来,挡住了眼睛,坐了起身,愣了好一会儿神,方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国公府里。 “娘子醒了,可是饿了?饭菜都一直给您热着呢,随时都能吃。宫里头来人了,郎君进宫去了,听闻昨儿个太后突发急症,召了好些太医,官家今儿个都免了早朝呢。也不知道唤郎君去有何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官家干得好,这事儿可不是就得往大里闹,要不然宫外的人怎么知道,谢景音的肚子不好,太后她就不好呢? “国公爷南下了么?”谢景衣翻身下了穿,天气炎热得很,睡了一身的汗,她急需沐浴更衣。 “娘子歇下没有多久,国公爷便走了。对了,隔壁的柴大娘子来过了,见娘子睡着,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她也没有说。” 谢景衣惊讶走进了浴桶里。 忍冬这个人,当真是十分的心细,事情总是提前就做妥帖了,若是有人好好调教,在宫中,那也是能够做到贴身大宫女的人了。 “敬茶的时候,柴大娘子可没有寻我。她是回府之后,然后再又过来的?” 忍冬点了点头,“没错。”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这就有趣了。” 看来这事儿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私事,她并不想让长公主知晓。 “娘子一会儿要过府去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去,她总归还是要来的。让我去了那边,见了某些人,我怕我的手它不听话,自己个扇到人家的脸上去。” 当然了,嘴就更加不听话的,一直都往脸上去。 忍冬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娘子啊,您忘记了,您刚刚才收了人家一套头面首饰啊!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了你那儿,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的响动。 忍冬出门一瞧,又快速的回来了,“娘子神算,柴大娘子又来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请她喝茶,我一会儿就来。” 第四零六章 我不干了 “嫂嫂可是有甚急事?” 谢景衣沐浴更衣,进到厅中之时,柴大娘子正在那儿坐立不安的,桌上的茶水瓜果半点未动,见到谢景衣来了,慌忙站起了身。 她生得严肃,平日里也不苟言笑,看着像是一个木偶人。 这还是谢景衣头一遭见她如此表情丰富。 “那个周神医,他收拾包袱要走了,不肯医治绍芜了。都怪我,一时说漏了嘴,说了是李郎中要我们去请他的。如今绍芜同婆母都不知晓,我劝他不住,只好过来求弟妹你了。” “弟妹新婚,原本不该拿这事儿来烦你的,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绍芜好了许多,我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若是周神医走了,我……景衣……我!” 谢景衣过去扶了扶柴大娘子,“那周神医,可说了他同李杏有何嫌隙?” 柴大娘子摇了摇头,“没有,他很生气!说他同李杏,不能待在同一城里,怕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谢景衣偷偷地在翻了个白眼儿,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会这样?血海深仇他已经直接抄起杀猪刀,不对直接抄起银针,冲到李杏家中,对着她一通扎,把她扎成个刺猬才对! 这分明是有不能说的故事啊! 谢景衣觉得自己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当天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可后头事情一多,倒是叫她给忘记了! 谢景衣想着,一把拽住了柴大娘子的手,“嫂嫂快走,那周神医可是攸关大兄性命,我们无论如何,便是把那大门钉死,也绝对不能让他走!” 柴大娘子一个踉跄,快速的跟着谢景衣走了起来。 早就听夫君说谢景衣人美心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柴大娘子眼眶一热,差点没有哭出来,只不过把大门钉死是什么鬼,那她怎么进出? 谢景衣三步并作两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内心已经是奔腾的野马,拽都拽不住了,紧赶慢赶的,一出门口,竟然就瞧见一个背着包袱的郎中。 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周游龙。 这是一个十分纤细,十分柔弱的男人,谢景衣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她怕自己个走路带风,把眼前的人给吹走了! 周游龙注意到了谢景衣的视线,缩了缩脖子,“我虽然瘦弱,但可是习武之人,夫人如此,是在羞辱我吗?”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怕我喘气太大,把你头上的蜡烛给吹灭了。怜惜还是羞辱,你自己个选一个?” 啊呸,都怪翟准,天天在她跟前提蜡烛。 周游龙悲愤欲绝,看了看齐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这两头狮子蠢蠢的,裂开嘴大笑不说,脖子上还系着喜庆的红绸子。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柴大娘子一看,顿时急眼了,慌忙走了上前,“周神医,我弟妹不是那个意思,您别恼。”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拉开了柴大娘子,“一个大老爷们,不要做小女儿态,难不成还要跺脚?你不是不想同李杏待在一个城里么。且随我来。” 她说着,大步流星的朝一旁的巷子里钻去,柴大娘子哀求着看向了周游龙,周游龙跺了跺脚,那脚还没有沾地,又想起了谢景衣的话,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他板着一张脸,抬起头看了看着茶楼上的匾额,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大字“小城”,今日的阳光太他娘的辣眼睛了!辣得他火冒三丈。 已经进了茶楼躲太阳的谢景衣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周游龙一眼,“李杏在东京城,你在小城,不在同一城。现在你能够冷静下来说事了么?” “医者仁心,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病治了一半甩手就走的。要走也行,得解释一二,等我们寻到了合适的郎中,你把我大兄的状况,同他交代清楚了再走吧。” 周游龙有些发懵,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谢景衣上了茶楼了。 谢景衣心中暗爽得不行,李杏的绯闻,她可是头一次听! “我不干了,是你们骗人在先的,我若知道是李杏让你们来的,我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我现在就要回去。我本就是许翰林家中的住家郎中,我们有契约,我还要回去的。” “如今柴大郎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我在不在这里,都没有关系了。” 谢景衣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首先,我们没有骗人,你也没有问,是谁让我们去寻你的啊!其次,许翰林已经把你的契约转给长公主府了。再次,你觉得不需要你了,我觉得需要,这个理由不充分。” “周神医,我大兄不易,您来了之后,我大兄有了起色,我们心中感激不尽。李郎中也是个好郎中,若是你们之前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同她有几分交情,愿意做那个中间人。” 周游龙一愣,“你同李杏是什么关系?”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姐妹相称,她提起你的时候,还十分怀念,说你们曾经有过几次深入交流。” 周游龙脸顿时爆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这个女人!她发过誓的!她她她!!” 谢景衣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好家伙,肯定让她猜中了。 李杏那个家伙,肯定是辣手摧残了周游龙这朵娇花,然后始乱终弃! 谢景衣想着,一声叹息,“周神医,李杏她定是有苦衷的。” 周游龙闻言神色一变,顿时冷漠起来,“她能有什么苦衷?我们两情相悦,都已经定了亲了,她却是逃婚了……她还怀念,怀念怎么让我颜面扫地的么?” 谢景衣一愣,看了一旁的忍冬一眼。 忍冬得了信,悄悄地退了出去。 周游龙见话已说出嘴,有些懊悔的抿紧了嘴唇,随即又苦笑道,“这个理由够了么?我现在听到李杏这个名字,都觉得呼吸不通畅。” “她是女郎中,但是却医术高明,我们互相欣赏,由许翰林做主,结下了亲事。当时她一人独居,我领着迎亲队伍前去,却是人去院空,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周游龙成了整个城里的笑柄。” “出了做了三年游医,方才重返故乡。李杏她怎么还好意思,介绍人去寻我?” 谢景衣忙给周游龙倒了一杯水,以免他气得喘不过气。 “冒昧的问上一句,神医可已婚配?” 周游龙脸瞬间红了,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不曾。” 第四零七章 被带偏了 谢景衣瞬间精神了十二万分,看这周游龙的表情,分明是对李杏余情未了啊!不然的话,以大陈男人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卑劣思想,怎么可能这么些年,都未娶妻! 毕竟像柴祐琛那般养个毛驴儿当儿子的人,世间罕有! 啪!谢景衣猛地一拍桌子,气愤填膺的骂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枉费我还以为李杏是什么好人,竟然是个始乱终弃,抛夫弃子!” 周游龙被谢景衣一吓,打起嗝来。 不是,眼前这位不是李杏的朋友么,怎么看起来比他还生气,仿佛她才是被弃婚的人一般! “嗝~嗝~没有子。” 谢景衣又是猛的拍了下桌子,愤怒地说道,“没有子怎么了!就她这样的,便是有子,那也要毫不犹豫的抛弃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差点儿忘记对你说了,我乃是李杏的东家,如今她在我医馆做事,原本我对她的医术极其钦佩,可没有想到,她竟然人品不行。真是多谢周神医了,改明儿我便把她扫地出门,让她没有一个病人可医!” 周游龙嘴巴动了动,喃喃道,“不……不是。” 谢景衣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又接着说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这个人,最是正直善良,见不得这种人,李杏必需要受到惩罚!你不是说你们都到拜堂的那一步了么?忍冬呢,忍冬呢,去开封府报官……” 周游龙站起了身,顿时慌了神,“不……不是……她逃个婚,官府还管这个?” 谢景衣简直是怒发冲冠,虽然她没有戴冠。 “别人去告,不好说,但我去告,肯定好使。依照我们大陈律,逃婚者那是要刺字流放的,这种事情,乃是民不举,官不究。但若是有人告……” “官家十分重视德行,像李杏这样的抛夫弃子……哦,没有子的,于大陈的百姓而言,乃是不好的表率。这事一出,杀鸡儆猴,定要治李杏一个大罪!” 周游龙看着谢景衣吧啦吧啦犹如连珠箭的嘴,简直像是几百只苍蝇围着他嗡嗡嗡的围着他转悠,他颤抖着的胸脯一顿,终于受不了了,怒道,“李杏不是你的朋友吗?有你这样的朋友么?” “她逃婚,她抛弃我,我都没有告官,哪里轮的到你去告?就算她错了,你又何必棍子打死?若是她被刺字流放了,那这一辈子都毁掉了!” “她是女医,女医你懂吗?整个大陈,说不定就只有她一个女医!你这样做,是要毁了她么?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齐国公府的人,竟然如此背信弃义,李杏好心的给你们介绍郎中,你竟然如此恩将仇报!简直太过分了!” 谢景衣听着,半点没有愧疚之色,眨了眨眼睛,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周游龙一脸懵,这京城的达官贵人,怕不都是疯婆子吧! 谢景衣拍了拍手掌,喝了好大一口茶,方才说道,“说什么不愿意同李杏一城,却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呢!” 周游龙老脸一红,僵在了原地。 他抬起手来,颤抖的说道,“你你你你,你刚才?” 谢景衣哈哈的笑出了声,“当然都是骗你的。一把年纪了,也别矫情了,你难道不想知晓,为什么李杏要逃婚么?” 谢景衣觉得自己心里有小猫爪子在挠,周游龙想不想知道她不知道,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天大的秘密摆在眼前,她竟然不知道,简直睡不着觉好吗? 周游龙跌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我如何不想,可李杏既然知晓我来了京城,却不来见我,想来也是不会说了。”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还站在门口干啥啊?等着开封府来抓你么?李神医。” 周游龙听到一个李字,猛的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李杏。 李杏想要闪躲,已经是来不及了,她狠狠地瞪了忍冬一眼,迈步进了屋。 “谢老三,你还想要去开封府告我?嗯,见不得我这种人?”李杏瞥了一眼周游龙,嘴上却一直说着谢景衣。 谢景衣拱了拱手,“嘿嘿,李神医,上座上座。你是我的摇钱树,是我的救命神,我哪里舍得告你啊!我恨不得娶了你!” “什么?”李杏同周游龙异口同声的说道。 谢景衣嘿嘿一笑,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口误口误。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尤其是李杏你,周神医这么一朵娇花,你怎么忍心摧残……” 注意到李杏的眼神,谢景衣双手合十,拽了拽一旁瞠目结舌的柴大娘子,快速的出了门去,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两人关上了房门。 “怎么样,安排好了么?” “安排什么?”柴大娘子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个妯娌的节奏…… 忍冬点了点头,领着谢景衣就进了隔壁茶室,“没问题。” 谢景衣急忙走了过去,轻车熟路的扯开了墙上的一个铜钉,凑了过去。 柴大娘子目瞪口呆的指了指,“这这这……既然要听,为何又要出来?” 谢景衣看了她这大嫂子一眼,她这大嫂子,一看就不懂行,她们两个杵在那里,人家能放心说深入交流之事? “这墙上为何会这样?”柴大娘子又问道。 谢景衣看了忍冬一眼,忍冬忙解释道,“这茶楼经常有人来听事儿,掌柜的是个会来事的,自然是客人需要什么,就弄什么。” 柴大娘子一言难尽的看了那洞一眼,有些迟疑的顿了顿脚,但是到底还是压制不住天性,走了过去,也跟谢景衣一般,把耳朵靠在墙壁上,听了起来。 一边听,还一边安慰自己道,她是为了夫君,为了夫君。不知道两人的症结在哪里,就解不开,解不开,周神医就要走,他一走,夫君就…… 谢景衣瞅着,勾了勾嘴角,造孽啊!有一就有二,日后柴大郎发现他家夫人跑偏了,可别怪她!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周游龙同李杏依旧是面对面的坐着,一言不发。 桌上的茶水已经喝空了。 “阿杏,为什么?”周游龙终于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第四零八章 李杏往事 李杏端着空茶盏的手顿了顿。 “我后来其实去寻过你,只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写了休书,并要娶夏礼稚了”,李杏淡淡地说道,“当年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周游龙一愣,神情古怪的看向了李杏,“你是话本子看多了么?现在闺中小娘子爱看的话本子,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因为误会,所以分开了。” “我从未写过休书,也没有要娶过夏小娘。” 谢景衣隔着墙,颇为失望,这算什么,这简直是恶俗的三流故事,同她想的精彩桥段完全不符!她想着,看向一旁的柴大娘子,只见她频频点头,显然是这种话本子的忠实爱好者。 李杏张了张嘴,怒道,“你丫的脑壳进水了么?老娘亲眼瞧见的,还能作废?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狗屁的误会!” “就是那天,在许翰林家的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上,我费了老半天的功夫,才怕了上去,掉了一身的毛虫,差点儿没有被咬肿了。你倒是好,在书房里,骂了我一个时辰,恨不得连我祖坟都刨了。亲笔写下了休书,当我没有瞧见?” “那夏礼稚就在一旁红袖添香!老娘一对眼睛,比那大宅门前的石狮子都敞亮!当年咱们为何成亲,你心中明白,不就是我喝多了酒,把你那啥了吗?” “我都说了,我立了女户,是绝对不嫁人,只娶夫的!那啥就那啥吧,你吃了什么亏?我不怪你,你非要娶我!娶就娶吧,咱们也算得上是十分的投趣,我也就同意了。” 谢景衣听着,激动的涨红了脸,没错没错,继续继续! 周游龙绞尽脑汁一想,猛的一拍脑门,“原来那时候你就回来了。我成了城中笑柄,一怒之下,的确是写了休书,可写完之后,便又烧掉了,并未给你,算不得休妻。” “再说了,咱们婚书未退,又没有拜堂,算不得真夫妻,只有退亲,何来休妻?我在许家,主要就是给夏礼稚治病。我对你什么心思,对她又是什么心思,你不明白?” “你比我还像个真男子,又怎么在乎这些个事?李杏,你别装了,事到如今,我周游龙还不配听到一个真话吗?” 李杏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整个手指都泛白了,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低沉了下来。 “都是旧事了。我那时候做游医,又是女郎中,是个什么处境,你最清楚不过了。府中女眷但凡有了什么生产之事,都恨不得寻我救命。救活了,夸我是神医,救不活,就骂我一个女人,做什么郎中,半桶水晃荡着,害死了人。” “内宅的事,真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楚。我那时候住得偏僻,又不配收徒弟,自己个穿了嫁衣,在家中等你来迎亲。可在你来之前,城东的柳大官人遣了家丁来,说是有救命的事。” 周游龙惊讶的看向了李杏,“柳大官人的儿媳妇怀了双胎,逆生血崩而亡,孩子一个都没有救活……难道?” 李杏点了点头,苦笑道,“我那时候还年轻,医术远不如现在不说,还有些狂妄自大,总是觉得不是因为我医术不好,而是因为我是女子,别人才看轻了我。” “说实在的,到去年的时候,我还是这样认为的,都是谢三骂醒了我。” “救人之事,便是我等得,柳家也等不得,我连个纸条儿都来不及留,就被他们给架走了。等我赶到的时候,柳少夫人已经不行了。我熏了艾草,施了银针,又用手正胎,都没有用,实在是太晚了。并且,柳少夫人当时染了一种怪病。” “柳衙内同柳少夫人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尸三命,他便全都怪在了我的头上。我被他们打了一顿。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成亲的时辰了。” 李杏说着,并没有哭。 像这样的事情,她经历过许多次了。郎中并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每次都能够救到人呢?亡者的亲人拿郎中撒气的事情,多了去了,尤其她李杏,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周游龙有些唏嘘,“后来我们都听说了柳家的事情,那胎我也去看过,怪不得你,生死有命,便是换了宫中的妇科圣手来,也是救不了的。” 李杏摇了摇头,“还是我当年学艺不精,若是换了现在的我,能治。”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得没有错,我比你可像个男子汉多了,心也大。厚着脸皮想要去给你个说法,大不了咱们再选个良辰吉日成亲。” “我好不容易爬到大柳树上,看到你在那里写休书,又看到夏礼稚,当时脑子一热,气坏了。” 当时她年轻,脾气可比如今大多了,她当家做主惯了,愿意嫁人,已经是委曲求全了,可人家都不等解释,就直接写休书,如何不气? “我从许家出来,便回了自己家中,当天夜里,突然腹疼见了红”,李杏说着,突然红了眼。 周游龙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有喜了?” 李杏点了点头,“我自己也不知晓,医者不自医,我月事三月方才来一次,是以有孕了也不知晓。我没了孩子,有些心灰意冷,不知道该如何再开那个口,便离开了。” 两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没有说话了。 周游龙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李杏倒水,可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他尴尬的将壶放了下来。 “柳少夫人得的什么怪病?” 李杏啊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她手上身上有许多斑,我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我当时觉得怪异,但来不及细究,便被人打了。” 周游龙“哦”了一声。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我其实没有怪你。一听到是京城里的病人,我便隐隐猜到,是你着人去请我的,不然的话,我一个住家郎中,长公主府怎么可能知晓我。” “你不是那种会逃婚的人,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我就是恼,你遇到了事,不来寻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都没有办法保护你……们,你说得对,我不配娶你。” 李杏没有接话。 周游龙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李杏,你愿意让我做上门女婿吗?” 第四零九章 前进两步 李杏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周游龙抬起头,盯着李杏看,“为什么?” 周游龙又问了一遍。 “你去迎亲,我不在,你便认为我逃婚了,要同我断绝;我去寻你,瞧见你同旁的小娘子在一起,便以为你要娶她。话本子里,好看的男女主角叫误会,最后误会解除之后,会开心的在一起。” “可是我不好看,你也不是男主角。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什么误会,只有不信任罢了。有个词语,叫做水到渠成,我们离水到渠成,还差那么一步……” “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差的一步,始终没有一个人迈出去。你不觉得,很有问题么?” 周游龙的手紧了紧,“那时候,我太过年轻气盛。你们李家只有你一个女儿,赘婿被人瞧不起,我父母亲不同意我如此。你虽遂了我的心意,但是我知道,你是在勉强自己。” “你长得好看,父亲又是一代名医,而我只是西京城里,一个住家的郎中。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成亲之前,我又惊又喜,十分担心你临时改变心意。那日去到你家中,我只有两个年头,一是果然如此,什么不好来什么,你果然反悔了。” “二是……”周游龙红了眼,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脸皮了。 “我那会儿年轻,贪慕虚荣,少年人把脸面看得十分的重要,二是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我……”周游龙一梗,有千般头绪,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杏摇了摇头,“你不用说,我都明白。只是我李杏,年少之时不会将就,如今年纪大了,便更不会将就了。”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李杏见周游龙还欲说话,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声嚷嚷道,“谢老三,我知道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听呢,快出来罢!” 话音刚落,谢景衣便从门口走了进来,手还不停的拍着嘴儿,打着呵欠。 “偷听什么?我可没有偷听,我在隔壁雅室里小憩了一会儿,不想你们说话实在太大声了,我不想听,那都往我耳朵里钻啊!” 她说着,对着李杏翻了个白眼儿,痛心疾首的说道,“李神医,你是神医不是神仙,还能透视看到我在偷听?” 李杏自觉说不过谢景衣,拽了拽她的衣袖,对着周游龙拱了拱手,“话都已经说开了,医者仁心,你还是留在这里,给柴大郎治病吧。” 谢景衣默默的点了点头,她虽然好听绯闻,但却不会强行撮合李杏同周游龙,这夫妻之间的事情,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才认识周游龙几日,还能比李杏更知道他合适不合适? “那啥,周神医啊,我家大兄可就拜托……” 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往后猛的跳了一大步。 只见之前还不肯同李杏同城的周游龙,此刻已经毫不犹豫的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李杏的腿,“那不行,你往后退一步,这次我便往前两步。” 李杏吓了一大跳,像是拔萝卜一般,往外抽腿,一边抽,一边骂道,“姓周的,一二十年过去了,你丫的半点长进都没有,还是来这么一招!” “当年老娘不就是睡了你几次么?你也是这般,抱着我的腿,非要讨要个说法。如今还来?我可告诉你,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拿针扎你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我李杏一针就能把你扎吐血了!” 周游龙稳坐钓鱼台,那是岿然不动,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扎吧!有没有那种扎了之后,就不能动了,变成石头的?你把我扎你腿上得了!” 谢景衣拽着已经痴傻的柴大娘子又往后退了一步,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这周游龙人模狗样的,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狗皮膏药扯不掉啊! 李杏气急,一巴掌拍在了周游龙的脑门上,“人要脸,树要皮。你那会儿,还找个没人的地耍赖皮,如今可好,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毫无长进,毫无长进!” 周游龙不为所动,“你不是说了么?这么些年,我没有迈出那一步,不对!那我知错就改,如今跳出一大步!” 这周游龙看着弱不禁风,实则是个练家子,李杏哪里是他的对手,扯了半天,腿上宛若绑了个秤砣一般。 李杏拖了几步,对着谢景衣怒道,“谢老三,你就忍心看着你的摇钱树被虫子蛀了?” 谢景衣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要不我拿个花瓶把他开瓢了?” 李杏一梗,旁人做不出来,谢景衣可当真做得出来,她脚步一顿,放弃了挣扎,无奈的说道,“倒也不必!” 周游龙一喜,松了手,缓缓的站了身,经过李杏肚子之时,目光又柔和了好几分。待站直了身子,脸色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勉强于你。但我做了一辈子的住家郎中了,不愿意再被锁在一方院子里,看着一个病人了。你不是在京城里开了医馆么?” “一个医馆,不能够只有你一个坐诊的郎中吧?” 他说着,看向了谢景衣,“谢东家,我治病不如阿杏,但非常擅长为贵人调理身子,什么药贵用什么。月事不调,不孕不育,体虚体弱,延年益寿……” 谢景衣眼睛越来越亮,她谢景衣要有第二棵摇钱树了啊,还是自己个主动送上门来,求着她摇的树! “李杏,你怎么说?” 要是李杏不同意,她立马给周游龙再开个医馆! 周游龙见李杏不说话,又补充道,“你放心,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医者仁心,咱们在医术看法上有多么默契,多么互补,你忘记了么?” “你施针用以虎狼之药,我调理辅佐温补食疗,何愁救不了人?医者仁心,你忍心看着,原本能够好好活下去的病人,因为我们两个人闹脾气,而不治身亡吗?” 谢景衣看周游龙的眼神都变了,这厮看上去软趴趴的,远不及李杏性子强硬,实际上能屈能伸,早有图谋啊! 他说着,又要往下蹲。 李杏一瞧,往后退了一步,“来便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第四一零章 怪病 完了完了,谢景衣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掰着手指,算算给李杏多少嫁妆合适了! 但是一想到周游龙什么药贵用什么,顿时不感觉那么肉疼了!开玩笑,杀猪宰羊,劫富济贫是她的最爱! 别看一衣坊一年才卖出那么点儿衣服,可比他们的大布坊赚钱多了;再有了个坑富人,不对,给富人调理身子的名医,那还不是暴富? 你说要用千年人参,人家富贵人家还能抠抠搜搜只用百年的? 人家恨不得买上一箱子,搁家当萝卜啃!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怕是,头疼以为已经要死了,需要调理,脚疼以为自己要瘸了,要调理,连月事晚了一天,都觉得自己不孕不育了,更是要调理! 这周游龙窝在许翰林家那么多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这是一座金矿啊! 周游龙看着谢景衣宛若照妖镜一般的眼睛,不自在的往李杏身后微微缩了缩,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个那是唐长老进了盘丝洞,遇到妖精它老祖宗了。 李杏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举动,叹了口气。 不出十日,周游龙肯定要同她一般,对谢景衣死心塌地,为她卖命赚钱,还要感激涕零。 谢景衣拍了拍掌,“这可真是太好了!医馆乃是现成的,病人我先替你招来,至于诊金怎么会,咱们一会儿商议一番,便把那契约给签了。” “虽然我相信周神医的人品,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谈钱伤感情。咱们先把感情伤透了,日后便没有得伤了不是。” 周游龙一想到日后同李杏同一个屋檐下看诊,哪里还管得了这么些,胡乱的点着头,便是不分诊金,他也是无所谓的。 谢景衣眼眸一动,见两人都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要死要活,喊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之类的不切实际的话,神色一正,将手背在了身后。 “旁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不迟。但有个事,我想问问二位,就是那个夫人一尸三命是个怎么回事?身上有斑,是什么样的斑呢?我以前好似在哪来,隐隐听人提起过这样的事情,便想问上一问。” 提到医术上的事情,李杏同周游龙也冷静了下来。 李杏揉了揉眉心,“你让我好好想想,过去许多年了,我怕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她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去的时候,柳少夫人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她的身上有些泛黄,嗯,就像是那种搁在库房里许久的白纸,发黄了一般。通常这样的病人,肝胆有问题。” “身上有红斑,有点儿像是蝴蝶的形状。脸上没有,但是身上有好些,看上去十分的骇人。我当时来不及细想,只想帮她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我诊了脉,的确是喜脉,腹中有双胎。但是推肚子的时候,十分的奇怪。稳婆说孩子是逆生的,我便想着摸到孩子头之后,给她正正胎位。可摸了很久,都没有摸到孩子的头。” “不多久,产妇便出了好多血,熏艾扎针,都没有止住血,很快人就没气了。” 周游龙拍了拍李杏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李杏想要躲开,他的手又已经收回去了。 “那柳家的事情,我听说过。柳衙内同柳少夫人,乃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十分的好,后宅之中,也只有柳少夫人一人,当时是西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可是柳少夫人嫁进柳家五年,都未有孕。之前有一次,她来许家赴宴,还曾经让我切过脉,她有宫寒之症,若是仔细调养,按照我当时的医术,需得八年。” “柳少夫人等不得,便没有用我,后来不到一年,便怀了身孕,还是龙凤双胎。我好奇,偷偷的打听过,许翰林说,柳少夫人请的乃是宫中御医,至于具体姓甚名谁,我就不清楚了。”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的感叹道,“御医啊!” “那么周神医如今能够知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周游龙摇了摇头,“郎中看诊,讲究望闻问切,我不能妄下定论。只不过,我后来曾经遇到过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同这个事情,有没有关联。” 他说着,温柔的看向了李杏,“阿杏说起柳少夫人周身泛黄,我才想起来这事儿。” 李杏不自在的把头别到一边去,“说就说,看老娘做什么?” “”说起来,那柳少夫人死后三年,柳衙内便又娶了妻子林氏。我说的这个,便是那林氏的妹妹小林氏。小林氏嫁给了西京城里一个姓宋的有钱人家,也有了身孕。” “小林氏同夏礼稚跟着一个夫子学琴,乃是好友。有一次我给夏礼稚按惯例把平安脉的时候,恰好小林氏也在。她坐在那里,大着肚子,整个脸都黄黄的。” “夏礼稚还担忧她,想要我给她诊脉。那时候我在西京城中,已经算是叫得上名号的郎中的,说句夸大的话,常人想寻我诊脉,并不容易。但是小林氏果断的拒绝了。” “夏礼稚盛情难却,小林氏才勉为其难的让我诊了脉。当时我就觉得古怪,旁人的喜脉,圆如滚珠。她那喜脉,却是偶尔断续。” 周游龙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这么说吧,就像是把一颗金弹子扔到地上,它啪啪啪的作响,但是突然消失了一拍,然后又开始啪啪啪的作响了。” 谢景衣也会把脉,他便是不解释,她也能够听明白,可周游龙这么一说,便更加的直观了。 “你是说,喜脉可能是假的,怀孕也可能是假的?” 周游龙迟疑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我只看过小林氏一个病人,不敢确定。但那喜脉,的确是十分的古怪,就漏了一拍,若是我年少之时,不一定把得出来。便是那时候,我也不敢确定。” “你不是说,你听人说过这样的事情么?谢三娘子年纪小,若你听过的,那指不定是最近的事情,若是能找到病人,我同李杏二人诊脉,定是不会出错的。” 第四一一章 骗子 谢景衣挠了挠头,“我就是听人提过一嘴儿,至于在哪里听的,也记不清了。待下回想起来了,再与你们二人说。” 周游龙有些失望,做郎中的,对这种奇怪病症,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光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怎么可能成为一代名医? “那个什么小林氏,身上可有红蝴蝶斑?”谢景衣眼眸一动,又问道。 周游龙摇了摇头,“脖子脸上都是没有的,诊脉时能看到手腕,也没有。至于旁的地方,有衣服遮挡,看不见。” 李杏啧啧了两声。 周游龙老脸一红,“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想歪了。” 谢景衣听着,嗯嗯的点了点头,“可不是,看不出来啊,李神医你……” 李杏瞪了谢景衣一眼,“都没有圆房的小姑娘,你嗯什么!” 谢景衣围着李杏转了一圈,抓住了她的袖子,将她拽到了窗边,“这个就不必宣扬了,显得我年纪很小,说话没有分量。” 李杏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你没成亲的时候,也没有人敢看轻了你。” 谢景衣抬了抬下巴,拍了拍李杏的肩膀,“怎么着,害怕了吧?都开始夸我了,嘿嘿,这话我爱听,以后多说点!你可放心了,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同赚钱相比,当然还是命更重要了! 不等李杏反应,谢景衣又问道,“那什么红蝴蝶斑,有没有可能是柳少夫人自己个本身就有的病呢?” 李杏皱了皱眉头,“这个我要回去翻翻医术,看看我阿爹留下的手札。若是有什么线索,我便告诉你。”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倒是不急,若是瞧见了,告诉我一声便是,左右我也想不起来,是哪里听来的了。” …… 等到回了自己家大门口,柴大娘子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有些呆愣的看着谢景衣,“弟弟……弟妹,那周神医该不会走了吧?”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现如今你拿八抬大轿抬他,他也舍不得出京城啊!到时候大兄需要看诊的时候,便去医馆接他就好。李杏的医馆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柴大娘子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当真是多谢弟妹了,我适才慌了神,六神无主了,生怕在母亲那边,没有个交代。” 谢景衣垂了垂眸,“你放心,周神医也没有道理不跟长公主辞行,我会使他去的。” 柴大娘子这下子不光眼窝子,便是心窝子都热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同你大兄,编了支新舞,待月圆之夜,请二弟同弟妹来羲和楼看舞赏月。” 羲和楼?谢景衣惊讶的看了回去,“那羲和楼是你的产业?最近有两个戴着面具跳舞的……” 柴大娘子脸色绯红,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你大兄这辈子,难得有一个喜欢的事。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事,就只是喜欢你大兄这个人罢了。母亲不知晓,你……” 谢景衣笑弯了眼睛,“嫂嫂放心,我省得,一定去!” 柴大娘子点了点头,拿帕子轻轻的遮了遮脸,快步的进了长公主府。 谢景衣瞧着她进了门,方才转身,大摇大摆的回了齐国公府。 屋子里熏着香,清淡而又凌冽,是柴祐琛身上一惯的香味。 谢景衣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柴祐琛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茶壶,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轻轻地说道,“中宫也有孕了。” 谢景衣轻笑出声,“不,中宫就是个骗子。” 柴祐琛一愣,拿着茶壶的手一抖,溅出了几滴水来。 他拿起一旁的手帕,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桌子,然后又放了下来。 “官家今日都哭湿了三条帕子了,差点儿把太医骂到撞墙。每逢初一十五,他要去皇后那儿,每次去之前,都喝太医备的药,这样皇后便不会有子。” 说起来实在是一把辛酸泪,人家都是皇帝给皇后下药,毒她个七荤八素的生不出娃儿,可官家脚跟不稳,宫中也是人心不齐,有一部分官家的人,还有一多部分是太后的人。 上辈子也就是谢景衣横空出世之后,经过仔细谋划,铲除了不少老奸巨猾的嬷嬷,小皇帝才东风压倒西风,在那宫中,有了皇帝的样子。 她的手,也就是那段时日开始,沾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 谢景衣垂了垂眸,“太医给中宫诊治了,的确是滑脉没有错对吧?” 柴祐琛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为了确认真伪,还是官家信任的蔡太医把的脉,蔡太医虽然不是妇科圣手,但是喜脉而已,并不是很难。你上辈子在宫中,对这事儿应该清楚得很,怎么说是假的呢?” 上辈子宫中没有谢景音,高敛英率先怀孕,不出三日,诊出中宫有孕。不出一个月,中宫小产落胎,线索全都指向高敛英。 官家也是人,虽然他不喜欢皇后,但她腹中到底怀的是他的孩儿,一个孩子没有了,高敛英腹中孩儿不得有失,他自然是竭尽全力力保她,可这样对后族没有办法交代。 中宫皇后月夜悲歌,原本她怀孕之时,便小心翼翼,不让官家宣扬,说等到官家生辰,月份稳了,再说不迟。可没有等到那日…… 直到后来这个孩子没有了,宫外也没有多少人,知晓中宫有过身孕。 到谢景衣死的时候,那史官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中宫无孕无子。 于是官家割了好大一块肉不说,还因为保护高敛英,曝光了好几招暗棋,可谓是元气大伤。 “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上辈子的时候,没有咱们两个作梗,高敛英怀孕四个月了,方才被人发现。发现有孕后几天,中宫便有孕了。” “这辈子,你二姐同高敛英刚刚有孕,中宫便放出消息有孕了……”柴祐琛摸了摸下巴,“中宫当她是新娘子吃饽饽,说生就生呢!” 但他同谢景衣重生,改变了很多事情,指不定这事儿也变了呢?毕竟那脉象可是真的。 脉象?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见过周游龙同李杏了,可是问了他们这事儿?可是喜脉还能作假?” 第四一二章 中宫 谢景衣点了点头,“当时你不在京城之中,并不知晓。我是今日听李杏说起西京城中一户姓柳的人家中一尸三命的案子,方才起了疑心的。” “那柳少夫人嫁入夫家之后,五年无子,突然怀了双胎,浑身发黄,身上有红蝴蝶斑块,李杏把脉之时,觉得脉象古怪,但说不出所以然来,用手摸孩子头,也摸不着。” “当时我便一个激灵。虽然我没有怀过孕,但孕妇到了生产的时候,腹中胎儿应该很大了,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有时候还会鼓起一个圆圆的包儿,虽然不晓得是脑壳还是屁股,但总归还是在的吧?什么都没有,怀的是鬼胎吗?” 谢景衣说着,端起茶喝了一口,“无独有偶,还是在西京城中,一户姓林的人家,同这柳少夫人家的续弦,有那么几分关系。林娘子也怀了身孕,同样脉象古怪,浑身发黄。” 谢景衣垂了垂眸,“上辈子中宫有孕的时候,我才去做了缝衣的小宫女,同之前浣衣的人,多有往来。那会儿中宫面色泛黄,太医疑心是肝胆有恙,但太后却言中宫有孕,身上骚痒,以黄连苦胆配药,涂抹全身,便得缓解。” “那会儿浣衣的人同我说,中宫的衣衫,都是黄黄的,黄连十分的苦,那衣衫却是不苦,闻起来倒是有一股子烟火气。” 柴祐琛差点儿没有被茶水呛死,“不是,为什么浣衣的小宫女小太监,会知晓中宫的衣衫不苦,难不成他们不是洗衣,是吃衣不成?”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一看就不晓得人间疾苦,洗衣多无聊啊,你以为只有达官贵人会扯头花吗?洗衣服的就不配扯了么?一个洗衣的地方,也有长得好看的,长得丑的,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 “谁还不被推到水里喝个十回八回肚子饱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叫谢景衣。” 柴祐琛嘲讽的笑了出声,“嗯,谢景衣没有掉进过水里。”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总而言之,这其中乃是有问题的。当然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当时也就听了一耳朵,没有管这个闲事。” “中宫身边,如今有一位姓周的嬷嬷,便是西京人。就是那个又矮又胖,屁股有头三个大的那个,你有印象了吧?” 柴祐琛果断的摇了摇头,“没有!”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周游龙同李杏是郎中,不把脉不敢胡说。但咱们是专搞阴谋的坏人,大胆假设。中宫压根儿没有怀孕,此刻假孕,怕不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弄掉长子,不管那孩子是在我阿姐的肚子里,还是高敛英的肚子里。尤其是我整出了一个命之星,老妖婆不可能没有动作;第二个目的,上辈子被他们得逞了。” 谢景衣说着,又顿了顿,“你不觉得,上辈子高敛英一个人,怀孕四个月了,方才被老妖婆发现,也很有趣么?” 柴祐琛若有所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方才说道,“先下手为强,这次咱们主动出手。” …… 中宫。 官家笑得一脸僵硬,因为昨个儿哭得太久,眼睛肿成了核桃,只露出一条缝儿,看上去十分的搞笑。若是让那知天命的老头儿们瞧见了,怕不是要拍着大腿嚷嚷“官家瞎了眼,这说明了啥?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 “朕要有嫡子了,实在是心中高兴异常,这不便想着,一定要让柴二同我一道儿高兴。柴二,你高兴吗?” 柴祐琛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高兴。” 谢景衣有些汗颜,她觉得,此处的高兴二字换成高兴个屁,也毫无违和感! “皇后不知我同二郎的关系,虽然明面上是君臣,但他是我最亲爱的……”官家自觉肉麻,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柴夫人就同你弟妹一般,她聪慧善良又有趣。皇后若是觉得憋闷,可多召她进宫来说说话儿。” 皇后的笑容也有点僵,她看了一眼谢景衣,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听到了吗?不是我一个人的耳朵出了问题吧? 我的夫君同你的夫君,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她并没有安心多久,便发现自己个在对牛弹琴,眼前这位谢三娘子,不负奇葩之名,她笑得像是山间的野菊花,一副进贡了我夫君,我就有钱花的嘚瑟样子,闪瞎了人眼。 皇后如鲠在喉,一时之间,只能点头。 官家两次说话,都没有得到回应,顿时焦急了起来,他对谢景衣使了个眼色,又笑道,“弟妹你进宫,也不要拘束。皇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二姐也有孕了,你有空也陪她说说话儿。” “我想着你们都是女子,应该十分投契。” 谢景衣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儿,都是女子就投契,那大陈岂不是有一半人都跟她投契! “官家说得是,我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我母亲生了二子三女,经验十足,平日里我耳濡目染,也知一二。若是太后同皇后有需要,我很乐意来讲解一二。” 坐在上座一直眯着眼睛没有开口的太后,抿了抿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也是,哀家命不好,没有生过一男半女。”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太后向来和蔼,几乎没有给人如此难堪过,一直缩在下头察言观色的几个高位嫔妃,更是瑟瑟发抖,宛若鹌鹑。 谢景衣依旧笑意不减,像是没有听出太后的责备之意,“这怎么能够怪太后呢?太后洪福齐天,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加不要责备自己,不然的话,官家心中该难过了。” “官家孝顺,大陈人尽皆知,如同太后亲生一般。谁敢因为这个,敢乱说,我谢景衣头一个不同意,定是要替太后讨一个公道的!” 太后一梗,长指甲抖了抖。 她说着,笑了笑,又说道,“我大陈国运昌盛,短短数日,便有三桩喜事,这乃是国之大喜事。听闻皇后胃口不佳,官家心急如焚,之前还在问我,有没有什么趣事,说出来能给皇后解解闷。” “说来也是巧了,我昨儿个遇到一桩奇事!” 第四一三章 抢占先机 官家立马来了精神,别人要接二连三的当爹了,不知道得高兴成啥样,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可就凄凄惨惨戚戚了,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匹马中来了一匹小马,一头驴子,一头骡子,都嗷着嗓子管他叫爹! 再笑,再笑就要哭出来了! 他想着,偷偷的看了一眼柴祐琛,又光明正大的看了看谢景衣,脑中灵光一闪,感觉自己个突然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那边是厉害角色如何泰山压顶而表情不崩的秘诀! 愚蠢的人,哪里都很蠢,聪明的人,各有各的聪明! 柴祐琛是不管怎样,面无表情!谢景衣是不管怎样,笑容满面! 他若是早想到这一点,就不至于笑得比哭难看,哭得像是在偷笑了!官家这样一想,又犯起愁来了,不笑同笑都有人抢先了,他总不能一直哭吧…… “什么奇事?说来听听。”官家说道。 谢景衣等了半天,可算等到了官家捧哏,“这可是真奇了!有个游方郎中,一回去了西京,恰好遇到了一个病患,你们猜怎么着?一户姓贾的人家,九代单传,到了这一辈怀了个双胎,一男一女,已经是瓜熟蒂落,就等着生出来了。” “贾家人高兴得啊,这可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祖宗在地府里做了伟业,要不能得此喜事!可凡事啊,都容易乐极生悲,那贾家娘子生产半宿,怎么都不见孩子冒头,稳婆就急了啊,大喊,不好啊,怕不是寤生,孩子倒了,孩子倒了!” “那游方郎中一把脉,直接摇了摇头。柳家哭倒一大片,我家娘子不行了?郎中摇了摇头,贾娘子不假,生的娃子假!他说着,还拍了拍那贾娘子的肚子,砰砰砰的,像个熟透的西瓜。” 谢景衣说话的时候,表情丰富不说,还带比划的,远比一般的说书人墙,一旁的刘太妃听得入迷。 忍不住问道,“为何呢?肚子都大了,这双胎也不是人贾娘子张嘴说了就算数了,定是郎中诊过脉了,还能有假?” 谢景衣顿时高兴了,太后身边有刘太妃这样的“帮手”,可真是太妙了! “要不说是奇事呢!那郎中是个有见识的,一语便道破了天机。原来啊……” 谢景衣说着,还卖了个关子,对着皇后眨了眨眼睛。 “原来啊,这民间啊,流传着一种秘法,用了之后,不光能够把出喜脉来,那肚子啊,还能鼓起来!可这秘法啊,就是有个不好的地方,用了之后,整个人都发黄!” “嗯,就像全身涂了黄连苦胆一样,那贾娘子为了骗人,佯装说自己个皮痒痒,涂了黄连苦胆这般解毒之药,可哪里瞒得见过识广的老郎中!” 刘太妃吃惊的瞪圆了眼睛,“还有这等秘法?”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太妃,这是奇闻奇事,我才多大年纪啊,哪里见过这些,都是听人说的,听人说的!” 她说着,看向了太后,又看向了皇后。 太后再也没有之前半卧着的悠闲姿态,眼神像是一把刀子一样,钉在了谢景衣的身上,而皇后那双捂着肚子的手,像是被灼伤了一般,快速的跳开了。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眼眸一动,向二人送去了一箩筐的秋波。 一旁的柴祐琛抽了抽嘴角,还好谢三不喜欢对他这样,就她这“勾”人的本事,一般人实在是承受不来! 刘太妃忍不住,又急着问道,“那后来呢?这贾娘子是个傻的么?为何要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日,她既然没有怀孩子,又如何生得下一个孩子来?” 不等谢景衣说话,太后便冷冷地说道,“如此不合常理,自然是编造出来的。民间上不得台面的逸闻趣事,也拿到宫里头来说?” 谢景衣半点不恼,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她拱了拱手,笑道,“太后教训得是,原本就是想要博君一笑,既然太后不喜欢听,那谢三便不说了。” “您可别生谢三的气。我祖父前一阵子还说,太后最是和善,当年我祖母初入京城,全都仰仗太后您的照顾了,我这一瞧,您跟那墙上供着的菩萨一般,一时之间,竟是放肆了,还请太后莫要怪罪。” 太后一梗,面色缓和了几分,倒不是她不气了,而是谢景衣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她,她向来都是个“活菩萨”,今儿个若是为难小辈,未免太过难看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对着仇敌,竟然也毫无障碍的夸奖得下去! 只不过她没有心情细想,却是当真发起愁来。 谢景衣眼眸一动,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柴祐琛身后不言语了。 坐在上头的官家,哈哈哈哈的笑起了起来,当真是笑得比哭都难看! 那啥,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的时候,朕只好哈哈哈哈哈了! 谢景衣到底怜惜官家,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站了起身,“官家,今年臣妻三日回门,天色不早了。” 还一直婆婆妈妈的,我丈母娘等急了,揍我你来挡吗? 官家急了,就这样完事了?解决了? 柴祐琛不为所动,谢景衣忙笑道,“我阿娘说,初怀孕的人,最是容易累了,我们在此怕耽误了皇后休息,请辞出宫,望官家恩准。” 官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看向了柴祐琛。 皇后一瞧,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 马车从宫门口,朝着国子学附近的谢家驶去。 谢景衣四仰八叉的躺在柴祐琛的腿上,指了指一旁放着的桃子干儿,“来一块。” 柴祐琛拿了一块,塞进了谢景衣的嘴中,“你今日怎么还对皇后暗送秋波?” 谢景衣哈哈一笑,“我的天,就许你同官家亲爱的,不许我同皇后情深深了?” 柴祐琛无语的捏了捏谢景衣的脸,“你猜得没有错,皇后的确是没有怀孕,而且她们就是打算按照上辈子的做法,借口说身上痒,涂黄连苦胆,掩盖身上泛黄。” “你说故事的时候,我一直注意在看,明显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先机叫你占了,这个借口她们肯定用不了。” 第四一四章 回门 “那皇后的黄应该没有办法掩盖了。按照太后一贯的性子,就这几日,这场闹剧便会收场。你二姐要当心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问题,恰好也需要第二招,来告诉所有人命之星可不是我谢景衣胡吹的,是真的!” 柴祐琛眼皮子跳了跳,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怎么不是你胡吹的了,明明就是你夜观星象,不对,你根本就不懂观星! 随手指了两颗最亮的,一拍脑门就想出来了这说法!全靠那位老宗亲骗人经验丰富,给补齐全了,言之有物引经据典,像了那么回事! 柴祐琛伸出手来捂住了嘴,今日回门,若是把谢景衣怼急了,她能在老丈人面前告状告上三天三夜!嘴!今日乃是你的休沐之日! 柴祐琛心中打定了主意,顺从道:“与其日日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何时他们会出手,不如将他们逼得狗急跳墙,一了百了。我家谢三,就是聪明!” “还有高敛英……”谢景衣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嗖了一下坐了起身,警惕的看向了柴祐琛,“你怎么突然夸我?” 柴祐琛无语,“夸你也不行?” 谢景衣果断的摇头,“我阿爹夸我,那是顺嘴,我阿爷夸我,那是夸他自己个,你夸我,那铁定是骂我!” “同官家相比,你还是挺聪明的。”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又躺了下去,“这才对嘛,我就知道,你夸我就是骂我。比官家聪明,能叫夸奖吗?那是羞辱!” 柴祐琛笑了出声,半撩起了马车的窗帘子。 “你干什么?”谢景衣警惕的问道。 柴祐琛吹了一口气,“今日有风,可不将你这话,吹到官家的耳朵里去。”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我便说,您误会了,我说的是,柴二夸我比您聪明,那简直是对您的羞辱!” 柴祐琛撩着帘子的手一僵,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若论溜须拍马,柴二自愧不如,谢嬷嬷您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谢景衣笑了起来,“那你可就错了。你可知晓东京城第一奸佞之臣是谁?人可都说的是柴丞相,人家溜须拍马用嘴。柴丞相你……咳咳咳,我最亲爱的……” 柴祐琛气了个倒仰,官家那个死孩子,胡说什么,这下子叫谢嬷嬷抓住了把柄,怕不是要笑他一年了! 两人斗着嘴,很快便到了谢家门前。 柴贵站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前,同谢家的门房说着话儿,却是没有进门去,一见到二人,欢喜的迎了上来,“公子,三娘子,你们可算来了。再不回来,夫人都等急了。” 不是他说,这还是头一遭瞧见,三日回门,礼回来了,人还没有回来的。 柴祐琛同谢三进宫,遣他先将谢景衣的嫁妆,从齐国公府搬了过来不说,还将回门的礼,用马车拉了,让他先送过来,这一车的好果子,再被晒上一晒,都得坏了! 谢景衣揉了揉眼睛,撇着头问柴祐琛,“回门还需要哭吗?”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头一次陪妻子回门,没有经验。你不知道?” 你不是嬷嬷么?竟然还有你不晓得的?再说了,你大姐姐不是回门过? 谢景衣甩了甩脑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娘,我回来了,快要饿死了!” 柴祐琛叹了口气,遂跟了进去。 谢保林同翟氏早就等了许久了,见到二人进门,翟氏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看了又看,见她不但没有瘦,好似比出嫁之前,面色还红润了几分,顿时高兴起来。 “你看看你,都出嫁的人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这才什么时辰,哪里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可是没有用朝食?听闻你们进宫去了,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可见着你二姐姐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见着了,没说上话,今日去的是中宫。二姐姐好着呢,能吃能睡的,您倒是担心担心我,饿着呢!” 翟氏嘴硬心软,嘴里说着没有吃食,已经使着身边的嬷嬷,去厨上端汤来了,“天不亮便起了,炖了鸡汤,逸天喜欢清淡的,我叫人把油都剔了。还放了栗子,就是这栗子不当季,是陈栗子。” 柴祐琛笑了笑,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谢谢娘。” 翟氏一愣,眼眶一热,“哎!你可要多喝一些,若是觉得腻了,还有泡萝卜做配菜。你事务多,三囡也忙得脚不沾地的,阿娘闲得很,别的不说,只要你们来,就有一口热汤喝。” “既然都饿了,早些吃了饭,一会儿早些回去歇着。” 谢景衣这下不干了,“不是,阿娘,我们才来,凳子都没有坐热呢,你就赶我们回去了,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当初大姐姐回门,你可是一万个不舍得,拉着她的手叮嘱又叮嘱的,说了好些话呢!” 翟氏瞪了谢景衣一眼,“你跟你大姐姐一样么?我叮嘱你,怕不是要变成你叮嘱我了。再说了,你就住在隔壁,我蒸了笼包子,隔墙递过去,那还是热乎的呢,有什么好叮嘱的?” 谢景衣想想倒也是,也不犟了,逗着小弟等着喝汤。 谢保林拍了拍柴祐琛,示意他跟着去书房,谢景泽也跟了上去,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了女眷,气氛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翟氏神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你大姐姐那边来信了。” 谢景衣捏了捏小弟的脸,疼得那孩子嗷嗷叫,漫不经心的问道,“是大姐姐来信,还是你在大姐姐对门安排的看着他们的人来信啦?” 翟氏老脸一红,“你这孩子,浑说什么?”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大姐姐说什么?” 翟氏有些失落,“什么也没有说,只说去了荆州还好。说你姐夫去了一家书院,给人做夫子,他们已经站稳了脚。你大姐姐打算等生了孩子之后,盘个铺面做绣活。” “杨家盘了个小田庄子,虽然紧巴,但也能够度日。倒是她那婆母,不太好,杨家打点了一二,倒是允许他们送汤送药的,这情形,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不挺好的么?有打算就好。人各有命,该如何就会如何的,阿娘你隔这么远,操心也操心不上。大姐姐愿意什么事都同你说了,这是好事儿。” 第四一五章 东城新案 翟氏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晓这些。 只是自打杨家出了事之后,谢景衣对于谢景娴的事情,便不怎么上心了。虽说其中缘由,她心中也清楚,但是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几个子女能够相互扶持,相亲相爱才好。 这样待她百年之后,也能放得了心。 谢保林总是劝她,说孩子大了,自己个怎么个活法,那都是自己个选的。可当娘的同做父亲的还是不同,一只手,五个手指头有长短,总有孩子过得好,有孩子过得不好。 做娘亲的,多半会对那弱一些的孩子,怜惜几分。 翟氏叹气归叹气,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别说谢景衣已经帮衬了太多,就算没有,她这个小女儿,看上去好说话,实则最是固执,心中有了盘算,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谢景衣眯着眼睛没有吭声,待柴祐琛回来了,一家人早早的用了午食,便同柴祐琛一道儿,回了隔壁的小院子。 柴祐琛本想在两家之间开个月亮门,被谢保林给拦住了。 用他的话说,“这门开了容易,日后若是想关上,就容易伤和气。” 他们这一辈人,生得亲,没有嫌隙;可到了下一辈,那就说不准儿,一个月亮门,硬是把两家凑成一家,到时候掰扯不清。 谢景衣也不勉强,绕个弯儿能有多累?再不济,她翻墙便是。 …… 东京城的大街上,静悄悄地。与春日时日日下雨不同,进了盛夏,天天烈日,晒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正值正午,路上只能够听到蝉鸣狗吠之声,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撑着阳伞戴着斗笠,低着头匆匆的走着。 青石板路滚烫滚烫的,若是光着脚丫子放上去,能烫得人嗷嗷叫。 鬼街更是人迹罕至,当阳晒的铺面,都拿竹帘子遮着,甚至有一些,索性半掩了门,只留了一片门板儿的空缺。他们这里做的买卖,同旁的地方不同。 你想想看,人若是驾鹤西去了,需要棺材,瞧着门关了半拉,就不管埋了?那不能够啊,哭着都要把门捶开不是。 谢景衣进屋的时候,赵掌柜的同关慧知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赵掌柜的缩在一角瑟瑟发抖,拿着个大蒲扇子半遮面,一见谢景衣,宛若见了亲娘,“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关小哥能把我给吞吃了。” 关慧知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提了鞭子,啪了一声,抽破了赵掌柜第五把大蒲扇子。 “以前长得丑也就算了,如今生得这般好看,穿块破白布不说,还拿着这么丑的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地里守着瓜,拿着叉防猹的农夫子……” 谢景衣一瞅,对着赵掌柜的翻了个白眼儿,不怪关小哥受不了,这厮穿着个蓝布大裤衩子,身上随便搭个汗巾子,嘴角还留着没有擦干净的瓜汁儿! “唉,赵叔啊,你确定你的心上人,喜欢你这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瞬间的功夫,赵掌柜的从屋子里一个转身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绣金丝暗纹的长衫,腰悬美玉,手握折扇,周身飘香,好一个人白白净净的佳公子。 关慧知将鞭子收回了腰间。 谢景衣收了调笑之色,坐了下来,“听说了么?东城发生的那桩案子。”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给谢景衣倒了一杯川香茶,“你叫我们来,我就想着定是要说这个事情。” 他将扇子往桌上一搁,“东城一位姓翟的国子学的夫子,今日上午,就在刚才不久,被人杀了。我老师出山管国子学之后,雷厉风行,前不久宣了新的太学改制的内容。” “废除明经一项依旧保留,毕竟只会背书的书呆子,朝廷并不是很需要;至于太学优异的学子能够不科举直接入仕这一条,却有所保留,设置了诸多的限制条件。” “另外新设三馆,招揽一些厉害的老师,来培养专用的官员,精通大陈律的,武学昌明的,还有一个便是通医术的。之前老师以为前面一条反对声会比较大,毕竟是断了,又限制了不少人的仕途。” “可万万没有想到,朝堂上争论得最多的,却是新设的武学馆。大陈有武举一说,但是将门的人吧,都子承父业,也不用去考这个玩意儿,就像吴将军府的五个小将军一样,直接就上战场立战功了。” “江湖中人,又受不得朝廷的约束,走的是野路子;至于其他的人,都是半桶子水,这武举这么多年,也没有出几个像样的小将。老师觉得,原因就在于,大部分的习武之人,都是敝帚自珍,寻常百姓哪里学得到功夫?” “开设武学馆之后,不说能够教出多少个武状元什么的,几代下来,虾兵蟹将的本领也水涨全高不是……”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长成之后,同之前那种已经有固定派系的将领不同,都是清清白白的天子门生。 这些事情,赵掌柜的没有直说,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赵掌柜说着,垂了垂眸,“那姓翟的夫子,是我老师的朋友,是第一个应承来太学坐馆的武师。他练的乃是拳脚功夫,之前受过伤,虽然大不如前的,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打得过的。” “他每天上午,都会到附近的一个空地练功,夫人见他久去不归,自去寻找,一去发现他被人割喉了。如今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开封府仵作已经将人抬走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割喉?”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往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光是割喉,在刀口附近,发现了一些蜡……我得了信,原本要去告诉你的。过去一问,你们进宫去了,便叫了关小哥来,在这里等着你了。想着你出了宫,定是要收到风声的。” 关慧知显然头一回听说这个,“不是,割喉……还带蜡?怎么让我想到了翟准……” 翟准每日都坐在店里,拿着一把小刻刀,不停的雕着蜡烛…… 赵掌柜摸了摸鼻子,“阿准虽然古古怪怪的,但干嘛要啥翟武师?一个国子学的夫子,碍着他什么事情了?更何况,这开设武学,若是没有官家点头,我老师也不会敢招揽人不是?” “他一个黑羽卫,怕不是疯了,才捅自己人刀子吧?” 第四一六章 赵缺的疑问 赵掌柜同关小哥知之不详,但谢景衣却是知道,翟准这个人,的确是有点疯。 “你还知道些什么?回家之后,我方才收到了线人传的消息。你说得没有错,肯定不会是阿准,但是架不住,有人要找我们黑羽卫的麻烦。” 谢景衣垂了垂眸,冷笑出声。 老妖婆雷霆手段,她才在宫中戳了她们的痛脚,一转身的功夫,她便把刀架在黑羽卫的脖子上了,好一招围魏救赵。 宫中这几日要出幺蛾子,皇后肚子里的屎盆子需要速速的扣在一个二傻子的头上,有她同柴二见招拆招,这屎盆子怕不是要扣到她们自己个脸上。 你们闲着?那便让你们忙得脚不沾地,进不了宫,不就行了? 别说什么黑羽卫的人,太后不知晓,那五十个杀人的人,她不清楚也就算了。像谢景衣同翟准这种,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傻白甜,如何会不知晓? 翟准就算不是黑羽卫,那他也是黑羽卫头子的大孙子! 关慧知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背心上,“不是,你们两个怎么都有线人?我怎么没有?” 谢景衣同赵掌柜的对视了一眼,鄙视了看向了关慧知,“不然呢,你当我们是有八个眼睛还是十只手,二十条腿?就凭我们三个人,能盯住了整个东京城?” “这年头,人不值钱啦,一个烧饼,都能换一个人呢,当然了,还有一些人,连一个烧饼都不需要,就主动保家卫国了!” 关慧知一听,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谢老三,你翅膀长硬了不是,我来了这么久,哪里不清楚,都是被你忽悠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上了贼船,便是我的人了,关小哥儿,你舍得走?这里可是有东京城前任第一美人,还有东京城现任第一美人……的妹妹!” 谢景衣虽然是嘴强王者,但对于关慧知这种武林高手,到底还是嘴下留情的,“说着玩儿的呢,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们黑羽卫就三个人吧?唉,指不定今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卖胡饼子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像我们这种人,大概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也曾保家卫国吧。” 关慧知神色有些复杂,“你就说我要干些什么吧!” 谢景衣笑了笑,脑袋凑了过去,“这个案子,并不是难事,由我同赵掌柜的去办就行了。你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全都仰仗你了。” 关慧知觉得自己的形象顿时伟岸了起来,“你且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音的!便是你不说,我关慧知的命都是她的。” 谢景衣心中一万次捶胸顿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在想,女子又何妨,男人算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不如让二姐姐同…… 谢景衣想着,甩了甩头,这不好,得打住! 关慧知得了令,急匆匆的出了门去。 谢景衣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还有别的细节么?虽然阿准擅长用小刀杀人,并且喜欢雕刻蜡烛的事情,寻常人并不知晓。但从你说的这个事情来看,对手就是寻着他来的,一定会有人主动暴露他的身份。到时候咱们就被动了。” 赵掌柜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个演武场,在翟武师……等等,也是姓翟的,倒是赶巧了!翟武师练功的地方,在他家的附近的小树林里,那里的人很少。翟夫人过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天一直不下雨,地面都积了灰了。演武场就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上头除了翟武师的脚印,夫人过去看他的脚印外,还有凶手的脚印。” 赵掌柜的说着,从一个纸人的胸膛里,掏出一张纸来,平铺在了桌面上,“这是凶手脚印的拓本。别问我怎么拿到的,反正就是。若是按照你的猜测,那怕是和阿准的鞋一样大。” 谢景衣拿起那拓本看了看,点了点头,“没有错,同翟准的脚一般大,鞋底的花纹都一样,是他那双经常穿的黑色绣了一团祥云的靴子。” 赵掌柜的差点儿没有惊掉下巴。 他猛的站起了身,把后院的门关了又关,急吼吼的跑了过来,捶胸顿足道,“小姑奶奶,我知道你胆子大,可你也不看看,你嫁的是什么虎豹财狼。虽然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同官家有一腿,但你也不能因为这样,便同翟准……” “翟准,翟准也不好惹啊!这下好了,你这是腹背受敌,自己个找死啊!你赵叔我,以前皮糙肉厚,一剑都捅不穿,兴许还能给你挡挡。现如今可好,一剑刺来,咱们两个得变成串串!” 谢景衣噗呲一下,差点儿没有把口水喷出来。 “你胡说个什么玩意呢?” 赵掌柜的话中,有太多丰富的内涵,她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你忘记我是靠什么起家的?我可是卖布卖衣衫的,谁的脚穿多大的鞋,我看一眼就清楚。鞋底子流行的纹路,就那么几种。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呢!” 赵掌柜的松了口气,拍了自己个一巴掌,“赵叔为了你,心眼子都偏到天边去了,唉,明明刚才觉得你做了不好的事,却还一心想给你掩护。像是中了妖精的迷魂术一样!”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还有呢?” 赵掌柜的想了想,“凶手手段十分的高明,翟武师明明被割喉了,但现场的血却很少,只有几滴。可见凶手极其擅长暗杀之道。而且,有一个点,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谢景衣来了兴趣,“什么事情?” 赵掌柜的比划了一下,“翟武师死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他是面对着林子口的路,往后倒的。凶手,还有翟夫人,都是走的那一条路过来的。” “翟夫人也说,翟武师是习武之人,因为那个演武场,四周都是树木杂草,若是有人过来,他能够听到脚踩树叶树枝的声音,但是那条小路,乃是泥路,干干净净的,有人走过,声音很小。” “是以翟武师总是面对着小路练功,以免被人偷袭。”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所以,凶手来的时候,同他是面对面的。” 第四一七章 同姓同宗 谢景衣越听,眉头锁得越紧,过了一会儿,方才一拍大腿,“怕是要糟。” 她的话音刚落,纸人铺子守店的小伙计,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说道,“东家东家,出大事了,外头来了好多衙役,把斜对街蜡烛铺子的翟东家,给抓走了。” “这是为何?”赵掌柜的一脸大惊失色的样子,仿佛之前同谢景衣说着翟准的人不是他一般。 那小伙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听看热闹的人说,说是什么翟东家把他远房的一个堂叔给杀了。我的天,那翟东家看起来一阵风都吹走……头回夜里,店里没有蜡烛了,我去买,他还多送了我一支。” “虽说那蜡烛长得有点渗人,但特别亮,还没有烟……” 赵掌柜一扇子拍在了他的肩上,“谁关心这个?他还有堂叔?没听说过呀!” 小伙计纯粹是看热闹的,挠了挠头,“那我也不知道,他铺子里也没有个活计。我一个拿工钱的,也不敢往东家们里头钻啊!掌柜的您都不知道的,我哪里知道。” 赵掌柜的摆了摆手,“去去去,看你满头大汗的,井里镇了瓜,拿一个吃去。”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屁颠屁颠的便往院子里的井边奔去。 赵掌柜看了一眼谢景衣,悄悄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姑娘,简直嘴就像是开了光一样,神了! 谢景衣皱着眉头,率先走出门去,快速的融入了围观的人群当中,整个鬼街,一瞬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些人。 翟准站在人群当中,比那些捉拿他的衙役,几乎高了一个头,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在不停的转悠着,右手还拿着一个雕刻了一半的蜡烛,从衣衫打扮上来看,应该是谢景衣。 衙役们团团围着他,想要上前,又有些发憷。 翟准看见谢景衣来了,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各位差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是良民百姓,好好的在这里卖蜡烛呢,哪里都没有去,怎么会杀人呢?” “你们说的那个远房堂叔,我也就打过一次照面而已,无缘无故的,做什么要杀了他?这怕是哪里误会了,我真的是十分的冤枉啊!”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小刻刀,那些衙役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早就听人叮嘱过,翟准的厉害了。 翟准笑了笑,将小刻刀同蜡烛都放在了地上,然后举起了双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景衣看,嘴里说着,“我跟着你们去,迫不及待的等着美人来救英雄呢!”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英雄个屁,英雄还能叫人抓了去?简直就是个狗熊! 开封府的捕头快速的将那小刻刀还有蜡烛都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用布包了起来,交给了一旁的仵作,然后大手一挥,“翟准,你涉嫌谋杀武师翟啸,开封府要提你问话。你且放心,开封府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翟准笑了出声,“是么?那我怎么之前才听说过一个被冤死了的呢?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脑子,记不清了。不过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呢,三司会审,嗯……开封府果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那捕头一梗,分开了人群,“让开,让开,开封府办案。” 翟准说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谢景衣。 谢景衣哼了一声,上了一旁的马车,跟着赵掌柜的一道儿跟了上去。 “谢三,你怎么知道,翟准要糟了。我还以为,开封府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他这儿来的,毕竟他明面上,只是一个蜡烛店里卖蜡烛的。” 谢景衣叹了口气,“宫中最近那档子事,你也清楚。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出自那位之手,就算不让我们黑羽卫损兵折将,那也是想要我们自顾不暇。既然为了这个目的,才下手办了这事儿,便不会让我们轻易的绕过去。” “更不会留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在开封府找到翟准之前,就把案子给破了。天下的武师这么多,怎么偏生就死了个姓翟的呢?同一个姓,怕不是巧合。” “我先前就存疑。再一听到你说,凶手是面对面的杀人的,翟武师死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容,如果证人没有撒谎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熟人做案。” “翟准才下山不久,京城之中,除了我们哪里有什么熟人,只能在这个姓氏上做手脚了。翟准乃是孤儿,可翟有命不是,他做了大官,一本族谱上来打秋风的沾亲带故的旁支亲族,那可是不少。” “是以我猜这个翟武师怕不是他们同宗之人……若是这样,再给一些指引线索,开封府肯定立马来拿人了。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谢景衣倒是不意外,她上辈子同太后打了几户一辈子的交道,对于地方的本事,那是门清得很。对方可不是被动挨打之人。 “那我们现在去开封府么?”赵掌柜的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咱们去杀人现场瞧上一瞧,再去探望探望,那个发现尸体的翟夫人。” …… 城东的小树林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洒落了下来,练武场的地面一片斑驳。 谢景衣站在小路口往练武场看去,里头灰扑扑的,到处都是脚印,显然开封府的人在记录了现场之后,这里又来过很多人,乱糟糟的看不出什么来了。 “中间有血迹,翟武师应该就是站在这里的……” 谢景衣说着,走到了演武场的中间,拿手划了一下脖子,“嗯,就是这样站着,然后被人割了喉咙。血很少,有三种可能性,一凶手像翟准一样,受过特殊的训练;二翟夫人报案之前,已经有人清理过现场了,她在撒谎;三翟武师被割喉的时候,早就死了。” “人死了之后,血就不会乱喷,便是孩童去割,也不会喷出很多血来。” 赵掌柜的看着谢景衣直往脖子上比,忍不住说道,“你也不嫌晦气,说说就行了,比划什么。话说你也不是三大王转世啊,怎么就知晓这么多呢?” “唉,有的人,天生就是这般聪明,一学就是大宗师,没有办法。”谢景衣蹲了下来,伸出手来,摸了摸地上的灰。 第四一八章 死去的证人 翟武师家的小院子,就在离着练武场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 他们原本并非住在东京城中,翟武师收到了苟善中的邀约,方才来了这东京城中,租住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 四周静悄悄的,翟家门前挂着的白灯笼随风飘荡,被烈阳照耀着,像是要起火了一般。 门虚掩着。 谢景衣上前叩了叩门,“翟夫人在吗?我们是翟统领遣来的,都是同宗同族,您家中发生不幸,我家主人倍感痛心,特派我们过来看看有甚需要帮忙的。夫人还请节哀。” 赵掌柜不停的点头,“夫人,小的在这京里,也算是熟门熟路的,您尽管使唤便是。” 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谢景衣同赵掌柜的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谢景衣推开了门,只见那堂屋的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直挺挺的,形容可怖,看上去早就没有气了。 翟夫人死了。 赵掌柜呸了一口,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你去那边树荫下盯着,我去叫开封府的仵作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阳光有些刺眼。 “老妖婆打得一手好算盘,翟夫人临死之前,已经在开封府签字画押,说了我同你讲的那些直指翟准的证词了。谁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她还活着,咱们怎么着也能够断出个是非曲直来,可如今倒好,她已经死了,死人的嘴可是撬不开了。” 赵掌柜的说着,气得挥了挥手,“这可是两个普通人的命。” 他说着,快速的解了拉车的马,朝着开封府飞奔而去。 谢景衣寻了个大石头块儿,坐了下来,这青石头看上去光光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磨刀石。四周依旧很安静,可谢景衣知晓,有不少眼睛,透着门缝儿,往这边看着呢。 “这可如何是好,我家主人叫我们来这里帮忙,不想却是来晚了一步,这翟夫人,翟夫人竟然想不开,一条白绫把自己个吊死了。这……这……我这如何同主家交代啊!” 她哭得眼睛红红的,站起来好几回,想要往那屋子里,却又团团转的,坐回了大青石上。 不一会儿,斜角开了个门缝儿,一个穿着花布衣衫的妇人走了出来,还端着一碗清水,“这位娘子,你可别哭了,这天热得很,你又在日头底下晒着,过一会儿,怕不是要晕了。” “你们来之前啊,我男人已经去开封府报官了。造的什么孽啊,我们这条巷子,向来都是平平安安的,住的都是好些年的老街坊四邻了。他们才搬来多久了,就出了这样的事……” “我们这周遭的人,好多都吓得要去乡下躲着了。你可别又晕了,到时候我们还得抬你。” 谢景衣端起水,一口气喝光了。 “这位嫂嫂,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这不是怕回去被主家责难,这才……唉,这家子就没有胖的人了么?那个武师乃是我们主家的同族,里头的人,我是见也没有见过,唉……只听说那翟夫人凶得要死,还会武功,我心里怕得要死的,没有想到,来看看到的更吓人……” 那妇人接过空碗,拉了拉自己的草帽,“看来你确实不认得他们。翟夫人可不凶,说话软绵绵的,怕吓死苍蝇,也不会功夫,日日在屋子里吹拉弹唱的,我听人说,她以前啊,是个唱曲儿的,不是什么正经人。” 妇人说着,努了努嘴,“如今人死了,我也就不说了。”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还有这等事?” 妇人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有继续说了,只拿了碗,指了指一颗大树,“你搁那去吧,我给你拿个小马扎,这日头毒得很,别真给晒晕了。” 她说着,快速的回了屋,又给谢景衣递了个小马扎,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把门关上了。 谢景衣道了谢,倒是没有坐,站到那屋子的门口,仔细的观望起来。 在院子的一角,放这一个小炉子,上头放着一个药罐子,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在墙角还零星的散落着一些药渣子,屋子的另外一边,放着几块大石锁,显然是翟武师练功用的。 除此之外,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堂屋里挂着的那个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周身披麻戴孝,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她的脚底下,倒着一个小圆凳,圆凳的旁边,清楚的可以看见一个信封。 应该是翟夫人留下的遗书。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墙上挂着几张画儿,乃是一些名画的拓本,最近京城中十分的时兴。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白净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支荷花,看上去还十分的新鲜。 谢景衣顺眼扫去,心中有了盘算,转身朝着一旁走去,寻不到几步,便在一条小暗巷子里,发现了一滩药渣子,她蹲下去,仔细的看了看,又闻了闻,勾了勾嘴角。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官老爷,就是这里。我家婆娘好心,看她家遭了祸事,想给翟夫人送碗粥,不想一进门,吓了一大跳,哎哟,我的娘啊,那翟杨氏竟然上吊了。真是可惜了,翟杨氏……咳咳。” 领头的那人说着,抹了一把眼睛,抬脚就要往里头走。 开封府的张仵作,背着巨大的箱子,伸手一拦,“没你的事,便莫要进去,省得落了你的脚印,到时候怀疑你是凶手,你可受得?” 那男子吓了一大跳,慌忙的摆了摆手,“我们省得的,早晨你们才来过,我们都省得的,没敢进去,我刚才是一时忘了,一时忘了。” 张仵作回了个头,往一旁的马车厢那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走了进门。 待他们都进去了,谢景衣方才走了出来,赵掌柜的已经套好了马车,“走了。” 谢景衣上了车,“半路就遇见他们往回赶了么?”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没错。我意外得了些线索,咱们一会儿说。黄府尹今夜要审翟准。” 赵掌柜说着,摸了摸嘴,“你猜猜,为何要夜里审?” 谢景衣放下了马车帘子,“那还用说?黄府尹怕热……证人死了,那今夜我谢三便去做证人。” 第四一九章 证人谢三 黄府尹偷偷的打了个呵欠,最近天气炎热,他把案子全都挪到夜里审了。 东京城又叫什么?不夜城!这城中百姓,白日犹如睡狗,夜里宛若跳猫,百天城中漫步,以为自己个在逛坟头,到了夜里,方才发现,还是在坟头,不过左边一个心怀鬼胎,右边一个贼眉鼠眼,前头一个多嘴多舌,后头一个风流死鬼。 自打他夜里审案,这开封府门前来围观的人,那是越发的多了,他在开封府青天大老爷的名头,那是越发的响亮。 就是那起子百姓,不拿着茶缸瓜子,把他当做象棚里的唱大戏的,那就好了。 “啪!翟准,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黄府尹啪的一声,敲响了惊堂木,自打上次在大理寺啪得手疼了好些日子,他便使了人把自己个常用的那个,打磨得油光呈亮的,还特意寻了块木头纹路的软布给包了三边。 别说啪一声了,他就是把桌案啪出个洞来,那手也不疼! 黄府尹挺直了背,板着一张脸,甩了甩脸上的胡子,眼睛瞅着有一根不听话的杂毛,顿时就不好了。他每此审案之前,都得修一次胡子,若是全顺溜了,那代表今日审案大吉大利。 若是有刺啦毛的,那便糟了,今日出师不利,要折! 黄府尹飘了一眼刺眼的那根胡子,心中宛若小猫爪子挠一般,恨不得伸出手来,将它给拔了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得维护开封府府尹的威严! “啪!翟准,你说今日早晨一直在店中雕蜡烛,却没有一人可以证明……” 翟准眯了眯眼睛,“如今不是清明,我也不能因为店里头生意不好,没有人来买蜡烛,便去杀人……” 黄府尹一梗,看,刺来了! “那翟武师脖子上的伤口,同你的刻刀恰好吻合,并且在伤口周围发现的蜡烛沫儿,同你店中的蜡烛一样,都有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味儿;同时,在翟武师死亡现场,留下的凶手的脚印,同你的鞋子完全吻合。” 翟准挑了挑眉,“这人的脚,就那么几个大小,你若不信的话,就在现场抓上几个人,我就不信,没有同我一般脚大小的。” 黄府尹啪的一声,“本府说话,不要插嘴!” 翟准做了个把口缝起来的姿势,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看着黄府尹的那根刺毛胡子。 黄府尹越发的心梗,又接着说道,“至于杀人动机,翟夫人自尽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自述他们初入京城之后,拜见你祖父,恰好被你撞见了。你知晓翟武师武艺高强,非要拉着他比武。” “翟武师早年受过伤,早就已经退隐江湖,不愿意与你比试,你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杀红了眼睛,还是被你祖父拉开的,当时你便放话,下回再战。可有此事?” 翟准看了一眼谢景衣,眸光一转,“确有此事。” 黄府尹顺手摸了摸胡子,可那根翘起来的刚撸下去,又竖了起来,“翟夫人当日不慎崴了脚,险些摔倒,恰好被你扶住了。你言语浪荡,翟夫人不敢做声,回家偷偷告诉了翟武师,翟武师十分生气,同你约战,可有此事。” 翟准摇了摇头,“大人,我有一个证人,可证明我的清白,还请大人宣她上堂。” 黄府尹一愣,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宣”,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他是开封府尹,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给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黄府尹看着人群中走出来的人,左眼皮不停的跳了起来,那根翘起的胡子,仿佛都有了出处一般,亮得反光。 “谢三,你同翟准有何干系?”怎么哪哪都有你! 谢景衣垂了垂眸,“我开的那个棺材铺子,便在翟准的对面。大人之前说,杀死翟武师的凶器就是翟准的刻刀,这一点,实在是不敢苟同。” “大人可以把那刻刀拿出来,让大家伙看上一看,那刀子就是最寻常的刻刀。街上雕木的,雕蜡的,雕石的,都有这样的刻刀。开封府认定是翟准那把,乃是因为翟武师的伤口上有一层薄蜡。” 黄府尹点了点头,“寻常白蜡铺子里的蜡烛,都是没有气味的。我们在翟准的铺子里,找到了同伤口上香味一致的花香。而且一般的雕蜡,都是雕龙凤喜蜡,雕白蜡的,满京城就只有翟准一个人。” 谢景衣笑了笑,“大人,这个香味正是破绽之一。翟准铺子里的寻常白蜡烛,是没有香味的。他做过的有香味的蜡烛,统共只有五根。” “其中有两根是红蜡烛,乃是贺我新婚,如今躺在我家的箱笼里,放在锦盒里从未打开过。另外两个,供奉在他的家中,也就是大人搜到的那两根,剩下的那一支,是他最开始雕出来的,被关将军府的关慧知侥幸得了去。” “关慧知的那一根蜡烛,一个月之前,不慎遗失了。” “香料有多名贵,在场的人都知晓,做白事的蜡烛有多廉价,大家也都知晓。翟准只要脑袋没有被门夹,便不会在那廉价的蜡烛里,加上昂贵的香料。” “在场一定有去过他蜡烛铺子的人,知晓里头密密麻麻的摆着多少蜡烛。大人且想想,你那去搜查的衙役,可是一根根的闻了,方才找到了那两根香蜡烛?当时我是在场的,开封府的衙役从抓人到封门,不到一炷香时间……” “这三根白蜡,都已经雕过很久了,且不说为何今日早晨杀人之时,伤口上为何还会沾上带香味的蜡烛。就算翟准吃多了,先在香蜡烛上割了割,再去杀人,那蜡烛的味道有多淡,大人大可以闻上一闻,也可以割一些碎片让大家闻闻,看还闻得到香味吗?” 翟准要是搞得出香气扑鼻的蜡烛,那他还做个鬼的死人买卖,她谢景衣早就直接按着他的头大把大把的赚钱了。 谢景衣说着,拱了拱手,“大人,这分明就是有人,生怕屎盆子掉不到翟准头上,刻意的往他那儿引呢!” 她说着,话锋一转,“谢三有几句话,想问张仵作,希望张仵作不吝赐教。蜡烛一个证据,不能证明翟准的清白,那么谢三可以说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第四二零章 速战速决 张仵作点了点头,“你问。” 谢景衣加快了语速,“翟武师死的时候,那刀是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亦或是平着入的?” 张仵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平入,刀口十分的齐整,血流得很少。” “有无喷溅的痕迹?” 张仵作迟疑了片刻,“没有。”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么这种情况,有没有先将翟武师弄死,然后再用刀割喉的可能性?” 张仵作一愣,看了一眼黄府尹,“有,但是翟武师身上并没有别的致命伤,也没有中毒,更没有出现窒息死。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了。” 谢景衣笑了笑,“请问张仵作,翟武师的身量同在场的谁差不离?” 张仵作指了指谢景衣,“同你差不多。” 谢景衣走到了翟准跟前,“你站起来,比划我的喉咙。” 翟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比谢景衣高了许多。 张仵作眉头一皱。 “你也发现问题了对不对?首先,翟武师乃是武林高手,之前府尹也说了,翟准同他在翟统领府上较量过,翟准打红眼,被人强行分开的,在什么情况下打红了眼睛?至少是要势均力敌吧?” “不然的话,大家想想,若是你同一个孩子打架,一巴掌就能把他扇飞了,你会激动,会还想再打么?你不会,翟准也不会想要再打一次。” “按照翟夫人的所言,翟武师十分的警惕,总是面对着小路练武,以防人偷袭。试问这么警醒的一个人,试问怎么会被一个同他武功差不多,之前同他有嫌隙的小哥儿一招给杀了呢?”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翟准,“难不成几天的功夫,你就吃了十全大补丸,打通了任督二脉?亦或者是跳了悬崖,练了九阳神功或者习得六脉神剑?要不然你咋上天了呢?”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黄府尹无语,这真的不是在说书啊喂! 谢景衣话锋锐利起来,“大家看到了,便是翟准有这个能力,那他天生具有身高优势,想要平着翟武师的喉咙,将他割喉,也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不光是翟准,以翟武师的功力,在整个京城,都很难找到一个能够面对着他,将他割喉的人。” 谢景衣说着,又问道,“敢问张仵作,你们在翟夫人家中的院子里,可发现了药渣子?” 张仵作一愣,点了点头,“发现了一些草药,是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种金疮药,有镇痛的功效……啊!”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看到张仵作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一般的金疮药,主要是止血,可这种金疮药,有镇痛的作用,乃是因为其中放了一种草药,能够让人麻痹。” “您之前也说了,翟武师并没有任何的伤。翟夫人一介女流,不懂功夫,也用不着这个,她家中为何突然要熬这个药膏?” “就在翟武师家附近的小路上,有大量的被人扔掉的药渣子。里头几乎全是那种会令人麻痹的药草。” “翟武师死的时候,嘴角带笑,应该是熟人作案……你们更是根据这个,抓了翟准。那么我请问张仵作,翟武师肚子里,可有没有化掉的食物?” 张仵作神色一变,“有汤圆团子。” 他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我去去就来。” 谢景衣冷笑出声,“大人,我敢保证,就在那汤圆团子里,能够找出麻痹身体的药来。翟夫人之前说,她去叫翟武师回来用饭,由此可见也是谎言。” “翟武师明明是用过了,方才出去的,为何短短时间,她又要叫人去用饭?她那遗书里说的,翟准对她言语放浪,她很害怕,不敢对翟武师言语,这事儿也是假的。” “我请两个证人上来一说,大家伙儿就全明白了。”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带证人。” 谢景衣往门口看去,见那两人别别扭扭的来了,松了一口气。 “小夫人乃是吴钱氏,同翟家比邻而居。那对夫妻搬过来不久,便惹出好些事情来了,周围的人,都挺害怕他们的,生怕同他们沾上了。” “那姓翟的武师,倒是个老实人,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就在附近的小树林子里练武。可他家中那个婆娘,却是不正经的。先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是个热心肠子,见来了新邻居,还去嘘寒问暖的。” “谁想到我家那死鬼,同她竟然是认识的。那翟夫人,说是什么夫人,但曾经是秦淮河边卖唱的,我家死鬼个是丝绸庄的掌柜的,以前跟着东家去南地打货,见过她的。” “那个武师不在家的时候,总有些人来她家附近晃荡。她倒是好,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唉,人都死了,按说我也不该说她。她自己个招蜂引蝶就算了,还喜欢告状。前不久那武师,还来了我家中,把我那死鬼训斥了一顿。” “死鬼,你说,你都送什么给那翟夫人了?” 那姓吴的男子抱了抱头,“没什么,没什么,就只是一盒胭脂……闹着玩儿罢了。我可没有撒谎……” 谢景衣叹了口气,“谢三对唱曲子的女子并没有什么鄙视之情,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不容易。但是翟夫人在遗书中说,翟准对她言语浪荡,她吓得要命,不敢告诉翟武师,并且对此心怀愧疚。这委实值得斟酌。”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张仵作又走上堂前来,对着黄府尹点了点头。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唉,谢三就是这么神机妙算! “大人,谢三已经证明,翟准不管是为情杀人,亦或者是为了争强好胜杀人,这个动机,都是不成立的,他甚至没有那个能力,直接面对面的杀死翟武师。” “所谓的蜡烛香味,更是十分的刻意。平行的割喉,更是因为身高差距,反而成为了证明翟准不是凶手的证据。” “翟夫人的证词也好,遗书也罢,都十分值得怀疑。翟武师肚子里的药,更加证明了,他是被人先用药麻翻了,然后才快速割喉的。翟夫人就是帮凶。” 第四二一章 又打起来了 “翟夫人好生生的,为何要同他人合谋,杀害自己的夫君?”黄府尹忍不住问道。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您才是青天大老爷,开封府的父母官,这事儿您问我,我问墙去?小女子也想有那通灵的本事,将那翟夫人揪起来问上一问。” 黄府尹脑仁子都开始疼了,他算是明白了,谢景衣今儿个只抠走翟准,打算丢下个出了漏洞的烂摊子,给他们开封府了,难怪他胡子翘! 谢景衣眼眸一动,环顾了一下看热闹的人,“诸位兴许要问了,我说了这么多,只能够证明这翟夫人说的都是谎话,并不能够证明不是翟准同她合谋,一起杀了翟武师呀?” 她说着,拍了拍翟准的肩膀,翟准吸了吸鼻子,盯着她看,却是半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谢景衣瞅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恨不得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哭都不会,要你何用!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点头来,“就是就是。” 谢景衣叹了口气,“诸位怕不是忘记了,翟准为何搁这里跪着呢?因为各种线索,都十分明显的栽到他无辜的小脑袋上呢!那些线索,都是谁说的啊?” “是翟夫人啊!你们或许又要说了,就不兴两人一拍两散,狗咬狗?那又不对了,翟夫人若是想要咬死翟准脱身,她又为何要自尽呢?” “不要说什么翟夫人是因为内疚,方才自尽的。大家可还记得那个香香的白蜡烛,翟准的朋友,约莫在一个月前,弄丢了那支蜡烛。那么可以说,凶手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谋划要杀害翟武师了。” 谢景衣顿了顿,“那么一个月之前,让我们来看看,翟家发生了什么变化?” 谢景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来,“就是在那段时间,国子学的苟大儒给翟武师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国子学做夫子。这封信便是翟武师写给苟大儒的。” 她说着,将信封里的信拿了出来,“翟武师同苟大儒乃是好友,这封信说的也多半是私事,本不该拿出来说。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翟武师在其中说了一件他十分苦恼的事情。他说武林中人重情义,翟夫人乃是故人之女,不慎流落风尘。他前几年,不慎受伤,被翟夫人所救,方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花了大笔的钱,给翟夫人赎了身。原本以为是佳话一桩,他是一介武夫,不懂风月,翟夫人经常生气了,他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翟夫人经常同邻里抱怨不提,还认了当地一位姓马的大官人为义兄,两人往来亲密。他虽然是个粗人,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若是按照年轻时的脾性,定是不能善罢甘休。” “可他早就修身养性,不想再做争执。况且翟夫人也是他的恩人,便是没有夫妻情分,那也是有恩情在的。是以他犹豫,是否要休妻放翟夫人同那马大官人结连理……可又觉得这般做,作为男子,实在是面上无光。” 谢景衣说着,将那信封高举起来,示意要呈给黄府尹。 黄府尹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接过了师爷拿过来的信,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同谢景衣说的并无二样。 “那么那个马大官人也来了京城?”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那个马大官人,名叫马仲云,在翟武师上京城来的那段时日,恰好也来了京城。他家乃是开镖局的,乃是京城之中,颇有名望的老字号祥庆镖局。” 黄府尹一愣,握着惊堂木的手指微微一动。 这祥庆镖局,他是知晓的。这家镖局在京城中已经开了许多年了,不光是替商户作保,达官贵人升迁贬庶往来,若是家丁不够可靠,也会从这镖局里寻人来。 这些是大家伙儿都知晓的,还有许多人不知晓的,那便是这祥庆镖局,背后站着的乃是后族五大家。到了这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案子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他娘的,这上头又开始狗咬狗了,咳咳,不对,他是下官不能说话这么粗鲁,应该叫做神仙打架! 谢景衣引出了该引出的,撇清了翟准,自觉满意,拱了拱手,“以上便是我知晓的全部了,句句实言,不敢有半句虚假,都有实证在,大人可派人一一查证。” “人都说黄府尹乃是青天大老爷,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开封府的百姓,都相信大人您能够拨开云雾见月明,还好人一个清白,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翟武师是被人麻晕之后抬去了练武场,还是走到练武场之后药效起了晕倒被杀害?翟夫人到底有几个同谋,又为何要杀死翟武师?为何要有预谋的诬陷无辜翟准?那翟夫人又为何要自尽?是真自尽,还是被人逼迫?亦或者是谋杀?” 谢景衣说得唾沫横飞,围观的群众一个个的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黄府尹拍下了惊堂木! 你说为何?那说书的不都是这样卖关子,然后啪的一声,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府尹被看得头皮发麻,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案件出现了新的线索,改日再审,退堂。” 他说着,看了一眼谢景衣,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黄府尹把头别到了一边,乘人不备,没好气的拔掉了那根碍眼的胡子。 …… 开封府退了堂,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谢景衣坐在马车上,晃动着脚丫子,盯着那大门口。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翟准将双手枕在脑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野草。 见到谢景衣,他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但我没有想到,这么快。” 谢景衣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了翟准的脑门子上,“瓜娃子,我才成亲三日!耽误我的良辰美景!” 翟准一下子跳上了马车,“你刚才问开封府尹的那些问题,你肯定知道答案,既然知道答案,为何不直接说出来了事?我也很想知道。” 谢景衣又是一巴掌,看向了赵掌柜的,“老赵,你告诉他,我为何不说了。” 赵掌柜的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子,抬起了下巴,一副谢景衣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样子,“老子是开封府尹吗?给老子这个俸禄了吗?就那么三瓜两枣的,做胡椒都不辣,还想要我一个人做几个人的事呐!想得倒是美!” 第四二二章 模仿 赵掌柜的说着,又低下来头,摆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当然了,那都是气话。我们不能够喧宾夺主,这是属于开封府尹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都是保家卫国,殊途同归。我们黑羽卫乃是在背地里出力的人,虽然听起来有些心酸,但这就是我们的伟大的荣光!” 赵掌柜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一个面孔,“你晓得个屁?我们若是都解决了,那岂不是扫了黄府尹的面子,得罪了他?你信不信,今日咱们把案子结了,明日就有人参黄府尹吃皇粮不干事!” “咱们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了去了,做人得留余地;咱们的目的就是救阿准,目的达到了,就该扯了。接下来牵扯到那祥云镖局,那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咱们就这几个人,犯不着同他们硬刚,让开封府去冲锋陷阵不是正好?唉,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翟准瞠目结舌,含在嘴里的草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赵掌柜的瞬间变脸,对着谢景衣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上峰啊,谢三啊,你看我学得像不像?我们谢三,就是这么聪明,这么有层次啊!” 谢景衣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行啊,老赵,有前途啊!便是我那新嫁的夫君柴二瞧了,都分不出你我来!” 赵掌柜的一听柴祐琛的名字,慌忙摆了摆手,“那是不敢的,那是不敢的。不在在柴二爷的墙角动土!” 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见翟准还是傻愣愣的,一巴掌拍了过去。 翟准瞳孔一缩,整个人像是受惊的野兽,汗毛都竖了起来,再一看是谢景衣,又瞬间放松了下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你这样直接站出来帮我,不会有问题么?黑羽卫什么的,全都曝光了吧?” 谢景衣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你信不信,我站到东京城的大街上,拍着胸脯说我是黑羽卫,都不会有人信。为何?我可是个小娘子呢!乃是小公爷夫人,放着香的不要,辣的不吃,去做个卖烧饼拐人的?” 女子做官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有人信吧。 “再说了,咱们都在鬼街开铺子,若是不认识,那就有鬼了。你阿爷同我阿爷,还成日里一起花天酒地呢!不信你去樊楼看看账本子!我劝你别去,去了人家能揪着你付酒钱,倾家荡产就在眼前!” 翟准摸了摸鼻子,若是谢景衣的嘴是个弩,那她一定随时随地都能喷出暴雨梨花针! 谢景衣盯着翟准看了一眼,“你在骂我。” “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我能把你捞出来,便能把你给捶进去。回去用艾草洗洗,别雕我了,真的!每次看到,我都觉得自己个要升天了!这些日子搁家蹲着,哪里都别去,小心为上。” 翟准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当然了,他的眼睛总是眯着,便是睁开了,也看不太出来。 “都听你的。” 谢景衣并没有接话,只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赵掌柜的微微的点了点头。 …… 谢景衣进屋的时候,柴祐琛正坐在书房里,提着笔画着画儿。 “你在画我?”谢景衣歪着脑袋,挤了过去。 柴祐琛头也没有抬,伸手一捞,将谢景衣捞在怀中,搁在腿上坐好了。 “谢嬷嬷在外头威风大展,美女救英雄,满京城都传遍了。作为新婚夫君,才成亲三日,便独守空房,还不能画个娘子相陪了?”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挠了挠柴祐琛的咯吱窝,柴祐琛猛的一缩,实在憋不住笑起来。 谢景衣眼睛一亮,“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柴二哥哥怕挠痒痒啊!” 柴祐琛脸微微一红,“我可不怕。” 谢景衣点到为止,心中已经想着下回弄条蚯蚓试试了。 “看你一股子的醋味。我都没有用过晚食,饿到不行了。已经叫厨上煮了面来,一会儿咱们一道儿吃。” 谢景衣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画,“没有想到,你画画也不错,虽然比我还差那么一点儿,但就画人而言,已经算是入了门道了。”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只会画你,画旁的人,都很丑。上辈子的时候,画得多了,也就熟练了。”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你以前经常画我么?” “嗯,心情好的时候,就画你;被你气绝的时候,就把你贴在柜子上,拿起飞刀,嗖的一下……” 谢景衣一梗,手肘对着柴祐琛戳去。 “还说上辈子心悦老子!看我上辈子那么短命,分明就是被你戳的!” 柴祐琛往后一仰,轻松的躲了过去,“那我为何短命?” 谢景衣嘿嘿一笑,“那当然是你惹了官家生气,我就同官家蹲在一起,对着你的画像骂你!” 柴祐琛笑了出声,“宫中今日无事,他们倒是没有想到,你手脚这么快。就是官家召了关慧知进宫,怕是明日一早,满京城都是风言风语,说官家要收她进宫了。” 他出宫的时候,官家念念不舍,就差没有抱住他的大腿了,他就怕柴祐琛一走,明日再来,整个陈宫已经被关慧知夷为平地了。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关小哥进了宫,就再也不出来了。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有慧知在,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引黄府尹去斗庆祥镖局了,这个镖局,事关后族的钱袋子,能扯出许多事情来。” “你们御史台做好准备。等他们出手,咱们再一次证明我阿姐怀的就是太后的命之星,我们黑羽卫也会开始击中活力,先抓外围的鱼虾了。” 柴祐琛轻轻嗯了一声,“放心吧,我早有准备。你不问问我,今日回来之后都做了什么?” 谢景衣挑了挑眉,“还能做什么?肯定是遛青厥了。青厥今日乖不乖?” 柴祐琛想到青厥,笑容深了几分,“嗯,很乖,都会自己藏果子了。我给她买了个球儿,等事情过了,咱们就带青厥去蹴鞠。”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问题,打马球也可以。” 站在门口端着面的柴贵,抽了抽嘴角,不是,青厥它真的只是一头驴子,睁开你们的双眼看清楚事实好吗? 第四二三章 落水 青厥它就是再聪明机灵,那它也只是一头驴,不会打马球,只会被马踢。 谢景衣呼噜了一大碗面,方才同柴祐琛一道儿进了屋子,还是柴祐琛常住的主院,但已经同之前大不相同了,翟氏给她打的都是江南富贵人家出嫁时惯用的床榻桌椅。 上头雕着四季景,繁华百种若是细数起来,从天黑数到天亮都数不清。大红的床帐绣的是百子千孙,喜庆的胖娃娃胳膊腿儿像是湖藕一般。 “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的,感觉谁躺谁怀胎!” 柴祐琛一个翻身,率先上了床榻,“谢嬷嬷当自己个是取西经的大和尚,喝了子母河的水么?” 谢景衣嘿嘿一笑,“也是,一碗肉摆在面前,谢三我却不能吃,不是大和尚又是谁?” 她说着,轻松的越过柴祐琛躺了下来,“要说我阿娘,可真实诚,就这床榻,我便是娶十个夫郎,那也躺得下。” 她正说着,柴祐琛已经一个翻身,压了上来,“谢三,你长本事了啊!” 谢景衣眨巴了下眼睛,“柴二哥哥说什么?谢三年幼不明白。” 柴祐琛咬了咬牙,又躺了下来,一个翻身,背对着谢景衣,扯起了床边的折扇,摇了起来。 谢景衣咯咯的笑出声,伸手戳了戳柴祐琛。 柴祐琛一个激灵,翻身看了过去。 谢景衣惊恐的往后一缩,“妖精,莫要过来!” “你这个人……真是的……”柴祐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了谢景衣的眼睛,“睡了,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呢!” 谢景衣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收了声,四仰八叉的躺着,一瞬间便睡了过去。 柴祐琛热得要命,做起身来,拿着折扇摇了摇,见谢景衣睡熟了,没好气的给她扇了扇,“没心没肺!活了两辈子,对大陈有心,对官家忠心,偏生对我,没心没肺!” 他说着,可劲儿摇了摇,过了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笑起来。 一个萝卜配一个坑,他自己个是个崎岖的萝卜,也就喜欢歪七竖八的坑了。 柴祐琛想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闭上眼睛,便是漫天的血腥,漫天的大火,滚滚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甚至看不清楚谢景衣的脸,“阿衣阿衣……” 柴祐琛醒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湿透了,东方浅浅发白,门口的柴贵拿着帕子候着,轻轻地说道,“公子,该沐浴更衣,去早朝了。” 柴祐琛心有余悸,看了一眼谢景衣,她依旧四仰八叉的睡着,薄被未盖,白白的肚皮露在外面,一起一伏的,像是一只待撸的猫儿,半点看不出戾气。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方才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柴祐琛伸出手来,扯了扯谢景衣的睡衣,又替她盖了被子,方才轻轻的嗯了一声,朝着门口走去。 虽然是夏日,但晨起之时亦有凉意。 …… 柴祐琛坐了马车,一路朝着宫门走去,早晨的街市已经有了烟火气。 提着花篮的小童,叫卖着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花儿;有那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农,挑着一担菱角,还没有吆喝,便已经被大宅门里管采买的婆子,直接要走了。 毕竟,这是城里人都喜欢的“野趣”。 临近陈宫,马车排了一路儿,柴祐琛放下了马车帘子,闭目养神起来。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更别提,关于他同谢景衣一败涂地的梦。 成王败寇,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自诩是聪明人,可一山更比一山高。 柴祐琛叹了口气,这条路总是要等许久。看似权势近在眼前,可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便是一条小路,那也是层次分明的路。 哪家的马车要先行,哪家的马车得在路边等着,都给你清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一上朝,柴祐琛便知晓,昨儿夜里,宫中绝对出大事了。 官家看上去强颜欢笑,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悲恸模样,强打着精神,耷拉着脑袋,像是昨儿个夜里被山贼掳去当了压寨夫人一般。 “众位卿家,有事早奏,无事便退朝罢……” 欧阳相公眼皮子抽了抽,“官家可是身子不适?” 官家未语泪先流,“朕着实不孝,昨夜忏悔思过,一宿未免,恨不得以身替母,代太后受苦。如今太后躺在床榻上,朕哪里还有心思上朝……” 堂上都议论纷纷了起来,欧阳相公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官家,太后可是身子不适?” “母后昨夜嫌热,在湖边纳凉,在躺椅上睡了过去,好生生的,却不知道怎么掉入了莲花池中。她老人家畏水,险些……险些……多亏吴将军府的关大娘子勇猛,及时将她老人家捞了上来,方才……” “母后虽然性命无忧,但也受了惊吓!” 吴将军一听,忙上前一步,“太后无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那外孙女儿,大大咧咧的,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还请官家责罚。” 官家摆了摆手,“关大娘子救太后有功,嘉奖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呢!只是短短时日,幕后先是腹疼,遂又落水……做儿子,实在是心中惭愧!” 朝堂上寂静了片刻,无人敢接嘴。 谁都知道,官家一哭,御史台的铁嘴吴御史,便又要开始骂人了。 柴祐琛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总觉得,官家最近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官家!你身为一国之主,孝顺是好事!但切不能愚孝!且不说太后好生生的,便是有所欠安,那也不是官家你不好好上朝的理由!你先是国君,方才是人子!” “官家!宫中奴婢万千,太后自有良医看顾。可我大陈,还有多少老人有病无处医治,有多少幼童无人养育,他们都指望着官家你呢!” 吴御史是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儿,生得一副刻薄相,虽然是个文臣,但最见不得软弱之人了,别说大臣们平时说一些软趴趴的话了,就是官家,背没有挺直,他也是要跳出来骂的。 第四二四章 有点耳熟 吴御史噼里啪啦的说着话儿,宛若爆竹一般,一喷便喷了一炷香的时间。 官家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看着吴御史上蹿下跳的,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抿着嘴说,“朕知晓了。” 吴御史往后跳了一步,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说着,又悄默默的看了官家一眼。官家年纪不小,奈何生得瘦瘦的,又十分的白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子。可跟着他久了的人,便知道,他可不是个孩子,他有主意有见地,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有明君之像。 君主能听得进谏言,他放才费那个口水劲儿来骂的。可今日,总觉得这孩子可怜巴巴的,明明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官家不得劲,早朝早早的就散了。 柴祐琛默不作声的跟着官家,回了他的书房。 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但是宫里宫外的人,全都见怪不怪了。 官家一进门,果断的捏住了喉咙,嗷嗷嗷的哭了起来。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君,嘴边在嗷嗷的哭,眼角挂着泪,嘴巴却是在笑……大陈要完! “别嚎了,你的书房,也没有旁的人来听。” 官家泪都没有干,咧开嘴一笑,从书桌上拿了个果子,啃了起来,“唉,我的‘嫡子’昨儿夜里可是没了,我还不兴伤心欲绝一下?还有我的老母亲落水了,又被讨厌的人救起来了,我还不兴痛哭流涕一番?” “虽然我是官家,但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柴祐琛摸了摸耳朵,“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官家一听,往窗外望了望,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我滴个娘啊,幸亏我长得丑,关大娘子瞧不上我,不然的话,我就彻底完蛋了。你知道她有多勇猛!” 官家说着,将果子衔在嘴里,撸起了袖子,“耳熟?你可知晓太后为何对吴老夫人又恨又怕,遥想当年,太后还未进宫的时候,吴老夫人把她扔水里差点淹死,又捞起来了,这还不算,她还以救命恩人自居!” “我一开始不信,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要脸,不是,这么猛的人!昨儿个夜里,好家伙,我亲眼瞧见了!太后在荷花池边坐着呢,硬生生的被她趁乱弄进了荷花池里,那扑通一声!” “我当时想,这下完蛋了!我可保不住关大娘子了,可好家伙,她高呼一声,太后别怕,我来救你,扑通一声跳下去了,把太后捞起来,一通捶打,打出水来,救了太后一命……” 柴祐琛看着官家崇拜的眼神,无语的捂住了额头。 他总觉得,官家在某个偏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你别想多了,别人有这个本事,那是因为别人一拳能开山。你就不同了,你……” 不等柴祐琛说完,官家摆了摆手,“我知道我是个弱鸡。哈哈,我跟你说,昨儿夜里你没有来,真是可惜了,太绝了太绝了!阿衣要是我的女官就好了,整个陈宫都给她管,神机妙算啊。” 柴祐琛一梗,他知道官家是真心的,上辈子他可不就是把整个后宫都给谢景衣管了,从不质疑。 “别扯远了,怎么回事?我昨晚上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 官家也不在意柴祐琛冷淡的态度,他打小就是这么一副德性了。 “嗯,你走了之后不久,开封府夜审翟准刚刚结束。宫中热得受不了,太后便领了皇后,又叫了景音还有好些人,一道儿去荷花池便纳凉,要分西域的蜜瓜吃。” “我听阿音的,自然是全听他们的安排好了。果不其然,像阿衣说的,他们急着把皇后肚子的嫡子弄死呢!” “都大半夜了,荷花池边满满当当都是人,蚊子咬得人满头包……” 柴祐琛忍不住打算了他,“说重点。” 官家伸出手来,想要拍柴祐琛,一看他的脸色,又讪讪的收了回来,“重点这不就来了。皇后同景音一道儿站在河边喂鱼,我就听到她喊,啊,谢婕妤,你为什么要推我!” “你猜怎么着?” 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谢景音跳下去了?” 官家有些沮丧,指了指柴祐琛的鼻子,“你这个人,真是没趣,就不能装不知道,让我开心一下?” 柴祐琛又翻了个白眼儿,“怎么着?猜不着。” 官家这下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哈哈,皇后话音刚落,阿音自己个跳下水了。皇后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都忘记自己的要跌落下水了……” “她站在那里,跟个铁树桩子一样,晃都没有晃一下,谁推她了?阿音落了水,周围一下子就乱了。我亲眼瞧见,关慧知一肘子,太后就掉下去……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现在宫里头都说,阿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后的命之星!太后自己个,怕不是都要信了!皇后忘记做戏了,肚子里的嫡子还在呢,太后被救起来之后,她一直在床边照顾,今儿个一早见了红,说哗啦啦,朕的嫡子没有了……” 官家说着,拍了拍胸脯,“朕非常用力的夸奖了皇后,照顾太后太劳累了,把嫡子都累掉了,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了,乃是孝顺的表率!”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谢婕妤没事吧?她若是掉了半根头发,回去谢三要扒了我的皮!” 官家有些失落的耷拉着脑袋,“都怪我还不够厉害,要阿音这样,方才能保住腹中孩子,是我对不住她。不过她没事儿,她是在杭州长大的,精通水性。太医说她胃口好,孩子也很好。” “那啥,谢三真的能扒了你的皮么?”官家有些期待的问道。 柴祐琛哼了一声。 官家讪讪的笑道,“哈哈,阿衣那么好,肯定不会的。” 说到这里,官家正经了起来,“柴二,你说我对皇后是不是太狠了?” 柴祐琛看了官家一眼,“我不是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假装有孕,还害死你的孩子,这事儿,你觉得狠心不狠心。” 官家点了点头,“你觉得阿衣能控制得了翟准么?” “没问题。咱们是时候做下一步的动作了。”柴祐琛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第四二五章 一年有余 东京城里,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冷得人瑟瑟发抖,若是这雪还不停,怕不是要开始闹灾荒了。 谢景衣要送的最后一些冬衣棉被,便在李杏药铺附近的一个便民署里,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一瓦遮顶,一衣蔽体,便是大幸了。 “阿娘,你最近总是咳嗽,咱们去寻李杏瞧瞧吧,左右离得近。” 谢景衣扶着翟氏上了马车,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暖手炉子,虽然来京城已经有几年了,但翟氏还是不太习惯,北地这种冰天雪地的寒冷。 “正好,阿娘也想让你去瞧瞧。你看看你,嫁给柴二已经一年有余了,肚子也没有个消息,先前逼问你,你说不满十六没有圆房,阿娘这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你没有看错人,那是柴二怜惜你。” “可如今圆房也有不小时日了,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叫李杏给看看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小时候就贪凉,到了夏日,可劲儿的吃冰碗,你阿爹也惯着你……你大姐姐有了圆哥儿,二姐姐有了大皇子,都算是有了依靠。” 翟氏说着,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谢景衣的额头,“你倒是好,你家夫君,乃是齐国公独子,他虽然不说,还能不心急?你们两个,总不能当真把那驴子当儿养,过一辈子吧!” 谢景衣搓了搓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阿娘,昨儿个我见了慧知,听她说大皇子生得壮实着呢,那胳膊……” 谢景衣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儿,“有这么粗!” 翟氏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笑得合不拢嘴儿,“那是像了你二姐姐,你二姐姐小时候,那奶都不够喝的,生得胖得不得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时你大伯娘还担心,这姑娘脸都挤成一团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哟?” “哪里晓得,她断了奶之后,便怎么吃都不胖的,那小脸一露出来,跟天仙儿似的。抱回青山村过年,哈哈,大家都已经我嫌之前那个丑,偷偷的换了一个来呢!” “小孩子啊,长得壮实好!” 想当年,谢景音肚子里的孩子,两次被证是命之星,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次小小的“巧合”,彻底坐实了这说法,便是太后也信了那个邪,不敢轻举妄动。 官家见关慧知能镇魑魅魍魉,果断的让她在宫中住了许多时日,千方百计的护着,可算是让谢景音平平安安的生下了皇长子姜羡。 那高敛英也是个厉害角色,周婉容到死都没有将她供出来,倒是叫她龟缩着,平安的生了皇次子姜冷。 前不久,宫中刘太妃的侄女儿刘贵仪生的长公主,初次之后,并无其他嫔妃有孕。 “慧知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本来就家世好,人品好,一年前救了太后之后,又封了寿……”翟氏说到这里,红了脸,声音都小了几分,“寿高郡主……咳咳……什么样的夫婿嫁不得?可到如今,也没有个着落,真是看着叫人着急。” 谢景衣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关慧知这个封号,可真是听一次笑一次。 关慧知在官家心中一肘子封神,那是又敬又怕。想要她入宫保护谢景音,只有两个办法,一来是纳入后宫,二来是成为皇亲国戚。 之前前者,官家想了想,一连三日都做噩梦,头一天梦见被关慧知一肘子击入河中,第二日梦见被击入土里,第三日连阎王殿都瞧见了,于是果断借着她救了太后的由头,给了她一个郡主的封号。 先是定了寿平郡主,可关慧知不干啊!这名字取得不好,影响寿命啊,你看寿光郡主……寿平是什么意思,和谁平?万一和短命鬼平齐怎么办? 她凭借着两个肘子,强压着官家将封号变成了寿高。 等尘埃落定了,再一想起来,才发现这个封号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阿娘就不用替她操心了,她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呢!再说了,慧知是家中独女,那是要招赘婿的,这年头,愿意做赘婿的人可不多,得人品贵重的才行。” “京城里,哪个不羡慕关大娘子啊!上不用伺候公婆,中不用斗妯娌小姑,下不用受庶子庶女的嫌弃,娶个夫郎由得她挑,一辈子都能搁娘家住,夫君不听话,就扇他大耳刮子!” “吃遍京城美食,看遍一国美人,她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官家都不敢惹她……” 谢景衣说着,自己个都羡慕起来。 这才是美到极致的人生啊!都怪柴二,误了她一辈子逍遥! 翟氏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把你的口水擦擦,都流到裙子上了。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你看着现在好,等到老了,就晓得膝下无子的凄凉了。” 谢景衣也是恼了,“有甚凄凉的,生了个报应儿子,还得把自己个气死。家中仆妇成群,都不用养儿防老,要什么儿子!怎么着,阿娘看我是个女儿,还不疼爱了不是!” 翟氏又是一个巴掌,“你这孩子,还急眼了!你就是我的心头肉啊!”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撩开了马车帘子,“阿娘,医馆到了,小心地滑。” 医馆门前,拍着长长的队儿,到了冬日咳嗽的人多了,李杏每日都在同一个时辰,开门施药,还招了两个坐馆的大夫,来义诊。 谢景衣一进门,便慌忙走到了李杏身边,“我阿娘咳嗽了半个月都不好,恰好今日来这边的送被子,你给瞧瞧吧。我上回给你说的,调理身子的药,你准备好了么?” 翟氏一听,之前的气恼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就知道,谢景衣是个拎得清的。嘴上说不想生,实际上还不是偷偷的准备着。 怕不是被她戳穿了,这才恼羞成怒了。 翟氏一想,彻底的宽了心。 谢景衣见状,松了一口气,对着李杏吐了吐舌头。 李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扔给谢景衣一个小瓶子,“都准备好了,怕你懒得熬药,给你捏成了丸子。伯母这边来,我给您把把脉。” 谢景衣反正无事,走到了坐在一旁发愣的周游龙身边,“姐夫,怎么着,我李姐姐还不同意你进门呐?” 第四二六章 夜归 周游龙耷拉的脑袋,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控诉的望向了李杏,李杏却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周游龙的脑袋耷拉得更低了,“两次!” 谢景衣嘿嘿一笑,见李杏红了耳根子,顿时了然,对着周游龙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周游龙一头雾水,“做甚?”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在东家面前说些不合礼法规矩的话,伤害了东家幼小的心灵,扣你两天的月钱!” 周游龙张大了嘴巴,愤愤的指向了谢景衣,“你这个铁……你你你……你怎么连铁公鸡路过,都要从它身上刮走一层铁皮呢!”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朝着李杏的方向看过去,“李姐姐……” 周游龙立马双手合十,咬了咬牙,“两天就两天。想当年,我被你坑得云里雾里的,签了卖身契,这一年来,我给你赚了多少银子啊,你好歹要给我留口饭吃!” “我管饭啊!还给你请了个婆子伺候,这还不好?” 周游龙哭唧唧,“我还要攒钱给阿杏买簪子呢,你敢信,我一个名动京城的神医,竟然拿月钱过日子!” “哎呀,我都说了,给你重新开一家,正好城北缺医馆,你去了,那铺子便让你来管,跟李杏一样分成,你偏生不肯。既然如此,那咱们便重新商议一下,你自己个选吧!” 周游龙一梗,耷拉下了脑袋,“算你狠!我要去了城北,同阿杏南辕北辙,还有个啥用啊!” 谢景衣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看吧,不是我不给你,你自己个不乐意,怪不了别人啊!等我李杏姐姐愿意娶你了,我给你买个大宅子。” 周游龙一喜,随即又趴下了,“井中捞月,空中画饼。” 谢景衣见那边翟氏出来了,也懒得再理会周游龙,快步的迎了上去。 “我阿娘怎么样?” 李杏摇了摇头,“无碍,就是一般的咳嗽罢了,我给开了方子,抓好药了。” 谢景衣松了口气,着人送了翟氏上马车,将李杏拽到了内室,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我去送被子,发现那里又多了好些生面孔,都快挤不下了,有的人,穿得薄得不行,都快要冻死了。” “那里还有官府,还有我们这些人定时的送粥送衣,可是外头呢?我瞧着不好,这雪灾见天的来了,早前便叫人收了一批药材。叫人屯着了,这是钥匙,你收着。带着周游龙去清点一番。” “这些都不算在咱们铺子的账里头,钱我掏了,力气怕不是要你们出,若是需要人手,尽管跟我提。嗯,病人多了,怕不是熬汤药熬不过来,你若是能做一些驱寒的,治冻伤药,还有外伤药……方便用的,便先备着。” “雪若是大了,怕是有些屋子撑不住,就得塌了。” 李杏点了点头。 谢景衣说着,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方子你来开,周游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开的药贵死了,杀那些贵人也就罢了,穷苦百姓可用不起,我也赔不起。” “你跟周游龙的事,我不过问,你自己个心里有数,若是有什么心事想要说,随时来寻我。虽然我说话没大没小的,常以东家自居。但阿杏你就跟我姐姐一样的。” 李杏温和的笑了笑,“我知晓的。倒是你,是药伤身体,你吃那避子丸,可跟柴二商量过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你且放心,我又不是那等傻缺。哦,下次你整一个给柴二吃的药吧,凭啥都让我吃,苦死了!” 她说着,摆了摆手,“我先走了,要不我阿娘该等得着急了。” 谢景衣送了翟氏回府,又去大布坊吩咐加紧做棉衣棉被,再去了一趟鬼街,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错了晚食,要歇了。 雪还在下着,鹅毛一般,落在了红梅树上。 谢景衣穿着木屐,在廊上蹦跶了几下,抖掉了蓑衣上的雪。 屋里亮着灯,隐隐约约的有熏香的味道。 “柴二今儿个回来的这般早?”谢景衣将蓑衣递给了柴贵,好奇的问道。 柴贵笑了笑,“娘子忙忘记了,这年关将至,官家封笔了,早朝也歇了。公子打今儿个起,可不是就在家中了。” 谢景衣恍然大悟,他们黑羽卫,可没有什么年节休沐这种事儿,官家便是一个屁打不转了,他们也得屁颠屁颠地冲上去,给他一脚,助力一二。 “回来用的晚食?” 柴贵点了点头,“公子去陪翟夫人用的晚食,回来又陪青厥玩了好一会儿雪,这会儿怕不是已经歇了。娘子可用过了,给你带回来了些,厨上温着呢。”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已经用过了,你们也早些歇了罢。” 谢景衣说着,进了门。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一个铜驴子香炉傻愣愣的杵在窗边,活生生的就是青厥的模样。炉子里放着香料,寥寥青烟从驴嘴里喷出来,看想去就像青厥在吞云吐雾…… 柴祐琛刚叫人抬进来的时候,谢景衣也委实受不了,可等她发现吃饭的盘子上也烧了青厥的图案,便觉得这傻香炉也算不得什么了…… 谢景衣先去侧室沐浴更衣了,方才走到床边。 柴祐琛早已经睡着了,近年来他越发的忙碌,经常深夜方才回来,脸上都露出了青色的胡茬儿。谢景衣想着,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柴祐琛的脸。 不得不说,这厮一幅皮囊,倒是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她想着,一个闪身,翻上了床榻。 还没有滚到里头,便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吧唧一下,重重的跌落了在柴祐琛的胸膛上。 “大胆妖孽,竟然拦我去路!” 柴祐琛双眼亮晶晶的,哪里有半点睡意。 “嬷嬷不睡觉,压着我作甚?为夫实在是有点累,既然你想,那我便勉为其难的……” 谢景衣呵呵一笑,“无耻!可真得让东京城的人都来瞧瞧,柴御史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柴祐琛眨了眨眼睛,“哪般模样?嬷嬷不说,柴二驽钝,不清楚。”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一个翻身朝床内侧滚了下去,柴祐琛顿儿都不打,跟着翻了过去。 第四二七章 引蛇出洞 谢景衣脚一抬,朝着柴祐琛踹过去,柴二勾了勾嘴角,一把抓住了谢景衣的脚踝,欺身下来。 在门口准备进来送茶水的忍冬,听着屋子里头的响动,烫红了脸,蹑手蹑脚往外走去,“叫厨上多备些热水,一会儿主屋要用。” 谢景衣耳尖,笑出了声,“柴二,他们觉得你一会儿就要用水呢!一会儿!” 柴祐琛咬牙切齿,“嬷嬷想要这一会儿是多久,就是多久……” …… 翌日一早,谢景衣是被痒痒醒的。 一睁开眼睛,柴二侧躺在身旁,一手托着头,一手拿着自己的头发,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的。 “门口那么些雪,闲着就去扫,怎地扰人清梦?” 柴祐琛嘴角微微上翘,“嬷嬷可真是无情,昨儿个可不是这般说的……用完即扔,就想打发我去扫地了。” 谢景衣脸一红,伸手摸了摸柴祐琛的头发,“一大清早的,浪什么浪。” 他的头发乌黑发亮,发尾微微有些卷翘,看上去像是有光泽的锦缎,让人心动不已。唇红瓷白,面若桃花,谢景衣甚少能够见到柴祐琛这般样子。 平日里她醒来的时候,柴祐琛早就已经出门了。 “怎地雪还没有停?”谢景衣坐起身来,有些担忧的打开了窗子,冷风一下灌进了脖子里,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白茫茫的,仿佛整个天地,都融成了一个椰蓉奶球,分不清彼此。 柴祐琛拿了床边的衣衫,快速的起了身,给谢景衣披上了,“别着凉了,到时候我不光是要扫雪,还得伺候你。一夫三用,你这小算盘。” 谢景衣转身捶了柴祐琛一拳,“你倒是还有心情调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可不是空的。” 柴祐琛也收了神色,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最近一直都在说这事儿,朝堂已有应对,王公初拜相,这一仗就看他的了。虽然记不得具体下了多久,但今年要闹雪灾,是跑不了的。” “早就叫南地做好了调粮的准备,这两年青苗不错,粮有富余,各地转运使已经提前开始运粮了。不必太过忧心。我担心的,倒不是雪灾,而是新党太过招摇了,怕是要栽大跟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今年秋日的时候,欧阳相公起夜时不慎摔了一跤。伤筋动骨一百天,年轻人都不好受,何况欧阳相公一把年纪了,这不引发了旧疾,三番两次的请辞,想要告老还乡。 官家不允,最后闹了个折中的办法,王公拜了相,欧阳相公半隐半退的,做了个副相,一般情况下,已经不怎么出来管事了。 如今官家的两个生有皇子的后妃,谢景衣同高敛芳,全是出自新党,再加上这一年多来,谢景衣的黑羽卫,同柴祐琛所在的御史台,对着后族五大家一顿穷追猛打,剪了他们不少羽翼。 官家如今腰杆子直了不少,苟善中同谢保林又都是能吏,新法虽然有争议,但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此消彼长的,新党如今的确是抖起来了。 “栽跟斗就栽跟斗,这辈子靠着咱们两个,他们顺风顺水的,没有吃过大苦头,有积弊。肃清一番,也未必就不是好事情。说到底,管你新党旧党,这天下都是官家的。” “咱们是官家的臣,可不是新党的狗。谁不好,就杀谁。上辈子对新党呕心沥血,不也死翘翘了?” 柴祐琛笑了出声,“看来黑羽卫如今长本事了,我们谢嬷嬷都抖起来了。” 谢景衣挺了挺背,抬起了下巴,“柴御史,有你这样同上峰说话的么?没点眼力劲儿,看到没有,你的上官肚子饿了,还没有用朝食呢!” 柴祐琛无奈的伸出手来,让谢景衣搭在他的胳膊上,“昨儿同阿娘说好了,咱们今儿个过去用朝食。哦,昨晚上用晚食的时候,阿娘还说,三囡怎么回事,都嫁人了,还不着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让夫君回来,冷锅冷灶的,饭都没有一口吃!” 谢景衣身子一抖,立马将手收了回来,挽住了柴祐琛的胳膊。 “二郎,我肚子饿了~~~~”那声音甜得发腻,还带有颤音! 柴祐琛一个激灵,“正常点说话!” “二郎,你不喜欢阿衣~这么说话吗?阿衣看到如今的小娘子,都这么说话啊~~就上回,同你说话的那个~~,我说话只抖一下,她起码抖十下~” “一会你阿娘骂你,我替你顶着。” 谢景衣白眼一翻,也不抖了,“这还差不多!你何必为新党忧心,老妖婆龟缩出去,不管咱们怎么破口大骂,她都不出手,烦得要命的。正好让那群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人,去捅捅马蜂窝,引得新党出手,咱们再斩头。岂不是正好?”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就担心官家又哭……他如今看着我,都含着泪……” 谢景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起这个,她也要笑死了。 京城里如今都说,柴祐琛的心都被狐狸精谢三勾走了,官家被契兄弟抛弃,心如刀绞,可不是见着柴祐琛都泪眼婆娑……简直是好一出大戏。 两人一边梳洗一边斗嘴,直到用了朝食,各自出门了,方才消停。 说是休沐,但不管是谢景衣还是柴祐琛,都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哪能真在府中,诗情画意。 谢景衣骑了青厥,朝着鬼街行去,这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连喜好玩雪的小童,都被拘在了家中,不怎么出门了。 鬼街倒是比往常热闹了不少,谢景衣翻身下了驴,走进了自己开的棺材铺子。 铺子里人挤人的,都是披麻戴孝的孝子,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小伙计跑来跑去的,忙都忙不过来。偌大的铺面,空了不少。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招呼了掌柜的过来。 那流言蜚语,茶楼最懂,生老病事,医馆最通,亡者之逝,没有比棺材铺子更知晓的了。 “今儿个怎么来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 掌柜的叹了口气,“东家有所不知,昨儿个夜里,雪下得尤其大,有那么几户,塌了屋子,真是惨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看铺子里都要卖空了?” 这掌柜的做这一行多年了,十分的老道,“东家不用担心,还有许多薄皮棺材,都在库里堆着。年关难过,到了冬日,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穷苦人,数不甚数。” “今年雪大,我一早就叫人打了许多备着。” 谢景衣叹了口气,“穷苦人不容易,这薄皮棺材,咱们少赚些,算是积德了。” 第四二八章 风起 谢景衣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掌柜的松了口气。 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东家年纪虽然小,但在她手底下干事,那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说做假账捞好处?不好意思,人家瞅一眼睛,就把你那账本子,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你说混日子,不亏钱就算是赚了?开玩笑,你不给她赚钱,她能把你的毛拔了不说,还把你的钱袋子扒了。 明明是个混账东西,可他却想在替她卖命干一辈子,简直就邪门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看着谢景衣远去的背影,拍了一把小伙计,“看什么看,仔细着点,别把薄皮棺材不当棺材,磕坏了碰坏了,对得住要住进去的大兄弟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库里多抬些出来。” …… 风雪太大,伞是撑不住了,谢景衣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朝着赵掌柜的纸人铺子里走去。 “你来了。这是昨儿个塌房的人家,都集中在城南,我画了个图,你来看看,这其中怕不是有点事。你可还记得,今年入冬的时候,便下了好几场大雪。” “其中有一个小庙,塌了屋顶,虽然没有压着人,但京城之中,却是有了流言,说神佛预警,今年怕不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祸事。” “官家借着给太后祈福之事,特意遣了人,把那小庙周遭的屋顶,都修缮了一番。那小庙所在,正好是城南。” 谢景衣当然知道,因为那小庙的屋顶,可不是雪压塌的,是她遣翟准硬生生的捶塌的。 上辈子雪患,城外惨剧且不说,东京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城南了。那一块儿,一个院子里,住了好些人,都是些穷苦讨生活的租户,城中没有土地,他们便是冬日都要出去靠做活来填饱肚子。 勉强度日罢了,哪里有那个闲钱修屋子。于是她才想了这么一出,寻了个由头,让朝廷未雨绸缪了。提前做了准备,这不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流民的身上。 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城南还是塌了房。 赵掌柜说着,摊开了他画的图纸。这图便是以那小庙为中心的,在庙的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儿,也就是修葺过的那一块地方。 又用红笔圈了这几个塌房的人家。 “你看,按说是不应该的,这几乎应该都是修过的。这事儿,当初乃是王洪负责的。这王洪,是王公的族侄。我收了消息,便想着这事儿怕是小不了了。” 谢景衣心中叹了口气,今儿早上,她同柴祐琛才说怕是要出事,这才一个朝食的功夫,事情可不就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昨儿个我回城的时候,遇见了李郎中。她急匆匆的去了青萍镇,说那里有好些人,都生了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早晨我去问的时候,医馆说李郎中没有回来。” 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你说青萍镇?” 赵掌柜挠了挠头,“是青萍镇没有错。城外情况还好,流民不多,都被城外的山寺收留了。” “若是青萍镇,那可是有问题了。你忘记了么?青萍镇住的本就多是外乡人,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为了减少流民进京,有人提议,在青萍镇施粥。” “如今雪灾未起,这施粥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李杏一夜未归,青萍镇怕是十分棘手。” 赵掌柜立马严肃了起来,“咱们先去哪里?” 谢景衣想了想,“你去城南看那塌屋子之事有何猫腻,我同慧知去青萍镇。” 赵掌柜点了点头,“你稍等。” 他说着,进了屋子,拿了一个包袱出来,“里头放了好些糖炒栗子,还有粘豆包,炒豆子,你带着路上吃。我爱吃肉,不爱吃这些。”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你不爱吃,整这玩意作甚?莫不是又是哪个瞎了眼的大娘,瞧中了你这副臭皮囊,非塞给你吃?” 自打赵掌柜的变成了美人儿,这出门办事,都不方便了。 走到哪里,都有那小娘子大娘子老娘子,往他怀中塞花儿朵儿帕儿的,烦得要命。 便是赵掌柜自己个,都怀念起了他的大肚子,可是说来也奇了,他顿顿食肉,鲍参翅肚轮番上了,那大肚子它怎么着也没有长回来。 赵掌柜鄙视的看了看谢景衣,“也就是你,天天美人在怀,看什么都是春天了。我这是做了好人好事。这把一些新纸,拿去给人糊窗户了,有钱的给钱,没有钱的给吃的。” “这不都给吃的。” “为啥给新纸?”说话间,关慧知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沾的雪。 她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从谢景衣怀中,抓了一把炒栗子,啃了起来。 谢景衣无语踮了踮脚,长得矮就是惨,她往这里一站,跟关慧知家放东西的桌子似的,看她抓得那叫一个顺手。 “这还用问?纸人反正是要烧掉的,旧纸就旧纸吧。这么冷的天,糊窗户可不能糊弄,不然不要冻死人了。赵掌柜的这是积了大德了。” 赵掌柜的一听,抬了抬下巴,“唉,也不用这么直白的夸我的。老赵我别的没有,就是兜里的银子花不完,堆在库房里,都要长虫子了。” “我说换成银票吧,可我阿娘说了,还是金子银子长得好看,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屁股都嫌小呐。” 关慧知的手握住了鞭子,“不要用美人的嘴,说出这么不雅的话!” 赵掌柜的缩了缩脖子,“屁股那里不文雅了,你没有屁股吗?” 关慧知眼睛一瞪。 赵掌柜的立马改了口,“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臀……用来擦腚……咳咳,用来擦脸都嫌笑呐!” 关慧知这才恢复了原样,悠哉悠哉的啃起栗子来。 “我们去哪里?” 谢景衣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自己个想想?”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懒得想,你说打谁,我就打谁?反正都长得一样丑。” 谢景衣有些汗颜,“老赵,走了,我们去青萍镇了。晚上我要吃锅子,你煮的。” 赵掌柜乐呵呵的应了,“没问题,吃羊蝎子!” 第四二九章 青萍镇 “青萍镇暴风雪太大,压倒了好些树,此去之路,一时半会通不了。两位还请归吧。” 风雪越来越大,谢景衣勒住了马,拂了拂脸上的雪,在马前头,几个穿着兵甲的衙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风雪之中,路上已经设了障卡。 “是么?多谢小哥相告,只不过我二人急着赶路,家师病重,就等着我们回去见最后一面了,我们便是用爬的,也得爬过去。我们江湖儿女,最是尊师重道,还请小哥让开。” 在后头跟着的关慧知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听着谢景衣的哭腔,无语的别过头去。她就不明白了,黑羽卫的人,怎么个个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就她那个抱五行的师父,简直是个存活在谢三口中的老妖精,咋地就病重了? 那兵丁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也是听令行事,还请两位女侠,不要为难小的。” 谢景衣挑了挑眉头,翻身下了马,四下里看了看,当然,看了也白看,风雪太大,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影儿。 那兵丁见她腰悬佩剑,警惕的往后缩了缩,却不想谢景衣手掌一番,掏出一锭银子来,十分娴熟的塞进了那兵丁手中,“天寒地冻的,难为两位小哥在这里守着了,这一点意思,给小哥打酒喝。” 那拿钱的兵丁,看了另外一人一眼,有些犹疑。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走到关慧知跟前,撩起了她的蓑衣,露出了一身白袍子,又撩起自己的蓑衣,露出了白色的衣袍,擦了擦眼泪。 “两位小哥,我们姐妹委实不必欺骗你们,这年头,若不是家中有丧事,谁会直接穿着孝服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最后一面,可此去路途遥远,八成是见不着了。” “小哥何不行个方便。我们姐妹自幼习武,不说是什么高手,但打十个八个,那是没有问题,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实在是不愿意动手。” 那拿着钱的兵丁一个激灵,毫不犹豫的拉开了路障,“你们速速路过,千万不要停留,什么都不要问。两位还请节哀。” 谢景衣拱了拱手,一个翻身,上了马。 心中庆幸万分,还好今日上马,马没有闹腾,她的姿势异常的帅气。 关慧知什么话都没有说,跟着谢景衣便往里头冲,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慢了下来。 “暴雪天,树倒了不是很正常么?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李杏方才没有回城,青萍镇也不一定有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同寻常,如果是树倒了封了路,根本就不需要人在这里守着,马车前行过不去了,自然会折返。青萍镇屁大一个地方,若不是紧挨京都,能有几个兵丁?” “这么大的风雪,人在外头站一会儿,都快变成雪人了……这种情况下,你不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青萍镇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关慧知随意的听着,扯了扯里头的衣服,破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这丧服硬邦邦的,穿得我难受得要命,所以你还能算到这里会有人拦路不成?不然干嘛要穿这破玩意。” 谢景衣痛心疾首的看向了关慧知,“贪花好色的下场!封什么寿高郡主,应该给你封个增智郡主!伤仲永可真是千古绝篇,字字珠玑……看看你,以前还吹嘘自己个三岁识文断字,五岁吟诗作赋,现在……唉……你也就能嫁给呜呜虎,才不会被骗了。” 关慧知一梗,哈出了一口热气,“别跟我提那小子,嫉妒会让我变得丑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丑陋不丑陋我不知道,懒惰会让你变傻我是知道!脑袋多转几个弯儿,咱们出去打人闷棍,为何要穿夜行衣?那是借黑暗隐藏自己。” “如今到处是雪,穿夜行衣,那不是雪地上铺碳,扎眼么?这孝服一穿,咱趴雪地里,那就是米里掉蛆……” 关慧知一抓脑袋,一把雪朝着谢景衣扔过去,“打住!”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至于为何穿孝服,不穿白色的锦衣,那还用说?在鬼街不穿孝服,难不成还穿寿衣? 两人越往前行,越是觉得不对劲起来,谢景衣说得没有错,这一路上别说树了,就是大石头也没有一块儿。越靠近青萍镇,便越能够闻到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谢景衣擦了擦眼睫毛上的雪,做了个一个停止前行的手势,“你看到前面的烟了么?大雪天的,青萍镇在烧什么?镇口也设了卡哨。咱们找个地方放马,然后悄悄的过去。” 关慧知点了点头,两人将马寻了个背着风雪处的小山坳拴好了,顺着结冰的河绕过了那卡哨。 “你站好了,我带你跳上去,冬天河里水浅,河床太高,地又滑,一般人上不去,他们这里不会有防守的。你不也说了,青萍镇兵力不足,就那么三瓜两枣的,拦不住咱们。” 谢景衣点了点头,关慧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脚轻轻点地,飞奔上了岸。 谢景衣不是头一遭来了,领着关慧知七弯八拐的,便到了主街的边缘,这一看,心中越发的沉重。 关慧知扯了扯谢景衣的丧服,沉着脸说道,“还以为咱们像个怪物,如今看来,咱们倒比镇子上的人,更像镇子上的人。” 那大街小巷,隔不多远,便有一家子人围成一团在哭。 镇子上唯一的医馆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李杏应该就在那里”,关慧知低声说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谢景衣眉头紧了紧,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跟我来。” 她说着,紧了紧蓑衣,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轻轻的扣响了门,“李婶子,李婶子。” 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啊!” “谢三。” 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人探出头来,四下里看了看,伸手一抓,把谢景衣扯了进去,关慧知见状,赶忙也抢在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 “谢三娘子怎么来了?还穿着一身孝,出了何事?”李金香看着去了蓑衣的谢景衣,惊呼出声。 …… 那守着路障的两个兵丁,拿着酒瓶碰了碰,猛的喝了一口。 稍微年轻些的那个,忍不住问道,“那两个小娘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青萍镇怕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放行的那个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有本事的,把这天捅个窟窿,岂不是积了德?若是没本事的,那也就是命了。咱们不过是听令行事的小卒子,便是掉脑袋,那也是上头的先掉。” 第四三零章 催命粮 “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给谢三娘子倒点热水喝。” 李金香听了婆母的话,忙拿杯子倒了两杯热水来,“家中没有茶叶,只要一些清水,三娘子和这位小娘子,莫要嫌弃。” 谢景衣拿着茶,暖了暖手,“这青萍镇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些人都……这些都是流民?” 李金香眼睛一红,叹了口气,“造孽啊!咱们这边下半个月的雪,但旁的地方,下得更久,不少人家,要不就是塌房子了,要不就是没有吃食了,不得已做了流民,想着来京城了有救济。” “朝廷在咱们青萍镇建了便民署,流民们有了片瓦遮头,后来又开始施粥。本是一件积德的大好事。镇子上的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也拿了自家不用的棉衣棉被,给送出去。” “本是很好,可来的人越来越多,之前运的粮食都吃光了。两日之前,镇上来了一批新粮,流民都去排队领粥。可不想,那哪里是什么救命粮啊,那是催命粮。” 关慧知闻言惊呼出声,“粮里有毒?” 李金香摇了摇头,“是不是毒,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知晓。反正就是好些人吃了开始腹疼,镇上就一个医馆,根本救治不过来,那排在前头先领的那些,喝得多的,死了好几个。” “镇上的郎中叫白石,白郎中吓坏了,叫了小徒弟快马加鞭的去京城请了两个郎中来。” “那两个郎中倒是有几分本事,救了好些人,可是几乎所有流民都喝了粥,哪里救得过来啊!药材也不够。有马车的,想要往京城里送,可是……” 李金香说道这里,顿了顿有些迟疑起来。 谢景衣此刻已经是出离愤怒,“宋骞不让你们出镇,想要摆平这事?” 李金香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你知道朝廷派来赈灾的大官人叫宋骞?” 谢景衣点了点头,“宋骞做了什么?” 李金香叹了口气,“宋大人给死了的都发了银钱,派了马车往南去找郎中还有药材了。拿了钱的,不能再提这个事儿。没死的也有钱,只是没有那么些。” “大部分都拿了钱准备下葬,也有少部分的,梗着脖子闹着呢!当然,还有想要更多银钱的。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雪灾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便是没事了,他们回家,也要花不少银钱。” “这两天啊,我们真是啥人都见过了。隔壁的那个张桂花你还记得不?好不要脸,她不是流民,本不能领粥,却懒得做朝食,也混在流民里头领了,全家老小都喝了。” “结果她公公喝太多了,人没了。现在就是她带着一群人,打滚撒泼的闹呢!” 李金香的婆婆咳了咳,“金香,莫要说人是非。” 李金香忙捂住了嘴,“婆母教训得是。” 谢景衣将茶盏一搁,“多谢李婶子了,我今日来过之事,你切莫对别人说。宋骞闯下弥天大祸,竟然敢拿银子买命。我们来此,便是为了这事儿。你莫要提我,免得波及到你。” 李金香忙点了点头,“我省得,我省得。你们要走是不是,我先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 雪依旧没有停。 “谢三,咱们去哪里?宋骞可是高敛英的表哥,他父亲同你爹都属王公门下。咱们去抓了宋骞,捅破了青萍镇的事情,那你就要同他们撕破脸了。”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那你说说,我想去哪里?” 关慧知伸出手来,抖了抖,激动的说道,“看到没,看到没?我闲得蛋疼,我五哥去了边关,都没有人跟我打架了,我的手都快要把自己个埋葬了!” “看它多激动,我可控制不住它,立马去打人!” 谢景衣觉得自己今儿个的白眼那是翻不完了,你的戏咋这么多呢?还演上了。 “直接把宋骞抓了,啥玩意啊!一根小葱还当自己个是个象鼻子呢,封了青萍镇,也不看自己个有没有那么大的手!” “别说王公门生了,就是今儿个犯事的是王公,咱们也照揍不误,走!” 关慧知顿时激动了,“忘记问宋骞在哪了!” 谢景衣无语的摆了摆手,“跟上,张桂花在哪里闹事,宋骞就在哪。” 关慧知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顿时睁圆了眼睛,“那个大娘不怕冷么?怎么还在雪地里打滚?我觉得她再滚几下,能变成一个雪球!” 谢景衣看着也是瞠目结舌的。张桂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使不完的劲儿。 张桂花在地上滚着,一群人跟在她的身后站着,嚷嚷着。大红的朱门紧闭,半天都没有响动,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费着劲解释着什么。 谢景衣领着关慧知径直的走了过去,拐了个弯儿进了小巷子。 “这里。” 关慧知丝毫没有问,一把揽住谢景衣的腰,翻过了院墙。 这里恰好是一处假山,冰天雪地的,一个人都没有,关慧知有些惊讶,“你这个人,怎么像是来过一般?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蹲着一群打牌的仆妇?”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当然不知道呀!左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人,那正好,二是有人,那也没有关系,直接把她们打晕。” “五五分。我若是犹疑,也是五五分。还不如装得了若指掌,依旧五五分,还显得高深莫测!唉,这年头,像我谢三这般聪慧的人,可不多了。” 关慧知跟在她身后,鄙视的竖起了手指头。 啊呸,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时无刻不想着装大神! 大陈的宅院,结构都差不离,谢景衣同关慧知在翻墙找人这方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摸到了宋骞的院子边。 关慧知一把揽住了谢景衣的腰,两人便上了房顶。 宋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堆满了大箱子。 那箱子敞开着,里头放着的全是满满当当的银子。 他拿起一个看了看。 又拿起另外一个咬了咬。 最后放进箱子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怎么办啊!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全都要没了啊!那些人何德何能,宛若草芥,竟然也要分我的家产啊!我的银子啊!” 第四三一章 陷阱 外头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的宋骞眼中,连草芥都不如,甚至一条命都不值一个大字儿! 关慧知握了握拳头,“不是说,新党的人,都是为了百姓做实事,为了国富民强,是要逼出我大陈体内的毒么?宋骞他,不是新党么?” 谢景衣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关慧知的拳头上。 “只要同权势相关,哪里有什么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新党有多少人?个个都是好人,那王公拜相委屈了,应该成佛!旧党有多少人?个个都是坏人,那群老鬼说是腐朽余毒委屈了,当属修罗。”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所以做好眼前的,坏人见一个弄死一个,便是忠君报国了。” 关慧知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那宋骞围着银子转悠,背过身去了,方才一把抱住了谢景衣,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谢景衣还没有站稳,关慧知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猛踹了宋骞的膝盖窝一脚,手脚麻利的将一块孝布塞进了宋骞嘴中,钳住了他的双手。 宋骞刚想挣扎,便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把匕首。 他的瞳孔猛的一缩,嘴巴呜呜呜的动了动。 关慧知麻利的用绳子把宋骞捆了,拽进屋里去,又拿匕首,拍了拍他的脸,“我现在把布拿掉,你别叫嚷,若是敢叫,小心你的狗命。” 宋骞慌忙点了点头,一脸怂样儿。 关慧知用力一拽,布条扯了出来,宋骞大口大口的吸起气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是毒还是疫病?” 宋骞一愣,结结巴巴的说道,“毒……有毒……我可太冤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从京都运米来的,我也不知道里头有毒啊!” “那些人跟我无冤无仇的,我做什么要毒死他们?我可太冤枉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抢到了这个赈灾的活计,就指望着做了这个,拿个上评,有了功绩好升迁。” “煮个粥而已,有什么难的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那米里头有毒,好多人都死了,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谢三娘子,你阿爹同我爹乃是同门师兄弟,我表妹同你姐姐是好姐妹,咱们都在王公的手底下做事。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了,搞不好连你阿爹都要吃挂落了。” “你们,你们就行个好,当做没有看见。我愿意掏钱,再多的钱,我都掏,我已经叫人去拉药材了,有了京城来了神医,那些人都不会死了,真的……求求你们,我今日欠你们的,改日一定加倍奉还。” 宋骞说着,勾了勾嘴角。 关慧知抡起拳头,就要揍过去,谢景衣一瞧,慌忙拽住了她的手,“快走。” 关慧知一愣,猛的转头,挡着了谢景衣跟前,“门口有响动声,有人来了,我带你闯出去,谢三……谢三……” 谢景衣叹了口气,指了指宋骞,“我们被包围了,宋骞死了,中计了。” 关慧知转过身来,只见之前还口若悬河的宋骞,已经躺在地上,嘴角带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怎么回事?咱们冲出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不慌不忙的蹲了下来,扯开了宋骞的衣襟,指了指,“你看看这个!咱们可都小瞧宋骞了,只以为他是老鸨的西叫丫鬟,没有想到,竟然是个角儿。” “我们来之前,他便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是有人用拳头锤的。都凹下去了,看来对方连咱们一起来,都考虑到了。对我也很了解,不流血,我对血腥味很敏感,可今日一来风雪很大,二来他没有外伤。” “应该很疼吧,可宋骞都忍住了。他一个读书人,看上去也没有练过,竟然对自己这么狠,总归是有愿意的。” 谢景衣说话的语速很快,直到屋外的人都进来了,她也并没有给一个眼神,还是继续的说着。 门开了,屋子外的风雪疯狂的涌了进来,一下子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谢景衣看着门口的人,笑了笑,“黄府尹,别来无恙。” 从她和关慧知进府到抓人问话,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黄府尹瞳孔猛的一缩,看了看谢景衣,又看了看关慧知。 “我们收到了一封信,说青萍镇有许多流民因为吃了朝廷的救济粮,而毒发身亡。而那些救济粮,乃是宋骞从城中的便民署挪用的捐赠粮。” 黄府尹说着,顿了顿,“那捐粮的人,正是柴夫人你。” 他说着,看了看地上的宋骞,皱了皱眉头,“仵作,你去看看,宋骞还有救么?” 张仵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关慧知,蹲了下去探了探宋骞的鼻息,“没气了,刚死不久。胸前有明显的殴打痕迹,凶手力气极大,直接打断了肋骨。” “膝盖窝有脚印,湿漉漉的还是新的,刚被人猛踹过。手被绑着……口中有塞过布条的痕迹。但具体的死因是什么,还得回去仔细查探方知。” 黄府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一个妇人冲了出来,抱着宋骞便哭了起来,“夫君啊,夫君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去死啊,你都没有见到我腹中的孩儿啊!”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关慧知的裙脚,“是你打死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将军府的关大娘子,一身好本事,我曾经还偷偷的佩服你,女中豪杰!可是……可是……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我夫君啊!” “为什么啊!我我我……”那妇人说着,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关慧知已经是暴怒,“可不是我,我没有杀他。他自己个死了,关我屁事?我要是想杀他,还需要踹腿又捶胸?我不会直接把他割喉了?什么玩意儿,竟然污蔑于我!” “反正我没有杀人。我同谢三,是看着李神医一直没有回京城,担心她,方才来青萍镇的,一看到这场景,觉得不对劲,方才想来问问宋骞,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就死翘翘了。” 黄府尹撸了撸翘起的胡子,“柴夫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谢景衣摊了摊手,“我们的清白,全靠黄青天你了。” 第四三二章 入狱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弯下腰来搂了一堆干草,铺在了青石板子上,嘴里不停的嘀咕道,“这开封府,可真够黑心的。大冬天的,多冷啊,青石板子上,也不给垫个褥子。” “还好咱们穿了孝服,扒下来盖在草上,睡得也舒坦一些。唉,赵掌柜的没有心,说好了今晚吃锅子,他一个人煮了羊蝎子,也不给我们送来。” “老赵太过分了,他那锅子煮得那么好吃,我问他讨要方子,却是不给!说是留着溜须拍马用!真的是!唉,我好饿啊,我还想羊腿,柴二可会烤羊腿了,滋啦滋啦的!” “那油花花!没有羊腿,勉为其难的也可以吃猪蹄膀啊,我喜欢吃腊蹄膀,先用盐腌制了,用烟熏,改了刀花之后,用大白萝卜一炖,好家伙……那萝卜吃起来是肉味,那肉啊,一根根的丝儿……” 关慧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跺了跺脚,“你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咱们都被关在开封府大牢里了,你还想着吃的呢!” 谢景衣大了个呵欠,往自己个铺好的床榻上一躺,“不然怎么地,跟你一起跺脚,还是数数耗子有几根毛啊?” 关慧知哼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见谢景衣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没好气的走了过去,迟疑了好一会儿,终归是坐了下来。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进大牢,这些破草,也不知道多少人躺过,多少臭虫爬过了,你怎么跟躺在家里的榻上一般,脏兮兮的……真是的!”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没有整明白,咱们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明明毫无征兆。若是你在外头,我倒是不担心,谢三你一定能够救我出去。” “可如今你也进来了,这问题就大发了。那姓黄的,看上去稀里糊涂的,开封府也不是没有整过冤假错案。还好我五哥不在,不然的话,怕不是要来劫狱。”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好笑的侧着身子,“你最近经常说起吴五虎呢!” 关慧知哼了一声,“我那是因为他不在,没有人跟我打架了。” 谢景衣哦了一声,“其他几虎不是人,当然了,都是虎了,的确不是人。” 关慧知一梗,拍了拍谢景衣的屁股,“你说说,他们从哪里开始布的局?” “不说,等柴二来了再说,省得说两遍,浪费我的口水。一会儿没水喝。” 关慧知险些气绝,这是什么人啊!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喝水吧。阿娘给你做了饭,烤羊腿片好了,还有你喜欢的腊肉炖萝卜。你可真是出息了,都把自己整到开封府做客了。” 谢景衣嘚瑟的跳了起来,“柴祐琛你怕不是我肚子里长的馋虫呐,怎么我想吃什么,你就来什么!可不是,开封府地牢三日游,一般人可没有这待遇。” 那狱卒显然同柴祐琛是相识的,开了牢门,又拿了小桌来,让柴祐琛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逼近年关,这地牢里空荡荡的,在这一侧,只有谢景衣同关慧知两个人。 狱卒躬了躬身子,“小公爷,您也甭待太久了,不然我们不好交代。” 柴祐琛点了点头,将翟氏准备的被褥什么的,扔在了青石板板上,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放心。” 狱卒笑了笑,将钥匙踹在了腰间,快速的回门口守着了。 他是个小人物,人家小公爷,没有必要欺骗于他。当然了,便是骗了,他也奈何不了。这开封府的地牢里,大人物关得多了,谁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长话短说,怎么回事?” 谢景衣咬了一口萝卜,“大意了,我没有想到,对方那么狠心,拿那么多流民的命,拿宋骞的命来设局摆我们一道。” “黄府尹说,青萍镇的粮食是我捐给便民署的粮食。前两日青萍镇端了粮,于是宋骞便进城要粮,朝廷开仓需要签字画押,十分的繁琐。于是宋骞便寻了自己好友王洪,叫他挪一部分的粮,先给他用,等朝廷的粮下来,再做填补。” “从我送粮去便民署,便已经进了圈套里了。青萍镇是不是恰好在那当口没有了粮草,天知地知,只有宋骞自己知晓。他就是踩着那个点儿去要粮的。” “粮食被他们做了手脚,死了很多人。京城里有那么多的郎中,他们不叫,偏生去叫了李杏同周游龙。显然是知晓,我同李杏的关系。” “李杏迟迟不归,赵掌柜的收风快。他们又恰好整了城南垮房子的事情,引着我们怀疑王洪,继而对赈灾一事起了疑心。我这个人,遇到这种事,定然是要去青萍镇一探究竟的。” 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柴二,我觉得这幕后之人,怕不是对我有意思,要不咋把我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的呢?你说对吧?” 柴祐琛无语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坐在家中。”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知晓,你定是能捞我出去么?” 她说着,正了正色,“那路上为何要设路障,还派人守着,怕不就是为了让人知晓,我们已经往青萍镇去了。我算了算脚程,怕不是我们刚出城,就有人去开封府报信,借口揭露宋骞恶行,实则引着黄府尹去抓我同慧知。” “有一个功夫比慧知好,应该跟翟准差不多的高手在。在我们之前,打了宋骞。” 关慧知一听,顿时火气上来了,“你说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别不服气,仵作可是能够看出受伤的大致时间的,他们要把杀宋骞的事情,栽到你头上的话,一定要做戏做全套。你也看到了,他那个伤,新得不能再新了。” “那个高手,当时并未走远,说不定就在附近看着我们呢。可你并没有觉察出来。”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宋骞是被人一拳打死的?那时机未免也太准了一些。”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被打死的。因为宋骞还做了好大一出戏,他便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在快死了的情况下,撑那么久。” “宋骞的死,像是机关一样,说活的时候,像好人一样。说死,便在黄府尹进来之前,死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给慧知脱罪的关键。” 第四三三章 云涌 关慧知听着,忍不住嘴巴动了动。 “可是……” 她说着,颇有些抱歉的看向了谢景衣,“可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并不是我瞧不起谢三你。只是,说到底,咱们都是小娘子,就算之前捣乱,做了一些不利于对方的事情。” “那我也觉得,对方没有理由,费这么大的功夫,除掉我们。你不是说有一个武功比我高的高手么?那为何不直接让这个人,把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割下来算事?” “青萍镇的事情,既然已经捅到开封府这里,那一定小不了吧!说不定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这惊世骇俗的恐怖之事。那是多少条人命啊,简直是人间地狱。” 关慧知说着,手微微地紧了紧。 谢景衣全都看在了眼中,说到底,她并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怕是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死人吧。 柴祐琛摇了摇头,“你知道宋骞故意陷害你们,知晓他是那一派的,可是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新派在这个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是爱民强国之心。” 不管这个说法,是出于崇高的理想也好,还是一群糟老头子的随随便便是无病呻~~~~吟也罢,总之新派是靠着贩卖这个,才从一群已经固有的势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当然,不光是新派,这也是官家从太后手中收回权力,所贩卖的大陈的未来宏图。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抽掉这块基石。 “你同谢三,不过是摧毁这一切的过河卒子罢了。大陈人的眼中,女子通常是被忽略的,你以为对付的是你,其实不过是在对付你的父兄,你的族人罢了。” 谢景衣的父亲谢保林是新法的积极推行者,关慧知的父亲乃是封疆大吏,家族更是掌握着禁卫军的肱骨之臣。 见关慧知一头雾水,柴祐琛又摇了摇,对着谢景衣说道,“你想几日出去?” 谢景衣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天,那事儿你办好了么?” 柴祐琛点了点头,“妥了,那过两天我来接你。” 他说着,顿了顿,“会不会太早了一些?时机尚未成熟。” “不成熟,那就让它成熟。从来没有人,把我谢景衣踩在脚下,她还能够不进土里的。本想稳稳妥妥,可有的人,非要来招惹我,那就别怪我了。”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将谢景衣没吃完的食物,全都装进了食盒里,只留下了几个油纸包,“那我先走了。” 谢景衣立马蹦跶了起来,“不是,你这个人,我还没有吃完呢!” 柴祐琛哼了一声,“阴沟里翻了船的人,还想吃饱饭?” 他说着,提着食盒大摇大摆的走了。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天下竟然有这般狼心狗肺之人,要不就不要拿肉来啊,拿了肉来没有让我吃够又拿走是几个意思?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凌迟处死!” 一旁的关慧知回过神来,难以言喻的看着谢景衣,“你已经吃得空盘子了……柴二这么不好,要不你把他休了?” 谢景衣没好气的往那个孝衣铺着的床榻上一躺,“要休也得等他把我们捞出去了再休,不是么?” 关慧知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 罢了,她掺和个什么劲儿,一对奇葩! 说话间,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关慧知抬眼看过去,莫不是柴祐琛去而复返了? “谢景衣,大人有令,不能把你同郡主关一块儿。你出来跟我走。” 关慧知立马警惕的站了起身,挡在了谢景衣前头,“我跟你说,谢三哪里都不去,你是那根葱,是不是想害她?” 狱卒摇了摇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小人也不过是按照上头的意思办罢了,还请郡主不要让小的为难。” 谢景衣心中一暖,将关慧知拨开了,“无妨,黄府尹为人正直,不会害我的。” 关慧知顿时着急了,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的袖子,“正直个屁,他要是正直,干嘛抓我们这种清白之人!” 谢景衣拍了拍关慧知的手臂,打了个呵欠,“那个床就留给你了,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没事没事。走吧。” 直到谢景衣跟着狱卒走远了,关慧知才猛扑到了牢门前,嚷嚷道,“谢三,你个疯婆子!” 牢里头空荡荡的,她的声音混了回响,嗡嗡嗡的,疯婆子……婆子……子! …… 黄府尹叹了口气,将手伸进铜盆子里,舀了一捧水,抹了一把胡子。 “你怕不是疯了,一大清早起来洗胡子,这种天气,怕不是一会儿,胡子都要结成冰坨子了。用手一碰,那能整个掉了。我家那旮沓,一到冬天,好几个冻掉胡子的!” 黄府尹下巴红红,“我用的烫水!” 他说着,又伸出手来,撸了一把耳边的头发。 黄夫人拿着帕子过来擦,一边擦一边惊奇的说道,“夫君昨儿个夜里是做了什么,这头发胡子,怎么都炸了呢!一根根的都竖起来了。” “莫不是开封府最近有什么千古奇冤?” 黄府尹眼睛有些湿润,“旁人能有什么千古奇冤,倒是你夫君我,今儿个要被人连环殴打,那才叫千古奇冤!” 黄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急如焚,“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会有人殴打你?” 黄府尹叹了口气,抢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胡子,又撸了撸头发,戴上了帽儿,“时辰不早了,我急着要去升堂,有什么事情,待回来再说。” 他说着,撑起了纸伞,快步的走了出门去。 他今儿个要审那个奇奇怪怪的谢三娘子,要被京城第一毒嘴柴御史怼,可不要炸毛? 黄夫人没追上,急吼吼的寻了管家来,“今儿个发生了何事?大官人急急忙忙的去审什么案子?” 管家一拍手一跺脚,“夫人,你不晓得啊!出了大事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新娶的那个谢三娘子,胆大包天,送了有毒的米给灾民吃,毒死了三十余人……寿高郡主为了帮她脱罪,一拳打死了宋衙内啊!” “因为这事儿都翻天了!” 黄夫人觉得脑袋有些晕,“毒死三十余人?那谢三娘子家中的米是多得吃不完吗?为何要给人毒米吃?” 第四三四章 双剑合璧(一)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虽然风雪依旧未停,但来这里听审的人,却是比晴日的时候,多了许多。不少披麻戴孝的人,挤成一团,分不清楚是雪,还是人。 谢景衣放眼看去,李金香那担忧的脸直入眼帘。青萍镇来了不少人。 谢景衣并未多做停留,便看向了黄府尹。 今日先审的,乃是关慧知一拳打死宋骞的案子。 “仵作,你说宋骞是如何死的?” 这仵作并非是张仵作,看上去有些面生,“宋骞乃是被人一拳击塌肋骨,骨刺入腹脏,失血过多而亡。凶手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且伤是新伤,并非是旧伤。” “拳头很小,除非特殊情况,凶手应该是女子无疑。死者身前,有被人审讯过的痕迹。” 黄府尹并未多做评价,又看向了宋骞的妻子,“宋张氏,宋骞生前,可有仇家?” 张氏摇了摇头,“大人,我家夫君胆子小,平日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会有仇家?我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五服之内无一人会武功,又怎么会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 “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一个好人啊,他除了贪财一些,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去青萍镇赈灾,他特别的高兴,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情。” “后来……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夫君原本根本没有想要隐瞒,准备来京城求援。可就在当日,京城里头来了人……”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来的是什么人?” 张氏又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这些,来的人我也不认识。夫君在书房里见过那人之后,回来又哭又笑,大喊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啊!” “然后就叫我把我的嫁妆银子全都拿出来,分给那些被毒死的人,还去京城请了神医,封了青萍镇。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听令行事啊!”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命令中含了刀子,叫我夫君隐瞒真相,是为了杀了他,然后把毒死人的事情,全部都栽到他的头上啊!” 张氏说着,朝着谢景衣和关慧知冲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娘子,生得白白净净的,怎么长了一个黑心肝啊!” 谢景衣淡淡的看了张氏一眼,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宋夫人口口声声说我们二人是凶手,可不管怎么着,总要容我们辩解一二吧?” “我有一些话,想问这位仵作,还有宋夫人,可否?” 黄府尹点了点头,反正他不点,谢景衣也会照问。 “这位仵作大人,敢问你把宋骞开膛破肚,看到他的肋骨刺穿了腹脏了吗?”谢景衣冷冷地说道。 那仵作脸色一变,“没有。” 张氏一听,像是疯了一样扑了过来,“你疯了吗?我家夫君都已经亡故了,你这个黑心肝的人,竟然还想把他开膛破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如此?” 谢景衣并不理会于她,又盯着仵作问道,“你并没有看到,凭什么说死因是这个呢?我知道,你们开封府,但凡愿意剖尸检查的,都是张仵作来做。而今日换了你,你定是没有做的。” “小人自有判断的办法,宋骞的身上,除了胸口处的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他七窍流血,腹部鼓胀,乃是因为肚中全是血水,这是扎到了内腑的结果。” “在他吐出的血水当中,以银针刺探,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我特意寻宋骞的郎中问过,他年纪轻轻,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疾病。” 谢景衣笑了笑。 仵作的脸黑了几分,“你笑什么?我自问并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死者为大,亲属不愿意验看,乃是人之常情。我们大陈的案子中,剖开详查的,十不足一,有何不妥?”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但是呢,在宋骞的这个案子上,就不妥当。黄府尹到了门口,却是没有立即进来,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记录了当时现场的情况。” “院子里摆满了大箱笼,里头全都是一箱又一箱的银锭子,围成一个圈儿。雪一直下,旧的脚印会被覆盖,新的脚印同旧的脚印,深浅会有不同。” “当时院子里,只有三个人的新脚印,宋骞的,我的,还有关慧知的。” 黄府尹点了点头,没有错,这是证明关慧知才是凶手的另外一个有力佐证。 “宋骞的脚印非常多,他围着那堆银子一直在转圈儿,其中,在一个箱子面前,特别多。大人可把当时勘察的记录拿出来看,是不是宋骞的脚印,前脚印比后脚印要深得多?” “还有,那些银子也贴了封条了吧?请大人把他停留得最久的那个箱子打开,仔细的检查一下里头的银子,其中有一锭上头,有很深的牙印。”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师爷。 师爷拿出卷宗,仔细核对了,站起身来,“没错,的确是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至于牙印……因为当场的银子太多……还没有来得及查看。”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你们可知晓,为何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么?那是因为,当时宋骞已经身负重伤,他疼得要命,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够拼命的以脚指头勾地,十分的用力。” “那锭银子,请你们仔细查看,不要用帕子擦拭。我同关慧知亲眼瞧见,宋骞用牙咬了那锭银子。不管你们信不信,拳头不是关慧知打的。宋骞也不是被人拳打而死的。” 仵作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嘲讽的笑了出声,“你想说他中毒身亡?那是什么?那是银锭子,若是有毒,可是会变黑的!” 谢景衣笑了,“并不是所有的毒都会这样。只有砒霜一类的毒,银遇了方才会变黑。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很多奇毒。只是因为寻常百姓,除了摘一些毒果子之外,最容易弄到的毒,便是药店里的砒霜了。” 仵作哼了一声,“既然验不出来,那又怎么证明你说的,那银锭子上有毒,宋骞咬了银子之后,毒发身亡呢?” 第四三五章 双剑合璧(二) 谢景衣轻笑出声,那笑声仿佛带着一种南地特有的调调,温柔又悦耳,可在这公堂之上,听到了仵作的耳朵里,却违和极了。 像是凶手拿着血淋淋的刀,站在尸体面前,云淡风轻地再说,“啊,您用过朝食了吗?” 那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您不是说宋骞是被人打死的么?这银锭子没有毒,对吧?那不如,您来尝尝,看会不会毒死人呢?当然了,按照您说的,这银子是清白的,我也不算是害命了。” 仵作脸色一变,愤怒的想要说什么。 谢景衣忙又摆了摆手,“开玩笑罢了,人命贵重,岂能如此?不过也有很简单的办法,您将这银子用水煮一煮,然后等它凉了,把鱼放进去,看那鱼会不会死,不就知晓了么?” “阿弥陀佛,真是罪孽了。” 仵作看向了黄府尹,黄府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拿了煮酒的小炉来,将那银子放到锅子里煮了起来。 围观的人都好奇的伸长了胳膊,在公堂上煮银子,可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事。 那仵作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水中的银锭子,“为什么要煮,直接叫狗来舔不就行了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为什么宋骞要咬,而不是舔呢?狗为什么要舔银子,除非你在上头抹上油腥,可谁又能够保证,那油腥里没有毒?” “你不怕我做手脚,我还怕有人故意污了证物,想要故意掩盖事情真相呢!” 谢景衣说着,手指动了动。 宋骞咬银子,可能只是因为舔银子太过诡异,咬银子却是验证银子真假时,人们常做的动作。他咬伤一口,容易被人忽略。 但是,哪怕有一丝的别的可能,谢景衣也不能放过,毕竟这是事关关慧知清白的大事。 可能毒融在了银子里,也可能被咬,涂了毒的那一面凹进了牙印缝隙里,够来舔舔不着。但用煮的,再深的毒,它也能够煮出来。 至于会不会毒太少,又被稀释了,鱼不会死,谢景衣就更加不担心了。人比鱼可大得多了,人都很快就死,别提鱼了。当然,狗就不一定了。这也是她不用更快捷的方法的原因之一。 这些思虑,几乎一瞬间就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当然也是不便于诉诸于众的。 开封府给她钱了么?她作甚要好为人师。 仵作一梗,不言语了。 炉子里的火很大,水不一会儿便煮沸了。衙役将水倒进一个铜盆子里,然后从外头铲了一堆雪来,围在铜盆边,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便温了下来。 冬日里,凿冰钓鱼的人不少,很便快有人从市集上提了一桶活蹦乱跳的鱼来,还有那不信邪的围观者,从自己个家中抓了鱼来。 衙役随便选了五条小些的鱼,往那铜盆里一放,所有的人,全都鼓起眼睛盯着了起来。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五条鱼无一例外的,全都翻了肚皮,死得不能再死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看向了宋夫人张氏,“你若是觉得我说的难以置信,大可以寻一个你信得过的仵作,将宋骞剖开看看,看他到底是中毒而亡,还是被人打死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我想,作为亲人,还是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才是最好的安慰。” 宋夫人发着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不用了,鱼都证明了。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按照你这种说法,我夫君……我夫君他是知晓银子有毒,还故意去咬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夫妻和睦,他前程远大,我还有孕在身,郎中都说,是个儿子……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戕……我不明白!” 谢景衣倒是有些意外,这宋夫人显然并非是蛮不讲理之人,到了这地步,还头脑清楚得很。 不等她说话,宋夫人又接着说道,“他先被人打了,又服毒……分明是必须要死?为什么?若不是你们杀的,那么,那个来找他的人……那个……” “可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在青萍镇的事情发生之后,来找他的那个人是谁!” 她说着,痛苦的抱着头叫嚷起来。 黄府尹拍了一声惊堂木,着人把宋夫人扶着到一边去了。 谢景衣收回视线,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我同关慧知的确不是凶手。宋骞乃是服毒自杀,设局故意陷害我二人。” 说话间,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声,“就算宋骞是中毒死的,那也不能够证明你们两个就不是凶手啊!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银子有毒?指不定那银子就是你们放的,故意给自己脱罪用的。” 谢景衣听着,简直气乐了。 “嗯,我们可真是厉害,明明能够一拳打死宋骞,却不打死,非要先打了,然后再强迫他咬一锭毒银子,把他给毒死!为什么呢?想来看看开封府地牢一晚上能够跑过多少老鼠么?” “既然我们有这么厉害的,连银针都验不出来的毒,为何不直接让逼迫宋骞喝了,让他死得了无痕迹的。那此刻我便能在家中吃锅子,而不用同你这样的人,在这里浪费口舌了。” 黄府尹轻轻的咳了一声,拍了一声惊堂木,示意谢景衣别说了,万一她再说下去,把人羞得上吊了怎么办?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口下留情了九成了。 “既然有这个疑问,那我便再说一个证据吧,这个可以证明宋骞胸口的那一拳,的确不是关慧知打的。”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关慧知,“你把你的手伸出来。” 关慧知一愣,伸出了十个手指头。 谢景衣指了指关慧知的手,“之前仵作说什么来着?说那拳头很小,凶手除非特殊情况,一定是女子。” “凶手处心积虑,想要抹黑到慧知的身上,想着她是将门虎女,又见她平日里像个小哥儿一般摸爬滚打,便忽略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关慧知特别有之这个事实。” “看到她手上的指环了么?戴着指环,那么用力的一拳,一定会在胸口上,留下被指环硌过的痕迹。” 第四三六章 双剑合璧(三) 谢景衣说着,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儿,静静地等待着某些人开杠,那关慧知就不能把戒指取下来了,再捶宋骞一拳头? 只可惜,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柴祐琛一样,跟得上她的节奏。 她准备好的,要怼回去的一肚子话,全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简直噎得慌。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关慧知乃是杀死宋骞凶手一事,的确是存疑,证据有所不足。那么,本府想问,当初你们二人为何恰好的出现在了宋骞府上?” 谢景衣叹了口气,眼眶一红,“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女子命算不错,侥幸投了个好胎,自幼衣食无忧,又有些赚钱的本事,我家官人面冷心善,一直叮嘱我,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要积德行善。” 她说着,转过身来,看向了围观的人,“他乃是官身,我亦是不想太过招摇,从未声张过,但是诸位都是京都人士,没有见过我,也一定见过我家铺子的车队。” “不光是这次雪患,在此之前,女郎中李杏的铺子是不是春夏派防蚊虫的药,秋冬派防咳嗽的药,每逢初一十五,都做义诊。隔段时间,都会定时的往便民署送药问诊。” “那医馆便是我同李郎中一道儿开的;今年冬日,有多少穷苦人穿了大布坊的棉衣,盖上了大布坊的棉被?那大布坊也是我的产业;还有米行……” “诸位可曾想过,青萍镇流民诸多,朝廷拨救济粮,数目一定不小。宋骞口口声声说,乃是从便民署先挪用了我捐的粮,这说明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谢景衣的几个铺子,的确是做了许多善事。 “没有错,说明了我捐的粮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我谢景衣的钱财,也是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到底是有多奇葩,才会在自己捐的粮里,故意下毒,去毒死同我素不相识的流民们呢?” “这出于什么动机,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丧尽天良的事情?” “可不是”,关慧知愤怒的点了点头,“怎么有人这么坏,我们行善积德,竟然还有人要陷害我们!我们为何去青萍镇,不就是听说那边出事了,方才去看看的吗?早知道,那些米还不如拿去喂狗……” 关慧知的那个“狗”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谢景衣抢先打断了,“慧知说得没有错。先前我也说了,李杏同我一道儿开了医馆,她去青萍镇出诊,临走之时说那边怕是出事了。” “我当时并未在意,可翌日一早,发现她同周郎中,一夜未归。于是我同慧知便打算去青萍镇一探究竟,一去方才发现,青萍镇发生了大事情。” “当时青萍镇要药没有药,等着治病的人排了老长的队,躺在地上的逝者没有人埋葬,我们二人都十分的愤怒,于是方才去寻赈灾的官员宋骞。” “我们二人无官职在身,原本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诸位,青萍镇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能够袖手旁观。郡主会功夫,便带着我进了宋骞的院子里。” “还没有问几句话,他便一命呜呼了。我们去的时候,门口正有一个妇人在雪地打滚,敢问大人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我们进去不够一炷香的时间,大人就来了,怎地如何巧妙?”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拿着大人当枪使,要陷我们于不义啊!” 谢景衣言辞恳切,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点起头来。 便是黄府尹也觉得,当真是太巧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当中,又传来了之前的那个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沽名钓誉!” 谢景衣意外的朝着人群中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个人,这回没有掩饰,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堂前。 “大人,小人名叫宋礼,乃是宋骞的长兄。我有证据,证明我的弟弟,的确是拿了柴夫人的毒米,方才导致青萍镇惨剧的。” 宋礼并未下跪,可见亦是官身。 他说着,看向了谢景衣。 “柴夫人你的米铺子,叫做福记米行对不对,你捐给便民署的米,也都是从福记米行里出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颇有兴致的看向了宋礼,若是都不用柴祐琛出场,光凭借她的一张嘴,就能够洗干净她同关慧知,那对方大费周章害死那么多人,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有错。” 宋礼并不意外,“李郎中同周郎中,在京城之中的名声并不好。李郎中看病随心所欲,并非所有人都救,号称怪医;周郎中就更加过分了,几乎只给富人看病。” “大家有所不知,京城里的一衣坊,也是柴夫人的产业!想必说到这里,大家伙儿已经明白了柴夫人的意愿,左右不过是同某些富贵人亲近,结党营私。” 谢景衣来了精神,好家伙,大帽子扣下来了啊! “可是李郎中同周郎中,在京城之中,名声并不显赫。柴夫人为了打响二人的名头,甚至说,为了给其派系立下盖世之功,设了一个局。”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拐了一个弯儿,出现了大纰漏,发生了青萍镇惨剧,而我的弟弟,成了替罪羔羊。” 谢景衣轻笑出声,“你倒是说说,我是有多蠢,设了个出了纰漏的局。” 宋礼对着谢景衣怒目而视,“柴夫人果然没有心,视人命为草芥。” 他说着,拱了拱手,“大人,我想请一位郎中,来作证。这位郎中,乃是青萍镇上唯一的一位郎中。” 黄府尹点了点头,他审案子,通常不会拒绝任何一位证人。 那郎中一来,挠了挠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小的姓毛,乃是青萍镇上的郎中。青萍镇的人,乃是药物相克所以才致死的。” “米中有一味药材,毒性轻微,会让身体弱的人致死,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只会腹疼难忍,最后昏厥过去。可坏就坏在,青萍镇周围天生土长了另外一种与其相克的药材,流民虽然有赈灾粮,但饥饿难忍,四处挖草根吃。” “这两位药若是一起服用,毒性便会加剧……” 第四三七章 双剑合璧(四) 毛郎中说着,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谢景衣,颤抖着举起了手,“小人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宋礼挺了挺胸膛,又问道,“京城里的郎中那么多,为何你偏偏请了李杏同周游龙?李杏是女郎中,以前多在内宅接生;周游龙治的是那富贵人……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不合适。” 毛郎中双眼猩红,“当时我虽然具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么多人突然暴毙,隐隐猜测怕不是中了毒,于是叫我的药童四六快马加鞭的去京城请解毒圣手薛郎中。” “可是四六走到半道儿,便被宋骞宋大人拦住了。宋大人叫他去请李杏,说是自己人……” 毛郎中说着,顿了顿,又说道,“当时宋骞宋大人,都哭了。” 宋礼眼眶一红,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现在事情已经是清楚明了。谢景衣沽名钓誉,想要将李杏同周游龙推上神坛,继而结党营私。” “神农尝百草,那么多药,寻常的郎中,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分辨得出。于是乎,立马能够救人的李杏同周游龙,岂不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医?” “虽然状况不会有如今青萍镇惨烈,可她草菅人命,那是千真万确,没得跑的!” “她的局出了个意外,那边是我的弟弟宋骞。虽然他如今已经命丧黄泉,但作为长兄,我还是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我的父亲乃是王公门生,他从小耳濡目,却还做出这等以权谋私之事。” “靠着同王洪的关系,提前挪用了谢景衣捐的救济粮,拖去青萍镇,这才酿成了大祸。只不过,大人啊,我的弟弟刚刚弱冠,尚未有子,他年纪轻轻的,也只能够听命行事啊!” “的确是有人来寻了我阿弟,弟妹虽然没有听到,但是我阿弟宋骞身边的小厮松柏却是听到了一些那人同我阿弟的对话。” “那人说,说这事儿涉及到了谢景衣。若是戳穿了出去,会给王公抹黑,会给宫中的谢婉容抹黑,继而影响到大皇子的地位。” “我阿弟连孩子都没有见着,就这么想不开的咬银子自尽了?不,不是的,他是被人逼迫而死的。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说的这一切。” 宋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擦了擦眼泪,说道,“大人,我阿弟宋骞留有遗书。在那京城来人走了之后,他便叫小厮松柏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 “他将整个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的,并且说了,要我照顾好弟妹,以及他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他知道自己会死啊,大人!” 宋礼说着,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将信封举过了头顶。 “虽然他再三叮嘱我,阅后即焚。我们全家,都为了新法奔波,信任着每一个人,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错处,而不惜害人性命……” “我为曾经与这些人站在同一边,而感到羞愧!大人,我收到信之后,立马就叫人来开封府,送了那封匿名信。那封信应该还在,您若是不相信我的话,不如做个字迹比对。” “那封匿名信,乃是我亲手所书!” “我宋礼,便是被千夫所指,也要为我阿弟讨个公道!” 那个毛郎中听着,弱弱的举起了手,又瞥了谢景衣一眼。 “大人,小的有一个事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黄府尹摸了摸胡子,“但说无妨。” “医馆里有一些常用的药材,需求量大,城里头的医馆,为了省钱,都会到郊外的镇子上去收。但是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学过医术,拿来的药材参差不齐的。” “李杏的医馆,当时就是要了我的药童四六,帮忙收药材的,将那些不合适的剔除出来,然后将好的药材,粗略炮制一番,再送到京城里去。” “原本我是不允许手底下的人,做这些的。但是四六家境贫寒,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最近的一回送药,四六回来跟我说,说李杏看中他人机灵,想要他去她的医馆帮忙。” “李杏还说,她不久就要扬名立万了,到时候需要许多人,给的价钱,保准比我给的高。四六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是叔父也不为过,他当时纠结不已,我还劝他,说女郎中生存艰难,那李杏指不定就是在吹牛的呢!” 毛郎中说着,磕了一个头,警惕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站着的李杏,声音小了几分,“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大人可以问四六。这个孩子,不会撒谎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对于案子有没有用,便自顾自的说了。” 这寻常看热闹的人,本就是那墙头草,哪边说得状似有理,他们就往哪边倒。 先前还为谢景衣拍手叫好的人,如今一个个的又面露不善,义愤填膺了起来。 关慧知气得猛的撸起了袖子,就想要揍人,却被谢景衣给拽住了。 她一扭头,看到谢景衣还在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笑个屁啊,人家都蹲你头上拉屎了!啊呸……都是跟着你,我说话都变味儿了。” 谢景衣轻轻的拍了拍关慧知的背,“看着人演大戏,不笑难不成还哭?” 关慧知有谢景衣拦,可是李杏却没有。 她出离愤怒,分开人群,跳上了公堂,指着毛郎中的鼻子,便开始骂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就是没有名气的郎中了?明明我李杏,在京城家喻户晓,还需要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沽名钓誉?” 她说着,又指向了宋礼的鼻子,“你说谁只会接生?我李杏治了多少怪病,下次你们宋家人,若是死了,也别死在我的医馆门口,便是抱着我的腿求我,我眼皮子也都不会眨巴一下!” “你别说我自夸了,就你们家老母亲,去岁头疼欲裂,眼见就要驾鹤西去了,是谁给治好的?那是我给治的。我只会接生,那你家老母亲用头给你生了个弟弟不成?” “混账玩意儿!用得着郎中的时候,把人吹上天了,用不着的时候,就把人当狗屎踩!我没有名声,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个,说不定如今还能够看到,你当时跪在我门前,痛哭流涕喊着神医的丑陋嘴脸呢!啊呸!” 第四三八章 双剑合璧(五) 公堂上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黄府尹清了清嗓子,又拍了拍惊堂木,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通常郎中都性子温和,便是李杏号称怪医,那也是冷冷淡淡的不把人放在眼中,哪里像今日这般,暴跳如雷? 谢景衣瞧着,叹了口气,轻轻的唤了一声李杏。 李杏一愣,低下了头,手拽得紧紧的。 谢景衣知晓,这是李杏一辈子的心病,因为是小娘子,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抹杀,哪怕曾经肯定过她的人,在关键的时候,也会翻脸,像是失忆了一般。 说出那句最戳心窝子话:不过是个擅长接生的接生婆罢了。 李杏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是个郎中,并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大人,四六隔一段时日给我送药这事儿不假,但是我从未对他说过,我将要出名,并且要将他挖来我的医馆的话。不就是发誓么?我也会,我李杏若是说了半句假话,你们把我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谢景衣闻言拍了拍李杏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然后往前一步,朗声说道,“大人,李杏的确不会出高价要四六来城里。原因有二。” “首先,先前我已经说过了,那个医馆,乃是我同李杏一道儿开的。她负责给人诊治,但用人,钱财支取之事,都是我派人管着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谢景衣可以乐善好施,但绝对不会浪费自己兜里的一个大子儿。我所有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是正正经经的按照行规开的价,不会比别人多一个子儿,也不会比别人少一个子儿。做得好的人,自然会得到赢得的奖励。” “四六是谁?一个乡下郎中身边的药童,他最会做的事情是什么?在青萍镇给我们收药材。明明一个大子儿就能够解决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吃多了,花一两银子请他来京城?” “他来了之后,我还得再花钱,找另外一个在青萍镇收药材的人。我们去收药材是为什么?省钱。在场若是有做过买卖的人便知晓,我花高价挖四六,绝对是一笔不划算的亏本买卖。” “你们大可以去打听,医馆里的人,除了李杏自己带的那个小徒弟,请他的人,都是我请的。” “其次,这位……宋礼对吧?你说我做这么多事情的动机是,让李杏出名。这就更加好笑了,李杏的医馆虽然不起眼,但来求医的人,已经排到三个月之后了。” “虽然她是女子,有很多人病了,不会头一个找她看。但是她替寿光县主诊治的事情,京城中谁不知晓?” “有不少人,得了怪疾,求医问药都没有效果,命悬一线了,便会来寻她。你不是说我想结党营私,靠着李杏的本事拉拢权贵么?” “这就很有趣了。按照你的说法,我结党营私,如今这种闷声发大财的状况不好吗?非要让李杏名声大噪,被天下人道德绑架,每天给一些对我没有用处的人瞧病,让所有的人都时刻盯着李杏,那我还怎么结党,还怎么营私?” “当然了,你所说的一切,最荒谬的地方在哪里,你可明白?” 谢景衣见宋礼一脸茫然,笑了笑,“看来你的算学还有周易都学得不好,连策论也是凡凡,今生科举无望了。” “你!”宋礼涨红了脸。 谢景衣脸色一变,“你说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一早就往米里下了药的这个前提之下。” “你当自己是什么?金口玉言不成?你说我往米里放了毒,就放了毒?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你这空中楼阁,也好意思拿出来糊弄人。” “之前我已经实打实的证明了,宋骞咬银服毒,设局陷害我同关慧知。试问一个对我们有如此大恶意的人?所说的指控我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口口声声说我设局,宋骞设局实打实的,都是绝口不提了。且不说他是否从王洪手中挪了粮草,那粮草是不是就是我捐的那批,就算是的,凭什么就认定了,我往里头放了药?” “那粮食从京城运到青萍镇,途中有没有人动手脚?煮的过程中,有没有人动手脚?神农尝百草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晓。” “药有千万种,为何那米里的药,恰好就同青萍镇长得最多的草药药性相克?如此巧合,看上去不像是针对京城里的流民,倒像是一开始就为了让青萍镇上的人死呢!” “大家试想一下,如果按照宋礼说的,这米是我准备给京城流民吃的,那么事情一爆发,宫中肯定会派御医来看,米吃了死人,谁都会怀疑米有问题,那米是谁捐的?是我捐的。” “我是有多善良,才一拳把自己打死了,给李杏做嫁衣?我把自己捶死了,又如何按照宋家兄弟的说的,结党营私,给我父兄长人脉?怕不是我落了狱,连带着他们也要丢官吧。” “这分明就是一个悖论。” 谢景衣的话音一落。 那些披麻戴孝的人,全都脸色一变,若有所思起来。 的的确确是如此,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不管那米是在青萍镇吃的也好,在京城里吃的也罢,头一个被怀疑的人,都是捐米的谢景衣没有得跑的啊!她做什么自己害自己?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毛郎中,“你不是说,你压根儿不知晓那米里有什么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看症状,推测是中了毒,所以叫人去京城寻解毒圣手薛郎中。” “那么,后来你们又是怎么知晓,米里有一种药,同青萍镇附近的野草根子,一同服用就要死人呢?谁告诉你的?” 毛郎中一愣,迟疑了片刻,说道,“是李杏告诉我的。” 谢景衣顿时笑了,“嗯,李杏也跟我一样聪明,自己把自己个往死里捶。”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见毛郎中一头雾水,谢景衣又说道,“你还不明白么?宋骞说李杏是自己人呢,她这个自己人倒是好,放着水不说,放着锅不说,非要说我送的米有问题呢!” “那种情况下,找自己人来干嘛?用宋骞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把事情牵扯到我的身上,掩盖事实真相,让宋骞背锅啊!可是她没有呢。她把雷神之锤,锤向了她自己,也锤向了我。” 第四三九章 双剑合璧(六) 谢景衣竖起耳朵,等围观之人,都议论得差不多了,方才又说道。 “我就不同了。比起这等信口开河之人,我谢景衣说话做事,那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铁证如山的。大人,我想请证人柴祐琛,柴祐琛能够证明,我谢景衣,的确是清清白白,一身正气。” 站在人群中的柴祐琛,看着正气凛然的谢景衣,再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嘴角微微的动了动。 不是要待三天再出去么? 事情办完了,快捞我出去!谢景衣眨了眨眼睛。 柴祐琛无语,谢嬷嬷对他也太有信心了,一个晚上,万一他什么证据都没有寻到呢? 清清白白?一身正气?从未见过如此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之人。 但已经被点了大名,柴祐琛还是上前一步,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 黄府尹一个激灵,谢景衣手段高,他只是有所猜测,毕竟这柴夫人平日里还是讲究脸面,多是做那背地高人,不至于让人难堪。 可眼前这位就不同了,他是在大殿上,能把其他老臣气撅过去的可怕存在啊! 黄府尹想着,以袖掩面,悄悄的吃了一颗护心肝的小药丸。 “谢景衣的米,若是有问题,那宋礼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都准备好了丧仪,准备去你家吊唁,却不想你还能站在这里,活蹦乱跳的!真是让人惊奇。” 柴祐琛淡淡的说道,顺带着横了谢景衣一眼。 之前谢景衣说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简直温柔得不像话,平日里怎么不见她这般温柔!话中不藏刀,那还是谢嬷嬷? 这宋礼起了一个一听就不正直的名字,能有什么地方吸引谢景衣? 谢景衣一身正气未泄,听到这话,腰杆子又挺直了几分,感觉过一炷香,就要飘到宫中去,给官家挡枪,英勇就义! 宋礼却是已经要炸裂,他抬起手来,颤抖着指向了柴祐琛,“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还咒别人死?” 柴祐琛脸色未变,“你没有上过朝,自然是不知晓,我向来说话耿直。我这般说,当然是因为谢景衣捐的米,进了你的肚子里。若真的有毒,你怎么还没死?” 宋礼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柴祐琛摇了摇头,“一看你们,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天晚上,宋骞找王洪挪了米之后,先运到了你们宋府之中,看望了父母亲,用了晚食,方才押着粮回了青萍镇,可有此事?” 宋礼迟疑着没有说话,一旁的宋夫人张氏,却是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没错。我怀着孕,夫君还给我带了一包酸杏干。” 柴祐琛瞥了一眼张氏,“宋骞还是那个宋骞,粮却不是那个粮了。谢景衣先头自己个也说了,她这个人,抠门至极,绝对不会多花一个大子儿。灾民要米作何用?果腹。” “那自然是米越多越好,在多不在精。因此捐的米,都是南地运过来的早稻米,这种米十分粗糙不说,里头还会有些细微的,没有摘干净的秕子。” “寻常百姓为了图便宜,都是吃的这种米,产量大,不好吃,但胜在价钱便宜。谢三的福记米行,跟大布坊一样,做的就是普通的人买卖,米只有这一种,剩下的都是一些粗粮。” “而青萍镇,宋骞运回去的赈灾米,则是北地产的只有一季的稻米。与我之前说的那种早稻米,一眼看去便有不同,更不用说吃起来了。” 柴祐琛说着,自顾自的从师爷的桌子上,拿了一个木托盘,从腰间取下两个锦袋,分作两堆倒了米,端到了宋礼跟前。 宋礼还没有来得及看,柴祐琛便又把他端走了,拿到人群中,给那些围观的人看,“当然了,像宋大郎这般没有脑子不说,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是看了也白看的。” “大概,拿了燕窝同银耳来,他倒是分得清了。” 宋礼涨红了脸,“你……你……空口无凭!” 柴祐琛惊讶的看向了宋礼,“之前我还以为宋家乃是书香门第,看来是我眼瞎了。空口无凭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晓,我看你,应该找启蒙的夫子,把你的束脩讨回来才是。” 他说着,还晃悠了一下手中的托盘。 “这边的好米,乃是青萍镇吃剩下的毒米,这边的粗米,是谢景衣往便民署送的米,堆在库房里时,漏出来的一些。” 黄府尹猛的站起了身,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话,柴祐琛便又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开口说道,“大人请放心,我取证的时候,乃是同大理寺崔少卿,以及开封府的姚推官以及张仵作一块儿去的,毕竟,我可是认认真真读了蒙学的。” 宋礼的脸涨得通红,明明之前,他还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通话,简直就是文思泉涌,自觉考状元不在话下,可如今面对真状元,倒像是被浇了水的火器,成了哑巴了。 他心有不甘,可却无能为力。总有那么一群人,在被人怼的时候,想要怼回去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等事情过了冷静下来,后悔得想上吊,当时我应该说……巴拉巴拉…… 柴祐琛显然不是这种人。 “那么,既然毒米不是谢景衣送的。那又是哪里来的呢?宋骞是无辜的吗?还是被人陷害的?我们两家不算交好,却也没有仇怨,为何非要治谢三于死地?” “之前,你说什么来着?同新党站在一起,十分羞愧?这话太过诛心?新党是谁?既然有新党,那便有旧党,旧党又是谁?” “宋礼你口口声声的指正谢景衣结党营私……”柴祐琛说着,顿了顿,认真的说道,“对了,空口无凭应该用在这个地方。待下了堂,记得把束脩送到我的府上。” 宋礼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 黄府尹拿着惊堂木的手抖了抖,果断的将惊堂木揣进了袖子里。开玩笑,万一不小心跌落在桌子上,响了,然后柴祐琛将嘴对着他来喷,那可如何得了? “她结党营私,那是没影子的事情,就算按照你所言,那也要等李杏成为一代神医了,她方才能结党营私。倒是你,怎么就不打自招,说自己结党?” 第四四零章 双剑合璧(七) 虽然是寒冬腊月,宋礼却湿透了整个背。 什么派系,什么不睦,整个大陈做官的人都知晓,可像是一种默契一样,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就像太后同官家,依旧是母慈子孝的典范一般。 可他却不知觉的,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柴祐琛并没有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大人,谢景衣的确是无辜的,这件事情,同她还有寿高郡主,半点干系都没有。” “在我大陈,不会让一个坏人逃脱,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受到冤枉。她好心捐米,却落得如此下场,有此前车,后来之人,岂不是个个心有戚戚?” “到时候,医者不敢救人,怕把人渣救活了,反口就咬;富人不敢开粥棚,怕被人诬陷投毒;走在路上的人,摔倒了,过路的好心人,也不敢搀扶,怕被当做是撞人的人。” “好人没有好报,那还有谁敢做好人?到了那般地步,宋礼,你便大陈的罪人!” 柴祐琛的语气加重的几分,几乎整得人耳膜疼。 宋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我……” 柴祐琛垂了垂眸,“那么多毒米,搬去了你们府上,还同谢景衣捐的粮交换了,你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还有那批糙米,去哪里了,你也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说要给宋骞讨公道么?我瞧着,你倒是故意把黑锅往他背上砸。” 宋礼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脑袋嗡嗡的,不是,他怎么就成了大陈的罪人了? 不等宋礼说话,一旁的张氏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兄长,兄长,你只有宋骞一个亲弟弟啊,他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的去了啊,我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活下去。”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我家门第虽然不如谢氏,可我爹从小便教导我,做人不可以昧着良心。青萍镇那可是三十几条人命啊!宋骞,宋骞一定是被人诬陷的,一定是!” “万一……万一……万一他犯了错,我张庆云愿意用下半辈子,给他恕罪!只求我儿,活在这世上,能够挺直了脊梁骨,问心无愧!” “兄长,你若是知道什么,请你不要隐瞒,宋骞,宋骞是你的亲弟弟啊!” 宋礼心中一震,难以言喻的看向了张庆云,却是摇了摇头,“你说的什么,我一概不知,我是拿了我弟弟的遗书,来给他讨公道的。” 柴祐琛依旧是面无表情,“哦,给过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不要,一会儿可不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哀求,我这衣衫,是我妻子新绣的,我怕弄脏。毕竟,你有抱着人大腿痛哭流涕的前科。” 不光是宋礼,周围的人也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庆幸起来。 “那糙米,如今还在宋家的仓库里。冰天雪地的,要运粮太过扎眼,宋氏兄弟虽然愚蠢,但也没有到那种地步。同理,冰天雪地的,运粮进宋家也显眼。” “就在五日之前,宋家的管家宋禄从漆记米行,运了好些北地大米进府。当时被邻居姚锦娘瞧见,管家答曰府上想要开棚施粥。可宋家从未施过粥。是以,那粥还在府上,大人派人一查便知。” 柴祐琛说着,又顿了顿,“就在青萍镇出事的同一天,在南城发生了屋子被雪压塌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姓吴的郎中,当场被活埋,连同他的两个药童一块儿,全部惨死。” “南城那一块儿,才刚刚被修缮过,按理说不可能会塌陷。我们御史台在调查王洪是否失职之时,意外的发现了塌房之事十分的可疑,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那个吴郎中,在死亡之前,每日去漆记米行给少东家漆少平施以针灸之术,不光如此,吴郎中此人,好吹牛,曾经在邻居跟前吹嘘过,他当年行医坐馆之时,见过内宅争斗。” “一正房夫人,以药物相克之手法,悄无声息的除掉了怀孕的妾室不说,甚至连亲夫一块儿谋杀。” 宋礼这时候回过神来,“吹牛也能当证据了?” 柴祐琛摇了摇头,“当然不能,这叫空口无凭。看来我刚才教得很好,束脩翻倍,请下堂之后,送到我府上。” 谢景衣听着,裂开嘴差点把自己笑没了。 她之前都搞错了啊,柴祐琛做买卖赔得精光,原来是不适合他,他应该去做夫子啊,这束脩……青厥一辈子都吃不完啊! 柴祐琛无语的撇过头去,谢嬷嬷眼睛里的铜子儿,都快蹦出来了! “我的脸皮没有猪厚,没有证据的话,自然不会拿出来说。就在漆记米行不远处的大树下,我们挖出来了一些药渣子。解毒圣手薛神医已经瞧过了,的确是青萍镇大米里的那种药无疑。” 柴祐琛说着,盯着宋礼的眼睛说道,“事到如今,你该说了吧?你同宋骞是主使,还是漆少平是主使?” 漆少平是谁? 这京城里的人,知晓柴祐琛的,必然就知晓漆少平。 五大后族,齐刘牛漆严,这漆少平乃是漆家嫡出的三公子,漆少平推官谋了水运上的实差,乃是实打实的掌权人物,比起柴祐琛,他算是低调的上一辈人。 宋礼紧紧的闭着嘴,脑海中已经是天人交战。 张氏摇了摇他的胳膊,悲痛欲绝地呼喊出声,“兄长,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便一头撞死在开封府的大堂上。反正宋骞也已经死了,让我们娘俩同他一道儿去了干净!” 宋礼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了张氏,“弟妹不可!” 他说着,咬了咬嘴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我当真是一无所知,我所知晓的,都只有我弟弟宋骞遗书里留下来的那些话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写下那么一番话。”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写下了那么一番话,然后又逼死了他。” 宋礼说着,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谢三娘子,寿高郡主,多有得罪,是我误会了你们。柴御史摆出来的证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我也同柴御史一样,同弟妹一样,真的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四一章 双剑合璧(八) “呵呵”,柴祐琛轻笑出声。 他这个人,很少笑,因为他在怼人的时候笑,就像是在疯牛跟前抖红布一样,极尽嘲讽。 果不其然,刚刚平静的宋礼,一下子又面红脖子粗了,激动的吼道,“你笑什么?” 柴祐琛又轻笑了一声。 宋礼顿时被激怒了,猛冲上来,“你嘲讽我,你凭什么嘲讽我?就凭你有一个好爹么?” 柴祐琛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请不要靠得太近,我这个人,受不了臭味。” 不等宋礼说话,柴祐琛又说道,“我不过笑了一声,你便觉得我在嘲讽你,那黄府尹对你拍了惊堂木,难不成你还非要他娶你?” “再则,你靠爹推官也就罢了,怎么把嘲讽这么一件小事,都要以为天下人跟你一般,要靠爹呢?” “我若是要嘲讽你,当然凭的是我柴祐琛是状元,而你榜上无名了。当然了,我早就说了,我没有嘲讽你的。” “噗……”宋礼一口血水吐了出来。 柴祐琛惊讶的挪开了步子,“宋大郎这是作何?咱们好好的对簿公堂,怎地还吐血做那苦肉计?就算你自比周公瑾,那我也没有那么大脸,把自己个当卧龙先生。” 黄府尹一个激灵,再这么下去,还审什么案子,他娘的宋礼要气绝当场啊! 他想着,轻轻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柴御史若是无话可说,那本官要接着审案了。” 柴祐琛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当然有。宋礼,那夜里你换米的时候,被打更的更夫瞧见了,你可知罪?” 宋礼双目通红,捂着心口,愤怒的说道,“不可能,米不是我换的,我当时一直在跟我阿爹说话,根本就没有去后院,你不要胡乱找个阿猫阿狗,就当证人,含血喷人。” 柴祐琛垂了垂眸,“哦,宋骞在家中停留了很久,用了饭,还去看了有孕的妻子,毕竟换米需要很长的时间,大风雪的,一直拖到半夜才往青萍镇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家人用饭,你也不用,跟你阿爹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做足了不在场证明。毒米运进来的时候,宋骞根本就不在京城,你也不知道,我猜你爹也不知道吧?” “你收到了宋骞的遗书,匿名向黄府尹告发,让他们算准了时机,恰好在宋骞死了之后赶到,早到一步,人死不了,晚到一步,抓不到正着。” “这些你也都不知道呢?当然了,你爹也不知道。” 柴祐琛说着,看向了宋夫人张氏,“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张氏从地上站了起身,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却是也笑了,“明白,怎么不明白?宋家人早就商议好了,拿着我们阿骞的命,去买前程呢!” “兄长,我同阿骞对你一直都很尊敬,我万万没有想到,阿骞是你的亲弟弟啊,还有父亲,阿骞是他的亲儿子啊!你不说,那我来说了。” “阿骞难得回来一趟,那天晚上厨上做了好些菜,丰盛得不像话,像过年一般,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可宋礼说同我公爹有要事相商,两人一直待在书房里,不愿意来用饭。” “我们府上的事情,都是大嫂子尹氏管着的。从漆氏买粮进府的那日,我也瞧见了,还问了嫂嫂。府上有好些庄子,我们宋家人口不多,每年秋收的出息,足够府上吃的了,根本就不用买粮。” “张庆云,你闭嘴!”宋礼急了眼,怒吼出声。 张庆云跪得直直的,“嫂嫂说,她也不知道,说是宋礼叫她去买粮,说是用来开粥棚的。她还说自己也抱怨了,说家中去岁的陈米都没有吃完,堆在库房里,哪里用得着买新粮赈灾?” “这冰天雪地的,米都涨价了三成,哪里有买高价米来做善事的道理?可宋礼说做善事怎么能怕花钱,最后嫂嫂掏了银子,让府上的管家宋成,去买了粮回来。” “说是粥棚,可是往年过年之前,我们张家开粥棚做善事,施的都是粗面馒头。祖母以前也是穷过的,说粥不顶饿,还不如馒头,便是翌日就饿死了,今天也能够做个饱死鬼。” “我是二房媳妇,不当家的,当时也没有在意,随口一问。现在想来,你们已经想好了吧,先是我家阿骞死,若是被人揪了老底,就让大嫂子去顶罪。” “毒米是她去买的,跟宋礼没有半点干系,跟公爹也没有半点关系。我们二房死了一个了,我肚子里揣着,不能去死。大嫂子给你们家已经传宗接代了,她死了,你宋礼不过是再娶一个的事。” “对吧?”张庆云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宋礼已经是极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从未叫我夫人去买过米啊……不信你寻她来对质。” 张庆云摇了摇头,“何必对质,当时我同大嫂子说话的时候,我身后跟了四个女婢,一个嬷嬷,大嫂子身后也跟着。大嫂子操持粥棚那么多年,从未买过米。” “我张庆云一口唾沫一口钉,我不说谎话,也不会污蔑人,我原本以为这是你们宋家的规矩,可现在我才明白,这是我张家的规矩罢了。” “若是要我大嫂子来,她肯定会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大兄,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大嫂子什么都愿意为你,为她的孩子做,所以你才故意利用她的。” “前些日子,大嫂子生辰过后,她来寻我,特别高兴,我从未见过她那般高兴。她拿出了一根簪子,是宝像葫芦花纹的。其实不过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的簪子罢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银楼的时候,我还说要买来送她,可她不要。” “她说,当初她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葫芦藤边。她最喜欢的便是葫芦,可没有一件葫芦首饰,就等着你送她。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可算送了。”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我该说的全都说了。” 张庆云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小妇人有孕在身,实在是太累了,肯定大人容我归家歇息。” 黄府尹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点了点头。 张庆云站起身来,戴起了兜帽,分开人群,朝着大雪中走去。 第四四二章 景衣出狱 宋礼呆呆的站在那里,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柴祐琛往他那边走了一步,拍了拍宋礼的肩膀,“倒是看不出来,你除了学问不好,连做人也不好。”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宋礼瞳孔猛的一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有罪。我那妻子,待我情深义重,我却起了歹意,委实枉为人夫。”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弟妹铁骨铮铮,让宋礼汗颜。大人,我如今思绪如乱麻,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还请大人给我一个单独的屋子,让宋礼写供词。” 黄府尹眼神微微一动,摸了摸胡子,“今日时辰已不早,择日再宣判,宋礼已经认罪,案件已经明细,谢氏同寿高郡主实属被人诬陷,乃是清白无辜之人,可自行归家不提。” “诸位乡亲们也不用忧心,此案十分恶劣,涉及青萍镇三十余条性命,开封府定会给出一个交代,让案情水落石出。” 他说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退堂!” 周围的百姓们见已经没有热闹看了,全都退散开来,只有那些穿着孝衣的人,站在风雪里,见柴祐琛出门,全都围拢了过来。 却是一言不发的,只盯着他瞧,不敢凑近来。 等他扶着谢景衣上了马车,准备也跟着上车的时候,那些人方才深深的鞠了一躬,柴祐琛脚步一顿,什么话也没有说,便上了马车。 “你同那宋礼说了什么?他吓得屁滚尿流的,便招供了?”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啊,呸呸呸,姓柴的,给往我身上洒的什么鬼?”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阵青草灰迎面喷来。 柴祐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谢嬷嬷不是觉得蹲大狱很好玩么?大狱是很好玩,里头臭不可闻不说,还有许多虱子?若是回去传给了我家青厥,那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感觉头皮一麻,恨不得立马回去沐浴更衣,再焚香烧艾,可嘴上依旧硬气,“青厥青厥,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厥是你的心上人呢!我可是在大狱中又冷又饿,好不容易出来了,夫君却是待我冷言冷语,嫌弃我不说,还口口声声念叨着别的女人!” 柴祐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你昨夜吃了烤羊腿,猪蹄膀,不饿;我给你送了锦被,不冷;我没有嫌弃你,是李杏嫌弃你;青厥是儿子。” 谢景衣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回事?为何不乘胜追击,端掉漆家。漆家乃是五大族之一,这次起码要斩杀一个漆少平吧。” 柴祐琛洒完了粉末,又拿了一个葫芦,递给了谢景衣,“地牢寒气重,你喝点药酒暖暖身子。漆家跑不了。此事涉及高敛英,乃是宫中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全。” “后头应当会三司会审。你之前不是就说过么?上辈子高敛英凭借一己之力,好生生的生下了皇长子,实在是蹊跷,怀疑她根本就同太后是一党的。” “后族齐氏的女儿,多半都子嗣不昌,皇后亦是如此,之前方才整出了假孕一事。” 谢景衣皱了皱眉,接着柴祐琛的话说道,“太后在前朝的时候,便惯是喜欢扶持弱势的一方,来对抗强势的一方,平衡后宫不说,还让人自相残杀。” “中宫身子不易受孕不说,官家还不想让她生子。于是太后想要抢先机,先把皇长子变成自己人,握在手中,若是中宫生了嫡子,再弄死长子,轻而易举。” “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高敛英有孕四个月方才查出来。这辈子被我二姐抢占了先机,我家乃是坚定的站在官家那边,没法拉拢,她依旧选了高敛英。” “这次就是高家递出来的投名状,目的就是为了把能够保护我二姐姐的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关慧知,置于死地。我犯下大错,虽然是出嫁女,但谢家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我们都垮了,我二姐姐在宫中,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光如此,还以极其恶劣的手段,破坏新党的名声。” “虽然我知晓,宋家同高家明面上往来不多,但私底下交好。可是我不明白,宋家为何要拿自己亲儿子的命,来帮高家?” 柴祐琛省了一大堆话,松了一口气,“宋骞同高敛英,两情相悦,张庆云不值得。”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柴祐琛却是没有回答她,“万一我今日没有找到证据怎么办?” 谢景衣鄙视的戳了戳柴祐琛的肚子,“一个晚上,孩子都能怀上了,你还不能找到证据?那你还是柴相公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是,所有有很多事情,也没有挖清楚,你今日不想出来,我也要捞你出来,你们黑羽卫可不能吃白饭了。” 谢景衣这才注意到他眼底下的淡淡的淤青,她心中一软,朝着柴祐琛的怀中缩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些灾民的死,我逃不过责任。” “一会儿我叫掌柜的,从棺材铺子里拖了棺材去,将他们敛了,请些和尚,在青萍镇做一个大的法事超度一番吧。”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已经做了。” 谢景衣啊了一声,又往柴祐琛怀中蹭了蹭。 柴祐琛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你头上可染了虱子,怎地还痒痒了?” 谢景衣又蹭了蹭,“我若长了虱子,你还想跑?哼,我一身是灰,不蹭你身上,难消心头之恨。其实长了虱子也不是坏事,你给我看看,看我长了吗?” “若是长了,我明儿就进宫去,给太后谢恩,务必让她也长才是!”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打他认识谢景衣那日起,便知晓这个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 此番她遭了罪,还不知道,要如何打杀回去,方才解恨。 “你打算怎么做?” 谢景衣嘿嘿一笑,“当然是要害我之人,不得好死。牢里的那个人,我上辈子能够说通他,这辈子虽然早了些,也照样能够说通他。” 第四四三章 张庆云 在东京城的东边,陈宫脚下,到处都是朱红色大大门,一条巷子走过,可见无数石狮。在这一片儿,居住着成堆的达官显贵。 若是街边小童搓上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指不定都能砸中一串有品阶的大官人。 便是官家,怕不是也数不清楚,大陈到底有多少官。 外边的雪尚未停,几乎看不清人影的官道上,一拨又一拨的灾民,抱团取暖直奔京都,他们早就听说过了,东京城里遍地黄金,连那屋脊上的瓦片,都是玉做的。 在这里,人人有肉吃,人人又酒喝,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一门之隔,高门大户的屋子里,烧得暖暖的,火光映红了一位贵妇人的脸,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她依旧穿戴齐整,拿着一根小戳子,拨着火盆里的银霜炭。 今年的雪大,但是碳也格外的好,一点儿烟都没有不说,烧出来的火也旺。 她刚用了一碗海参粥,那腥味儿冲得她有些难受,就像她见到眼前这个人一般。 高玉林将手中的戳子一扔,落在铁盆子上,发出了咣的一声,“您可真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同谢家都为王公效劳,宋骞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去惹谢景衣那个女土匪?” “宋伯母,虽然我母亲同您,乃是远亲,我们两家也算是守望相助。可我高玉林已经是出嫁女,不管高家的事情了。你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心中清楚,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 “你们也别说我做事心寒,我阿妹在宫中不容易,她有了二皇子,想要害她的人太多了,我们平日里都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那柴小公爷夫人?你偏生要拉我们下水,未免太不厚道了。” 高玉林的话刚刚说话,便被人一巴掌打懵了。 “你你你……要不是念着旧日情谊,我怎么会在此关头放你们进门?现在满京城的,谁想同你们宋家扯上关系。” 宋老夫人吓得一抖,吞了一口口水,“骞儿媳妇,你疯了?” 张庆云摸了摸肚子,“我若是疯了,也是你们宋家人逼疯的。你叫人拦我,是我拿剑架在脖子上进来的,何必往脸上贴金。” “母亲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从宫中出来,见了宋骞,回头便有了青萍镇之事。宋骞是我夫君,他想不出这样的事来。你同宋骞说了什么?亦或者说,高敛英对宋骞说了什么?” “我来这里,就只想弄清楚这一个事情,你说完,我便走。” 她说着,手一动,直接抓去之前被高玉林扔在火盆里的铁戳儿,这戳儿烧了一会儿,已经烧得发红了,“说吧。” 高玉林这下当真慌了神,“疯了疯了,你这个疯婆子!你自己个心里清楚,宋骞喜欢的一直都是我们敛英,他是甘愿为我们敛英死的。” “张庆云,事到如今,宋家是保不住的了。可是敛英生有二皇子,她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只要你不闹腾,我保证,我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出生不说,还能科举。” 高玉林说着,看着张庆云闪动的眼睛,悄悄的往一旁挪了挪。 还没有挪远,便又感觉那炙热跟了过来。 “高敛英对宋骞说了什么?我要你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高玉林腿一软,忙扶住了宋老夫人的手,却发现她也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我……我说……敛英跟我说,中宫生不出儿子来,太后……太后选中了她的儿子。可是官家还年轻,他还会有很多的儿子,太后凭什么就一直扶持我们高家的?” “我们必须交出一副投名状,太后出的题,便是整垮谢家,抹黑新党。你知道的,太后的侄儿,太后的侄儿被谢景衣给害死了……” “庆云,咱们相识一场,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胆小怕事,远……远输敛英。若不是我母亲死了早,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同母的亲姐姐,也不至于叫我做这个传声筒。” “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是传个话而已。敛英知晓宋骞在青萍镇赈灾,便叫我……叫我给了他一封信,真的,信里写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把信给了宋骞。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张庆云手不动,“我公爹之前被人参了,也是高敛英捣的鬼?” 高玉林眼神闪烁起来,她瞥了一眼那滚烫的铁戳子,深吸了口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传声筒。但是敛英说高家遇到了麻烦,已经失去了官家的信任,拿到那个信,一定觉得是及时雨的。” 张庆云垂下了头,将那铁戳子往地上一掼,砸出了点点火星。 高玉林腿一软,跌坐了下去,“庆云,你不是最看重肚子里的孩子了么?这是宋骞的遗腹子,你想要的真相,我已经全告诉你了。你发誓不告诉其他人,我高玉林便做主保了这孩子前程。” 见张庆云不吭声,高玉林忙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说话间,一队穿着铁甲的人冲了进来,为首那人身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正是那关慧知的四哥吴四虎。 高玉林大惊失色,指向了张庆云,“你你你……禁卫军……” 为首那个壮汉大手一挥,“带走,高玉林,你刚刚说的话,兄弟们几百只耳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由不得你抵赖。” 高玉林想说话,但那些五大三粗的兵丁里哪管这些,推推搡搡着便把人抓走了。 宋老夫人手抖着,嘴也抖着,“庆……庆……云……你现在满意了?高家倒了,谁还能够救你公爹,救宋礼?救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你不该来啊!还把禁卫军引了来。” 张庆云扑通下跪了下来,对着宋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母亲什么都知道,却瞒着我同大嫂子。宋骞为了旁的女人,自甘赴死;公爹同伯兄,为了前程,背信弃义,残害忠良,害死无辜百姓,没有半点士族节气。” “我张庆云今日给你磕最后三个响头,从此之后,恩断义绝!” 她说着,站起了身,拿出了一张文书,上头盖着醒目的官印。 张庆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自己会救。”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撑起了伞,走进了雪中,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雪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第四四四章 夜探漆家 高玉林府上此刻已经乱了套,一片哭喊声。 张庆云撑着伞,径直的通过了院落,走到了大门口,暴风雪还在下着。 在不远处她的马车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色的人影,都穿着黑色的锦袍,戴着黑色的面具,便是连披风都是黑色的,最让人在意的是,在他们的腰间,挂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那羽毛在风雪中扑腾着,好似要飞走一般。 张庆云心中一颤,她曾经听爷爷说过,黑羽卫的旧事。 她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她也有同黑羽卫打交道的时候。 “大人,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当了。我……” 谢景衣看了一眼一旁的翟准。 翟准恍然大悟,张嘴就来,“我们这就送你上路。” 谢景衣恨不得一脚将这人踹飞,什么玩意? 张庆云也是一梗,警惕的退后了好几步。 翟准清了清嗓子,“不是,从此你是路人,不必再见。” 张庆云送了一口气,手忙脚乱的上了自己的马车,绝尘而去。 待她走远了,谢景衣立马跳起,踩了翟准一脚,“黑羽卫的荣光都叫你丢完了!” 翟准机灵的躲避开来,“黑羽卫哪里有荣光?我每次做任务,都说送你上路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翻身上了马。 翟准诡异的笑了起来,“阿衣若是叫我一道儿去青萍镇,也就没有这些破事了,说到底,关慧知太弱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叫你去做什么?把他们都杀光?” 翟准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废话少说,跟上。” 两匹马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不多时便到了漆家附近。 翟准早就收起了之前的笑容,说起来,这是他头一次,跟谢景衣两个人一道儿做任务,站在樊楼的屋顶上,能够点点星火。 风雪虽然大,但半点也没有阻碍那些达官贵人的寻乐之心,樊楼里依旧是座无虚席,热闹异常。 翟准缩了缩脖子,“虽然赏雪赏灯火赏美人乃是雅事,但今日真的有点冷!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疯言疯语,抬手一指,“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漆家老宅,你说那个红色的屋领子么?乃是漆家的佛堂,那里头全是菩萨,虽然值钱,但要用刀子刮下菩萨外头的金皮,也不容易?你想要?” 谢景衣有些诧异的望向了翟准,“你去过?” 翟准摸了摸下巴,“京城哪个地方我没有去过。”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你带我去,我要去那个佛堂里取账册。漆家如今的掌家人,乃是户部尚书,掌握着官家的钱袋子,漆少平把持漕运,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毒米的事情,哪个配药的郎中已经死了,证据太少,漆少平轻松便可脱罪。打蛇不死反被咬,咱们既然要出手,就要一击毙命。” 翟准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你不必这么详细的告诉我。你这个人,可真是睚眦必报。这是你要报私仇,还是奶娃娃终于受不了,要杀老妖婆了?” 谢景衣瞪了翟准一眼,“我们是黑羽卫,不是土匪!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公报私仇?” 翟准轻声笑了起来,他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腰,在屋顶上飞奔起来。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论轻功,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谢景衣都没有见过比翟准更加厉害的人。他若是与柴祐琛打斗,不一定会赢,但若论逃跑,刺杀……柴祐琛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谢景衣心中估量着,雪打在她的脸上,让人生疼。 “你怎么知道,他家的账册,藏在佛像的肚子里?我去过那里,却从未发现过。” 翟准没忍住,轻声问道。 “要不我是你上峰?” 翟准又诡异的笑了起来,罢了,他就不该问。 “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详细,统统告诉我?就不怕我像宋家人一样,其实是叛徒么?” 翟准又忍不住问道。 谢景衣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一张嘴吃了口雪,呸呸的吐了吐,“你是来办事的?还是来侃大山的?当然得告诉你,万一一会儿,我被人抓了,还指望你去偷账册,你敢叛徒,我敢让你做太监。” “万一你被人抓了怎么办?” 谢景衣有些不耐烦了,早知道还不如叫关慧知出来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话痨的杀手! “被抓了就说是漆家人挟持我,叫柴二上门讨公道,不剐他们一层皮,我谢字倒过来写。” 翟准梗了梗,不言语了。 漆家显然已经收到风声,隔一会儿便会有一拨巡逻的家丁经过。 翟准试探了几次,终究带着谢景衣往后退远了些,“我一个人能去,可带着你不行。他们那家丁,不是普通的家丁,都是有真功夫的。漆家佛堂里有一百零八尊金佛,你告诉我在哪个佛像肚子里,我去拿账册。” 谢景衣对着翟准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在屋顶上走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没有掉下去,但她面不改色的清了清嗓子,指了个方向,“带我去那边,那边能进去。”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翟准黑着一张脸,“咱们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你才刚从牢里出来,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你先进去,别啰嗦,这里肯定没有人知道。” 翟准摇了摇头,“不要,没有钻狗洞的杀手。我带你翻墙过去。” “不行,这个狗洞不一般,直接进了屋子,翻墙是不行的,会被院子里巡逻的人撞见。” 翟准还要反抗,看到谢景衣的眼神,觉得下身一疼,把心一横,快速的钻了进去。 谢景衣见他进去了,打量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也跟着钻了进去。 四周黑漆漆的,但是翟准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压低了声音,“这个房间有密道,我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了。” 谢景衣面不改色,“我早就知道了,你快些打开密道,不要耽误时间了。” 翟准在地上走了一些诡异的步子,不一会儿,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他拿出一个小蜡烛,点燃了扔了下去,见下头无问题,方才搂着谢景衣跳了下去,又将那洞口给关上了。 “我可算知道你今天为何不要姓关的来,要我来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机关吧?” 谢景衣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这天下有我谢景衣不知道的事?” 第四四五章 什么都会 翟准不以为然。 他在山中拜得世外高人学那杀人之术,还是祖父翟有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天大的人情,方才得行。 谢景衣一个江南水乡的女娃娃,从哪里能抓得到一个啥都懂的散人师父? 不过是理直气壮的吹牛罢了。 地道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虽然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但翟准依旧小心翼翼的护着谢景衣前行。他一个人,便是死也不怕的。 可是谢景衣也在。 “怎么不走了?” 谢景衣走着走着,及时住了脚,惊讶的问道。 翟准伸出手指,指了指上头,“这里有个出口,咱们要出去么?” 谢景衣仰起头来,黑漆漆的,虽然已经在地道里适应了很久,但她也只能依稀的看清,这处地方,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出去,到了第三个出口,再出去。你数清楚了,别搞错了。万一钻到人家床底下,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该长针眼了。” 翟准转过头去,双目亮晶晶的,这回却是学乖了,什么都没有问。谢景衣想说的,不用问她,都会直言不讳,若是不想说的,那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会被她糊弄过去。 谢景衣是怎么知道这个密道?还知道第三个出口出去的呢? 密道七万八绕的,翟准越走越慢,竖起耳朵听着动响。 他们经过了姓漆的卧房,有床咣咣撞地的声音;经过了厨房,有菜刀落地响亮的声音;路过了花园,听到了汩汩的水声。 “到了,我先听听响动,你站远一些。”翟准说着,摸出了自己常用的小刻刀。 谢景衣握紧手中长剑,死死地盯着那出口。 她虽然没有来过这漆家,但上辈子漆家被抄家的时候,她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漆家地下的密道,四通八达,甚至有一处,能够接到与他比邻的牛家。 倒也不全是漆家人自己个挖的,这地道早在他们住进这所大宅院前,便已经有了。漆家当时还想着把人从地道里送走,不想被一条乱跑的狗子,破了大局。 只听得轻微的咯噔声,光亮照了进来。 翟准一把揽住了谢景衣的腰,脚一点地,飞了上去。 佛堂里亮得很,点满了烛火,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佛,一百零八座神像屹立在高台上,神态各异,烛光不停的跳跃,让他们的面目,也显得鲜活起来。 若换寻常人,定是要觉得害怕的,可不管是谢景衣,还是翟准,都不是寻常人。 翟准压低了声音,“在哪座的肚子里?这里可有108座。”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掐起手指算了起来。 翟准一梗,都这个时候了,还装神弄鬼,“我从那头找,你在另外一边找,若是有人来了,不要慌,到台子下面躲起来,我自会救你出去。” 谢景衣站在原地并没有动,环顾着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松开了手,“右手中指的金皮掉了一块的那个便是。我觉得是那一个。” 她说着,抬起了手,指了指。 翟准眯了眯眼睛,隔得老远,鬼才看得清! 他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腰,快速的朝着她指的那尊佛像奔过去,凑近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神像同谢景衣所言一般无二,的确是右手中指的金皮掉了一点儿,只有细微的一个小洞,不凑近了看,根本看不清楚。 “你注意动静,这个机关在佛像手中的佛珠上,十分的复杂,我要打开,可能需要一会儿功夫。而且我在解开机关的时候,无暇顾及太……” 翟准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景衣已经径直的手上前去,先转了第三颗佛珠,又转了第五颗,再转了第十颗……她的手法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翟准脸色微变,若有所以的盯着谢景衣看了起来。 待她转完佛珠,伸手轻轻的戳了戳那个缺了一块儿的小洞,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佛像竟然像是开了门一般,胸膛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翟准伸头一看,只见里头放着厚厚的一叠账册。 正欲说话,就见谢景衣轻车熟路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包袱布,把那账册拿了出来,放到了布上,快速的包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通转珠子,将那佛像的肚子关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上峰背包袱吗?” 翟准听着谢景衣的声音,回过神来,一把捞起包袱,又揽住谢景衣,快速的跑进了地道里,出去的时候十分的顺利,比去的时候,要快了不少,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回到了樊楼的屋顶上。 谢景衣搓了搓手,“快快快,这上头冻死个人了,快送我下去,我都看见我的马儿了。” 翟准将身上的账册取了下来,递给了谢景衣。 迟疑了片刻,终究问道,“你精通机关之术,为何还要我去?” 谢景衣将账册接了过来,背在自己身上,“不要你去,这么重的东西,难道我要背一路么?早就说了,天底下哪里有我谢景衣不会的,你偏生还不信。” 翟准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你的师父,抱什么散人来着,能让我一见吗?”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抱水散人,你这人年纪轻轻,记性怎地如此差?什么叫世外高人?当然是不能随便见的人,才是世外高人呀!你的师父,能让我见一见?” 翟准摇了摇头,“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快送我下去,我家夫君还等着给我暖床呢!” 翟准脸一鼓,“你不是什么都会么?那武功应该也会吧,自己个跳下去吧。”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景衣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翟准心中一惊,猛的睁圆了眼睛。 他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管谁靠近,立马都会惊醒,可谢景衣都跳起来拍到他的头了,他方才察觉,若是谢景衣想杀他…… “为什么会这样?你会武功?” 谢景衣嘿嘿一笑,“唉,武功这种粗活,当然是小弟来干了,要不然的话,我做这个上峰干什么?” “为什么?”翟准不依不饶的问道,手已经拽进了袖中的小刻刀。 谢景衣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阿准的身体,比你的脑袋,先一步的确定了,我谢三是全心全意的把你当做朋友呀!” 第四四六章 风暴之前 翟准没有说话,却是蹲了下来。 “干嘛?”谢景衣系紧了包袱袋子,“就算你想要我抽你,那我也没有鞭子啊!” 翟准低头轻骂道,“啰嗦!” 扭头一看,汗毛顿时立了起来,掏出匕首便向来来人刺去。 光影之中,已过数招,翟准伸手一拽,便把谢景衣拽到了身后,定睛一看,来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头上系着同色的发带,一脸寒气,手中的长剑早已入鞘。 “阿准,我家柴二来了,你快回去吧,明日请你吃肉。” 翟准收回了挡住谢景衣的手,看也没有看柴祐琛,“走了。” 风雪还在继续,屋顶上只剩下谢景衣同柴祐琛两个人。 谢景衣跺了跺脚,又揉了揉耳朵,“冻死了冻死了。柴二你穿得人模狗样的,也学人华山论剑?” 柴祐琛走了过来,拂了拂谢景衣头上的雪,又拽起了她的兜帽,给她戴上了,方才给自己也戴上,“若我不来,你还要翟准背你不成?谢嬷嬷可真是越来越风流倜傥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转到了柴祐琛的身后,一个猛蹿,跳上了柴祐琛的背,柴祐琛显然没有想到,她跟个猴儿似的,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颠了颠,背稳了,方才从屋顶上跳下去。 “过奖过奖,这小弟不就是用来背人的么?难不成叫他提溜着我的衣服领子?原来柴二公子,不是来华山论剑来了,是来屋顶喝醋来了!翟准那家伙,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也不看看,他们上辈子活了多大岁数了,不说当翟准他娘,当他老姐姐,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等回到家的时候,风雪小停了一会儿。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谢景衣换了一身衣衫,沐浴更衣了方才活了过来,又着人端了羊肉锅子上来,给自己同柴祐琛斟了一杯小酒儿,方才吭哧坑吭哧的吃了起来。 柴祐琛给谢景衣夹了一块羊肉,“嗯,你会机关之术?” 谢景衣摆了摆手,哈哈笑了起来,“我会个鬼,以前在漆家人的供词里瞧见过的,便记住了,你知道的,我很会记数字,大概因为同钱有关。” “你猜猜我为何带翟准去做任务?” 谢景衣包了一口肉,边吃边问了起来。 柴祐琛眼眸一动,“地道太高,嬷嬷太矮,跳不上去。” 谢景衣抬脚就是一踹,“你这个人,活得太逍遥了是不是?” 柴祐琛倒是也没有躲,给谢景衣乘了一碗汤,“知道你想驯服翟准,不过你要小心,他太过锋利,容易反噬。” 谢景衣端起汤咕噜了一口,今日她在风雪中待得太久,翟准有功夫护体,她可没有,若因此寒气入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管哪一世,她都从来不拿小命开玩笑。 “放心吧,我有把握。倒是你,高家那边怎么样了?” 柴祐琛也喝了一碗汤,“宋礼什么都招了,如今宋家已经下狱了。因为主意是高敛英出的,由高玉林传达,高家老贼推得一干二净的。官家已经下令三司会审青萍镇案。” “咱们不出手,新党自然而然的会出来清除叛徒,明日早朝,便是我不张嘴,高家自然也是十项大罪加身,要被参成筛子了。” 谢景衣并不意外,高家行事向来很绝,一直大嗓门的标榜自己个是新党,他虽然并非王公门下,但之前同新党的人一道儿做过不少事,都是知根知底的。 以前咱们是一家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已经翻了脸,自然随便翻个旧案,都是错处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总有逾矩的时候。 新党若不杀鸡儆猴,日后岂不是人人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她同柴祐琛不必当那对高家斩尽杀绝的枪杆子,毕竟谢景音生了皇长子,他们若是出手,容易被人说成是有意争储,故意栽赃。 “高敛英呢?” 柴祐琛一顿,轻声道,“官家十分伤心,哭湿了我的袍子,是以去寻你的时候,换了衣衫。” 谢景衣有些无语,官家上辈子就喜欢哭,这辈子简直了,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若以前是毛毛雨,那现在就是大江大河。 “为我二姐姐不值。”谢景衣说着,将筷子一搁,“我吃饱了,如今夜已经深了,吃得了积食,睡不着觉了。” “高敛英上次指使人杀我二姐姐的仇我可都记着,她此次必死;但是咱们可得小心皇后拿二皇子无人养育作为借口,直接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 “太后心思缜密,做事同我一样,都喜欢留有后手。高家赢了,二皇子胜出,高家输了,去母留子,太后也不输,这于她而言,是必胜局。” 谢景衣说着,从床边搬来了那个包袱,“明日起,咱们来看账册,先除漆家,再除牛家。左右不过是把上辈子干过的事情,再提前干一遍罢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好,苟善中的确是厉害,桃李遍天下,举荐了不少人才。你们黑羽卫,盯着些,别除了太后党,又起了苟党,亦或者是王公一脉不可控,那就不偏了。”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上辈子咱们为了先对付谁,后对付谁,可是日日争吵不休。” 谢景衣哈哈一笑,“可不是,争着去当刽子手,都觉得自己才是官家最得力的人。这辈子不吵了,倒是觉得有些想念起来。” 她同柴祐琛如今的怼来怼去,那哪里叫吵,不过是情趣罢了;上辈子可是血雨腥风的。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笑,伸手一抽,将谢景衣头上的木头簪子扯了下来,她的头发一下子散落了下来,垂在两边,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柴祐琛伸手一揽,打横抱起了谢景衣,便朝着榻边走去。 谢景衣感觉唇上一热,伸手便往枕边摸了起来,手刚摸到一个小玉瓶,柴祐琛已经抱着她往榻内滚去。 抬起手准备敲门的忍冬,听到里头的响动,笑了笑,往后退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好奇的问道,“忍冬姐姐,咱们不要去把碗碟端出来么?您不是说算算时辰,郎君跟夫人该用完了。” 忍冬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明日再来罢。” 第四四七章 战役打响 翌日一早,谢景衣醒来的时候,柴祐琛已经上朝去了。 一睁眼,差点儿没有把魂吓掉。 翟氏坐在她的床边,一会儿哭一会笑的,“阿娘啊,你脸都花了,看上去跟鬼似的。” 翟氏一听,拿帕子擦了擦脸,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头上,“你这个死丫头,阿娘一夜都没有睡着,你倒是好,睡到日上三竿了,还不醒来。” “你说你,好生生的不待在家中,四处乱跑,还把自己整到大狱里去了。日后出门做客,人还不都暗暗的笑你?你从小刁得很,又有主见,女婿也纵容你,可是阿娘怕啊,怕你把自己的小命都整没了,一直提心吊胆的,听闻你下大狱,当时想的竟然是,果然如此,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阿娘啊,这都多少天不见太阳了,既然没有太阳,何来日上三竿?你看看我,人中那么长,脸这么大,肉这么多,一看就是天生福相,肥头大耳,富贵无边啊!” “笑我也是不能的,人日后都怕我啊,毕竟我可是连杀人这种事都能沾上的凶人!” 翟氏见她一脸自豪,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又是一巴掌打过去,这一打把被子都打下来。 翟氏一瞅,老脸一红,骂道,“忍冬是怎么办事的?你们少年夫妻不懂事,她也不懂事,瞅瞅你这样子,这床榻乱的……” 谢景衣听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把抱住了翟氏的手,“阿娘,我好想你啊,我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想,就在想阿娘做的肉,阿娘捏的鱼丸子……就想阿娘。” 翟氏一巴掌拍到半空,轻轻落下,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擦了擦眼泪,又慌忙的给谢景衣扯上了被子,“你先把衣衫穿上!也不怕着凉了,都什么时辰了,亏得你婆母不同住,不然的话,还不训斥于你。”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同翟氏犟嘴,乖乖的听话穿了衣衫,扶着翟氏坐到了铜镜跟前,又着忍冬端了水来,给翟氏洗了脸,又重新上了妆。 “阿娘看好不好看,这个妆面可是我新学的,我觉得特别适合阿娘你。” 翟氏对着镜子一照,摸了摸脸,“你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也能给阿娘梳妆了。” 谢景衣拿着胭脂的手一滞,眼眶顿时红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不……可能要到夏天的时候……那时候我便清闲了,陪阿娘一道回去杭州好不好?去看看外祖父,看舅父。” “家中有嫂嫂操持,阿娘也能放心,咱们回去避暑,吃阿娘最喜欢的新鲜莲子,住到吃桂花糖藕的时候,再回来,好不好?” 翟氏却是笑了,“傻孩子,浑说什么,虽然我思念你外祖父,舅父。但你都嫁了人了,你跟我回杭州,把柴二孤零零的一个人,扔在家里算个什么事儿?阿娘知道你孝顺。” 谢景衣没有回话,只盯着翟氏头上的白发出神。 阿娘也长出白头发了啊!上辈子阿娘来不及老,便去世了,她都没有想过,就算她再本事,阿娘也会一日老过一日,就算她再厉害,阿娘也一样会担心她…… 昨夜回来太晚,她都没有去寻翟氏。 说话间,忍冬已经端了朝食进来,是刚出锅的蒸肉饼子,配上一些莲子粥,外加一些咸菜酥鱼。厨上知晓翟氏来了,特意做了甜口的。 翟氏想来自打谢景衣入狱,便没有好好进食,胃口大开,吃了好一些,又同谢景衣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了府。 谢景衣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方才转身,到了自家门前,对门房说道,“给我备马,我要出门去。” 那门房瞅了瞅天色,“夫人,虽然这会儿雪停了。可瞧着天色不对劲,指不定一会儿还是得落的,若是郎君归来问起,小的该如何回答是好?” 谢景衣倒是也没有为难于他,“便说我去开封府锤人了。” 门房见怪不怪,若换了旁人家的夫人,把这打打杀杀的事情放到嘴上来说,那是要吓人一跳的,可他们家的夫人,连郎君都敢捶,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不一会儿功夫,他便牵了马出来。 谢景衣戴好兜帽,翻身便上了马。东京城里积雪太厚,青厥腿短,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撒欢了。 今日难得停了雪,有不少民宅都开了门,大人们铲着雪,孩子们在家中憋了太久,都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伸出一个小脑袋瓜子,同邻居家的小伙伴,互相吆喝着打招呼。 东京城好似一下子变得有烟火气了,那富贵人家的粥棚面前,排了好长的队,多半都是城中的乞丐和外地的流民。 谢景衣一路看过去,估算着要容下这些人过冬,需要多少粮食,又需要新添多少锦被,不知不觉的,便到了开封府跟前。 青萍镇的案子方才过去了一日,宋礼招供戛然而止,不少人像是听了半拉子说书的一般,魂牵梦绕的,早早的便来门前打听。乍一眼看去,倒是好生热闹。 谢景衣寻了个茶楼拴了马,这才悄悄的融入了人群中。 不一会儿功夫,就瞧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少年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走了过来,敲响了大鼓。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东京城中上一回有人击鼓鸣冤,说的还是永平侯府的荒唐事,今儿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黄府尹向来反应迅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开堂了,“来者何人?可知若是无冤击鼓,那是犯我大陈律,要杖责的。” 少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见小女童还傻愣愣的站着,轻声说道,“阿妹,跪下,这是能为阿爹伸冤的青天大老爷。” 少年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小子名叫柳梦庭,祖籍徽州。今日击鼓,乃是为了状告漆少平,杀我父亲夺我家产。” “我全家七口,如今已经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若非小子同阿妹年幼,又得戏班班主相救,方才得意避人耳目进京。此刻怕不是早同爹娘祖母祖母,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弟一起,赴了那黄泉路。” “大人,这是小子写的状子,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秋毫,替小子升冤。” 第四四八章 富贵之殇 黄府尹一愣,徽州? 这少年看上去身子十分的单薄,脸色惨白得像是一张纸一般,衣着倒是富贵,戴着上好的貂皮帽儿,穿着皮袄,从他的谈吐也能看得出来,出身殷实之家。 他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将那状子高举过头顶。 黄府尹一看,更是心惊。那状纸猩红的一片,竟是血书写成的。 师爷观黄府尹表情,接了那状纸,呈了上去。 黄府尹一看,更是心惊,他抬了抬头,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景衣,那已经微微抬起的惊堂木,又放了下去。 “柳梦庭,本府观你着状纸,已经写有很长一段时日。所述之事,也发生在近乎一年之前,为何时至今日,方才突然来开封府击鼓鸣冤?” “而且,此案发生在徽州,你不在当地告官,反倒来京城,又是何故?” 那柳梦庭虽然年纪小,倒是镇定得很,“大人,我们兄妹二人,跟着戏班子,走走停停,半年方才来了京城。阿妹水土不服大病一场,小子求医问药,又过了一个月方才好。” “再一个月,又详观大人您,见您确确实实人品端方,乃是能为百姓做主的大清官,方才用血写了这份罪状。可我们柳家,只剩小子一人,越是在京城住得久,便越是觉得,漆家枝繁叶茂,宛若参天大树,那漆少平有家族庇佑,又其实我等小民能够撼动的?” “是以小子在等,等到同漆家权势相当,等到那漆少平得罪了人,方才是小子来告官之时。昨日风雪虽大,可是小子听闻,漆少平以青萍镇案,污蔑寿高郡主同柴御史夫人入狱。” “小子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却是知晓,机会来了。倒不是那郡主同夫人会帮我,至少,她们在这个关口上,一定不会看着小子被漆家抹杀。” “小子不死,那我柳家冤屈,便能见天日!” 柳梦庭瘦弱归瘦肉,说话却是中气十足,眼中有星辰。 只是他说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倒也不能说是惊世骇俗。 大约就是年节的时候,来拜年的长辈给了压岁的红封,总归是要客气上一句,长者赐不敢辞,那我便收下了。 可柳梦庭在人还在袖袋里掏的时候,便已经伸出了手,在那里认真的等待着呢。 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规定,周围一时之间有些安静,唯独谢景衣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她回过头去,看了看外圈站着的赵掌柜的,轻轻的摇了摇头。 柳梦庭这个孩子,还真不是她找来的。 她找来的那个,没有来得及敲鼓,便被人抢了先了。 “至于为何不在徽州告官,那当然是因为徽州知州,亦是姓漆的。小子进了这个门,便心中有了准备。从我曾祖父那一辈开始,便是行商船的了。” “我们柳家虽然人丁单薄,宗祠不昌。我曾祖父靠这一条商船来了徽州,祖宗辈上已经不可考。可我祖父,还有父亲,都是做买卖的好手。几代人的功夫,我们柳家便成了徽州头一号的富商。” “我的母亲姓汤,乃是祖祖辈辈的徽州人。外祖家在徽州拥有成片的茶山,做的是贡茶生意。漆少平去岁的时候,去了徽州说是来收贡茶,知州漆成乃是他的同族。” “漆成将其安排住了我家中,这便是祸端的开始。不是小子吹嘘,我那家中亭台楼阁,只要愿意,可以金砖为地,明珠为灯,珊瑚为树,白玉为瓦。” “漆少平无意之间发现了我家中财富,他的父亲乃是户部尚书,他又在漕运上多年,自然知晓光是靠河运,我们赚不了这么些钱。几番逼问,阿爹方才告诉他,我们早有船,在大陈沿海一带做那海运。” “并且已经有了十分安全且稳固的航线。跑海运的人这几年来不少,可像我们柳家做得这么长久的,却是十分之少。” “因此,漆少平对我家产业起了歹念。那一日是二月初八,漆少平约了我阿爹去陈平家中饮酒,说是想要搭着我们家的商船,赚点私房钱。” “我阿爹不敢得罪于他,便满口应承。我们柳家再怎么有钱,族中也无人做官,说来惭愧,靠着的乃是我外祖父家中撑着,又不敢露富,方才安稳度日。” “那陈平乃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当时已经中了举人,想要进京城来考进士。我阿爹后来同我说,当日漆少平一再的灌他饮酒,他推脱不过,不多久便醉了过去。” “等醒来一看,天都塌了。我那陈平叔已经血溅当场,被一把剪刀直插心窝。我父亲躺在她的床榻之上,陈平的妻子赵氏已经一条白绫,悬梁自尽了。” “陈家的仆妇,赵氏的陪嫁嬷嬷,一口咬定,三人喝多酒之后,漆少平早早便走了。而我父亲则是醉得太过厉害,且留下了。就在陈平叔父将他叫醒,想要扶他去客房的时候。” “他却是起了歹意,想要玷污赵氏,陈平自然上前阻拦,却被我父亲一剪刀扎进了心窝子里,当场身亡。赵氏失了清白,当场便吊死了。” “徽州知州判定铁证如山,我父亲无功名在身,杀人是要偿命的,短短时日,便被判了斩首之行。我祖父在法场大声喊冤,被杖责三十,他年岁已高,回到家中就断了气。” “祖母哪里经得住这般打击,不多时也跟着去了。母亲……” 柳梦庭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我母亲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当下便察觉不对,将我同阿妹托付给了忠仆柳江,藏在了徽州城郊外的一处别院里。” “过了几日,城中满是流言蜚语,说我母亲……说我母亲不守妇道,早同陈平有所勾结,还说我并非是我父亲所生的亲儿子,乃是陈平的儿子。又说父亲知晓真相,方才杀了陈平,找赵氏报复回来。” “我们徽州,将妇德看得极为重要。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对我母亲指指点点,不出三日,我母亲便死了,还留下忏悔遗书,说我的确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至此我家中产业,乃成无主之物。” 第四四九章 话说前头 柳梦庭说着,鼻头泛红,双目含泪,却硬生生的憋住没有哭出来。 而他身边的那个小女童,像是知晓兄长在说什么似的,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上辈子没有漆少平提供毒米污蔑她这一出,自然也就没有牵扯出柳梦庭来。虽然她知晓后族五大家肯定得了不少不义之财,可她也没有想到,漆少平竟然如此的丧心病狂。 柳梦庭摸了摸小童的头,“阿妹不哭,等那漆少平,给我们柳家偿命的那一日,你再哭。” 小女童显然十分听他的话,吸了吸鼻子,呜咽着打起嗝来。 “主家无后,五服无亲,原本那些产业要归国库。可徽州知州漆成,装作那大善人,遣了衙役,四处给我家中‘寻亲’”,柳梦庭说着,嘲讽的笑了笑。 “倒是真让他找到了一老头子,说是我祖父的亲兄弟。小子先前便说了,我曾祖父靠着一条商船发家,四处奔波流浪,宗族早就不可考据。” “他找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而就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得了我家产业。那老头子借口不懂漕运,家乡又不在徽州,将我家中明面上的产业,全数卖出。” “而买我家河船的人,正是徽州知州漆成的妻子牛氏。漆成不肯接受折价,以正价收入,在徽州得了大善人的称号;而我家中海业,从此便消失无踪,尽数落入漆少平的口袋之中了。” “大人,小子不敢妄言,敢以项上人头作保,每一句都是真的。” 谢景衣眼眸一动,插话道,“你不过十三四岁,说话头头是道,十分有章法,言语之中,通晓大陈律,莫不是有人教你的?” 黄府尹听着,嘴角抽了抽,有人教?全东京城的人,都会觉得是你教的吧,毕竟人家漆少平,才得罪于你! 别人避嫌都来不及,你倒是好,自己个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简直是奇葩中的智者。 柳梦庭扭过头来,疑惑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对着她拱了拱手,“这位夫人,并非小子自夸。我虽然今年不过十三岁,但已经启蒙十年,中了秀才。不敢说通晓,但对大陈律法,略有粗识。” “再则家中遭此惨剧,小子一直苦等机会。这机会只有一次,我在公堂上的论述,也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得清白,那小子出了这个门,定然是粉身碎骨。” “在等待的时候,这些话,在我的脑中,已经过了千遍万遍。大人若是觉得我有问题,可以去我家中拿状纸,满满的一屋子。” 谢景衣给了柳梦庭一个赞赏的眼神,不言语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分开了一条路。 围观的百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分开路来。 来人穿着一身貂皮,手中拿着一般折扇,上书风流自在四字,不是那漆少平,又能是谁? 漆少平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皱了皱眉头,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得府尹传唤,说有人控诉那青萍镇的毒米,出自我的米粮铺子里,这不漆某应传而来。” “我虽然是那米行的东家,但多忙漕运之事,四处奔波,不管那具体之事。是以特带了城南那家米行的掌柜的过来,大人有事问他便是,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来得正好。” 那衙役拼着吃奶的力气,跺响了杀威棒。 漆少平便是个傻子,都知晓这情况不太对了,他皱了皱眉头,已经被衙役“请”上了公堂。 黄府尹眯着眼睛看了漆少平一眼,“漆少平,你可认识堂下跪着之人?” 漆少平扭头一看,瞳孔猛的一缩,往旁边退开了一步,猛的摇了几下扇子,说道,“自然是认得的,这不是徽州柳家大侄儿柳梦庭么?” “侄儿让我寻得好苦。你家中出了变故之后,我便一直在寻你,虽然我同你父亲相识时日不长,但总归住过你家院子,吃过你家饭,还一起喝过酒。” “你虽然不是他的亲儿子,但……你一个孩子,哪里能够决定自己的身世?更何况,梦如乃是她的亲女儿。你家那个叔祖父,还特意给梦如留了一份嫁妆,托漆成保管着。” “漆成到处寻你,却是没有寻到,没有想到,你竟然来京城了。你这孩子,我知晓你父亲成了罪犯,家中发生变故,身世又……你受了苦,想得多,不想承认现实,总觉得有人要害你。” “这些都是正常之事,带时间久了,你再长大些了便明白了。” 漆少平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今日不是审那青萍镇案么?怎地将我这故人之子牵涉进来了。他年纪小,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漆少平缓缓的回过头来,见着是谢景衣,脸色正了正,“柴夫人,这是公堂。漆某论年纪,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不知为何讪笑于人?” 谢景衣又笑了一声,“讪笑?这种阴阳怪气的笑,就像是大雪天扇扇子一样,我是做不出来的,我这是听了个笑话,光明正大笑。” 漆少平摇着扇子的手有些僵。 不等黄府尹拍惊堂木,谢景衣又说道,“漆少平你同那徽州知州漆成,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嘴上的活菩萨啊!” 周围那些听了前情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漆少平一愣,抬手指着谢景衣,怒道,“大人,如今正在审案,这围观之人,也能随意插嘴?岂非是咆哮公堂?”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我就是看不下去,你拿人家的年纪说事罢了!这孩子……不对,怎么能说孩子呢?人家可是秀才公呢,比我们这些没读过几天书的人,不知道懂事到哪里去了。” “能够带着妹妹,躲过活菩萨的追杀,从徽州远道而来,说明柳秀才聪明;敢来开封府击鼓鸣冤,说明柳秀才行的端坐得正,心中有底气,少年有勇气。” “不像某些人,见了故人之子,上来就给人家抹黑,明里暗里说着,他太过悲恸,得了失心疯呢!” 第四五零章 狗嘴象牙 “府尹大人,我说话温和得不得了,哪里咆哮公堂了?倒是漆少平,冲着您嚷嚷,那才叫鸡犬不宁,鸡鸣狗吠……唉,我没有中秀才,说得不好,请多担待。” 周围的人又笑了起来。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肃静。谢景衣,本案与你无关,请你不要随意插话。” 说话间,已经有衙役上前,递了厚厚的一叠卷宗过来了。 柳梦庭的父亲被判了斩首,像这种死刑,都是需要京都这边核准方才可以的,乃是开国之时便定下的规矩,大理寺中的卷宗,多得可以糊满整个京都的窗户。 柳梦庭一来告状,谢景衣便注意到黄府尹已经派人去大理寺调卷宗了。 毕竟一切都是缘起于那桩杀人案。柳梦庭的状纸厉害,但他却没有说出什么证据来。很容易就被人击破,一来他案发当时并不在场,二来他的确是年纪小。 漆少平这个人不简单,他见到柳梦庭的第一眼,便立马知晓他所为何来,反应迅速地抓住了第二点,想要把柳梦庭说的话,变成一个家中剧变经受不住打击的孩子,一时间的胡言乱语。 若是这一点不成,下一个容易找到的点,便是他得罪了谢景衣,谢景衣立马寻了柳梦庭来,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好在,她在漆少平来之前,便预料到了。抢在敌人前头,夺了先手,先绝了隐患。 谢景衣眼眸一动,“大人,我并非是捣乱的。我是本案的重要证人。” 黄府尹一愣,眸光不善了起来,“你做什么证?你又没有去过徽州……柴夫人,我敬你是女中豪杰,可你若是做伪证,那本府绝不会留情面。” 谢景衣正了正色,对着黄府尹认认真真的行了礼,“谢景衣不敢,谢景衣有证据可以证明,漆少平的确在柳家案子过后,有了一笔来路不明的收入,突然暴富。” 柳梦庭眼睛一亮,看了过来,对着黄府尹砰砰砰的磕了头,“大人,恳请大人,让柴夫人替小子作证。” 黄府尹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谢景衣走上了堂,站在了柳氏兄妹身后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黄府尹见她没有乱来之意,松了口气。 “师爷,说一下卷宗里记载的具体案情。” 师爷点了点头,“说是去岁,这年节尚未过,应该说案子发生在今年的二月初八,地点在徽州清铃巷陈平家中。陈平被人用剪刀刺中心窝,一击毙命,尸体是在酒桌底下被人发现的。” “推官在剪刀柄上,发现了柳员外衣袖上的丝线,推测他是在拿剪刀刺人时,不小心挂到的。陈夫人则吊死在床前,她只穿了中衣,脸颊红肿,像是被人殴打过。在她的身上,发现了许多淤青,应该是挣扎之时留下的。” “仵作验尸时,她在死前,的确是受到了侵犯。死因乃是窒息身亡,死者脚底下倒着凳子,并无其他知名伤,推官判定是受辱之后悬梁自尽,并无疑点。” “去报官的人,乃是陈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同时她也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老嬷嬷供词中言明,她送漆少平上了马车之后,便去厨房端了醒酒汤,准备给柳员外用,因为他当时罪得不省人事。” “走到门口,听到了屋子里的哭喊声,她一进门,便看见柳员外要抱陈夫人,陈平大怒,奋力扯开柳员外;她想上去帮忙,却瞧见柳员外一剪刀扎死了陈平。” “她当时吓坏了,于是就去报官了,等领着官差过来,陈夫人已经悬梁自尽没气儿了,而柳员外正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漆少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徽州那边交了卷宗,京都很快就准了死刑。漆成都是按照大陈律来办事的。总不能他弱他有理,这孩子可怜,便把铁板钉钉的案子,非整成阴谋诡计。” “这不可能!”他的话音刚落,柳梦庭便愤怒的起了身,“我父亲乃是行商之人,经常会有应酬,喝酒乃是海量,怎么可能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杀人了都不知道?” 漆少平见他控制不住情绪,微微的勾了勾嘴角。 柳梦庭身子一僵,他越是表现得失控,就越显得是小孩子的闹事。 可是,害死他们一家五口的人,就在眼前,叫他如何能够忍得住满腔的悲愤? 他正想着,便感觉一个人,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地说道,“忍住,怎么能让狗看了笑话?看我的。 谢景衣说着,嘲讽的看向了漆少平,“铁板钉钉的案子?你在开什么玩笑?亏得漆少平你也是朝廷命官,还掌着水路……明明一个漏洞百出的案子,你却一个都没有看出来。” “我以前听人说,有的孩子,是脑子同身子分开生的,可接生的人不知道啊,把脑子和着血扔了。漆大人,您见多识广,给我说说,这是不是真的?” 漆少平顿时阴郁了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谢景衣笑了笑,“我等了好久,可不是没见到您嘴里掉出象牙来。不用难过,您反正钱多,买两根镶嵌上,也没有人敢说是假的。” 又是满堂哄笑。 黄府尹弱弱的拍了拍惊堂木,他就知道,谢景衣来了,他回后院吃了个饭再回来,怕不是也没有人知道。 谢景衣正了正色,“大人,这案子的确是有疑点。咱们先说头一个,那老嬷嬷的供词,陈平的尸体,是在酒桌底下找到的。以柳员外当时猴急的情况,应该不会挪动尸体,卷宗里也没有提这个事。所以,我们推断,柳员外就是在酒桌边杀死陈平的。” “那么问题来了。” “首先,老嬷嬷走的时候,柳员外不省人事,陈家只有这么一个仆妇,并不富裕,想来屋子也不大,这一会儿送人端汤的功夫,柳员外就从不省人事变兽性大发了。” “其次,柳员外是在桌边欺辱陈夫人的,注意,陈家在宴请重要的宾客,有多重要?陈平是个穷书生,柳员外是巨富,漆少平是大官。他在宴宾客的时候,为什么要在酒桌上放把剪刀。” “你说剪刀不是酒桌上的?那就更奇怪了,柳员外这边在亲陈夫人,陈平上来,他转身就把他扎死了?柳员外有特殊癖好,喜欢拿着剪刀亲人,还是不喜欢用筷子吃饭,喜欢用剪刀吃饭?” “第三个古怪的地方,老嬷嬷见到柳员外扎了陈平,陈夫人此刻正在危险之中。她为什么不去叫左邻右里的人过来帮忙救人?她都没有走近,靠什么判断陈平已经死了?” “就算她厌恶陈平,可她是陈夫人的嬷嬷,陈夫人当时还没有受到侵害,她不救她,却直接去报官?” 第四五一章 证人证据 漆少平见谢景衣盯着他瞧,冷冷的回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柴夫人你,乃是这开封府尹!你若是有疑问,自行去徽州问那老嬷嬷便是,何必在这里,趁着人不在,自诩神探?” “桌上为何不能放剪刀,咱们吃蟹之时,不都用剪刀吗?” 谢景衣轻笑出声,“漆大人不愧是富可敌国,可真是厉害了,二月初八还在吃蟹呢。哎呀,差点儿忘记了,那老嬷嬷在徽州……哦,按照某些人的手法,搞不好这老嬷嬷恰巧在这几个月里,不幸遭了难了……唉……” 谢景衣说者有意,周围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坐在上头的黄府尹警告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他不得不说,谢景衣这个人,看似废话很多,却没有一句是废话。 她这话说得,其心可诛!若是那老嬷嬷没事,谁人都不会记得她噼里啪啦一堆话中这么不起眼的一句;可若是那嬷嬷真的死了,那漆少平便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怎么都洗不清了。 谢景衣对着黄府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她可是深宫嬷嬷,说话埋钉子,那不是刻到嘴上的本事么? “老嬷嬷不在,漆大人你不是在场吗?那么请问,那日你们究竟有没有吃螃蟹,桌子上有没有放剪子?” 漆少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过了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 谢景衣笑了笑,“那么你可还记得,你们当日,是在什么地方用的饭?这次你可不要说,记不清了。” 漆少平迟疑了片刻,“在陈平屋子里吃的。” 谢景衣将手背在身后,围着漆少平转了一圈儿,“你说得未免太过含蓄了些,准确的说,应该是在陈平的卧室里吃的。” 黄府尹一听,那起那卷宗看了看,他能看到推官画的现场图,可是谢景衣看不到,她只听了仵作说的话,便想到了这么些。 这个孩子……没有错,就是孩子。虽然已经嫁人了,可说到底,她只有十来岁而已。 黄府尹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识字不是从千字文开始的,而是从三大王洗冤录开始的,学了这么些年,方才成了开封府尹。如果说他全靠努力,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天生土长的断案人了。 谢景衣觉察到了黄府尹热辣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老白菜帮子,不能看着本嬷嬷美貌与智慧并存,便起了什么坏心思! “大家想必都注意到不寻常之处了。大家也都请客吃饭过,哪里有人会将宴席摆在卧室里的呢?那老嬷嬷说,一进门,发现陈平躺酒桌底下死了,陈夫人吊死床榻前,柳员外在呼呼大睡。” “这说明,他们是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哦,还有第五个疑点,我差点儿忘记说了”,谢景衣说着,伸出了一只手,“这第五,柳家乃是巨富,为何柳员外身边没有家丁相伴?” “没有的话?他走路去的陈平家吗?有的话,那么案发之时,为何没有出现?” “第六,之前怎么说来着?漆少平自己个都承认了,他在徽州的时候,是住在柳家的。那么问题来了,他走的时候,柳员外若是不省人事,为何他不把柳员外一起带回去呢?” “反倒要把他扔在柳家,然后……兽性大发,杀人全家。你说呢,漆大人?” 漆少平一愣,抿着嘴不言语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黄府尹。 黄府尹啪的一声敲响了惊堂木,“漆少平,这的确是不符合人之常情,不知道你作何解释?” 漆少平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陡然被问,支支吾吾的,一时半会儿的不知该如何说好。 谢景衣见他不说,神色一正,“这位证人,请注意,这位嬷嬷乃是唯一的一位证人,短短的一份供词里,便有七个问题,那么我可以说,这个证人,压根儿是不可信的。” “没有证人,现在再说证物。请问师爷,那卷宗里,是否有对证物的详细描述。” 师爷点了点头,骄傲的说道,“我大陈自打三大王那会儿起,便会详细的画下死亡现场,所以卷宗,一式两份,分别保存。证物自然是有记载的。” “那就好,请问那剪刀上挂着的衣服丝,是否有血迹?柳员外的衣服上,床榻上,还有陈夫人身上,是否有血迹?” 师爷翻开卷宗,将现场图展开了来,用手指着说道,“剪刀上挂着的衣服丝没有血迹,柳员外的衣服上有血迹,床榻上有血迹,陈夫人是吊死的,身上没有血迹。”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柳员外拿剪刀扎死了陈平,只要听过说书,亦或者是看过相关的断案的话本子的人,都会知道。这种杀人手法,会有喷溅而出的血。” “喷溅的血迹……简单的说,会有一滴一滴的……又因为凶器是剪刀,且并没有拔出来,一直插在陈平的胸口上,并不会大量的喷血。” “大家看这幅图,柳员外的右手袖子上好多血,甚至比躺在地上的陈平胸口都多,这不对劲,而且也没有喷溅的痕迹。袖子有这么多血,没有道理,挂在剪刀上的那一搓,却没有血。” “如果玷污陈夫人的是柳员外……大家想想看,他穿着那么多血的衣服,同陈夫人的在床榻上滚,陈夫人的白色中衣,为何干干净净的?” “不要说她换了衣衫,这中衣都被人撕破了,显然并没有更换。那么,根据这个,都能够推断,玷污陈夫人的人,根本就不是柳员外。” “杀死陈平的人,也并非是柳员外。” 谢景衣说着,啪啪啪的拍响了手,将所有沉迷于那副现场图的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你们看,现在证词是假的,证物也是假的,活菩萨徽州知州漆成,到底为何要,又有什么理由判处柳员外死刑?卷宗送到京都来……” “老实说,全国各地只要是要判死刑的案子,全都要送到京都来核查,人少案子却多,送来的新案子,起码要排队排到三个月后去,那么是谁给柳员外的案子提前插了队。” “非要赶在贡茶成熟,某些人上京之前,砍了柳员外的脑袋,让他家中的巨额家产,无人继承呢?” 第四五二章 送你上路 谢景衣手握了握紧,这个案子,其实并不难发现疑点。 哪怕没有她谢景衣出现,像黄府尹这样经验老道的官员,一条条的去查证,不出三日,也能够发现问题所在。 正是因为简单,荒谬,才更加令人气愤。 因为眼前这位漆少平,分明就是仗着自己个手眼通天,便是他说玷污了陈夫人的人,是个太监,也会有那么一群人,一本正经的说,你说得对! 新党并非全都是好人,旧党也并非全都是坏人。 她同柴祐琛之所以要撬动后族,并非都因为他们十恶不赦,也不是因为他们天生站在官家的对立面上,而是因为这一堆人,根深错杂,像是一棵空洞而又腐朽的大树,已经从上到下,都烂到骨子里了。 漆少平想夺柳家家产,整出了这么一出荒诞剧,徽州知州给他的打掩护,敲定了死刑,送到东京城里,刑部又有漆家的人,给直接敲成了死案。 当一个国家,决策者是你爹,监督者是你娘,从上到家都是一家子人,那这个国家,怕不是离自然更替不远了。而大陈,就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谢景衣想着,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柳梦庭,眼前这个孩子,就因为漆少平的一时贪念,便家破人亡。 她当年被禁锢在深宫之中,那里的天很大,又很小;她知道很多事,但都是道听途说,亦或者是从官家的奏章里看来的。 像这样的,活生生的搁在面前,方才切实的体会,现实远比纸上写的那些,要血淋淋得多。 青萍镇三十多条人命,柳梦庭的一大家子,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早就没有办法为自己伸冤呐喊的人,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便已经莫名其妙的遭受无妄之灾了。 谢景衣想着,看向了漆少平。 漆少平本想瞪回去,说上一句,即便这是冤案,那同我又有何干系,不过是徽州推官一时失察,断错了案子罢了。 可这早就想好的推脱之词,全都梗在了他的喉咙里。 看着谢景衣的眼睛,他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他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得她远了许多,大口的呼吸起来。 这个人,要杀了他。 他不是头一次看到这样要杀人的眼神,看眼前的这个人,想杀了他,能杀了他,正在杀他。 谢景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又变得清亮了起来。 “既然柳员外是被人陷害的,老嬷嬷说的是假话,那么漆少平的不在场证明,便是假的。当时柳员外不省人事,那么杀害陈平,玷污陈夫人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给大家捋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以重酬,哄骗陈平,叫他用蒙汗药迷晕了柳员外,造成陈夫人被辱的假象,作为柳员外的把柄进行勒索。” “这就是为什么,宴席会摆在卧室里,为什么在桌子附近会有剪刀,因为等柳员外醒来的时候,陈夫人要拿着剪刀对着脖子,佯装自尽……” “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可万万没有想到,设局之人灭绝人性,在把柳员外迷晕,搬到床榻上去之后,趁着陈平不备,直接杀死了他。” “陈夫人吓了一大跳,因为这同他们之前设想的事情并不相同,她着急想要出去找郎中来救陈平,却不想早就被收买的老嬷嬷锁上了门,她没有办法跑出去。” “老嬷嬷的供词,对于陈夫人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可见同她早已不是一条心。凶手在陈夫人死了之后,离开现场,然后让老嬷嬷开门,飞快的去报官,然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柳员外被抓之后,徽州知州仓促断案,很快的便将无辜的柳员外斩首。并杖责打死了柳员外的父亲。这之后的事情,先前柳梦庭都说过了,我便不重复了。” 谢景衣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可还记得谢三为何会站在这里?” 黄府尹点了点头,“证人。” “没有错,我在这里,是要证明柳梦庭所言非虚,漆少平的确在柳家案子过后,得到了巨额的财富。这便是他做出这一切的动机。” 谢景衣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来,双手高举过头。 漆少平只看了一眼,便慌了神! “你……” 谢景衣瞥了他一眼,那神情,宛若在看丧家之犬。 待师爷接过了那小册子,谢景衣方才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知晓这是什么了吧?没有错,这是一封请柬的表皮。在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漆少平的夫人办了一个赏宝会。” “这封面乃是请了画师画上去的首饰珠宝,不懂这些的人,看上去只觉得华贵。可懂行的人瞧了,便能够知晓,这上头的宝石,并非我中原大路所有,乃是番邦海外之物。” “数目之多,令人咂舌,当时参加赏宝会的夫人,每人都得了一份新奇赠礼。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乃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项链,工艺奇特,一看便价值不菲。” 谢景衣说着,看了一眼柳梦庭,柳梦庭此刻已经是泪如雨下,“你说的那个蓝宝石的项链,乃是我阿爹送给我阿娘的聘礼之中,最为贵重的一个。” “我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都是亲眼瞧见过的,还有聘礼单子,那聘礼单子,我阿娘的聘礼单子有,有画图。大人若是需要,我这就叫人取来。”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柳梦庭,呃……其实她要说的重要证据,在册子里头好不好,这封皮,也就是故意弄来的,给大家伙儿看,这漆少平家中富可敌国,全是靠鱼肉乡邻来的。 她说上一万句,都抵不上一张金光灿灿,闪瞎人眼的图…… 她想到那蓝宝石项链,是柳家商船从海外带来的,却没有想到这是柳梦庭母亲的,难怪漆少平一眼瞧见,便变了脸色。 谢景衣想着,嘲讽的笑了笑,当然了,这并非是恰合,而是漆少平这个人,嚣张自大进了骨子里,想着徽州天高皇帝远,柳家又几乎是别灭门了,他拿出这个来,又有谁认识呢? 第四五三章 我是好人(加更) 可惜了,的确有人认识。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这可是铁证如山啊!漆少平的神情,所有的人都看在了眼中,若说他心中无鬼,那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听到了什么,那是贵族们的宴会。既然是宴会,那去的人便不少,谢景衣肯定不敢信口开河胡诌一个。 柳梦庭母亲的首饰,落到了漆少平手中,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 漆少平张了张嘴,“是……是柳家那个远亲,送给我的。我不知道柳梦庭是怎么说的,可我本就是世家子弟,一辈子吃穿不愁,何必贪图一个小小商人的家业。” “啊……送你的啊!” 谢景衣嘲讽的笑了笑,说话拖长了音。 漆少平脸色一白,自觉失言,又补充道,“不……不是……” “不是什么?朝廷命官漆少平,刚刚可是亲口承认自己个收了人的巨额贿赂呢!那可是罕见的番邦首饰,连我们大陈宫中,都未必有呢!价值几何?” “大丈夫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你这个人,呕出来的东西,怎么还带吞回去的?实在是恶心至极!” 谢景衣说着,朝着漆少平走近了一步,她的雪屐踩在青石板上,笃笃响。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漆少平的心上一般,“不是?不是人送的?当然不是人送的。” “因为人家送你珠宝首饰,可以说是有求于你;但是送你半个国库,那人得是你爹,才说得通了,你说对不对?” 漆少平涨红了脸,“你!” 谢景衣一个转身,对着黄府尹行了个礼,“大人,我那册子里,记录的条条桩桩件件,全部属实。漆家在漆少平今年运了春茶回京之后,陡然暴富。” “悄悄的在城外购置良田,庄园,并且买了不少铺子;漆家三房有败家子漆少军嗜赌如命,三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入不敷出,在樊楼的单子,一年未结。” “就在那档口,漆少平替他还了所有的债。虽然漆家乃是世家大族,漆少平是朝廷命官,但这数目之巨,并非是一时半会儿拿得出来的。” “这一条条,一桩桩的,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的。敢问漆大人,你去徽州拉贡茶,拉回来的不是叶子,是金子吧?若不是你拿了柳家的巨额家产,那么请你解释清楚,这些钱财都是从哪里来的?” “可别说,是你收了铺子分红,亦或者是人还了钱给你。除非是你夜里盗了国库的银子,不然的话,不可能一时之间,积累了这么大一笔财富。” 漆少平额头上已经全部都是汗珠子了。 他也没有想到,柳家竟然有钱到这种地步,当初回来之后,一时之间没有收住,有些得意忘形,后来被族中发现,上交了族中好大一部分,方才淡定下来,收敛了。 漆家是有钱,可人也多啊,分到每个子弟身上,那银子就不算多了,虽然可以衣食无忧,但也不能肆意挥霍;这笔钱,比他们整一房的钱都多。 可让他想不明白的事,谢景衣到底是怎么,查清楚他置办了哪些产业的,更加不明白,为何他小宴的事情,谢景衣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前天晚上,谢景衣还蹲在开封府的大牢里呢,这才多久功夫,她便把他扒得一干二净了! “谢三再问漆大人一句,请问,你突然多出来的那些银钱,是哪里来的?” 黄府尹听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根据他的了解,谢景衣到了这档口,八成要功成身退,把之后取证的事情,去得罪漆家的事情,全都扔给他了。 他敢说,他黄青天在世家大族之中的风评变差了,全部都是拜眼前的人所赐!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坑人了! “漆少平,你做何解释?” 果不其然,这次他接过了话头之后,谢景衣像是一个乖巧小白兔一般,动了动耳朵,“府尹大人,这就是谢三的全部证词了。漆少平的确如柳梦庭所言,霸占了他家的全部家产。” 漆少平抿着嘴,依旧不说话。 黄府尹摸了摸胡子,“漆少平涉嫌谋财害命,开封府暂且收押;至于陈平夫妻被害案,因为现场远在徽州,有些证据需要去徽州查证之后,再行判决。退堂。” 谢景衣拍了拍裙角的灰,撑起了伞,走出了门口。 人群渐渐的散去,她还来不及走远,便被人拦住了。 柳梦庭背着小女童,鼻子冻得通红的,“你就是柴小公爷夫人对不对?你保护我,不然的话,我怕自己活不过今天晚上。我拜托你,你能不能帮我阿娘,洗清名声,我……我……你太厉害了!谢谢你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谢景衣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可是把大善人三个字,刻在了自己的脸上?” 柳梦庭一愣,傻乎乎的说道,“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可没有帮你,只是漆少平敢害我下狱,我要弄死他罢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想办法,指望他人怎么行?你也别想着,我护着你。” “我一不是你爹,二不是你娘,如今你是一家之主,只有你自己,能够护住自己,护住自己的妹妹。之前你不就做得挺好的么?怎么大仇得雪在即,便一下子变得软弱了么?” 当头一棒!柳梦庭瞬间清醒了起来,“我若是去了你家,会被人说咱们串通好了。所以你不能保护我,还请夫人给小子指条明路!” 谢景衣突然满意的笑了,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我这个人,算账算得清楚;柳梦庭今日欠我两个大恩,第一,我替你报仇了;第二,我今日护你小命,保你柳家不绝后;你可记清了。” “你不用跟着我,你去黄府尹家,该吃吃该喝喝该住住。那个老头子,头铁得很,脸皮也厚,满京城的人,没有几个敢对他下手的。你切记不要随便出来。” 柳梦庭对着谢景衣鞠了一躬,快速的又跑进了开封府。 等他一走,黄府尹便站了出来,摸着胡子,语调怪异的说道,“我头铁?脸皮厚?柴夫人,人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人行径。” 谢景衣叹了口气,“开封府尹都说我是好人了,看来我真是一个好人。黄大人寻我何事?” 黄府尹顿了顿,“你拜在我门下如何?虽然给你不了你正式的官职,但是我可以做主,请你做师爷。” 黄府尹说着,也自觉有些唐突。谢景衣乃是齐国公的儿媳妇,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愁,他为何会觉得,她会稀罕一个师爷,稀罕拜在他门下,学那断案摆弄尸体之事? 谢景衣看着黄府尹,眼神柔和了几分,她对着黄府尹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赏识。可是我谢景衣,没有大人的一身正气,做不了这个。” 第四五四章 大善人 黄府尹不赞同,“今日你那证据,便是没有柳梦庭,也足以让漆少平获罪。你都不用惹上一身腥,只要让人把那个小册子交上来即可。可你还是跳出来了,为柳梦庭说话。” “你知道,那个孩子除了一张血书,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证据。就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悯人之心,不是一身正气是什么?” “老夫做这开封府尹,一眼过过多少人,自问不会轻易打眼。” 谢景衣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这天灰蒙蒙的,混沌得分不清楚天地边际,到了今夜,怕不是又要下雪了。 “我问大人一个问题,漆少平做的其他恶事,大人还回去一一追查吗?恶人作恶,有的是一时之差,战战兢兢的赌了一回;有的人,则是肆无忌惮,连吃肉都是从别人碗里抢来香。” “漆少平做这夺人家产之事,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大人你,在已经能够定他罪的情况下,还会去追查吗?” 黄府尹正了正身子,拱了拱手,“只要有线索,定是要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谢景衣轻笑出声,“对吧。可如果是我,就不会。我只要漆少平伏法,至于他是因为柳梦庭被处死的,还是因为张梦庭被处死的,我并不在乎。” 甚至于,若是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可以直接弄死丫的,这是开封府府尹,想都不会想的事。 “刚刚大人也听见了,柳梦庭问我,为什么不帮她母亲洗清身上的污点呢?明明是可以顺手为之的事情,我却没有。” “谢三一直很敬佩大人,是真正的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好官。天寒地冻的,大人还请回罢,那柳梦庭兄妹,还眼巴巴的等着大人来保护呢。” 谢景衣说着,语调轻快了几分,“以后谢三,还少不了麻烦大人。” 黄府尹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又如何不明白谢景衣的话中之话,叹着气摇着头走了,“有了柴夫人,老夫倒是不担心,没有功绩。” 谢景衣翻身上了马,轻轻的摸了摸马头,欢快的朝着鬼街奔去。 方一进门,便见赵掌柜的,一手拿着一把艾草,一手拿着火折子,裂开嘴对着她笑,“早上就想给你熏熏了,可没有来得及。” 他说着,二话不说,点燃了那把艾草,像跳大神一般,围着谢景衣团团转,嘴中还念念有词,“妖魔鬼怪退散,妖魔鬼怪退散……无量天尊……急急如律令……疾风斩!”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锅子。” 赵掌柜的一听,将艾草往一边的铜盆子里一扔,撸了撸袖子,“别提了,那日你们说去了青萍镇,便回来吃我的锅子,结果吃到牢里去了。害得我一个人吃了一锅,怕不是又要胖回去了。” 谢景衣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掌柜的,“还别说,真的胖了些,慧知又有事干了。慧知今儿个没有来?”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又端出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锅子,“没有,之前咱们准备的那个人,还用不用?” 他非常精于此道,拿了个大红漆盘,上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蘸料。 谢景衣不是头一回吃了,轻车熟路的自己个端了来,二人谁也没有觉得,这半上午的就大口吃肉,有何不对。 “用,怎么不用?咱们不出面了,叫那人自己去开封府告,黄府尹自然会为他做主。君子报仇,过夜都嫌晚,漆少平必死。” 谢景衣说着,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漆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下一步,叫他靠山山倒。一个家族怎么才能一夜覆灭?” 赵掌柜的乐了,“诛九族大罪!” 谢景衣竖起了大拇指,“老赵是我知音。擒贼先擒王,先让漆家自乱阵脚,就先得拉漆家家主户部尚书下马。” 原本大陈开国之后,六部形同虚设,官家的钱袋子由三司使掌管,可后族五大家,实在是嚣张。在小皇帝初初登基之时,硬生生的去了三司使这个官职。 大陈的国库,交到了户部漆尚书手中。 赵掌柜的夹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迟疑了片刻,又放了下来,“说起来,我认识漆尚书,他风评颇佳。”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过去,“何事之事?” 赵掌柜拍了拍肚子,“那会儿我还胖着呢,常年待在纸铺子里,他是老主顾,每次来,都买最便宜的纸。还常常让我给他留一些泛黄的旧纸。” “穿着布衣,头发发白,抠抠搜搜的,一个大子儿的价都要讲。起初我还以为就是一般的穷书生,后来早上去遛狗,寻了个摊子吃阳春面,倒是又碰到了他。” “他是那里的老主顾了,嗯,总是吃素面,也不卧蛋,更别提加肉了。不像我,吃碗面恨不得半碗是肉半碗是面。还是那摊主,叫他漆尚书,我才晓得的。” “那老头子,也牵着一条狗,那狗一瘸一拐的,还真不像是个贵族。我瞧着那面摊摊主,给他加了一勺肉汤,还问来着。那摊主说,以前他母亲病了,没有钱买药,还是漆尚书帮他的呢。” 谢景衣明白赵掌柜是什么意思,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这锅子里的汤底,乃是用羊骨熬的,十分的鲜美。 “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毕竟谢老三你白天施粥,夜里还捅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夜里也没有躺他家床底下,不敢打包票,说他是个好人。” “是个怪人,倒是真的!对吧,简直难以理喻,人活一辈子,若是不是吃吃喝喝,不穿绫罗绸缎,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要那么些钱财,有何作用?” “叫我不吃肉还不如叫我去死!”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嘴,“没有错,天底下哪里真圣人。” 上辈子的时候,他们得了那些账册,凭借那个,抽丝剥茧层层追查,的确是几乎将漆家全族一网打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也正是一条一条的查账,查出了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漆尚书。 第四五五章 怪人怪事 那漆尚书甚至连漆家祖宅都不住,单独在陈宫附近,辟了个小院,由孙儿漆长琴一人伺候。 漆家全族被查,其罪罄竹难书。漆尚书领着漆长琴长跪陈宫前,自摘鱼袋,除官服,认那教养不力之罪,愿与不肖子孙共罚。 却因为清清白白,得了那万民书,全身而退。 一时之间,争议不止,牵扯出了好些麻烦事儿,到了最后,那账册上还有好些钱,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她手中抠走一个大子儿。 漆家的钱,都是国库的钱,是官家的钱。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打个赌么?” 赵掌柜来了精神,对着手哈了哈气,搓了搓,就差吐口唾沫。 谢景衣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你当这样,就能有个好手气!我瞅着怕是染了口气!你一会儿,可别拿这手去取输的银子!” “还没有赌呢,你就知道我会输?赌什么?” 谢景衣裂开嘴,“赌我三日之内,查出这漆老贼是个假善人!” 赵掌柜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老规矩,一百金……那是不可能的!你那次不是速战速决的,何须三日?吃我的肉,喝我的汤,竟然还想骗走胖爷的一百金!” 谢景衣瘪了瘪嘴,有些失望,“关小哥若是在就好了。” 赵掌柜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赢了分我三成,下次同关小哥赌,我给你做托。” 谢景衣嘿嘿一笑,“成交!” 两人吃干净了一锅子肉,方才出了门。 雪还没有落,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如今正是用午食的时候。 谢景衣咬了一口面,好奇的看向了摊主,“大叔你这想法倒是独特,将那积雪垒成了墙,跟个屋子似的,倒是暖和。我瞅着这些日下大雪,都没有几个人出摊,你怎么不在家躲躲雪。” 摊主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憨厚的笑了笑,“我家中老母亲瘫痪在床,药钱全指望着我这个小本营生,总归是要养家糊口的。你也说了,旁的人不出摊,我出了,那不客人就多了么?” 另外一位吃面的老客笑了起来,“嘿,对着小娘子还不好意思了。先前我问你,你可不是这般说的,你不是说,漆尚书经常要来吃面,你若是撤了摊子,他该吃不着带肉汤的面了。” 那老客说着,对着谢景衣说道,“那肉汤面可香了呢,他专门用一个单独的小罐子熬着,我们给多少钱,都舍不得给我们舀上一口的!不晓得的,还以为那里头是唐僧肉呢!” 摊主涨红了脸,“就是普通的肉汤,漆尚书口味清淡,不喜油荤,我特意去了油的。若给你吃,你还要嫌弃不够肥呢!” 那老客显然也是头一回听他解释,恍然大悟,“那可不,谁吃肉,还不是贪图那口油花花哟。” 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眼眸闪动,“漆尚书,可是户部尚书?可当官的有钱的不是住在城东头么,怎么会来这里吃面,怕不是你吹的吧?” 摊主顿时不悦起来,“我可没有吹牛,漆尚书经常来看看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有时候待得晚了,就在附近的寒山寺住,我夜里还给他送给面呢。” “漆大人是个好人,可同那些坏官不同。” 赵掌柜的眼见着摊主要撵人了,拱了拱手,“我这侄女,刚从外地来京城,口没遮拦的,咱们京城的百姓,谁不知道漆大人是个顶顶好官啊!” “她路过青萍镇,听说了那漆少平的事,这不就误会漆大人了。” 一听到漆少平三个字,摊主泄了气,“漆大人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孝子孙。大人该多难过啊!说不定,说不定,是搞错了?” 赵掌柜的不再接茬,快速的付了钱,拽起了谢景衣,“你这娃子,不会说话,不要乱说,若是被人打了,叔父可护不住你!” 两人说着演着,上了马车,“去寒山寺。” 翟准缩了缩脖子,“不是,为什么你们先吃了锅子,还要吃面,而我只能坐在这里饿着啃干粮?”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他,一副你蠢么? 她指了指赵掌柜的,“看到这张脸了么?你觉得别人相信这么好看的脸,能有你这样的侄子?” 翟准哼了一声,“我可以同你扮夫妻。” 谢景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睛敞亮得很,还没有瞎啊!你不在意,可我还是在意,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哎呀,一朵鲜花……” 翟准黑了脸,“停!打住!” 谢景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这点都受不了,怎么当光荣而又伟大的我的车夫?去寒山寺。” 翟准搓了搓手,扭头看了看被谢景衣拍过的地方,鼓起腮帮子,不情愿的拿了缰绳。 还未走,就感觉一个热乎乎的纸包扔了出来,他伸手一接,差点儿没有烫死。 “热饼子,夹了好些肉,特意给你带的。” 翟准耳根子一红,一只手拿起缰绳,一只手拿着滚烫的饼子,朝着寒山寺行去。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翟准咬着饼子,勾了勾嘴角。 寒山寺离这里不远,翟准的饼子都没有吃完,便到了。 “走吧,咱们进去瞅瞅。”赵掌柜的率先下了马车,拿出一把扇子,故作风流的摇了摇。 说是寒山寺,但跟山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四周的地,简直比谢景衣曾经的胸膛还平坦。 山庙虽小,但是香客却很多。谢景衣拽了拽抬脚就要进去的赵掌柜的,“你没有发现不对劲么?来的香客,多半是女子,而且八成是孕妇。” 东京城下了这么久的雪,路又湿又滑的,一下子见了这么多大肚子,简直令人发憷。 赵掌柜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嘿,可算是找到一个,你不知道的事了!你真没有听过寒山寺么?这里的寒山君,送子可灵验了!好些人,都来这里求子的。” 这个谢景衣还真不知道,毕竟她上辈子没有嫁人,这辈子压根儿没有打算生孩子,拜的哪门子送子观音。 “不是,漆尚书为何要住在送子观音庙里?” 第四五六章 庙中蹊跷 赵掌柜的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谢景衣虽然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但看他一脸猥琐的样子,便知晓他在想什么不要脸的事! “老头子都多大年纪了,还整这个,也不怕断了!” 赵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着谢景衣的背影,忍不住缩了缩腿。 “什么断了?”赵掌柜突然觉得耳边一痒,吓了跳出去了好大一步,“你这个化生子,怎么像个鬼一样,突然凑到我耳边说话,吓死个人了!” 他这些年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块儿,一着急了,说起话来也变得南腔北调了。 翟准眼睛一眯,手便往袖子里揣。 赵掌柜的立马露出了一个最和蔼可亲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她就是说,那边那棵老树,一把年纪了,被雪压断了。” 翟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在那寒山寺前,有一株光秃秃的老梅花树,被压断了半边枝桠,看上去怪凄惨的。 翟准顿时失去了兴趣,朝着寺门走去,路过那半棵树,轻轻的伸手碰了碰,等他走到同谢景衣一步之遥的时候,那树突然颤了颤,嘎嘣一声,另外一般也断了。 赵掌柜的一个哆嗦,幸亏他赵缺向来是一个有眼力劲儿的好人,要不然的话,这是真的要断了! 他想着,慌忙追了上去,好在周围的人,都被突然倒了的老梅花树吸引了,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寒山寺远比想象中的,要大上一些,一进门来,左右两边都是石榴树儿,中间的道儿顶上搭着葡萄架子,就差把多子多福四个大字,刻在了地板上。 穿过一条长长的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铜缸,里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香,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与旁的庙宇,并没有什么不同。 今日停雪,来的人很多。赵掌柜到的时候,谢景衣正红着眼睛,皱着眉头,同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说着话。 “姐姐,这庙可灵?这一年多了,我们拜了大大小小的庙,都没有用。这庙宇小,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大佛。听说里头供奉的是寒山君,可这不是僧寺么,怎么听着像是供了道君?” “姐姐莫要生气,我也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一路拜过了,没得寒了心。” 妇人倒是十分的慈眉善目,“不知者不罪,你说的,我都懂的,这里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寒山君乃是佛门俗家弟子,要义便是包容。其实我也不懂,可真的很灵验。我嫁给我夫君,三年未有身孕,受了这寺中主持点化,你看看……今日停了雪,我是来这里还愿的。” 谢景衣欣喜的看向了妇人的肚子,“既然这般灵验,怎地寒山寺在京城美名并未流传开来。” 赵掌柜的不是一般人,他知晓的,旁人不一定知晓。 翟氏日日想要她生子,都从未提过寒山寺,可见这里名声不显。 妇人又笑了,她生得十分恬静,一身的书香气,“主持说了,这生子之时乃是缘分,不能刻意,不能强求。”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我倒是心里安了几分,想来这主持,是有真本事的。对了,姐姐,今日眼见着又要下雪,这排队的人多,万一一会儿排到我了,雪下大了走不了,不知道这里可有厢房歇脚。” 妇人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便是主持点化,那也得来这里沐浴焚香,在寒山君跟前供奉一日,主持见了诚心,方才赐药。” 谢景衣恍然大悟,对着妇人拱了拱手,“多谢姐姐指点,那我便去排队了。” 她说着,朝着人群中走去,七弯八拐的,却是到了大殿之后,这后面同一般的山寺并无不同,乃是一间一间的厢房。 越过厢房,有一处小塔,在那塔前,一个老和尚正在那里铲着雪。 “施主如何寻到此处?这里是老僧清修之地,还请施主留步。” 谢景衣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赵掌柜的忙狗腿子的擦了擦石凳上积雪,又掏出一个皮垫子,搁在了石凳上,“夫人请坐。” 谢景衣双手合十,行了礼,“听闻寒山君讲究包容不强求,我既然能误闯到此处,便是同大师有缘,还请大师点化。管家不懂事,主持跟前,哪里有我坐的位置。” 老和尚看上去并非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丝毫不乱,叫了一句佛号,请了谢景衣进了小佛堂。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墙的四周,“大师原来喜欢画圣吴道子。” “施主看到的是吴道子,而老僧看到的是禅意”,说话间,有那小僧过来沏茶。 谢景衣端起茶抿了一口,却见那主持拿了一张纸过来,“施主可否同老僧论论经。” “哦……”谢景衣拉长了尾音,“想要得到大师的点化,还得先考状元。” 她说着,提笔写了几个字。 主持看了看,又喊了声佛号,“施主说笑了。施主的确同我们寒山君有缘法。夫人既然来,应该听说了,我们得寒山君的庇佑,当先诚心祈福。” 谢景衣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若是大师有空,今夜何如?恰逢风雪大,小妇人家中路途遥远,也归不去了,打算在此修整一日,待明日再做打算。” “还请大师行个方便,我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主持迟疑了片刻,叫小僧拿了册子来,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夫人先请沐浴更衣,今夜需用素食,不可杀生,不可见血,不可动怒,尽心尽意的在寒山君像前诵经,明日一早,老僧将为夫人把脉,对症开药。” 谢景衣笑了出声,“原来神的不是寒山君,大师是神医方才是,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了心。” 大师摇了摇头,“药为寒山君所传,老僧不敢自专。” 谢景衣说着,扭过头去,一把拽过翟准,“不过大师说错了个事儿,那生不出孩子的,倒不是我,是我娘家兄弟罢了。” “原本世人浅薄,这求子求子,怎地都叫女子去求?就不能是男人不中用?我嫂子不能受委屈,哥哥反正皮糙肉厚的。这一去寻医,还真叫我们寻对了,我哥哥他就不是中。” “还请大师为我哥哥诊治一二,我们全家人,都会沐浴更衣,专心祈福的。” 第四五七章 一条小鱼 赵掌柜的在心中为谢景衣捏了一把冷汗,她疯了吗?那可是翟准啊! 刚才他就随口说了一句,人家就莫名其妙的把梅花树打断了,现在她在说什么,他说翟准不行啊!别说翟准了,就是他赵缺……他赵缺…… 算了,不行就不行吧,谁叫是谢景衣说的呢……赵掌柜的有些颓唐,他觉得自己个自打跟了谢景衣,他的节操牌坊都已经碎成渣渣了! 再一看翟准,果然已经面如锅底了,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而最呆滞的,还是那个主持大师,他清了清嗓子,“施主说笑了,我们这灵药,只对女施主有用,委实……没有给男施主看过。” 谢景衣神色一下子温和了起来,对着大师拱了拱手,“小妇人四处求医问药,见了那骗子无数,个个都说药到病除。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等骗子,为了多赚香油钱,便说男女同吃,药到病除的。” “大师据实已告,实在有高人风范,小妇人感激不尽,希望这次能够如愿以偿,喜得贵子。” 主持微笑着点了点头,召唤了一个小和尚来,领着谢景衣三人去了厢房,又送了斋饭来。 外头又开始下起雪,那小和尚怕冷风吹了进来,出门的时候,便快速的关了门。 听得那脚步声远,翟准手一动,手中的小刀,便朝着谢景衣扎了过去,谢景衣却是早有准备,抄起一把圆凳,护在身前。 那小刀像是切豆腐一般,直接戳入圆凳的凳面里。 翟准刚要抽出来再戳,就感觉身下一凉,他低头一看,谢景衣的脚已经抵在了他的身前,那脚尖儿上,亮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翟准怪异的笑了笑,“你越是厉害,我越是想要弄死你呢,上一个说我不行的人,早就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谢景衣收回了脚,将圆凳子搁了下来,“上次我说不行的人,他真的就不行了。” “你脚底下藏刀,这种招数,只能用一次。下次我有了防备,你近不了我的身了。”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到了翟准面前的盘子里,示意他吃吃看,“我既然敢告诉你这一招,自然是有下一招。说不定我的头发里,还藏了一把刀呢。你说是不是呢?” 翟准收回了刻刀,坐了下来,夹起了豆腐吃了一口。 一旁的赵掌柜的,见两人熄了火,这才汗津津的坐了下来,若论打嘴炮,老赵还能抵挡一二,可比拳脚功夫,他对付普通人就算了,在翟准面前,那就是豆腐渣子。 他想着,忧心的看了一眼谢景衣,翟准就是个疯子,如今谢景衣倒是制得住他,可她到底不懂武功,翟准若是真想杀她,随时都能动手。 “就是你给我夹菜,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弄死你哦。”翟准轻轻的说道。 谢景衣哦了一声,“肚子疼吗?有没有想吐血?我怕菜有毒,见你活蹦乱跳的,便放心了。” 翟准一梗,“你和柴二,还真是一样无耻。” 谢景衣嘿嘿一笑,又给翟准夹了一筷子青菜,“多谢夸奖,再试试这个。” …… 天很快就黑了,寺庙里敲响了钟声,寺门要关了。 赵掌柜的拍了拍身上的雪,“寺里包括主持,一共只有十五个人。今夜留宿的香客,只有我们三人。十五个人里,有十个人,都是武僧,功夫怎么样,我看不出来,得翟准去看。” “马上就有小和尚来叫你了,我们二人,不能跟着进去。我怕他们要捣鬼,谢三,要不咱们早些走吧,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柴二要吃了我。”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小和尚的叫唤声,“施主,可准备好了,主持叫你去佛堂诵经。” 谢景衣应了声,拿起了桌面上的一个包袱,笑道,“这就去,幸亏我是带着佛经来的”。 佛堂里香味很浓,上头只供着一尊像,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像好似在哪里看到过,长得十分的面善。 主持坐在最前头的蒲团上,正敲着木鱼诵着经,他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五个和尚,敲着木鱼。 谢景衣寻了空蒲团,盘坐了下来,诵起了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前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是一个少年,说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可以了吗?” 主持站起了身,领着那十个和尚,走出了大殿。 少年摘了披风兜帽,走到了谢景衣跟前,轻轻地推了推她,“你……” 那个你字说了一半,便感觉脑门一个剧痛,鲜血流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欲要张嘴说话,却直犯恶心,他的嘴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塞进了一条裹脚布。 从未闻过如此恶臭的裹脚布。 再一低头,他的手脚已经被人严严实实的捆着了,这一整套动作,原本晕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做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谢景衣拍了拍手的灰,听着门口的响动,骂道,“奶奶的腿,还想挨小爷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你搞快点,几个小和尚,都搞不定,算什么英雄,什么好汉?” 说话间,门打开了来,翟准牵着一根绳子,上头横七竖八的拖着一串人,赵掌柜的叉着腰,正在一个个的数,“十五个,没有错,一个都没有跑。” “哎呀,你用点力气托,这个太胖的,应该是厨房里的酒肉和尚,被门槛卡住了。” 翟准没好气的抖了抖绳子,将一串已经被他打晕的人,拽了进来,将绳子往地上一扔。 赵掌柜的一瞧,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将十五个人一道儿缠在了柱子上。 “赌约,赌约。”赵掌柜对着谢景衣使了个眼色,弱弱的说道。 谢景衣哦了一声,朝着翟准伸出了手来,“我赢了,拿银子来。” 翟准没好气的瞪了赵掌柜的一眼,“死胖子拖后腿!不算!” 谢景衣这下恼了,“愿赌服输,他一把年纪这样已经很努力了。输了就是输了。” 翟准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恋恋不舍的扔给了谢景衣。 他要雕刻多久蜡烛,才能赚这么一锭银子啊!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三七分! 谢景衣点了点头,“快给这小子擦擦,把我的板砖都弄脏了,晦气!” 第四五八章 藏污纳垢 “这个人是哪个,一进门你就锤!”赵掌柜的面露同情。 手中却好不留情的拽着那少年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掏出一只袜子,胡乱的擦了擦,露出了他惊恐的两只眼睛。 少年脸色铁青,一副要作呕的样子。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赵掌柜的,“你说你这个人,生的貌美如花的,咋脚这么臭呢!我瞅着他不是被我拍死的,是被你臭死的。” 谢景衣说着,拿匕首一挑,挑掉了少年嘴里的布条儿。 “别嚷嚷,你就是扯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赵掌柜的同谢景衣异口同声的说道,对视一眼,都一脸的满足。 当黑羽卫最让人舒坦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了。 那少年呕吐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水,虚弱的说道,“这位娘子,你怕不是误会了。我瞧你躺在地上睡着了,怕你着凉,想要将你唤醒。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你打了。小子有些唐突,但绝不是坏……啊!” 少年看着两腿之间落下的匕首,尖叫出声,脸色一下惨白起来。 谢景衣冷冷的蹲了下来,拍了拍少年的脸,“漆长琴,你往鼻孔里插葱,装什么象呢!巴掌大的东京城,你孤陋寡闻,不识得我,我却是认识你的。” 漆长琴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震,面色立马变了。 漆家人很多,漆尚书更加是儿孙满堂,他漆长琴一直深居简出,从未参加过宴会,认识他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可眼前这个人,认识他。 “我没有耐心,我的刀,比我更加没有耐心,你已经见识过了。” 漆长琴看着面前的匕首,那匕首还在轻微地晃动着,像是一条危险的蛇,随时就要扑过来,咬得他断子绝孙。 漆长琴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言语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谢景衣继续问他,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走到住持跟前了。 “大师看见了么?真和尚不在乎命根子,你这个假和尚,可不好说了。漆长琴是漆尚书的孙子,我都敢照杀不误,何况你这个小喽啰。” 住持串在绳子上,已经是瑟瑟发抖,谢景衣来势凶猛,在场的只要脑子不坏,便能够看出来,一言不合,眼前这几个人,是真的要杀人的。 住持想着,悄悄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谢景衣身后,像一个影子一样的翟准。 他自问功夫不错,可眼前这个人,比他高出太多。 “我倒是头一回,见到点着迷香同合欢香的宝寺。送子观音?送的是谁的子?”谢景衣说着,对着那老和尚又是一个耳光。 “亏得你还号称佛门中人,祸害了多少妇孺?她们不过是想要求子而已,你们却是黑了心肝,绝人生路。最让人的恶心的,还将女子,当做那市集上的白菜一般,挑挑拣拣。” “我进庙中之后,你拿了笔墨,叫我写字,处处考校,是在做什么?怎么着,漆家莫不是有不臣之心,想要来个庙里选妃不成?” “漆家有多大权势,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我今日既然敢来这山庙,便是吃定了漆家要完蛋了。漆少平已经被开封府下狱了,诸位大师可曾听过。” 谢景衣说着,看了一眼翟准,翟准立马拿出小刻刀,朝着那住持的喉咙抹去。 “我什么都说……别……别杀我!” 那住持吓了一跳,竟然身下一热,吓尿了。 赵掌柜同翟准胡乱捆人,一群大和尚被人叠人的捆在柱子上,若那些人还活着,遇到了这种事,定是要骂娘的。 可如今,屋子里静悄悄的,那些被淋了满头的人,却是一动也不动的。住持到这里,方才真的心悸起来。他若是不出声,会想下面那十四个人一样,死掉吧。 他不知道,漆家是不是像谢景衣所言一般,已经彻底完蛋了。 可就算漆尚书长了翅膀,他也没有办法立马冲过来,救他下这尸山火海。 “我……原本……原本是水匪……在很多年前,被漆尚书所抓,那会儿他还不是尚书,是管漕运的官员。漆尚书放了我和我的兄弟们一条生路。” “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叫我领着两个心腹做和尚,所以才有了这个寒山寺。寒山君传下来的药,有两种。一种红色的,男子吃,吃了之后,十有八九,一次便能让人有孕;” “另外一种,是褐色的,女子吃,有的人吃了灵,有的人吃了不灵。” 谢景衣听着,走到漆长琴跟前,甩了他一巴掌,“所以他就是吃了那种药,来糟蹋好人家的娘子?漆家自己个也发现了吧,生出的子孙,没有用的废物越来越多!” 那住持还要说,漆长琴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嚷嚷起来,“对,没有错,我就是废物,就像是那田间的牛羊一般,只用来给漆家传宗接代的废物!” 住持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显然不是头一回见了。 谢景衣却是若有所思起来,上辈子她一直在宫中,自然没有人查到这个寒山寺来。是以她知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全靠细心观察以及大胆假设。 却是被一一验证了。 后族五大家之所以同气连枝,乃是因为这五家人很早以前,便开始圈起来通婚。几代下来,几乎个个都是亲戚。像漆少平的妻子,便是姓牛的。 兴许一来是近亲通婚的缘故,二来是因为富不过三代,虎父多养犬子;族中后代,要不就像后族齐氏的小娘子一般,生育艰难;要不就算是生了,真正有出息的人也很少。 那住持抖了抖,“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做这种恶事的。可是漆尚书的几个孩子,都本事凡凡,读书远不及他。便……便开始了……” “我就是在来的香客中,寻那些聪明又健康的妇人。有很多人本身是没有病的,不能生子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就挑这种,漆尚书吃了红色药丸,然后趁着祈福的时候,把妇人迷晕了……” “翌日一早,她们什么都不记得的……等生下孩子,若是有聪明的,便叫人拐了……” 住持说着,看向了抱着脑袋的漆长琴,略有些同情的说道,“我们这个庙小,来的人并不多,聪明的就更少。挑来挑去,就只有长琴这么一个聪明孩子……” 第四五九章 金山银海 “虽然那药丸,号称是吃了吃了便能生。但也不一定的……被选中的那些,总会让她们多来祈福几次,但绝对不会超过三次。” 谢景衣听着那老和尚,絮絮叨叨的说着,心中已经是惊讶万分。 漆长琴从族谱上说,乃是漆尚书孙子,他父母在地方任上的时候,不幸离世。漆长琴在三岁的时候,方才被接回京城,由漆尚书亲自抚养长大。 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不是漆尚书的孙子,而是儿子。 “祖父年纪大了,再生不出来了。我从小便识文断字,一直想要要报答祖父,考个功名,成为漆家的顶梁柱。可是就算我再怎么聪明,他还是觉得不够。” “因为他觉得我顶天了能够中进士。漆家根本就不需要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废物。穷人需要科举来做官,漆家子弟不用考进士,也能推官。” “家中要我娶齐家的女儿为妻,祖父一直顶着不许。他说那边的人,已经烂掉了,没有得救了。漆家开枝散叶,生出像柴祐琛那样,一个人便能够撑起一个家族的绝世天才的重任,便交给我了。” “我才不到二十岁啊,我也想去花楼里喝酒听曲,去同朋友一道儿在茶楼里吹牛吃蚕豆;谁都说女人好,可我瞧着都心中直犯恶心……” “可是我不行,我只能够跟着我的祖父,为了做清官,故意住在家徒四壁的破屋子里,睡着硬床板儿,吃着咸菜,连块肉都不多夹;我像是青楼里的小倌,来这里接客……” 漆长琴说着,呕吐起来。 他吐了一会儿,又抱着头捶了起来,“太恶心了太恶心,怎么不去死呢,都死光了,就好了!那是我的祖父,不对,是我爹,我不能杀夫,太恶心了,怎么不去死呢……” 谢景衣看着那边已经被她掐灭,留着作证的香,又看了看漆长琴,原来如此。 难怪除了迷香外,还有合欢香。 若是漆长琴自己个乐意,把人迷晕了便是,何须多此一举呢! 赵掌柜听着,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是挺恶心的!我滴个娘啊,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也太能想了吧!有钱有势,干嘛不娶个十个八个的,聪明的,强壮的,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啊,非得这么祸害别人,太恶心了!” 漆长琴不断地甩着头,显然有些神志不清,而那住持,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嗯,为什么呢?”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翟准,他向来不喜欢插话的。 “因为漆尚书自知漆家另外那一边的人,已经烂泥扶不上墙了,富不过三代,迟早要完蛋。就像门口的那棵梅花树,有一半已经断了,他想要另外一半,发出新芽来。” 再让漆长琴联姻,联的也是后族五大家的人。即便不是,就算漆长琴再厉害,也不可能娶个数百个聪明人,生出最聪明的子孙。 漆尚书是想着吃着后族的红利,同时又给漆家留下下一条崛起的备用之路啊! 想得倒是挺美! 翟准顿时没有了兴致,“门口的半棵梅花树?已经被我一掌打倒了,还发什么芽,很快就烂掉了。” 谢景衣笑出了声,“倒也是。阿准太厉害了!” 翟准耳根子一红,把头别到一边去了,谢三又在占他便宜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说话像阿娘哄孩子一样! 这边对翟准笑了,那边谢景衣又瞪向了老和尚,老和尚一个激灵,张了张嘴。 “漆老贼把钱藏在这庙里了?” 老和尚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谢景衣拍了拍手,“你这和尚,还挺贪心。到底是什么,给你了你自信,觉得自己个能吞掉我瞧上的银子。” 谢景衣说着,径直的朝着那尊像走了过去。 这尊像委实看上去有些面善,她仔细的瞧了瞧,突然想了起来,这不就同漆家那个尊藏账册的佛像,一模一样的么? 虽然衣衫不同,装扮不同,神情也不同,可那张脸,却是一模一样的。 谢景衣想着,正要上前拨弄机关,却被翟准抢先了一步。 翟准的手法很快,让人瞧得眼花缭乱的,简直就是把谢景衣的动作完全复刻了一遍。 只听得咔嚓一声,同翟家老宅一样,那像的肚子处,出现了一个大洞。 翟准抬起了下巴,骄傲的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哈哈一笑,拍了拍翟准的肩膀,“阿准可真厉害!回去奖励你一个冻梨!” 翟准脸一黑,他果然没有想错,谢景衣就是在占他便宜! 亏得他像是一个摇着尾巴邀功的小狗子一样,这样一想,翟准啪的一下,打了一下自己开机关的手,不听使唤! 老宅的洞里放着账册,可这里,却放着一大串钥匙。 谢景衣将那钥匙拿起,便听得咯噔一声,适才还在嗷嗷乱叫的漆长琴,一下子便不见了。 而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谢景衣有些囧,这人可真是个倒霉蛋子,这么大一个佛堂,他坐哪里不好,非坐在坑上。 “胖子,你先下去。” 翟准转了转手中的刀,看向了赵掌柜的。 赵掌柜的呸了一口,“有我在,怎么会让三爷打前路,你这个人,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说着,提着灯笼毫不犹豫的走了下去,这一下去,立马嚎叫了起来,“我滴个娘啊,你们开下来啊,发财了啊!简直比老子还富有啊!” 谢景衣眼眶一红,“你快上来,不要再喊了,再喊我怕我把持不住,全吞了!” 当然了,她嘴上说着,其实跑得比兔子还快,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真实的金山银海,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整个庙底下,怕不都是空的,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跑马场,随处可见一堆堆的金子银子,还有一些已经上了锁的箱笼。 谢景衣拿着钥匙,随便开了一箱,这是一整箱的玉壁,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 这还只是一个箱子,这么多的钱财,足以让覆灭的漆家,东山再起。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拽了拽赵掌柜的,“走吧,咱们上去了,再看也不是咱们的。”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什么钱财没有见过,是绝对不会动心的。 两人上去了之后,翟准靠在柱子上,闭目养身,见二人手中空空,好奇的问道,“漆长琴死了么?” 赵掌柜同谢景衣对视一眼,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娘的,那么多金山银海都不是自己的,两人心痛得已经无以复加了好吗,谁还想得起那个倒霉蛋子啊! 第四六零章 无人敢惹 虽然已经足够有钱了,可谢景衣同赵缺开了一家又一家的铺子,可不是为了自己死了之后,有能用来打滚的宽敞棺材,更不是为了有全大陈最美的纸人伺候,而是为了有更多的钱啊! 光是一想,官家丫的在宫中躺着吃香的喝辣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金山银海。 他们两个就恨不得将那破鸡毛还回去,大吼一声老子不干了! 当然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对视着尴尬的笑了几声,赵掌柜的立马又转了身,去将漆长琴背了上来。 “这小子倒霉归倒霉,命倒是挺硬的,还活着呢!咱们现在怎么办,功劳又给开封府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叫御史台来,这底下的钱财,过了明路,让人也知道,咱们官家是个有钱人,不会抠抠搜搜的发不起月例了。” 谢景衣说着,顿了顿,“关于生孩子的事,密报不用声张,你们也不要再提了。” 翟准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不是觉得这事儿很恶心么?为什么要隐瞒,难不成你也怕,怕柴二知晓你拿自己当鱼饵?还是说,怕你自己个日后有了孕,别人也说起,啊,她也是去过那家寒山寺的呀……” 谢景衣深深地看了一眼翟准,若不是她认识他,知晓他这个人,从小便长在深山中,除了学杀人,杀人,没有干旁的事情,她一定过去,甩他一个大耳刮子。 见谢景衣不动,翟准反倒不自在起来,“你……你怎么不动手?” 谢景衣轻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别人不揍你,你还皮痒痒了。我是不怕的,别人说什么,关我屁事?可我不怕,不代表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怕。” “虽然人都骂我们是阴沟里的臭老鼠,但我们不是真正的老鼠,我们也是人,也有心。来这里的女子,要不就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要不就是被婆家压迫,不管是哪种人,都十分不易。” “这事儿传出去了,就像你想的一样,只要来过这个寒山寺的人,怀孕了也好,没有怀孕也好,都会被人风言风语,失了贞洁。这世道,换做男子,叫做风流韵事。” “可搁在女子身上,那便是倒了牌坊,死路一条了。还有年幼的孩子,会被人质疑,甚至被杀死。你想看到那么多人去死么?” 翟准动了动嘴巴,想说一句,死就死吧,关我屁事? 可看着谢景衣的眼睛,他到底没有说出来,“我才懒得多管闲事,爱说不说,你还不如管住那边的大嘴巴子。” 赵掌柜见翟准指向他,抬起头来,也有些迟疑的说道,“那那些受害的女子,不就一辈子都不知晓真相了么?好像也说不过去……” 谢景衣摇了摇头,“有些噩梦,不如不知道的好。” 赵掌柜的也没有多想,将漆长琴捆在了柱子上,自去叫柴祐琛不提。 …… 一直忙到下半夜了,谢景衣方才回到了家中,坐下来歇了口气。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谢景衣给柴祐琛同自己各舀了一碗栗子炖鸡,这还是翟氏着人送过来的。 “快喝一些,一会儿便天亮了,又该去上早朝了。” 柴祐琛倒是精神抖擞的,“嗯,昨日一直稳着,只打了漆少平那一房还有漕运线上的事情,稳住了漆家,他们只当是漆少平无故惹你,我替你报复回去罢了。” “今日寒山寺一出,再拿漆家的账册出去,此番定是无一人逃脱。那账册里有问题的,有线索的地方,我已经都标明出来,整理成册。在此之前,早就收集了能收集的一些证据。” “虽然比上辈子早了不少,又有些仓促,但我绝对不会让漆家有漏网之鱼的。你们黑羽卫,这次可真是出了大风头了。官家看了那金山银海,差点喜掉了牙!” 谢景衣喝着汤,“嗯,叫他给我们涨月钱,真是太过分了,那么几个铜板儿,吃碗面都不敢加肉的。打今儿个起,后族五大家,便再也没有漆家了。” 柴祐琛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全京城,哪里还有人,敢欺负我家谢三啊!” 谢景衣抬起了下巴,骄傲地拍了拍胸脯,“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有多凶,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么?敢惹我,直接灭全族!柴相公日后可要听话点,要不然的话!” 柴祐琛瞧着她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好笑的说道,“要不然怎么样?罚我日日陪夫人上榻么?” 谢景衣脸一红,一脚踹了过去,“臭不要脸的!” 柴祐琛哈哈笑了起来。 “你今儿个怎么不吃醋了?我可是领着翟准去做任务了,哦,还遇到了漆长琴。” 柴祐琛学着谢景衣的样子,拍了拍胸脯,“也不看看这脸,这钱,这本事,是一般人比得上的么?我家娘子嫁了我,那其他人,在她眼中,不就跟木头桩子似的!” “就算是檀木,那也是木头桩子,更何况,那两个,一个是榆木疙瘩,一个是朽木!” 谢景衣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找过翟准了?要不然,他怎么说我同你一个德性?” 柴祐琛喝了一口汤,“这难道不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么?娘子!” 不等谢景衣说话,柴祐琛又给谢景衣夹了一块肉,“我若是处处吃醋,那又何苦放你出去做事?一早便说过了,谢三同我,既是夫妻,又是战友。别说同处一室,便是同处一榻被人抓了,只要谢三你说,我便信。” “所以,放心大胆的做你想做的事情”,柴祐琛说着,抬起头来,对着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吃醋,不过是夫妻情趣罢了,娘子!” 谢景衣往后挪了挪凳子,“你眼睛落了灰么?眨巴个什么劲儿?再眨眼睫毛都要掉进汤里了。” 柴祐琛一梗,现在美人计都对谢景衣不惯用了! 谢景衣见他愣住了,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你若是说这些的时候,不咬牙切齿的,笑得更加真挚一些,我便信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 谢景衣给他添了汤,“趁热喝吧,一会儿还得看你的呢!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亦如此。” 第四六一章 生与不生 柴祐琛将筷子一搁,斯条慢理的拿帕子擦了擦嘴,一个弯腰,伏下身子,将谢景衣拦腰抱了起来。 谢景衣身子陡然腾空,吓了一大跳,晃了晃脚丫子,“做什么呢?一会儿你就该去上朝了。汤……汤都没有喝完呢!忍冬……忍冬还等着收拾碗筷呢!” 柴祐琛抱着谢景衣的手晃了晃,“嬷嬷你这么紧张,是在期待什么?”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我期待什么?我就是担心刚吃饱,不能睡觉,不符合养身之道!” 柴祐琛轻笑出声,“睡觉嬷嬷脸红什么?莫不是你说的睡觉,不是真的睡觉?” “姓柴的,你明知故问!” 柴祐琛轻轻地将谢景衣放在了榻上,“开始不是说了么?我若是吃醋了,便要罚我日日陪嬷嬷上榻么?怎么办,我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吃醋呢!” 谢景衣脸红成了夏天的西瓜瓤,她无比的痛恨自己,脑子转得太快,柴祐琛的话一说完,她便已经开始脑补日日不下榻的美事了…… 简直就是无耻之极!忘却了黑羽卫的荣光! 谢景衣再次想起黑羽卫的荣光的时候,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柴祐琛侧着身子,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又不是金子,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柴祐琛勾了一缕谢景衣的头发,在手中转了转,“金子哪里有谢嬷嬷好看?金子我有好些,谢嬷嬷只有一个。”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把搂住了柴祐琛的腰。 她难得主动,柴祐琛一愣,以手指为梳,替谢景衣梳了梳头,“那寒山寺的事情,让你难过了么?” “你又知道了。” 柴祐琛声音放轻了几分,“嗯,我都知道。” “上辈子的时候,你的父亲是齐国公,你做到了宰相,家财万贯,若是生了孩子,便是不科举,也能推官。大陈人为什么要科举,诚然有的人,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更多的人,是为了封妻荫子。你没有想过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但我阿爹很想。你知道的,我有一段时间,也为了阿爹,见过些小娘子,不过全被气走了。那你想过么?” 谢景衣也摇了摇头,“我是个嬷嬷,嫁人也好,生孩子也好,我都不配。” 柴祐琛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又用手给谢景衣梳起头发来。 “这辈子,我其实有想过”,谢景衣突然说道,“在看着我阿弟,从一个瘫软的糍粑团儿,长到能跑能跳,会软呼呼的喊阿姐的时候,我想过。” 谢景衣在柴祐琛的怀中动了动,“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一想到养孩子有那么多麻烦事儿,便又懒得想了。第二次想,你看到你对青厥。” “你对青厥那么好,成天儿子儿子的叫!若青厥不是驴子,真是的是一个孩子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很幸福的孩子吧。” “这些想法都很短暂,可今日在寒山寺,我遇到了一个很温柔的夫人,她让我摸了她的肚子,里头的孩子,踹了我一脚……便又第三次想起来了。” 柴祐琛沉默了片刻,“我不想要孩子的原因,你知道的。” 谢景衣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她上辈子没有想过,这辈子是不敢想。 她能够改变谢家人的命运,那是因为这些所谓的敌人,上辈子便不是她的对手。 上辈子,尽管磕磕绊绊,走了许多弯路,耗费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惨烈无比,可他们挽着小皇帝的手,认认真真的铲除了后族五大家。 说起来应该是最大赢家的才对。 可并非如此,她同柴祐琛都死了,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 他们死了,孩子也只有死路一条吧,像那种软弱的,毫无反手之力,完全要靠他们来保护,只会成为弱点的小东西,会死的。 “我不敢想象,我们两个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绝对会成为全京城最讨人嫌的人吧,那个孩子。”谢景衣抬起了头,故作轻松的说道。 柴祐琛想了想,眼神柔和了几分,“本来我不太喜欢孩子,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谢景衣做了个鬼脸,推了柴祐琛一把,“快去上朝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柴祐琛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翻身起了榻,自去梳洗穿衣出了门。 待他一走,忍冬便进了门,轻声唤道,“小娘,天色还早,你昨儿个一宿没睡,不如睡一会?奴替你把桌子收拾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摸出了枕头底下的玉瓶,在手中转了转,随即又放了回去。 忍冬听着瓶子咣当咣当响,忍不住说道,“小娘,药吃多了伤身子,不如……是奴多嘴了。” 谢景衣笑了笑,翻身起了榻,“可是我阿娘派你来劝我的?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若是有看中的人,便同我说,我给你做主。” 忍冬脸一红,摇了摇头。 谢景衣想了想,又掏出那瓶子,在手中转了转,到底打开,拿出了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我再睡一会儿,有事你再唤我,若是无事,便罢了。” 忍冬点了点头,端了桌上的酒菜,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床榻上都是柴祐琛身上的香气,谢景衣吸了吸鼻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窗外的雪小了许多,像是毛毛雨一般。 “京城里的流民,这几日多了许多。善堂里的被褥,怕是不够用了。一会儿咱们先去大布坊清点一下,再送一些去;然后去李杏那里,看看施药义诊的事情,怎么样了。” “三娘子,那些人,都那么对你了,咱们干什么要还给他们送衣送药?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好事,那些便民署的人,也没有出来帮你说话……青萍镇的事,你被冤枉了,他们也并没有多相信你。简直就是白眼狼!” 谢景衣笑着塞了一个鸡蛋到忍冬嘴里。 “我都花了那么些钱了,不继续做个大善人,博得一个活菩萨的名声,怎么对得起我辛辛苦苦赚的银子?” 忍冬差点没有被噎死,她嚼了嚼鸡蛋,含混不清的说道,“三娘子明明就是大善人,每次都非得装坏人。” 第四六二章 李杏成亲 谢景衣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也并不在乎。 杀人放火的事情,她以前没少做;救人全家的事,她亦会顺手为之。 一个人本来就有千般面目,何以好坏区分? 极恶的漆尚书,在那卖汤面的摊主那儿,也是一个值得把最珍贵的汤,留给他的大善人。 京城的天,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八,方才放晴。 拉垮整个漆家,比谢景衣想象的要更加艰难一些,御史台同黑羽卫一道儿忙活了十来日,方在昨日尘埃落定,无可转换了。 谢景衣本想一觉睡到日上三更,不想太阳一出,整个东京城像是沸腾了一般,四处都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孩子们的嬉闹声。 “官家封了笔,牛家的事情,暂时往后缓上一缓,待这年过了再说。阿爹来了信,今年又不回来过年了,让咱们自己个过便是。” 谢景衣往头上插了一根簪子,照了照镜子,听着柴祐琛的话,应了声,“知了,之前那边的大管家拿了年礼单子来,我看着没有什么大错处,便叫他备了,往各家送了。” “咱们自己这边,我也按照惯例送了,过得去便行。这两日也没有什么事儿了,不如我在家给你炸丸子做点心吃。” 柴祐琛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眉毛比往日跳跃了好几分,显然十分的高兴。 谢景衣这个人,平日里甚少下厨,能吃到她煮的一碗面,便是不错的事了。上辈子还能沾着官家的光,吃些人家指甲缝里漏的,这辈子娶回家了,反倒是连点心渣子都摸不着了。 谢景衣穿戴整齐,见柴祐琛还躺在床榻上,从箱笼里拿了一套新袄,扔到了他的头上,“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 柴祐琛一看,同谢景衣身上穿着的,乃是同样的花色,心中一暖,翻身下了榻,从背后搂住了谢景衣,“我与娘子画眉。” 谢景衣果断摇头,“不要,上回你画了,慧知笑我怎么头上落了两条毛虫!再上回,你给我抹了胭脂,我爹怒气冲冲的要来揍你,以为你扇了我大耳刮子!” 柴祐琛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生手生,这会给你抹口脂,定是不会出错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我怕旁人以为我刚吃了孩子!你快把衣衫穿上,也不嫌冷,一会儿带青厥出来晒晒太阳,好不容易见晴。”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忍冬的声音,“三娘子,李神医来了。” 谢景衣有些诧异,她同柴祐琛都身子康健得很,成亲之后,李杏还是头一回来。青萍镇的事情出了之后,她要对付高家,对付漆家,忙得脚不沾地得,也没有去看李杏同周游龙,不想李杏来了。 “我这就来”,谢景衣说着,瞪了柴祐琛一眼,往屋外走去。 这一出门,便不适应的遮住了眼睛。 太阳照在雪上,仿佛比平时要亮了百倍,虽然依旧是冷嗖嗖的,可莫名的觉得脸颊晒得慌。 “李姐姐怎么来了?我还说今儿个二十八了,一会儿做些点心,再买些零嘴儿,给你送过去。然后把铺子里的帐分一分。” 若换了平日里,李杏定是要说她,给我多分些银钱便是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可今日她只是红着脸不言语。 谢景衣眼眸一动,看了看旁坐着喜形于色的周游龙,猛的跳了起来,“莫不是周神医要得偿所愿了?” 李杏的脸更红了。 “明儿个就成亲,我也不知道如今成亲该准备些什么。找你接嬷嬷帮把手……还有嫁衣什么的……先从你铺子里拿,至于钱,从我分红里扣。” 李杏说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一挪开手,露出了一张请柬,“我是来给你送帖子的。我们两个,都没有亲人了,也请不了别人,就请你了。” 谢景衣看了看李杏,又看了看周游龙,“怎么这么突然?” 她说着,眼睛在李杏的肚子上游走起来。 李杏缩了缩身子,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好不容易出了太阳,照得我有些上头。” 谢景衣笑了出声,拍了拍胸脯,“你且放心,全包在我身上了,你就等着当新娘子好了。” 她说着,走了过去,一把勾住了李杏的脖子,把她拉到外头去了,“怎么回事?你又把那姓周的……咳咳咳……” 李杏涨红了脸,摸了摸肚子,“已经三个月了,我之前不知道,从青萍镇回来,气得见了红,这才发现不对劲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同周游龙……心中应该早有准备才是。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不会为了孩子,便随便的成亲。可是发生了旁的事?” “你也别怪我多事,我平日里虽然说话不中听,但真心拿你当阿姐,你也说了,我便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若是那姓周的逼迫你,我替你把他打出去。” 李杏支支吾吾的,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我本想糊弄过去,却什么都瞒不过你。若光是有孩子,我本就立了女户,生下来了,姓李便是,又不是养不活了去。” “那日在青萍镇,你同慧知被抓走了。我同周游龙一无所知,还在那里救治中毒的人。可有那家中人被毒死的,一时气氛,拿了扁担来打我……” “周游龙全给我挡了,被打得吐血。” 谢景衣脸色一变,“还有这事儿!是我疏忽了……” 李杏见状,打断了谢景衣的话,将她按住了,“都过去了,我们做郎中的,都见怪不怪了。这人死了,怨郎中的多得是。” 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好在后头还有一大群人,等着我们二人救命,那人被拦了下来。后来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个有了身孕。” “我便想着,我嘴上说不怪周游龙,心中还是怪的吧。很多年前,我被人打的时候,他不在,孩子没了,可这一次,他在了。” 谢景衣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姐夫没有啥事吧?” 李杏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能有什么事,别说几扁担了,就是只剩一口气了,我也能治。再说了,我不是有了身孕么?又不能圆房,伤不伤有何干系?” “放心吧,过了年便好了,不会耽误给你赚银子的!” 第四六三章 财神爷登门 谢景衣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她扭过头去,看了看屋子里的周游龙,他正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一脸忐忑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憨气。 “姐姐你想好了,不是一时冲动便行。姐夫的分红,日后我也一并给你。” 李杏笑了出声,“好!” 谢景衣办事麻利,又同李杏亲近知晓她的喜好,自事无巨细的写了单子,叫管事的去置办全套的嫁妆,让柴贵领了府上的家丁去帮忙布置新房,又到樊楼定了酒菜。 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已经准备得妥妥帖帖的。 李杏不想声张,索性今日就给办了。统共就两桌人,谢景衣一家子便占了一桌,吃完了喜宴,送了新人入洞房,便散了。 “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懂事,怎么今日也不懂事起来。这女人成亲,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李杏没有亲人,也没有成过亲,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你若是不知道,那可以来寻阿娘啊,就这么仓促草率的办了。怎么着也该大办一场,李杏乃是神医,这京城里不定有多少人来道贺呢!唉……真是的!应该交给阿娘来办的!” 马车方一停住,谢景衣便快速的跳了下车,撩开帘子扶着翟氏下了马车,“阿娘教训得是,她下次成亲,我一定叫阿娘你来办。” 翟氏一巴掌打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你这个瓜娃子,还嘲笑起阿娘来了!怎么说话的呢!”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送了翟氏进屋。 四周静悄悄,漫天都是星辰,明日看上去又是一个大晴天。 柴家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素服的少年,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女童,见到谢景衣回来了,拘谨的站了起身。 “柳梦庭,你坐在我家门前作甚?案子已经了了,漆家倒了,没有人会杀你了。我以为,你已经回徽州去了。” 那柳梦庭见谢景衣径直的进门,也跟着闯了进门,门房伸手要拦,被柴祐琛制止了。 谢景衣大步流星的朝前走,一进院子,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她扭过头去,诧异的看向了柴祐琛,“这一日功夫,你便在家做这个?你还会这个?” 不是她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她出去帮李杏办事的这一日,家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胡乱堆着的积雪,如今已经是井然有序,被雕成了各式各样的动物,青厥在庭院中撒谎,一会儿舔了舔这个,一会儿用尾巴甩甩那个,俨然一副兽中之王的模样。 见到谢景衣同柴祐琛回来了,嘶鸣着撒丫子冲了过来,脖子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它咧着嘴,就想要舔谢景衣,却是被柴祐琛一把按住头,“臭小子,不会舔你阿娘。” 青厥拱了拱脑袋,想要冲过来,柴祐琛用手抵着,一人一驴像是在斗牛一般。 谢景衣瞧着好笑,“青厥是头倔驴,你也是不成?多大人了,还同小驴儿计较。” 她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青厥的头,青厥立马欢快起来,甩了甩尾巴,睁着大眼睛,看着柴祐琛,一副争宠得胜的模样。 柴祐琛无奈的笑了笑,从袖袋里掏出了些吃食,喂了青厥。 “我雕不这么好,青厥钻来钻去的那个桥洞,是我雕的,其他的,我找人来雕的。要过年了,青厥总要有什么可以玩的。” 谢景衣无语的拍了拍青厥的脑袋,“臭小子自己个玩儿去吧,没见到家中有客人么?” 青厥一个转身,撅起驴屁股,甩了甩尾巴,又自己个钻洞玩儿去了。 抱着孩子的柳梦庭,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过了好半天,方才说道,“你家的驴儿成了精了!” 谢景衣没有接他的话,请他落了座,又上了茶水,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今日寻我,有何事?” 柳梦庭正了正色,对着谢景衣同柴祐琛行了个大礼,“小子柳梦庭,不自量力,斗胆有一事相求,还望柴御史同柴夫人相助。” 柴祐琛显然心情不错,“说来听听。” “小子愿将柳家一半身家,捐给国库,却苦于无门。还请大人成全。” 不光是柴祐琛,这下子谢景衣都来了兴趣,漆少平被抓之后,他夺走的柳家家产,也是要还给柳梦庭的。 柳家家财万贯,柳梦庭说是财神爷都不为过,这财神爷张口就要捐一半,简直是魄力惊人。 “你这又是为何,无缘无故的?” 柳梦庭显然有备而来,他咬了咬嘴唇,认真的说道,“小子不敢在大人同夫人跟前撒谎。其目的有二,其一,虽然朝廷说要还我家产,但不知道何时能还,层层克扣,能剩多少,不如以此一举,拿回一半家业。” “其二,海船暴利,柳家只剩我同阿妹两个人,压根儿守不住。我外祖家在徽州,算得上是望族,可在真正的世家大族面前,算不得什么,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子把守不住的海船给官家,换来官家对我兄妹二人的庇护。漆家一般的产业,已经很多,我们几辈子都花不完,贪心的下场,便是猴子捞月,两手空空。”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小子坦诚相告,还请大人成全。”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为你做这个事?别人还只当我收了你好处,落了一身腥。” 柳梦庭摇了摇头,“大人家养的驴子,都能够戴金铃铛,戴貂帽;为了博夫人开心,能够一夜雕满园,并不缺我这点银子。” “梦庭年纪虽然小,但自问勤奋好学,他日若是高中,将为大人驱使。” 柴祐琛笑了出声。 柳梦庭一瞧,顿时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谢景衣瞧着,踹了柴祐琛一脚,你丫的不知道自己笑得很勾魂么?已经害了官家一辈子的清誉了,不能连个苦孩子都害吧? “他用不着驱使你!你很聪明,能想到这么多。我喜欢聪明人,欠我的人情。这个事情,我们替你办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待在京城读书科考吧。” 柳梦庭抱着阿妹,认真的行了大礼。 待起了身,又迟疑的问道,“夫人怎么知晓,我不打算回徽州,打算带着阿妹,日后就在京城落脚?” 第四六四章 走背字运 谢景衣倒是没有卖关子。 “你是一个聪明人,小小年纪能忍耐知进退,日后这早朝之上,定是有你的一席之地。” 谢景衣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柳梦庭的赞扬之情,这个孩子命太苦了,他需要认同。 “你献出一半身家,为的便是得到庇护。可去了徽州,天高皇帝远的,小孩子家家的,随便染个风寒就早夭了,到时候便是官家有心护你,亦是鞭长莫及。” “在京城里就不同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敢轻举妄动呢?” 柳梦庭双目亮晶晶的,他对着谢景衣同柴祐琛拱了拱手,“正是如此,小子迫于无奈方才算计如此,叫柴御史同夫人见笑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既然应承了你的事情,明日便会去办了,你也好安心过年。如今时辰不早了,我叫人送你们兄妹回去。” 柳梦庭高兴的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方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不用了,我买下了夫人隔壁的宅院,走两步就到了。” 谢景衣一梗,她忘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柳梦庭的家产被夺走了,他也还是吃金枕玉长大的有钱人! “过年,来我家中吧。”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柴祐琛突然说道。 柳梦庭眼眶一红,摇了摇头,“我们兄妹二人有孝在身,便不叨扰了。且今年是阿爹阿娘去世的第一个年头,置办宅院,也是想要有个门庭,贴个白联。” 柴祐琛也不强求,不再多言了。 再次下雪,已经是正月十五的时候,绒绒的小雪花儿,让整个上元节都变得不同了起来。 谢景衣凭栏远瞭,颇有些唏嘘,那一年官家被刺杀,她提着白灯笼气永平侯夫人,关慧知桥上偶遇,仿佛还在昨天一般。 京城里热热闹闹的,后族五大家少了一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非说有什么,大约是以前的东家姓漆,如今的东家姓王罢了。 左右都是拿工钱的,主家姓什么重要吗? 比起这个,他们更高兴的是,整个正月里都没有下雪,等开春了,他们便能照常出门耍,流民们也能归乡了。 因为多了许多外乡人,今年的灯会异常的热闹,远远看过去,全是一动一动的人头。 “谢老三,滚下来!” 谢景衣听到熟悉的大嗓门,懒懒的趴在栏杆边儿,探出头去,“姓关的,自己个爬上来,我懒得下去。” 关慧知叉了叉腰,吴家几兄弟一字排开的,只少了吴五虎。 谢景衣无聊的打了个呵欠,看了看蹬蹬上楼的关慧知,“你的四个哥哥,怎么不上来?” 关慧知哼了一声,“怕被你训,都跑走陪我嫂嫂们去了。柴二怎么不在?御史台今儿个也要骂人不成?今年太后病了,官家在宫中侍疾,难得清闲的。” 谢景衣一把搂住了关慧知,“我同美人月下相会,怎么能带夫君一道前来?” 关慧知故作呕吐状,嫌恶的推开了谢景衣,“你怕是颠倒了,就你那小身板,怎么着也是关小哥我西楼会衣衣才对!” 这下谢景衣也被恶心到了。 关慧知说着,也学着谢景衣之前的模样,趴在木头栏杆上,哼哼了起来,“我阿娘来京城了,你晓得吧?青萍镇咱们下了大狱,外祖母给我阿娘去了信。” 谢景衣如何不知?自打那之后,关慧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黑羽卫的任务,她也没有叫她,都叫了翟准。 “我阿娘原是不大管我的,这次却是真的恼了。你不晓得,这十多天,我相看了一百来好人,打飞了十八个,把我阿娘气得呀……就今儿个出门,还叫四个哥哥盯着我。” “人啊,年纪大了,想法就是不一样了,她以前都说,慧知啊,你高兴就好;现如今日日叨叨,慧知啊,你快点招婿吧,不然的话,下了大狱了,都没有人为你劫狱啊……” 谢景衣听着,哈哈的笑出了声,“按照伯母的说法,你当嫁给阿准才是!” 关慧知毫不犹豫的骂了一句,“丑!嫁给他我还不如嫁给赵缺!当然了,赵缺脚太臭,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她说着,愤愤的拍了那栏杆一掌,谢景衣只觉得身下陡然一榻,便往前扑去。 他娘的关慧知一巴掌,竟然将这栏杆打折了! “姓关的!” 关慧知忙伸手一捞,将谢景衣捞了回来,又是一个抬脚,将断掉得栏杆勾了回来。 “哈哈哈哈,一时忘了形,一时忘了形……” 说话间,楼下传来了一阵尖叫声,“糟了糟了,砸死人了,砸死人了!” 关慧知一愣,看到被她勾回来的栏杆,的确是少了一块,顿时紧张了起来,该不会她今年走背运,真砸死了吧! 她想着,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腰,便跳了下去。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小郎君,耳边插着一朵花儿,看上去十分的俊美。 只不过此刻他正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上去像是没气了一般,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跪在一旁,大声喊着砸死人了,砸死人了! 谢景衣正要相询,却被关慧知给拽住了。 “牛竤,你能换个路子么?就你那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别说这么一块木头了,就是两个铁球从天而降,也砸不死你丫的啊!大庭广众之下,你还要赖上我不是?” “我跟你说,别说你长得跟个倭瓜似的,就是你长的像天上的仙女儿,我也不会娶你的!他娘的,小爷真应该去庙里烧香拜佛了,这走的都是什么背字运!” 那少年一听,立马坐了起来,摸了摸耳边的花,“姓关的,那些长得好的,经不起你弄;全京城会功夫的,也就属我生得最好了,你不嫁我嫁谁?” 关慧知一听,对着那牛竤就是一脚踹过去。 牛竤一见,慌忙站起了身,往后跳了一大步,警惕的看着关慧知腰间的马鞭。 关慧知呸了一口,“就冲你姓牛,老子也不想看到你!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需要我动鞭子?” 第四六五章 浑水摸鱼 牛竤站稳了脚,瞪了一旁的小厮一眼,那小厮也不哭喊了,掏出一把弯刀来,拔刀出鞘,恭敬的递给了牛竤。 “没有比过,你又如何知晓?姓牛的怎么了?” 关慧知一把揽住了谢景衣转身就要走,“姓牛的不怎么的,但竟然还叫竤,自以为牛哄哄的,其实不晓得,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坨臭烘烘的牛屎!” “我一朵长得好好的花,犯得着恶心自己,往牛粪上蹦?” 牛竤涨红了脸,“你!姓关的,小爷娶定你了!” 关慧知看了看牛竤的下身,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儿,拉着谢景衣便走了。 围观的人见她凶悍,也不敢拦,一个个的快速让出了一条道儿。 牛竤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抬脚便追,可今日乃是上元节,这街上往来之人何其多,挤挤攘攘的全是人头,要寻两个小娘子,谈何容易? 不一会儿的功夫,人便不见影儿了。 谢景衣扶着腰,喘了口粗气,伸出了一个巴掌来。 关慧知警惕的举起了手,“什么意思?你也要同我比试一番?” 谢景衣深呼吸了几口,总算是缓过来了,关慧知这个人,实在是野蛮,一通狂挤,差点儿没有把她挤成饼。 “那茶楼是我开的,记得赔钱!” 关慧知气了个倒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抠!散财童子住隔壁,你怎么也学不来一点大方气!” “那个姓牛的是怎么回事?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是后族五大家牛家的吧?咱们才弄垮了漆家,他怎么倒是缠上你了?” 关慧知从头上拔了个银簪子,插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这个好看,我叫人打了一对,送你一支,抵栏杆钱了。弄垮了漆家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之前我哥哥们瞧牛家这一辈的人,可不顺眼了,经常一言不合就约架的。以前我五哥还在京城的时候,哪里轮得到牛竤这种绣花枕头在我跟前丢人现眼!” “也就是这次,我阿娘回来了,非要给我找上门女婿,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打飞了十八个,这十八个中有一个,竟然跟牛竤是好兄弟。” “那家伙不服气,找了牛竤来找回场子,我还没有开打呢,姓牛的就故意躺地上了,也不嫌寒碜,总之娘们兮兮,恶心吧啦的,早知道他今日路过,我便不勾那个栏杆,砸死丫的算了。” 这牛家乃是后族五大家之一,同吴家一样,一门都是武将。 太后乃是十分讲究“体面”的假人儿,若是明目张胆的手握军权,未免有些不体面。因此牛家虽然是后族五大家之一,但是是最为独特的一家。 打明面上来看,牛家口口声声都把忠君爱国挂在嘴边,同吴家并无二样。可武将到底同文臣不同,练武不光要吃苦,还得有天赋,方能出类拔萃,不然上了战场,那也是一个死字。 牛竤父辈那一代,倒是有那么几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可都死得早,到如今牛家也只有牛老将军一个人,镇守一方了。这一辈的小辈,要不想嫌弃武将地位低下,转了文臣。 要不就吃不得那个苦,练得高不成低不就的,蒙着父荫日子过得倒是也舒坦,但比起吴家一门五虎,牛家可谓是差得远了。 牛竤虽然没有关慧知说的那么差,但认真打起来,的确不是关慧知的对手。 关慧知见谢景衣不说话,推了她一把,警惕的说道,“你怎么一脸坏水的?我跟你讲,你可别想着要我去整什么美人计,我怕我看到那牛竤就想吐!” 谢景衣回过神来,这就让她搞不明白了。 “撇开武功不说,光看脸,牛竤当得起玉面小将军的称号,你看人不是看脸的么?怎么倒是这么讨嫌牛竤了?” 关慧知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美而不自知,那才叫真美人;牛竤就差在脸上,刻下老子长得好看了,这不叫美人,这叫油腻!” “你用锅铲去刮上一刮,炒菜都不用搁油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对着关慧知竖起了大拇指。 “关小哥慧眼识妖孽,佩服佩服!不过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问题,你小心一些。不管外人怎么看,牛家同吴家关家的立场都不相同。牛竤以前又不是不认识你,突然之前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了,怕是其中有古怪。” 关慧知一愣,“要杀牛?”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关慧知四下里看了看,一把搂起谢景衣的腰,领着她便飞上了屋顶。 两人一站稳,便是愣住了。 这屋子正对着的地方,不正是那年关慧知那年遇见心上人的桥么? “你知道什么?” 关慧知压低了声音,“那日牛竤来约架,我阿娘知晓了,同我说了一个旧事。说牛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叫牛茆。” “牛竤的母亲乃是长房的续弦夫人。原配夫人在任上的时候死了,连带着三岁的孩子也不见了。牛竤的母亲厉害得紧,他自己也算争气,在牛家这一辈,算得上是扛鼎的人物。” “都说这一辈的家主便是他了。可哪个晓得,半路杀出了个牛茆来。那牛茆竟然就是长房原配夫人的儿子,他又好生生的回来了。还功夫了得,乃是牛老将军在军中无意间发现的。” “听说等到天气暖和了,牛老将军要回来叙职,便回开祠堂,叫牛茆认祖归宗。到时候,牛茆可就是牛家的嫡长子……嘿嘿,牛家要翻天了。” “我外祖母说,牛茆是担心自己个地位不保,所以到处想要找厉害的人家联姻呢,这不我正好成了那个倒霉蛋子,招来了一坨臭牛屎,烦死个人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她为何要先除漆家,再除牛家。 当然就是算准了这个时机,牛家失而复得的嫡长子回京,搅浑了牛家的一汪水。牛家一乱,便是他们出手的最佳机会。 上辈子他们错过了,这辈子,可是绝对不会。 关慧知见谢景衣心不在焉的,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疼得谢景衣龇牙咧嘴的。 “干……什……么……你”,谢景衣扯了扯关慧知的手,她的手像个铁钳一样,实在是让她说不清楚话。 “咳咳……你若是非要我使美人计,那我勉为其难也可以。当请你记住,我关慧知这是为国殉职!” 第四六六章 各自努力 关慧知松了手,谢景衣眼泪汪汪的捂着脸,“殉你个鬼!我们多金贵,怎能为了臭虫去死!你一拳就能擂死他了,打得赢用什么美人计!打不赢……打不赢再说。” 关慧知哦了一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莫名的,觉得谢景衣说得还挺有道理。 谢景衣缓了好一阵子,方才说话正常起来。 “那我需要做什么?” 谢景衣紧了紧兜帽,屋顶上的风太大,吹得她有些冷。关慧知瞧着,一把搂着谢景衣,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正好落到了一个卖烤栗子的小贩跟前,那小贩吓了一大跳,险些没有将手中炒栗子的铁铲子扔了过来。 两人买了栗子,一边走一走吃,倒是把杀牛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若是景音在就好了,她爱吃炒栗子,还爱吃炒米,前头有一家炒米,里头加了炒黄豆,还有一些酸梅干,吃起来嘎嘣脆不说,还不会腻。若是觉得干了,再吃上一碗奶豆腐,不知道多美。” “前几日我跟外祖母一道儿进宫,还看到阿音了。她好着呢,孩子也好的很,非常壮实。就是生得不像他,要不然的话,我能等……” 谢景衣差点儿没有被栗子给噎死,“去去去,人家还是奶娃娃。” 关慧知哈哈笑了起来,“姓高的死了之后,把老二给了李昭仪养着了。我特意瞧了,她倒是没有抖起来,也不知道是个真老实的,还是个厉害的。” 关慧知说着,觉得栗子都不香了,又开始唾骂起官家来,“什么玩意儿,我们阿音真是受苦了,想想我就来气,恨不得见人扇两个大耳刮子。”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背。 漆家倒了,漆少平没了靠山,又怎么会继续嘴硬,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那青萍镇惨案,是高敛英主使的铁证如山。 本是高家递的投名状,但漆少平坐拥柳家的海船,日后财源不断,心思便浮动起来。后族五大家以太后所在的齐家为尊,可如今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官家同太后的矛盾已经快要按不住了。 就冲着太后乃是他的杀母仇人,他也绝对不会让皇后生下有齐家血脉的孩子。太后已经老了,官家却还年轻。这朝堂之中,多得是拥护正统的迂腐卫道士。 齐家还能够风光多久,又有谁说得清?高敛英聪明厉害,又生了皇次子,日后大有可为,他顺手弄个毒米,结了人情,给自己个留条后路罢了。 哪里晓得,一下子踢到了铁板,整个家族都翻了船。 高敛英死了之后,二皇子便给李昭仪养着了。这李昭仪原是官家身边的女婢,出身卑微,但胜在忠厚老实。她以前替官家受过难,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办法有子。 说起来,他们在宫外斗得你死我活的,官家在宫中,那也是刀光剑影。 二皇子没了娘,太后立马便装了病,一说自己年纪大了,膝下空虚,想要抱个孩子在身边养着,二说高敛英心术不正,这孩子被她养了这么久,没得养歪了,抱过来在小佛堂里诵经受佛音洗礼,也好亡羊补牢。 官家一早心中便有了应对,先是嗷嗷嗷得哭了半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了娘的二皇子,哭得都没有他凶,躺在床榻上装病的太后,都实在是躺不住了。 他娘的这么个嚎法,感觉自己个不是病了,是升天了! “皇儿为何哭?” 官家那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心中一直有个心结,每每想来,都夜不能寐。想当年,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四周都是强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儿差一点儿就归西了。” “若不是那李粒……李粒救了儿一命。儿子深受母亲教诲,又读了万册圣贤书,救命之恩岂能不报?李粒终身无子,儿每每见了,都觉得有愧于她。” “母亲膝下空虚,儿心中一直惦记,但母亲身份高贵,罪妇之子,岂能养在母亲膝下,平白的给他抬了身份。他日中宫得子,一定叫他在母亲膝下承欢。” 不等太后说话,官家又是一通嚎,噼里啪啦地说道,“儿子不孝,什么都要母亲操心。您说得没有错,罪妇不知如何教子,小二还不知道被教成了什么样子!母亲教养儿长大,已经是费心费力,如今又病了,儿怎么忍心,把这么一个孩子放在母亲身边,叫他来叨扰您呢?” 官家说着,顿了顿,“倘若犯了错,孩子便能养到母后身边,那怕是这宫中所有的后妃,都会争先恐后的犯错啊!” …… 二皇子给李昭仪养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官家在太后身边伺疾,连元宵节都没有出宫看灯。任由后族其他四大家作妖,也宛若不动泰山,一心一意的做那孝子贤孙。 谢景衣想着官家炫耀时那嘚瑟得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家去,别一会儿姓牛的狗皮膏药,又要贴上来了。我能一拳打飞他,你可不行。哎呀,说是上元节,咱们都没有提个灯!我若是给你赢上一盏,总觉得像是在撬柴二的墙角根。” 谢景衣笑了笑,指了指一侧的小桥上,“那倒是不用了,柴二提着灯来迎我了。” 关慧知一瞧,顿时心梗,杀人诛心,你丫的站在那桥上秀什么恩爱,不知道那桥乃是她的伤心之地么?亏得那是一座石桥,不是木桥,不然她怕是早就偷偷的把那桥给砍了。 关慧知气归气,还是护着谢景衣分开人群,到了那桥边儿,“说来也是奇了,我也是偶然弄倒了那栏杆,又偶然被姓牛的狗东西追,胡乱的跑才跑到这里来的,你怎么就知道在这桥上,能接到你家谢三呢?” 柴二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了谢景衣,这是一盏小兔灯,也不知道用什么糊的,看上去毛乎乎的,颇为可爱。 “我的娘子,我当然知道在哪里。” 关慧知捂住了胸口,佯装呕吐。 柴二抬了抬眼,“孩子满月,记得给个帖子,给你送锁。” 关慧知身子一僵,她又要暴躁了,不亏同官家穿一条裤子,都是一见到就想扇他大耳刮子的人! 她想着,忿忿得拱了拱手,“走了,不用送。” 柴祐琛这次倒是没有继续怼她,“慢些,有信。” 他说着,扔出了一个信封,关慧知一愣,伸手一抓,这信轻飘飘的,险些就要掉进河里去了。 那信封上,张牙舞爪得写着三个大字,给我妹。 关慧知满头黑线,字写得这么丑的,说话这么粗的,全京城都只能找得出一个人,吴五虎没得跑了。 第四六七章 坐等灭亡 关慧知将那信扯开一看,顿时黑了脸。 她伸手一扒拉,先是扒拉出了一搓头发,用红绳子系着,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谢景衣顿时激动了,吴五虎莫不是开了窍,是要削发明志,还是代表结发夫妻? 只见关慧知嫌恶的将那头发又塞回了信封去,那出了信,信只有薄薄的一张,吴五虎的字大如铜锣,压根儿就写不了什么。 关慧知三两下的就看完了,一巴掌拍在桥栏杆上,疼得直抽抽。 谢景衣嘴角动了动,这可不是茶楼得木栏杆,这是石桥,那大石墩子还雕了狮子,就问你气不气。 “吴五虎欺人太甚了,不就是绞杀了犯边的小将么?至于这么嘚瑟,还割了敌人的头发,来跟我炫耀,简直气死我了!” 谢景衣一梗,吴五虎不怪老子不帮你,你不孤身一辈子,那是老天爷瞎了眼睛! “这也就罢了,他还夸那个牛茆,说他不但功夫好,还十分的擅长打仗,颇有大将之分!狗东西,都叫牛毛了,能是什么好人,再说了,不晓得姓牛的阴恻恻的,同我们家天生不对付么!” “我瞧吴五虎的脑子,都叫西北风给吹坏了!气死我了,回去了!流年不利,今年果真走背字运!” 关慧知说着,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景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柴祐琛给谢景衣拢了拢兜帽,轻轻的牵起了她的手,“走罢,家去了。” 待他们一走,不远处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他生得比一般的男子,要高上好些,戴着斗笠站在桥上,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在他的腰间,悬挂这一柄长剑,同寻常公子哥儿那边,剑鞘镶金戴玉,又挂着精美剑穗的样子不同。这把剑看上去几乎要同黑暗融为一体了。那剑鞘又破又旧,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烧火棍子。 男子走到之前关慧知用手锤过的石栏杆旁,仔细的看了看,这石栏杆看着好生生的,可却生出了好些新鲜的裂纹。 “牛小将军,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上去了。” 那男子不为所动,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轻声说道,“那便是我阿弟看中的小娘子么?” 来寻他的仆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直说道,“若您说之前砸桥墩子的那个,那是寿高郡主。同她说话的,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同小公爷夫人。” 男子点了点头,随着仆役,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屋顶上,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果然是牛茆,牛茆一直跟着你?”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是跟着我,是跟着你同关慧知,准确的说,他起初跟着的是牛竤。” “看来他的功夫比慧知高,但是不如你。”谢景衣果断的下了判断。 柴祐琛没有说话,“咱们回去吧,牛家不用咱们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到时候出来收尾就行了。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格外高兴起来,她想着,搓了搓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一下子跳到了柴祐琛的背上。 柴祐琛无奈的接住了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在街上缓缓的走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看花灯的人也少了不少,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今日你去宫中,看见到我二姐姐了?她可还好?” 柴祐琛轻轻的把谢景衣往上提了提,“没见着,元宵节加菜,她有何不好?” 谢景衣想想也是。 柴家离这里并不太远,柴祐琛腿又长,走得快,不多时便回到家,正好赶上了翟氏的酒酿汤圆上桌。 “阿娘,这是官家叫我带来的。若是明面上送,需要有诸多得说辞,对二姐而言,也并非是好事。他叫我私下里拿了,说是二女婿,孝敬岳父岳母的。” “他甚是心悦二姐,不过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也不好作为,还望你们能够理解。” 柴祐琛舀了一口汤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长长的锦盒来。 谢保林同翟氏一听,大惊失色,站起来就想行礼,却被谢景衣给拦住了。 “是二姐夫给的,不是官家,哪里有岳父岳母给女婿行礼的事。阿爹阿娘,快看看是什么?官家看重二姐姐,方才不把她竖起来当靶子。不然的话,她生了皇长子,完全可以直接封妃了。” “可是官家并没有,一碗水端着呢。事到如今,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谢景衣说着,也十分的高兴。 官家上辈子后妃不少,却事事都交由她这个嬷嬷来打点,私下表心意这种事情,那更不用提了,绝对是没有的。 别说送个锦盒,官家就是想拿出一根针来送人,也得急吼吼的问,阿衣阿衣,我的针搁在哪里啊,你快找出来! 谢保林稳住了心神,恭敬的接过了那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搁着一根全须全尾的好参,一看就是上了年头,关键时候能够用来吊命的那种。 他瞧着,也不敢动,啪地一声关上了锦盒,小心翼翼的叫翟氏收了起来,又拿出了珍藏的好酒,非要喝上几杯。 等柴祐琛从府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酒气,有些微醺了。 “谢三,我很高兴。” 谢景衣扶着他,轻轻地说道,“我也很高兴。” 柴祐琛笑了起来,“今晚得月亮,可真好看。有一年上元节,官家在城头看灯,大家都在。你偷偷的跑了下去,在喂一只小狗。” 谢景衣一愣,这真的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嗯,那小狗儿是黄色的,额头上有一搓白色的毛儿,也不知道在哪里蹭的,脏兮兮得。腿上还受了伤,我可是给它涂了宫中秘制的金疮药。” “还喂它吃了贵人才能吃的金贵点心。那条狗后来不成为流浪狗王,都对不住我。” 谢景衣说着,扶着柴祐琛进了门,刚迈进腿去,便发现脚上多了一个软乎乎的,还带有体温的东西,吓得她差点儿抬脚,将那东西踢飞了去。 柴祐琛却是蹲下了身子,一把抱起了那小奶狗,摸了摸它的头,“看你阿娘多凶啊,你刚来我们家,她就要踢飞你。不过你也不要跟阿爹告状,因为她会连我一起踢飞。” 那小狗眼睛湿漉漉的,舔了舔柴祐琛的手,嗷呜嗷呜的叫了起来。 第四六八章 人生巅峰 这是一条看上去甚小的小奶狗,浑身都是黄色的,只在额头上,有一搓白色的毛。 若不是不可能这般巧合,谢景衣甚至都要以为,这就是她上辈子喂过的那条狗了。 柴祐琛一只手抱着小狗,“也不是故意要养的,之前在雪地里捡的,一窝新生的狗崽子,就只剩它一个喘气的了。怕活不过三日,便没有抱回来。” “它倒是好了,活蹦乱跳的,捡都捡了,也不能丢掉。你摸一摸,很乖,不咬人。” 谢景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那小狗的脚,那狗儿机灵的抬起了脚,顺杆子就搭了上来,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谢景衣瞧,让人的心都化了。 “我怎么觉得,是你自己个想要养?” 不是她觉得柴祐琛对她不尽心,实在是他养驴子也也好,养狗也罢,实在是宠溺过头了!哪里有人这样养的! 谢景衣想着,摸了摸小狗脖子上的小铃铛,这银子亮瞎人眼。 柴祐琛今日难得不怼人,“嗯,小时候阿爹送过我一只小狗,有一次同大兄一起玩的时候,不小心扑到大兄身上去了。母亲嫌脏,把那狗儿摁到荷花池里淹死了。” 谢景衣一愣,轻轻地摸了摸小奶狗,“现在咱们想养什么,就养什么。不是我说,你小时候也太乖了些。我打三岁记事开始,便睚眦必报了。总不能小狗儿小狗儿的叫,给它取个名字吧。” 柴祐琛点了点头,“叫青乐吧,是青厥的妹妹了,乐呵呵的就行。” 天色实在是太晚了,两人逗了会狗儿,又沐浴更衣了,便上了榻。 小奶狗青乐早就在床榻的一角,蜷成一团呼呼大睡了,若非它时不时的动动耳朵,又甩甩尾巴的,还当是一坨毛茸茸的围脖。 翌日一早,天还不亮,门便啪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谢景衣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就瞧见柴祐琛一脸怒色的瞪着闯进来的关慧知。 “你是发了疯的牛么?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柴祐琛昨夜饮了酒,又被闹醒了,语气十分不善。 关慧知毫不客气的白了回去,“捂什么捂?当谁想看你似的,我还怕看了瞎了我眼睛。谁来找你了,我是来找谢三的。快快快,京城哪座庙最灵验,你陪我去拜一拜,我他娘的简直是把二十年未踩过的狗屎,一通踩了。” 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床榻上的小奶狗青乐立马竖起了耳朵,对着关慧知龇牙咧嘴起来,只不过它奶声奶气的叫声,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性! 关慧知一瞧,语气顿时缓和了,“不是狗屎,踩到了牛屎行吧?哪里来的狗儿,长得还怪好看的。” 谢景衣此时已经翻身下了塌,一边穿衣衫一边说道,“昨儿个刚抱回来的,青厥他妹妹青乐。” 关慧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景衣二人,一病病一对,一疯疯一窝! “牛竤昨儿跟咱们分开之后,压根儿没有回去,丫的掉进河里淹死了。我阿娘想吃街口的豆腐脑儿,我跑出来买,瞅见仵作正抬着呢,水淋了一路……” “昨儿个还活蹦乱跳的,你可别睡了,得给我做个证人,昨天我那栏杆可没有把他砸出毛病来,咱们走的时候,他还好生生的呢,跟我们毫无关系!”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将衣衫系好了,招呼了忍冬进来,送了柴祐琛出门上朝,又不紧不慢地坐到了铜镜前。 “你不是很不喜欢牛竤么?死了便死了罢。你且放心,若是认定了你是凶手,黄府尹早就来拿你了,还任由得你冲到我家里头来。” 关慧知拖了个凳子,坐到了谢景衣旁边,“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该不是你弄死的吧?” 梳着头的忍冬手一抖,差点儿没有没有梳到谢景衣的脸上去,“关大娘子说的哪里话,我家娘子温柔贤淑,怎么会做那等事?那什么牛……牛什么的,我们压根儿就不认识。” “昨儿个娘子看灯回来便歇了。不是您来说,都不知道这个事儿。头回青萍镇的事情,娘子已经万般委屈了,怎么还来一次?” 关慧知瞪了忍冬一眼,忍冬虽然瑟瑟发抖,却还是强忍着害怕,倔强的看着关慧知。 关慧知泄了气,“得了,你温柔贤淑,连你家丫鬟都疯了!” 谢景衣哈哈的笑出了声,“我可不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善人!我不惊讶,是因为这人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走个路都能掉进坑里摔死,吃个饭都能摔死。” “牛竤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够逆天而行?不过一介凡人,该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关慧知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景衣洗漱完毕,又拉着关慧知用了朝食,抱上了青乐,这才出了门,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关慧知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咱们去干什么去?你咋还把这狗子抱上了?” 她说着,扯了扯青乐身上穿的小袄子,鄙视的说道,“不是我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家狗子怎么都穿袄子的?它有皮有毛的,还怕冷不成?” 青乐听了,对着关慧知呲了呲牙,又缩进了谢景衣怀里,“狗中贵族,狗中贵族,银子多得花不完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关慧知被谢景衣嘚瑟的样子气乐了,“行了啊,你别气我了。我现在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炸,都是被吴五虎给气的,昨儿个夜里,我做梦还梦见他拿着一个头颅,对着我嘚瑟的笑呢!” 关慧知说着,指了指谢景衣的脸,“啊!没错,就跟你现在的笑容,一模一样!” 她说着,没好气的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谢景衣摸了摸青乐的头,“吃饱喝足,还有狗撸,如此人生巅峰,也就差看人唱大戏了。若论唱戏,谁家的戏有开封府的好看呢?” “牛竤死了,是怎么死的?不是我弄死的,也不是你弄死的,那是谁弄死的?你就不想知道?” 关慧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对着自己的脑袋捶了两下,“我真是被我阿娘念叨得糊涂了,可不是,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关咱们屁事?去看看热闹不就好了?” “再去宣扬宣扬,看,就是想去关慧知,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人就一命呜呼了。我瞅瞅这东京城里,还有哪个有那狗胆,敢登我家大门!” 关慧知这么一想,欢心雀跃了起来!瞅着青乐都顺眼了,“狗崽子,算你运气好,我家中有一块好皮子,我脑壳大,做帽子太局促,给你了!算是给我大……不知道侄子还是侄女的见面礼!” 第四六九章 牛竤之死 马车到的时候,开封府门前已经围了一圈儿人了,个个拿着豌豆炒米之类的磕着。这正月刚过,过年吃的零嘴儿,还没有吃空呢! 这村上的人得开春种地,想着耕种之事,高门大户得人得准备踏青寻花,犹豫着宴开几席,唯独这东京城里的寻常百姓,都是小富之家,闲得无事可不就盯着开封府看热闹么? “大娘,今儿个断得是什么案子啊!已经开始了啊,我们来迟了!” 谢景衣说着,轻车熟路得塞给了那大娘一把干桂圆,大娘一瞅,顿时乐了,礼尚往来给了一把炒黄豆,“牛衙内昨儿个掉进河里头淹死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爷爷可是带兵的。牛衙内身手了得,还会水,不说轻功水上漂,踩着浮木渡河,那搞不好也是行的,怎么好端端的会淹死呢?怕不是被人害的啊!” 谢景衣听着,把炒黄豆分了一半给关慧知,“那也可能是喝多了啊,昨儿个上元节不是……哪一年过节,不出几个落水鬼的。” 不等那大娘说话,一旁的一个提着鸟笼子的大爷,便急忙说道,“不是不是!人仵作都说了,没有喝!你们可别说话了,该听不见青天大老爷断案了!” 谢景衣眼睛一动,塞给他一把红枣儿,“不好意思,我们来的晚了,没听着。” 那大爷见她客气,摸了摸胡子,“我觉得那个人是凶手!” 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人也正眼瞧着她,果断的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哪个?” 大爷压低了声音,“是牛小衙内的兄长,这戏文里不都这么说么,兄弟争产啥的……” 谢景衣笑而不语,仔细的听起审来。 如今那堂上跪着的,乃是牛竤身边的小厮,昨儿个他们方才见过的,那个哀嚎的仆从,叫牛十二。 “昨儿个上元节,我们公子经过大骷髅茶馆的时候,被寿高郡主用木头砸了脑袋,两人差点儿打了起来。我们追寿高郡主,追了好几条街,都没有追上……公子生气……生气……”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不要吞吞吐吐。后事如何?” 牛十二擦了擦眼泪,“公子便去了……” 他说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已经哭得不能自抑的一位美妇人,那是牛竤的母亲。 “公子便去了洪娘子那儿。” 牛夫人一愣,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洪娘子又是哪个贱婢?” 牛十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洪娘子……洪娘子是公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夫人,洪娘子就是洪宝玲。” 牛夫人猛的站起了身,瞪了牛十二一眼,“不许……” 不等她的话说完,黄府尹又拍响了惊堂木,“牛夫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悲恸,本府能够理解,但仵作已经查明,牛竤乃是被人以砒霜毒杀之后,方才扔进河中的。属于他杀,本案乃是人命官司,属开封府管理。牛十二虽然是你牛家家仆,但也是本案至关重要的证人。” “若是你再敢恐吓证人,那本府就要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他说着,瞟了谢景衣一眼,又看向了牛十二,“接着说。洪宝玲可是见过牛竤的最后一人?” 牛十二点了点头,“那洪宝玲是犯官之女。早年的时候,夫人曾经有意把洪宝玲说给我家公子为妻。后来洪家落了难,那洪宝玲本来是要做军妓的。” “可公子对她有情谊,便做了手脚,救下了那洪宝玲,把他养在别院里。说……说等那洪宝玲生下了儿子,便求夫人,给她个身份,把她娶回家去。” 牛十二说着,瞥了牛夫人一眼,又接着说道,“洪宝玲去年底,刚给公子生了个女儿。公子没有追到寿高郡主,便转身去了芙蓉巷。” “一进去,洪宝玲便同公子大吵了一架,她还说公子若是负了她,便杀了公子。小的劝公子回府,公子却是不肯,反倒说正月十五,叫我回去家中跟我阿娘一道儿吃汤圆去,等翌日一早再来接他便是。” “他住芙蓉巷的时候,经常不要我伺候。昨儿个十五……我……是我错了,若非我离开了,我们公子说不定就不会死。” 牛十二说着,擦了擦眼泪,对着牛夫人砰砰砰得磕了头,“今日一早,我便去接公子,却不想,却不想经过河边得时候,便瞧见一堆人围着一具尸体,凑过去一看,竟然是我家公子……公子啊!公子啊!” 黄府尹拍了声惊堂木,衙役敲了敲杀威棍,堂上一下子肃静了起来。 “去芙蓉巷,提洪宝玲来”,黄府尹说道,又看向了牛十二,“牛竤平日里可有仇敌?” 不等牛十二说话,一个衙役便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大人,不用去提那洪宝玲了,刚有人报案,说芙蓉巷有一个洪娘子,投井自尽了。尸体是家中厨娘发现的。” 他说着,领了一个低眉顺眼得妇人上前,那妇人穿着蓝花布袄,显然惊魂未定的。 一见黄府尹,更是吓得一哆嗦,砰砰得磕了几个响头,“民妇赵小梨,在洪娘子家做仆从,主要做厨房的活计。今儿个一大早,想要起床给娘子做朝食,去井边打水。” “却发现……发现我家娘子投井了。大人,大人,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啊,洪娘子穿金戴银,年纪又轻,才刚生了孩子,我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死啊!”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昨儿个夜里,你可在洪娘子家中,见过牛竤?” 赵小梨点了点头,“见过了的,我给准备了酒菜,然后就把孩子抱走了。我家住得离芙蓉巷不远,牛衙内不喜欢孩子总是哭,说烦死人了。他来的时候,洪娘子都叫我把孩子抱到家里去。” “我把孩子抱走了,第二天早上方才回来做朝食……不想……大人,大人,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的,又掏出了一把栗子递给了一旁的关慧知。 关慧知惊讶提起了谢景衣的袖子,“你的袖子是个老鼠洞么?怎么装得下这么些吃食?” 谢景衣抖了抖手,“我瘦!” 关慧知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小奶狗青乐一瞧,立马竖起了身子,汪汪汪得吼了起来。 第四七零章 老掉牙 吃了谢景衣桂圆的那个大娘,被狗叫声吸引了,低头一瞅,不解的打量了一番谢景衣。 之前混不觉得,现如今一看,好家伙,眼前这位娘子,穿着像是素锦,但仔细一瞧,那缎子十分有光泽不提,领子袖口都绣着细密的花纹,那耳边晃动着的耳环,光是做工,便是从未见过的。 这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娘子,来这里看热闹了,她想着,不由得收敛了几分,之前她不该给那把黄豆的,若是贵人娘子吃了,当众放屁可如何是好? 听闻贵人都是不放屁的。 谢景衣瞧她神色古怪,询问得看了过去。 那大娘一激灵,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不是个土狗子么?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抱着土狗子的……还给它穿了衣服,穿金戴银……” 这么一说,手中的黄豆都不香了,他娘的一个土狗子,竟然都有银圈儿戴! 不等谢景衣说话,关慧知便抢话道,“什么土狗子,这是她娃儿。” 说完之后,注意到大娘看疯婆子的眼神,关慧知顿时又暴躁了!果然,跟疯子在一起久了,她都疯了! 谢景衣别她逗乐了,摸了摸青乐的小脑袋,“没事,这是你姨母。她不是翻白眼,她是天生就白眼多!” 堂上的黄府尹拍响了惊堂木,又问道,“那洪娘子身边,除了你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仆从了么?” 赵小梨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还有一个车夫,叫洪忠,在洪娘子家中落败之前,他就是洪家赶车的了,他住在门房里……对……对,大人,洪忠一直在的,你有什么事情问洪忠,我都不晓得的。说起来,今儿个一早,我去的时候,洪忠还给我开了门。” 她说着,回过头去,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白胡子老者,“他……他就是洪忠。” 谢景衣回头一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在一个满脸泪痕的老叟,他看上去已经六十迟暮,十分的老迈了,一双大手全是褶子,密密麻麻的都是斑点。 见人看过来,那老叟抬起手来,擦了擦眼泪,走到堂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小人洪忠,是前来投案自首的。那牛竤,是我杀死的。” 黄府尹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谢景衣,他审案多年,只在最近今年,才见过这种需要什么来什么的案子,看上去好似顺顺利利的,但仔细想来,却发现太过巧合,乃是有人早就破了案之后,一步一步的安排好的。 这是谢景衣的风格。 明明可以做到令人毫无察觉,却故意卖破绽,让人看出来,其目的所在,也就是见仁见智了。 谢景衣摸了摸青乐的头,摇了摇头。 她今天可只是一个看热闹的人。 洪忠拿袖子擦了擦脸,“我家小娘在坐月中的时候,有一回牛竤那个狗贼说漏了嘴。说出当年洪家落罪,乃是他们牛家揭发的。当时我洪家,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将门,老将军同三位小郎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我们老爷白手起家,是靠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军中旧案,小的不想再提。牛家害我洪家落败,牛竤那个狗贼,竟然还装情深,让我家小娘给他做了外室。” “明明是杀父仇人,却装成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我家娘子年轻,之前被他哄得团团转得,什么生了儿子便迎她为妻。可娘子生了女儿之后,他那副嘴脸,令人作呕。” “年节之后,京城里谁不知道,那牛竤去当了寿高郡主得舔狗,成日里追着她跑,口口声声要娶她。昨日夜里,我亲眼目睹了他在大骷髅茶馆面前……” “小娘心灰意冷,我亦是恨不得杀光姓牛的,为老将军报仇雪恨。于是烫的酒里,下了砒霜,毒死了那狗贼。再驾着车,把他扔进了河里。” “想着他顺着河水飘走了,如今化了雪,水流得急,等人发现,怕不是早就肿胀得看不出来了,等搞清楚是谁,已经许久之后了。可不想,那厮竟然被挂住了,没有飘走……” 洪忠说着,红了眼睛,“我回到家中之时,娘子还好好的。她还清理了屋子,换了一身新衣衫……我早该想到的。我怕半夜去找赵婶抱孩子令人生疑,便打算等着第二日白天,她把孩子抱回来了,再领着娘子一道儿出城,就说去城外给老将军点长明灯。” “可不想,娘子……娘子她投井自尽了……我睡得沉,竟是早晨赵婶嚷嚷,才发现的。那会儿娘子早就没气了。” “她受尽苦难,是真的不想活了啊!我以前在战场上,承蒙将军所救,这条贱命都是老将军的。如今娘子已经死了,洪家已经绝后了,我再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大人,牛竤确是我杀的无疑。我只恨自己本事凡凡,不能把牛家人都杀光了去。” 那洪忠说着,又接连的说了自己从哪里买的砒霜,又是几更天出的门抛的尸体,事无巨细详尽无比,若非真凶,绝对不可能知晓这些。 …… 开封府门前人全散尽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关慧知摸了摸肚子,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这开封府尹也太好当了吧,我还当有什么离奇事,不想比那老掉牙的话本子还无趣。这下子好了,他的死也扯不到我身上了。” “我阿娘怕不是还要继续给我相看,她也不想想,愿意娶我的人,能是什么好玩意儿?就那些人,弱不禁风的,若是上了我的榻,还经不住过一个胳膊肘儿。” “嫁给那些狗东西,我还不如去边关,跟着吴五虎喝黄沙呢!” 她面对着谢景衣,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走,一个不慎,便装到了一个人身上。 关慧知扭头一看,只见那人身着一身黑色长衫,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鼻梁高挺,腰间悬挂着一把简陋的佩剑。 光是一靠近,关慧知周身的汗毛便竖了起来,她快速的一跳,下意识的挡在了谢景衣前头,手已经在摸腰间的马鞭。 而谢景衣臂弯里的青乐,亦是咧着嘴,对着那人吼叫起来。 谢景衣笑了笑,轻轻的喊了一声,“青乐,慧知,没事。” 一狗一人像是被顺了毛一般,都收起了虚势,乖巧起来。 第四七一章 静静等待 “牛茆小将军,不慎撞到你了,莫要见怪才是。” 谢景衣淡淡的说着,手依旧不停的在安抚着青乐。 那牛茆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谢景衣,却是对着关慧知拱了拱手,“寿高郡主,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初次见面,我是牛茆,经常听吴五虎提起你。” 待站直了身子,方才对谢景衣说道,“没有想到,柴夫人竟然识得我。” “哦,之前在公堂上,听人说起来着。说你是牛家半路杀回来的,死而复生的嫡长子。这般有趣,自然是记得的。” 牛茆笑了笑,并不接话,只盯着关慧知看。 关慧知听到吴五虎的名字,好奇的问道,“你认识我五哥?你也是从边关回来的么?我五哥怎么样了,他给我写了信,却一个有用的字都没有,白瞎了人间捎带一番。” 牛茆点了点头,“手脚健全,也没有受伤。我曾经与五虎同袍,不过后来,便去了我阿爷的牛家军里。” 关慧知松了口气,倒是高看了他几分,这个人,比起牛竤,可是要好太多了。 谢景衣瞧着,拽了拽关慧知的衣袖,“我们得走了。牛小将军的亲弟弟可是刚死了,他作为长兄,和不还得操办后事么?” 关慧知一愣,想起了牛竤,顿时脸色不善起来,“走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看着大步流星的关慧知,快速的跟了上去。 …… 一晃便过了月余,进了二月里,天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又到了贵女们最喜欢的踏青游玩的好日子。马球会一场接一场的。 每年春日的马球会里,最出风头的人,乃是关慧知无疑,毕竟像她这般武艺高强的女子,在东京城中可找不出几个来。 可今年这风流人物,又多出了一个,乃是京中“新贵”,刚刚新掌了牛家的牛茆无疑。牛竤死后,牛家关起门来闹了好一顿,可架不住牛茆手腕高超。 短短十日的功夫,便将整个牛家上下治得服服帖帖的。且不说他本身就是牛家长房嫡长子,母族强盛。便是他身上实打实的军功,那也是牛家其他的小辈们,望尘莫及的。 牛家虽然是后族五大家之一,但到底是将门,拳头大的方才是硬道理,能与之一搏的牛竤一命呜呼了,再有几个叔辈的刺头出来跳脚。 却是被牛茆以铁血手段清洗。这一时之间,谁不咋舌? 对于这种人,后宅夫人们那是惧怕不已,生怕自己个闺女儿嫁给这种没人性的东西,可前厅的掌家人,却是个个羡慕,这牛家有了牛茆这般人物,怕不是要崛起了。 一个好的掌家人,唯唯诺诺哭哭啼啼,温柔细腻顶个屁用,能下得了狠手修剪残枝败叶的,那才是家族的主心骨。 牛茆掌了家,又在今年的马球大会上,大败关慧知,名动京城。 牛老爷子以深老病重为由,上了折子解甲归田,但举贤不避亲,力荐牛茆,国丈为保,光是那军功单便列了一尺有余。 官家犹疑再三,到底是准了。 就在当夜,牛老将军亲领了中人去了吴家,求娶关慧知为妻,轰动京城。 …… 谢景衣托着腮,听着窗外的鸟叫声。 院子里的雪早已经化光了,柳树抽了嫩枝丫儿,地上的青草绿油油的,长着一些红的白的小花。青乐在院子里横冲直撞的跑着,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地响,一段时日不见,它好似长大了许多。 谢景衣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关慧知倒了一杯茶,她在这里已经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了。 “你不是想要嫁一个能经得起你操练,又长得好看,还在军中的人么?现在翻遍整个东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比牛茆更合适的人了吧?” “牛茆生得可是比牛竤还要好看的,当然了,还是比不得我家柴二。” 关慧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你这个人,都火烧眉毛了,还在逗我呢!快快给我想办法,我阿娘都动心了。说牛家虽然不是个东西,可牛茆不同啊,从小就不长在这家里,同牛家其他的人也没有什么干系。” “他可是有军功在身,吴五虎那个蠢货,竟是给我外祖母也去了一封信,夸赞牛茆。他那个人,也是没脸没皮的,还说若我生了第二个儿子,愿意姓关,继承我父族衣钵。” “都这般田地了,我瞧着我阿娘马上就要准备嫁妆,把我扫地出门了。若是要我嫁给牛茆,我还不如嫁给吴五虎!” 关慧知说完,自己个也愣了愣,又倒了一盏茶水,喝了一口,呸呸呸起来。 谢景衣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你不觉得,最近自己个格外的暴躁?” 关慧知抿了抿嘴唇,“总之我不愿意嫁给姓牛的,光是听到这个姓氏都恶心吧啦的。那个牛茆,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安好心。” “别说什么他心悦于我,每次靠近的时候,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功夫不如他,他也有意压制于我。” 谢景衣这下认真起来,她将窗子一关,压低了声音,“你说实话,最近你很不对劲。按照你的性子,对方越强,你越是有兴趣,越是来劲才对。” “牛茆生得好看,很附和你择婿的要求,你却对他敌意巨大不说,反应也很不自然。便是当年,你也没有这么不自在过。你是谁啊?你可是最洒脱的关小哥。说实话。” 关慧知握着杯子的手一紧,咬了咬嘴唇,声音小了几分。 “你可知晓,吴五虎心悦我?” 谢景衣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关慧知哼了一声,“你果然知晓,你们都知晓,就我不知晓。” 说出来之后,关慧知好似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阿娘来京城之后,着急给我相亲,同我外祖母说话的时候,被我听到的。外祖母说吴五虎喜欢我很久了。” “母亲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说是先让我相看着,实在不行,再同我说这个事儿。我若是不反对,就叫吴五虎入赘我家。舅母都同意了。” “可后来又是什么屁事?吴五虎就差把他是媒人,要把我说给牛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第四七二章 黄雀出动 谢景衣打断了义愤填膺的关慧知,“那如果让吴五虎入赘,你可愿意?” 关慧知一愣,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景衣见状,又问道,“你可愿意?” 关慧知叹了口气,“你想过要娶你哥哥?呸呸,吴五虎在我心中,那就是跟我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追美人,他摇旗;我抓狗来,他撵鸡。” “不过我听我阿娘说了之后,便想了想,与其同个木头美人儿在一块儿,话也说不到一起去,伸个手指头都要被捏死,还要担心什么派系是否一致,又要费心费力的隐瞒我是一个伟大的黑羽卫战士……倒真不如同吴五虎在一块儿。” 谢景衣嘴角微微上翘,眼眸一动,说道,“那可不是。你以前最想做什么?” 关慧知一拍桌子,“女将军!” 门外的青乐,听到了这啪的一声,撒丫子冲了进来,见谢景衣好生生的,又摇着尾巴出去了。 关慧知无语的收回了手,“你家这狗崽子成精了。” “对了,女将军。虽然说吴五虎是入赘,但你去了边关,同他一道儿上战场杀敌,天高皇帝远的,也没有人管得着不是。历朝历代,都有这种例子,主将夫妻同上阵,实乃佳话。” 关慧知眼睛亮了好几分,见谢景衣捂着嘴笑,她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你以前不是说,你从来不掺和别人的婚嫁之事,怎么帮吴五虎说起好话来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若是嫁牛茆,亦有同样的作用。甚至于他直接掌了牛家军,年纪轻轻,却已经远胜吴五虎。你去了便是大帅夫人。你为何抗拒?” 不是她说,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不论才能,官职还是脸蛋……牛茆都胜过吴五虎。 吴家虽然是官家心腹,吴五虎家世胜过牛茆,可架不住牛茆乃是嫡长子,吴五虎是幼子。 关慧知一听,摇了摇头,“牛茆不行,光凭他姓牛,那就不行。哪怕他是好人,不与牛家其他的人同流合污,那也不行。之前那个洪娘子的家的事情,你可打听过?” “我听吴一虎说了,洪家白手起家,穷得要命是真的,洪老将军虽然能征善战,但确实是私吞了部分得军饷,倒也不冤枉,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儿。” “可令人心寒的是,牛家哪里是因为他贪军饷告发他的,左右不过是怕他入了太后的眼,抢了他们后族五大家的位置罢了。那洪娘子生得貌美如花的,之前太后还有意送她进宫去伺候官家呢。” “姓牛的家中,也送了个进宫,可实在是太丑了,官家那么怂的人,都下不了嘴。啧啧……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家族,有什么好的?我嫁过去了,怕不是一天打死一个,几日就把他们灭族了。” “文臣讲究风骨,我们武将要的是忠义,牛家对官家不忠,对同袍不义,这种狗屎,隔我八丈远,我都嫌臭!哼!” 谢景衣见她慷慨激昂的,这么说下去,又是半个时辰没跑了,忙打断道。 “你想到的,你五哥会想不到?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他们同牛家的仇怨,可比你大多了。你五哥才去了边关多久?牛茆也说了,他在那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去了牛家军中。” “便是他之前再本事,现如今也是牛家人了,同吴家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你五哥这个人,粗中有细,怎么可能不明白?还有你外祖母,你母亲,你能想到的,他们想不到?” “吴家向来行的端,坐得正,乃是铁杆子保皇党,为何会心动,想要把你嫁给牛茆?牛茆是后族,吴家是要转换立场吗?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是武将生存艰难,靠的全是官家信任。” “牛茆是天上的金仙?还是话本子里人见人爱的男主角,专娶仇家的女儿?” “吴五虎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给你外祖母。那为何要把给你的信,交给柴二转交?都给你祖母,让你祖母给你不行?这些问题,你可想过?” 关慧知愣住了,“吴五虎在玩什么把戏?” 她突然想到话本子这三个字,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话本子里,这种情况,吴五虎该不会出事了吧?就是那种,自己个要死了,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托付给自己敬佩的对手之类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吧?不行……我要去边关……” 谢景衣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你别说风就是雨了。吴五虎是从禁卫军里出来的,又是吴家五公子,那是衙内,衙内若是死了,或者缺胳膊断腿了,能瞒着?” “那还不得大肆宣扬,精忠报国之类的事情?你当吴家能做到官家的第一心腹武将,靠的是傻子的心和闷葫芦的嘴么?” 关慧知一梗,咳了咳。 她外祖母的确不是个善茬儿。 “那是为什么?”关慧知问道。 谢景衣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关慧知倒了一杯茶,“喝吧,这就是我们黑羽卫要查的事情了。” …… 三日之后。 若论京城里最近最热闹的事情是什么,那必定是吴老夫人拒了牛家的亲事,亲自将牛茆扫地出门!这说亲说亲,也不一定就能成,这倒算不得什么奇事。 可奇就奇在,那牛茆竟然像是被下了蛊似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又来吴家提了一次亲,这次关慧知彻底的恼了,大打出手。 两人咋街上打了一日,虽然关慧知略显下风,却也能够在牛茆手底下走上千八百回合。这一站打得那叫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吴将军周围方圆几里的树,都叫他们两个秃噜完了。 这一架打下来,亲事自然又没有结成。牛茆同关慧知的名头响彻京城。 所有人都知晓,牛家有了新主人,亦有更多得人,从此见了关慧知便绕道走。你说为啥?牛茆是谁,那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人家是官,不能随便打人。 可关慧知是谁?她是成日里在街上瞎逛晃荡的恶霸郡主……她说打人,就打人!以前只当她是吹牛,可今日一战,谁还不知道她巾帼不让须眉,乃是一等一的能打? 就在这第三日早朝,依旧是那句听了就瞌睡的,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的后头,站出了一个身影,“御史台柴祐琛有事启奏。” 站在前列的人,一个哆嗦,纷纷互相看了起来。 柴毒嘴自打搞垮了漆家,已经很久没有跳出来过了,他们过了个安生的好年,还当是天下太平了。今儿个明明阳光灿烂的,怎么一个个的,却觉得周身发寒呢? 就连高台上的官家,都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问道,“柴少卿要参谁呀?” 第四七三章 逆转 柴祐琛拱了拱手,“臣参扈国公牛格,通敌叛国。” 那四个字一出,便是王相公,都惊讶的挑了挑眉。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拽了拽他的衣袖,轻轻的唤了一声,“大人……” 王相公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中年男子一见,神色莫名的看向了柴祐琛。柴祐琛娶谢氏女的时候,他们新党之人,恨不得个个都去道贺。 谢景衣的父亲乃是王相公的门生,柴祐琛娶了谢家女,那边是新党之人了。姓柴的是谁?那是天子心腹。任由平日里官家管这个叫爱卿,管那个的叫贤公的。 这些哪里比得过穿开裆裤的情谊,比得过契兄弟吹的枕头风? 可不想,柴祐琛这个人独得很,不管做什么,都从来不跟新党通气。之前还算好,可最近越来越疯了!姓柴得打了漆家,后族疯狂报复新党,他们损兵折将,还没有喘过气来。 这厮又开始捅牛家的马蜂窝了。 牛家可是掌了兵权的,若是没有完全之策,便开始咣咣咣得砸,给人砸得狗急跳墙,起兵谋反可如何是好? 王相公如此惊讶,可见这事儿,柴祐琛压根儿没有跟他提前说过! 那人想着,又盯着柴祐琛看了起来,若是眼神有温度,他能够把柴祐琛的袍子给烧着了。 然而,柴祐琛压根儿没有给他一点眼神,连眼睫毛都没有朝向他。 就是这样!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比怼人还让人愤怒的无视。 官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生得瘦弱,努力张开眼睛的时候,有点像吃了一半的龙眼。 “通敌叛国?柴少卿,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官家温柔的说道。 不等柴祐琛开口,那牛老将军便已经跳了出来,“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御史,就是吃饱了撑得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身上的军功,都是一刀一枪,拿命换来的。” “我的几个儿子,都为大陈战死沙场!我们牛家,不说一门忠烈,那也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你这书呆子,吃饱了没事儿,张嘴就来通敌叛国!” “官家,这等妖言惑众之人,当治罪才是!不然的话,叫我们这些镇守边关之人,如何能够安心的为国效命,以血肉之躯来抵挡敌寇?你以为,都给你们这些弱鸡似的,靠嘴吃饭。” 柴祐琛淡淡的瞥了一眼牛老将军,“扈国公说话,一直都像猴一样上蹿下跳,唾沫横飞的么?我才说了四个字,你便说了一箩筐,也不知道是谁妖言惑众?” “嗯,我打小儿就是靠嘴吃饭,扈国公难不成拿臀吃饭?” 扈国公一听,脸若关公,“黄口小儿,凭你也敢?” 他说着,袖子一撸,就要出手,却被牛茆给拉住了,“阿爷,淡定些,我打不过他。” 扈国公一梗,愤愤的甩了甩袖子,废物子孙。 柴祐琛看了一眼牛茆,“信口开河这种事,扈国公乃是个中高手,十分老道。我这等黄口小儿,自然是不会的。” “琛昨日收到一封密信,有人告知,扈国公明知道牛茆乃是西夏国人,还故意隐瞒世人,说他乃是自己的亲孙子牛茆。” “诸位有眼可见,扈国公老当益壮,适才比猴子蹦跶得都欢快,就差把柴某按在地上揍了。如今生龙活虎的,却陡然告老,将将帅之位,让给西夏人。” “让西夏人来掌我陈军,除了通敌叛国四个字,请恕柴某才疏学浅,想不出其他。” “扈国公不喜欢这四个字,不如您自己个说说,该如何评价?忠君爱国吗?” 朝堂顿时哗然。 这是什么惊天的大事,柴二郎这厮昨儿夜里接了密信,到底是怎么忍到今儿个早上的!若是换了他们,怕不是夜不能寐,便是媳妇儿拿针把嘴巴缝起来了,那都不能阻挡他们叭叭叭的说出来! 议论间,所有的人,都朝着牛茆看了过去。 虽然他生得比扈国公高出了一个脑袋,瘦得像是一根柱子,但光看脸,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否是敌国之人。 官家皱了皱眉头,“这乃是大罪,柴少卿可有证据?” 柴祐琛点了点头,“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连夜调查之后,方才敢直言。今日之后,牛茆便要出京领军。若不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看向了扈国公,“请问扈国公,你家族谱上写得一清二楚得,牛茆早夭,为何凭空又多出了这么一个人来?你又是凭借着什么,确认这个人,就是牛茆?” 扈国公一脸怒气,“孩子不见了,我们以为他死了,但其实没有死。说来惭愧,我们牛家后继无人,子孙都不争气,唯一功夫好些的牛竤,还吃不得苦,成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败坏门风。” “老夫心急如焚,忧心我大陈无将可用,四处搜罗人才。听闻边关出了个厉害小将,便动了心思去瞧。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他的背上,刺了花纹。” “我们武将,一上战场,就可能回不来了。有的时候,甚至没有了头颅,亦或者是面目全非。因此每个男儿出生的时候,我便会叫人在他的背上,纹上一道花纹,以做凭证。” “他日若是战死沙场,老夫也好凭借这个,看那死的,是我的哪一个子孙!” 扈国公说着,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有一姓刘的官员,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班,“柴御史,你们御史台,是要天下将士寒心么?难不成,你还要牛茆牛将军,在这朝堂上,脱衣自证不成?”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你的提议,琛以为然。” 姓刘的一梗,甩了甩袖子,又站了回去,通敌叛国可是沾不得的罪名,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这个牛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失踪那么多年,又回来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问题呢? 扈国公一巴掌拍在了牛茆的背上,“脱,你就脱了让大家看看,我们一清二白的,什么都不怕。” 牛茆看了柴祐琛一眼,果断的脱掉了袍子,露出了后背。 在他的背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花纹…… 第四七四章 迷雾 扈国公抬起手来,指了指那纹身,说道,“这道花纹,便是佐证。旁的人,可能认不出来,但每一道纹路,都是老夫亲手所画,在这花纹中间,纹着暗语。” 暗语?堂上的人听着,都仔细的瞅了起来。 这纹身乃是长条儿的,上头有一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规则的,扭曲得花纹。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道士用的符箓。 “一开始的时候,我家夫人也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子那般年幼,如何能够纹身?凭借胎记一样能认人。可并非所有的孩子,身上都有明显的胎记。” “你们没有打过仗,不知道,战场的兵士将军都是满脸尘土,一身血腥,非得有这明显的记号,方才能够认出来。尤其敌人知晓那是我牛格的子孙,定是要割掉他的头颅去邀功的……” 扈国公说着,揉了揉眼睛。 他伸出手,遮挡住了那纹身的主要部分,只留出边缘的几笔来。 “这堂上站的,个个都比老夫有学问,且看这几笔,是个什么字?” 先前那个姓刘的官员,伸长了脖子一看,嚷嚷出声,“是个茆字!没有想到,这纹身当中,竟然还有这等巧思!真是令人赞叹。” 扈国公猛的拍了一下掌,“没有错,正是如此!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纹身,眼前这人,乃是我的孙子牛茆无疑。” 不少人听着,都纷纷附和起来,这简直堪比边关的人写密信了,哪个仿得来哟! 再说了,若眼前这个不是牛茆,那扈国公到底图什么,才把整个家业都给了他继承? “那个……阿爷,现在虽然已经开了春。但我光着膀子挺冷的”,牛茆突然插话道。 朝堂上顿时如死寂。 柴祐琛点了点头,“没有错,牛茆身上的纹身,的确是独一无二,扈国公果然是个好人,省得柴某多费口舌的证明这一点。” 周围的人又竖起了耳朵,柴二这厮惯是这样说话,若你当真以为他是在夸你,那你就输了。他这分明是要气你,然后再加上但是…… “扈国公亲口证明了,这纹身乃是他自己个所画,旁人画不出这种鬼画符来。那么旁的人身上,出现了这种纹身,说明了什么?” “要不就是扈国公又画了一条,叫人照着纹了;要不就是有人照着真正的牛茆的背,纹了一条。扈国公,你可要想想,是选第一种有利,还是选第二种有利呢?” 扈国公听着大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你是他爷爷,还是我是他爷爷,他是不是我孙子,我能不知道?” 柴祐琛嫌弃的看了一眼牛茆,“不好意思,我不想要这样的孙子。” “你……”扈国公回过头去,见到毫无波澜的牛茆,顿时冷静下来,差点中了柴祐琛的激将法了。 “自由心证,老夫已经拿出了证据。柴御史既然觉得老夫通敌叛国,说我这孙儿乃是番邦人士,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你若是拿不出证据,那可别怪老夫,不顾着齐国公的脸面,告你一个诬告之罪。” 柴祐琛将手背在了身后,走到了牛茆身边,“请牛将军,再脱一次衣衫。” 牛茆无奈,缩了缩脖子,又将衣衫腿了下来。 “诸位可瞧出这纹身,有何违和之处?”不等众人回答,柴祐琛又说道,“扈国公说了,牛茆的纹身,乃是他刚出生不久,十分年幼之时纹的,距今已经有二十余载。” “可你们看这纹身,色泽还十分的新。不光如此,早年纹身的手法,用的颜料,同如今纹身的手法和颜料也是不同的。而且,当时牛茆年幼,如今长到了比扈国公高出一个头,整个人已经大不想同。那纹身多多少少会变形,不像如今瞧着,十分的流畅。” 周围的人听着,都仔细观看了起来。但大陈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会去纹身的人不多,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个经验,亦是不敢妄言。 柴祐琛也不强求,又拿出了一封信,展了开来,“这是在边关的吴五虎,写给祖母吴老夫人的家书,其中便说了扈国公边关认亲一事。” “与他守地相邻的地方,为陈钰守地。这陈珏麾下,有两名得力小将,虽然招来不足两年,但已经累积军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其中一人,名叫金子君,身长九尺,武艺高强,十分的厉害。” “而另外一人,乃是金子君的弟弟金子炎,金子炎虽然武功也不错,但他脾气火爆,又嗜酒如命,十分的粗鄙。陈钰常言,金子君有帅才,但金子炎迟早战死沙场。” “诸位对于陈钰,都十分的熟悉,他乃是我朝老将了,看人十分的准。就在扈国公来认亲之前,西夏犯边,金子君大破西夏军,在边关一战打响威名。” “然而金子炎却受了激将法,不懂穷寇莫追的到底,追了出去,被敌人绞杀。也就在这一战之后,扈国公听闻了两人名头,去了边关,想要从陈钰手底下抢人。” “后来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晓了。扈国公认出了金子君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嫡长孙,给他改了姓名,叫牛茆,将他调去了自己的驻军之中,短短时日,军功赫赫……” “大家都只关心金子君,却没有人关心金子炎”,柴祐琛说着,看向了牛茆,“牛将军可知晓,待你走了之后,金家发生了何事?金子炎又发生了何事?” 牛茆抿着嘴,不言语了。 柴祐琛挑了挑眉,“你自然是知晓的。金子炎被认为是大陈的叛徒,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为什么呢?金家一共有二子,从下由金小萍抚养长大。金家就在边城,颇有产业,兄弟二人也没有受过什么苦楚。” “金小萍自梳为妇,从未生过孩子。金子君同金子炎,都是她收养的孩子。而在这次大战的前一个月,有西夏人寻来,说金小萍的孩子中,有一个,乃是西夏人。” “金子君是牛将军的孙子牛茆,那死去的金子炎,自然就是西夏人了。对吗?” 第四七五章 证人 扈国公眯了眯眼睛,一直盯着柴祐琛手中的那封信。 “没错。这些事情,老夫早就跟官家汇报过。那金子炎已经死了,如今牵扯这么些,又有什么意思?我孙儿牛茆,同金子炎有兄弟之情不假,但你也说了,那金子炎死之前,一个月,西夏人方才找过来。那时候,牛茆在军中,又如何得知?” “柴御史没有去过边关,自然是不知晓。我们两国虽然敌对,但是边城之中,虽然少,但也有百姓通婚。怎么着,柴御史觉得那些人,全都是通敌叛国,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处死么?”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扈国公承认便好。现在我要说问题所在了。” “不知情,自然无碍。可若是执掌军权的人,明知道对方乃是西夏人,还将手中兵权相交,那就有意思了。” 柴祐琛说着,将那封信展了开来。 “之前我说的那些,吴小将军的信上是没有写的。” 周围的人一梗,恨不得跳起来扇他两个大耳刮子,没有写你丫的说个什么劲? 他们就说呢,那信就那么点,咋还说得下这么多话! “吴小将军写这封信,倒是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他说曾经同金子君,也就是如今的牛茆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说边关风沙大,尤其是天冷的时候,洗澡不易。” “有一回他去浴池泡澡,遇到了金子君同金子炎。吴小将军一瞅,此子面润如玉温暖,肤白胜雪无暇,容貌十分的出众。当下不说,在浴池里便同金子君打了一架。” “结果两人大战八十回合,都没有分出胜负来。吴小将军虽然远在边关,但一直忧心寿高郡主婚嫁之事,想起寿高郡主喜欢武艺高强,又容姿俊美之人。” “当下觉得金子君十分的合适,便写下了这封书信。等到此番边关有人来京,一并捎带而来。” 柴祐琛的话音刚落,同班上朝的吴一虎立马嚷嚷出声,“这不对啊,我那弟弟,怎么写得出肤白胜雪无暇这等拗口的话。你莫要拿他当枪杆子使!” 柴祐琛听着,翻了个白眼儿,“哦,我给他润色了一下。他的确没有这么说,他说的是,那大棒子,跟咱吃的白面大馍馍似的,白嫩嫩的……旁的武夫子,一下水,像墨汁进了水盆里,立马就黑乎乎得一圈儿。” “使劲儿一搓,能搓出泥丸来。好家伙,那金子君,干干净净的,连根汗毛都找不着。若不是脱了,我还当他也学了那花木兰从军。” 吴一虎一听,摸了摸脑袋,尴尬的笑了几声,“咳咳,这才像我五弟说的话。” 堂上的大臣们,听着好笑的摇了摇头。 吴五虎在京城里当了这么多年禁卫军,谁没有同他打过交道?就是这么一个粗鄙的武夫子。而且,当年他毛都没有长齐的时候,没有少帮着寿高郡主四处捉鸡撵狗。 在场的人家中,但凡长得出众的小辈,哪个没有被他们霍霍过。 牛茆虽然算不得什么角色,但搁在武将里头,那当真是一枝独秀了。 当然了,若论美貌,那还是比不上柴毒嘴,可他娘柴毒嘴是状元,他是文官啊…… “诸位笑归笑,可发现了问题所在?吴五虎同金子君一道儿去泡汤,那会儿金子君的身上,并没有这么个刺青。至于金子炎身上有没有……” “在军中生活,谁还没有光过膀子。咱们东京城的人不知道,去边关一打听,自然就知晓了。若是柴某今日不出来质疑,又有谁会知道,扈国公是凭纹身来认亲得呢?” “他们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存在告发一事了。” 柴祐琛说着,垂了垂眸,看向了牛茆,“虽然你长得白净,但也不用一直这样脱着。” 牛茆一愣,下意识的衣袍穿了起来。 不是,那啥不是你要我脱的吗? 柴祐琛说着,对着官家拱了拱手,“若是光凭借这么一封信,那臣自然是不敢做出这等判断。臣昨儿个夜里,找到了重要的证人。” 官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重要的证人?是何人?” 柴祐琛又从怀中掏出了另外一张纸,“这张纸上的刺青图案,同牛茆身上的一模一样。先前扈国公说了,这只有他能够画出来。” “这个证人,便是当日给金子君刺青的那位师父。他便在宫门口候着,若是官家允许,可叫他来朝堂对质。” 官家点了点头,“事关将帅清白,自当小心方才是。” 说话间,便有太监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得功夫,便迎了一人进来。 那人小小个子,脸上又一道长长的伤疤。 “小的名叫陈西窑,乃是边城的唯一的刺青师父。金家兄弟,曾经来过我的铺子里,因为金子炎身上的刺青,年份久远之后,蜕了色,想要我给重新添补一番。” “当时金子炎便说,那刺青是他从小就有的,事关他的身世,怕那一日就不见了。我听了这话,便劝他莫要补了,因为补了之后太新,更像是假的了。” “金子炎死后突然有一日,这个老头子便领着金子君来了,拿了一张图纸,着急上火的要我给金子君得背上纹上。我当时好奇,多了一句嘴,问了问。” “这个老头子还推说,说金子君同金子炎兄弟情深,是为了把这个纹上,偷偷的几年死去的兄弟。我当时还信了,便给他纹了这个。” “可我万万没想……丧尽天良啊,丧尽天良!就在他们二人走了之后,我家中突然来了一群马贼……可马贼我见得多了,哪里像那些人那边,行事有序。” “还都拿着统一的兵器,分明就是军中之人。那些灭绝人性的东西,杀了我全家五口人灭口”,陈西窑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看到这个了么?我当时被砍了一刀。” “那些人以为我死了,可万万没有想到,我命大,脸都被劈破了,人倒是捡回了一条命来。我心中不甘心,便偷偷的来了东京城,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官家,我们边关的百姓,都听闻了您的贤名,请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金子君,你敢说,你不认识我么?” 第四七六章 金子君 金子君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也不看那陈西窑,倒是走到了扈国公的面前,轻声说道,“呐,我早就说了,骗人是行不通的呢!” 扈国公脸色一变,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般。 若人的大眼珠子不是长在肉里头的,他这一对招子,八成像是挤龙眼一般,咕噜噜就滚了出来。 他看了看牛茆,不对,他看了看金子君,又看了看柴祐琛,连叫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老夫一辈子打鹰,倒是叫小子崽子啄瞎了眼!你们分明就是设了个局,要残害忠良!” “扈国公老了,人也糊涂了么?您在说些什么?这金子君可是你自己个认回来的?你之前不知道他是假的?不知道他是西夏人?” “嗯,我柴祐琛手眼通天,坐在东京城的大雪堆子里,就能够设下局,让千里之外边城的黄沙,都涌进您的脑袋瓜子里去,要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够设局,让您好生生的便通敌叛国呢?” 纵然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可也被此刻的惊天剧变给绕晕了! 柴祐琛厉害,他们知晓,可是牛茆在说什么? 他那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是在说柴祐琛的指控句句属实,牛家摊上大事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柴祐琛才刚找来了一个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的证人,明明还有辩驳的余地,牛茆也就是金子君,为何要自己认了? 就在众人惊讶间,那金子君撩了撩袍子,对着官家行了个礼。 “臣本命的确是叫金子君,这刺青原本是在我阿弟金子炎身上纹着的。臣有私心,方才听从了扈国公的话,做了那牛茆。” “一来,我鬼迷了心窍,想要走扈国公铺好的青云路。放眼大陈,如今的小将,绝大多数都是继承祖业,父辈都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真正从尸山血海里,一步一步杀上来的,几乎寥寥无几。子君自问有将才,不甘做那人下人;” “二来,我与阿弟金子炎,虽然并非血亲,但胜过血亲。他曾经同我说,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去看看,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阿娘是不是说话温柔,阿爹是不是威风凛凛。” “子炎死了,我替他来看了。” “臣有罪。” 官家此刻已经站起了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句话,简直是问出了朝堂上其他大臣们的心声! 金子君看向了扈国公,“国公,子君一早说过,自己不擅长撒谎,对不住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出真相了。” 他说着,垂了垂眸,不远处的柴祐琛看着他微翘的嘴角,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同金子炎,年幼的时候,一道儿被马贼抓了去。马贼凶悍,许多孩子女人,都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像是货物一般,有的等着家里来赎,没人赎的,便卖掉,生病了的,就杀掉。” “那时候我们年级都小,不太记事,都是后来收养我们的母亲,告诉我们的。当时所有的孩子里头,只有我同金子炎,是没有人赎的。” “我们两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从小没有吃过苦,很快就病了”,金子君说着,看了扈国公一眼,“说道这里,我倒是有个疑问。马匪绑了我们去,是为了钱财。我暂且不提,倒是子炎,也就是牛茆,明明他是你家的嫡长孙,牛家家财万贯不说,又有军权在握。” “便是领了军去,也能踏平山匪,救出牛茆来。可是没有。” 扈国公一听,顿时怒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未收过马匪递来的信。我们四处找了,可一直都没有找到。” 金子君嘲讽的笑了笑,“你当然不知道,回去问问牛竤的母亲,你便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病重又不值钱,被马匪随便挖了个浅坑,就活埋了。也亏得我们命大,被养母金氏所救。” “子炎年纪比我小些。他烧了三日三夜,醒来之后,自己叫什么名字都给忘记了。母亲不想要我们重提旧事,便给我们改头换面,从此便有了金子君同金子炎。” 金子君很会讲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上了年岁的古琴,奏出来的响声,带着沧桑与岁月的回味。 “如同柴御史所言,就在扈国公来之前不久,有族人寻了过来,说我乃是西夏人”,金子君说着,语气顿了顿,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来说。 眼神之中,难得的多了几分迷茫。不过这些一扫而过,金子君又开始说起了往事。 “我带回了子炎的尸体,搁在家中停灵。这时候扈国公来了,他发现真正的牛茆已经死了。牛家这一辈,的确是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家族的顶梁柱。” “就拿牛竤而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扈国公一死,牛家离衰败便不远了。我做了一辈子的陈人,长大后还做了许久的将领,死在我手中的西夏人,能够绕着城墙躺上一圈儿。我当时十分想要摆脱这种局面,而扈国公也需要一个厉害的牛茆,来撑起牛家。” “于是当时他提出来的时候,我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理由如何,金子君已经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我甚少撒谎,这次冒充牛茆,是我说过的最大的谎言。很遗憾,我唯一一次说谎,便是欺君之罪。” “至于是谁去陈师傅家中,杀了你全家,我并不知晓。边城不大,你也是看着我金子君长大的,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心中清楚。至少不是我。” 金子君说着,对着官家行了个大礼,“官家,罪臣能说的都说了。我的确是西夏人,也不是真正的牛茆。但是金子君的军功,乃是实打实的。” “扈国公拿我来冒充牛茆,的确是犯了欺君之罪,有故意隐瞒的嫌疑。但是官家,还有诸位内阁得大臣们,请你们仔细想想,我金子君能够掌军,是因为我是牛茆,还是因为我的确有本事傍身。” “我想,后者多少有一点。不然的话,站在这个朝堂之上的,早应该是牛竤才对。” 金子君说着,叹了口气,看了扈国公一眼,说道:“但是,扈国公没有犯通敌叛国之罪。我的出身,没有办法选择。我确实是西夏人,但这么些年,一直生活在大陈,为大陈效力,也没有同西夏的族人相认。不能因为我的出身,便给他套上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 第四七七章 峰回路转 扈国公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他猛的掐了自己个一把,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都不自在的扭了扭动身子。武将就是粗鄙,你丫的那么大力气揪屁股,当后头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么? 还是他们文官斯文,大部分的人早就练就了说流泪就流泪的官场必备本领,就是那等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那也是袖袋里揣着带辣子的手帕,哭得斯文。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老臣一时鬼迷了心窍。同老臣相熟的人都知晓,我家中早些年丢了嫡长孙,一直在找……” “牛竤不争气,牛家军虽然挂着我姓牛的番号,但那也是大陈的军队,是官家的军队。不能够因为牛竤是我的孙子,我便让他挂帅。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为大陈纳取良才。” “我去边关的时候,本就是去招揽金子君同金子炎的,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是我的亲孙子。诸位啊,我当时悲恸欲绝,你们能想象么,我找了那么久的孙子,那么出息,长得那么好……若是我早到一步,早到一步……” “可惜老牛我没有那个命,我去的时候,牛茆已经死了。金子君做了我们牛茆一二十年的亲兄弟,那便是我的亲孙子。牛茆已经实现不了当大将军的梦了……” “金子君能征善战,可因为是西夏人,也做不了大将军了。我实在是心中惋惜,一时悲愤,方才想出了这么个昏招。要不然的话,冲着牛茆的份,他不也得管我叫一声阿爷么?一样是我牛家子孙。” “我不忍子君断了前程,不忍大陈失去一员猛将。于是便想出了偷梁换柱之计。外人只知晓金家有一个儿子是西夏人,也只知道其中有一个人是牛茆。” “金子炎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同意我这样做,保全他义兄的。官家,老臣一时糊涂,老臣有罪。还请官家责罚!不过这一切与我牛家族人无关,他们都只当是真的牛茆回来了。” “”老臣做的错事,老臣认了,可通敌叛国这顶大帽子,请恕老臣不敢接啊!” 朝堂上又议论纷纷起来,一时之间,宛若市集。 本大陈就兴开言论,文官更是三五不时的你讥讽我一句,我嘲讽你一朝的。 “呵呵”。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轻笑声从身后传来。 朝堂上,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的人,脊背发凉的转过身去。 其实不用转身,他们都知晓,整个早朝上,会晓得这般嘲讽,这般有内涵的人,只有柴祐琛一个。 他虽然升官升得快,但如今也还只是个御史少卿。在这左右一把公卿,右手一把将相的早朝之上,可不是站在后头的小官儿么? 可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小官。 “牛将军下次揪自己臀的时候,力气可以小一些,您穿的是丝绸,经不起这般折腾。得亏现如今是初春,要不然的话,我们这些站在后头的人,眼睛可都要辣瞎了。” 扈国公一听,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屁股。 一旁的金子君仔细的看了一眼,朗声说道,“没有破的,他骗你的。” 扈国公瞪了金子君一眼,将手收了回来,其他人着实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柴祐琛却是没有笑,“倒是没有想到,扈国公是个这么惜才之人呢?那么柴某就有个疑问了,扈国公可是觉得,金子君在陈将军手底下,就是屈才了?是被埋没了?” “金子君真正一战成名,是在金子炎战死的那场战役里。牛家军并不镇守边关,同那地儿相处甚远。扈国公是有透视眼,还是顺风耳,隔得那么远,便知陈将军身边将要出两个人才,要过来抢人?” “在此战役之前,金氏兄弟虽然也有战功,但整个大陈朝,像他们这样的人物还有许多,毕竟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弱冠上下得年纪。他们已经在陈将军手底下做了偏将,说明陈将军对他们已经是十分的赏识了。” “扈国公就那么巧,全国各地哪个军都不去,偏生去了有亲孙子在地方;说是招揽人才,又不知道是哪里的自信,觉得自己个能抢走边城守将的左膀右臂。你莫非当陈将军是吃素的吗?” “当然不是,你恰好在那个时候,去了边关,又自信能带走他们,不过是你早就知晓,金子炎就是牛茆。” 扈国公哼了一声,只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知道,就算我早知道又如何?不懂你在说什么。” 柴祐琛走上前了一步,轻轻的拍了拍金子君的肩膀,“你懂,金子君不懂。” “牛安乃是扈国公身边的仆从,他去了扈国公的驻地之后三日,扈国公启程去了边城。当时牛安,领了一位西夏的妇人见了扈国公。在那时候,他便知晓了金子炎便是牛茆。” “同时,同那位西夏人达成了一笔交易。” 金子君神色一变,瞳孔猛的一缩,看向了柴祐琛。 柴祐琛点了点头,“你想得没有错。金子炎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不过是扈国公通敌交易中的一条罢了。” 扈国公一听,一跳三尺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 柴祐琛拱了拱手,“请官家召牛安问话。” 官家点了点头,眨眼功夫,牛安便已经走了上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扈国公,噗通一声跪了下地。 “先前我也说过了,金氏兄弟虽然都不错。但金子炎这个人,行事鲁莽,不用脑袋行事。像这样的人,多半只能打个先锋,做不了大将。正如其名,牛家之中,嫡枝也好,旁系也罢,像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压根儿不出彩。” “并非扈国公所望。而金子君则不同。这样的人,不管回到了哪个家族,那都是需要掂量的人才。牛家很缺,可是金子君本身的家族,却并不想要这么厉害的人物。” “牛安,把你招供的话,再详细说一遍。” 扈国公一听,对着牛安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老夫待你不薄,何以同外人一道儿害我?” 牛安擦了擦嘴角,对着官家磕了一个头,“贱民牛安,便是写信给御史台,举报扈国公牛格,通敌叛国之人。” 第四七八章 老夫不服 牛安说着,又对着扈国公磕了几个响头,“老将军,牛安自从十三岁起,便跟在您的身边了,一直就是您的亲兵。那时候您还不是国公爷。” “我们镇守边关,有那么一回,为了伏击敌军,硬是在草丛里趴了一整夜,不敢动弹半分,待大胜之后,方才发现一张脸没有一处好地方了,全都是蚊子包儿。” “那会儿您说,番狗敢犯我大陈,先从我牛格的尸体上踏过。牛安就是在那一刻,在心中发誓,一辈子都要待在您的身边,追随您,甚至做了您家中的家奴。” “几十年过去了,您不用再上边关,当了国公。牛安永生不忘的事情,您却忘记了。” “您忘记了,当年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了边关的黄土里。牛安这一辈子,最恨的便是那通敌叛国之事。您以前是牛安最敬佩的人,不想,却活成了我最恨的人。” 牛安说着,也不等扈国公说话,便径直的说起了当日之事。 “牛茆不见之后,国公爷不是不知道是大房的续弦夫人,也就是牛竤的亲生母亲下的手。他派了我,暗暗的到处去找牛茆。” “我走了很多地方,四处打听。终于有了消息,边关有人泡汤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金子炎背上的刺青。于是我立即赶了过去,确定了金子炎就是牛茆。” “正准备回去禀告的时候,却发现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查金家两兄弟的身世。他们一道儿被马匪所劫,年纪又差不离的,若不是我知晓牛茆身上有刺青,压根儿不知道,哪个才是牛家不见的嫡长子。” “我虽然不知道那帮人的底细,但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西夏人。涉及两族,牛安不敢自专,便赶紧跑回去,告知了国公。” 牛安说着,愤怒起来,“不想那群人胆大包天,遣了人追随我而来,孤身求见国公爷。国公爷听说公子是金子炎,不是金子君,十分的失望。见了那个西夏女人。” “是一个嬷嬷,一举一动都气度不凡,上门便自报,金子君乃是西夏李氏族人。” 朝堂上一下子哗然了。 旁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么?李乃是西夏国姓,李姓的贵族多半都是皇亲国戚。那金子君的身世便耐人寻味了。 西夏与大陈比邻,西夏皇帝李常即位之时尚未成年,由母亲梁氏垂帘听政。梁氏专横铁血,经常同大陈摩擦,边关这几年来,都十分的不太平。 官家一力主张新法,为了的便是充盈国库,想着等到李常成年之际,西夏国内皇党同太后党矛盾空间,趁着他们内忧之际,远征伐夏,有了养马地,再图燕云。 新法这几年,确实见了成效,只不过大陈如今内忧也不少,朝中意见不能统一,也就无人提及了。 金子君竟然是西夏贵族,那这个事情便变得复杂了。 众人想着,偷偷的朝着扈国公和金子君看去。 扈国公满脸怒色,就快气撅了过去;金子君则是一脸的茫然,显然并不知晓这些。 “放你娘的狗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从未见过任何西夏人。” 牛安失望的垂下了头,“确实见了。我亲眼瞧见,亲耳听见的。那嬷嬷说梁家如今在西夏只手遮天,太后十分满意小皇帝李常,不愿意李家出个厉害人物。但人找到了的事情,西夏有不少人知晓,他们不要厉害的金子君,但需要带一个不厉害的金子君回去。” “金家有两兄弟,若是不提那个刺青,外人根本分不清。扈国公答应了,并且提出了条件,要了西夏五千匹骏马,那五千匹骏马,如今就藏在京城外三十里地的一个山坳坳里。” 柴祐琛听到这里,突然插嘴道,“确实有五千匹马。御史台已经叫人把那山坳坳盯住了。” 扈国公一听,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柴祐琛猛的袭来。 他以力量见长,走路带风,周围的文官都大吃一惊,朝一旁闪躲而去。 柴祐琛却是纹丝不动,硬生生的接了扈国公一掌,一个反手,将他压制在地。 “一把年纪了,如何不听劝告呢?金子君早就说了,他不是我的对手。而你,不是他的对手。文官弱鸡?现在还给你,弱鸡……哦,还老。” 扈国公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柴祐琛已经坐在他的背上了,那姿势,像是优雅的骑在马背上,准备出城去郊游一般。 他这样一想,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就这么一瞬间的时间,禁卫军已经将站在这个朝堂之上的所有牛家人,全部都控制住了。 柴祐琛淡淡的挑了挑眉,“私藏五千军马,意图京师,勾结异族,让西夏贵族统领我大陈之军。此刻你还要说,是欲加之罪么?” “我柴祐琛可没有那本事,凭空在京郊变出五千马来。我若是有那般本事,大陈何愁不一统天下,收复燕云?” “你为了事情不败露,甚至亲手设局,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子牛茆。金子炎虽然一贯冲动,但他却十分的听金子君的话。又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为何那日像是疯魔了一般,不管谁来都拉不住他?让他领着我大陈的先锋部队,中了西夏埋伏。” “西夏劝降金子炎,声称他才是西夏人。金子炎并非死于西夏人手中,反倒是死于自己身边兵士的乱刀之下。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所有人都说他想回西夏去,所以故意带着同袍入了敌营。” “牛安,你告诉大家,金子炎为何非要追过去?” 牛安叹了口气,“因为金子炎活着,乃是隐患。国公爷遣人告诉他,说梁昭,也就是当日来攻打陈营的西夏将领……若是抓了他来,可将功抵过,抵消金子炎是西夏人的罪恶,继续让他留在陈军之中,可以继续同金子君在一起。” “可怜金子炎,到死的时候,都真的以为自己是西夏人。” 扈国公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了那么多,有一点解释不通。老夫在大陈贵为国公,便是我的子孙撑不起家业,也不至于就立即败落了下去。我为何要通敌,甚至杀死亲孙子,就为了捡回来一个金子君呢?” “他叫金子君,可不是人见人爱的金子!老夫不服。” 第四七九章 不服不行 先前扈国公驳斥,说柴祐琛乃是欲加之罪,内阁那些老贼们,多半亦是认同。 可别说御史们个个都高风亮节了,说白了都是玩儿官的,谁还不知道,漆家戳了柴祐琛媳妇儿一针,这丫的像是疯狗一般,见人就咬,这不咬到牛家头上了,合情合理。 可现如今他再这般说,却是没有几个人信了。 大陈缺马,宛若夏日缺冰,冬日缺碳,懒汉缺媳妇儿! 柴祐琛再本事,那也凭空变不出五千匹嗷嗷叫的西夏马来,栽赃给扈国公。都是看上峰脸色吃饭一路吃上来的,扈国公那副被踩了痛脚的模样,谁看不出来呢? 所以说,自古以来,武将哪里斗得过文臣,屁股一撅,人就知道你要拉的是什么了。 收了人家五千匹马的证据摆在那里,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扈国公的疑问,用不着柴祐琛回答,他们个个都想得清楚,整得明白。 官家年纪一日大过一日,太后一天老过一天,长江后浪推前浪。齐家称霸这么些年,势头看尽了。除非剑走偏锋,搞出谋逆逼宫之类的惊天大事来。 谁都能够看出来,大陈的天下,迟早是官家的天下。 尤其是这两年来,黑羽卫强势复苏,同御史台一唱一和的,说他们是疯狗,那真的是委屈狗了。简直比狗还疯,像是脱缰得野马,见一个踹死一个的。 而牛家,在后族五大家中,更是最最尴尬的一个。若非牛家执掌一方军权,不同于文臣,早就不知道被踹到那个角落里去了。军权这种东西,当然是握在自己手中令人放心。 齐家自己个也出了不少掌军之人。牛家若是扈国公一死,便毫无价值了。 扈国公两头不靠,官家胜利了,他是后族一派,得死;太后胜利了,他活着还好,他若是死了,那牛家便彻底没落了。没有本事,又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是死得最早得人。 他是必须剑走偏锋,金子君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金子君为人方正,又同金子炎感情深厚,对牛家抱有天然好感,父母是西夏人又如何,他并不想做西夏人。牛家豁出去庇护了他,看在金子炎的份上,他也不会做出危害牛家的事。 捧出了战神金子君,再凭借牛家的势力,西夏的里应外合,未必就不能在这京中,另择新主。 二来,就算血浓于水,金子君到底还是惦记着西夏,要重归故土,他一回去,便是西夏皇族。牛家若是要谋逆,便有西夏支援,若是不谋逆,在大陈没有容身之地后,还能够去西夏,被金子君庇护。 柴祐琛依旧是面无波澜,那模样,好似在说今日朝食是吃胡饼子,还是阳春面一般。丝毫看不出来,他正在置人于死地。 “原因有二,一则,你快死了。” “二则,金子君并非普通贵族,他是西夏皇帝的亲哥哥。” 朝堂上又炸开了锅。 扈国公眼中的光,瞬间消失了。 “原来如此,柴御史可真厉害,一个晚上,能查到这么些东西。牛安,你被人当枪杆子使了,还不知道呢!” 柴祐琛摇了摇头,“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何况,我可没有说,昨儿个才开始查。只是昨夜里才有了证人牛安,说通了我想不明白的关键环节。” “你虽然年纪大了,但不至于在我手底下走不了一招,原因便在于,你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两年了。这一点,叫个太医来把把脉,便知晓了。” “金子君的身份,不过是我猜测而已。不过看你的样子,我猜得没有错。西夏当年皇子失踪之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时隔多年,已经鲜少有人记得了。” “当时正值牛家守边之际,是以牛茆同金子君,才能够被同一拨马贼给掳走。别的人不记得,当时在现场,还接着西夏皇子失踪一事,打过胜仗的扈国公,不能不记得。” “我之所以这般猜测,是因为不是任何一个西夏贵族,都有那个本事,运五千匹马进大陈的。若金子君只是普通的皇亲国戚,那他回去,西夏多了个将军,梁太后乐得高兴!” “可若他是皇帝的哥哥,那西夏那边的举动,便能够理解了。” 现在的小皇帝多好欺负啊,搓扁揉圆随便你,搞了金子君这块硬骨头回去,那不是吃汤圆都硌牙么?万一人家要当摄政王,甚至弄死小皇帝,自己个当皇帝呢? 不管金子君做何想,在梁太后眼中,他就是天上掉下一个搅屎棍啊! …… 大陈朝今日的早朝,一直到天快黑了,方才结束。 说是早朝,其实朝了一日。进门时还被所有人羡慕的扈国公,出门时便已经成了阶下囚。 官家拿着汤勺,搅拌了一下碗里的肉,怎么也吃不下去,索性便不吃了,将那勺子一扔,往旁边一仰,躺在了柴祐琛的腿上。 一旁的太监总管瞅着,见怪不怪了,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石化了的菩萨。 “小琛,杀了牛,朕本该开心,可那坨金子,却十分的碍眼,叫人烦闷。” 柴祐琛推了推官家的脑袋,他就不明白了,官家为何不喜欢坐凳子,非要坐在榻上吃饭,还三五不时的躺过来。就是他这般黏糊糊的模样,世人才以为他们是契兄弟。 不用开口,他都知道,站在一旁的老太监,脑海里已经脑补了好一出见不得光的大戏。 “说了不要叫我小琛。”柴祐琛又推了一把。 官家纹丝不动,“小时候,你总躺我腿上,我可没有推你。这牛好不好,得看听不听主人的话,他不过是怕死罢了,为何要杀牛,而不是驯服牛,让他听从我的呢?” 不等柴祐琛回答,官家又说道,“可惜了,牛的心肠黑掉了,从我的也没有用了。毕竟能够出卖朋友,杀死亲孙子,瞒着朕同西夏人做交易,还意图谋逆的牛……哎呀,这么一说,还真不是一条好牛。” 柴祐琛不再理会官家枕过来的头,自顾自得喝起了汤,“一头快腐烂了的牛,不值得费力气驯服。” 官家翻了个身,又叹了口气,“牛好说。可金子君如今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你说如何是好?” 第四八零章 朕的决心 官家说着,越发的觉得愁,愁得肠子都要皱成一团了。 “金子君乃是西夏皇子的消息,如今怕不是已经在细作的马背上,直奔西夏去了。若是咱们杀了他,那便是碍于脸面,西夏也非得找我们要个说法不成。” “到时候两国免不了纷争;可若是不杀他,给他送回西夏去,金子君是个能耐人物,万一他弄死了梁太后,自己个当皇帝了,那岂不是送虎归山,养虎为患?” “怎么想,都怎么愁。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金子君索性为大陈效力,但我能信他,军中其他的将士,未必就能信他。” 官家见柴祐琛还是在喝汤,气恼的坐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一直喝汤,不说话儿?” 柴祐琛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滴汤,用帕子擦了擦嘴,方才说道,“哦,我打算生一个孩子。” “那就能解决金子君的问题了?”官家说完,猛的跳了起来。 “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一个郎君,生什么孩子?”官家说着,自觉有些傻缺,清了清嗓子,“咱们在说金子君呢,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孩子的事情了?生孩子是好事,不孝有三,午后为大。” 柴祐琛摊了摊手,“我要同景衣生孩子,金子君,你自己想办法吧。” 官家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官家一眼。 “大陈是官家的大臣,早先太后强势,你手中无可用之人,的确需要装傻示弱。孟姜女哭长城,偶尔来一次倒好,若是哭得多了,那便讨人嫌了。” “你是一国之君。良禽择木而栖,有本事有见地的名臣,除非是诸葛孔明那般临危受命,多半都是慕强,哪里有人怜弱?” “若是你只想做一个不功不过的君主,那么走中庸之道未尝不可;可你不是,你想做青史留名得明君,你想要恢复大陈的荣光。那么会哭,远远不够。” “现如今,后族五大家倒了两家。其中有一家,又已经暗地里递了投名状。今时不同往日,是时候表现出作为帝王强势的一面了。” “官家,金子君,你以为何?”柴祐琛说话的声音,冷冷的,却像是锤子一般,敲打在官家的心房上。 一旁的太监,听得心惊,悄悄的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所以,时机到了么?” 柴祐琛点了点头,“到了。老虎扮猪扮久了,自己个都会以为自己是猪了。” 官家脸一垮,“你骂我是猪?” “我夸你是老虎。” 官家哼了一声,“我想送金子君回西夏。” “怎么说?”柴祐琛拿起茶壶,给官家斟了一杯茶。今日的肉汤有些油腻,需要浓茶来解腻。 “西夏势力太过失衡,梁太后一手遮天,李常从小被梁太后打压,性子十分的软弱,他可不像我,有你伴身。便是有李氏宗族扶持,也立不起来。梁太后祖上本是陈人,为了避嫌,也同我大陈交恶,敌意颇深。” “这些天我也看了,金子君这个人在战场上是个人才,但在权谋方面,却十分的生疏”,官家说着有些唏嘘。 这些你斗来我斗去的玩意儿,便是柴祐琛这般得聪明人物,那也是在苦水里淌过来,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毒打,方才能够从领会到运用自如的。 金子君从小跟着养母长大,家中拢共三个人,陈将军为人正直,手底下也没有那般弯弯绕绕,他就没有长心眼的土壤。 “金子君回到西夏,会盘活了宗亲的心思,是继续扶持李常,还是改扶金子君?梁太后定是容不下他……西夏的水变的浑浊起来,咱们大陈的边关,便能安宁了。” “三年五载,只需要给我们三年五载的功夫,让大陈修养生息,让新法推行,继续充盈国库。等到梁太后同金子君决战之时,便是我们远征之日。” 官家说着,激动的握紧了拳头。 柴祐琛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问道,“金子君打败梁太后胜出,他曾经在大陈为将,对我军部署十分的熟悉。彼时他已经历经朝斗,成为了了不得的君主。” “官家可曾想过,到时候大陈何以御敌?” 官家抿了抿嘴唇,“朕对自己有信心,对爱卿亦有信心。” “嗯,那就听官家的”,柴祐琛轻轻地说道,站起了身,“我要回去生孩子了。” 官家被他气乐了,“你这个人,我可是掏心掏肺的说了,你就不痛不痒的来这么一句?你不为之感动?为之激动?” “本就是官家该做的。” 官家却是退后了一步,警惕了起来,“妖孽,显出原形,你不是柴二,你是谁?柴二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骂我,说话还好声好气的!” 柴祐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三催四请,你方才尽了本分,还要夸奖不成?左右不是现在杀了,便是养养再杀了,纵然你选得不错,那也不是什么需要青史留名的功绩。” “多大点事儿,就抖起来了!官家的圣贤书,可是该重新读了?” 官家拍了拍胸脯,笑了起来,“没错没错,这才是柴二!”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柴祐琛的脖子,“小琛绕着弯子夸我,怪不好意思的!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他说着,又惆怅起来,“不要对我生疏了,我们约定好了的,永不背叛,竭尽这一生,要振兴大陈,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朝廷富庶,让正直的人有官做,让边关安宁,收复燕云……” “一字一句,我时刻不敢忘记。这一辈子,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 “知道了,你身上香粉味太重,谢三闻到了,要骂我了。” 官家听着柴祐琛憋屈的话,叉着腰哈哈笑了起来,“一山更比一山高,你算是踢到铁板了。我饿了,要去寻景音再吃一顿了。这宫中啊,也就只有她,我不管什么时候去,她都能高兴的再叫一桌子菜来,还吃得香甜。”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摆了摆手,出了大殿,朝着宫外行去。 第四八一章 “生孩子” 夕阳将柴祐琛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同那宫角重叠在一起,黑漆漆的,好似永远都分不开。 柴祐琛走到宫门口,回过头去,望了望宫墙一角,金子君便被关在那里。 他只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出了宫门,柴贵早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柴祐琛,欢喜的迎了上去,“您可算出来了。夫人今儿个钓了鱼,等着您回去喝鱼汤呢。” 柴祐琛啊了一声,上了马车,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上辈子的时候,金子君一直没有发现是扈国公害死了金子炎,扈国公接着他的到来,将牛家上下整顿了一番。一来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二来扈国公放开了给他在军中抬轿。 短短两年时间,便在军中有了极高的声望。 上辈子这会儿,新党远不如现在,官家行动处处掣肘,并没有实力同后族翻脸,一时之间,牛家炙手可热。人心不足蛇吞象,扈国公见形势大好,竟然动了心思,勾结西夏梁太后,起兵谋反。 因为之前丝毫没有迹象,兵力又被西夏牵制,朝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金子君一路凯歌朝着京城袭来。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刚到东京城下,扈国公便病发了,他死了之后,牛安方才告诉了金子君,当年的真相。 金子君对牛家忠诚,本就是为了金子炎,当下得知真相,心灰意冷,自戕于城楼之下。 虽然结局牛家人死了,金子君也死了,可大陈内乱,损失巨大。 是以这辈子,他同谢景衣便想趁着金子君还没有离开京城,便直接出手,绝了后世之事。像他这般能折腾的人,去折腾梁太后自己个便好了。 柴祐琛一个盹儿打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家门口。 一进院子,便瞧见那小小的荷塘旁边,谢景衣戴着斗笠,正坐在那儿垂钓。 青乐摇着尾巴,围着谢景衣跳来跳去,时不时的被路过的蝴蝶吸引了,扑腾几下,又回来接着围着谢景衣绕圈子。 看到柴祐琛回来了,它高兴的扑了过来。 柴祐琛笑弯了眼睛,一把接住了青乐,将它包了起来,“青乐想我了,嬷嬷可想?” “那是挺想,你不在府中,我连可以骂的人都没有了。看来官家昨日宿在曹美人屋子里了,你身上沾了曹美人最喜欢的香。” 柴祐琛无语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衫,被风吹了一路,那香味都散得差不多,也亏得谢景衣闻得到,闻得出来就罢了,她还知道是曹美人…… 幸亏他并没有什么二心!柴祐琛暗自庆幸。 “你怎么不问我,官家打算如何处置金子君?” 谢景衣提了提杆,鱼饵早就被啃光了,鱼倒是没有钓着一条。 “定是放虎归山。我猜是官家自己个想的,他喜欢变数。放也好,杀也好,都有道理,世事变化无常,无论怎么走,以后的事情,谁知晓呢?问了也是徒增烦恼。” “你能把青乐脖子上的狗铃铛取掉吗?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青乐一听,不满的叫了几声。 柴祐琛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跟官家说,咱们打算要孩子。” “啥玩意?”谢景衣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滚进池塘里去,被柴祐琛伸手一拽,又拽了回来。 谢景衣掏了掏耳朵,“适才风太大,我一下子没有听清楚。什么孩子?” 柴祐琛笑了笑。 谢景衣恍然大悟,将鱼竿往身上一扛,进了屋子。 忍冬赶忙迎了上来,端了水盆给她净手,又匆匆的出去准备谢景衣的晚食了。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手,在桌边坐了下来,“你生孩子是假,要闲下来是真。” 柴祐琛拿过谢景衣的帕子,给青乐擦了擦弄脏的毛,“知我者,谢嬷嬷也。”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咱们一连端掉了漆家同牛家,太后不可能没有行动。这两年来,你我二人插手未免太多。虽然形势大好,可官家也好,新党也罢,都太过顺风顺水,得不到历练。” “再则,咱们继续干下去,未免有功高震主之嫌。虽然……”谢景衣顿了顿,“你思虑得很对。” 大陈的朝堂,不是只有柴祐琛同谢景衣两个人。 他们两个干活的时候,其他人只需要摇旗呐喊,那等到他们死了之后,那些摇旗呐喊的人,又该如何御敌呢? 上辈子他们同官家,历经多少次危机,相互扶持,方才有了君臣情深。可是这辈子,她没有进宫,官家也并没有经过那么多的磨难。 他们是重生的,记得同过的甘苦,可官家呢? 官家不能只有他们两个孤臣,他们也不能把活都干完了,让别人无活可干。 谢景衣想着,眼珠子一转,“那你生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岂不是京城中,要传言你不行了。” 柴祐琛轻佻的撩起了谢景衣的一根碎发,因为之前戴斗笠的缘故,她的发髻有些凌乱。 “我行不行,谢嬷嬷还不知道?”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在外头抹了夫君你的脸面的,别人问起,我就认真解释,我夫君一夜七十次。” 柴祐琛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除非大陈是猪的国度,不然的话,谁会信这种天荒夜谈!谢景衣要是这么说,他柴祐琛怕不是又要名震京城了! 看着柴祐琛的样子,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柴祐琛见她开怀,无奈的摇了摇头,“青乐,看你阿娘,跟个孩子似的。” “那倒也好,以后便无人嫉妒,你嫁了全京城最好的夫婿了。” 谢景衣啧啧了几声,“您这脸皮,咋比驴皮还厚呢?还自吹上了。谁会嫉妒我啊,全京城的人,都同情我,说我是为了官家同柴二郎伟大爱情牺牲了一辈子的人!” 柴祐琛一梗,所以他在京城的好名声,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的! 明明一开始,他还是贵女们排着队等着嫁的贵婿啊! “我让这段时间闲下来,倒是有旁的目的。”柴祐琛轻轻的说道。 谢景衣一听,收起了笑容,“你想搞清楚,上辈子咱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么?我不是没有回想过,甚至经常梦到,可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害死的我们。” 第四八二章 旧事 这是京城最炎热的时候,陈宫墙角的大水缸,晒得滚烫,人若是掉下去,像是锅里下饺子,要被煮熟了。 皇帝新丧,大行之时着柴相公辅政,新皇年幼,太后性子软弱,事事对谢掌宫言听计从。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权臣当道,大陈乌云蔽日,又要蛰伏多年了。 新云替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她乃是太后当年进宫的时候,带来的娘家贴身女婢。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并没有其他人。 “太后,新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新云说的时候,抖了一下,往窗外看了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陈宫之中,人人只知谢掌宫,无人知太后。先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太后甩了一个大耳刮子,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新云捂住了脸,“太后……并非新云一人这样说。谢掌宫嚣张跋扈惯了……” 太后二话不说,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新云眼睛一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从桌上拿了药膏,递给了新云。 “我家中家世不显,若非是父母明智,投了新党,我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子。这个位置,轮不到我来坐。柴祐琛同谢景衣能够扶我儿坐皇帝,便能反手再扶另外一人。” “现在就卸磨杀驴?你以为我们有这个本事?咱们还没有把磨歇下来,就要叫驴给踢死了。你莫非已经忘记了么?太后是如何死的,先皇后又是如何死的……还有这陈宫之中,那些孤魂,又是从何而来?” 年轻的太后说着,打了个寒颤,“这些话,日后莫要再提了。” …… 谢景衣脱掉身上的麻衣,换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衫,窗外的知了不停的叫着。 一旁的小太监,注意到她的眼神,立马说道,“掌宫,要不要把那知了粘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留着罢,官家以前喜欢听知了的叫声。” 小太监一愣,谢景衣以前,可从来都不会说,官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因为官家,是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喜好的。 官家已经去了,所以再说,也没有关系了。 小太监这么一想,偷偷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又垂下了头去。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阎为,新皇将要住进这里了。把那些旧物都撤了吧……”谢景衣听着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到。阎为是她的得意弟子。 阎为拿着一把扇子,替谢景衣扇了扇,“都撤了,就差……就差以前官家常待的那个小书房了,他们不敢随便乱动。” 谢景衣有些恍惚,那小书房,是他们三个人,最经常待的地方。 官家看折子看累了,总会嚷嚷着,“阿衣阿衣,快拿出来!” 谢景衣便会从一堆厚厚的治国精要里,掏出一本藏着的话本子来,然后拿出准备好的果干,同官家一起看。官家看话本子的时候,有个癖好,喜欢将那话本子里,男主角的名字,全改成柴祐琛。 看到凄惨之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阿衣阿衣,你看啊,小琛好惨啊!又被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抛弃了。莫欺少年穷,我们小琛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哎呀!你快来看这本,这本小娘子太凶残了,居然对小琛又打又骂,这种母老虎,长得便是天仙,我们小琛也不能娶他!” 说着说着,又暗戳戳得说道,“阿衣阿衣,你可知晓,东京城里,哪家的贵女有这般彪悍,朕要给他们指婚!让柴祐琛天天骂我,给他娶了河东狮,天天骂他!” 那时候谢景衣便来了精神,袖子一撸,给官家剥干果的手都麻利了几分,“我知道我知道,陈御史家的女儿,据说骂人三日三夜不会重复;吴将军家的外孙女儿,脾气火爆,一拳能打死一头牛!还有柳大学士的孙女,嗓门贼大,听说同那山寺的铜钟相比,都不输!” 官家乐开了花,“就她们三个了!” 一到这时候,柴祐琛便会阴恻恻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来,抱着厚厚的一摞奏折,“看来官家的折子都看完了,正好来了新的。也是,官家子嗣不昌,后宫很久没有进新人了。” “陈御史的女儿,说话宛若恶龙喷水,站在她对面一炷香的时间,头发就得湿了;吴将军的外孙女儿,喜欢美人,若是进了宫,怕不是官家的后宫,要变成她的后宫;柳大学士的孙女儿,那就更好了,进宫一夜,满东京城的人都能听到,官家,你行不行啊!” “不过臣是忠臣,谁要官家瞧上了呢?明儿就请她们进宫。” 官家脸顿时就绿了,对着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阿衣阿衣,你看他!太坏了太坏了!没见过朕这么憋屈的皇帝!颠倒是非,我明明就是操心你,也不看看,我与你一般大小,孩子都读书识理了。你倒好,还没有成亲。” “朕的风评,都是被你害的。现在全东京城都说,你心悦朕!真该叫他们来看看,哪里有这样心悦人的!” 柴祐琛懒得理会他,从谢景衣手中夺走了一个薄好的果干,塞进了自己的嘴中。一把扯过官家适才眼疾手快藏起来的话本子,拿过来一看,脸顿时就黑了。 只见那一叶清晰的写着,柴祐琛一把搂住小翠的腰,撩起了她的下巴,轻佻地说道,“你是我的了!” 官家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清了清嗓子,认命得拿起折子看了起来。 “小翠这个名字,简直是往土上倒灰,土上加土。”柴祐琛冷冷的说道。 …… 像这样的事情,在小书房里,简直要上演无数次。 每一次打垮一个敌人,每一年国库充实了一分,每一回又寻到了一个有才之士,当然还有每一次付出了血的教训,他们都会去小书房里,庆祝也好,痛哭也罢。 都是在那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将入住,小书房里再也没有三个人了。 谢景衣想着,站起了身,“我去整理吧,宫中事务多,你盯紧了。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事,便来小书房里寻我。” 第四八三章 噩梦 都说深宫里怨气重,所以阴深深的,让人觉得刺骨的寒冷。 此时的谢景衣,只想一口水喷死说这话的人。陈宫里热得要命,薄薄的绣花鞋踩在地上,简直烫脚。正值午时,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当然了,便是有人,瞧见她来了,也悄悄的避开了去。 谢景衣想着,略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平日里她是不会有这么多外露的情绪的,实在是因为官家新丧。她想,整个大陈,都找不出比她同柴祐琛更加真心实意的悲伤的人了。 不多时,小书房便到了,门口有小太监守着,见谢景衣来了,行了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谢景衣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门环,推门进去,屋子里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知晓,在多宝阁的第三排的第四个瓷瓶里,有官家藏着的糖果。 在书架上那本最后的史书后头,藏着一卷柴祐琛的画像,上头有许多针眼儿。乃是官家恼了他,便拿着他的画像,玩儿飞镖。 再桌面上的砚台底下,歪歪扭扭的刻了一只王八。那会儿她同官家,经常暗地里骂齐太后是千年老王八,要用砚台镇压她! “阿衣阿衣!” 谢景衣应了一声,朝着那把有了年头的木椅子看去,上面空荡荡的,会阿衣阿衣的叫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谢景衣想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到最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想着,走到了书桌面前,桌面上放着一个画卷。乃是官家之前画了一半的梅花。 那时候他已经在病中,咳得要命,捂着帕子能咳出血来,他说阿衣阿衣,你看这像不像梅花?朕觉得,你画的梅花,比你师父画的还要好。 谢景衣叹了口气,提起了笔,继续画了起来。 她是热醒的,东京城的夏日,真的是热得常人难以忍受。谢景衣有些迷迷瞪瞪的,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是怎么睡着的。 这些天,她事务繁多,疏忽了宫事,宫里头的人,也都惫懒了,连个冰盆,都不知道放。 谢景衣想着,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小书房里已经是漫天火光,而她正处在火光之中。 …… 谢景衣想到这里,身子细微的一颤,虽然十分的轻微,但柴祐琛依旧察觉到了。 他将大手轻轻的放在了谢景衣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若是不想回想,便不想。左右还很久远。” 谢景衣难得没有反驳,朝着柴祐琛靠拢了一些,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青乐见她过来了,嗷呜着挣扎起身,跳到了谢景衣的怀中。 “我不怕,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会儿官家新丧,新皇母族式微,但有官家遗诏傍身,又有你我扶持,朝臣已归服。” “虽然比如今费劲许多,但后族五大家,到那会儿,也被咱们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宗族里都是闲王,并无一个能蹦跶得起来的蚱蜢。” “怎么看,都是一片大好。军权在握,禁卫军乃是可靠又忠心的吴将军。我实在是想出来,到底是谁,能够在咱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杀死你我,谋逆造反。” “虽然不知道最后谁获得了胜利,但……” 谢景衣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光是提起,她都能够感觉得到热气扑面,被那大火炙烤的感觉,令人窒息。 “上辈子,黑羽卫的首领是谁?”柴祐琛轻轻的问道,“官家可有同你透露过?” 谢景衣一愣,摇了摇头,“没有,黑羽卫是官家的影子,我虽然号称是只手遮天谢掌宫,但在官家面前,始终守着最后的本分。官家若是想要告诉我,便会告诉我,可他并没有提我,也就是不想要我知道。” “当然了,明面上有一个曹直人,虽然说是大统领,但我知道,他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 “你怀疑,是黑羽卫……” 柴祐琛点了点头,“当年你被困火海,若不是有人围攻,我不可能救不出你。我那时候在处理朝事,官家以前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给我送了冰碗,说是你叫他送过来的。” “面里有毒,来的人一共有五人,都是以前从未交手过的高手。以前的时候,我没有眉目,可重生之后,倒是有了点线索。他们的行事手段,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谢景衣猛的站了起身,“你说翟准?” 柴祐琛将谢景衣按了下来,摇了摇头,“五个人里,并没有翟准。只是给我的感觉很像。官家病了一年,期间都是我代为打理朝政,东京城里的好手,我多半都是认识的。” “一下子冒出了五个人,配合默契能摆阵。说明并非是胡乱凑在一起得,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就像翟准一样。” “我中了毒,身手大打折扣,又被五人围攻。明明有交战声,却没有人听到动静前来。我当下便知晓出事了。等出去一看,禁卫军已经同人战成一团。那些人也穿着禁卫军的衣衫,混战成一团。” “我瞧着小书房火光冲天,便去寻你……” 柴祐琛说道这里,声音小了下来,他当然失败了,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同谢景衣双双重生了。简直就是阴沟里翻了船,死得不明不白的。 谢景衣见他亦不开怀,快速的扯了一下柴祐琛的脸,笑道,“上辈子的时候,官家经常说。柴二郎天天板着一张脸,我瞧着,真想扯上一扯,把他的嘴角扯上来,不笑也得笑。” 柴祐琛无奈的笑了笑,又扯了扯谢景衣的脸,谢景衣的脸又细又滑,比青乐的后颈脖子,扯起来还舒服,柴祐琛没忍住,又扯了一下。 谢景衣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看上去好似很简单,咱们就死了。但对方设这个局,有四个关键点。第一,我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小书房,因为是阎为来说的,所以我丝毫没有怀疑。” “第二,给我下药,我若是没有喝药,不可能昏睡过去,更加不可能被困在火中。这一点,我目前并没有想明白,我是在哪一处被下药的。” “第三,你要吃下冰碗。不然的话,以你的功夫,不可能轻易死掉。官家身边经常跟着的小太监,你说的是有乐?” “第四,我们二人自问耳聪目明,那么那群人,到底是怎么瞒过我们,悄然进了陈宫的。这一点,你提到了黑羽卫,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是……” 谢景衣说着,抿了抿嘴唇,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虽然黑羽卫唯官家之命是从,但我不认为,是官家要杀掉你我二人。” 第四八四章 分析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 重生这么多时日,他们从未一起讨论过临终之事,一则是那事儿发生得时日尚远,二则便是若不论情感,官家的确是有嫌疑的人。 史书上狡兔死走狗烹的血泪教训,简直三日三夜都说不完全。 柴祐琛主外,她掌内,若是他们二人联合,大陈天下易姓,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的。官家在世之时,他们是大陈的顶梁柱,官家人没了,他们便是新皇的绊脚石。 谢景衣觉得,她同柴祐琛,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对此毫无畏惧,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那般得快。新皇脚跟儿都没有站稳,他们便死了。 他们默契的不提及,只是因为,他们三人,当真同生死共患难,吃尽了苦头,是真的有情谊在的。 “阿衣阿衣……说来也奇怪,不管哪辈子,官家都喜欢叫我阿衣。”谢景衣笑了笑。 柴祐琛挑了挑眉,“阿衣不好听,听起来像是姨母。” 谢景衣一梗,踹了柴祐琛一脚。 再一想起官家觉得她像他爹,就更加不好了!搞不好,柴祐琛真相了,官家就是把她当姨母收拾了!她虽然是个老嬷嬷,但也不是真的老好吗? 连娃儿都没有生出来一个,怎么就给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当爹又当姨母了! “说正事”,柴祐琛见谢景衣眼见着就要真恼了,忙将话头带了回来。 “哦,对”,谢景衣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根据那四点来看。有一点是十分确定的。” “我们身边有叛徒。这个人就在宫中,我身边的阎为也好,官家身边的有乐又罢,他都能够说上话儿。他对我们十分的了解。” “那会儿我可比现在谨慎许多。若来说的人,不是阎为,我会叫阎为去处理,自己不会去;若说的不是小书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阎为来,我也不会去。可小书房,你知道的,对我们三个人的意义不同。” “这是我的失职,宫里的人,我自以为对个个的性情背景都了如指掌,不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当然了”,谢景衣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也有可能,阎为同有乐,本身就是叛徒。” 可这事儿,是没有办法去问的,因为阎为这辈子还是个孩子,更加没有进宫。 柴祐琛点了点头,他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知人知面不知心,光靠感情来判断一个人,是最容易被假象迷惑的。 “这两种可能性比较大”,柴祐琛说着,强行把青乐抱回了自己腿上,这狗子长胖了不少,谢景衣抱久了,腿怕不是要麻了。 “第一种,官家给黑羽卫留了遗诏,想要我们死,他亲手布了这个局。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我们了。” 看到谢景衣按奈不住要反驳,柴祐琛把她按了下去,“但这种可能性很小。” “官家虽然看上去咋咋呼呼,又好哭,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不得不说,他并非是个蠢人。他既然不是蠢人,就不会安排我们那么快去死。” “怎么着也得等到新皇长大,坐稳了那个位置之后,然后给我们安上奸臣的罪名,让新皇杀鸡儆猴的立威”,柴祐琛语气十分的平淡。 “很多皇帝,都是这样干的。毕竟弱鸡儿子难以立军功,只能杀掉自己一手捧出来的奸佞之臣,勉强讨个明君的称号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柴祐琛说话虽然刻薄,但十分有道理,那时候她同柴祐琛死了,头一个坐不稳的,便是小皇帝。宫中哪里有蠢人,太后自己个掂量自己,便知晓自己是几个斤两。 有他们在,那是太平盛世,因为不敢有人出来蹦跶,即便是出来蹦跶了,在蹦跶到皇帝眼前之前,便被他们解决了。 可他们若是死了,牛鬼蛇神便全都出来了。 “其次,倘若是官家想要杀我们。那直接让你死在小书房里,我中了毒,被那五人围攻死,便可以。实在是不需要再出动第六人。” “可我去找你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先乱了,并不是因为我被人围攻,他们有人要来救我,有人不想救我而乱了。而是在此之前便乱了。” “那说明当时有人逼宫。小皇帝是官家属意的继承人,在身前便立为太子。是以他绝对不会,留下另立他人的遗诏,来扰乱大陈。他费了一辈子的心思,就是想要大陈中兴,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以,我觉得不是他。不是因为他善良,而是为时尚早。”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她亦是这样想的。 “那第二种呢?” 柴祐琛摸了摸青乐的背,“若是有一个人,官家不让翟准杀,你让翟准杀,你觉得他会杀还是不杀?”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柴祐琛,这个问题有些杀人诛心! “杀”,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翟准之所以当黑羽卫,并非是因为他想要效忠官家,更加不是对陈国有什么热爱与崇高的理想。不过是因为,他被翟有命所救,本来就是当做黑羽卫的刀,养大的。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的黑羽卫大统领背叛了官家,参与了谋逆。” 柴祐琛点了点头,“历代的黑羽卫大统领,都是公开的,翟有命年轻的时候,甚至要上早朝。可那时候的大统领,却是并未公开的。你也说了,曹直人不算,他是个傀儡。” “那么,他又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有你我二人在,新皇登基之后,依旧会继续革新,那么保守派定是不乐意的。后族灭了,但所谓新旧派系乃是相对而言,他们自然想扶持新的皇子登基,废除新法,重新回到老路上去。” “那么,被扶持的那个新皇子又是谁?是官家的儿子,还是官家的侄子们?” 谢景衣叹了口气。 她同柴祐琛想要未雨绸缪,早些找出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可是官家的那些儿子,都还没有生出来,实在是太早了。指不定那个想要谋逆的人,如今根本就还没有那个想法呢。 更加偏离的是,谢景衣觉得,这辈子有她在,别说曹直人了,就是曹弯人,他也没有那个命,抢走她的位置! 第四八五章 白头偕老 “你说得没有错,这一遍捋下来。目前我们能查的,有两处。” 谢景衣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你可确定,那五人同翟准一定有联系?” 柴祐琛挑了挑眉,“嬷嬷觉得我这么多年功夫,学到了狗肚子里?和翟准得功夫路数是一样的。” 谢景衣嘿嘿一笑,摸了摸柴祐琛的肚子,“嗯,的确是在狗爹的肚子里。” 柴祐琛一梗,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 “这功夫可不是一日能够练成的,而且多是童子功。那么先从翟准查起,查他的师门,这个如今可是存在的。” 谢景衣说着,又晃了晃另外一根手指头,“另外一个线索,便是谁是我们身边的叛徒。宫中上到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下到倒夜香的小太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咱们列出名册来,一个一个的排除,总归能够找到奇怪的人。” 柴祐琛点了点头,“复盘一下,怎么进宫,禁卫军又是怎么会自相残杀,多推演几遍,总会找到新的线索。”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舒坦的笑了。 他就知晓,他们是最契合的,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理清思路,想出办法,一击毙命。 …… 门外的忍冬远远的看着屋子里没有动静,走了过来,轻轻的敲响了门,“小娘,奴给您送晚食了。” 柴祐琛在宫中已经用过了,只用了一碗新鲜的鱼片粥,便看着谢景衣吃,青乐闻着肉骨头香,早就从柴祐琛身上跳了下来,到一旁自己的碗边,啃骨头去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羊排,柴祐琛立马夹了一根,放在了谢景衣的碟中。 “怎么不去了骨头?” “嬷嬷喜欢啃骨头,这样吃比较香。”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又瞟向了一旁的酸萝卜。 柴祐琛一连夹了三块,放在谢景衣的碗中。 “怎么不去了皮?又为何夹三块?” 谢景衣将萝卜放进嘴里,好吃得眯起了眼。 “嬷嬷喜欢吃酸萝卜皮,因为脆;吃两块不知味,吃四块太倒牙,三块正好。” 谢景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她当嬷嬷的时候,都是她看人眼神夹菜的,现如今有人给她夹,真心觉得风水轮流转,舒坦极了! 谢家虽然不穷,亦有下人伺候,但翟氏喜欢一家子人,团成一桌互相夹菜,是以没有让人伺候着用饭的规矩。 “小柴子,有点眼力劲儿,赏!” 柴祐琛见她一副嘚瑟样子,伸出手来,“赏几金?天气渐渐热了,嬷嬷给我兜里装些银子,我也好吃个冰碗儿。”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子儿,重重的拍在了柴祐琛的手心里,“不用谢恩了。毕竟我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柴祐琛拿着那铜子儿在桌面上一拨,铜子儿咕噜噜的转起了圈儿,快得只看得见残影。 “多谢嬷嬷赏赐。夜里可别吃多了,一会儿积食了,便不好了。” 谢景衣拍了拍肚子,将筷子一搁,她确实吃得有些多,“难得你回来得早,咱们带青乐出去溜达溜达吧。” …… 春日夜里的东京城,美得不像话。 粉的桃花,白的梨花,一树又一树,在高门大户门前的灯笼映衬上,像是被打上了柔和橘光,让看着的人,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夜风微凉,偶尔有几片花瓣飘落,掉在了树下玩耍的孩童头上。 因为牛家出了事,京城的气氛有些紧张,游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谢景衣牵着青厥,柴祐琛牵着青乐,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说是出来消食的,但见了那些吃食,又忍不住买了好些,最后实在拿不下了,方才放到了青厥得背上背着。 天空中繁星点点,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歌声,一靠近这里,一股子脂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精美绝伦的画舫,一眼往不到边际。 停在岸边的花船,见到柴祐琛,忙招呼道,“客官可要游河,我家女儿貌美不说,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京城里的大官,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您知道吗?他听了都说好呢!” 谢景衣一听,顿时乐了,对着柴祐琛挤了眼睛,“爹,咱们就坐这条船吧,这船香。” 那招呼客人婆子一听,惊讶的看了过来,没见过爹带着女儿来坐花船的! 她提起了灯笼一照,顿时心下了然,“客官生得可真是年轻,真看不出来,女儿都这般大了。” 柴祐琛无语的一把搂住了谢景衣,“我夫人爱说笑。” 婆子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忍不住说道,“客……客官……驴子和狗也要游河?” “哪里写了,驴和狗不能游河?给我们烫一壶好酒来,叫你女儿唱起来。” 谢景衣说着,大大咧咧的坐了起来,柴祐琛跟在一旁,坐了下来。 比起那婆子,那弹琵琶的歌姬倒是淡定许多,这听曲的人,未必就比骡子马更懂一些。 谢景衣磕了几颗蚕豆,又同柴祐琛饮了几杯酒,绕了个圈儿,又回到了岸边,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婆子收了银钱,见这二人一驴一狗走远了,方才呸呸了几声。 “真是乌龟配王八,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锅盖一口锅。若非这银子是真的,我还当今夜撞了鬼了,没见过带着娘子寻欢作乐的,还没见过,光听曲子不说话的。” 谢景衣同柴祐琛走远了,倒是没有听到这个些话,夜已经深了,街上的人越发的少了,不少朱门大户,都关紧了门。 柴祐琛从青厥背上,拿了一件薄披风,给谢景衣系好了,“你若是喜欢,咱们以后夜里经常出来。” 谢景衣伸出手来,一把牵住了柴祐琛的手,晃悠了好几下,“嗯,等咱们老了之后,什么事都不干。早上牵着狗,去河边跑步,然后去茶楼里用朝食;夜里去樊楼喝酒,象棚听书,看舞姬跳舞。” “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远游,去荆州看我阿姐,去杭州看你阿爹。就是人老了之后,牙齿便啃不动蚕豆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儿。” 柴祐琛笑了笑,“那我给你捏碎了吃。” 他说着,神色一变,认真了起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白头偕老。” 第四八六章 欠我几条命 东京城中,多水河。 在那北面有一条广济河,从永顺水门,直通善利水门,途经开宝寺。在此水东段,有一家新开的茶苑,引那河水流进内宅,取的乃是那曲水流觞的雅意。 茶苑雅室,想去甚远,各处景致颇为新奇,其中差点,令人拍手叫绝。因此成了达官贵人们议事的好去处。 翟有命靠着窗,端起茶盏,看着趴在窗前的猫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这猫儿倒是乖觉,也不怕生。你有这么一个好去处,竟然也不早些孝敬上峰。我好猫儿,却耐不得性子养,你倒是会讨巧。说罢,你这么溜须拍马的请我饮茶,所谓何事?” 谢景衣嘿嘿一笑,端起茶盏,给翟有命续了杯,伸手一捞,又从那水中捞起了一碟子茶点,这茶点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刚从树上折下的桃花,好不雅致。 “大统领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不之前有苍蝇上跳下窜的,扰了雅兴。这刚耳根子清静了,便请您出来了,我间茶室能晒到日头,猫儿喜欢在这里躺着。我可是费了八辈子力气,方才寻着的。您身体可好些了?” 翟有命左眼皮子跳了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肉麻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差点里放了麻椒。” 翟有命说着,拿起筷子,轻轻的夹了了一朵桃花,塞进了嘴中。 这茶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做得,入口即化,并不甜腻,反倒是清爽得很。 谢景衣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眼,比起上一回见,翟有命明显又老迈了不少,整个人身上的生气,好似都少了许多,怕不是当真,时日无多了,这一年来,他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黑羽卫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的扔给了谢景衣和翟准。 “先礼后兵,先礼后兵。您是我上峰,又是我祖父的至交好友,我即将出言不逊,当然先得客气一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您茶也喝了,点心吃也吃,猫也撸了。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翟有命听着谢景衣的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他就知道! “我请您来,是想问问翟准的事。” 翟有命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要问那位的事。” 他说着,指了指太后所住的方向。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个过一段时日再问,现如今先说翟准。” 翟有命轻笑出声,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的放在了桌上,“你倒是不客气。只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我也不差钱,请得起你喝茶。” 谢景衣眼眸一动,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天底下哪里有人,比您更不客气?看上去好似重用我,把黑羽卫交给我。实际上呢,翟准是个什么德性,你远比我清楚,就这么一股脑儿的扔给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你也好意思?” “别说什么倘若我被他杀死了,您一定给我厚葬,年年上香。这些破玩意儿,哪里用得着您来,我若是死了,赵掌柜的给我烧的纸人儿,都能挤满东京城了。” “人死如灯灭,要那些干屁用?你且问问你那大孙子,多少次偷袭我,插我刀了?你也就欠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命罢了……” “我要是想知道,自己去查,未必查不着。我既然直接问,那就是把翟准当了朋友。若你不想要我同他做朋友,那当成敌人去查,也未尝不可。” 翟有命一愣,笑了出声,“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最近见阿准,他心平气和了许多。只不过你可有想过,阿准到底不是我亲孙子,或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乎他。” 谢景衣拿起筷子,夹了一朵桃花,塞进了自己嘴中,“哦,不在乎么?那我去弄死他好了,省得他像个野貂一样,上蹿下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要我一口。” 翟有命挑了挑眉,“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么?如何弄得死他?” 谢景衣笑了出声,“您做了这么些年黑羽卫大统领,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已经弄死了很多人了么?” 翟有命一怔,看着谢景衣的眼神深邃起来,“难怪这么些年,只有你治得住翟准。你们根本就是一路人。你说吧,我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那便不回答。” “你准备了几个翟准?” 翟有命有些意外,“叫翟准的只有一个。” “那我换句话问,翟准的师父是谁?他一共有几个徒弟,可还为黑羽卫培养了其他的人?” 翟有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景衣也不着急,又从流水之中,捞起了好几碟点心,静静的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翟有命方才叹了口气,“罢了,总归是要交给你的,你知道的,果然比我想象中的,多多了。虽然我不知晓,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翟准的师父,叫关青山,是我的旧友,当年也是黑羽卫。先皇行事作风,与今上大不相同。我闲得要命,倒是关青山,忙得脚不沾地的。”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你的祖父,还有关青山,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退了出去。你祖父成了溜须拍马的真小人,关青山则去了大山之中,当了隐士。” “你说得没有错,在翟准之前,我也送过好几个孩子,去关青山那养着。但均是资质不佳,不能独挡一面。等翟准去了之后,关青山便将那些人全都送回来了,专心的只教他一个。”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些孩子呢,都到哪里去了?你可别说是那三十个里头的,我瞧着没有一个是的。” 翟有命笑了笑,“你不懂功夫,倒是懂看功夫。没有错,的确是不在那三十个里头。其中有一个,你已经见过了。” 谢景衣沉思了片刻,她见过的? “我想起来了,那会儿上元节,官家遇刺,我见到了红点儿。有人接我去宫中,那个驾车的黑羽卫,我到如今,都没有再见过,给您驾车来着。所以,那群人,都成了你的护卫。” 翟有命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护卫,是黑羽卫大统领的护卫。” 第四八七章 应对 他说着,又改了口,“倒也不能说是黑羽卫大统领的护卫,应该说,一来暗地里护住官家,二来,也是防止黑羽卫大统领被人暗杀,毕竟以前的大统领,也有像你一般,压根儿不会功夫的。” 翟有命垂了垂眸,他的确是很老迈了,低头的时候,连眼睫毛都在轻颤着,更不用说,他端着茶盏的手。 “等日后你掌了黑羽卫,那些人,我会如数都交给你的。但有些事你得知晓,他们单打独斗,都不是翟准的对手。他日翟准若是控制不住了,非杀不可,还是你自己个动手的,不用指望他们了。” 谢景衣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状若不经意地说道,“一个人不行,几个人不就可以了么?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么?废物道士们自己个个不行,但结了剑阵,就很行。” 翟有命笑出了声,“嗯,以前够用了,我也就没有整这个。现在有阿准,我觉得那群人都是酒囊饭袋,便叫他们给下一辈的,结阵配合。” 谢景衣给翟有命夹了一颗肉丸子,“您尝尝这个,十分的鲜美。都有下一辈了?您对他们未免太过纵容了一些。杀人之人,有了牵挂,便不中用了。” “尤其是子孙后代,未免多出了私心来。” 翟有命不以为意,“本就是不中用的,再不中用,能不中到哪里去?再说了,黑羽卫同其他的朝廷命官,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把年纪比阿准还大,总不能叫人断子绝孙罢。” “您功夫也很好,作甚要关青山来教?把翟准带着身边教,他也不会如此了。” 翟有命摇了摇头,“关青山以前便是主杀伐的,他才是最好得磨刀石。阿准资质很好,交给我浪费了。” 翟有命说着,顿了顿,“你不好奇阿准的身世么?” 兴许是打开了画匣子,翟有命今日十分有倾述欲。 “阿准自己知晓么?” 翟有命点了点头,“那还是等他想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吧。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 谢景衣盯着河中流过来的碟子,准确得捞起了荷叶盘上的放着的几块鱼,“这个有些甜,是我们南地常吃的酥鱼,十分的美味。” “当然了,放眼京城,我谢景衣出类拔萃,乃是凤毛麟角,人间罕见……” 不等谢景衣自夸完,翟有命就黑了脸,“我在吃鱼,你做什么说这些恶心吧啦的事?”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夸你有眼光,在万人之中选中了我……行吧,你觉得自己有眼光是恶心吧啦的事,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翟有命一梗,竟是无言以对。 “你同官家说话,也是如此么?” “嗯,官家夸我嘴甜。”谢景衣大言不惭的说道。 上辈子的时候,她暗戳戳的骂柴祐琛的时候,官家可把她夸得比牡丹花还美! 翟有命一惊,想了想柴祐琛,心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官家他是喜欢被人用语言摧残么?左手一个柴祐琛,右手一个谢景衣…… 不对,这么一想,都这样了还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官家,也不是个一般人。 翟有命头一回觉得,老皇帝还是有眼光的,的确是选中了“人中龙凤”。 也不是,其他的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了,不是龙凤,那也是龙凤了。 “倘若不选我的话?你本打算选谁?譬如霍清修?”谢景衣问道。 翟有命笑了笑,“这可不能说,怕你小心眼,将那些人全给杀了。霍清修算一个,不过太差了,连胚得捏不出来,何况放到火里烤了。” 他说着,挑了挑眉,“说起来,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谢景衣咧了咧嘴,“那还用说么?当然是瞅着您时日无多,做好准备坐您的大椅子了。这椅子虽然好,但却有一颗钉子,一个不慎,就要扎屁股。” “我就想呢,为何您就不怕扎屁股呢?您也别吹您年轻的时候,多么勇猛,武功有多好。好汉不提当年勇,您都老掉牙了,如今同我这个弱鸡相比,也就半斤对八两了。” “想来想去,您应该有个垫子护着才对。这不一问,您果然有个垫子。” 翟有命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问,要问翟准?我的垫子,为何同他有关。那群人,我自问藏得很好,你就见过那么一个。” 谢景衣在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重生什么都知晓,就天下无敌了?也不想想,你提前知晓那么多事,人家又不是傻子,能不怀疑你? 她心中想着,脸上却是不显,“您考校我这么久了,还考呢?很简单,把我换到您的位置上,设身处地的想上一想,便知晓了。” “便是天下最厉害的铸剑师,也不能保证,一把便成传世名剑。总得寻几个好胚子,多多打磨试试,方才知晓,谁好谁孬。” “再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用关青山铸的盾,来防他打的矛,岂不是有趣?” “再说了,您寻了一堆人,来当翟准的y鞘,那么在铸刀的时候,又岂会单单一把!不都说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个人行事说话,都自成体系,可不是那么容易变的。” “怎么着,还要我继续说么?我倒是不怕,就是怕把您的底裤给掀了,您恼羞成怒一命呜呼了。您呜呼了,我该拍手叫好才对。只不过我今儿个穿得不美,您啊,还是好好的活着,等我准备好了再说罢!” 翟有命一听,有些哭笑不得,指着谢景衣抖了好几抖,“我是撅了你家祖坟,还是揍了你祖父,你这小娘子,年轻轻轻,说话如此歹毒。” 谢景衣哼了一声,“对待把我的命不当命的人,我若是还要出言讨好,说话温柔的,那我不是三娘子,简直就是三圣母啊!那佛光一照,都能普渡众生了。” “哦,你若是要揍我祖父,那也轮不着我骂您不是。因为我祖父他自己个,便能揍回去。” 翟有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当年你祖父,也是这般赖皮的。你这地方不错,下次我叫你祖父一道儿来。他若是知晓,你先请我来了,没有请他,指不定要嫉恨成什么样子。”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喜欢听小孩子牙尖嘴利,就喜欢跟老朋友,一道儿争锋相对,感觉自己个好像都有生气了许多。” “阿准是个闷葫芦,无趣的很。那孩子啊,是个命苦的,以后便交给你了。有一句话,我说得不对。阿准是刀,那也是我的亲孙子。” 第四八八章 慧知请辞 翟有命说话,轻飘飘的,好似说了什么关键,细究下来,却又压根儿什么都没有说。像那臭水沟里的泥鳅,滑不溜丢的。 口口声声说拿翟准当亲孙子,可哪个阿爷下得了这把狠手,将孙子逼疯了去。 谢景衣没有接这个茬儿。 她再刨根问底,除了让翟有命生疑外,得不到任何精确的结果。 毕竟她同柴祐琛死的时候,翟有命早就化成一抷黄土,同大地相亲相爱了。 他又如何得知,那会儿到底是哪一位做了黑羽卫真正的大统领呢?就拿霍清修而言,现如今他年轻,手腕稚嫩。谁又知晓再过一二十年,会发生什么? 指不定那会儿从坏泥胚子,已经变成了低调而奢华的瓷器了。 若那会儿的大统领,是翟有命指定的接手的那个人,那他应当知晓是谁;可若是有什么妖孽横空出世,如同这辈子的她一般,那就不好说了。 至于曹直人,那是个不用放在眼睛里的废物。 “你呀,就是我的侄孙女,若不是叫柴二郎抢先了一步,我定要阿准求娶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绕弯子了,下一任的黑羽卫大统领,板上钉钉就是你。” “至于旁的人。同你相比,那都是点点星火之于皓皓明月。” 谢景衣一听,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这我就放心了,今儿个这茶,没有白请您喝!” 翟有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 谢景衣送完翟有命去鬼街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清明近在眼前,鬼街像是过年一般热闹,挤挤攘攘的都是人。 赵掌柜的躺在逍遥椅上,在庭院里晒着太阳打着盹儿,椅子一旁,搁了个条桌,上头摆满了吃食。 “哟,清明还没有到,你这就摆着上供呢?” 赵掌柜的拿了一块云片糕,“你就别磕碜我了。最近咱们不是没事可干么?不吃吃点心晒晒太阳撸撸狗,还能做什么?老赵我的一身膘,又快要养回来了。” “唉,关小哥被关老哥关在屋子里,也没有人拿着鞭子来抽我了。三月的人生,简直寂寞如柳絮。就连我那师母,都忙着相看今年春闱新的得意弟子,无心管我。” 谢景衣无语的拖了另外一把逍遥椅躺了下来,“过几日可不就要放榜了。” 今年科举平平,都没有什么惊艳绝伦的人出现,就像这春日的午后,一般平淡无趣。也有谢景泽以前在杭州的同窗,前来科举,在谢家住下了,不过谢景衣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景衣专捡肉干吃,一边脸鼓鼓的嚼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在我来黑羽卫之前,老贼同谁走得最近?”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我那会儿跟着霍清修四处碰壁呢,老贼一年也见不着一回,这可不是我这种小喽啰该知晓的事。不过吧,老贼的事情,我不知晓,但是小贼的事情,我却有所耳闻。” 谢景衣来了精神,“翟准么?什么事,说来听听?” 赵掌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出脑袋四下里看看,却是挥了挥手,“嘿,这夜里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开始我还在说,关小哥被关老哥关起来了,转眼功夫你便来了。” 谢景衣转身一看,只见关慧知穿着火红色的袍子,用红色镶玉的发带束着发,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好不飒爽。 “你穿得跟要去华山论剑似的,这脸可不是这么回事,就差没有把东方必败写在脑门上了。关小哥儿,遇到了啥难事,说出来让我们乐一乐。” 关慧知一脸难色,挨着谢景衣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从怀中,掏出一根黑鸡毛来。 这黑羽被她精心的用絡子编了起来,还坠了明珠,一看便知晓主人十分的珍惜。 关慧知将那黑羽轻轻的搁在了桌子上,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 赵掌柜的一瞧,瞬间变了脸色,惊讶的跳了起来,“你要离开黑羽卫了?为什么?咱们三个不是说好了么?要一起保家卫国。虽然以前都当这个是屁话,但你知道的,这不是屁话,是真心话。” 关慧知点了点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见她不言语,又看回了赵掌柜的,“霍清修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赵掌柜的手紧了紧,“那怎么一样,霍清修不适合这里,自己想走。你不一样,你……” 他说着,又坐了下来,“明明我们三个人,配合默契。” 谢景衣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拿起了关慧知的那根黑羽,揣进了怀中,“你可想好了,我马上就要做黑羽卫大统领了,你同赵掌柜的,那就是我的左膀右臂,黑羽卫要真正的拥有荣光了。” 关慧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也不恼,踢了踢赵掌柜的,“沮丧什么?还不准备好份子钱,我们关小哥要娶夫了!你若是送得少了,仔细她抽你!” 赵掌柜一听,吃惊的又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你要嫁给吴五虎去?” 他说着,做了个鬼脸,“看到我刚才那么伤心,是不是很心动?哈哈,骗你的呢?早就知晓,关小哥你迟早要走的。在这里,埋没了你,你应该去边关大杀四方才对!以后啊,就不是关小哥,是关将军!” 关慧知老脸一红,想要抽鞭子,方才发现她今日佩的是剑,不是马鞭。 “说嫁不嫁的,为时尚早。官家今早早朝,决定要送金子君回西夏去。我大堂兄吴一虎沿途护送,我打算同去。” “我就是想问问,吴五虎这个狗东西,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要我嫁旁人,是几个意思?” 她说着,抿了抿嘴,看向了谢景衣,“我到底不甘心,凭什么吴五虎能够边关杀敌,我却不能。我知晓你本事,跟着你在黑羽卫里,能够有前程爵位。” “可我……”关慧知说着,伸出手来,对着太阳看了看,“我还是想要,像祖辈一样,驰骋沙场,明着告诉大家,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以前,没有这个勇气,没有试过,就在内心里觉得不可以。是谢三你,还有赵叔你,告诉我,这个世上的事,只要你去做,就可以。可你不去做,便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觉得,到了我去做的时候了。” 第四八九章 坏人 “虽然看上去有些突然,但我确实想了很久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得同你们交代清楚了,方才安心”,关慧知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话都说完了,期待的看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 这一瞅,差点儿没有气绝。 只见这二人又躺回了逍遥椅上,拿起点心啃了起来。 “差点忘记了,我还给带了酥鱼来。这可是江南名菜,我阿娘秘制的方子,只有在我新开的那家茶苑里有得卖。你没有去过南地,特意带给你尝尝的。” 赵掌柜屁颠屁颠的打开了食盒,拈了一块,“甜而不腻,这些都归老赵我了。你咋又开茶苑了,开在哪里?我去那开个青楼,选些漂亮娘子,去茶苑里唱曲!” 关慧知无语,那她开一家什么呢? 想到一半,又呸呸呸起来,开个屁啊,她都要离开东京城了。 她想着,一把抢过食盒,怒道,“你们两个未免太过分了!我可是掏心掏肺,在家对着铜镜练了一好几个时辰,方才能够这么温柔的,说出这番告别的话来。” “你们两个,便是养猪养这么久,那也养出感情舍不得吃了。我们三个在一起这些年,如今我要走了,你们不说痛哭流涕,怎么着也得眼泪汪汪的吧?” “难不成我关慧知还不如一块酥鱼!” 简直是太伤人了!枉费她在家中,演练了好些遍,若是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极力挽留她,她是去是留?若是他们二人抱头痛哭,她又该如何是好? 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这两个没良心的,竟然吃起来了。 关慧知想着,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肩膀上,“老赵好歹之前还假惺惺的激动了几下,你倒是好!我们在杭州便认识了,大半辈子都给你了,你就是这样的?” 谢景衣同赵掌柜的见她气得跳脚,对视一眼,噗呲笑了出声。 赵掌柜的搓了搓手,“我去准备菜,你要去边关了,那便吃不着我做的锅子了。如今鳜鱼肥美,老赵今儿个给你做个鱼锅,再下点羊肉片儿。那叫一个鲜美。” “再拌个野菜。今儿个早上,我出去遛狗的时候摘的,拿回来的时候,还带着露呢!” 赵掌柜的说着,晃悠着便朝着厨上走去了。 谢景衣看着他的背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赵去厨房偷偷抹泪去了呢!你也说了,咱们打小就认识了。那会儿,都不是黑羽卫,便是朋友了。” “咱们的情谊,同你做不做黑羽卫没有干系不是。再说了,你若是成了大将军,我做了大统领,好家伙,那咱们两个一左一右往那一站,全东京城还有谁敢欺负赵缺?” “他可不是偷偷抹泪去了,激动的泪!要升天了啊,这是!” 关慧知被谢景衣逗乐了。 她来黑羽卫第一日,便知晓了,这两个都不是寻常人。 “啊,日后谁欺负你,你就报上我的名号。托金子君的福,我现在东京城里横着走,无人敢惹,个个都怕了我的拳头。你就那么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大将军?”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就是我心里的大将军。” 关慧知眼睛一红,一把搂住了谢景衣,“你为何是个小娘子,你要是个小郎君,我就勉为其难得娶了你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还说你为何不是个小郎君,你若是个小郎君,我就喊你姐夫了。我女儿家当得好好的,谁想多出一快碍眼的肉来。” 关慧知一梗,“你最近在看什么看不得得话本子,一日荤过一日,你家柴二也受得了你。” 谢景衣的七十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她怕吓得关小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掌柜这里的食材,都是齐备的,他做事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锅子便端上来了,谢景衣下了地窖,摸了几坛子好酒来,又开了赵掌柜的坛子,舀了一大碗脆萝卜丁。 三人这才团坐着,吃起了锅子。 以前每次完成了任务,他们便像这样,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三个人里头,谢景衣同赵掌柜都练就了海量,那是半斤对八两,倒是关慧知,看着是最能耐的,每次喝酒都虚势实足,但实际上,比起他们二人深不见底的功力,她可真是差远了。 “等我……等我去了边关,打爆西夏人的狗头!吴五虎可真没有用,去边关那么久,都没有把西夏给灭了。谢老三,我跟你说,我……”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关慧知,又给她斟了一杯,“你怎么,你要嫁吴五虎么?其实你也挺喜欢吴五虎吧?” 关慧知得舌头有些捋不直了,一巴掌拍了过来,“喜……喜欢个屁!我八成是小时候欠他欠多了,把人折腾狠了,是以他长大了,报复回来。说什么喜欢的屁话,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偷偷的告诉你们,吴五虎还穿过小娘子的裙子!哈哈哈哈!” 谢景衣来了精神,“有这事?” 关慧知点了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哈哈,有的。我十三岁生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去京郊别院避暑,附近出现了一个杀手,专门杀穿绿衣衫的小娘子。我想要引蛇出洞,穿了绿衣衫出门。” “吴五虎气得不得了,非要跟我换衣服。哈哈,差点儿没把我的衣衫撑破。在那巷子里,走了上百个来回,杀手都没有出来。”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回去拿灯笼一照,好家伙,裙子短了一截儿,吴五虎的腿毛,在夜风中飘荡。换我是杀手,我也不乐意出来!哈哈哈哈!” “他一会去,叫我外祖母瞧见了,外祖母还给他画下来了,啊哈哈哈!” 谢景衣含在嘴里得酒,差点没有喷出来。关慧知的外祖母,真是一个妙人! 关慧知说着,趴在了桌子上,“看吧,我拿他当哥哥欺负,他拿我当娘子宠溺。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坏人!坏人……” “慧知,慧知!”谢景衣推了推关慧知的胳膊。 回答她的只有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谢景衣无语的夹了一块鱼片,塞进嘴中,“看来这份子钱,跑不了了。” 赵掌柜的擦了擦眼睛,“唉,别告诉她啊,养猪都养出感情来了,能不难过吗?我跟自己个嫁闺女一样。你送什么陪嫁?告诉我一声,可别我送多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第四九零章 翟准的八卦 谢景衣看着赵缺鼻涕眼泪一把的,鄙视的扔了个干净帕子过去,口是心非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吧! “你能寻到擅长打铁的么?钱地铺子,咱们有的,慧知都有。她铁了心上战场,咱们给寻个厉害的大师,给她同吴五虎打个鸳鸯甲,就要那种跟乌龟壳似的,华丽到羞耻的。” 谢景衣说着,暗自唾弃了自己一下,口是心非,谁还不是呢! 赵掌柜的顿时眼睛就亮了,“这个我会啊,你等着。” 赵掌柜的猛的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儿把木屐跑掉了,挠了挠头,穿上了,吭哧吭哧的下了地窖,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肩头还扛着一个纸人。 他将那纸人往地上一杵,“你瞅瞅这个行不行?” 谢景衣捂了捂眼睛,摆了摆手,“快快快,快搬回去,这太阳一晒,咋还反光呢,眼睛都要照瞎了。这全身都是护心镜吧!瞎了瞎了!” 赵掌柜的听话的背了纸人下去,又跑了上来,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嘿嘿,这就厉害了,这叫啥来着?秘术!看到你就瞎了眼睛!” 谢景衣被他逗乐了,“哈哈哈,我觉得挺好!” 赵掌柜眼珠子一转,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酒碗,像喝水一般一饮而尽,“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好些不错的东西。我不是会做各种古怪的味道么?以前用来做纸的。” “咱整一个奇臭无比甲衣!秘术!闻到你就恶心想吐!膈应死番狗!” 谢景衣差点没有喷出来,“敌人还没有吐,自己人先熏倒一大片了,打仗并非儿戏,战场都是血腥味,那点臭味算什么。要整就整能迷晕人的,比如说,做成鸡蛋大小的,投掷出去,啪掉地上,然后周围的人,全都被迷晕了,那不是任咱们砍?” 赵掌柜的得了启发,脑中已经想出了五六七八种有趣玩意儿! 谢景衣见他眼见着想上天了,端起酒碗同赵掌柜的碰了碰,将他拉了回来,“你之前说的翟准的秘事是什么?” 赵掌柜的收回了猥琐的笑容,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门口,见并没有人来,方才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怕是翟准自己个都不知道。你不是叫我专门养眼线么?我现在可是耳聪目明的。” “从明面上,翟有命不是只有个老来女么?那老来女出嫁多年,直到去年冬日里,方才有了身孕。京城人还说,这做黑羽卫大统领的,亏心事做多了,多半都是要断子绝孙的。前有高达,后有翟有命……” 赵掌柜的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慌了神。 谢景衣日后可是要做黑羽卫大统领的。 “你不一样,你是小娘子,小娘子不在诅咒之内。不对不对,其实翟有命也是不准的。许多人都不知道,那会儿翟有命还有没有当黑羽卫大统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 “那会儿,他臭名昭著,被称为豺狗……咳咳咳……”赵掌柜的说着,一个哆嗦。 谢景衣端起碗,又跟他碰了碰,笑了笑,“没所谓。孩子这种事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必挂怀。这人呐,过好自己的,就够不容易了。” 赵掌柜的松了口气,他本就是做了断子绝孙的打算的,丝毫不觉得谢景衣这般说有什么不妥当。 “翟有命在那会儿,其实是有一个儿子的,据说叫翟……”赵掌柜的梗了一下,自觉无语,“叫翟无心,大概……大概是这个名字吧!总而言之,是有个儿子没有错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客死异乡了。” 谢景衣惊讶的搁下了筷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过。” 上辈子她如日中天的时候,翟有命都已经命归西了,可真没有查过他。 “不过这个儿子,同翟有命十分的不对付。父子一见面,就摔桌子摔碗的,跟仇人似的。翟有命想要他做官,他不肯,非要做游侠。走的那天晚上,父子二人大战一场,把床榻都砍塌了。” “翟有命记仇啊,那床榻这么多年都没有修,把四个腿锯了,就搁床板子上睡。这不总是腰腿不好,寒气入体啊这是!”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你这线人,是躲在老贼床底下的耗子精么?要不咋连这都知道?也不怕床榻了,把他给压成肉饼子!” 赵掌柜骄傲的抬起了下巴,显然早就做好谢景衣发的准备了,就等着吹嘘呢! “那可不是,那人确是翟府的人。别问老赵我是如何勾过来的,有些难以启齿。” 谢景衣啧啧了几声,到底没有继续问,“然后呢?” “上回说到,翟无心愤怒离京城!翟有命气绝改家谱!嘿嘿,别看老贼如今笑吟吟的,看上去像是个信佛的老头子;以前啊,那叫一个脾气火爆,当场就拿笔,把翟无心从族谱上划掉了,那就是逐出家门,断绝父子情谊。” “为了这事儿,翟夫人骂了老贼多少年啊,关键是他也没有料到啊,他命中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赶跑了就没有了!狡兔尚且有三穴,老贼做事,怎么可能只有一层深意?” “明面上是父子政见不一,志向不同,是以分道扬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听闻当时翟无心,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了不拖累宗族,方才远走他乡的。毕竟那会儿,翟有命可还没有风光起来,哪里是世家大族的对手。” 谢景衣激动了起来,“惹了谁?做了何事?竟然把翟有命逼到这个份上!” 赵掌柜的这下得意了,他可算能够在谢景衣跟前抖上一回了。 “惹了谁,那人自己个也不知道。听说是同一个贵族夫人,有了苟且之事。那夫人不光是夫家厉害,娘家也厉害。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所以,那个夫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翟准?” 赵掌柜点了点头,“没有错!那夫人生翟准的时候死了。娘家说夫人虽然不对,但婆家也不能不打招呼就把人给弄死了吧。两家纷争,我还没有打听到。” “只不过翟有命的儿子那次,远走京城,就是带着那个孩子走了。两家放了话,他敢踏足京城一步,就要了他的命。没过几年,翟准他爹就死了。” 第四九一章 真假虚实 “怎么死的,咱也不知道。这游侠嘛,成日里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遍地是仇家,谁说得清呢!老贼亲自出了一趟东京城,去给儿子收尸,那大孙子,就不见了。那人说,没错,就是翟准。” 谢景衣有些恍惚,翟有命之前说,翟准是他亲孙子,这话音还在耳旁回响,没有想到,一顿饭的功夫,又听了一遍。 他这个人,说话真中带假,假中带真,让人捉摸不透。 她以为这一句是假的,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想着,摸了摸下巴,那个线人,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为何不说翟准的母亲是哪家的,为何不说他是如何认出翟准就是翟有命的亲孙子的? 毕竟翟有命完全可以在儿子死了之后,把孙子放在一个安宁的地方,幸福的过一辈子,再收养一个翟准,把他训练成杀人的刀。 这里头看上证据确凿的,其实只能说他确实有一个亲孙子,却并不能够证明,那个人便是翟准。 赵掌柜的信誓旦旦,线人一定很可靠,线人说话,为何有所侧重? “那人是何时对你说的这个事情?” 赵掌柜吐了口中的鱼刺,又拿酒润了润喉,他说了太多得话,嗓子都干得冒烟了。 “今儿个上午,我遛狗回来之后,他来买纸人……” 谢景衣算了算时辰,心中越发的笃定,“你这个内应,翟有命显然是知晓的。我昨儿个给他下了帖子,邀他饮茶。在茶苑里,他还特意提了翟准身世之事,但并没有同我详说。” “当然了,也可能是个巧合。翟有名有意想要我们知晓翟准的身世,未必是个坏事。他确实时日无多,这是把翟准托付给咱们了。” 赵掌柜的半天方才放下酒碗,“他若是死了,那翟准便更加孤单了吧。” 谢景衣笑了笑,赵掌柜虽然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心软无比的人。 “为什么孤单,不是有我们么?” 她说着,心中却是盘算了起来,“你说的故事里,有一个地方不对。就是那位夫人怀翟准的时候,他还远不及如今风光。这个不对,翟准在弱冠上下。那会儿他已经是黑羽卫大统领。” “在前朝的时候,官家十分倚重黑羽卫,那会儿,他正值壮年,可比如今要风光多了。虽然翟家理亏。但你觉得,翟有命是那种理亏就不挺直腰杆子的人吗?” “我们黑羽卫,啥时候那般讲道德,那般讲道理了?” 赵掌柜果断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得理不饶人,咱们没理也不饶人!” “翟有命是个厉害角色,那时候都不得不避开那两个家族的锋芒,将亲儿子赶出京城,一方面确实理亏,搞出了人命;另一方面,也说明对方实在是厉害。” 谢景衣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 翟有命这个人,同她一样,绝对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他让人透露翟准的身世,用意何在? 想到这里,她灵光一闪,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关慧知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额头砸到了碗上,差点眼冒金星。 谢景衣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怒道,“姓关的,三天不打,你上房拆瓦是不是!胆子肥了,连我都敢打!平时打不过你,你喝醉了,还不能揍你一顿么?” 关慧知傻呵呵的一笑,“打的就是你!以前你是我上峰,不能打,打今儿个起,就不是了!谁让你把阿音嫁给那个玩意儿的。” 赵掌柜的一听,慌忙冲过去捂住了关慧知的嘴,“关小哥,关郡主,别瞎说了,我的金山银海还没有花尽,肉池酒林还没有用完,你可别坑我。” “你不懂,我们这种有钱人,都是某些人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人就等着抄家,一夜暴富呢!连抄两家,会上瘾的!” 关慧知吓得打了个嗝,酒醒了一半,推开了赵掌柜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比我说的,还过分呢!” 赵掌柜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清了清嗓子,“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喝多了,幻听了吧。毕竟这鬼街阴气重,又要清明了,大鬼小鬼都出来捡钱的,谁知道谁在你耳边说话呢!” 关慧知打了个寒颤,不自在得挠了挠耳朵,反应过来自觉丢脸,又装作是在捋头发,把两边的碎发全都撸到了脑后,“唉,我怎么睡着了,这头发都睡乱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快坐下来,我给你理理。” 关慧知乖乖做坐了下来,还没有坐稳,就感觉一个拳头砸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砸得她磕到了酒碗里,差点没有呛死。 关慧知摸了一把脸,勃然大怒,“谢老三,你想横着出去是不是?” 谢景衣吹了吹拳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君子有仇,当场就报!还给你了。就算我不是你上峰,那也得让你知道,在这东京城里,见到小爷绕着走!” 关慧知这才想起之前自己醉后做的囧事,看了看谢景衣红彤彤得脑门,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又头疼欲裂起来,“唉,我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误事!脑袋要炸了。” 赵掌柜确定两人无意各对他打一拳了,这才放下心来,“确实如此,万一你喝醉了,一拳把新郎打死了,那就不妙了。” 关慧知气了个倒仰,追着赵掌柜的就跑了起来。 没跑几步,便停了下去,跑到一旁的墙角边,吐了起来。 赵掌柜的嫌恶的摆了摆手,认命的打了水,让关慧知洗漱。 关慧知整理了一番,有气无力的搂住了谢景衣的肩膀,“今儿个便到这里了,老子走了,也会想你们的。明日你随我进宫去一趟,我想走之前,去看看阿音。日后我不在了,你进宫就不方便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正好我阿娘给做了热天里穿的小衣,一并带去。老赵,我们先走了。” “等会儿!” 赵掌柜的去捞了两条鱼,塞给了谢景衣,“就是之前煮锅子的鱼,新鲜。你回去了,叫柴二给你片鱼生吃。” “为什么她有,我没有?”关慧知不服气的问道。 赵掌柜的哼了一声,“你是我需要溜须拍马的对象吗?” 关慧知切了一声,朝外走去。 赵掌柜的倚着门,轻轻的说了一句,“关小哥,别死啊!” 第四九二章 有乐 关慧知没有回头,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将军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到时候你们别哭,要笑。因为那是我关慧知的荣耀。” …… 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带着露,打在了陈宫朱色的城墙上。 墙角无人清理的小野花,向着阳,随风摇曳。 关慧知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衫,脖颈修长,嫩得像是刚长出来的青葱,见谢景衣看她,抖了抖裙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音的时候,穿的衣衫。我长高了许多,以前那件已经小了,着人做了一条新的。你可有印象?”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会儿谢景泽中了举人之后,便要去杭州的书院里念书,翟氏带着他们几兄妹,搬进了城。 谢保林不过是个县令,她们初来乍到,小心谨慎,恨不得拿麻袋罩住脑袋,让人不注意到他们,好不给父兄添麻烦。 可一进门,关慧知便对谢景音一见倾心,将她扑了个满怀。 “如何不记得?我当时在心中暗想,这是哪家的水葱成了精?长得歪七扭八的,竟然是个色胚子。恨不得伸手拔了去。” 关慧知哈哈大笑起来,“你就吹吧!那会儿你可没有这般厉害,还是个怂包。” 谢景衣没有辩解,她那会儿十分的稚嫩,但可从没怂过。 宫中的仆妇们,听到了这爽朗的笑声,一个个的都低下了头,快速避走。整个宫中,便只有寿高郡主会如此高声喧哗了。 太后尚且在病中,并不见客。是以二人直接便奔了谢景音的寝宫。 如今她生了大皇子,又成了九嫔之一,只等大皇子过了三岁,站稳了,便能封妃。 比起以前在家中做女儿的时候,如今的谢景音像是一颗发亮得珍珠,收敛了锋芒,整个人都被打磨得润泽起来。 一见到关慧知,她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怎么回事,我听官家说,你要去边关了?虽然乃是你多年所愿,但到底十分的危险。我昨儿个一宿都没有睡着。” 关慧知怔了一会儿,感叹出声,“这天底下,真的没有比景音你更美的人了。如此,我还有何可求的。美人求而不得,我只能求旁的了。今日便是来同你告别的。怎么不见你儿子?我还给他带了礼物。” 谢景衣没有出声打断,自顾自的去寻了方嬷嬷,将翟氏要她捎带给谢景音的东西交代了。又问了一些宫中之事。 “他饿了,被乳娘抱去喝奶了去了。” 关慧知也不在意,说实在的,那孩子长得实在是不美。她说着,拿出了一把小剑。这小剑十分的华丽,剑鞘珠光宝气的,华丽无比。 “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虽然是旧物,但是难得的好剑。某人家中,虽然多产弱鸡,但你切莫自暴自弃,文武全才方才是好事。便不能练出个惊天动地的本事来,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谢景音要说话,却被关慧知拦住了,“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日。谢三虽然本事,但宫中的事情,她并不是很方便顾及。我已经同我兄长们都说过了,他们都会照顾你。” “若是有什么事,让你身边的人,给他们递话,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扛。更加不要默默牺牲自己,让自己委屈。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反倒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谢景音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谢景衣听着屋里的声音,叹了口气,嘱咐方嬷嬷道,“就算是我阿娘送的小衣吃食,你也得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小心使得万年船。” 方嬷嬷应了声,看了太后所在的方向一眼,“如今尚算太平。” 谢景衣摇了摇头。 只要在这宫中一日,何谈太平? 分位的低的要看人脸色生活,拼了命往上爬;得了高位的,上有大山压着,下有小鬼扯脚,简直是夜不能寐……哪里有一个容易的人。 方嬷嬷脸色一白,自觉失言,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那边是掉以轻心了。 谢景衣拍了拍方嬷嬷的肩膀,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高敛英死了,后宫之中,只有她独得恩宠,生了皇长子,母族蒸蒸日上。 后族连遭重创,太后称病不出,皇后伺候在侧。这宫中简直像是变了天一般,就那么一个日头,全照到了谢景音的头上。 “老奴错了。” 谢景衣还欲多问,却见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跑了进来,“柴少卿夫人,太后让您去烟波水榭一趟,说想请您画像。” 方嬷嬷一凛,看了谢景衣一眼,压低声音道,“老奴进去叫郡主。” 谢景衣拍了拍方嬷嬷的手背,朗声道,“还请前头带路。听闻太后病中不见客,这才没有过去请安。没有想到……竟是我们唐突了。” 小太监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娇滴滴的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小娘子。 “您请随我来。”小太监说着,朝外走去。 谢景衣跟着他,出了门,撑起了一把遮阳的纸伞,又看了那小太监好几眼,方才说道,“我怎么瞧着你有些面善,你好似是在官家身边伺候的,叫什么来着……有乐,叫有乐对吧?” 即便过了许多年,谢景衣还是能够清晰得记得,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日后的有乐,在官家身边风光无限,颇得倚重。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太监。 有乐惊讶的抬起了头,“您居然记得小人的名字!” 他说着,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小人哪里算是官家身边伺候的,就是在那里做做粗活,帮着跑个脚。我本要去园子里剪花,半道儿正好遇见了太后身边的田嬷嬷。” “田嬷嬷见我顺路,便着我来请您。说是今日日头好,太后想要去水榭边晒太阳。太后最喜欢得那副观音图,前些日子滴了水花了,想着您进了宫,正好给修补一番。” 谢景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怎么不请裴大师画呢?” 有乐挠了挠头,“您不知晓么?裴大师正在画大陈舆图,都画了个把月了。” 他说着,却发现谢景衣不在身旁了,忙回头看过去,却见谢景衣站在山石边,盯着他的衣襟看。 “有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第四九三章 杀人诛心 有乐身子一头,瞬间额头出了汗,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又上前几步,藏在了山石的阴影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人有罪,还请夫人饶小人一命!” 谢景衣惊讶的退后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你家中有人亡故,衣襟藏孝乃是人之常情。我这般问你,不过是想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有乐一怔,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话,只是跪着磕头。 谢景衣伸出手来,扶了他起身,“你也不必多心。在这宫中,像你这般的小太监,比比皆是,我在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图的。并不会借此施恩,求你回报。” “你若是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吧。” 有乐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宫里头的人都知道,这可是能够驯服猛兽柴御史的女人,乃是了不得的狠角色。 别人可能图他在官家宫里当差,可谢景衣压根儿不用图啊,她的夫君,可是在官家的榻上当差!不比他有用多了? 这么一想,有乐有些羞愧起来,“小人惭愧。这宫中不允许太监宫女们私下祭奠,若是被人发现了……有乐的阿爷,前些天去世了。我……我便用麻线,在衣襟上绣了白色的孝花,好告阿爷在天之灵。等过了七七,我便拆了。” 他绣了这么些天,也没有人发觉,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人,眼睛比针尖还尖,就这么走着,都能发现了去。 “有乐打小便没有了父母,是阿爷带着我们兄弟二人长大的。家中实在是太穷,阿爷年纪又大了,经常生病。有一回,病得实在是厉害,快要死了,幼弟也快要饿死了,我没有办法,方才进了宫,做了阉人。” “去年冬天,京城雪灾厉害。阿爷旧疾复发,一直反复,前些日子,终究是没有熬过去。” 有乐说着,眼眶鼻头都红彤彤的,眼泪一直打着转儿,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说到底,如今有乐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你阿弟多大年纪?你都还是个小孩儿,就不用说你阿弟了,阿爷的后事,可有人帮着料理好了?若是没有,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去你去办了。不过举手之劳,也算是积德了。” “你阿弟年纪小,日后可有人看顾?” 有乐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都办妥当了。多谢夫人挂心。” 谢景衣点了点头,好似这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如此便好,你放心吧,你那花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但这宫中有心人很多。你还是缝在袍子里头罢,我想你阿爷,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儿。” “把眼泪擦擦吧,你还要领我去水榭呢,别耽误了事儿。” 有乐擦了擦脸,低着头,领着谢景衣便朝着烟波水榭走去。 这烟波水榭,乃是顺着长桥建在水中央的,夏日赏荷,冬日赏冰,都在这水榭里。 陈宫节俭,水榭只有这么一个,都是紧着太后同官家用的。 有乐走到长桥边,便驻了脚,他本就是借个嘴儿的,还得去御花园里折花。 谢景衣看了看浩渺的水面,皱了皱眉头,提起了裙角,掐算着时辰,朝着水榭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太后应该还没有来。 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兴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湖中的锦鲤,都围拢了过来,以为有人要喂食。 “夫人您来了,先请屋中小坐,饮盏先。老奴拿了画笔颜料来,您且试试合不合手,若是不妥当,趁着太后尚未过来,先给您换到合适了。”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勾起了嘴角,“田嬷嬷不亏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办事果真十分妥帖。谢三在此多谢了。” 田嬷嬷笑了笑,推开了屋子的门。 谢景衣大步的走了进去,那桌面干干净净的,并不见任何颜料,倒是有一张大大的床榻,搁在一角,帘幔放了下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咔嚓一声,上了锁。 谢景衣叹了口气,果断的拿起桌面上的水,往那香炉里一泼,浇灭了香,然后朝着床边走去,撩起了帘子。 那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面红耳赤的,嘴中轻喃着阿音阿音,不是官家又是谁? 谢景衣索然无味的拍了拍手,走到桌面,拿起茶壶里的水,打湿了帕子,盖在了官家的脸上。 官家一个激灵,冷得嗷嗷叫。 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可还洗不得冷水。 他像是闻到了香气,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谢景衣果断的一脚,踹了回去。 官家抬起手来,想要拂掉脸上的冷帕子,却感觉人中一阵巨疼,顿时发出了哀嚎之声。 谢景衣见差不多见了功效,将那帕子一抽,担忧的问道,“官家,您醒了,可好些了?” 官家眼泪汪汪的摸着人中,无语的看着谢景衣,“阿衣你变脸怎么比人翻书还快?你看我中衣上,这个脚印?可是你踹的?还有我这人中上的手指甲印,可是你掐的?” 他说着,拍了拍剧痛的头,“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朝,寿高要进宫看景音,我猜想寿高完事了,定是要来念叨威胁我一番。便来这水榭躲了个清静。” “那金子君的事情,虽然已经决定了,但朕心中依旧烦闷得很。你派黑羽卫,盯紧一些。” 谢景衣拱了拱手,“诺。” 说完,指了指一旁已经灭掉的香炉,“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有的人,瞧着咱们太过顺畅了一些。便想出了一处复杂的伦理大戏。” “一会儿我阿姐同柴二怕不是就要来了。嗯,我阿姐瞧见夫君同阿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其他人瞧见国君同臣公的妻子共处一室;柴二就复杂了。” “柴二得瞧见江湖传言的契兄弟同自己的妻子共处一室,这叫什么呢?” 官家眼睛一亮,“我的情人们成亲了。我才看了这个话本子,阿衣也喜欢看么?” 谢景衣有些汗颜。 官家自觉失言,后知后觉愤怒起来,“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不过,你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进来呢?” 第四九四章 风暴 谢景衣瞟了一眼官家,“先不说我,您乃是一国之君,在皇宫之中,竟然还中了招,怎地凄惨到如斯地步?” 官家脸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学着柴祐琛一副拽上天,鼻孔看人的模样,故弄玄虚的说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想揪出幕后凶手,方才演了这么一出戏的。” 谢景衣“哦”了一声,寻到桌子边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静静的看着官家。 官家见她半天不动,顿时急眼了,他朝门外望了望,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坐下了?一会儿该有人来了,撬锁踹门,飞天遁地,咱们走哪条道?”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您不是演戏么?那应当有后招,我手无缚鸡之力,除非您搬起我当那撞钟的大摆锤,撞开门,不然的话,实在是无能为力。至于飞天遁地,您都没有成仙,我等鸡犬,怎能得道?” 官家一梗,拖了个椅子,也坐了下来,“好吧,阿衣,我确实不知道。定是我身边出了奸细。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谢景衣笑了笑,官家就是这般要面子,又没脸没皮。 “没事。人一把年纪了,虽然不得恩宠,但勉强也算有一个巴掌数得着的经验。这会儿功夫,掐指算来,我才刚吸入了催情香,衣带都没有解呢,他们如何能捉个正着?” “怎么着也得事成了,再拖着我夫君,我姐姐,一起来看好戏才对!要不说,杀人诛心呢,那人知晓您看中柴二,看中我阿姐,就想着一箭双雕,让你们有了隔阂,日后力气不能使到一块儿去呢!” 官家又惊又恼,一时之间,竟然恨不得谢景衣的嘴长在自己个脸上,亦或是太后那老妖婆,正在一旁听壁角,一个巴掌数得着的恩宠,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般戳敌人痛脚! 简直是该从娘胎里懊悔起! “至于我为何要进来?我若是不进来,闹将开了,那满宫的人冲了进来,会看到什么?官家是要做明君的,那人却是想要给你扣上荒淫无道的大帽子。” 官家一怔,面色黑了起来。 他原本也没有这么蠢的,实在是那熏香整得他头昏脑胀,人中上的指甲印隐隐作痛。他确实是大意了。这个水榭,他最近经常来,这里阳光好,遣个太监在长桥那头守着,也没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妃嫔,会过来打扰,心烦意乱的时候,他能坐在这里,看鱼,看水鸟。 这宫中到底是女人掌宫,太后也好,皇后也罢,都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景音虽然好,但自保其身可以,想要插手宫务,实在是难上加难。这宫中,若是有个厉害嬷嬷,就好了。 官家想着,看向了谢景衣,又叹了口气,这是他的黑羽卫大统领。 “你家中可还有旁的厉害姐妹?”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怎么着,薅毛也不能得着一只羊薅,会薅秃噜了。” 官家一梗,讪讪的笑了。 “我是官家,你为何待我如此不客气?” “官家身边溜须拍的人不差我一个,可铁骨铮铮直言敢谏的却差我一个。再说了,你不是我姐夫么?” 官家看着谢景衣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嗯。那你怎么知道,屋子里的是我?不是别人?” 谢景衣眼眸一动,“难道会有人相信,我放着柴二那样的大美人不要,在宫中找个太监对食?那我是有瞎啊!后宫之中的男子,除了您,大概就只有关郡主了。” 官家点了点头,宛若小鸡啄米。关郡主那是铁血真汉子,她可是能一脚把太后踹进湖里的猛士! …… 烟波水榭难得的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太后好不容易想来晒个太阳,怎么全都挤在这里?田嬷嬷,不是早叫你来铺好逍遥椅么?如今虽然立了春,但竹器还寒凉得很。怎么着,还学会了惫懒不成?” 田嬷嬷一个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人,慌忙拱手,“并非老奴办事不力,张公公说官家在里头喂鱼。” 那个搀扶着齐太后的嬷嬷,皱了皱眉头,瞪了田嬷嬷一眼,“你还敢推脱。既是官家在里头,你应该早些来回报,而不是在这里大声喧哗,若是扰了官家雅兴,将那鱼吓跑了,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若官家真在里头也就算了,可这水榭一眼能够望到头,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老奴不免多问了两句。不想着张公公支支吾吾的不说,竟然还想动手。” 太后听着,拍了拍一旁柴祐琛的手,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张公公是官家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可能撒谎?田嬷嬷,老身最近久卧病榻,皇后伺候在侧,无暇宫务。你倒是好,越发的不得体了。” “去叫谢婉容来。她近日辅佐宫务,你自去她那儿领罚”,太后说着,看向了柴祐琛,“咱们这么吵,官家的鱼儿怕不是都要被吓跑了。二郎不是要寻他问殿试之事么?正好一道儿去罢。” 柴祐琛看了看太后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没有说话。 太后和蔼的笑了笑,“怎么,二郎长大了,都不要老身搭手了。你啊,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刚进宫的时候,还不到我腿高,现如今啊,都是个大人了。不是我说,你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你那媳妇儿,怎么也没有传个喜讯?倒是经常在京城里,搅风搅雨的。” “我这身边,倒是有几个得体的小娘子。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莫要怪我唠叨你。” 柴祐琛眉眼不抬,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后身上带着佛香,我家养的那条狗,是信道法的。它虽然是个畜生,但却比人还懂事,知晓佛道不同。我若是沾上了这个味儿,它还使性子,要撕咬我。” 太后笑容不减,“不听话得畜生,打死便是了。狗儿而已,有多金贵,你若是想要,老身送你十条八条。” 柴祐琛抬起了头,“比人还懂道理的狗可金贵不好找,不然的话,为何有畜生不如这四个字呢?太后对柴二的情谊,柴二十分的感动。” “只不过我家娘子,身子壮实。两个姐姐全都为夫家生了儿子,家父在寻人的时候,特意多方对比,哪家族中小娘子不能生,哪家小娘子好生养,方才给定下的。” 第四九五章 反手 太后抓着柴祐琛的手紧了紧。 柴祐琛果断的说道,“您抓疼我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得请太医。” 太后一梗,松了手。尽管同柴二说了这么些年的话,可她依旧不习惯,这个人就像是一个煮熟的鸡蛋,滑不溜秋的,每一个部位,都是能够噎死人的死角。 “谁说二郎你不爱说话的,老身就爱听你说话。” 柴祐琛点了点头,“真好,正常人都觉得我说话是在骂人,唯独太后觉得我说话是在夸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慧眼识珠吧。”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胸口有些堵得慌。 她想着,看了一眼那水榭,大步得朝着长桥走去。 还没有迈出一步,便被那张公公拦住了。 “怎么着,你连老身都要拦?” 张公公一头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太……太后……柴……柴御史……你们不……不能去!柴夫人在……在同同同官家一道儿喂鱼!”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走了出来,将张公公一把推开了,“让开,喂鱼有何不能去的?” 她说着,扶着太后朝着长桥走去。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跟着上了桥。适才慌慌张张赶到得谢景衣,更是站在人群中,咬了咬嘴唇,也随着众人走了过去。 那走在最前头的老嬷嬷,突然住了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太后,老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不雅之音,不如咱们回去罢。” 她说着,还偷偷的看了一眼柴祐琛。 太后叹了口气,“二郎,我新得了几两好茶叶,你去我那儿品品吧。” 柴祐琛突然笑出了声。 他鄙视的瞥了一眼那老嬷嬷,朗声说道,“你是在我们耳朵里塞了木塞子,还是在自己的脑袋里打了木桩子,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以为所有人中,只有自己个听得见,别人都是聋子?”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不妨学出来,让大家伙听听。一会儿说官家在里头,一会儿说我娘子在里头,一会儿又说听到了不雅之音。一张嘴拉屎拉了一半,又自己个吸溜回去,你不嫌恶心,我恶心得都快吐了。” “今日我柴二离开这长桥,明日整个东京城都会传我夫人同官家上了榻。正所谓淫者见淫,你这嬷嬷,整个人都掉进了粪坑里,可不是荡漾无比。” 那老嬷嬷脸色一白,“老奴可没有这么说,都是您自己个说的。” 柴祐琛又是一声轻笑,“我小时候,有一次,经过景福宫,瞧见嬷嬷你在前头走。便好奇的跟了上去,瞧见你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不雅之声。” 老嬷嬷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奴没有,老奴忠于太后,同景福宫之主,绝无苟且之事。柴御史你莫要血口喷人。” 太后的脸色冷了几分。 那景福宫的主人,以前乃是先皇的宠妃,是太后的眼中钉之一。后来太后除掉她,用的便是磨镜的污名。柴祐琛自幼长在宫中,对于这些,自然是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都是嬷嬷你淫者见淫,想太多了。” 柴祐琛看了那嬷嬷一眼,轻飘飘地说道。 似有似无的流言蜚语,就像是一把利剑,有时候杀伤力,甚至远超事实。 柴祐琛垂了垂眸,朝着水榭径直的走了过去。 那嬷嬷像是离弦的利箭一般,想要冲上前去开门,却被柴祐琛拦住了。 “我家夫人可真本事,能够进屋子里去,然后反手在外头,把门给锁了。” 柴祐琛说着,拨了拨门上的锁。一个反手,将那老嬷嬷打倒在地,从她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开了锁。 太后领着众人,走上前来,“这才几日,宫中便藏污纳垢,又做起了这陷害人的勾当了。二郎你且放心,这事儿,老身定是会查得一清二楚,给谢三一个交代的。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来人啊,把这老刁奴先抓起来。” 门打开了,一股子香气迎面袭来。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这香味起什么作用,宫中哪个人不清楚? 不少人想着,都同情的看向了柴祐琛同谢景音。 那床榻凌乱无比,一看便是有人躺过了。 “瓷枕瓷枕下面!”那被扣住了的婆子,突然叫喊了起来。 柴祐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瓷枕下头,露出了红色的一角。 太后看了身边的大宫婢一眼,那宫婢点了点头,将那红色的东西扯了出来,是一个小娘子的肚兜。 太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把这个烧了罢!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半句,小心脑袋。” 说话间,从她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为什么要烧掉呢?这么好的肚兜,绣了那么些花儿,烧掉多可惜啊!应当物归原主才是。” 太后猛的一回头,只见谢景衣同关慧知一道儿,站在她的身后,手中还胡乱的抱着一捧刚剪下来的花儿。 “这肚兜啊,跟小娘子的脸一样,虽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但还是不一样的。这位太后宫里的姐姐,你可是耳朵里也被之前那位嬷嬷塞了木塞子了?怎么同你说话不应声呢?” “才刚刚立春,你怎么就满头大汗了。” 那女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着手,将那肚兜拿了出来,结结巴巴的说道,“绣……绣的凤凰……还有皇……皇后的小字。” 太后脸色大变,看向谢景衣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可就那么一瞬间,她却是又笑出了声,“唉,一场闹剧,一场闹剧。” 赶来看热闹的刘太妃立马附和道,“可不是,官家同皇后恩爱,乃是好事。这些下人,真是的,经不住一点事儿,闹出了好大的笑话。” 说话间,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母后,发生了何事?我听人禀告,说水榭这边出了事儿,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了。王公正同我说金子君之事,方才说了一半儿呢。”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官家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问道,“发生了何事?咦,这不是皇后的肚兜么?你不是母后宫里的点翠么?你拿着皇后的肚兜做什么?” 第四九六章 还治其身 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神色精彩起来。 皇后贴身的肚兜落在榻上,点了催情香,床榻凌乱,官家却与王相爷在议国事,这故事简直是九曲回肠,内涵颇丰啊!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大喊起来,“跳河了,跳河了,张公公跳河自尽了。” 官家一愣,“张公公?可是朕身边的张公公?我一早儿都没有寻见他,好端端的怎么跳河了?朕简直是一头雾水,柴二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祐琛微微勾起了嘴角,“哦,太后身边的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的老嬷嬷,就你那边一脸褶,像饺子一样的那个……听到了这水榭有敦伦之音,一口咬定官家同我夫人,在此同榻而眠。” “这推门之后,未见人踪,却见皇后贴身之物。具体是怎么回事,臣也不清楚。” 官家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浑说什么?朕堂堂一国之君,怎能做出这种事?朕是男儿,不怕污言秽语,但柴夫人乃是柔弱女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谢景衣眼睛一下子红了,眼睛宛若开闸泄洪一般,泪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夫君,你相信我,我谢景衣清清白白的,我……我……” 她说着,冲上前来,拽了拽柴祐琛的衣袖。 柴祐琛沉着脸,一眼不发的甩开了袖子。 谢景衣脸色一白,抱着一大捆花,便往外冲去。那架势,宛若猛虎下山,带走一阵风去…… “太后,景衣要以死明志,您别拉我,您放手吧……” 太后还没有来及骂出那个滚字,已经被撞了个人仰马翻,一个倒葱,栽进了河中。 站在一旁的官家,简直是瞠目结舌。 若不是他提前知晓,他简直要以为,谢景衣真的是背着贞洁牌坊过日子的烈女子,真以为太后慈悲心肠,要拦着她跳河。 老妖婆会拦她个屁,分明就是她拽着太后跳了下去。 “快救人啊,快救人啊!太后又落水了!”周围的人回过神来,都着急的跺起了脚,围拢到了水榭的栏杆边缘。 湖面上散开了一堆的花,正是谢景衣之前抱在手中的那一捧。 在绿叶红花的中间,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两个头,起起伏伏的。 谢景衣箍紧了太后,“渴了吗?再喝一口怎么样?” 太后瞳孔猛的一缩,赶紧闭紧了嘴,往上扑腾起来。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拽着太后便往下沉,她在江南水乡长大,夏日里的时候,像这般沉在水中憋气,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 “咳咳……谢景衣,待我上去……” 谢景衣凑到太后耳边,诡异的笑了起来,“待你上去,皇后就要死了。是不是很开心呢?” 太后一惊,张开了嘴,没等反应过来,便又沉进了水中,呛得不停的咳嗽起来。 谢景衣眼眸一动,见着人靠近了,也跟着咳嗽起来,“呐,我身上的催情香,应该洗得一点都不剩了呢。我说没进去,那就没进去。” 说话间,关慧知已经架了船过来,她拿着船桨,大声的喊道,“太后,不要怕,寿高来救你了!” 一阵慌乱之后,太后被抬上船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早就在岸边等着太医,不慌不忙的扎了银针,便着人将太后抬回寝宫去了,毕竟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轻车熟路。 等一群人再坐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谢景衣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瞥着上座的太后,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太后的宫中,阳光照射不进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外头亮堂堂的,仿佛两个世界。 “这事儿,事关皇帝皇后,还有柴夫人清誉,当查个水落石出方才是。老身已经不理事多年,但这会儿,便是撑着病体,也得弄个一清二楚。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这宫中可靠之人。” 谢景衣垂了垂眸,余光扫了扫四周,说是没有外人,但实际上这宫中但凡高分位的嫔妃,全都一个不拉的到齐了。甚至连来宫中议事的王相公,以及其他几个阁老,都尴尬的坐在一旁,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 想来,太后急了。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太后不是想要含含糊糊的把她同官家定了罪,日后有八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么? 她便打乱节奏,让太后没有办法立马喊皇后过来对质,让那流言飞上一回儿。等他们再来澄清了,流言早已深入人心,洗都洗不干净了。 陷害人吗,简单的很,当谁不会似的。 太后躺下的这段时间,皇后的美名怕是早就已经传扬出去了。 是以,皇后急了,太后急了,她便不用着急了。 “官家,那我便问了,今日你可去了那水榭?张公公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不过这宫中,人来人往的,总有人瞧见。” 官家看了看那群糟老头子,隐忍的抿了抿嘴,“今日虽然不朝,但是我惯是早起了。便去了水榭那边看日出。我年幼的时候,与柴二同住,便经常两个人一起坐在水榭的栏杆上,看日出。” “等到太阳起来了,会有宫女寻来。朕有空时,也经常来水榭看日出,有的时候,甚至夜里便歇在这里。宫里头人尽皆知。” “今日依旧去了,但不日将送金子君回西夏,同王相公约了时辰议事,是以早早的便离开了。母后若是不信,王相公可以作证。若是您不信王公,那其他的阁老能作证,实在朕的确在议事。” 一群老头子,齐刷刷的点了点头,像是啄米的公鸡。 太后脸色难看了几分,又看向了谢景衣,“谢三,你同寿高进宫之后。宫里头有不少人亲眼瞧见,有乐来唤你,请你去烟波水榭。你跟着他出门了,确实是去了水榭。你做何解释?” 谢景衣坐了起身,“有乐路上遇家太后身边的田嬷嬷,说您有一副观音像弄湿了,裴画师不得空,想请我去水榭添补一二,您一会儿会去晒太阳。” 太后摇了摇头,“我确实要去水榭晒太阳,但我的观音像好好的。”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谁给了田嬷嬷勇气,竟然假传太后旨意。人都说太后调教人有方,手底下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田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我哪曾想过,她竟然会坑我?也不知道,是受了何人指使。” 第四九七章 死路生路 “有乐领我到长桥边,田嬷嬷引我去了水榭,叫我去屋子里头坐着,她去拿笔墨纸砚。我在门口应了,但并没有进去,一来这是宫中,不敢随便乱闯,田嬷嬷虽然说得好,但她到底是个下人,说了不作数的。“ “二则……我听着屋子里有响动,更是不敢进去。正好田嬷嬷前脚刚走,后脚寿高郡主就来了。太后病中不见客,我们进宫之时,并未拜见太后。如今太后要来水榭,郡主岂有不来之理?”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关慧知。 关慧知点了点头,“那可不是,有乐刚叫走了她。我便追过来了,然后叫了她一道儿,去御花园里摘花。我两手空空的,去薅了一把花,打算借花献佛呢!” 她说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儿,“那么大一捧呢,洒的河面上到处都是,我们可是摘了好久。谢老三还懂分身术不成,能一边同我摘花,一边同官家上榻?” “她要是有这本事,我们大陈还要什么军队啊?叫谢老三拔下一把毫毛,变个千军万马,岂不是好?真是笑死个人了。” “那个有乐瞧见了,花园子里还一堆妃嫔呢,虽然长得都差不多丑,我也分不清,但太后您去问问就知道了。十八双眼睛瞧着,还能做了假?” 一旁缩着的田嬷嬷忍不住,嚷嚷开了,“撒谎,我明明把你锁在屋子里了。”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田嬷嬷,“那请问嬷嬷,我是用穿墙术逃出来的,还是用水遁术逃出来的?谢三手无缚鸡之力,若被人锁在屋子里了,又如何能够瞬间跑到花园里去摘花?” 她说着,眼眶一红,“我算是明白了,你以为那屋子里发出响动的人是官家,想要污蔑官家,污蔑我。可万万没有想到,在里头待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官家,而是……而是肚兜的主人!” 不等太后说话,谢景衣又立马说道,“当然了,我没有进屋,只能说可能如此吧。” 太后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谢景衣已经把所有的话,全都堵死了。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对着太后行了个大礼,“大家伙都瞧见了,我同官家,都是后头才去的。我们压根儿就不在场。” “守在树边,等着兔子来撞树。等了半日,兔子没有来。人不觉得自己愚蠢又狠心,反倒说兔子不听话,怎么不乖乖去死。天底下哪里有这般道理?” “太后若是只问景衣,景衣不服气,当一视同仁,也问问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对!” “身正不怕影子斜,景衣已经自证清白,就等皇后了。” 太后手一紧,看了一看皇后,瞳孔猛的一缩,顿时后悔了起来。 皇后进宫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便是瞅一眼,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蠢货,怕是要糟了。 她这样一想,越发的心惊。 她若是不立马彻查此事,流言彻底传开,皇后为了大陈声誉,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彻查此事,却不能彻底洗清,那更是死路一条。 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皇后她自己个说不清。 若是她说得清,便不会满头大汗,能滴出水来了。可是,这个局,明明就是皇后献策的。 谢景衣顺着太后的视线,看了看皇后,只见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红肚兜,一脸的不可置信。 “娘娘怎么了?怎么盯着那肚兜看?谢三觉得,那肯定不是娘娘的,娘娘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哪里。对不对?” 皇后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喃喃道,“不是我的,的确不是我的。我的贴身之物,从不假于人手,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所绣。” 谢景衣松了口气,“谢三也算是通绣艺,这每个人绣花的手法,都有细微的不同。手法的松紧,颜色的搭配,爱用的丝线。就拿这凤凰的眼珠子而言,不同得人,甚至会习惯得使用不同的绣法。都好看,只不过习惯不同而已。” “只要拿皇后其他的绣品一对比,便能还她清白了。” 太后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谢景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可不信,谢景衣会仇将恩报,她分明今日就是要弄死皇后的。 再一看皇后神色,太后顿时明白了,怕是对比不得。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肚兜的绣法,怕是同皇后本人绣的一模一样。 她想着瞪了皇后一眼,做了这么久的皇后了,可她还是大气不起来,关键时候,撑不住台面。 皇后一个哆嗦,立马说道,“倒也不必如此费神。肚兜乃是贴身之物,岂能随意示人。我的贴身之物,都有两层。这头一层,绣的乃是双面绣,外侧是花样子,内侧都会绣一只蜻蜓。” “又因为有两层,是以这蜻蜓在夹层中,根本就从未示人。只要看这个是不是两层,若是两层,将其剪开来看,便知晓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有些烦闷。 皇后这个人,总是抓不着准心,明明有这么厉害的证据,还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说话间,皇后已经抓起那肚兜,一剪刀剪了开来,“看罢,里头什么都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便一抖,那肚兜掉落在地。 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肚兜里头,却是绣着一只大眼睛的蜻蜓,展翅欲飞。 “不……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 太后一惊,眼眸一动,立马说道,“事到如今,皇后你还有何好隐瞒的。老身知晓,你打小儿便深悦官家,一心想要进宫,想要给官家生一个嫡子。” “可是官家国事繁忙,甚少宠信后宫。你这孩子,真是痴心。想着官家常歇在水榭,竟也想感同身受一番。若你是常人的妻子,这不算什么大错处。” “可错就错在,你是皇后,乃是后宫典范。怎么可以如此儿女情长,还将贴身之物落在那儿了。你执掌后宫这么久,应该知道,皇帝应该雨露均沾。” “做皇后的,要贤惠大气。怎么可以用这种手段,来争宠邀宠?皇后,你失仪了,当重罚才是!” 第四九八章 四项罪名 谢景衣环视了大殿一圈,上辈子的时候,她便很不乐意,来太后这里。 永远都昏暗得让人看不清,小佛堂里的檀香浓烈得刺鼻,走过一遭,简直要带了一身香灰回去。她想,若她是佛祖,可不愿意显灵在这么邋遢的地方。 并不是下人伺候不尽心,打扫得不干不净,坟墓里也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可就是没有生气,这里便如同坟墓一般。 谢景衣想,如果用花来比喻女子,那太后大约是一朵已经枯萎,并想把身边的花全都变枯萎的花。 皇后呢?谢景衣淡淡的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是菟丝花。若非出身后族,她不过就是这东京城中,随处可见的,不甚聪明的平凡女子。 自己没本事也就罢了,安安分分待着不好么?偏生要整七整八,这不要把自己给整没了? 皇后紧着手,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后。显然,她从看到那个红肚兜里的蜻蜓开始,便已经是一团乱麻了,甚至于,她都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譬如说夜游之症,她夜里疯魔的起了身,绣了那块红肚兜,然后…… 除非世上有另外一个她,不然的话,她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那块肚兜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后,儿臣一时情难自禁,愿意领罚”,皇后惶恐的伏下了身子,颤巍巍的顺着太后的话,说出了口。 在这宫中也好,在齐家族中也罢,都是太后说了算的。父亲也常说,太后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女人,皇后想着,心有戚戚,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太后一听,忙说道,“事情已经明了,皇后年轻,一念之差,踏错了步,委实不能轻饶。就罚皇后禁足半年,日日抄诵女戒女则,修身养性。这半年,把宫务交给谢婉容打理。” “诸位可有异议,若无异议,便散了吧。老身年纪大了,托柴夫人的福,又落了水,脑袋疼得很。” 太后说着,站起了身。 通常太后皇帝说这般话,都是走走过场,体现出广开言路,但并非真要你说话。都是官场里混的人,谁不懂呢? “太后,谢三有异议”,当然,还是有不懂的,和懂故意装不懂的。 太后眯了眯眼睛,看向了谢景衣,宫权都给你姐姐了,你还不满意? 谢景衣看了回去,宫权算个屁,吃力不讨好,还不如让她搁家里躺着,多吃两个蹄髈,操那起子心,别累瘦了。 “皇后先前信誓旦旦,说那肚兜绝对不是她的。那是谁的?可是有人居心叵测,有意陷害皇后?太后英明,从她的一句一句的绝对里,都听出来了,皇后口是心非,景衣委实佩服。” “噗呲!”坐在太后身边的刘太妃忍不住笑出了声,感受到太后锐利得目光,立马捂住了嘴。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谢三敢问太后一句,在太后心中,皇后可是比官家更为重要?” 太后一凛,又坐了下来,“柴夫人说的哪里话,官家乃是一国之君,先有国君,后方才国君之妻,是为皇后。天地有阴阳,野兽有雌雄,这是万事万物的规律,岂能颠倒?” “那便是了。今日之事,要审的难道不是官家被人陷害么?” 谢景衣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田嬷嬷,“之前这个老婆子,都亲口承认了,他们一群人,妄图把我锁在水榭中,借此污蔑我同官家的清誉。” “这些恶人,想要官家背上玷污大臣妻子的恶名,动摇我大陈的根本,此等罪行,不亚于谋逆。太后怎能眼中只有皇后,没有官家?” “正是如此。”王相公摸了摸胡子,率先出声,其他的内阁阁老,都纷纷的附和起来。 若只是皇后争宠的事,他们这些外臣,怎好意思坐在这里。 可肚兜的事另当别论,他们聚在一起,为的是这宫中有人设局,竟然意指官家。 “官家身边的贴身太监,污人不成,自尽身亡,是谁收买了他?设局的两个嬷嬷,全都是太后身边得力得嬷嬷,又是谁指使了他们?” 谢景衣说着,声音越发的铿锵有力,“官家还有小妇人,都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认证物证俱全。怎么到了太后的亲侄女,皇后这儿,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乃是女子典范,若是无罪,不该认罪。若是有罪,那也应该说清楚了是什么罪。” “皇后跟随官家去水榭,是为窥视圣踪;白日自渎,使旁人闻声,是为宣淫;正如太后所言,皇后以肚兜来邀宠,是为媚上;被问询谎话连篇,是为欺世。” “如此这般,太后要用闺房之乐四个字来遮掩么?便是闺房之乐,那也得夫妻二人,官家不在,何为乐事?水榭难不成也是皇后闺房?” 谢景衣说着,对着太后拱了拱手,“正如太后所言,若是寻常人如此,那是扰乱小家。可这是皇后,扰乱的是大家。丢的不光是官家的脸面,还有大陈皇室,乃至于整个大陈的脸面。” “试问外人得知此事,作何感想?如此大事,便只是禁足么?他日在战场之上,敌军阵前叫骂……光凭这一事,便能臊得我大陈将士抬不起头。” “景衣忧心,此事一出,将为天下女子效尤。” 太后冷笑出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猛的朝谢景衣砸去,谢景衣并不闪躲,那杯子咣得一下,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砸出了血来。 “你这是在质疑哀家的公正?今日之事,绝不外传,外人如何能得知?你也是女子,揪着贞洁之事不放,是要逼迫皇后去死?” 谢景衣摇了摇头,“景衣不敢,景衣只是为大陈忧心,为官家痛心。” 她说着,转过身去,看着一脸惊恐的皇后,认真的问道,“事到如今,皇后还要认罪,坚持说那个肚兜是你的吗?” 皇后已经被那四项大罪咣咣咣的砸晕了去。可她认都认了,又岂能反悔? “景衣敢问皇后一句,水榭出了事,宫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一直到太后落水了,皇后都没有出现。你在做什么?” 第四九九章 结发夫妻 谢景衣问归问,可并没有打算给皇后反悔的机会。 也吃准了,她对太后盲目信从惯了,又岂会听她一个敌人的话改口呢? 谢景衣接过了柴祐琛递过来的帕子,捂住了脑门,她并不喜欢用不贞,背德这种罪名,来弄死别人。 可她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太后同皇后,先用这一招,来置她于死地的。她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试问今日那些人进门,发现她与官家共处一室,官家尚能活着,她谢景衣绝对只有暴毙一条死路。把别人推上死路的人,也应该试试死路的滋味才是。 “我这并非是针对皇后。毕竟事关官家,有必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官家走后,皇后去了水榭,做出了那等……我去了之后,田嬷嬷误以为里头是官家,想要陷害于我……” “可我被寿高郡主叫走了。皇后是什么时候走的,之后又去了哪里?为何水榭闹得这般大,却始终不见你的踪迹?” “连官家都自证清白,皇后涉及其中,便是为了官家的安危着想,也该如实说明才对。不然的话,如何能够弄清楚事实真相,知晓是谁要害官家呢?” 皇后身子一震,垂下了头,“我……我在……我……” 谢景衣盯着皇后瞧了又瞧,“你在做什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官家抿了抿嘴唇,站了起身,“皇后,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少见的低落,显然已经是失望至极。 皇后慌忙的抬起头来,瞧着官家的脸色,整个人彻底得瘫软了下去,“我……我在……” 正在这个时候,刘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突然跪了下来,朗声着说道,“奴点萍,今日早晨,去西边的小树林中撸椿树叶子,撞见了皇后。” “皇后在那里的小……小庙里拜神。” 官家惊讶的看了过去,“宫中西边的小树林里有庙,朕怎么不知道?” 点萍睁大了眼睛,“也算不得是庙,就是一个极小的神坛。奴小时候在老家的山上,曾经瞧见过。就是用三片瓦,搭出一个困神的笼子。然后把一个内里塞有人生辰八字的观音像,放在笼中。” “传闻这样,便能够让心上人一生只爱她一人。娘娘一片痴心,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刘太妃爱吃椿树炒鸡蛋,点萍隔三差五的,便要去,不是头一回瞧见了。” 刘太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一把拽住了点萍,骂道,“你个刚进宫没几个月的小宫女,知晓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等事?” 点萍被吓了一大跳,咬了咬唇,“可是我确实瞧见了……” 官家已经是面色铁青,“曹公公,你带着这个女婢,去西边的小树林,一探究竟。” 待他们出去之后,屋子里彻底的寂静了下来。 谢景也垂了垂眸,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柴祐琛的身后。 不一会儿功夫,曹公公便托着一个观音像走了进来。 官家看了他一眼,说道,“砸了。” 皇后一瞧,猛冲了过去,一把抢过那佛像,可是为时已晚,佛像已经摔在了地上,露出了一片金黄色的纸,曹公公立马捡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那纸上,的确是写着官家的生辰八字。 皇后腿一软,跌坐在地,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头,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官家,官家,这个真的不是什么巫蛊之术,就只是我的心愿罢了。未嫁进宫之前,我便心悦官家,想着不说举案齐眉,白头到老,那也一定要同官家……” 官家听了一半,甩了甩袖子,夺门而出。 太后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顿时晕了过去。 …… 回府的马车上,柴祐琛拿布条儿,小心翼翼的帮谢景衣缠着头。 “嘶……疼死了,你轻点……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老妖婆下手太狠了。” 柴祐琛轻轻的吹了吹,打了个结,“你为何不躲?以你的机灵劲儿,只要想躲,一定能躲开,为何不躲?” 谢景衣呲了呲牙,“我这么善良,这么温和,不受点伤,怎么显得大义凛然,宁死不屈,铁骨铮铮……” 柴祐琛无语的捂住了谢景衣的嘴,“差不多行了啊!” 谢景衣嘿嘿一笑,靠在了柴祐琛的身上,“你就不怕么?不怕开门的时候,我真的同官家在榻上?” 柴祐琛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官家拿你当爹。” 谢景衣一梗,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今日可还精彩,巫蛊之术,还回去了。” 官家的生母是为何而死?便是因为巫蛊之术的罪名而死,今日,她谢景衣替官家还回去了。 困住心上人的巫术?谁知道呢?指不定是操控皇帝,左右朝纲的巫术呢?皇后便是有一万张嘴,那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柴祐琛也有些好奇起来,毕竟上辈子,他都不知道,皇后还曾经信过这个。 谢景衣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骄傲的抬起了下巴,“这天下有何事能够难倒我诸葛景衣……” “说人话。”柴祐琛没好气的说道。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当时我同官家,的确是被那个田嬷嬷,锁在屋子里了。” …… “阿衣阿衣,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去吧,要不该来人了。要不我直接将门撞开来。” 谢景衣摇了摇头,“先不说撞开会引人注意,就咱们两个弱鸡,门没撞开,先把自己个给撞晕了。” 官家一头雾水,“你要干嘛。”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说道,“脱衣服!” 官家吓得一抖,“好汉饶命!我看着你每次都忍着没喊爹。” 谢景衣脱衣服的手一顿,心中骂了先皇一万句。 她骂着,手一抽,抽出了一个红肚兜来,塞到了枕头底下。 官家一愣,着急的说道,“你脑壳进水了么?还怕他们不够证据,自己给留一个?”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可真无情无义,这肚兜你瞧着就不眼熟,不是我的,是皇后的。” 谁还不是个聪明人,谢景衣坦坦荡荡的看着官家,那红肚兜就在那里,伸手就能抽走藏起来。做与不做,全凭官家。 官家自嘲的笑了笑,“走罢,哪里有一直挨打,不还回去的道理。你不知道,皇后刚进宫的时候,太后连我每月同她圆房多少次,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也不是没有待她好过,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可惜了,比起我的妻子,她更喜欢做齐家的女儿。” 第五零零章 随机应变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贪心的人,总会两手空空。 “你不问我怎么会把皇后的肚兜穿上身?”谢景衣睫毛很长,扑扑得像是一把小扇子,若是垂头的时候,让人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 “怎么会?”官家从善如流的问道。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还穿着太后的中衣呢!” 官家一梗,瞪了谢景衣一眼,“你咋不说你还穿着朕的裹脚布?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谢景衣拱了拱手,“官家吸了迷香,面色潮红,虽然掐人中勉强控制住了,但若是出门遇见人了,定是叫人生疑。是以景衣方才斗胆,逗趣一番,让官家放松下来,也好散散脸上的红晕。” “这小衣乃是贴身之物,我怎么会有,更不可能穿上身去。而是这枕下原本就有,露出了一个角儿。我之所以知晓这是皇后的,是因为这小衣上,绣了她的小字。方才斗胆猜测。” 官家伸长脖子一看,那肚兜的一角,果然绣有熟悉的名字。 他的脸色越发的黑,显然并不想多言皇后之事,别过头去问道,“咱们怎么出去。” 谢景衣没有说话,径直的走到了门边,拔下头上得一根细簪子。这种簪子,用来插在发鬓的,有两根簪柄,因此比一根的盘发用的发簪,簪柄要细得多。 谢景衣伸手一划,那门上糊着的薄纱,便被划开了。 “这里是水榭,建来避暑的,是以门都用的是格子镂空,间隙大,夏日里糊碧纱,蚊虫进不来,风却能穿堂,十分的凉快。” “到了冬日,河面结冰,偶尔官家同太后,会来这里看冰嬉。水榭的碧纱换成了油纸,能遮风挡雨,再多放置几个炭盆,便能暖和起来。” 谢景衣说着,小心翼翼的将窗户纸揭开来,然后拿着准备好的发簪,伸出手去,摸索到了你锁,果断的捅了两下,那锁便打开了。 “你先走,之前不是说,今日要同阁老们商议金子君之事么?抄近路,尽量别让人瞧见了,找几个阁老做人证,越多越好。待这边动静闹大了,你再过来。” 官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怎么会?”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我们黑羽卫里有个什么都会的赵缺,我跟他学的。” 官家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一眼那红肚兜,轻声说了一句,“阿衣小心。便是出了问题。我也会跟柴二解释清楚的。谁都挑拨不了我们三个人。” 谢景衣重重嗯了一声,“嗯,快走吧,一会儿人该来了。你走远了,我再走。” 官家抿了抿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水榭这边,离宫院不近,如今时辰尚早,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谢景衣丝毫不担心,官家能够避开人,回到书房里去。 年幼的时候,他也是个没有人管的,不受宠爱的野孩子,整个大陈宫里,有那个地方,他同柴祐琛没有去过。怕是连狗洞,都钻过了。 并没有哪个人的人生,是轻轻松松的,只是有的人,不爱说罢了。 谢景衣掐算着时辰,走了出去,又将那锁锁上了,将发簪插回了头上,看了一眼被她划破的窗户纸,心中便有了主意。 …… “我到长桥边的时候,慧知刚好赶到,我便同她一道儿,去了花园。你可发现那窗户纸破了?” 柴祐琛轻轻的摸了摸谢景衣被纱布包起来的额头,“看到了。所以不等那个嬷嬷开门,便抢先打倒了她,从她身上掏出钥匙开门。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注意那个嬷嬷,不会有人注意窗户纸了。” 谢景衣一把搂住了柴祐琛的脖子,“我就知晓,哈哈,我们就是最默契的。我去摘花,连枝带桠的抱了一大捧,目的有二。” “第一,撞太后下河。老妖婆一把年纪,经不住几次折腾了。二来,你冲出门去的时候,恰好用手中的花纸撞了门,花枝弄破了好些格子,不会有人再注意到那个被你划破的地方。” 柴祐琛说着,又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谢三你很聪明,但我不想你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初春的水有多凉,你当我不知?忍一时之气,日后定将讨回。” 谢景衣闻言,整个人的心都柔软了起来,便是说话的声音,都没有那么急促了。 她伸出手来,戳了戳柴祐琛的衣襟,那衣襟上,绣得一些藤蔓的纹路,这是她绣的,她总喜欢这种出其不意的华丽。 柴祐琛被她拨弄得有些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黑着脸说道,“别动。” 谢景衣咯咯的笑了起来,“柴二你心软了好些。以前我上刀山下火海的,你可从未怜惜半句。这回跳了个河,砸破了个头,你便受不了了。” “唉,我的夫君太心悦我了,真令人烦恼!” 柴祐琛闻言没有反驳,轻轻的看了一眼谢景衣的小腹,一把搂住了她,“嗯,那你可能要烦恼一辈子了。” 谢景衣一听,坐了起身,撸起袖子,白嫩嫩的手臂,在柴祐琛面前晃了又晃,“你看你看,鸡皮疙瘩都起了,肉麻不肉麻你。” “此番咱们将计就计,皇后永世不得翻身,简直是大善!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二姐姐美人有美福,还能捞个皇后当当。” 柴祐琛并未觉得她说得有何不妥当,不管上辈子何如,这辈子后族倒了,谢景音有皇长子在手,那的确是最佳人选。 只不过,短时间内,怕不是不会再立后了。太后自然想要再送齐姓女子进宫,官家同新党那是绝对不许,这事儿就是个拉磨战,没完没了了。 “那个点萍又是怎么回事?”柴祐琛问道。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个真不是我安排的。上辈子我知晓的事情,你也知晓。小树林我以前也去过好多次,可真没有瞧见过什么观音像。” “我本来想接着肚兜捶死皇后的。但是打了瞌睡来了枕头。我在花园的时候,刘太妃身边的人,给我送来了口信。那巫蛊之术,显然也是刘太妃发现的。” 她说着,嘲讽的笑了笑,“这宫中,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真的没有一个简单的。” 第五零一章 故人远至 柴祐琛并不惊讶,刘家有意向官家投诚,已经试探过好几次,刘太妃此举,显然是递投名状。 毕竟此前刘太妃,已经有意无意的,当过太后好几次“猪队友”了。 “这次咱们动了皇后,接着巫蛊之术,宫中要清洗一番。先前咱们说的,后族定是要疯狂反扑了。你们黑羽卫盯紧了。”柴祐琛撩起了帘子,马车已经到了国子学附近了。 夕阳西下,有不少学子已经换掉了显眼的学子服,三五一群的穿着艳丽的便服,戴着香囊摇着折扇,往那茶楼楚馆行去。 放榜在即,此刻哪里还有人,读得进去书去。 朱门大户门前,家丁正忙着挂灯笼,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的,好似有饭菜飘香。 要废后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大街小巷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祥和得不像话。 谢景衣扭过头去,看着马车外,灯火倒映在她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温暖起来。 “我若是她,穷途末路,谋逆在即。” 她眼中温暖,说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温暖。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并没有说话。但两人均已经领会了对方的意图。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桃花瓣儿飘落了下来,落在了柴祐琛的头发上,谢景衣玩心四起,站起身来,猛的吹过去,想将那花瓣吹出窗外。 岂料柴贵吆喝一声,停了马车。 谢景衣一个踉跄,将柴祐琛扑倒,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马车壁上。 “咳咳咳!” 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谢景衣扭头一看,讨好的笑了笑,“爹,你怎么在门前?” 谢保林清了清嗓子,一把将谢景衣拽了下来,拉扯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逸天前途远大,如今已经是御史少卿,他日定有大作为。” 谢景衣无语的挣脱开来,“敢情阿爹在门前候着,就为了夸耀一下自己个女婿?马马虎虎吧,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是不知道,你女儿已经成了比御史少卿品阶还高的大人物!今儿个还把太后按进了河里,让皇后给你二闺女腾了位置! 这么一想,谢景衣觉得,自己个简直就是大陈帝国的猛虎! 谢保林摇了摇头,“他是御史,平日里更是要注意风评。你这孩子,也不分个场合,若是叫人瞧见了,小心被参。” 没办法,柴祐琛嘴过的人,已经能够绕着东京城站一圈了。 这些人个个都等着揪他的小辫子呢! 谢景衣方才恍然大悟,谢保林支支吾吾的,在说这个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阿爹你想什么呢?我就是一下子没站稳,给摔了。你还没有说,你站在门前做什么?可是寻我们有事?” 谢景衣老脸一红,咳了咳,“一田从杭州来了。你阿娘今夜摆……” 谢保林说着,突然停住了,指着谢景衣的头道,“先前我还没有注意,你这头是怎么了?怎么还有血呢?你今日不是同慧知进宫了么?怎么受伤了?” 谢景衣捂住了额头,“此事说来话长!阿爹,大堂兄怎么来了?咱们快快进去。” 说话间柴祐琛已经揉着后脑勺走了过来,“太后砸的。” 他正经的补充道。 谢保林一惊,“一会儿咱们书房说。” 柴祐琛点了点头。 花厅之中,已经弥漫着一股子肉香,谢景泽同谢一田坐在雕花窗前,手舞足蹈的说着话儿。 “大堂兄何时来的京城,怎地也不早送信来?早知道我今儿个便不出门了。” 谢一田一听,忙站起身来,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我就知晓,要被你埋怨,这不心有戚戚,方才不敢吱声儿。” 柴祐琛老老实实的上前见了礼,“大堂兄。” 谢景衣见谢一田有些拘谨,忙摆了摆手,“你不是要同阿爹叙事么?正好我同大堂兄先说说话儿,一会儿阿娘的饭菜做好了,再去叫你。” 柴祐琛点了点头,跟着谢保林又出了门。 谢一田伸长了脖子,看着柴祐琛远去的背影,惊讶的问道,“这是小公爷?怎地脾性同在杭州时,大不一样了?” 柴祐琛对谢家长辈客气,对他们可是照嘴不误,哪里有这般听话。 谢景衣嘿嘿一笑,“你在夸你阿妹驯夫有道?” 话音刚落,谢景泽已经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你仗着柴二让你就作吧,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揉了揉头,“没事,撞树上了。且不说这个,小花怎么样了?大伯呢,大伯娘呢,身体可还好。一晃三年了,我成亲的时候,你们也不来,可真是伤心死了。” 谢一田刚坐下,又起来拱了拱手,“谢三娘子,我错了,你可别埋怨了。打小的时候,你便一直这样叨叨叨的,同你一道打鱼摸虾,全被你吓跑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开心的坐了下来。 他们还是很亲密的,年幼的时候,经常一块儿玩耍。比起长大后的情谊,幼年之时的回忆,总会自动润色,让人觉得无比的幸福。 “小花好着呢,去岁生了个胖小子,婆家高兴得不得了。我阿爹还好,身子康健得很,阿娘前年的时候,下山不小心摔了,养了一百日,方才养好。如今啊,也不想着干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山先头得了个闺女,我出来的时候,弟妹又有孕了。一水还没有成亲,也很好。我这番进京来,是来考春试的。我学问不精,今年也就是勉强一试,想熟门熟路了,下科心中就有了准了。” 不光是谢景衣,就连谢景泽都惊讶了起来,“你来考春试,怎么不来家中住,我也好提前带着你,多去见见老师。在京城里混个名头出来,于科举有益处。” 谢一田憨厚的笑了笑,“我怕考不中,到时候给二叔闹了笑话。现在来,也不算迟。一道来的,乡里乡亲的人不少。我若是来了,他们也都要跟着来,会给二叔添麻烦。” 谢景泽捶了谢一田一拳,“你这个人,真是的。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 谢一田笑了笑,突然摸了摸脑勺,“对了,翟清宴还托我带了礼物,还有一封信。” 第五零二章 我们有孩子 谢一田说着,转身捡起了搁在地上的包袱,递给了谢景衣,“我来之前,便同他说春闱之间先不见你们。他说不急,就是叙叙家常,便耽搁到这时候了。” 谢景衣笑着接着,却并未打开。 这时候翟氏已经端着一碟酥鱼进了花厅,“清宴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说亲了没有。这路途遥远的,也没个音信。” “叔母,清宴方才出海回来呢,我来的时候,倒是还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他说这次赚了大的,怕不是要在家歇上两年,当是要说亲了罢。” 翟氏一听,高兴得不得了,“那就好,那就好。” 她说着,瞪了谢景衣一眼,这一瞪,慌了神,“你这头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一万个后悔,自己个当时怎么没有躲过去,这不每个人见了都要问上一次,口水都要解释干了。 “娘,我走路没有看路,撞树了。” 翟氏一听,瞪了谢景衣一眼,“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叫人笑话。” 嘴上骂骂咧咧得,却飞快的走到了谢景衣跟前,检查了下那布条儿,又骂道,“你怎么也不叫李郎中看看,若是额头上留了疤可如何是好?这布歪歪扭扭的,可上了药?” 说着转身就要去拿药,谢景衣心中暖烘烘的,一把拽住了翟氏的手,“阿娘,没事的,就针眼大的小孔儿,也就是柴二大惊小怪的,非撕了中衣给我缠着。” “我瞅着他是觉着衣衫怎么都穿不烂,故意撕了好让我给他做新的呢。阿娘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有一条桃花粉的裙子……我长得慢,那裙子过了好几年,一不褪色,二不变短的……” “最后我实在不想穿了,有一回瞧见二姐姐摔了一跤,皮都没有破,我也二话不说撕了给她缠上了!” 翟氏显然不知晓这事儿,一听,无语的抬起了手掌,就要拍谢景衣,可见她额头,到底没有忍心拍下去,“你这混孩子,从小到大不学好。阿娘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一年四季,季季给你做新衣。你偏生不爱粉的,压箱底里一年穿不了一回,能褪哪门子色去?” 谢景泽同谢一田,闻言都笑了起来。 任由孩子怎么说没事,做母亲的都不会放心的。翟氏还是去拿了药,又重新拿了她自己个准备的干净布条儿,替谢景衣上了药,又包裹好了,方才放心。 翟氏的晚食准备得特别的丰盛,多半都是她拿手的杭州菜。谢景衣吃完还欲多同谢一田说说话儿,便被翟氏赶了回去,说是受伤了就该休息,来日方长,谢一田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就离开,明日再来说话不迟。 谢景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归了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景衣进门不见青乐扑来,好奇的问道,“又到哪里野去了?” 忍冬接过包袱,小声说道,“今儿个赵掌柜的来了,青乐见他也有狗,非跟着去玩儿。玩了一日,擦黑方才送回来。对了,赵掌柜的,还给娘子送了封信。” 谢景衣有些惊讶,她昨日才见赵掌柜的,今日怎么就送信了。 “你去给我准备水,我今儿个掉水里了,浑身难受得很,想要沐浴更衣一番。放些香包,沾了某人身上的味儿,一股子腐朽气,令人作呕。” 忍冬点了点头,将信递给了谢景衣,自下去准备不提。 那边柴祐琛给谢景衣倒了一杯热水,指了指一旁的包裹,“翟清宴送了你什么?” 谢景衣抬起头来,揶揄地笑了出声,“说不定送的聘礼,柴二你今儿个喝的莫不是鱼汤,是陈醋?” 她说着,坦荡荡的扯开了包袱,这包袱里头放着一个粉色的锦盒,锦盒上头放着一封信。 谢景衣把信拿来,同赵掌柜那封搁在了一起,打开锦盒一看,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锦盒分了四个格子,头一个里头搁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番邦玉石,各种色儿都有,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华丽,应该是给她自己个去镶嵌首饰用的。 这第二格,是打好的一套头面首饰,颇有异域风情,谢景衣觉得自己个若是戴着这个出去,可能全东京城里卖胡饼子的人,见着她了,都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第三格是两套小孩儿的项圈,手圈脚圈的。 这第四格,里头放着的是点心,也不知道谢一田是不是把这包袱搁在了火盆子附近,糖已经化了,黏糊糊的,边缘一些地方,还长了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柴祐琛瞥了一眼,拿起了那个小孩的项圈,摇了起来,那小铃铛,叮叮作响。 谢景衣撕开了信,一瞧便乐了,“这玉石,叫我给阿娘同阿姐们分了;头面首饰是补给我的添妆;那第三格项圈,叫我给一套大兄,另外一套咱们自己个留着。” “我们又没有孩子,我瞅着着项圈也就青乐能戴了。这四格,哈哈哈,是送给你的。翟清宴说了,若是你敢待我不好,他这个做哥哥的,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走霉运。” “难怪说不用着急了,着急了这一格还长不起霉来呢!” 柴祐琛无语的鼓起了脸,这可不是成熟又稳重的郎君做得出来的事情,翟清宴,哼,幼稚! 翟清宴的信并不长,三两下的便看完了。谢景衣将信塞回信封里,看了看柴祐琛手中的项圈,“我们青乐明儿个戴了,又要傻乐了。这下好了,人说青厥是驴中贵族,我们青乐,那也是狗中贵族了。” 柴祐琛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谢景衣的小腹,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有孩子了。” 谢景衣一愣,随即笑道,“是是是,知晓青乐同青厥都是你的孩子。”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是青乐青厥。” 谢景衣有些无语,“这回你又要养什么儿?猫,鸟,貂,虎?”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是,是真的孩子。” 不等谢景衣发怒,他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们两个可能有孩子了。你最近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圆润了好些。” 第五零三章 第二封信 谢景衣明显愣了一下,快速的低下了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竟是不知何时,生出了双层来。 谢景衣想着,神色古怪的看向了柴祐琛,“你以为是撒小菜籽儿么?你方才同官家说,天塌下来叫他自己个顶着,你要同我生娃儿。这娃儿就立马能长出来了?” “你怕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别说一夜七十次了,就是七千次,那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呀!再说了,我每次都有吃李杏给的药。你知道的,她乃是妇科圣手,比起接生,更擅长让人不生!” 柴祐琛顿了顿,“有一回没有吃。官家之前时常抱怨,说女子有孕,那肚子就变成了无底洞,他同你阿姐一道儿用饭,还没有吃饱,便吃光了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那是我阿姐贪吃,以前她在家的时候,阿娘做的菜,餐餐一扫而空。她出了门子,一整天都吃不完。” “会变胖。”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吃太多当然会胖。哪里有一次即中的,又不是射箭。” “晚上我摸你的肚子,肚子会动。官家说,还会踢人。” 谢景衣笑出了声,“那是吃多了胀气。便是那次我怀上了,你家娃儿又不是哪吒,飞快的长,生出来就能跑能跳的。想啥呢你!” 柴祐琛摇了摇头,“葵水没有来。” 谢景衣一愣,皱了皱眉头,掐指算了算,顿时结巴了,“这倒是……黑羽卫事务繁忙,偶有推迟,也是有的,不足为据。” 谢景衣说完,同柴祐琛大眼对小眼看了好一会儿,双双舒了一口气。 “哈哈哈,肯定不会有孕的。孩子什么的,烦死人了。小时候嗷嗷哭,话都说不明白;长大一点儿,该启蒙了,指不定蠢钝如猪,气得人七窍生烟;再长大了些,像是孙悟空出了五指山,上山下海的折腾,处处指着咱们给擦屁股。” “好不容易给整得成家立业了,又生出一堆崽子来,觊觎我的万贯家财!” 谢景衣说着,却是笑不出来。 柴祐琛一口气喝干净了桌上的茶,“你不是嬷嬷么?在宫中见过那么多女子有孕,还会把滑脉。是否有孕,你不知晓?” “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可能事事……”谢景衣说着,声音弱了几分。 柴祐琛不提,她压根儿没有往这上头想。毕竟为时尚早,害死他们的幕后黑手,还未探头,不是想子孙后代的时候。 她次次都吃了李杏给准备的药,唯独有一次,来不及拿瓶子……可就那么一次,心中存了侥幸。此时一联想上,顿时越来越觉得是有了。 正如柴祐琛说的,她以前可是嬷嬷,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多少宫妃有孕,又亲眼见证了好几个孩子的诞生。她如何不知。 她想着,把心一横,给自己号起脉来。 虽然说医者不自医,但她并不是医者,只是一个会把滑脉的嬷嬷罢了。 柴祐琛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见她一脸把了三次脉,方才问道,“怎么样?” 谢景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有了……” 柴祐琛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只是此刻他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直到谢景衣沐浴更衣,两人躺在了床榻上,谢景衣方才后怕起来。 她可是没少折腾,今日还跳了河,被砸了头,若是翟氏晓得了,那还不要絮絮叨叨的念上一个月。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明日要不还是找李杏再把过吧。” 柴祐琛嗯了一声。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月光透过窗棱,照耀进来,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雪白的霜。 柴祐琛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径直的走到香炉前,灭了香炉里的香。 “你干嘛?吓了我一跳。” 柴祐琛跳上了榻,躺平了下来,“有孕了,不要熏香。” 谢景衣被他这么一闹,突然紧张了起来,“生孩子,特别特别疼,你不知道,宫里头光是生孩子死的,就有……” 她说着,伸出手指头来,一个个的数了起来。 才数了两个,便被柴祐琛抓住了手,“我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谢嬷嬷你不会死的。再说了,故意让碗砸的人,不怕疼。” “啊呸,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敢情不用你生呢?老天爷也太不公道了,凭什么小娘子就要怀胎十月,疼得要命的。小郎君就只要上下嘴皮子动一动,说几句甜言蜜语便行了。” “说着这个我就来气。怎么能我一个人疼?要不到时候我生孩子,你也进屋,我有多疼,就掐你多疼。” 柴祐琛紧了紧手,轻轻的说道,“好。” 谢景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说道,“若是生了一个蠢材怎么办?” “蠢就蠢。看看青厥和青乐,再想想吴五虎同关慧知日后生的孩子,你的孩子再蠢,也不会突出的。” 谢景衣有些汗颜,虽然是歪门邪道,但莫名得了安慰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车轱辘了多少回,方才睡了过去,翌日一早起身,昨晚上的忐忑,好似顿时便消失了似的,既来之则安之,这天底下再难的事她都挺过来了,还怕这个? 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咋地咋地吧。 “哎呀,昨儿个被你一打岔,忘记看赵掌柜给我的信了。” 谢景衣说着,拿起了桌面上的信封,这一看,便眉头紧皱起来。 “这不是赵掌柜写给我的信,这封信也是翟清宴写的。时辰不早了,你快上朝去,莫要迟了。我一会儿自会去寻赵掌柜问清楚的。” 柴祐琛点了点头,“记得寻李杏。” 谢景衣笑了笑,“知晓了,你快走罢,昨儿夜里没有睡好,今日都起迟了。今日新科放榜,早朝定是要说殿试的事。” 柴祐琛佩了鱼袋,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出了门去。 谢景衣撕开了信封,翟清宴明明才叫谢一田送了信来,为何短时间,又托人送了第二封信。那信又为何会到了赵掌柜的手上呢?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翟家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第五零四章 嬷嬷翻船 上辈子她们一家凄凉,阿娘病重,阿姐被迫嫁给混人的时候,谢景衣也不是没有想过,外祖父还有舅父,甚至翟亦宴驾着七彩祥云,提溜着如意棒,将那群虎豹财狼统统打死。 就像穷人经常会幻想,要是我阿爹其实富可敌国,只不过是为了让我长成更好的大人,方才搁我在这里啃窝窝头。 之所以叫幻想,不叫梦想,那就是你再努力,也并不会实现。 富可敌国的陶朱公没有空装穷人,杭州的商人也不能够眨眼就把侯爷踩在脚下。 谢景衣有时候觉得,她大概有可能,是这个天底下,最不会做梦的人。 靠山山倒,靠水水枯,还是靠自己个,来得最真。 上辈子的时候,她也不知晓,翟家人是否寻上京城来过,是寻来之后,被永平侯府瞒下了,被赶了出去;亦或是家中出了变故,压根儿就没有来过。 她需要的时候,没有办法确认;等有能力确认的时候,又深陷宫斗之中,压根儿不想再连累人了。 外祖父亦是这般,不到实在是扛不住了,那是半分不想求人。翟亦宴这才写了一封信,又来了第二封,确实不一般。 谢景衣想着,掏出信一看,这一瞅,气得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正在摆筷子的忍冬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 “发生了何事,小娘?莫要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谢景衣一听,更是火大,“我如何不气?翟亦宴这个王八犊子,白瞎了我一炷香的时间,伤神又费力,感慨万千,就差落泪了。整了半天,自己个闹出了缺德事。” “我说咱们打江南来的时候,他抠抠搜搜的,就送我一根簪子。这会咋跟暴富了一般,拿宝石当石头,一送送一捧的。整了半天,竟然是早有预谋,别有居心。” “难怪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大堂兄在快放榜的时候送,敢情怕送得早了,我那见钱眼开的劲儿过了,卡在这个时候呢。杀千刀的,竟然跟我玩花花肠子。” “得亏当初我阿娘没有非逼着我嫁给他,不然今儿个就送他上山!” 谢景衣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完,方才觉得恼羞成怒生成的那点子怒气,全出干净了。 枉费她思考人生,回忆了半天上辈子。 翟家是出了事,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但这都是翟亦宴咎由自取。 谢景衣用了朝食,来不及去寻李杏,便径直的回了娘家。 宋光熙正陪着翟氏用朝食,吃的是米粉儿,谢景衣不客气的又叫人上了一碗。 “你这孩子,嘴上还泛着油光,刚刚才在家中用了吧?怎么又吃一次?你最近可是圆润了不少,再吃脖子都没有了。” 谢景衣无语的看着翟氏,“阿娘昨儿个方才说我受了伤,让我多吃一些。怎地今儿个我吃你一碗米粉,就变了天了。” 翟氏拍了谢景衣一巴掌,“浑说什么?让你多吃些,可没有让你胡吃海喝的。再说了,昨儿夜里方才回来,今日一大早,怎么又来了?女婿性子好,你也不能办点事儿不懂的,叫人说闲话。” “还有国公府那边,你抽空了也去看看,管束一二,方才对得住你公爹的嘱托。” 翟氏虽然这般说,却用勺给谢景衣舀了一大勺肉,搁在粉里。 谢景衣吸溜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的盒子,“呐,表兄犯了大错,把人闺女的肚子整大了,外祖父不同意人进门,这不他拿了宝石,来贿赂您,指望着您回去,给他撑腰,说说好话呢。” “我可是先说了,我一颗都没有拿,全在这里了,连里头长了毛的点心,都没有扔。你去与不去,就看着办吧,我就不趟这个浑水了,活该他被打死了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左右不过是争产而已。就那么三瓜两枣的,也是要打得头破血流。翟亦宴走海运,赚了不少钱,这翟家眼瞅着就是他的了。其他人,不大乐意,这回揪着了他小辫子,还不死劲磕碜他。” 翟氏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谢景衣看着她如遭雷劈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大堂兄来的时候,还没有出这档子事呢。这两日,他又托人送了封信来。” “不是,你外祖父不是个顽固之人。他白手起家,并无门第之见。这事儿是亦宴做得不对,该骂他才是。那姑娘既然有了身孕,为何不娶进门来?你这孩子,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不是我要卖关子。实在是匪夷所思。那小娘子,不是咱们中原人,也不知晓,是从海上来的。那头发,好家伙,跟在火里烧过一样,卷成一团。” “脸是白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色的,哦,跟翟亦宴一样高。外祖父一瞧,吓得把门给关上了,老老实实抽了他一顿。” 翟氏被雷劈了第二次。 “你是说亦宴寻了个番邦人?” 谢景衣点了点头,只要不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在她谢嬷嬷眼中都不是事。别说是个番邦女子了,就是翟亦宴要跟狗子成亲,她也只会说,不是我家青乐就行。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做啥自己个心中没数,还指望别人替他有数? 只有自己觉得行,那就行罢。 翟氏深吸了一口气,眼见着要晕,谢景衣慌了神,赶忙扶住了她,“阿娘莫急,不是多大的事儿。外祖父厉害得紧,这家中产业给谁,都是他说了算,大表兄精明能干,牛鬼蛇神休想抢他家产。” “你是出嫁的姑母,人也不真指望你跋山涉水的往杭州去拿主意。外祖父怕不是如今早就不恼了,写这个来,就是想问问,这事儿会不会对咱们家有妨碍。” 翟家是商户,娶个什么妻,纳个什么妾,也就是当地人说上几句,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想着,如今二姐姐在宫里,他们同外族通婚,若是成了人攻讦的点,那便不好了。 谢景衣想着,有些唏嘘。 她外祖父这个人,当真是一辈子都值得她敬佩。白手起家,成为豪商,靠的是本事;谢保林贫弱之时,他并不鄙夷,发达了,他也不指望着沾光。 从他甚少书信往来便知晓了,生怕因为商户的身份,让翟氏难做;真遇到了事,头一个想的,也是不能拖累他人。 翟氏眼眶一红,“倒叫你安慰起我来了。” 第五零五章 家和 “一晃几年,也不知晓你外祖父身体可好?”翟氏说着,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一旁的宋光熙忙端了水来,“母亲快别伤心了,阿妹不是说了么?算不得什么大事,外祖父在杭州城里,那是数得着的厉害人物,您放了心去,家中乱不了的。” “因为事情还没有个准信,景泽也便瞒着没有说。杭州那边正好有了缺,我舅父帮着问了问。十有八九,待春闱过了,景泽就能外放了。” “母亲若是想家了,不若与我们同去。若是不便,待去了我替母亲瞧着,隔三差五的,便给您来信。” 翟氏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哭了,“有这事儿?你阿爹也觉得景泽在京城中待得太久了,该出去做点实绩。只不过一说再说的,也没有寻到好去处。” 宋光熙见翟氏并没有恼,松了口气,“也没有得准信,怕说了又失望,没得叫全家人一道儿七上八下的。” 翟氏点了点头,当真心动起来,她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你说那番人,可能成?” “金发碧眼,想来也不是咱们帝国人,当无大碍。您若是不放心,等柴二回来了,我问他一问,让他去官家跟前,过个明路。” 翟氏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咱们家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官家。等你爹回来,看他如何说便是了。哎呀,那不就是说,我们翟家,要出一个头发像乱麻,眼睛像猫儿一样的后代了?” “哎呀,猫儿的眼睛到了夜里会发光,也不知道,那孩子以后的眼睛,会不会发光。”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她虽然没有见过番人,但也在典籍中瞧过,哪里有人眼睛会发光的,那怕不是鬼火。 “阿娘,信我已经送到了,且先走了。你要是想家,跟阿爹商量一下,带着阿弟去杭州小住,也是美事。外祖父都没有见过他呢。大伯父那边,也不能丢了。” 翟氏眼中有光,顿时心动起来。 谢景衣心下了然,若非因为谢保林升官来了京城,翟氏可从未离开过杭州,便是出嫁了,那也是住在娘家门前的,哪能不想家。 说话间,门来传来了好一阵喧闹声。 谢景衣扭头一看,只见谢一田像一头发疯的牛一般,冲了过来。谢景衣一吓,慌忙拿手捂住了肚子。 谢一田并未注意到,一把拉住了谢景衣的手,激动的嚷嚷道,“三囡,我居然考上了!” 说着将谢景衣的手一甩,又朝着翟氏冲了过去,一把拉住翟氏的手,“叔母,我考上了!” 再到宋光熙面前,可算是找回了理智,挠了挠头,“我我我,我真的考上了。最后一名,真的!我从最后一个看起来的,头一个就看到了我的名字,我我我……” 翟氏这下子真的高兴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真的太好了!” 谢景衣惊讶张大了嘴巴,上辈子她查阅过考中的名册,可从未见过谢一田的名字。 谢一田嘴巴都合不拢去,“真是多谢了景泽了。总是让人给我捎书,还有他的读书心得。我都做好了下一科再来的准备,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走了狗屎运,叫我撞上了。” “这可是大好事!阿娘阿娘,你且准备起来,该让哥哥请他的朋友们吃席才对。” 谢一田嘿嘿一笑,虽然还有殿试,但那时选三甲的,他一个吊车尾的,压根儿就没有他什么事。 翟氏回过神来,“是是是!” 谢景衣笑了笑,悄悄的挪出门去,“阿娘,哥哥,我先走一步了,今儿个还同掌柜的看账,可不能晚了叫人说嘴。等夜里柴二回来,我叫他来陪哥哥喝酒。” 谢一田欣喜若狂,也忘了柴二的可怕,胡乱的点起头来。 “母亲,我送送景衣。” 宋光熙说着,走了出去,一把扶住了谢景衣的手臂,“你可是有身子了?大堂兄刚刚太过激动,可撞着你了,需要去看郎中?你怎么也不同母亲说?” 谢景衣心中一暖,“还没有寻李杏看呢。母亲若是知晓了,怕不是又舍不得回杭州了,机会难得,与你们同去,我也放心些。” 宋光熙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外祖父说,京城即将风云大变。人都说是王公对阵那位,那他觉得,你同柴二才是掌舵人。谢家处在风暴中心。” “这是我外祖父的原话,一来,你大兄想要更进一步,待在京中是不行的,之前他短暂外放过,人都长进了许多;二来,我们待在京中,怕不是会成为你们的弱点,不如避开了好。” “虽然变化之中,最容易捞到功劳。但你大兄也好,我也罢,都希望他能够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的做个好官。景衣你十分的聪慧,这些我不说,你都明白。” “但我总觉得,还是同你说一声的好。你说过的,都是一家人,把话说在前头,也省得日后生了嫌隙。” 谢景衣赞赏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大嫂的心意,我明白了”。 宋光熙同谢景衣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 谢景衣出了大门,上了马车,伸了一个懒腰,她撩起了马车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风光,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来。 一旁的忍冬,好奇的问道,“小娘不生气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怎么不高兴?去鬼街,寻赵掌柜的。” 谢景衣说着,眯着眼睛接着哼起了江南小调,在她还小的时候,曾经坐在外祖父的怀中,听他哼这样的曲子。他不擅词曲,哼得古怪,连带着谢景衣长大后,瞧见了谱子,也改不了那古怪的调调了。 哼着哼着,手指便又在手心里敲了起来。 她这趟进宫,可是有大收获,除了拉皇后下马,还试探了有乐。 上辈子是有乐送了毒药给柴祐琛,那么他绝对是背叛了官家。别看他如今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跑腿小太监,可再过几年,便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了。 官家待他不薄。 新皇年幼,还需仰仗有乐这样的公公许多年,便是换了一个人来,他的处境,也不会比当时更好一些。 而且,有乐也不是一个贪恋权势之人,要不然的话,谢景衣作为掌宫,也不能容忍她这样的人,待在官家身边。 那么,有乐图什么? 她以前想不通的,经过昨日一试探,也有了眉目。 如果,他是为了报恩呢? 第五零六章 赵缺卖纸 这个恩人,一定是出现在她做了掌宫之前,一定是出现在有乐微末之时,一定是帮了有乐最在乎的人。谢景衣直觉,便是这次替有乐葬了阿爷,又安顿了他阿弟的人。 直觉? 谢景衣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觉得自从她知晓自己个怀孕之后,直觉都变得不灵了。 要不然,怎么会白白的为翟亦宴担心了半天,简直是耻辱! 马车停了,忍冬率先跳了下去,撩起了帘子,谢景衣伸脚要跳,却想起了肚子里的金疙瘩,搭了忍冬的手,缓缓的走了下去。 赵缺戴着花皮小帽,正在门前口若悬河的劝说着一位美妇人买他加了香料的金贵纸人儿。 “这位娘子,不是我这个人说话损。您生得这般貌美,夫君对您定是念念不忘。” 那夫人确实有几分姿色,脸微微一红,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若是阳间思,那是佳话;可这是黄泉念,怕是鬼话呀!” 夫人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不是我说话阴损,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瞧您通身富贵,那夫家也定是不凡。万一他思念太甚……唉……” 见那夫人慌了神,赵掌柜的脸色一变,又恢复了笑容,“您莫要担心,这阳间为何要有纸人铺子?人只当是给活人宽慰,不想是让死者了无牵挂罢了呀。” 那夫人若有所思,果断的说道,“捡你这铺子里,最美的人儿……” 赵掌柜的哈哈笑了起来,“夫人您真是有大智慧,我这铺子里,环肥燕瘦,要什么有什么?您夫君喜欢啥样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青楼花魁,应有尽有……” 谢景衣在一旁听得直抽抽,眼瞅着赵掌柜的赚了个盆满钵满的。 赵掌柜的收了银钱,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大声嚷嚷道,“这位夫人,您为亡夫定做的青楼,已经做好了!” 屋子里的人都暗戳戳的看了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天下奇葩无双,竟然还有人给亡人烧青楼的! 谢景衣眼皮子一跳,抬了抬手,换了个声儿,“可带体香,若是不香,我可是不要的。”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您且来看看便知。” 说着将谢景衣迎了进去,赵掌柜的瞅了瞅,嘿嘿一笑,递给了谢景衣几个果子,“嘿嘿,早桃儿,这城中的桃花还没落尽呢,老赵我已经吃上桃儿了,特意给你留的。” “若是我这青楼卖出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嘿嘿嘿。” 谢景衣有些无语,“你卖纸人,可比你卖纸能耐多了。翟亦宴的信,怎么到你手里了?” 赵掌柜也不啰嗦,“我虽然看起来有些上不得台面,在纸堆里打转儿,但我家的买卖当真做得很大的,我阿娘富贵,常去杭州买时兴的布料,头面啥的。竟是同你外祖父认得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她想也是。 “官家宫中,有个小太监,名叫有乐。我查过入宫得记录了,他家以前住在城南的三尺巷里,后来有乐进宫之后,他们一家子便搬走了。其祖父是个卖油翁,姓田。前不久,老人家病逝了,有人帮他下了葬。有乐还有个弟弟,也被这个贵人安顿好了。” “我想知晓,那个贵人是谁。” 谢景衣说着,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这个人应该有官身,要不就是勋贵,起码能够自如的往来于宫中,不然的话,不会认识有乐。你能找得到吗?” 赵掌柜洗了青桃,又拿了旁的吃食,搁在了院子里的小桌上,“没问题。只不过公公一般进宫早,他们家从三尺巷应该已经搬走很久了,不一定那么快找到。” “不过,这个小太监很厉害么?怎么不干脆拿了,一通审问,别说贵人了,就是天神他都得招啊!谢三你不能随便拿问宫里人,但咱们黑羽卫可以啊!”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你查到了贵人是谁,也不用让他发现你,回来告诉我便是。此事事关重要,算是我私下托付于你。” 赵掌柜的一愣,比先前认真了不少,“你放心,我会尽快查的。” 谢景衣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吃那毛桃儿,只捡了旁的点心,吃了起来,虽然刚用了两次朝食,但她感觉自己又饿了。 不是她自己不去查,赵掌柜的在京城里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可比她谢景衣多多了。 城南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她在青萍镇案之后,被不人认了个眼熟,指不定刚踏进那方地儿,还没有问,便有人知晓她谢景衣在查有乐了。 有乐不重要,不管什么原因,背信弃义的人,都不值得原谅。 只不过,如今不能懂有乐。因为在没有找到人之前,她没有办法判断,这个贵人,是不是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万一不是,那她还需要留着有乐这个饵,来继续等待鱼儿上钩。 谢景衣想着,拿起一块点心便往嘴塞,这才刚咬了一口,便觉得胃里头翻江倒海,寻了个墙角,吐了个底朝天儿。 赵掌柜的慌了神,“我可没有下毒,你若是被毒死了,且不能怪我的。我把青楼烧给你,里头全放小倌,你可别想我。他奶奶的,该不会是翟准玩儿阴的,叫老子背锅吧。” “你等着,我去叫李杏!”赵掌柜说着,拔腿要跑,被谢景衣叫住了。 谢景衣吐了半天,吃力的站直了身子,“我就是吐了一下,你钱多到把脑袋都堵住了么?” 赵掌柜的见她还有力气骂人,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不能怪我啊,平日里你活蹦乱跳,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哪次吃锅子,不是吃上一大桌,都那样的,也从未吐过。这架势像是要把肠子吐出来似的,我能不吓?” 谢景衣没好气的翻了个眼皮子,端了水来漱口,“你那点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腥得要命?” 赵掌柜的恍然大悟,“折耳根啊!你以前常吃的。” 他说着,陡然灵光一闪,吓得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你你你……莫不是有了?”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嘴,点了点头,“我是小娘子,有孕在身有何奇怪?” 赵掌柜抬起手来,把自己张大的嘴合了起来,“这就像是张飞绣花,钟馗有孕,蚂蚁生出了牛犊子啊!” 第五零七章 以小见大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缺还是时不时的偷偷瞟一眼谢景衣的小腹。 这里平平坦坦的,即便是有一点隆起,那也是吃出的肥肉,毕竟哪个上峰都是肚满肠肥的,谢三再厉害,那也是上峰。 谢三爷竟然有孕了,肚子里头,怀的还是柴毒嘴的孩子,那孩子还没有呱呱落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呱啦呱啦的嘴! “卖那种能够堵住耳朵的软纸,我觉得能发达!”赵掌柜毫不犹豫的说道。 谢景衣一下子便了解了他心中的弯弯绕绕,颇为无语,“我这般沉默寡言,你要亏本。” 赵掌柜的呵呵一笑,忙转移了话题,但他忍不住,又偷偷的看了一眼,一想到未来黑羽卫大统领,挺着大肚子上朝,就头皮发麻,兴奋得不得了。人生再也不会寂寞了,真的! “对了,我听闻了个秘密,要不昨儿个亲自去给你送信呢,可惜你没有在。我阿娘同我说的,说外祖父,原本想给长孙,说赵半马的三孙女。连八字都合过了,那是天作之合,上上签。” “但如今这亲事却谈不成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赵半马鲜少在南地活动,我外祖父家主要做的是绸缎庄子,我那大表兄翟亦宴天生反骨,那走的也是海路,这是开的哪门子亲?” 这赵半马,人如其名。一个马字,便显得十分的金贵了。大陈没有什么合适的养马地,常年战马稀缺,又是文人当道,正所谓兵不强马不壮,是以泱泱大国,竟然同小小番邦,战了个半斤对八两的。 这赵半马,乃是大陈境内最大的几个马商之一,又为何叫半马呢?因为他养的马,都是孬种,个个资质寻常,像是被割了的太监似的,哪哪不得劲儿。 也就是寻常做个脚力用用,上不得战场,是以人送外号,半马!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谢景衣虽然也做买卖,但她这两年心思不在这上头,哪里比得赵掌柜的母亲,知晓得多。 “赵半马去年的时候,娶了第六位娘子,那娘子好南绸,这不就外祖家认识了。其中的是非曲折,不得而知。总而言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翟亦宴还没有带那个番人回来。赵家便悔婚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婚嫁之事,临门反悔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是那赵半马的孙女,转身嫁的人家,有问题?” 赵掌柜丝毫不意外,谢景衣总是能够在一顿混乱之中,找出头绪来,“正是如此。我家中的商队,买的都是赵半马的马,又同是赵氏,关系尚算可以。他三孙女前几日出嫁,还问我母亲订了一套极品的头面,因为是心急火燎的高嫁了。” “嫁的乃是太后的远房侄孙。”赵掌柜的并不喜欢卖关子,直接说道。 谢景衣听完,站起了身,“要变大了,蓑衣斗笠戴好了,是生是死,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这次的了。” 赵掌柜的一凛。 谢景衣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掌柜的一听,忙捂住了嘴,做了个口型,“废后?” 谢景衣点了点头,“叫兄弟们盯紧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你去查查,赵半马出了多少马。”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那有乐的事?” 谢景衣顿了顿,“就几天的事,耽误不了。” 她说着,快速的出了院子,忍冬挤在一堆纸人之中,表情古怪,见到谢景衣来了,欢喜的迎了过来,“小娘,咱们要走了吗?” “嗯,先去樊楼,再去御史台寻柴二用饭。” 待上了马车,谢景衣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 赵半马的孙女同翟亦宴开亲,那是豪商对豪商,叫做门当户对。虽然谢景衣口中说说亲反悔的人很多,但是合完八字,已经是天作之合的了,还要反悔了,那可不多。 商人重利,赵半马一定是得到了比同翟家联姻更大的好处,方才如此的。好处从何而来,从一个商户的孙女能够嫁给太后的侄孙子来看,那便知晓一二了。 赵半马的马不行,平日里并不为朝廷所看重,太后此举,分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被逼到了墙角儿,要背水一战了。 太后起兵宫变,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若是成功了,也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方才行,譬如君主昏庸无道,荒唐至极等等诸如此类的。 便是打仗,那也得先写篇棱文。 先皇太过荒唐,承托得如今得官家,简直就是绝世小乖乖,不是明君,都叫那坨烂泥巴把他承托出了明君之像。 那么太后宫变的借口是什么?皇后。 官家废后,不惜以巫蛊之术为借口,清洗后宫,妄图逼死嫡母,再把被谢景衣同柴祐琛踹飞的那几家人,给他们安上个被诬陷的名头,证明官家权欲熏心,不孝不悌。 便能够体面的谋逆了。 谢景衣瞧在手心中间的手指,停了下来。若换做她处在太后那个位置,她便会如是想,如此做。太后能够熬到今日这般地步,绝对不是个蠢人。 是以,她也会这样做。 谢景衣闭了闭眼睛,忍不住的兴奋起来。 一个个的打有什么意思,就应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所有的妖魔鬼怪一起出来,让她一次性斩草除根,岂不是快哉?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尔等贱人全灭,她正好安心养胎。 …… “娘子怎么来寻我了?可是腹中孩儿思念父亲了?你有了身子,怎么也不小心一些。来,为夫扶你下马车。” 谢景衣打了个寒颤,果断的扯下了被撩开的马车帘子。 这个慈眉善目,像是坐了八百年的高僧,眼瞅着就要坐地成佛的家伙是哪个?是柴二吗?简直惊悚! 马车帘子又撩开来了,真是柴二,人不认得,那衣衫她认得,是她绣的凌霄花。 谢景衣透过柴祐琛的肩,往马车外一看,好家伙,御史台今儿个都封嘴了么?一个个的全站在门前晒太阳呢!不要以为你们一个个的眼睛小得跟一条缝似的,我便不知道你们在看好戏! 第五零八章 前奏 平日里吹胡子瞪眼,动不动就要撞柱子血溅当场的硬骨头们,今儿个一个个的倒像是等着投喂的鱼,光看着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什么声儿。 这群人是上赶着看柴祐琛的好戏呢!欲言又止?那你就憋着吧。 谢景衣眼眸一动,就着柴祐琛的手,下了马车,“多谢官人,今儿个樊楼有官人最爱吃的酥肉,这不特意给你送过来了。” 柴祐琛一个激灵,肉眼可见的,自己个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别人撒娇是要情,谢景衣撒娇是要命啊!岂止是肉麻,这娇滴滴的声音,做作得像是人拿着金簪子在那地板上刮刮刮。 等到磨得锋利了,便会提起,一簪子扎在你的脖子上。 他不记得是在官家看的哪个话本子上瞟到过,说丑人撒娇比美人撒娇管用,为何,美人撒娇别有风情,想多看一会儿,丑人撒娇辣眼睛,只想草草应承了事。 谢景衣不丑,但他想应承。 “嗯。你小心些,可去寻李杏了?” 谢景衣见柴祐琛恢复的了正常,自然也再作妖,对着那群老头子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有事耽搁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牵着谢景衣便往里头走,坐在门槛上的一个老头子,笑眯眯的说道,“恭喜恭喜,听闻柴夫人喜字当头啊。今儿个一早,柴二郎便请我们用了朝食了。啧啧,这还是头一遭,占了他的便宜,可见他真是欢喜得鼻孔里都要喷出花来了。” 谢景衣瞥了柴祐琛一眼,见他耳朵微微泛红,笑了出声,“头一遭,没有经验,手忙脚乱是真的。怎能就请您用朝食呢?待孩子平安出生,定要请您喝喜酒。” 那老头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好家伙,这朝食老夫要吃亏了。才吃了两麻团,柴家娘子就想找我收喜钱。” 他说着,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谢景衣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方才顺利的跟着柴祐琛进了屋。 御史台很大,御史却并不多,柴祐琛是少卿,有自己个独一间的书房。 忍冬摆了菜,便同柴贵一道儿,有眼力见的守在了门口。 “一会儿我陪你去寻李杏,你昨儿个落了水,也不知晓有没有影响。” 谢景衣见他当真十分在意,轻轻的嗯了一声,给柴祐琛夹了一块酥肉,“我倒是想去,但最近要忙起来了。” …… 今年的二月,于大陈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二月。 殿试刚过不久,三甲游了花车,整个京城尚且沉浸在榜下择婿的欢喜之中,陈宫之中,便传来了惊天一雷。 齐皇后失德,在宫中施巫蛊之术,当废。 一时之间,京城里人心惶惶。那两个字,简直就是洪水猛兽,一旦沾上了,便是一片人头落地。新党揪住此机会,下手肃清,更有文豪撰写千字文,列出齐皇后大罪。 太后重病不出,后族龟缩不语,新党如日中天,就差扯开嗓子嚷嚷,下一任皇后必定姓谢,皇长子要变嫡长子!从此之后,谁敢争锋? 陈宫沉寂得如同一滩死水。 敢在这个时候蹦跶出来的人,早已经成了枯骨。 太后拿起梳子,对着铜镜梳了梳自己的鬓角。她抹了好些发油,没有一丝乱发。 “想当年,哀家刚刚进宫,先皇夸哀家发如乌云,近处幽香。我最喜欢的,便是这昙花香味的发油。罕见,精贵,香气媚而不俗,这大约是他唯一喜欢我的一点。” “现如今啊,这头发已经全白了,稀疏的几根,用不着头油了。就这么一罐子,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这头油一如初见,人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站在她身后的嬷嬷,低着头不敢言语。 坐在小桌边的官家,只是在饮着茶。 “这人啊,不能忘本。譬如哀家,就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记了个一清二楚的。若是心记不得,那便用笔记住了。不管好坏,都要千倍奉还。” “皇儿可还记得,在你小时候,哀家便是这样教你的。可惜你不是个好学生,白瞎了我的一片苦心。先皇儿孙众多,是谁让你坐了那个位置?” 官家管着茶盏又喝了一口,“我做过太子。太子即位,当然是父皇的选择。” 太后笑了出声,又从梳妆匣子里,选出了一只梅花簪子,“这是先皇亲手画了样子,打了来送我的。他这个人吧,不能说无情,只能说太过滥情了。当时宫中每一个女人,怕不是都能够说出一段,同他的故事。” “你倒是像了他,没有心,最是会装聋作哑。你的那些哥哥们,是怎么死的?你的那些子侄们,为何不敢动?那都是我齐家在背后给你扫清了前路。” “这才几年,你便过河拆桥,也未免太过急迫了一些。也是,年轻人,最是没有耐心了,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哀家说的恩情,你心知肚明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就觉得心安,觉得自己手上,没有沾上兄弟们的血了么?当真是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官家将手中的杯子,轻轻的搁在了桌面上,“若论这个,当然比不上您。若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您简直是失忆了啊!” “杀我母妃的仇人,站在这里,要我报答恩情?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您当是翻书么?上嘴巴皮同下嘴巴皮一挨,吐口气,就将血海深仇翻了片了。” 太后又笑了起来,“这话,可不想是你说的,倒像是谢三说的。怎么着,你这个皇帝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么?倒是鹦鹉学舌起来了。” 官家站了起身,走到了太后身边,从梳妆匣子里选了另外一支梅花簪,插在了太后的头上,“您的头发未免也太少了些,簪子都插不住了。不是我说,父皇真的喜欢这么油腻的头发么?” “像是肥猪肉搁在太阳下晒,油都要滴下来了呢。当然了,他确定是不喜欢,要不然的话,也不会送您随手可见的梅花簪子了。梅,即是霉运,又是没了,那是在说,您于他而言,就像是霉运一般,若是不存在,那就好了呢。”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学说话,倒是学得不错。” 第五零九章 宫变 官家一口气说完,心中暗爽。 当他不知道老妖婆在挑拨他同谢景衣的关系,可她不晓得。他只恨不得将谢景衣亦或者是柴祐琛的毒嘴描下来,然后换到自己个的嘴上。 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气得人七窍生烟。就是这样! 不枉费他预想了好几天,方才想出了这么一番说辞。看着太后不高兴,他便像是夏日饮冰,舒坦得很。 虽然他只学了个皮毛,但也够用了。 太后透过铜镜,看到了官家得意的脸,冷笑出声,“官家是不是以为,有了王相公及其门下支持,有了柴祐琛同谢三搅风搅雨,你这皇位,便稳若泰山了?” “哀家给了你许多得机会,是你自己个不珍惜罢了。”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了官家替他簪的簪子,用力的拿着衣袖扫了扫桌子。 桌面上的铜镜,连带着装满珠翠的梳妆匣子,全都噼里啪啦的打落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紧接着,门外突然想起了砰砰的声音,官家往窗外看去,脸色顿时一变,白日焰火。 “你这是要谋逆么?”官家往后退了一步,大声嚷嚷道,“来人啊!” 太后朝前走了一步,一脚踏在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上,“谋逆?我这是拨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脚下那珠子一滑,整个人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人,都傻了眼,这是他们绝对都没有预料到的场景!不是,咱们不是谋逆吗?逼宫吗?太后出师未捷身先躺可怎么办? 官家抿住了嘴,却憋不住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恼羞成怒,也顾不得掰扯多言,伸手一指,“点金!” 之前站在太后身边的宫婢,哪里还有半分低眉顺眼的样子,猛的一抽腰带,那条绿色得腰带,竟然变成了一柄软剑,朝着官家刺来。 官家大惊,往后退了一步,却亦是脚下一滑,躺倒在地。 太后的首饰匣子里,实在是有太多的珠子了。官家觉得,他踩到的这颗,大概是个玉球。 点金一剑落空,看着躺地上的官家,又是一剑刺来,可手还没有伸到,便感觉头上一阵劲风袭来,仰头一看,好家伙,屋顶上的瓦片,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她面朝屋顶,一块大石头掉了下来,点金猛的一闪,那石块擦着她的肩膀落了下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半个衣袖被撕裂开来,手臂瞬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屋顶出现了个大窟窿,一个人影从上一跃而下,伸手敏捷的提溜起了地上的官家,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 来人一言不发的,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戴着白色的面具,腰间悬挂着一根黑羽,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上去刚被人吵醒,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此时武婢点金已经站在了太后身前,拿着软剑,警惕的盯着从天而降的人。 “要全部杀掉吗?官家?屋里的两条臭虫,还有屋外的那些?” 说话的正是翟准。 官家摇了摇头,“不要胡来。” 翟准百无聊赖的转了转手中的小刻刀,果断的将官家护到了一角,就在那点金松了一口气的瞬间,翟准突然犹如闪电一般,转移到了点金跟前,她还来不及闷哼,喉咙便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太后尖叫一声,被喷了一脸的血。 翟准一个转身,扯着官家的衣领闪到了一旁,一只弩箭擦着他的耳朵,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飞去,直直的钉在了太后身后的墙上。 “太后,末将来迟,让您受惊了。” 官家闻声看了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满身金甲的将军,正是太后的亲弟弟齐槿。 太后闻言忙朝着齐槿的方向冲了过去。 官家眼眶一红,已经是怒极,“齐槿,你这是谋逆!狗贼尔敢?我禁卫军……” 齐槿哈哈大笑起来,“禁卫军?禁卫军可并非是铁桶一块,你也不瞅瞅今日在这宫中巡逻的,到底是谁?你这禁卫军,多少年都没有打过仗了。看到没有,这就是你重用姓吴的小毛孩儿的下场!” “怎么着,已经不记得你需要依靠齐家上位,喊我舅父时的模样了么?我倒是个长情之人,冲着那一句舅父,今日给你留一条全尸!” 齐槿说着,大手一挥,一群弓箭手摆开了阵仗,对准了站在墙角的官家同翟准。 翟准吹了吹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抬脚往地上一划,一堆落在地上的珠子,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着齐槿等人飞去。 齐槿大喊一声,“放箭!” 万箭齐发,全部钉在了墙上,像是一只刺猬一般,先前还站在那里的官家同翟准,却是已经不见了。 齐槿一愣,抬头一看,阳光透过屋顶上的大窟窿,照耀了下来。 一个眯眯眼探出脑袋来,颇为失望的说道,“就这……简直打扰我午睡。” 齐槿愤怒不过,抬箭便射,“给我朝着屋顶射,不要那小皇帝跑远了。” 他说了半天,却不见响应,扭头一看,却见身后已经变了天了。 柴祐琛拖了张凳子,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景衣坐了上去,太后站在那里,满脸惊色。 在他们的身后,堆的是尸山血海。之前同他一道儿冲进来的那些人,已经死得干干净净的了。鲜血流在了地板上,像是西域的葡萄美酒,妖冶得吓人。 齐槿也上过战场,什么死人没有见过。 可他还是头一次,瞧见一个并不会武功的,娇滴滴的小娘子,坐在尸体中间,悠哉悠哉的吃着点心。 齐槿看着被制住的太后,想要冲过来救人,却发现脖子一紧,屋顶上的那个眯眯眼,甩出了一根长鞭,缠住了他的脖子。 “呜……”柴祐琛一个闪身,拿着谢景衣常用的砖,一把劈了下来,齐槿白眼一翻,顿时晕死了过去。 柴祐琛拿着那砖,在手中掂量了一二,惊奇的看向了谢景衣,“还挺好用。我家谢三可真聪明,拿这个打人,一点都不费力气。” 谢景衣无语的半遮了脸,指了指一旁的太后,又指了指齐槿,“可真是没有劲。我费了老大劲,方才摆了个修罗阵,坐在这里威风八面的,统共就两个敌人欣赏,你还敲晕了一个,现在只剩一个老眼昏花的,实在是不美。” 柴祐琛脚步一顿,看了看一脸血的齐槿,“那拿凉水泼醒?” 第五一零章 还笑得出来吗 太后微微的闭了闭眼,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齐槿身边,踹了他一脚,“若是没死,就快醒来。” 齐槿闷哼一声,微微的弹了弹手指,到底没了反应。 齐太后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因为头油的缘故,虽然摔了跤,但她的头发,还是是结了冰一般,纹丝不动,一缕都没有掉下来。 “我说官家那么没用的人,怎么也胆子这般大,竟然敢当着我的面,骂起我来了。原来是早有防备,就算你柴祐琛同翟准再厉害,那又如何?” “双拳难敌四手。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吧?听到宫门口的呐喊声了吗,我的人,马上就要攻入陈宫了。” “都这么久了,官家遇刺,却只来了你们三个人。禁卫军呢?姓吴的呢?他们压根儿就自顾不暇了。你们若是不杀我,那我还能让二皇子做个傀儡皇帝。” “再怎么废材,那也至少还是皇家血脉;可我若是死了,二皇子当了皇帝,我们齐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何不直接将这天下该姓齐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若不是个女子,这大陈早就改姓了。”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没用就直接承认自己没用,怎么还怪到女子头上了,人天宝女帝不也是女子么?没见人跟你似的,少了块肉就长跪不起。” 太后脸色不变,嘲讽的瞥了谢景衣一眼,那模样仿佛像她才是掌握胜局的人物,而不是阶下囚。 “嘴巴再厉害有什么用?打天下靠的是兵马,而不是嘴。” 太后说着,啪啪啪的拍了拍手掌。 柴祐琛听着动响,警惕的站到了谢景衣身边,只见那青石板地面,突然掀起了一块来,眨眼睛的功夫,跳出了八个人黑衣人,将太后团团围住。 太后长笑一声,紧接着,门口又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穿着同样衣衫的人,涌了进来,打头那个又高又壮,跟个小山似的,蒙着面,看不出来到底是谁。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接过了柴祐琛递过来的板砖。 “给我将这二人,碎尸万段!”齐太后摊开双手,怒吼道。 打头那个小山,大呼一声,“好叻!兄弟,给老子冲啊!官帽子就在那里杵着,给爷拿!” 一呼百应,身后的人纷纷大吼出身,朝着太后冲去,对着那八个黑衣人就砍。 太后一愣,满眼的不可思议,此番当真觉得有些不好起来。 明明,明明她全都安排好了的。 就连着黑色的衣衫,也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在手臂上,绑着一块红色的布为号。 来的人,都绑着红布,却把刀对准了她。 壮汉凶猛不提,他身后的那些,也个个都是精锐,一瞬间太后藏着的八个死士,便死了七个。只剩最后一个,又高又瘦,太阳穴鼓起,看上去是个高手。 十分的特别的是,他的手很小,又白又纤细,干干净净的,像是女子的手。在他的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这个小手,竟然是用拳法的。 屋顶上的翟准,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般,提着官家便跳了下来,将他往柴祐琛身边一推,便同小手战成了一团。 瞬间已经是百招过去,那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而翟准的也挨了一拳,嘴角带血。 谢景衣瞧着,皱了皱眉头。 此人同翟准势均力敌,显然就是太后身边最厉害的护卫,之前在青萍镇,陷害关慧知的那个高手很有可能就是此人。 翟准舔了舔刻刀,怪叫一声,赶着那小手护卫上了房顶。 壮汉见人可砍了,看了一眼太后,将板斧背在了背上,“官家,那我便先出去了。你不知道,兄弟们为了争谁进来砍瓜,都打得头破血流的。” “我们还当这里有多少厉害角色呢,不想连一人一刀都不够砍的。那啥,逆贼早已拿下,兄弟们能不演了么?拿着刀咣咣咣的敲着玩儿,也怪累的。” 官家点了点头,“吴爱卿辛苦了。” 壮汉挠了挠头,“谢三,要把这尸体拖走么?堆在这里乌烟瘴气的,你也不嫌犯恶心。” 谢景衣坐在凳子上,豪放的摆了摆手,“等会儿吧,拖了地上都是血印子的,也怪恶心的,叫慧知等我一道儿出宫啊,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鸭血。” “好叻”,那人说着,扛着板斧就出去了。 官家踮着脚,看到那群人都走远了,方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 谢景衣瞧着,把凳子让给了他,“官家可知刚才进来的是吴几虎?” “啊!”官家脸微微一红,显然没有想到谢景衣会问这个问题。 “咳咳,不知道。吴小将军们都长得差不离的,今儿个还蒙了脸……”他说着,自己个也觉得好笑起来,“所以,我只好唤吴爱卿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转脸看向太后,“现在,我们还笑得出来,你还笑得出来么?” “您在等什么呢?是在等你族侄齐焕,从东路来,还是暗中投靠你的鲁志平,从西京来?还是在指望京中大营里的曹用……嗯,亦或者是你在做那白日梦,等着赵半马的马突然健全了,替你正在沙场,还是在等你藏在矿山里的火器,替你炸毁陈宫的大门?” 谢景衣说着,将手背在了背后,踩在了一具尸体上。 唉,长得矮就是不好,想要居高临下的藐视敌人,释放出独霸天下的王者之气,都需要垫脚石! 谢景衣说着,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说得没有错,打天下靠的不是嘴,而是官家的英明,以及我等大陈将士官员的忠诚!” 官家一听,挺了挺胸脯,骄傲的抬起了下巴! 他的黑羽卫,就是全世界的最厉害的黑羽卫!奶奶的腿,虽然他没有看出来,但黑羽卫的确是提前就将太后的老底子抹得一清二楚了。 “没错!你等不到他们了,因为等待他们的,不过是瓮中捉鳖罢了!你已经输了。” 太后淡定的脸,龟裂开来。尽管她努力的保持着体面,但是她颤抖的双唇,已经出卖了她。 第五一一章 添妆金簪 谢景衣抒发了王霸之气,还顺带拍了官家一记马屁,自觉已经颇为圆满,从那尸体上跳了下来。这一下地,便落进了柴祐琛的怀中。 柴祐琛还没有张嘴,谢景衣便讪笑起来,她一时激动,忘记了肚子里还有一个了。 说话间一个大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官家,阁老们都来护驾了,王相公叫我来请您出去呢!” 官家点了点头,看向了太后,“为什么非要杀了我母亲呢?能让你利用的人很多,为什么就非要选择她呢?她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不想争宠,也没有想过……” 太后的脸,瞬间鲜活了起来,“你也说了,她什么都不是,跟那陈宫墙缝里的杂草一般。我选棵杂草做棋子,还需要为什么么?不过是随便选的罢了。” “至于你,在你的一众兄弟中,你最没用,最软弱,最听话。倒是不想,我打眼了,被一个废物逼到了这步田地。” 官家拳头握得紧紧的,怒道,“你……” 他的手高高举起,打到太后面门前的时候,又垂了下去,“我是皇帝,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齐家起兵谋反,罪证确凿,全大陈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当诛九族。” 他说着,甩了甩袖子,跟着吴不知道几虎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翟准已经不知道同那个护卫,打到哪里去了。 太后看向了谢景衣,“成王败寇。我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活了一把年纪,荣华富贵了一辈子,也算是值当了。” 柴祐琛又扶着谢景衣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 “从你家族人,同赵半马三闺女的亲事说起。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个被赵半马退婚的商户小子,乃是我的表兄。” 太后一愣,脱口而出,“就这?” 齐家族人不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娶妻,竟然会成为他们失败的源头,简直不可思议。 “鲁直平同曹用呢?”太后忍不住又问道。 谢景衣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却是翘起了二郎腿,“你们知晓,官家是定不会生下带有齐氏血脉的孩子的。那么待你这个千年老王八一伸腿,齐家的荣华富贵便要没了。” “齐家不甘心,早有谋逆之意。后族五大家,看着同气连枝,其实不过是一块儿腐朽罢了。你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早就独自做了准备。” “那曹用曾经得过你的恩惠,至于那鲁直平,太后在进宫之前,同鲁直平就是旧识了呢!” 太后面露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方才自嘲的笑了出声,“我当是谁,原来刘家早就背叛了我们齐家啊。附庸小人果真无耻。是刘太妃那个贱婢,告诉你的吧,我同鲁直平的旧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嗯,那鲁直平乃是屠夫出身,大约是看到你这头发,念了旧。” 太后一梗,“你!士可杀,不可辱。”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先前不还说,自己个是若不是女子,早就当了皇帝了么?怎么到了如今,又成了士了?” “同一个将死之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你的那起子陈年旧事,我也没有兴趣听。” 太后自嘲的笑了笑,顿了下去,探了探齐槿的鼻息,发现他已经彻底没气了,眼眶微微一红,扯了一旁木架子上挂着的披风,盖在了齐槿的身上。 “皇帝是个嫩鸡。你们年纪也不大,出手倒是阴毒又老练。明明已经提前知晓了一切,却还任由我们出手,陈宫里的血腥味,你可闻见了?” “口口声声骂我狠毒,你们也不过如此。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谢景衣百无聊赖的站起了身,“我们官家清清白白的,不让人看清楚你的丑恶嘴脸,岂不是又有人要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官家忘恩负义,弑杀嫡母?” “唉,好人真的很难做呢!你装了一辈子好人,更应该有心得体会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谁是谁非,我也没有兴趣理论。好走了您,不送了。” 太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就不想问,当年你祖母的事情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死都死了,关我屁事。柴二,走了,肚子饿了。” 她说着,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太后一见,突然大叫出声。 她慌忙的伸出手来,指了指谢景衣的头,哈哈的笑了起来,“簪子,簪子,你头上的簪子!” 谢景衣诧异的转头看了过去,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今日她戴的乃是祖父永平侯,在她出嫁之时,添妆的那支发簪。她头上的簪子,也就这一支特殊,有些来历不明了。 她想着,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你认识这个?” 太后点了点头,“这是我赐给永平侯的。我对他有过恩惠,这根簪子,暂时存放在他哪里,说好了,等有朝一日,他还了我的恩情,我再把这根簪子收回来。” “若不是我,你的祖父早就死了。父债子偿,我现在有一个要求。” 谢景衣张了张嘴,将那簪子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心里把永平侯骂了一万遍,抠了吧唧的老贼,竟然拿这么晦气的簪子,送给她当嫁妆。 “你说说看。” “我知道齐家这次肯定完了,但是你务必替我齐家留下一条根。齐槿的小孙子,那孩子年纪小,也没有学功夫,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谢景衣“哦”了一声,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你说话不算话!”太后怒道。 谢景衣脚步一顿,“我叫你说来听听,又没有说要答应你。再说了,齐家的人是生是死,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若是生了,那是官家仁慈,若是死了,那都是你们自己作的,造反的时候,你咋不想会断子绝孙。” 她说着,转过头去,看了太后最后一眼,“再说了,别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这破簪子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一回事。” “便是真的。永平侯算哪根葱,我要替他还债?自己个欠的债,自己还,没得拖累子孙。不过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把这个给我,便是打定主意赖账到底了。” “除了他自己个,子孙在他眼里都是个屁,何况你,屁都不如。人之将死,脸别那么大。” 第五一二章 天赋 太后有些恍惚。 这同她预想得很不一样,她年少的时候,手腕也并不高明,要不然的话,当年不会平白无故的落了胎。后来她厉害些了,每扳倒一个对手,都会在她落难的时候,质问一番。 譬如,你为何要如此?然后听对手说出了一个迫不得已的悲惨故事,然后她再嘲笑炫耀一番,让对手死得个明明白白的,让自己舒坦一番。 可是,谢景衣同柴祐琛,好似压根儿没有什么想问她的。 她准备一肚子的临终之言,想要一吐为快。可如今却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卡在嗓子眼里,吐都吐不出来。 这是蔑视。 谢景衣走出屋们,深吸了一口气,守在门外的侍卫,飞快的冲了进去,将太后押了出来。 “你刚才不是很霸气么?也受不得这血腥味儿了?” 谢景衣将手搭在柴祐琛的手臂上,清了清嗓子,“我又不是翟准那厮,还舔刀子,当自己个是吸血僵尸呢!再说了,我这不是受不得血腥味儿,我这是孕吐。” “要不咱俩换换,你来揣个崽子,天天吐吐吐?” 柴祐琛见她恼羞成怒,笑了出声,“好。可是怎么揣?” 谢景衣见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更是恼怒,眼眸一转,“这还不容易,待这事平息,我去河边捡块大石头,做个布包儿揣了,给你绑在腰间。先放小石头,待后头再搁大石头。” “若是寻不着像的,找铁匠打口锅,那也是极美的。待你上朝,孰人敢不听你说话,你就拍的敲一下锅,咣……跟庙里敲钟似的,震耳欲聋!岂不是上佳?” 柴祐琛想了想那个场面,头皮发麻,拱了拱手,“都是为夫的错,娘子别生气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你自去忙吧,我瞧着柴贵已经在那边等你很久了,像是要说事。我也有事要办。” 柴祐琛点了点头。 翟有命不怎么管事了,谢景衣现在已经算是名义上的黑羽卫大统领,这肃清太后余孽,找出宫中藏着的暗子的事,都是黑羽卫要做的。 虽然上辈子他们已经知晓了个七七八八的,但到底不能直宣于口,需要有那么个过程,方才不令人生疑。 说话间,两个穿着黑色袍子,腰悬黑羽的护卫已经走了过来,跟在了谢景衣的身后。 柴祐琛看了那两人一眼,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小心些。” 谢景衣点了点头,待柴祐琛远去,方才说道,“先去找阿准。” 那两人并不说话,像是影子一般,只跟着谢景衣走,谢景衣吸了吸鼻子,拐了个弯儿,朝着一条小巷子中走去,刚走到交叉口,突然一把匕首横插了过来。 身后二人刚要发作,便瞧见谢景衣一抬手,头都不带歪的,将手中的匕首直插进了那人胸口,来人闷哼一声,谢景衣一脚踹去,拔出了匕首,拿出帕子擦了擦,继续朝前走去。 两个黑羽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躺在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他们是黑羽卫管刑罚的,平日里都跟着翟准做事,对于谢景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能够压翟准一头,都颇有不满。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瞧见谢景衣杀人,干净利落得像是杀鸡。 “统领学过武功么?” 谢景衣脚步不顿,“我擅长的事情很多,杀人只是其中一项。” 问话的人一时语塞,深感佩服! 谢景衣见镇住二人,虽然面无表情,心中依旧十分嘚瑟,唉,人狠话不多,乃是装强者的不二法则! 三人一言不发的闷头走着,走不多时,打头的谢景衣脚步停了下来。 “哟,我还当你多本事,没有想到,被人揍成了这样。” 谢景衣抱着双臂,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的看翟准了。 翟准靠着墙角,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刻刀,他抬起手来,遮挡住了阳光,今日的日头太过刺目,谢景衣站在光里,辣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当然了,他便是睁开了,别人也不见得看得出他睁开了。 “嘿,揍我的人,已经在旁边,成了死鱼了。拳头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割了喉。这点小伤,不多时便好了。” 翟准说着,歪了歪头,“话说你是怎么寻得到我的?” 谢景衣蹲了下去,一抬手,往翟准口中塞了一颗大药丸子,“许是同蜡烛在一块待太久了,你的血都有股蜡烛味儿了。” 翟准一时不备,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他并没有问这是什么药,只是抬起手来,闻了闻,除了同常人一样的血腥味,他并没有闻到任何独特之处。 “杀手身上有味道,可是致命的弱点。” 谢景衣见他想要站起身来,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知晓你的小命,拽在我手里便行了。以后少瞎蹦跶。把你的红眼睛收起来,不知道的,还当是瞧见了红布的疯牛。” 谢景衣身后的一个黑羽卫,忍不住笑了出声。 却被翟准一个眼神,吓得一抖,跪了下来。 谢景衣仔细的看了看,寻了翟准没有受伤的一个好地方,轻轻的拍了拍,“阿准。” 翟准收回了眼神,轻轻的嗯了一声,“知道了,啰嗦得很。” “我说了两个字,你说了七个字,谁啰嗦?”谢景一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布来,果断的将翟准已经被血渗透的衣服扯破了开来,拿出金疮药一通乱敷,然后将他缠了起来,只露出了那两只不知道是否睁开的眯眯眼。 “他骨头断了,你们找个门板来,将他抬去找李杏,然后把他送回大统领家中去。” 两个黑羽卫对视了一眼,偷偷的看了一眼翟准。 翟准没好气的瞪了过去,“都看老子做什么?老子都任她蹂躏了,看不出这里谁是老大吗?都听谢三的。” 见两人跑去找门板了,谢景衣方才指了指已经死去的小手,“什么来路,可有隐患?” 翟准摇了摇头,“独种,已经断根。我会再查,若是有,斩草除根。”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种人太过厉害,若不是有翟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只有死的份。若是有人藏在阴影里,官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抬我走了,你怎么办?” 谢景衣抬起了下巴,故作高声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擅长的事情很多,杀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切!” 第五一三章 平息 这一场动乱,直到五月的时候,方才平息下来。 东京城中终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走街串巷的人,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陡然便增多了,卖瓜的婆子摊前,排了老长的队,听着她吹得天花乱坠的。 “我这瓜儿,种在泉水边,沾了那山庙的灵气,又水润又甜,保证你吃了还想吃。若是有一个不甜,你再来买,买一个王婆子我送你一个。” 谢景衣坐在茶楼的小窗边,看着外头闹哄哄的人,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 才喝一口,便无聊的放下了,“就没有见过,来茶楼里饮热水的。这大夏天的,翟准的蜡烛都要晒化了,我却食不得冰碗,简直是惨无人道。” 柴祐琛无奈的摇了摇头,往谢景衣的碟子里夹了一块奶糕,“这个已经放置过了,没有那么冰了,你可以吃了。” 谢景衣一瞅,更是无语,冰镇过的点心,眼前这人,也非得把它放热了再吃,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茶楼里传来了说书声,“上回说道,那祈氏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动了歪心思,想要将光复帝拉下王座,纠结西京大将军,起兵谋逆。哪曾想,少年出英才,光伏帝人小志气高……”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文人,写了这么一出话本子,一夜之间,京城所有的茶楼,都在说这个,讲的正是齐太后谋逆,官家英明神武一招置敌。 “官家最近,那真是脚下生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咱们大陈,上一个有这威风的,还是三大王!”谢景衣说着,竖起了耳朵。 这些日子,黑羽卫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同柴祐琛这可是才闲下来,头一回听这个故事。 “我瞅着,这话本子八成是官家自己个写的,要不然的话,就是捉了人代笔,把他简直夸得跟花儿似的,脚上踩坨白布,他能腾云驾雾。” 柴祐琛想到了官家最近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像他。” 上辈子的时候,齐太后谋逆,他们并没有发现鲁直平同曹用已经为后族所用,付出了血的代价,方才侥幸获胜。 这辈子早有万全准备,倒是显得这谋逆有些像闹剧一般,声势浩大的开始,随即便悄无声息得结束了。即便如此,京城大狱也差点儿被挤破头了。 如此这般,关慧知送金子君去边关的事情,反倒是无人在意了,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拿了闪瞎人眼的金甲送行,得了关慧知的两拳头做回礼,回来凑在一块儿,骂了她好几日。 刚送完关慧知,谢景衣又送走了外放的大兄一家子,连带着母亲翟氏。 之前忙碌起来,尚且不觉得有什么离愁别绪,可等真的空闲下来,却发现这东京城里,竟然找不着几个能同她一道儿喝茶的人了。 “高处不胜寒呐。”谢景衣感叹出声。 后党被清除,朝廷之中,空出了许多位置来,宋光熙的父亲调离了御史台,柴祐琛破格升了御史中丞,俨然是朝中大员了。 柴祐琛看了看谢景衣的肚子,夏日的薄纱已经遮掩不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比起初初发现有孕的时候,她明显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变得尖了起来。 “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柴祐琛突然说道。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青……青菜,青瓜,青团,青……竹叶青……” 柴祐琛无语,“你怎么不叫青虫呢?”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只要他不怕被人笑话,我倒是不怕。我谢景衣的孩子,他就是叫青豆,人也得把他当金豆不是。” “当然了,别人把他当金豆就算了,他要是自己个把自己个当金豆,那我把青豆打成扁豆。” 见柴祐琛不笑,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好笑吗?怎么我说什么,官家都觉得好笑。那我再想一个。” 柴祐琛无赖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别听你阿娘,成日胡诌。嬷嬷最近好像很高兴。” 谢景衣点了点头,“当然高兴。看过一次的话本子,再看起来,虽然也好看,看早就知晓了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既不惊险刺激,也没有成就感了。” “现在多好,我有了一个新的话本子。” 人人都说重生好,重生是好,谢家如她所愿,齐齐整整的。当初腊八节,谢保林问的心愿,全都实现了。大姐姐过上了平淡的生活,二姐姐嫁了最贵重的人,大兄仕途坦荡,她离堂堂正正的走上朝堂,只有一步之遥。 就连那些敌手,都提前了好些年,成了手下败将。 可到底有些索然无味。上辈子的时候,她觉得太后简直就是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辈子再看,倒像是个小土坡儿,一脚就踹平了。 而前世,她们一家子,就是被比小土坡儿还不如的臭虫,碾成了粉末,光是这样想,都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现在好了,太后死了。她上辈子所知晓的许多事情,都派不上上用场了。像是翻开了一本新的书一般,让人兴致勃勃。 谢景衣想着,轻轻的拍了拍肚子,就连肚子里揣着的这个,都是新鲜的。 “这一科的人,倒是走了鸿运,分到了不少好的差事。吏部忙完调遣之事,立后之事就要提上来说了。今日早朝,已经有人上折子了。” 柴祐琛突然说道,比起那些肉麻的话,他同谢景衣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还是谈论着正事。 “反应可激烈?” 柴祐琛摇了摇头,“人选有三个,一个是你二姐姐,她生了皇长子,乃是最大的优势,但输在家族不显。” 谢保林虽然已经是朝中重臣,且算上谢景衣有三人在朝中做官。但比起那些有底蕴的世家大族,未免有些微不足道。 “家族不显,未必是坏事。之前不就吃够了后族强势的苦头了么?莫不是想要再重演一次?我听闻王公孙女王新文芳龄十六,贤名在外,可是人选之一?” 柴祐琛点了点头,他向来不同谢景衣卖关子,“确实是她,王公虽然默不作声,但自有门人往前推。另外一个,乃是你嫂嫂宋光熙的娘家表妹。” 第五一四章 学当父亲 宋光熙的母族温氏,乃是北地豪族。同那些咋咋呼呼,恨不得用金子打斗笠,戴在脑壳上,处处炫耀自己有钱的新贵不同。 温氏往上数十代,那都是在朝堂上做官的。盛兴家族,隐于朝堂,平日里无事的时候,那甚至能搁两边站,争个面红耳赤,谁也不服气谁的。 可下了朝堂,到了过年祭祖的时候,嘿,他三舅姥爷,嘿,这不是七伯家的第十三孙么。若是大陈科举考谁认的亲戚多,那这种望族敢称第一,旁人不敢称第二。 宋光熙的表妹温倩倩,便是温家这一辈嫡系里的第十九女,与王新文贤名在外不同,温倩倩其人,跟温家一样,低调得很,不知胖瘦。 “这两年你阿爹同新党渐行渐远,尤其是你阿姐生了皇长子之后,越发的低调,就怕被人嘴外戚专权,是以此次立后,才推出了一个王新文。” 谢景衣点了点头,人之常情,便是圣贤也不能免俗。 “那温倩倩又是谁提的?”谢景衣好奇的说道,“在这当口,王新文是三个人中,最先要被排除的一个。新派独大,王公门生已经要挤破朝堂了,官家对他的依仗和宠溺,有目共睹。” 今时不同往日,帝王要做的乃是平衡之术,官家以前若是要扶持新派同太后争斗,到了这个档口,反倒要压制王公一脉的嚣张气焰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这辈子她同柴祐琛扛了全部伤害,新派几乎没有遭受过几次毒打,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些。 “欧阳相公提的。”柴祐琛拿起桌上的扇子,给谢景衣扇了扇。 谢景衣嗯了一声,丝毫不意外。 因为她是黑羽卫大统领的缘故,谢家那是铁板钉钉的保皇派,选谢景音做皇后,远不及选温倩倩做皇后,来得有利。 “温倩倩若是做了皇后,那温家理所当然会有了想法,想要龟缩着,那是不可能的了。平衡之术的双方,便齐备了。再则若是我二姐姐做了皇后,皇长子变成了嫡长子……” 除非那孩子蠢钝如猪,亦或者是早夭了,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储。虽然这些年来,也不一定就是长子承袭,但是又长又嫡,比其他人的优势不要大太多。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不用担心。” 谢景衣拿了一片薄瓜,塞进了嘴中,咬了一口,吐出了一颗瓜籽,笑道:“那是官家啊!” 官家重情义。 夏日的风,都是滚烫的,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柴祐琛一瞧,站起了身,“咱们回去罢,有人盯着就行,事必躬亲,可不是个好事儿。” 谢景衣点了点头,他们今日有闲情雅致来这里饮茶,为的还是那有乐之事。 那有乐的阿弟,叫人养在茶楼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那人做事小心谨慎,赵掌柜的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到底是哪个人来。 谢景衣也不指望,她就运气逆天,一来便能撞个正着,是以也不觉得失望。 …… 一回到家中,便觉得凉快了许多。 屋子里的冰盆子,凉飕飕的冒着冷气,连带着那穿堂风,都变得更凉爽了一些。 忍冬怕谢景衣睡眠不好,日日叫人将那树上的知了全都粘了去,安静得很。 青乐站在一个冰盆子旁边,欢快的摇着尾巴,汪汪了几声,见谢景衣在床榻上躺下了,也学着她的样子,四脚朝天的躺了下来,躺了一会儿,自觉难堪,又打了个滚儿,趴在冰盆边吐着舌头憨睡起来。 比起青厥,青乐是一条懒狗,谢景衣站着的时候,它能躺则躺,谢景衣躺着的时候,它绝不站着。 柴祐琛见着倒床就睡的二人,无语的摇了摇头。 自顾自的从一旁的小书架上,拿了本史记,躺到谢景衣身边读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清冷,夏天里听起来格外的舒服。 “止言,项羽之败,可有项梁之故?你以为何?” 读了一会儿,见谢景衣纹丝不动的,柴祐琛偷偷的戳了戳谢景衣的肚子,板着脸摆出了老父亲的脸,自言自语的问道。 “为何一言不发?为父适才讲解,你可有听?别成日里想着出去追鸡撵狗的,你若是不好好念书,下回阿爹揍你,可不叫你娘拦着。” “都叫止言了,你还问他为何一言不发?”谢景衣无语的睁开了眼睛,抓起了枕边的扇子,扇了扇。 柴祐琛脸红到了耳根子,“你怎么还装睡的?上辈子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个毛病。”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柴祐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个毛病?你难不成还盯着我睡不成?” 见柴祐琛不吭声,谢景衣一个手撑,便坐了起来,指着柴祐琛不可思议的说道,“柴相公简直是天下第一疯啊,竟然偷看小娘子入睡,啧啧啧……真该让朝堂上那些人瞅瞅你的真面目,说罢,几回?” 柴祐琛哼了一声,“偶尔为之,你又不是金山银山,我日日去看,怕被人偷走了不成?” 谢景衣嘿嘿一笑,将扇子塞到了柴祐琛的手中,“你可别想转移话题。你且说说,止言是怎么回事?不是叫青蛇吗?” “什么青蛇,你怎么不叫青蛙呢?”柴祐琛认命的拿起了扇子,给谢景衣扇了扇。 “青蛙也不错,青蛙眼睛挺大的。你想想看,若是孩子生出来,跟翟准似的,眼睛眯着一条缝儿,那也糟心。为何要止言?你觉得咱们生的孩子,能不说话儿?他绝对是多言,爆言,一张口,那像黄河开闸泄洪,大瀑布从天而降一般……” 柴祐琛一听,语重心长的说道,“说以老大叫止言,若是有老二,叫谨言,老三叫慎言……”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孩子才多大点儿,你还给他读上史记了。待生出来了,你再教不迟。” 柴祐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同官家小时候,一道儿在宫中长大。阿爹虽然疼爱我,但他事情太多,鲜少能父子团聚;官家就更惨了,无人问津。” “等到了跟着夫子念书的时候,夫子叫做父亲考校功课……我那时候便想过,若是我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同他一起读史记,也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三五不时的考校一二。” 第五一五章 宁静 谢景衣指着柴祐琛笑得越发的厉害了,“你没有当过父亲,怕到时候出了糗,叫孩子耻笑,所以在他出生之前,先演练一二?” “哈哈哈,柴二啊柴二,枉费你自诩天下第一聪明,瞅瞅,瞅瞅,简直是蠢得没眼看,我憋笑都快憋气去了。” 柴祐琛脸越发的红了,他想着,将手中的扇子一扔,便翻身朝着谢景衣扑过去。 谢景衣吓了一大跳,想要往里头滚,滚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个纹丝不动,一回头,好家伙,柴祐琛将她的衣襟拽得牢牢的,赶紧她扑腾半天,白扑腾了。 “像个蛾子。” 谢景衣一恼,用力挣扎了一二,只听见哗啦一声,本就薄如蝉翼的夏衫,直接撕成了两截。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景衣果断的扯了薄被盖上了,“说蛾子那是骂人,说蝴蝶方才是夸人。吃冰碗的时候,不妨多吃的蜜,这嘴甜心也静。怎么着,柴中丞这般急躁,是想要我给你寻个通房丫头,还是纳上一门美妾啊?” 柴祐琛翻身下了床榻,从箱笼里给谢景衣翻出了另外一件衣衫,搁在了枕边,“谁敢抢黑羽卫大统领的夫君,不要命了么?” 谢景衣一听,心情又舒坦了,黑羽卫大统领听起来多霸气,比谢掌宫要拽多了。 柴祐琛注意到谢景衣嘚瑟的小眼神,心中松了口气。 谢嬷嬷恃宠而骄,他现在是越发的不敢出言相怼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溜须拍马的功夫,也要跟毒嘴一样,天下第一了。 谢景衣瞌睡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拽了柴祐琛,一道儿往那荷花塘行去。 他们的小院子不大,莲花塘那是一叶扁舟恰恰好,再来一叶要炸锅。 谢景衣蹬蹬的上了船,那撑船的婆子赶着要上去,被柴祐琛给拦住了,他往船头一坐,撑起了桨。今年太过忙碌,他们还是头一回泛舟。 池塘里的荷花一簇一簇的,粉扑扑的随风摇曳着,莲蓬正是盛时,莲肉够嫩,莲心尚且不苦,偶尔有那蜻蜓,飞来飞去的,立在谢景衣的斗笠上。 小舟里铺着一层花草,散发出一股艾草的气息,乃是富贵人家常用的防蚊虫鼠蚁的香草,忍冬心细,但凡谢景衣往年爱去的地方,她都铺好了。 “柴二,坐稳了,看我的”,谢景衣说着,搓了搓手,伸手一薅……柴祐琛吓了一大跳,伸手一抓,谢景衣这回有了经验,往他怀中依靠,手中举起了三支莲蓬,“可别又撕我衣服了,我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两人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柴贵正在水中扑腾着,像个许久没有下水的,兴奋的鸭子。 “站起来罢,塘边水没你高。怎么着,你还长回去了,连水都不会游了?既然这样,你也不用搁我身边伺候了,先学会了,去护城河里游上一圈,再回来罢。” 柴祐琛无语的说道。 柴贵立马不扑腾了,站直了身子,抹了把脸,讪讪的笑了笑,拔腿就上了岸,当真不怪他,他就是过路的,谁知道听到了虎狼之言,吓得腿一抖,便落水了。 万万没有想到,他家小郎,竟然猛于禽兽! 待柴贵走了,小池塘周围又安静了下来。谢景衣笑着从柴祐琛怀里钻了出来,坐在了船里,“你也别划了,让船飘着便是。我跟着我师父抱水散人,修得了摘莲手,摘的莲蓬个个又大又嫩的,你吃吃看。” 柴祐琛点了点头,剥出了一颗莲子,用指甲划开了皮,开始斯条慢理的剥了起来。 谢景衣一瞧,顿时乐了,“这你就不会了吧。看我今儿个教你一个看家本事。” 谢景衣说着,也取出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咬成了两半,然后用手轻轻一捏,一半入了嘴中,再捏另外一半,又瞬间见了嘴里。 那两半莲子壳儿,她也没有扔,待在了手指头上,不停的晃动了起来,“我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去老家避暑。大伯家有好些荷塘,一眼望不到边际。” “江南水多,个个孩子都跟鱼似的,大人也放心,叫我们去玩儿。尤其是傍晚的时候,从家中去荷塘边,一路上摘金银花,拿回家给大伯娘晒来泡茶喝。然后二堂兄撑船,带着我们去摘莲蓬,一边摘,一边吃。” “像这样的,我的手指头脚指头,全都戴满了。特别有趣。” 柴祐琛点了点头,“二十顶绿帽子,是挺有趣。” 谢景衣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再瞧着自己戴着莲蓬壳得手指头,哈哈大笑起来,“就你想得多。小时候哪里想这些,光顾着吃了。” “若是你小时候,便认识我就好了。那保证你不想读什么史记,成日里玩得乐不思蜀。” 柴祐琛嘴角上扬了几分,他就知道,他一说起年幼时候的事情,谢景衣便心疼了,变着法子,逗着他笑呢。 “小时候读书习武,长大了,方能同谢嬷嬷荷塘泛舟。” 谢景衣哈哈笑了起来,“你绝对背着我,舀蜂糖吃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苦都被你吃完了,同我就只剩下甜了。也不知道从哪个话本子里抠巴出来的情话,肉麻得很。” 柴祐琛默默的把那个开头的苦字咽了下去,一时又想不出旁的情话,竟是安静了下来,他想着,亦伸手一捞,摘了戴着柄的荷叶,递给了谢景衣,“撑伞。”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今儿个你走了鸿运,谢夫子要教你第二个看家本事了。” 她说着,伸手轻轻一折,将那荷叶柄摘掉了。然后将荷叶反了过来,直接顶在了头上,“这样就不用手撑,能接着吃莲蓬了。在南地,还有菱角呢,寻常人家,都用来炖猪骨,或者是粉蒸了。” 谢景衣又摘了一柄荷叶,戴在了柴祐琛的头上。 “柴二你对现在的日子满意么?” 柴祐琛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绿色荷叶帽,“还需要找到想杀我们的人。” 谢景衣点了点头,“其实找不找得到,我倒是没有那么急了。毕竟找到了一个,指不定还有下一个,我们不是金元宝,还能人人喜爱不成?左右这一回,咱们已经占了先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第五一六章 讨债 翌日一大早儿,谢景衣便起了身,着人摘了好些还带着露珠的莲蓬,插了几朵荷花儿,朝着永平侯府行去。 夏日亮得特别早,她出门的时候,街上面摊上已经是热气腾腾的了,不少牵着狗亦或者是提溜着鸟笼子的老丈,坐在小摊上呼噜着面条,扯着嗓子说着闲话,好不热闹。 永平侯府的门房,打着呵欠始开了门,瞧见满面春风的谢景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揣着崽儿的母老虎,那是最可怕的。 别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就是打个喷嚏吹动了老虎毛,她也是要一爪子拍过来的。 “您回来了,侯爷怕不是还没有起呢。郎君已经去了书院,大娘子……”门房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怎么着,你是我家的门房,还是她家的门房呢,也不掂量下自己个兜里的月例,那是谁发的。你怎么不连我阿娘今儿早上吃了几个馒头,都给她说道说道。” 谢景衣不用看,光听这声儿都知晓是谢玉娇。 “所以,你阿娘今儿个早上吃了几个?”谢景衣自顾自的进了门,笑着问道。 “三……谢景衣!”谢玉娇一跺脚,跟了上去,“你还是这个老样子,气死人不偿命。” 谢景衣脚步一顿,“我瞅着你活蹦乱跳的,比宫门前的小狗子都蹦跶得欢快,哪里就气死了?你既然没有气死,我又要偿什么命。上回瞧你,还能夸上一句,窈窕柳枝腰。”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二,轻笑出声,“如今我上看下看,这最细的地方,只能是脖子了。” 谢玉娇今儿个穿得像只翠鸟,葱绿鹅黄搭配在一块儿,比这夏日的阳光还明艳。 谢玉娇一梗,用力的捶了捶胸脯,“你这个人!真的是!你上回见我,都是啥时候的事了!在婆家那是日日难,回了娘家天天好,我圆润几分又怎样?”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怎么样,整挺好的。一大早儿的,你杵在门口做什么?我新摘了些莲蓬,给阿爷送来尝尝鲜。” “这府里又不是没有荷塘,还要你巴巴的送来”,她说着,却是抽了一支莲蓬,自顾自的剥了起来,“我闲得无聊,出去晃荡一下,看看有什么时鲜。” 她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一会见了祖父,可别瞎说话了。家中子弟,今科又没有一人考中,恼着呢。我走了啊,不然一会儿日头该大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看着谢玉娇远去的背影,不仅有些唏嘘。 刚来京城的时候,谢玉娇自视甚高,恨不得进宫做皇后,这才几年光景,已经不觉得出去逛早集买时鲜是婆子做的事,嫌七嫌八了。 倒是挺好,仙女儿之所以是仙女,不是餐风饮露,是逍遥自在。 她想着,哼了哼小曲儿,朝着永平侯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个下人,想来瞅见她,都避开了。 谢景衣大大咧咧的进了院子,永平侯正穿着雪白在中衣,在院子里打着养生拳,慢的像是下雨前屋脚爬着的蜗牛。 “听说阿爷不高兴?我瞅着你这乐得脑袋都要开花儿了。” 永平侯拳势不收,“我若是不大发雷霆一番,怎么把废物赶出家门。日日里来烦我,嗡嗡嗡的像苍蝇,烂泥扶不上墙,还好早被赶出去了。” 他说着,看了看谢景衣旁边搁着的一筐子莲蓬,“你这瓜娃子来看阿爷,就带这个,也不嫌抠门。最近我心情好,也就不同你计较了。倒是没有想到,你那二姐,蠢得跟头驴似的,竟然走了狗屎运,有了凤命。” 谢景衣抓起一支莲蓬,扔了过去,永平侯一把没抓住,砸在了脑壳上,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抓住了,可算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您嘴这般闲,不如多吃些。再说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儿,您不给出出主意,运作一二,怕不是那凤凰飞要到别家的枝头上蹲着去了。” 永平侯抓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到谢景衣身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得了吧,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就官家那肯不得抱着柴二啃的样子,肥水能流了外人田去?” “再说了,他要是脑壳没得问题,便不会选旁的人,选来做什么?嫌日子太过太平,非要整出派系斗争,争储之事?他同王家和温家都没有血海深仇,何必把人家拉来当瓜,还不够你同柴二切上几刀的。” 谢景衣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们都是良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永平侯呸了一口,往嘴里扔了一颗莲子,“你这不错,还挺嫩的。” 他说着,瞥了一眼谢景衣的肚子,“小崽子几个月了,也没有听你说过。来得不是时候,翟有命快要上西天了,官家让你在后党谋逆一事之中,露了脸面,就是有意让你当大统领的意思。” “现在但凡京城里有点头脸的老狐狸,哪个不晓得这事儿?也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儿,不捅破,就一个个的当睁眼瞎子,不予理会了。” “大统领偶尔也是要上朝的,你若是好人一个,那群老贼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不是没有先例。可你头回上朝,挺着个大肚子,算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毫不在乎,“孩他爹最近正是憋屈,让他舌战群儒泄泄火气,不是挺好?” 永平侯翻了个白眼儿,“有金玉路不走,怎么还偏往泥坑里跳?又不是那猪,见了脏水,忍不住进去滚上一滚的。你就作吧。” 谢景衣笑了出声,她爱同永平侯说话,不闷不掩的,直戳心窝子,血淋淋的真相,撕开了方才能治。 “柴二刚掌了御史台,在他这个年纪,已是扎眼;二姐姐又要当皇后,更是风头出尽;我就善良了,怕京城里的人,一个个的红了眼睛,嫉妒到晕厥,暂且就不趟这趟浑水,吊着他们,让他们一直嫉恨,岂不是美哉?” 谢景衣说着,陡然变了脸,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拍在了桌面上,“祖父怕不是乐呵过了头,忘记问我今儿个是来做什么的来了;孙女我今儿个可是讨债来了。” 第五一七章 簪子 永平侯眼皮子都不带抬的,“不就是支簪子么,老夫开了库房,挑了看起来最有来头的一支,给你做了添妆。瞅瞅,瞅瞅,这不一路旺你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还不知足?莫不是怪祖父送的是簪子,不是金柱子?” 谢景衣嫌弃的拨了拨那簪子,“真的能送金柱子么?我要花厅里那根那么粗的,倒下来能砸死的人,可别抠了吧唧的,整个铁皮的,我怕我家青乐啃一口,哗啦一下,被金皮子划破了嘴。” 永平侯呵呵一笑,“这日头怪大的,你白日梦倒是做起来了。” “就知道阿爷你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的。老妖婆临死之前,说这簪子是她搁你这儿的。看着挺值钱的,我也就不嫌晦气了。但我替你还了人情债,你怎么着也不能让我吃了这个亏,得还回来吧。” 永平侯噗呲一下,将莲子壳吐飞出去老远。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谢景衣,“就你,替我还债?得了吧你,收钱你跑第一,跑来第一;还债你还跑第一,逃走第一。” “你怎么还的债?是叫凌迟的时候少割一刀,还是上吊的时候少吊一会儿?别说你这小鬼不会还债,就是还了……那是阿爷我逼你还的么?我让你还了?” “我就爱欠债,你若是自作主张的还了,我还要找你讨回来呢!” 谢景衣无语的冷笑出声,“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 永平侯摆了摆手,“说得好似你不无耻一样。” “嗯,所以我没有还。这簪子有什么故事?可同翟准的身世有关?”谢景衣问道。 永平侯一愣,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谢景衣竟然没有问太后。 他想着,站起了身,回屋里穿了一件外衫,他之前打拳,出了些汗,被风一吹,有些凉了。 “翟有命连翟准的身世都告诉你了,啧啧,看来当真是时日无多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看来我猜测得没有错,是同翟准的身世有关。” “进来说话罢。” 谢景衣一言跟了进去,比起永平侯夫人在的时候装模作样的崇尚节俭同规矩,永平侯如今过得可舒坦多了。 一大早儿的,那桌上便摆着水灵灵的西域葡萄,还有一瓶子米酒。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提了一串,吃了起来。 永平侯倒是没有小气,“我以前进黑羽卫的时候,便是在翟有命手底下做事的,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同他有了很深的交情。不光是他,还有翟准的师父。” “说起来,倒是有些像你同赵缺还有关慧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同你没有干系,不要追问,乃是前朝旧事了。翟准的阿爹闹出那摊子破事的时候,本来同我无关,是翟有命过来寻我帮忙。”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阿爷,不是我小瞧了你。那会儿翟有命已经是黑羽卫大统领了,而咱们永平侯府,祖母已经去世多年,你的荣宠也大不如前,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够摆平,他却不能的?去求太后,翟有命自己个怎么不去,倒是叫你欠下人情。” 永平侯挑了挑眉,“莫要性急。怎么着,揣了个崽子,耐心都变少了?” “有一项,是翟有命不如你祖父我的。” 谢景衣脑子中灵光一闪,“你是进士出身,翟有命不是。所以翟准的母亲,乃是文官世家出身。” 永平侯点了点头,“你确实不笨。” 他说着,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口,“翟准的母亲,姓温。” 谢景衣这下当真吃惊了起来,“温家?” “就是你想的那个温家,这次欧阳老贼不是想要从温家选皇后么?老贼机敏,不过打的是障眼法罢了。温家是不会出皇后的。” “你知道的,那些自诩世家的文人,多半是重脸面,讲教义,不似我们活得潇洒。女子贞洁重于千金。说句难听的话,先皇当时勾搭有夫之妇不少,又喜欢乱点鸳鸯谱,京城之中,乱来的事情十分多。” “但凡翟有命那倒霉儿子换了个墙角挖,也不至于不可收场”,永平侯说着,并不以为意,显然觉得这乃是司空见惯之事。 谢景衣瞧着,暗骂老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人,怎么就倒霉了,做错了事活该倒霉不是。 “翟大郎勾搭了温氏,还整出了个儿子来。不光是她那绿的发光的夫家怒了,温家那群哑巴狗,也罕见的齐声叫了起来。他们就差把礼义廉耻刻在脑门上了,怎么能够容忍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时先皇的案头,弹劾翟有命父子的密折,堆了几乎一人高。直到那个时候,先皇方才真切的感受到,朝堂之中的半壁江山,不是什么南地学子,亦不是后族,要是这些世家的裙带关系才是。” “先皇的心啊,就没有几个人读懂过。翟有命自知理亏,想寻人做中,私自了了这事儿,温家人见了武夫,恨不得吐口唾沫,哪里愿意同他说话,便请了我做中人,去牵线搭桥。” “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一时没有推脱过去,搅了那趟浑水。翟大郎是个胆子大,又没有脑壳的,不然的话,不会寻温氏……唉,原本我都已经说动了……” “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王八羔子,脑壳一热,竟然想着把温氏连同刚生下来的翟准一道儿拐出城去。他们两个郎情妾意,把老子整得死去活来的。” “温氏的夫家,认为我是来给他打障眼的,要不姓翟的趁着我说话的功夫,把人给偷走了呢?后头那是一片混乱,翟有命上辈子怕不是个摸金的,掘了多少人的祖坟,方才生了这么个报应儿子。” “总之,最后,温氏被抓回来了,当夜就暴毙了。翟大郎那厮抱着孩子,逃出了东京城。化生子自己跑了,留着我同他爹擦屁股。” “翟有命那个缩头乌龟,整出了一副将儿子逐出家门的苦情戏,锅都叫老子一个人背了。我是文臣,正对了他们的路子。好家伙……后来事情收不了场了。” 谢景衣听得迷惑,“阿爷你就是坨滚刀肉,大不了就宣扬出来,丢的那是姓翟的同姓温的脸。干你屁事?至于欠了老妖婆人情,除非这恩情,是她硬塞的。” 永平侯啪啪啪的拍起了手掌,“三囡果然肖我。我就是这样干的,话本子都写好了,就等着茶楼里传唱了,翟老贼坑我,我就坑他呗。” “可有人非得做恩人,怕不是学了吴老将军夫人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没有见过有人塞了簪子,来记恩的。还她个屁!” 第五一八章 眉目 谢景衣并不意外。 是人便有恩怨。通常都是那欠人恩情的,留下个信物,譬如多少年之后,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便拿这个来寻我还债; 亦或者是这玩意你收下,多少年后,你生出了个儿子,拿着这个来寻我,把我闺女给你抵债。拿人抵债说起来毕竟不美,于是他们整了个佳话,叫做指腹为婚。 齐太后逆道而行,其中自然有蹊跷。 “人死都死了,你还操心这个做什么?有这闲功夫,不如操心下你肚子里揣的崽子是男娃还是女娃。”永平侯整了整衣衫,用手划拉了木架子上垂挂着一排香包,选了其中一个,悬挂在腰间。 “我操心一下,崽子就能随心所欲的变男变女了,操心这个,不如操心一下翟准他爹到底给戴了绿帽子。” 永平侯又从一排折扇中,选了一把写着逍遥自在四个大字的,晃悠了几下,“管我屁事?” 谢景衣二郎腿一翘,从拿扇子中抓了一把,扇了起来,“这个归我了,我出嫁你送我那么个晦气簪子,拿这个抵债了。” 永平侯伸手想要抢回来,眼瞅着快要挥到谢景衣的肚子,又停了下来,“你倒是眼尖,挑了个最贵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我出嫁开了库房要挑最贵的;再说了,没有我,您有这么逍遥自在?钱不全掌在您那个蛇蝎心肠的下堂妻手中了?” “啧啧,可怜见的,别说玩儿扇子了,也就能自己个拿纸叠上一把,沾点墨随便哗啦几下了。” 永平侯一梗,胡子都翘了起来。 谢景衣到底还要问事,不敢说得太狠,“怎么同您无关了,您也知晓我这张嘴,那是有啥说啥的,万一碰见了那家人,嘴上每个把门的,一脚踩进了人心窝窝里,戳出个洞来。” “您知晓我是不知者不罪,可别人不知道啊!这东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们爷孙二人感情深厚,啧啧……那家人定是以为我听了您的命令,对其故意嘲讽啦。” “这一想,不又想起您来了么?想当年,您还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想怎么样都行;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你就是拿出话本子,人家茶楼说书的,还得收您大把的银子呢。” “您看您这日日逛花楼的,钱得省着点花不是。” 永平侯惊讶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你怎么知晓我要去做什么?”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瞅瞅您,穿得跟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平日里懒得躺在床上伸腿,这热了吧唧的天,倒是搁院子里打起拳来。这分明就是上了年纪的老梨花,对小海棠居心叵测的典型表现。” “那么多香包,偏生选了最风骚的一个;选扇子的时候……”谢景衣说着,顿了顿。 “阿爷,您那眼睛,在写有多情公子四个大字的扇子上,流连了起码三息的时间,啧啧……” 永平侯将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不是我说,阿爷,我字写得比那个好,不如我给您写一个。多情公子不适合您,明明就是风流阿爷嘛!” 永平侯恼羞成怒,“小兔崽子,差不多行了啊!那人不行,我当年做那个中人,去了温氏夫家,那可是发过毒誓,决口不能提他家的,要不然的话……” 永平侯咳嗽了几声,“去去去,黑羽卫的俸禄这般好赚的么?统共就那么几家厉害的,你自己个一查便知,拿几个莲蓬,就想收买你阿爷当线人,想得倒是美。”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也不强求,永平侯说得没有错,世家长存不易,多得是富不过三代的人,这样的家族,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想着,站起身来。 永平侯瞅着,皱了皱眉头,“你阿娘是怎么回事?你那公主婆母是个偏心眼子的,她也是不成?你身边也没有一个懂事的婆子,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柴二不知晓,你还不知晓?这有喜了,坐凳子前,先拿个垫子垫垫,张嘴就吃,也不避讳,莲子是生的,吃了仔细闹肚子。” “马车也颠簸得很,能在家里蹲着,便蹲着罢。我瞅着翟老贼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叫他再撑上几日,等你生了,再死。” 谢景衣一愣,目光柔和了几分,“知道了。您也悠着点,老树发新芽,您有一次,已经是万幸了,可别折了老胳膊老腿,到时候羞得没脸出门了。” 永平侯哼了一声,将腰间的香包取了下来,又换了一个,扇子也是一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说完了就滚吧,我找翟老贼下棋去。” 谢景衣见问不出个一二三来了,将之前拿的扇子,又好生生的放了回去,又多提溜了一串葡萄,晃了晃,“走了,过几日给你送蜜瓜吃。” 她说着,也懒得管永平侯是个什么反应,大步流星的迈出了门,待到了院子外头,突然想起了永平侯的提醒,看了看肚子,又将步子放慢了些。 出府的时候,太阳越发的大了,谢玉娇尚未回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谢景衣刚上了马车,却发现赵缺已经坐在里头,吃着她的零嘴儿,扇着她的扇子了。 关慧知一走,赵掌柜的又圆润了不少,颇有胖回原来的架势。 “有乐的阿弟,叫有钱,照顾那孩子的,是一对姓李的夫妻,老头子赶车,老婆子负责浆洗做饭。我一直叫人盯着,都没有人来同他们接触过。” “直到今日,那姓李的婆子,去了一趟绸缎庄子,扯了些夏布。我注意到了,她出门的时候,往袖袋里揣了个东西,鼓鼓囊囊的。可出来的时候,袖子便空了。” “那绸缎庄子里,后来出来了一个小娘子,手中拿着一个木刻把玩,看大小应该差不离的,我打听过了,今日是那小娘子的生辰。”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是谁家的小娘子,你可认识?” 赵缺摇了摇头,“还别说,从未见过,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 他说着,又有些嘚瑟的挑了挑眉,“当然了,有什么能够逃过我老赵的法眼,便是能逃过我,那也逃不过我阿娘啊!是姓温的,叫温倩倩,来头不小。” 第五一九章 温倩倩 “温倩倩?”谢景衣语调忍不住提高了几分。 赵掌柜的吐出了一个桃核儿,进了七月,桃都要过季了,只有一些晚桃,绵绵的,吃了一手的水。他一边翘着手指扯着帕子,一边问道,“你认识她?” 谢景衣摇了摇头,招呼着车夫往国子学附近的奇纸坊行去。她虽然不信,可赵缺却精讲得很,他们大人火焰高,不惧鬼神,可架不住谢景衣肚子里的孩子还小。 赵掌柜的担心孩子去了鬼街沾了晦气。前些日子又搬回了文金巷住。 “不认识,不过赶巧刚听说过她的名字。只知晓是世家大族温氏嫡出的小娘子,至于容貌性情一概不知。” 赵掌柜一听放了心,若是谢景衣啥都知晓了,要他何用? 有个厉害的上峰,做下属的也是难办的。 “那温倩倩,乃是温家长房嫡出的幺女,族中排行第十九,因为容姿出众,又十分的聪颖,被家族中人寄予厚望。听闻她在族中,影影约约有个绰号,叫做女夫子。” 谢景衣用手扶住了扶拦,因为马车多少有些颠簸,柴二怕谢景衣做不稳当,便在内壁两侧,都加了扶手,又用厚软的棉裹着,不用担心被撞到。 谢景衣多在城中活动,一次用场都没有派上,但搭手却是已经习惯了。 “女夫子啊,这个绰号有些别致,可见其性情,不是那门前的典范牌坊,便是喜欢说教,背着一箩筐道理的贩子。也难怪,被当做皇后的人选。”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今日瞧见她的时候,她戴着帷幂,看不清脸。不过凭借着赵爷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经验来看,的的确确是个大美人儿。” 见谢景衣一脸鄙夷的样子,赵掌柜不服气的撸了撸袖子,“你还真别不信。她出来的时候,恰好来了一阵邪风,吹起了白纱,迎面一个呆书生,瞧得直了眼,直直的撞到了树上,连虫子落头上了都不晓得,你说那该有多美。” 赵掌柜说着,还酸不溜秋的补充道,“上一回我瞧见这样的,那还是你二姐姐。” 谢景衣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文金巷,学子们多数去了书院,这里有些冷清。赵掌柜的大侄儿,像是石像一般,岿然不动的睡着纸堆里。 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多的瞌睡。 谢景衣上了小楼,赵掌柜的忙给她拖了个软凳子过来,“像翟准那样的杀手,那是长得越没有特色越好,因为有特色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记住。” “这个温倩倩,便十分有特色。她的脸看不着,但是身上有一股子松香的味道。木香多半是男子用,像她那样的小娘子,可是很少的。” “你猜我根据这个查到了什么?”赵掌柜的给谢景衣倒了热茶,眼神嘚瑟的卖了个关子。 谢景衣刚要张嘴,赵掌柜的又急眼了,“你先别说,咱们来打个赌!” 他说着,掏出了一锭银子,“老规矩,你说准了,是你的;没说准,掏给我一锭同样大小的。”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抓起了银子,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你发现不光安顿有钱是温倩倩亲自出面的,就连安葬他们阿爷的事情,也是温倩倩一手操办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甚至去了鬼街,置办了棺材蜡烛纸人。” 赵掌柜的张大了嘴,他不缺银子,因此对于赌输一事,乐此不彼。反正他输给谢景衣的,也能够在别人身上,再赌赢回来。 “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谢景衣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温家家族庞大,但并无显赫高官,子弟多居于要职,不上不下的韬光养晦。是以在朝堂势力虽然大,但是能够自如进出宫中的人,可是不多。” “温倩倩要进宫做皇后,时机不太好。我二姐姐生了皇长子,又辅佐着掌过宫务。温倩倩想要站稳脚跟,定是需要有心腹在手。官家身边的人,个个厉害,想要找出个有破绽,又有前途的人很难,有乐便是最合适的一个。” “温倩倩施恩,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得彻彻底底的。有乐在宫中不知道,他的弟弟有钱,能不死心塌地?你看,温倩倩生辰,有钱便给她送亲手雕刻的礼物了。” 赵掌柜恍然大悟,“所以咱们接下来,还盯着温倩倩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必去查了。温家既然有这个心思,温倩倩定不会默默无名。等着吧!” 赵掌柜的松了口气,拿出扇子扇了扇,“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赵叔我啊,以前是个胖子,虽然如今这身上的肉少了,但是苦夏的感觉还是没有忘啊!” “这一到夏天,可不就喘得厉害。既是没有啥事儿干,那我便搁家躺着了。对了,我家的商队,刚带回来好些蜜瓜还有葡萄美酒,你拖些回去吃。” “可有夜光杯?若是没有,从我这儿拿一套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凑到了赵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掌柜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那蜜瓜同葡萄我就不客气了,被子便不必了,回了。” …… 文金巷离柴家不远,谢景衣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思路,便已经到了。 有些话,她不能够同赵掌柜的明说,但自己个心里得有谱儿。 温倩倩做皇后这事儿,乃是这辈子他们提前弄掉了太后,连带着引发的。女子花信十分的短,上辈子太后同皇后在那个位置耗了许久,温倩倩等不及,早就嫁人了……压根儿没有提过进宫之事。 毕竟她是官家的贴身嬷嬷,对于宫中所有的后妃都如数家珍,可没有温倩倩这个人。 而有乐的恩人,也因为时局的改变,落到了温倩倩的头上。 有乐很有用,上辈子绝对不会同不进宫的温倩倩扯上关系,是以温倩倩不是关键,那个同温家有干系,又能往来于宫中的人,方才是关键。 这样的人,范围又缩小了许多,被她找出来,乃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温倩倩不重要,但是温家可就重要了。甭管关键人物是谁,上辈子她同柴祐琛的死,背后绝对是有温家的手笔没得跑了。 可是,温家的动机是什么? 第五二零章 不速之客 既是谋逆,那自然是奔着皇位去的。 可像温氏这样的家族,并不好出头,多半不会做那等自立为王之事,那么他们为的是哪位主子?谋逆时用的军队,又是从何而来的? 还有翟准的母亲,也是姓温的。 谢景衣想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略了的,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了,却拨不开眼前的迷雾,让人懊恼。 “三娘子,寿光县主来了。”忍冬的话,将谢景衣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惊讶的站起了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寿光县主。 “姐姐何时回来的?也不遣人告诉我一声,我还等着问姐姐好些事呢!我阿娘去了杭州,慧知又去了边关,连陪我一道儿游园的人都没有了。姐姐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当年她建议李杏,教一个厉害的针灸大师她家祖传的施针方法,来救寿光。李杏抵死不肯,苦练针灸之术,到底还是抱住了寿光的命,只是阳寿不昌。 后来周游龙治好了柴大郎,寿光便又寻了上门请周游龙调理,她需要静养。东京城里嘈嘈杂杂的,她便搬去了京郊的别院里长住了,这一住便是好长一段时日。 谢景衣看着寿光县主,她看上去又圆润了不少,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裙,手臂像是嫩白色的湖藕一般,衬托得那一对玉镯子,水汪汪的。 以前惨白的双颊,如今也有了血色,显然已经大好了。 “姐姐我这条命,就是你救的,也不知道你都从哪里寻到那么厉害的郎中。你还说我,也不给我送个信儿,你这有了身子,身边也没有个人看顾。景娴去了荆州,景音进了宫,你阿娘嫂嫂也都不在,你能够依靠的,也就是我这个姐姐了。” “虽然我只生了妞妞一个,那也比你有经验多了。”许是身子好了,寿光县主说话都轻快了不少。 谢景衣忙请她坐了,又叫忍冬切了瓜片来,拿了最中心的一片,递给了寿光县主,“姐姐怎么这时候出门,日头都大了。” “我母亲”,寿光县主一顿,又说道,“就是我那嫡母过几日生辰。我正好闲着,替她送帖子。这不正好经过,便想着先进来瞧瞧你。” 寿光县主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蜜瓜,“蜜瓜虽然好,你可别多食了。午食用的什么?用了之后,多睡一会儿,你现在可不比从前。” 谢景衣笑着应了,眼眸一动,问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姐姐的外祖母,可是姓温的?” 寿光县主温柔的笑了笑,那瓜只用了一片,便不用了,“嗯,确实是出自温氏,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瞧着姐姐言谈举止,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我往你跟前一杵,那就跟猴儿似的。还有你家妞妞,虽然年纪小,那教养也是极好的。” “我自己个性子已经生成了,倒是不觉得羞愧,可如今既为人母,不由得想要多为肚子里这个想一些。若是个小子,扔给柴二教导便是,若是个小娘子,那便不好了。” “想起姐姐是温家的娘子教导出来的,便想学点招儿呢。” 寿光县主一听,欲言又止,声音都小了几分,“那还是罢了吧,我小时候可没少哭鼻子。世家规矩大得很,也并不是就万全之好。今儿个去温家下帖子,我还没少生闷气呢。”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就没有见过姐姐你生气过!” 寿光县主苦笑出声,“我又不是天上的仙女,哪能事事顺心了。以前是想着我活不了几日了,人人都让着我,如今可就不同了!算了,不提也罢。” 她说着,从女婢手中接过了一个帖子,递给了谢景衣,“帖子我给你下了,你有身子,不去也没关系。” 谢景衣笑了笑,“姐姐放心,我一定去。对了,姐姐可认识温十九娘?” “你是说温倩倩?”寿光县主皱了皱眉头,表情淡了几分,“自是认识的,你也认识她么?” “不认识。只是这两日听人说起,说温家有意送她进宫呢。你知道的,我二姐姐在宫中。温家乃是世家,温倩倩都是长房嫡女,这进宫的分位不小……” 寿光县主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是个厉害角色,你叫阿音小心了。” “怎么说呢?” 寿光县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同你姐夫,自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十分的深厚。那时候我活不长了,裴家原本是打算,让你姐夫娶了温倩倩做续弦的。” “虽然这事儿没有成,你姐夫也一直瞒着我,可我嫡母还是悄悄的同我说了,说温倩倩都应了。我虽然是县主,但温倩倩的家世并不输我,温家的女儿,哪家的正头娘子做不得,非得……” “我原不想同温家往来了,但我那嫡母,自豪温氏血脉……其中之事,难以言喻。说出来你兴许觉得我小气,但我见了那温倩倩,总是浑身不带劲,别扭得很。” “可她见了我,像是没事的人一般,可见心机深沉。” 寿光县主显然从未在人后说过旁人坏话,说着话涨红了脸,自觉羞愧,又清了清嗓子,“总是,哎呀,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就是我气量小罢了。眼见为虚,耳听为实,过两日寿宴,她也会去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无妨,无妨,我就是想先有个数儿。” 寿光县主觉得今日的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忙站起了身,“我便不留在这里打扰你歇晌了,这还有好些帖子要送。你若是不能来,可千万不要勉强。” “知了知了,姐姐也别太过劳累,早些回去歇着。” 寿光县主站起了身,临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温倩倩不能挨着猫儿狗儿,你若是进宫,让你二姐姐知晓罢。” 谢景衣心中一暖,她认识寿光县主这么久,这个人都跟天上的仙女似的,说话温温柔柔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样子,哪里说过人是非? 她说这些,也算是把她放心里了。 “姐姐说什么,我可没有听见。过几日咱们再叙。” 寿光县主红着脸笑着点了点头,“不用送了,你快歇着罢。” 第五二一章 看你装X 谢景衣还是头一回来这郡王府。 昨儿个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倒是凉爽了许多。谢景衣提了提裙角,今日她穿的乃是一件湖蓝色的长裙,颇为素净,只在衣襟边缘,绣了寥寥暗花。 唯独一根腰带,十分的扎眼,四季繁花堆砌在一起,简直就是在说,看老子秀艺天下第一! 她来得比较晚,到的时候,府上已经来了好些人了。 “你倒是心思巧。”柴祐琛扶住了谢景衣,压低声音说道。 谢景衣嘿嘿一笑,指了指肚子,“这不是你不放心我来人多的地方,生怕人不小心撞到我了么?虽然我自诩是个灵活的胖子,但还是依了你的,把我有孕,给老子避远些,刻在了肚子上。”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那可不,但凡有眼睛的,都不会看不到这条闪瞎人眼的粗腰带。 “恭贺夫人大寿”,谢景衣说着,走上前去,同郡王夫人见了礼。 她看上去年纪破大了,生得慈眉善目的,笑起来……大约就是所有有教养的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上翘的幅度,眼角弯弯的样子,甚至是牙齿露出些许,都像是拿尺子量过了一般。 嗯,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谢景衣心里盘算着,叫忍冬递上了寿礼。 郡王府的人显然没有想到,柴祐琛同谢景衣一道儿来,郡王妃身后的一大群人,陡然退后了一步,倒是显得她好似主动上了前一般。 郡王妃的眼皮子抽了几下,声音有些抖,“寿光常同说起你,多谢了。” 不怪她怕,地位低的人不知晓,寿光刚回城,她向来只关心风花雪月之事,对于朝堂之事毫无兴趣,哪里晓得柴祐琛同谢景衣不过三年光景,已不可同日而语。 若她刚进京的时候,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跳梁小丑,那如今,便是爪牙齐全的猛兽! 御史台的头儿,同黑羽卫的大统领,今日同时来了。 她觉得不是贺寿,是催命!夭寿啊! 谢景衣瞧出了御史夫人的不自在,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同柴祐琛寻了个风景独好的地方,坐了下来。 “说来也是奇了,以前我家门不显赫,每次去宴会,都无人搭理我,我乐得清闲;现如今我不说是个金光灿灿的宝笋,那怎么着也是个肉质鲜美血厚的好笋吧,怎么也没有人来巴结我?”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家伙,一个个的,恨不得绕道了走。 上辈子她恶名昭著也就算了,这辈子明明就是个大善人啊,修路搭桥捐钱捐物,她觉得自己个死了,简直要立地成佛! 这群人简直眼睛被屎糊了,看不见她身上的圣光! 柴祐琛一下子就看穿了谢景衣的心思,挑了挑眉,“来巴结你什么?敢给你送礼,明日早朝参他;敢求你办事,明日早朝参他;便是啥也不说,同你寒暄几句……言多必失,黑羽卫的小本本记上一笔……” 谢景衣摆了摆手,“罢了,人生寂寞如雪,高处不胜寒啊!” 柴祐琛没眼看,拿手半遮了眼,今日日头真大,晒得谢嬷嬷脑壳都昏了吧! 谢景衣玩得够了,摸了摸嘴,笑道,“觉得我自夸?等着瞧,比我更能装的来了。” 柴祐琛顺着谢景衣的视线朝着门口看过去,突然一怔,感觉到脚背剧痛,瞬间回过神来。 “呵呵,哎呀,家里牡丹花开得又大又艳丽,看得多了,便不觉得美了。瞧见路边一根狗尾巴草,还当自己个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师父说得可真没有错,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说对不对,柴二!”谢景衣说着,脸上带着笑,脚下却又用力了几分。 柴祐琛疼得面色扭曲,半分不敢挪动脚,“娘子说得有理。为夫上个月才瞧见你画的图,不想今日便瞧见了,是以有些吃惊。” 谢景衣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心中却是暗自惊叹。 不光是柴祐琛,她适才都愣了一会儿。这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美貌同谢景音相比,毫不逊色的小娘子。虽然并未见过,但她猜想,这便是温倩倩。 那温倩倩向来还不太习惯这种热烈的目光,脸微微一红,脚步加快了几分,朝着郡王妃行了过去。 同之前吓得哆嗦的样子不同,郡王妃高兴的迎了上来,“倩倩来了。那日寿光去给你下帖子,听说你有些头晕,可大好了?” 温倩倩行了礼,“烦您费心了,倩倩不过略略有些中暑,吃了几副药,已经大好了。” 郡王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么中暑了?” 谢景衣听着,张了张嘴,并未出声:倩倩去善堂送了些…… “倩倩去善堂给孩子们送了些书,还有防蚊虫的药。如今白天长,夜里短,他们衣食无忧,也该多读书上进才是。若是有一日考中,有了大出息,再福泽善堂,鼓励更多的孩子读书,那倩倩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周围的人听着,都你一眼我一语的夸赞起来。 谢景衣听得咧开了嘴,嘚瑟的给柴祐琛使了个眼色。 柴祐琛好笑的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谢景衣一闪,避开了去。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根簪子戴着,敢情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嫁妆,都拿去做善事了”,郡王妃说着,拍了拍温倩倩的手背,“说了她好些回了。就是不听。” “去岁她生辰,我送了她一套头面,好家伙,我连寿光都没有舍得送,送给她了。到了大雪的时候,管家同我说,夫人夫人,你那头面,出现在当铺了。” “我还以为招了贼了,气得要报官。后来找这孩子一问,方才知晓,她瞧着大雪,好些人没饭吃没有衣服穿。把那首饰当了,全买米了。” “这么实心眼的孩子,我还是头一回见”,郡王妃说着,突然懊悔的说道,“瞧我年纪大了,自顾自说着,都忘记同你们介绍了,这是我娘家侄女,温倩倩。” 谢景衣托了托腮,“嗯,大雪的时候,给善堂送米,真的是救人性命的大好事!” 她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全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她谢景衣跟前说送米,那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整个东京城,除了国库开仓放粮,谁有谢景衣送米送得多?送得名气大? 毕竟她送的米,可是引发了一连串轰动京城的大案!被写成了本子,在茶楼传唱! 第五二二章 关键的香气 温倩倩一愣,远远的冲着谢景衣行了礼,“早就听说柴夫人人美心善,却一直无缘得见。若是知晓今日得见夫人,便不穿一衣坊的衣裙来了,显得对夫人有些不敬。” 谢景衣扶着腰站起了身,露出了一个比温倩倩更加可亲的笑容。 “温小娘子客气了。我就喜欢你这样豪气的小娘子,不然的话,我哪里有钱,买那么些米。这么算来,我搭的那些桥,修的那些路,都有温小娘子的一块石头在里头呐。” “我一瞧见温小娘子,便喜欢得紧,人美心善这四个字,心善我能厚着脸皮收了,但人美……哈哈哈哈……我家中还是有铜镜的。” 周围的夫人们,听到谢景衣自侃,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景衣生得也算是个小美人,但单论容貌,在这东京城中,算不得拔尖的。 “人美……我当还给温小娘子才是。” 温倩倩脸微微一红,“柴夫人过誉了。” 谢景衣见好就收,也不多言了,复又坐了下来。 在她往下坐的同时,却发现面前竟然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那许久未见的裴少都。 柴祐琛给裴少都倒了一杯茶,“我就说今日你岳母生辰,你竟然不来。怎么着,舆图可快好了?” 裴少都揉了揉眉心,端起茶盏掩盖了嘴角的苦笑,“哪里有这么快?画舆图可不是平日里画写意,差之分毫,谬之千里。” “怕是要到今年秋日,方才能够完工。我只想画画而已。” 柴祐琛点了点头,“有什么同官家说去。礼我们已经送到了,谢三有孕,便不多留了,一会儿你同郡王妃替我们道个别。” 裴少都感激的拱了拱手,“多谢了。” 要不然的话,你们那毒嘴,我怕寿宴便丧宴。 听了柴祐琛的话,谢景衣也乖巧的站了起身,跟着他一道儿,悄悄的出了府。 待上了马车,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将腰带扯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勒得老子喘不过气来。” 柴祐琛没有接话,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郡王妃完全站在温家那边,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寿光不好做了。不过我倒是不意外。”谢景衣掰着手指头,神色凝重的说道。 “那日寿光同我说,郡王妃以有温家血脉为荣,我便想到了今日这一出。温倩倩要做皇后,可不能是个隐形人,她必负盛名。” “瞧今日王府寿宴,来者众多,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么大的宴会,起码都是要谋划小半年的,可一来不是整寿,二来寿光是匆匆被叫回来的。可见压根儿是临时起意,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压根儿是给温倩倩抬轿的;今日我若不在,温倩倩人美心善四个字就立住了,要做皇后,美色不是优点,反而是缺点,心善才是关键。” 可被她一搅和,温倩倩便是想吹,都吹不起来了。毕竟她谢景衣做了那么多善事,都没有吹嘘呢! “我本来懒得同她计较,省得寿光难做。可那温倩倩惹谁不好来惹我,说一衣坊是我的就算了,还话里藏奸,嘲讽我是个做衣衫的,简直可恶!” 谢景衣说着,哼了一声。 适才她说得有趣,在场的人只是笑了笑,可一细想就能够品出味道来了。郡王妃夸温倩倩简朴,把钱都拿去做善事了,可她的衣衫,是远比一套头面首饰更贵的一衣坊的裙子呢。 这样的人,同勤俭二字,有个屁关系! 再想想郡王妃的满嘴夸赞,温倩倩的大义凌然,就有意思了。 谢景衣话说得太多,竟觉得口渴起来,“柴二,把竹筒里的水递给我。” 柴祐琛毫无反应。 谢景衣一瞧,顿时恼了,一巴掌拍过去,嘲讽的撅了撅嘴,“我当人美顶个屁用,没有想到,还是能顶个你用的。” 柴祐琛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看得谢景衣发毛。 他拿起一旁的水,递给了谢景衣,“喝吧。” 谢景衣接过竹筒,拿手肘捅了捅柴祐琛,“怎么了,扭扭捏捏的,莫不是做贼心虚?” 柴祐琛叹了口气,酸涩的说道,“裴少都在你心中,果然是不同的。” 谢景衣闻言,叉着腰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又倒了醋坛子!我师父人美心善,当然不同,好歹我跟着人家学艺,总归得心怀感激。” 柴祐琛不言语了。 谢景衣觉察出不妥来了,将那竹筒轻轻的放到了一旁,“你发现了什么?你觉得裴少都……裴少都有问题?” 柴祐琛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之前见到温倩倩发愣,并非是因为她的美貌;除了谢嬷嬷,其他女子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皮囊再好看,那也只是皮囊罢了。” “我是见过她罢了。准确的说,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画像”,柴祐琛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不对,那个画像,也不是温倩倩,而是旁的人。” “京城拢共这么大,裴少都我认识得也比你早。先皇好美人,宫中早年有许多的美人的画像,并非都是后妃,有的也是臣公的内眷。” “我曾经瞧见过一张,同温倩倩有九成相似。之所以说不是温倩倩,因为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是个女童罢了。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怎么没有见过?我在宫里好些年,哪只蚂蚁是公的,哪是母的,我都一清二楚的,怎么会没有见过?” 柴祐琛摇了摇头,“官家即位之后,觉得羞愧难当,把那些画像,全部都烧掉了。不若既然这么像,那应该是温倩倩的血亲。” 谢景衣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就这个事,你不至于对我吞吞吐吐的,温倩倩算哪根葱。” 柴祐琛迟疑了片刻,到底说道,“赵缺说,温倩倩身上有一股子松香木的味道。裴少都坐下的时候,我在他身上,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谢景衣手一紧,“女子用松香稀奇,男子用可不稀奇。再说了,他们兴许是一道儿进来的,沾上了。往远处里说,温倩倩算是裴少都岳家的亲戚,他们认识也不是不可能。” “啊!对了,寿光还说,说当年裴家还有意替裴少都娶温倩倩当填房呢!” 第五二三章 假设是他 “他们是……”,谢景衣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你现在有我,还有止言。有青厥,还有青乐。” 谢景衣拍了拍脸,“赵缺精通调香,他闻过温倩倩身上的味道,调出了一模一样的。贵族人家用香料,多半都是自己配的,方才显得雅致。” “即便都用松木香做主香,那两个人的香气,也并非是完全一样的。香包挂在腰间,若不是长时间非常亲密的接触,亦或者是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待很久,是不会沾上别人的香气的。” “要不然的话,参加完一个宴会,那身上还能闻吗?” 谢景衣说着,沮丧的低下了头,“你说得没有错,裴少都同温倩倩,关系不一般。” 后面还有一句,她到底没有忍心说出来。 上辈子的时候,她少年之时,就真的是一个县令的女儿,虽然生得有几分聪明,但哪里是东京里老油条们的对手。她同永平侯府决裂,让侯府的人颜面尽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府的人想要对付一个孤女,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若不是裴少都把她弄进了宫,那天大地大,简直没有她谢景衣的容身之处。 皇宫,是最容易死的地方,又是最不容易死的地方。 “上辈子我并不知晓你的心意。在我心中,裴少都不光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我虽然只是县令之女,可以前在家中,也是父母百般娇宠着,哪里做过那等伺候人的事。” “做宫女有多难,你是知晓的。做得好了,要被人嫉恨,做得不好,要受到各宫的责难;人低贱得像是蝼蚁,一个不小心戒尺便打到了头上。” “裴少都问我,为何想拜他为师,学画画。我说画画的时候,会觉得很安静,能够想明白许多事情。他说会画画的人,有一双善于发现美好的眼睛。” 谢景衣说着,抓着柴祐琛衣角的手紧了紧。 “后来我做了掌宫,同你相看两厌,经常被你气疯了,就去裴少都那里,一股脑儿的骂你一通……他只是个画师……” “好吧,因为他是裴少都,所以我灯下黑,从未怀疑过他。不然的话,你既然能够闻到松香木的味道,我也应该能够,呜……” 谢景衣的话说了一半,口中突然多了一颗糖渍梅子。 柴祐琛看着自己还蘸着白糖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谢景衣的鼻子。 “傻嬷嬷,让我来说吧。咱们一贯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前不光是你一个人,我也没有怀疑过裴少都。可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最可疑的一个人。” “我们之前都思量过了,那个人对我们很熟悉,十分了解我们的习性。这一点,除了官家,没有人比裴少都更符合的了。” 柴祐琛同裴少都乃是旧识,谢景衣是裴少都的弟子,而且还将他当树洞收拾,多说多错这件事,并不会因为是谢景衣,就对她网开一面。 “第二,那个人能够指挥得动有乐还有阎为。裴少都是你的师父,阎为是你的心腹,自然是知晓你同他的关系。他说得动阎为。” “再说有乐。我们查温倩倩,就因为她这辈子是有乐的恩人。温倩倩没有经过宫,不是有乐嘴里的那个贵人。可若换成了是裴少都,那就说的通了。” “裴少都是宫中画师,颇受官家喜爱,甚至在宫中,有自己个专门的小院,来作画。比起我们这些朝臣,他出入陈宫更加自由,且不起眼。” 裴少都天天闲得蛋疼,发现一个小太监有异样,并施以援手,简直不要太容易。上辈子没有温倩倩要进宫做皇后这件事情,裴少都不用把这个恩情转给温倩倩。 他利用有乐来给柴祐琛下毒,是完全有可能实施的。 温家人好读书,多半做的是地方官,容易进出宫中的禁卫军,他们可是不屑一顾,压根儿没有子弟去做武夫。倒是有一些用来吹嘘拍马的御用文人,可这些人,能够认识到有乐这么个小太监的,简直屈指可数。 柴祐琛说着,又递给了谢景衣第二个梅子。 “当然了,并非说,就是他了。这其中,还有难以理解的地方。” 谢景衣的脸色好了几分,如果可以,她希望裴少都一直都是她心中所想得那般,高洁如神仙般的人物。 “首先要说的,便是动机。阿猫阿狗相处久了,那都会有感情。我们两个当年,同裴少都也三是感情深厚,尤其是我……我不觉得,他帮助我的,平日里说话做事,全是假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杀了我们?他对于仕途前程,也并没有什么执念,不然的话,以他的才学,不说像你一般拿状元,可进士及第,不要太容易。” “裴家同温家一样,全走科举出仕,乃是大士族,他得官家喜爱,想要出头,并非难事。难不成他还想做皇帝不成?” 谢景衣抢过了柴祐琛的话头,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这第二,便是黑羽卫大统领的事。我问过翟有命了,他亲口说的,那群围攻你的人,乃是黑羽卫大统领的亲卫。” “不是我谢景衣瞧不起他裴少都,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如果他就是幕后之人的话,翟有命是那根筋搭得不对了,要把黑羽卫大统领的位置传给他。” “也不光是翟有命说了算,还有官家,得官家说了算。裴少都大部分时候都在宫中画画,而且他不会武功,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现出能力的功绩来。” “翟有命是如何从那么些人里,偏生挑中了他。” 柴祐琛点了点头,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头。 “还有第三点,若凶手是裴少都,那么他要效忠的人是谁?他觉得咱们选出来的皇帝不合适,那他想选谁来当皇帝?” 谢景衣有些茫然,她想要想起裴少都的样子,可那样子像是蒙了层黑纱一般,混沌起来。 “呐,可疑的比确定了多了一条,那么也有可能,裴少都不是我们想的那个幕后之人吧。不然的话,这个人,可真可怕。” 谢景衣喃喃道。 第五二四章 圆环 “如果裴少都当真是对我们下杀手的人,你会杀了他吗?”柴祐琛突然问道。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觉得有人杀了我,我还会让他好好的活着?我说自己个立地成佛,那你也得搞清楚什么样的人才能立地成佛!” 不等柴祐琛回答,谢景衣便自己接道,“当然是手握屠刀的人。” 谢景衣说着,低下了头,柴祐琛只能够看到她浓密的眼睫毛在轻轻的抖动着,并看不到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裴少都的确是帮过我,但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如果是真朋友,那他不会杀我,如果他杀了我,那他就不是我的朋友。既然不是朋友,又何谈手下留情?” 更何况,若那人真是裴少都,那他无情再先,怪不得她。 “而且,抛开别的不说。谢三不仅仅是谢三,还是黑羽卫大统领,对于企图谋逆者,虽不忍,仍诛之。” 柴祐琛轻轻的拍了拍谢景衣的肩。 “先搞清楚来龙去脉吧,若是贸贸然惊了蛇,就不能斩草除根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敲了敲马车壁,驾车的柴贵,忙应了声。 “送我去一衣坊吧。” 柴祐琛一听,补充道,“再去御史台,不回家了。” …… 谢景衣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一衣坊了。 她在黑羽卫的位置越来越高,忙碌得几乎没有什么喘气的时间,便是偶尔画了衣服样子,也都是叫忍冬送了过来。 一衣坊的附近,悄无声息的多了好几家,模仿一衣坊的铺子。 谢景衣并没有放在心上,领着忍冬上了二楼,在屋子里写写画画的阎为,见到谢景衣,欢喜的冲了过来,“东家您怎么来了,可我阿爹今儿个不在。” “城北有人斗花,我阿爹看热闹去了,最近画的花样子,他总是不满意。我想随着去,他嫌烦。我叫人远远的护着他的。” 阎为口齿伶俐,说话办事都十分有章法,这才短短几年光景,已经十分得用了。 谢景衣点了点,进了屋子,寻了椅子坐了,看了一眼门,阎为立马跟了进来,有眼色的把门给关上了。 “我叫你注意温家,你打听到了什么?” 阎为了正了神色,手心里冒出了汗,虽然谢景衣早年便叮嘱她,叫她跟着一衣坊去量衣送衣的婆子初入内宅,并且尽可能的多注意一些事情,但还是头一回真正的用到她。 “温家嫡出十九娘,温倩倩这两年一直都光顾一衣坊,尤其喜欢咱们出的带有牡丹绣纹的衣裙,从不提及姓氏,但我们确认过了,是她没有错。前些天出了牡丹花的衣裙,她却不来了。” 阎为说着,递给了谢景衣一张薄纸,“这是温家所有女眷买衣衫的清单,对应的款式都标明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划了划盖子,并没有看那张纸,只叫忍冬了接了,“接着说。” 阎为暗自心惊,谢景衣想听的不是温倩倩的事。 “按照东家说的,我们打听了温家上一辈的事。全族共有四十八女,其中有三十五人,如今已经做了贵夫人,个个诰命在身。” “其余十三人中,有四人尚且在出嫁前,便因为各种缘故早夭了;有一人出家,二人守寡;剩余的六人当中,有两人是生头胎时血崩亡故了,有一人无子便病故了;剩下三人,符合东家要找的人。” 只有三个人啊!谢景衣眼睛亮了几分,“哪三个人?” 阎为显然早就在心中默诵过答案,简直是烂熟于心,“温心琪,嫁的是禹州知州,夫家姓林,乃是榜下择婿,头胎生有一子林谋,生二子的时候,难产而亡。” “温心蕊,嫁的是望族孔氏,夫君名叫孔有泽,头胎生长子,名叫孔皓,生二胎时难产而亡。” “温心钰,嫁的是望族裴氏,裴林桓,生长子裴少都,怀二子的时候,难产而亡。温氏同孔家,裴家,李家等望族,都多有联姻。” 谢景衣点了点头,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珠花,插到了阎为的头上。 “你做得很好,以后不用再刻意打听温家之事了,以免惹人疑心。” 阎为伸手摸了摸珠花,涨红了小脸,“东家放心,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稍稍打听一下,便能够打听得到了。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只是人多费点功夫罢了。” 谢景衣又夸奖了阎为几分,方才叫她唤了一衣坊的掌柜的来,认认真真的看了账册,这才离开了。 …… 她回家中用了个午食,歇了个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花灯初上了。 柴祐琛换了轻薄的便服,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脑后,正坐在窗前,提着笔画着画儿,青乐趴在他的脚边,蜷缩成了一团,有一搭没有一搭的摇着尾巴。 听到谢景衣起床的声音,青乐的耳朵动了几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懒狗!”谢景衣感慨道。 柴祐琛头也不抬,“随了娘了。有什么收获。” 谢景衣胡乱的扯了一根绸带,将头发草草的束了,打着呵欠便下了床,“是裴少都没有错了。当年的黑羽卫大统领,就是藏在暗处的裴少都。” 这次轮到柴祐琛惊讶了,他才离开多久一会儿的功夫,谢景衣便查了个水落石出? “你确定,毕竟上辈子咱们丝毫没有察觉,未免太过顺利了一些。”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们是倒推的,能符合那几条标准的人,本就不多,自然容易。而且,我小瞧翟有命这个老狐狸了。” “我一直以为,他突然跟我说翟准的身世,乃是他想要我看顾翟准;可不完全是这样,他压根儿是在回答我那天问的问题。” “就是若不选我当大统领,他的备选人,会是谁。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其实就是他对我的回复。我当时不理解,今日去了一衣坊,听了阎为的话,陡然想明白了。” “翟有命选接班人,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那个人,要能够制得住翟准这个人间大杀器。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人,只有一个,上辈子被困在了宫里,他没有寻到。”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中了翟准的血亲。裴少都是翟准的亲哥哥。” 第五二五章 分析 柴祐琛提着笔的手,一直悬在空中,一滴墨汁落了下来,掉落在了他的画卷上。 他有些懊恼的低下了头,将笔搁在了砚台边。 “阎为说了什么?” “我认识裴少都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母亲。你知道他的母亲姓温么?”谢景衣叹了口气,走到了柴祐琛身边,看起了那张被破坏的画。 柴祐琛画的乃是荷塘月色,碧绿的荷叶,弯弯的月牙儿,飘在湖面上的小舟,粼粼波光,看上去便让人心静,可这一大滴墨汁,像是鸡汤里的一颗老鼠屎…… 谢景衣提起了笔,趁着墨迹未干,涂抹起来,“温家上一辈,只有两个人,可能是翟准的母亲。一个嫁了姓孔的,一个嫁了姓裴的。” “孔家的那位我不认识,但她的儿子是孔皓。” 柴祐琛恍然大悟,“孔皓死在了我们前头,是以他不可能是幕后黑手。” 孔皓此人,乃是霍清修同年的进士,实乃能吏。可惜英年早逝,死在了任上。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之事,裴少都是头号嫌疑人,温家的事情,兜兜转转的,又同裴家扯上了干系。那么他的可疑程度,简直是飙升。 谢景衣以前是灯下黑,可一旦反应过来了,那便像是找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轻松的便能撸清楚所有的线索了。 “我几乎可以推断得出,当年旧事了。” “翟准的父亲,同裴少都的母亲,的确是有了私情,然后丧了命。裴温两家,多有联姻,且都是同一个路数,在朝中做官的人比比皆是。” “翟大郎一口气得罪了两家,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先皇自己喜欢惹麻烦,但是怕别人给他惹麻烦,翟有命作为黑羽卫大统领,再清楚不过,若是捅出来了,先皇未必会护住翟大郎。” “上辈子的时候,提起裴少都,你想到的是什么?” 柴祐琛挑了挑眉,“惨!奇惨!”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明明是神仙好吗? “没错,惨。他爹娘早逝,爱妻病故,还断子绝孙。也就是同我站在一块儿,对比之下,不显得惨了。” 谢景衣这么一想,心中恨得牙痒痒,上辈子的时候,那群瞎了狗眼的,咋就不感慨一句谢嬷嬷惨呢!难不成,值不值得同情,还要看脸吗? 简直是无知! “咳咳……”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就是因为他惨,虽然待人温柔,却十分的疏离,看上去便不好亲近。是以压根儿不会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家人。更别提母族温氏了。” 裴少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却甚少袒露自己的心声。 谢景衣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总是她在絮絮叨叨的说,她却连当年寿光郡主长什么模样,同裴少都之间的凄美爱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没听裴少都提过一句。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若我是裴少都,我会掐死翟准,根本就不会护着这么恶心的弟弟。” 就算翟大郎同裴少都的母亲,乃是两情相悦,那也不能否认,翟准的出生,的确是不光彩的。 谢景衣摇了摇头,“他掐死不掐死翟准,并不会影响他做黑羽卫大统领。他只需要让翟有命觉得,他对翟准没有恶意就行了。” “翟有命选中了他,一来从明面上看,裴少都性子温和,且十分的重情义,当今世上,他只有翟准一个同母兄弟;二来,他十分得官家喜爱与信任,画师不少,可像他一般,自由出入陈宫,甚至偶尔会留宿的人可不多。” “上辈子的黑羽卫,可不像有了我之后,吸引了这么多人才。你想想看,在我之前,连霍清修那样的玩意儿,都能够做小头目呢。” “在翟有命的可选范围之内,裴少都的确是无奈中的上佳人选。至于翟准,我上辈子没有关注过黑羽卫的事情,并不知晓翟准怎么样了。” “但是,你想想看,翟准武艺高强,远非其他人所能比。当初杀你,裴少都却没有派他出来。” 个中涵义,不言而喻。 翟有命老了,要死了得急了,翟准却状况凭出,急需人压制。谢景衣想,若是翟有命的命再长一些,这个大统领,都不一定会落在她的头上。 谢景衣说着,搁下了手中的笔。 柴祐琛看着,眼皮子跳了跳,之前的荷塘月色,经过谢嬷嬷的几笔,变成了荷塘杀人夜……那黑漆漆的荷塘,暗潮涌动,像是即将有一头吃人的怪物,从水中探出头来一般。 这哪里是让人心静,简直是让人心悸。 “怎么样,请叫我妙笔生花谢三娘!”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妙笔生鬼谢嬷嬷!将这画裱起来,贴在门口,咱们家明日就要成为东京城鬼宅传说。” 谢景衣一瞅,苦笑出声,“可不是么?谁知道这么美的荷塘,竟然内里藏奸呢?” “现在想来,明明我应该注意到的。裴少都总是来给官家画画,画得最多的,就是你的画像。每次画的时候,都是同官家单独待在一块儿,不用人伺候。” “想来,那时候便是他作为黑羽卫大统领,在给官家汇报情况。我那时候还总盼着他来画画,这样我乐得清闲,能去一旁的耳房里小憩一会儿。” 柴祐琛拿镇纸将画压好了,待着墨干。 “为何画得最多的是我?” “那还用说,官家总拿你的画像当飞镖靶子,多费啊!隔三差五便要新画一张。” 柴祐琛一梗,他明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一等一的良臣,却官家不爱,臣民不喜,连谢嬷嬷,都对他恶言相向。 明明比裴少都还要惨得多!怎么上辈子,就没有人说上他一句呢? 难不成那同情心,还要看会不会装柔弱? 谢景衣不知道柴祐琛与她默契的有了相同的疑问,接着分析道,“裴家同温家,因为这事儿有了隔阂。寿光说的,裴家有意娶温倩倩做续弦,便有了出处。” “像温家这样的家族,没有道理让嫡出的女儿去做续弦的。他们择婿,不光看门户,还要看功名,裴少都只是一个画师,温倩倩前程大好……” “这十分不匹配的亲事,分明就是温家同裴家弥补旧痕,想要重新联合做出来的。” 第五二六章 立后 “可由于我插手,李杏救了寿光,这桩亲事没有成。才有了温倩倩可能进宫这件事儿。” 重生之后就是这般,救了一个人,改动了一个错处,便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防不胜防。 好在她同柴祐琛,并非是全部依赖上辈子的记忆,靠着先知混饭吃的人,不然迟早在阴沟里翻了船。 “在温倩倩出现之前,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寿光乃是裴少都的一生挚爱。可到如今,我也不敢打包票了。” 她还以为裴少都是她的恩师,是柴祐琛的好友,结果呢?脸被打肿了不说,尸体都被打肿了!简直是闻者骂蠢,听者骂憨!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样一想,谢景衣不由得出离的愤怒起来。 “你有何打算?” 柴祐琛站了起身,将灯挑亮了几分,晚食的香味透过窗户飘了进来,隐隐约约的可以闻得出,今日厨上做的乃是粉蒸藕。 “时日尚早,如今的裴少都尚未做歹事,甚至连歹念都未必有,有了你,他也不会是黑羽卫大统领了。我们不能够用他上辈子谋逆的罪,来治这辈子的他。” “但人之本性,实属难改,总归是要露出马脚的。现如今,他在明,我们在暗,盯紧了一网打尽。” 谢景衣点了点头,她并不着急,“昨儿个还不知道是他,今日便知晓了,指不定再过几日,便水落石出了。谋逆之事,也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够做的。” 柴祐琛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你在迟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么?” “你是长在我脑子里了吗?这你都知道?别说你有什么特殊的法术,能听到我的心声。” 柴祐琛笑了笑,眼角变得弯弯的,“嬷嬷你因为是南地人士,说官话的时候,自带软糯。但又想体现出威仪,语气果断,语速十分的快。” “语气略有迟疑的时候,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那便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景衣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刻意如此,掌宫掌宫,执掌整个陈宫,若像个包子一样软呼呼的,岂不是人人可欺? 久而久之,便习惯成自然了。 “就不能够是对自己说的话不自信?” 柴祐琛笑了出声,“嬷嬷还有不自信的时候么?” 谢景衣甩了甩头,“唉,我长得不够好看,身高也不够高。” “好看算个屁,绣花枕头稻草心;长得高又怎么样,定是没心没肺,天塌下来伸长脖子接着的大傻蛋子。” 谢景衣哈哈的竖起了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柴祐琛摇了摇头,“不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是在说出谢嬷嬷的心声。” “切!”谢景衣骂道。 柴祐琛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那是因为,在我心里,谢三你是最好看的;不高也不矮,正合适。” 谢景衣脸一红,又想骂虚伪。 却听到柴祐琛说道,“知己难寻,一辈子得一人,已是福气。其余的,不必强求。” 谢景衣一愣,轻轻的“啊”了一声。 两人静静的站了一会儿,透过窗棱看东京的夜空,半边天都是亮着的,分不清楚是夕阳的余晖,还是高楼上的灯火。 荷塘里的蛙鸣叫着,呱呱呱的十分聒噪。 青乐早已经耐不住寂寞,冲到庭院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像是在吟诗作对,你来我往的,压了韵脚。 …… 立后之事,在三日之后,便尘埃落定了。 官家早朝之时,力排众议,强硬的立了谢景音为后,满朝文武即惊讶又不惊讶,吵吵嚷嚷了好几轮,到底没有能够撼动官家半分。 “王公孙女,大气有见地,可为后。” 官家挑了挑眉,“大气有见地?听闻王小娘子同王爱卿十分相似,可是如此?” 王公党一听,可不是!跟她阿爷一样厉害啊! “正是如此!家教甚好。” 官家眼眶一红,含满了泪水,“朕的一日,十之八九,同王公在一起论政,只剩下一成时间……皇后若是肖卿,朕实在是……怕是于后嗣不利。” 满朝文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果然犬父无虎子,你在暗示什么狗东西!他们转念一想,我滴个娘啊,若是皇后长得跟王公似的,那官家确实下不了手,张不了口啊! 还不给吓得不举了! “温家有女,人美心善,可为后。”说话的是胡子一翘一翘,虚弱得快要翘辫子的欧阳相公。也不晓得是什么支撑着他,还来早朝。 官家这回倒是没有落泪,“哦,朕近日有所耳闻。” 官家短短一句话,刚才被否定了的王公党,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跳了出来,添油加醋将谢景衣那日怼温倩倩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些遍,甚至又凭空生出了许多温倩倩的不是。 谢家虽然同王公生了嫌隙,但好歹也是新党出身,同王公有斩不断得师徒情谊,温倩倩算什么?若是王公孙女能当,那自然不要谢景音,可现在官家的理由无法反驳。 选温倩倩,还不如选谢景音。 朝堂上像是落地的马蜂窝,嗡嗡的吵得不可开交,官家恰到好处的插了一句嘴儿,“看来诸位认为,温小娘子尚不足以服众。” 他说着,神色锐利了起来,“既然如此,朕欲立谢婉容为后。谢婉容祖父乃是永平侯,祖母是父皇亲封的公主,出身高贵。谢家一门三进士,说是书香门第不为过,谢婉容教养良好,有母仪之范。” “且为朕诞下皇长子,于后嗣有功;她进宫时日不短,废后之后,代掌宫务,宫中事务打理得紧紧有条,无不称赞,有治人之才。” 人群中议论纷纷起来,聪明机灵的听了这一串话儿,都知晓官家乃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立谢景音了,瞥了一眼作壁上观的柴祐琛,又嘀咕了一下黑羽卫大统领谢景衣,乖巧的闭了嘴。 有那头铁的人,忍不住出言道,“谢婉容容姿太盛,作为皇后怕是不够端庄。” 官家嘲讽的看了过去,“想必夫人貌若东施?选后当选贤,丑陋也好,美丽也罢,都是皮囊而已。黄帝不嫌嫫母丑陋,是不以皮囊论人;朕不敢比皇帝,但亦知晓这个道理。” 第五二七章 官家 官家嘴上淡定,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奶奶个腿,这群大臣简直是用心险恶啊!要整一个跟王公差不离的来吓唬的他断子绝孙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谢景音太美。 简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兴你们哪个漂亮娶哪个,三妻四妾不说,还要去秦楼楚馆里抢花魁;一转头到皇帝这儿,就变了。 将军之女,威武雄壮!胳膊有朕的大腿粗!相公之女,满腹经纶,放个屁都要呜呼哀哉一番,在朝堂上听她爷爷训得不够痛苦,回了后宫,他还穿了裙子再接着训! 还有一个艰苦朴素,要把银子掏光了去做好人好事的世家贵女……简直就是噩梦!他姓姜的敢以祖爷爷的棺材板板担保,待她做了皇后。 绝对是节衣缩食,恨不得把皇帝同后妃都饿得面黄肌瘦的,来体现自己个深明大义!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偏生她是个假惺惺的。 同他一道儿用晚食的时候吃窝窝头啃咸菜,一转身回了中宫,燕窝鱼翅悄悄的吃!简直不是人!他在这大陈宫里住了二十多年,啥样子的没有见过! 哪个妖精能够逃出他的法眼! 官家想着,对着柴祐琛挤了挤眼睛。 喂!若是说话就是吞云吐雾,那柴二你每日说的话,能把东京城淹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儿个咋一句话都不说? 朕的脑袋已经空空了,想了三日才想出来的话,已经全都说完了,若是他们再刚,排除了张三李四,再推一个王二麻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漂亮的怼回去了啊! 但柴二同他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官家心中哀嚎,他的柴中丞今日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谢三纹在了自己的鞋面上,要不然,咋看得那般出神呢! 好在并没有人钻那个牛角尖尖,官家抓着那个空隙,果断的一锤定音,立了谢景音为后。 小书房里冰盆子冒着烟儿,官家拍着手,围着小书桌,哼起了小曲儿,他瞥了柴祐琛一眼,少有的觉得自己个形象高大起来。 “柴二,你刚才怎么一言不发,可瞧见朕的英明神武了?嘿嘿嘿,你没有看到,有的人啊,脸都绿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朕可不是只会嗷嗷哭!” 见柴祐琛嘴角带笑一言不发的,官家挠了挠头,冲了过来,“你莫不是中了暑气?我叫人送解暑的绿豆百合汤来。” 柴祐琛抬起头来,看向了官家,“臣觉得官家掌控全场,无臣的用武之地。” 官家一惊,一跳三尺高,抬手就摸柴祐琛的额头,“哎呀,你怕是真的中了暑气了。我早就说了,早朝的时候,那也得搁冰块儿。偏生那些迂腐的老头子们,动不动就张嘴就浪费。” “穿着朝服,热得要命的,怎么不中暑?” 守在门口的太监,身子一抖,捏着嗓子颤巍巍的说道,“官家,可要唤太医?” 不是他说,便是后妃中了暑气,官家都不会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果然,要是柴二是个女儿身,这皇后之位,哪里还有半点争议? “我没有中暑气,也没有得病,更加不会一命呜呼。” 官家见柴祐琛说得笃定,有些将信将疑,“你若是没有病,会这般夸我?” 柴祐琛无语,“后族尸骨未寒,官家正是威风之时,那起子人,谁敢争锋?平日里官家好说话,又广开言路,方才日日起争执。” “你让三尺,那些人自然想进三丈,你若是寸步不让,他们反倒胆怯了。官家,臣早就说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后族已亡,军队完全掌握在官家你的手中,是时候强硬起来。” “再则,王公何等聪明,自是知晓,他的孙女几乎无可能,你从今日早朝,蹦跶得欢快的那几个人,便能够看出他的态度了。” 官家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出来主张王小娘子的,都不是王公的亲近之人。他们只是想着,搏一搏,若是成了固然是好,若是不成,阿音也勉强算半个新党的人物。” 柴祐琛并没有附和,又转而指向了温家,“温小娘子名声有了瑕疵,本就不能成。” “三则,因为谢三的缘故,这事儿我若开口,反倒不美。倒是显得官家选谢婉容为皇后,是感情用事,而不是认真思虑之后的事情了。” 官家一听,捧腹笑了出声,“他们定是要说,肯定是柴二吹了枕头风!” 柴祐琛呵呵笑了两声,“官家今儿个晨起可照了镜子?” 官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向来实诚,“照了啊,又白又美!” “嗯?” 官家一梗,鼓起了腮帮子,“不如谢三美。哼,你不是也没有阿音美么?” 柴祐琛懒得理会于他,虽然这事儿他们早有预料,但他若是早些回去告诉谢景衣,也是一桩讨夫人欢心的美事。 谢景衣自打有孕之后,脾气那是越发火爆了,他若是再不表现一二,待孩子出世了,那就是一打二了。 “官家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先出宫了。” 官家正了正色,“我选阿音,也不光是因为那些官面上的话,虽然那些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更多的是,我很喜欢阿音,简单又美好,给她一些好吃的,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宫中后妃,多半都是有所图的。唯独阿音,是我自己个硬要进宫的。我也想要帝后和睦,以前觉得可能是做不到了,现在我觉得,我同阿音不是不可能做到。” “我说这么些,是想请你,告诉岳父大人一声。我自己个说,怪不好意思的。” 柴祐琛哼了一声,“我说就好意思?” 官家嘿嘿一笑,“你脸皮比东京城的城墙还厚,当我不知晓?你为了娶谢三,就差抱着老丈人的大腿嗷嗷哭了!这点算什么!” 柴祐琛甩了甩袖子,“那你自己个抱着人大腿嗷嗷哭去吧。” 官家一瞧他抬脚要走,顿时急眼了,一把拽了柴祐琛的袖子,“别啊!你听都听到了,岂能反悔?你若是不说,我就让我的黑羽卫大统领……” “嗯?” “就让黑羽卫大统领,日日早朝,睡不好觉……”官家说着,声音都弱了几分。 “知道了。” 第五二八章 喜忧 官家看着柴祐琛的背影,从愕然中惊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个的大腿上,冲着门口守着的贴身太监嚷嚷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哈哈哈,我可算找到压倒柴祐琛的法子了!要翻身了!” “哼哼,看他日后还敢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小子小时候明明乖巧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有搭好,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了!” 他说着,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贴身太监恨不得当初他割的那砣肉不是那关键之处,而是耳朵!耳朵割了,他就听不到这么惊世骇俗的秘密了吧! 原来一直都是中丞在上君在下! 他想着,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公公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啊! 官家此刻宛若提前知晓了科考试题,觉得状元帽已经戴得稳稳当当的老举子,哪里还能注意到一个太监,抬脚便冲出门去,“叫御膳房今儿个多做几道膳食,我要去阿音那里报喜。” 他说着,嘚瑟的哼着小曲儿便出了门。 太监松了口气,看着官家比往常轻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脚步,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官家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虽说已经是国君,但总像是泰山压顶一般,随时都紧绷着,上一回见到他如此,还是小时候,同柴二郎一起爬树掏鸟蛋。 即便是上回后族犯了事,官家也只是闷着声的给他母妃烧了香,点了蜡。随即又忙忙碌碌的去安稳朝局,等到一切平息了之后……那种汹涌澎湃的憋屈,像是开了闸一般。 那天夜里,官家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喝了三坛酒。翌日一早起来,像个没事人一般,又上朝了。 “官家放心,老奴知晓了。” …… 这厢官家翻身做主,可算在朝堂在柴祐琛跟前都硬气了一回。 那厢谢保林听了柴二的话,半天没有说话。 谢景衣靠在窗边,拿手肘捅了捅柴祐琛,“我爹自打从衙门里回来,已经呆坐了半个时辰了。只听说有那老举人,考了半辈子,可算吊车尾考上了,欢喜得发了疯,一边笑一边流口水的。” “就没见过女儿要做皇后了,给惊成了石头人的。再说了,阿爹你不是今儿个也上了早朝么?到了晚上了方才吃惊……怕不是那惊字是个蜗牛,从脚上怕到你头上,爬了一天呐。” 谢保林回过神来,瞪了谢景衣一眼,“我是你阿爹!三囡你浑说些什么,口没遮拦的!” 谢景衣嘿嘿一笑,走到了谢保林的身边,给他捏了捏肩膀,“我若不这么说,阿爹你哪里回得过神来!二姐姐有了天大的富贵,你应该高兴才是!” 谢保林拍了拍谢景衣的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苦笑道,“你有孕在身,快些坐下,还有逸天,你也别站着。我方才往杭州去了信,叫你阿娘早些启程回来。” 谢景衣捏着肩的手一顿,惊讶的说道,“阿爹,不是说好了么?阿娘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叫她多住些时日。” 谢保林摇了摇头,“你阿娘你自己个知晓,她若是知晓你有了身孕,她却不在你身边,庄子上养着的那些鸡鸭鱼肉的,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她尽心淘来的一些滋补的方子,没有用到你身上,怕是回来要对我一通好揍!” “阿娘还揍你?”谢景衣惊呼出声,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谢保林咳了咳,“你大姐姐那会儿,不回来;你二姐姐进了宫,回不来;你大嫂子有老嬷嬷傍身,给安顿得好生生的。她就只剩下你能补了,岂能不如她所愿?” “这两日我又要快马加鞭的再去信一封,把你二姐姐的事情,告诉你阿娘。让她早日赶回来。你二姐姐在宫中虽然是妃子,但到底没有正经的拜堂,这是你阿娘同我的心病。” “现如今……虽然说是续弦,那到底也是正妻了。阿爹从未想过要她去攀龙附凤,也未想过能有今日……实在是,一时之间,心情颇为复杂罢了。” 谢景衣眼眶一红,这就是她阿爹阿娘,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 “阿爹应该高兴才是,阿娘知晓了,一定也很高兴。待她回来了,阿爹可要护着我。我去吩咐厨上加菜,今儿个咱们合该高兴高兴才是。” 谢保林擦了擦眼睛,“好好好,叫逸天陪我喝点酒,好些日子不曾喝了。” 谢景衣应了声,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小东西,可真够烦心的,有了孩子,便是连酒都喝不得了。 “前头怎么那般吵闹?”谢景衣刚同婆子吩咐完,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她问着,朝着前院行去。 只见一个壮汉腰间系着孝布,正打着哭腔同管家说着话儿。 管家瞧见谢景衣出来,忙行了礼,“三娘子,荆州来报丧了。” 那壮汉一听,忙对谢景衣说道,“我家老夫人没了,夫人吩咐我们先回京报丧,他们随后扶灵,送老夫人回来。” 谢景衣定睛一看,这壮汉瞧着有些眼熟,是谢景娴之前的陪房。 谢景衣点了点头,“知晓了。我大姐姐可还好?当节哀才是。回京之后,还去荆州吗?可有书信?” 他们之所以去那荆州,本来就是因为谢景娴的婆母犯了事。若是这般,回来亦可。 壮汉摇了摇头,“夫人尚好,不过方才生了小娘子,尚未出月。这个月子,怕是坐不成了。至于是否还去荆州,小人来的时候,夫人尚未提及。”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谢景衣。 谢景衣颇为惊讶,“我大姐姐何时有孕,竟然得女,我们也不知晓。” 壮汉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夫人这胎怀相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吃了好些药。头回有人来京,夫人写了信,送出去了,又叫郎君追回来了。怕是叫家中忧心。” 谢景衣了然,谢景娴惯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我都知晓了,自会同我阿爹说的。你舟车劳顿,且先歇了罢,那边可有安排你住处?若是没有,管家你给安排下。” 她说着,冲着壮汉微微颔首,拿着信转身进了后院,叹了口气。 人生就是这般喜怒无常的,不知何时欢喜,何时忧。 第五二九章 送剑 谢景衣唏嘘了片刻,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左右得等伯府的灵堂搭起来了,他们方才去吊唁一二,急也是急不来的。难过那更是没有的,说句实在话,她连亲家老夫人长得啥模样,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的。 只记得,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罢了。 …… 谢景衣再见谢景娴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 伯府门前,堵了好长时间,马车方才驶了进去,乌泱泱的人直瞧得人两眼发晕。 “大姐姐脸色蜡黄蜡黄的,待这事儿过去了,去寻李杏给你瞧瞧,她夫君周郎中,极其擅长调理身子。月子没有坐好,日后落下了病根,可有得受的了。” 谢景娴看着倒是比离开京城的时候,圆润了不少,鹅蛋脸显得越发的丰盈,可脸色着实差得很。这还是谢景衣口下留情。 分明一张脸像南瓜瓤子似的,嘴唇有些发青,眼眶儿周遭,像是被人揍过一般,一看就多日未眠了。 谢景娴听话的点了点头,拿了软垫,垫在了圆凳上,拉着谢景衣坐下了,“你有了身子,不该来的,叫妹夫来便是了。我们刚回来,之前人都带到荆州去了,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来不及收拾。” “你垫个垫子坐着,凳子太硬。我没事,天气炎热,你姐夫他们着急回京好早日下葬,连夜赶路,我出月子,就这么两天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我这么一个儿媳妇,总不能连个面都不露。” “我们这一房,原本出了事,还当不受待见,也就没有打算来什么人,不想今日这场面,倒是出乎意料了。唉,公爹对婆母一片真心,今儿个见了这般光景,又嚎啕大哭了一场。” “说是待事情了了,要好好的谢我阿爹一场。我们心中清楚得很,若我不是阿音的姐姐,怕是婆母能否葬入祖坟里,都难说。” 谢景衣听着,舒心了不少,谢景娴经过一劫,通透了不少不说,做事也爽利了不少,今日人虽然多,有些慌乱的,但到底没有出什么岔子。 “二姐姐做皇后的事情,刚刚宣扬开来,也是赶巧了。对了……”谢景衣说着,看了看谢景娴身后的床榻,上头躺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正在那里呼呼大睡。 “想来孩子满月也是办不成了,今儿个便悄悄的把礼给带来了。” 谢景娴大大方方的接了,轻轻的说道,“三囡你还愿意理大姐姐,大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站了起身,开了箱笼,从里头翻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谢景衣,“我先前不晓得你有了身子。荆州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带给你。” “荆州有好些铁匠铺子,我选了好久,选了脾气最不好,古怪规矩最多的那家。你姐夫说,这种店往往有高人,大隐隐于市。” “我叫打铁匠给打了一对匕首,还有一把长剑。我记得你以前在杭州的时候,便用这个。” “小时候阿爹送你的那把剑已经短了,不得用了,你又不能总抢妹夫的用。我也不懂得剑的好坏,只听说吹毛可断便是利器,扯了头发试了,真的能断。你看着有没有用,若是没有用,就摆在玩儿罢。” 谢景衣惊讶的打开了锦盒,只见里头果然躺着一支长剑同两把匕首。看上去十分的古拙,剑鞘黑漆漆的,仔细一看,上头有些轻微的纹路,像是去了鳞的鱼皮。 谢景衣拿出一把匕首,拔出来一看,用手指轻轻的弹了弹,皱了皱眉头。 谢景娴瞧着她的神色,失望的问道,“不好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很好,我很喜欢,谢谢大姐姐。荆州像这样的铁匠铺子有许多么?这匕首好生厉害,放在京城里,都寻不到这般厉害的人物呢。” “慧知不是去了边关么?我想着这样的铁匠若是愿意去军中,岂不是如虎添翼。” 谢景娴见自己有了用处,顿时高兴了起来,“铁匠铺子好些,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大多数都是打农具的,要不就是打船锚,还有铁锁链的,我去问他们打剑,好些人都说不会呐。” “你若是真想寻人,我们在荆州还留有人,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去信一封,叫他们请那铁匠来京城。慧知竟然去边关了,我还不知道呢。” “不过指不定啊,他们早知晓铁匠的事了。” 谢景衣挑了挑眉,“大姐姐何故这样认为?” 谢景娴想着,笑了出声,但又觉得正在孝中,叫人瞧见了不好,正了正色,压低声音说道,“那铁匠铺子,好些挂着个吴字,这朝中只有一家子姓吴的将军,你姐夫还开玩笑说,指不定那铺子,是吴将军的远房亲戚开的呢。”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附和道,“也不是不可能,咱们也没有问过。” 谢景娴看了看时辰,将锦盒往谢景衣那边又推了推,“你叫忍冬拿回去。我得出去了,要不然,该有人说闲话了。” “大姐姐说得是,我们多年未见,一时说得太多,竟是忘了时辰了。你且忙去,待我寻了柴二,一会儿便先回去了。等事情了了,再请你来我家中饮茶。大姐姐可还要回荆州去?” 谢景娴叫了乳娘进来看孩子,同谢景衣并肩走了出去,“公爹年纪大了,也不想客居异乡。他们父子二人,打算开一家书院做夫子,多的也没有安排好,但荆州应该是不会去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是个好事。” 谢景娴很快便回了灵堂,继续守灵,谢景衣四处看着,也没有瞧见谢保林同柴祐琛的身影,倒是瞧见谢玉娇靠着一根大柱子,同人嘀咕着。 见到谢景衣过来,她忙将身边的人打发了,“没有看出来,你家还能有这个命。阿爷在家中气坏了,当初没有把你们分出去多好,多出息啊!” 谢景衣轻轻地嗯了一声,“嗯呐,后悔也晚了。适才听你们在说温倩倩?” 谢玉娇颇为吃惊,“你是什么耳朵,这都能听着?也不确定的事儿,就是我们来的路上,瞧见了温家的灯笼。” 她说着,凑近了谢景衣的耳朵,“好似丢了什么人,八成啊,是出丑事了!” 第五三零章 绑架 谢玉娇知之不详,再也说不出多余的事来,她看了一眼谢景衣的大肚子,“不是我说你,平日里怪激灵的,怎么一遇到你大姐姐,就这么实诚。” 她说着,伸出手指,指了指谢景衣的肚子,“你不为自己个想想,也为肚子里这个想想。这大晚上的,灵堂哪里是他来的地方。郎君们粗糙不懂,你自己个也不懂?” “你这般羡慕,不如再嫁,也生一个。”谢景衣拍了拍肚子,像是在拍个大西瓜。 谢玉娇哼了一声,“别了,谁知晓下一个,是不是又是中山狼。到时候随便收个养就是了,左右多得是养不活的。自己生的,还不知道美丑。我不如选了好看的孩子养着。” “也不用十月怀胎,更不用费心费力的,到头来,不照旧要管我叫一声娘,给我养老送终。” 谢景衣见她死鸭子嘴硬,哼了一声,“随便你吧,关我何事?” 谢玉娇脸一红,“就是,关你何事!我爱嫁不嫁。” 谢景衣伸出手来,扯掉了谢玉娇袖子上不知道何时粘上的一根草屑,对着已经寻过来的柴祐琛挥了挥手,径直的走了过去。 “阿爹呢,不同我们一起回去么?”谢景衣探了探头,横竖没有瞧见谢保林。 柴祐琛擦了擦谢景衣额头上的汗,这里设灵堂,到处都是蜡烛,又不停的烧着纸钱同香,热得要命的,“阿爹要留下来,叫我先带你回去。” “走吧,看你出了一身汗,若不快些回去沐浴更衣,晚上又要浑身难受睡不着了。”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凑到了柴祐琛的耳边,“温家有事,咱们去看看。” 柴祐琛不动声色得牵了谢景衣的手,出了伯父,着柴贵驾了马车,朝着温氏一族的老宅的方向行去。 京城的勋贵世家,多集中住在陈宫墙角下,是以离得并不算远。远远的,便瞧见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和一长排整整齐齐的灯笼。 “郎君,这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事发生。那马车还停不停?” 柴祐琛应了声,“不停,直接去闹市。” 柴贵应了声,驾着车便上了最繁华最热闹的街市,这里人声鼎沸,欢歌笑语的,同伯府的凄风苦雨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柴祐琛下了车,状似无意的寻了个人,侧耳问了几声,便又回到了马车上。 “打听清楚了,温家确实出事了。温倩倩这几日都在山庙礼佛,本来今日应该回城的,却半天不见踪影,身边的丫鬟徐柳回禀,说她在回城途中,遇见一小童求助,她好心帮忙,却一去就没影儿了。” “徐柳同车夫温成一起去寻,找到了温倩倩的手帕,里头包着一张纸条儿,叫温家交赎金万两。温家转头便告知了开封府,黄府尹借了吴四虎的一队人马,出了城。” 谢景衣眼睛顿时亮了,闪闪的盯着柴祐琛看。 柴祐琛无语的揉了揉她的头,“没见过这般喜欢看热闹的人,嬷嬷。” 谢景衣嘿嘿一笑,“不喜欢看热闹,怎么知晓那么多人的秘密,不知道那么多人的秘密,怎么当得了嬷嬷头子?” …… 城郊远比东京中凉快一些,谢景衣感受着身边吹来的凉风,心中顿时生起了来郊外的别院小住的想法。去岁的时候,她在这边置办了好大一个庄子,但却从来都没有来住过。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齐国公府在这里也有庄子。 但很快,嗡嗡嗡的蚊子声,打消了她的念头。 “蹲在草里有蚊子。”柴祐琛面无表情的抓死了第九十八只蚊子,摊开手说道,哦,不对,这一次一把抓了两只,是第九十九只了。 “没事,咱们戴了草药包,不会有蚊子叮的,就是嗡嗡嗡的,叫得让人心烦。对了,在这里听蚊子嗡嗡嗡,和回家听我嘤嘤嘤,你选哪一个?” 柴祐琛果断的答道,“嗡嗡嗡。” 谢景衣一副了然的模样,朝着不远处看去。 别人女子嘤嘤嘤,那是若有若无,让人牵肠挂肚,她嘤嘤嘤,那不是指她自己个嘤嘤嘤,是她要整得你嘤嘤嘤了,方才罢休。 不远处黄府尹双手叉腰,站在一个土坡坡脚下,一会儿抖抖左腿,一会儿抖抖右腿,不知道的,还当他腿抽筋儿了。 但并不止有他一个人这样,所有的文人都这样扭曲儿,跟来的武将同士兵,则是豪放的拍着巴掌,“他娘的,哪个跟老子说,坟地阴气重,没有蚊虫的。这蚊子好家伙,那根筷子都戳着搁炉子上烤了当肉吃了。” “这才多久的功夫,老子的腿上都长出一碗汤圆了。黄府尹,不是我说,既然报了官,那温家就是不打算出那一万两了,那还等什么,歹人又不是瞎子,能瞅不见咱们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接冲上去咔嚓几下得了。” “不就是个坟包包么?你们嫌晦气不想上去,老子带着兄弟们上去得了。再耗下去,即便歹人不杀人,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也要被咬得娘都不认识了。” “到时候救了下来,可别隔了半个把月,包消了,方才说,哎呀,救错人了!到时候,岂不是又要再来挨一遍咬?” 谢景衣听着,差点没有笑喷了去,这声音一听就是吴四虎,中气十足的,宛若打雷。 “你说我现在去卖药包,能赚多少金?”谢景衣压低了声音,在柴祐琛耳边说道。 柴祐琛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谢景衣摸了摸腰间挂着的药包,歇了心思,她的脸还是比这个贵的。 黄府尹显然也痒得不行,吴四虎的话,话糙理不糙的,他忙看向了一旁的温家代表,此人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留着山羊胡须,名叫温正筠,乃是温倩倩的父亲。 温正筠拱了拱手,“那就拜托诸位了。” 吴四虎得了准信,哪里还想窝在草丛里被蚊子吃,提着板斧就朝着坟山上冲去。 待他们一走,柴祐琛立马搂住了谢景衣,悄悄的跟了上去。 “都说温家最重视这个小娘子,看来传言有误,不过是一万金而已,温家都不想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今日我也没有了活路,不如大家要死一起死!” 谢景衣定睛一看,瞳孔猛的一缩,抿了抿嘴,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 第五三一章 大戏 这不晓得是哪家的坟山,兴许是嫌阴气还不够重的,在那坟头上,种了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一个穿着杏粉色长裙的小娘子,被结结实实绑在了大树上,她低着头,黑漆漆的,几乎瞧不清楚脸。 说话那歹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边的眉梢一直斜着划到了嘴巴边儿,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大环刀。 那大环刀,正稳稳当当的架在了温倩倩的脖子上,只有刀疤男手一抖,温倩倩便要人头落地,香消玉殒了。 在刀疤的四周,围着大约七八个穿着短打的粗汉子,显然是他的手下。 温正筠挠了挠手上刚才被咬的蚊子包,眯着眼睛看了又看。 他喜欢夜里读书,也不知道怎么地,久而久之,这眼睛便有些糊,若是不眯着,就有些看不清楚人脸儿。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你是王钩!王钩,你快些放了倩倩,拿妇孺出气,算什么本事?你家女儿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我温正筠不敢自诩青天,那也自问对于审的每一个案子,都无愧于心。” “那案子一清二楚的,我对你说过许多次了,甚至破例让你看了卷宗。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确实没有冤枉一个好人。你女儿王琼,的确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婆母。”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黄府尹,“你若是不信任我,没有关系。开封府的黄府尹在此,京城里亦有刑部,大理寺,不管你去哪里告,去哪里重审,都可以。” “不要把无辜的人给卷进来,回头是岸,不要一错再错了。” 王钩一听,捂住了耳朵,“你是和尚吗?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叨叨叨的,烦死了!翻案?翻案有什么用?我的女儿都已经死了,今日我便要你的女儿死!”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但是谢景衣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上头了。 那个被绑在树上的人,并不是温倩倩。 柴祐琛显然同她有相同的看法,“没有浓烈的松香味。” 谢景衣点了点头,她的注意点不是这个。身为一个给人量体裁衣的老嬷嬷,谢景衣自问自己个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那便是瞧见身材,一瞧一个准儿。 眼前这个人,身上穿的应该是温倩倩的衣衫。虽然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但裙子的长短明显不对。温倩倩身上的这条长裙,乃是今夏时兴的样子,裙摆十分飘逸,一直盖到了脚踝。 可树上那个人,却只穿到小腿肚。裙子有些紧绷,这人比温倩倩要胖,看骨架身形,分明就是一个小郎君。 谢景衣眯了眯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树上那人低着头,露出了雪白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颗明显的朱砂痣。 …… 那王钩显然被人激怒了,抬起大刀就朝着“温倩倩”的脖子砍去。 吴四虎早就被这文人磨磨唧唧的搞法整得不耐烦了,手中板斧一转,往空中一甩,只听得那王钩一声哀嚎,提着大刀的手臂,整个儿被斧子砍了下来。 鲜血溅了“温倩倩”一脸,他嗷了一嗓子,露出了雄浑的声音。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吴四虎往前一冲,他手底下那些兄弟,像是饿狼进了羊群一般,一通冲撞,便将所有的歹徒全都抓了起来。 “他奶奶的,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都是假把式。吃奶的力气,都用来拿这大刀了吧!黄府尹,这回你可打眼了,压根儿用不着我们禁卫军。就连你手底下的衙役,都用不着。” “我瞧着您那腿,照着这王八蛋子脸上抽筋,那都能把抽晕了。” 他说着,看向了一脸血的“温倩倩”,“唉,传闻可真不能信,听闻温倩倩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倒是没有想着,这嗓门子,好家伙,跟我弟弟吴五虎似的。” “这一嗷起来,我当树上绑了个大老爷们。” 树上那人一听,立马嚷嚷出声,“说来话长,但我确确实实是个大老爷们,快些把我放下来,这身上勒得也太疼了些。温大人,温小娘子没有事,她就藏在附近,快放我下来,我带你们去寻她。” 黄府尹一听,皱了皱眉头,拿着火把靠近了一些,在那人的眼前照了照,这一照,惊呼出声,“吴王姜和?” 姜和憨厚的笑了笑,想要下意识的去挠头,手却动也不能动,忍不住扭了起来。 “只一面之缘,过去了那么久,没有想到,黄府尹还记得小王。” “如何不记得?小吴将军快些给吴王松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还被当成了温倩倩?” 吴四虎砍断了绳子,对着黄府尹抱了抱拳,“这里没有我们兄弟啥事儿了,便先走一步了。明儿个兄弟们还要当值,早些回去歇了,就不陪你们在这山上喂蚊子了。” 他说着,捡起了之前扔的斧子,在那槐树的树干的胡乱的擦了几下,擦掉了上的血迹,往腰间一揣,“走了。” 待他们一手,姜和缓和了一下已经被捆麻了的手脚,焦急的说道,“跟我来,温小娘子就在那边……” 不一会儿的功夫,山顶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夜晚的风,吹得老槐树沙沙作响。 若非那坟头上多了一滩血迹,还有一个断掉的手臂,几乎让人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柴祐琛并没有再跟过去。 先前他们集中注意力,盯着王钩,是以不容易察觉他们。现如今不紧绷了,再靠近就不妥当了。 他一把搂住了谢景衣,飞奔的下了山,吴四虎骑着马,早就不见了踪影。 两人顺利的上了马车。谢景衣拿着帕子,擦了擦柴祐琛的衣袖。 之前血蹦得太过,溅了一滴,在他的衣服上。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谢景衣将帕子又揣进了袖袋里,“明日姜和勇救温倩倩,将传为佳话。不出三日,姜和便会下聘,要娶温倩倩。” “今夜之事,我看并非是巧合。只不过是有人安排好了,演的一出大戏罢了。” 第五三二章 吴王姜和 柴祐琛也适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自嘲道:“吴王神隐,前世朝中无此人。秃鹰潜藏于山壁,趁着官家新丧,一击毙命……难怪你我二人,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还别说,这个人,同裴少都当真是一路人。” 别说上辈子了,就算这辈子在赵缺的案子当中,姜和跳出来高调了一回,他们也只当他是太平王爷做得久了,别有居心,想要讨个贤王当当。 又有谁能想到,那个憨厚的胖子,竟然内里藏奸,别有居心。 谢景衣叹了口气,“我之前初见温倩倩,总觉得脑子中灵光一闪,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却总差那么一口气儿。直到今日,在那坟堆子上见到了姜和,方才想起来。” “吴王上辈子低调得不像话,多半是称病不出,宫中即便有什么宴会,也多半不出席。偶有一回,乃是年节宫宴,吴王少见的来了,问官家要了一匹新绸。” “那布并非是最罕有的,因为影影约约的织了松纹,并不得宫中妃嫔喜欢。吴王老实不作妖,又鲜少开口,不过是一匹布的事情,官家没有理由拒绝。” “当时我已经是掌宫嬷嬷,这事儿便没有经过我的手。阎为执掌尚衣局,当做趣闻,同我提过一嘴,只说吴王取布的时候,还悄悄的讨了一小搓上品的松香。” “松纹布配松香,怕不是要做伪装成松树,往头上扎几个果子,打猎的时候,好去诱松鼠呢!吴王憨蠢,还非说是送给夫人的……吴王才多大年纪,吴王妃才多大年纪,年纪轻轻的妇人,谁会喜欢松柏,没得显得老气。” 谢景衣学着阎为当年的语气,说了一遍,心中叹了口气。 大陈因为王爷一无封地,二无实权,就是个空爵,是以并不算什么稀罕之人。不光宗室的王爷多,说句有些不敬的话,若是齐国公现在仙去了,官家都极有可能,给他追封个王爷,体体面面的下葬。 官家虽然兄弟死绝了,但像吴王这样的侄儿,垒起来像小塔似的,只要不找事,谁会管着他呢?便是谢景衣,都没有同他打过几次交道,更别有意被隐藏起来的“吴王妃”了。 柴祐琛听着,若有所思起来,“所以,上辈子虽然寿光早死了,温裴两家的亲事还是没有成,温倩倩嫁给了吴王姜和。” 他们上辈子一双眼睛,全盯着太后,盯着新旧两党之争,哪里还分了心思,去注意这样的小虫子,就算当年知晓吴王妃是姓温的,那也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并未停留。 时隔多年了,哪里还记得? 谢景衣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办法去佐证了。但只有这样,方才能够说得通。裴少都谋逆,就算杀了我们,他自己个只是个画师,做皇帝不能服众。” “温家亦是如此,那么他们必须要有宗亲在手。温倩倩若是嫁给了姜和,那这个环便连起来了。温家是不是有这个想法,咱们等着看,接下来吴王是不是要娶温倩倩就知晓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八九不离十。但这个闭环,还差一截,那边是武将。裴少都就算是黑羽卫大统领,可黑羽卫多半都是暗探,刺杀还行,当做军队使,那是不行的。” “所以,他们要反,手中必须要有军队。是谁反了?” …… 马车突然之间停了下来,柴贵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郎君,夫人,到家了。” 柴祐琛住了嘴,率先跳下了马车,又伸回手来,扶住了谢景衣。 两人并行了几步,谢景衣突然回头,“对了,我阿姐从荆州给我带了好东西,在马车上别忘记拿进来。” 柴贵高声应了,自去抱了那锦盒,又把马车交给了门房。 夜已经深了,微微的有了些凉意,谢景衣先前出了汗,又被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一旁的柴祐琛还没有被吓一跳,谢景衣自己个被吓得打起嗝来。 柴祐琛慌忙一瞅,顿时无语了,“不用瞅了,孩子没有掉。” 谢景衣打了个几个嗝,佯装镇定,“咳咳,嗝……什么掉不掉的,我是怕我怀了个哪吒,一喷嚏打下来……嗝……一喷嚏打下来,他落地就喊娘,抬腿就会跑……嗝……” 她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屋子里,拿起桌上的茶水,便往口里灌,咕噜噜的喝干了一盏,方才止住了嗝。 “都怪我阿爷,这是个什么破毛病,我阿爹还有兄姐们都没有,偏生就落在我头上了。” 柴祐琛笑了出声,“很有趣。” “有趣个鬼!感情打嗝的不是你”,谢景衣说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肚子,见孩子确实没有事,方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柴祐琛已经吩咐忍冬去煮热汤,打水沐浴了。 “你洗个热水澡,一会儿再喝些汤。别担心,嬷嬷你健壮如牛,那什么打个喷嚏,垫个脚,孩子就没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 谢景衣有些唏嘘,不是她是惊弓之鸟,实在是上辈子在宫中,见得太多了。妃嫔肚子里的孩子,那跟纸糊的似的,有时候太医都还没有诊断出来呢,孩子便早就没了。 “老娘怀胎几个月了,怎会让他有事?不然不是白累了?”她说着,喘了口气,坐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锦盒,眼睛一亮,快速的打开,拿出了里头的长剑。 “你看看这把剑,再看看这个匕首,有何感想?” 柴祐琛接过长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二,又拔出来,用手指比划了几下,眼中也有了异色,“这剑是阿姐在荆州,特意为你打造的?” “没有错,并且她说,荆州有好些铁匠铺子。那铁匠铺子,挂着的招牌,是一个吴字!” “吴?”柴祐琛摇了摇头。 他说着,拿手指敲了敲剑身,将这长剑收回了剑鞘里,“虽然铸剑人已经极力的改了手法。但深入骨髓的习惯改不了,这铁匠应该以前一直都是给军中打兵器的。” “这剑比贵族公子哥儿傍身用的佩剑,要硬上几分,重上几分。因为战场之上,轻剑很难破甲。” 第五三三章 葡萄 谢景衣赞赏的看了柴祐琛一眼,“当时我阿姐给我这个,我便觉得颇有违和感了。但英雄所见略同,我同你一样,并不认为是这个吴字,是指吴家。” “吴家的几位哥哥,就连关慧知,那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是我说,哪怕是官家对不住他们,他们也宁愿战死沙场,都不会谋逆,当得起忠义二字。” “便不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吴家有吴老夫人这样的聪明人掌舵,是不会翻船的,他们帮助吴王夺了官家的天下,又有何好处?左右还是大将军,已经没有更进一步的地方了。” 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以利为先的,先皇那般胡来,大陈都好生生的,也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群人,一直在为大陈抛头颅洒热血。 “英雄所见略同?嬷嬷何时变英雄了?还吴家哥哥?那是人关慧知的哥哥。” 谢景衣没好气的踢了柴祐琛一脚,“你就杠吧!我一黑羽卫大统领,不是英雄,那也是枭雄,哪里像你这种文绉绉的靠嘴巴尽忠的御史?” “吴五虎还欠我好几条命呢,这年头,欠账的比收账的嚣张,若不亲近点,人家翻脸不认,不给还了,我岂不是要亏?” 柴祐琛一时语塞,这天道真是不公! 他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若真打起来,一只手能打趴下十个谢嬷嬷的武林高手,竟然靠嘴吃饭!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嬷嬷,当了杀人魔的头头! 这感觉,令人难以言喻! 他看了看谢景衣的肚子,心中默诵了一遍清心咒,忍一时之气,待这瓜娃子落了地,他同谢景衣便又可以来回怼了。 “挂什么字号,并不重要。左右不过三个含义,其一,吴,乃吴王,荆州天高皇帝远,若非今日吴王同温家来了这么一出,没有人能够联想到他的身上;” “其二,有意拿吴将军府当挡箭牌,打铁的,若是涉及军队,头一个想到的是谁?吴将军府的招牌,可远比吴王好用。想要举报的人,都需要掂量一下,这是不是官家安排给吴将军的后手……若是不小心戳穿了,岂不是坏了官家大事?” “其三,吴乃大姓,随便安排一个姓吴的土财主,并能够顶包了。” 谢景衣瞧着柴祐琛憋屈的解释,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哈哈哈,你就别憋着了,我觉得你家娃儿经得住。你若是不怼回来,日后你家娃儿不会怼人,真的变止言了怎么办?” 柴祐琛伸出手指,戳了戳谢景衣的肚子,“不是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哪吒么?” 谢景衣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大姐姐同大姐夫,打算就留在京城了,过不多时,定是要有人去荆州处理产业。我安排两拨人,一拨暗地里去,一拨随着我阿姐的人一起,过去一探吴家的究竟,看到了什么程度了。” “至于其他的,咱们只要坐稳钓鱼台,看这起子人,自以为是的瞎蹦跶就行了。正好这天气热了,不光是我惫懒了,连官家都懒了,黑羽卫都搁家里白吃俸禄呢,不找点事儿做,怎么能行?” 柴祐琛点了点头,他同谢景衣一眼,有那个自信,他们找不着就罢了,找到了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个针眼大小的洞,迟早也能顺藤摸瓜,戳出个大窟窿,看到真相的。 钓鱼的人,很少会急,更加不会没有耐心。 这才几日功夫,一个圆圈,便只差其中的一环了。 “方才端了后族,一下子出了许多空缺,朝中多少伤了元气。此时不宜再生事端,免得出现什么意外之人。” “确实如此”,谢景衣难得的附和道。 别把吴王端了,倒叫旁人钻了空子起了异心。老娘就搁家中坐着,看着你自以为聪明,岂不是很美? …… “娘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忍冬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敲房门。谢景衣见同柴祐琛说得也差不离了,忙站了起来,朝着一旁的耳房走去,这里搁着一只大木桶儿,是她同柴祐琛专门用来沐浴的地方。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一旁的木头架子上,已经搭好了干净的中衣。 谢景衣褪了衣衫,迈进了浴桶里,水温不冷不烫,恰到好处。 她用手拨了拨头发,坐到了水中,只露出一个头来。 “嫁了人倒是有个好处,头发都盘起来了,这沐浴的时候,都不用重新盘过。你说对吧,忍冬?” 她说着,一双大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景衣一惊,下意思的双手一沉,往后拨起水来,待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柴二从头到脚都湿哒哒的,睫毛上都滴着水,看上去像是一个落汤鸡。 她讪讪的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手比脑子转得快么?” 柴祐琛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嬷嬷这般想与为夫共浴,直言便是,何必如此。” 谢景衣一惊,双手护在胸前,“我可是有孕在身。” 柴祐琛已经麻溜的去了外袍,又拖了个干净的圆凳,坐了下来,“嬷嬷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我就是看你今日乏了,给你捏捏。你自己看自己的腿,肿得像猪蹄子一样了。” 谢景衣抬起自己的脚一瞧,顿时哀嚎起来,“李杏这是配的什么药包,怎么还顾头不顾尾的!看我这脚,哪里是猪蹄子?猪蹄子又白又光滑的,我这是葡萄吧?是葡萄吧?” “你不说还好,我都不觉得自己个被蚊子咬了,大约是包上咬包,给我咬麻木了。现在你一说,我咋觉得痒得要命呢!” 柴祐琛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出,也就是之前谢景衣踢他,他觉得她的鞋子有些紧绷,想着李杏交代他的,女子有孕到了后期,腿脚会浮肿。 虽然谢景衣月份不足,但谢嬷嬷是什么人?那是不管什么都要争第一,远超常人的,这脚肿比别人提前一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如今,他看到了什么,谢景衣的脚上全是蚊子包儿,一串一串的,倒真像极了葡萄。 谢景衣挠了两下,胡乱的洗完了,站了出来,“你呢?你被咬了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穿的靴子,厚!你穿的敞口绣花鞋,薄!” 第五三四章 翟氏回京 一炷香时间之后,忍冬端了热汤进来,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 谢景衣斜躺在床边的小榻上,翘着儿郎腿儿吃着葡萄,平时里高高在上的柴中丞,此刻正拿着他最心爱的折扇,对着谢景衣的翘起的脚扇着扇子。 忍冬抿了抿嘴,差点儿没有憋住笑。 这场景她虽然不是头一回见了,但每见一次,都依旧觉得震惊。 这就像皇帝都了夜里不宠信妃嫔,拿个面巾把脸一蒙,捏着鼻子就去倒夜香了;亦或者是青楼的歌姬早上一起,换了朝服,摇着扇子去上朝了。 莫名的又喜感又惊悚。 “小娘,趁热喝些汤吧。葡萄凉,可别吃多了。这脚怎地被咬了?可擦了药膏?今儿个夜里,我给您的绣花鞋面上,也洒些药粉,蚊子便不会咬了。” 谢景衣瞪了柴祐琛一眼,指了指忍冬,“瞧见没?瞧见没?” 柴祐琛撇了撇嘴。 谢景衣呵呵笑了两声,“唉,我这脑子,光想着自己个凉快了,竟然忘记夫君还热着,太不应该了。这么热的天,穿靴子还不把脚捂出痱子来?” “原本该给你做敞口夏鞋的,但我这有孕,不能拿针线,就委屈夫君你,穿木屐吧!凉快得很,脚还不臭!朝服也闷,正好啊,铺子里新来了一匹好纱,原想着拿来糊窗子,绿的透亮。” “明儿我出门的时候,拿到一衣坊,叫大师给你做个夏袍吧,凉快……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虽然来得迟了些,但夫君切莫推迟。” 柴祐琛一个激灵,谢嬷嬷好狼的心啊! 他简直可以想象,自己个穿着一个绿得透明,相当于没有穿的袍子,脚夹个木屐出门的场景,那必然是人山人海,万人围观吧! 他想着,拿着扇子的手摇得快了几分,“娘子,脚还痒不痒?我瞧着,该要补药膏子了。这药有些辣,我一直给你扇,清凉些可能好受点。那窗纱那么好,该拿去孝敬岳父方是。” “阿娘走的时候,可把这事儿托付给我们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忍冬搁在桌子上的汤。 柴祐琛心领神会,忙端了过来,“娘子,我喂你喝,你别乱动。” 谢景衣听着他肉麻的声音,一个激灵,摆了摆手,“差不多行了啊,怪恶心的,我被咬的是脚,又不是手,自己个能吃。再说了,就你那肉,也是我的,怎么能叫别人瞧了去?” “除非我跟在你身边,拿个钵子收钱,一金看上一眼,不然岂不是亏了?” 忍冬实在是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柴祐琛无奈的抚了抚额头,也跟着笑了,谢景衣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晃时间便进入了八月里,满城的丹桂好似一瞬间便开了似的,到处都是浓烈的香味儿。天渐渐的没有那般热了。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再过几日便是正式立后的大典,他们虽然看不着,但保不齐朝廷会宣布一些好事,譬如说减免赋税,特赦罪人,亦或是加开恩科。 再不济,那孩子们也乐得有了个吃糖的理由,一路上到处可见爬到树上去撸桂花的小娃娃们,她们扯着一块布兜儿,将那桂花摘了去,回家阿娘给做桂花糕,桂花糕。 若是摘得多了,能给阿爹酿桂花酒,那保不齐还能得几个大子儿的赏赐,能上街去买串糖人儿吃。如今的糖人,也都是桂花味的。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这一段时日下来,她的肚子像是发面馒头一样鼓了起来。若是同柴祐琛怼得激动了,那孩子便兴奋的在里头伸胳膊伸腿的,颇有意思。 也因为这个,她果断的同意了柴祐琛的建议,这孩子的大名,日后便叫止言了。 “忍冬……我饿了……”谢景衣说着,翻过身来,这一瞧,差点儿没有吓掉魂去,“阿娘,你怎么回来了?坐我床边也不吭声,吓了我一大跳!” 翟氏眼眶一红,轻轻的拧了谢景衣一把,“你这个孩子,早知晓你有孕,我还去什么江南?我一收到你阿爹的信,便想着要回来,不想你外祖父病了一场,耽误些日子。待他好了,这不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看看你瘦的,这脸都尖……脸还挺大;这手都瘦了……这手莫不是肿了?” 谢景衣咯咯一笑,抓起床头的帕子,递给了翟氏,“阿娘,你睁睁眼,我都胖成这个样子,你咋还说亏心话呢?” 翟氏一梗,眨了眨眼睛,眼眶又红了,“你这混孩子,阿娘不在身边,就是不行。这孕妇补,不能补自己,得补胎儿,不然待他日生产,孩子跟个小猫儿似的,你却长了一身膘。” “不能不补,也不能大补,补得多了,孩子个头太大,不好生。要不然你以为内宅那些,都是怎么生孩子难产血崩的?这里头的学问,你年纪轻轻的不懂!得阿娘在!” “说起来也都怪阿娘,你不想要嬷嬷在身边伺候。出嫁的时候,我便没有给你陪嫁嬷嬷,早知道,早知道……” 谢景衣见她滔滔不绝,隐隐约约有说上三日三夜之势,忙说道,“阿娘不必忧心,我每隔三日,都要李杏给我把一次脉,好着呢!” “阿娘你回来得正好,二姐姐立后在即,正需要你进宫去宽慰她几日呢。大姐姐又孝在身,不便出门,我这肚子又大了,亦是不便出门,正急得团团转呢。” “还好阿娘你英明神武,踩着点儿就回来了。” 翟氏一听,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发怔,“我倒是没有想着,你二姐姐她还有这个命。还有你大姐姐,荆州那般远……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牵肠挂肚的,难受得紧。” “如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想当初,你们几个孩子,都那么一点儿……”翟氏说着,伸手比了比高度,“一晃啊,都长大了,就连你都有孩子了。” “我们啊都老了。这次我回杭州去,才几年不见,你外祖父啊,好似老了许多。以前啊,白头发没有那么都,身体也好,去外地拉货,四处奔波,也不觉得累。” “如今不过是洗了个凉水澡,便染了风寒,瘦了一圈儿。唉……” 第五三五章 宫中团聚 谢景衣看了看翟氏,兴许是舟车劳顿,她看上去远比之前要憔悴了不少,两鬓隐隐约约的露出了好些白发,盖都盖不住了。 眼睛下面黑青黑青的,一看便是没有睡好觉。 “阿娘,你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家沐浴更衣,便来我这儿了?虽然已经进入了八月里,但这出了汗,还是会馊的。再被东京城夹着土的风一吹,好家伙!” “用力一搓,一颗大力金刚丸就成了!” 翟氏本来心中感慨万千,被谢景衣这么一说,老脸一红,站起身来,“你这瓜娃子,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还搁床榻上躺着。别看你没有婆婆要伺候,就这般惫懒。” “阿娘且先回去了,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你大伯娘疼你,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土仪了,我都给忍冬了,叫她一会儿拿给你吃。糯米做的那些,别吃多了,容易胀气。” 谢景衣摆了摆手,“知了知了。” 翟氏万般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见并没有像谢景衣说的,抖落土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一瞧笑得像个小狐狸的谢景衣,哪里还不明白,她又叫这孩子给哄了。 “你……我才离开多久,你就连阿娘都敢笑了。” 待翟氏出了门,谢景衣方才起了身,往宫里传了消息去,翟氏回来了,谢景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宣她进宫说说体己话方是。 …… 翟氏一回来,谢景衣这边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青厥也好,青乐也罢,全被翟氏一顿给拉了回去,说是这两家伙是人来疯,瞎蹦瞎跳的,万一撞到谢景衣的肚子,那就追悔莫及了。 家中各处,也叫她细心的检查了个遍儿,桌角凳子脚,全都用软布包了起来。连瓷花瓶,都叫她换成了铜器木器,更不用说肆意鸣叫的蝉和蛙,一夜之间,像是消失一般。 谢景衣无语,柴祐琛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就差跟个猴子一般,听从翟氏的命令,上树抓虫了。 一连忙了几日,直到谢景音立后的前夜,翟氏方才领着谢景衣一道儿,进了陈宫。 方嬷嬷一早便在宫门处候着了,“您可来了,娘娘早就望眼欲穿了。” 谢景衣下了马车,对着今日当值的吴四虎微微颔首,吴四虎裂开嘴一笑,指了指腰间的药包。自打那日被蚊子咬了,谢景衣立马就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叫周游龙制了好些防蚊虫的香囊,先给吴四虎送了一波,不到三日……全东京城的人都被这个大嗓门炫耀得知晓了这么个好东西,赚了个盆满钵满,附近山上的药草,都快被周游龙薅光了。 谢景衣也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香囊,回了一个咧嘴。 就喜欢这种掏钱爽快,还鼓捣着别人也掏钱的贵客。 同谢景衣不同,翟氏格外的紧张,握着谢景衣的手,都紧了几分。 两人一下软轿,谢景音便飞奔了出来,欣喜的唤道,“阿娘,三囡!” 翟氏眼眶一红,赶忙四下里看了看,抱稳了谢景音,压低声音道,“都是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没得叫人笑话。” 谢景音从翟氏怀中抬起头来,“阿娘,你瞅瞅这院子,都没有几个人了。可给我带了我喜欢吃的点心,我好馋阿娘做的酥鱼。这宫中里也不是没有南地来的厨子,但总是没有阿娘做的好吃。”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嘿嘿,差不多行了啊,我都闻着你嘴里的肉味儿了,是不是等我们等不及,自己个悄悄的先吃菜了。” “当我不晓得,你小时候有一回吃蛋饼,好家伙,一盘蛋饼,一伸筷子,下头都被你凿空了。” 谢景音哼了一声,“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你也吃了好些。你还好意思说,以前吃鸡腿,笼统只有两个,你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一个上头咬了一口,被阿娘发现了,还说是我咬的!最过分的是,全家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清白!” “嘿嘿,那能怪的了谁?这哪里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明明是,上头都沾了我的口水,打了我的标记了,你还不嫌弃,顺手推舟的吃了!”谢景衣想起旧事,佯装懊恼起来。 翟氏一听,顿时乐了,“都是多久的事了,亏得你们还记得。” ……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子。这一瞧,便开了眼儿,只见那屋子里的大圆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得摆满了酒菜…… 翟氏眉头一皱,“明日便是大典,你吃这么些,万一吃坏了肚子,那可如何是好?” 谢景音摇了摇头,“阿娘,明日之后,我便是皇后了,那一言一行的,都要成为女子表率,不太好意思还像以前一般胡吃海喝。” 谢景衣呵呵一笑,“真的么?” 谢景音挠了挠她的痒痒,“当然是假的。阿娘,我以后就是皇后了,那还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想想看啊,人无完人,我总是要有一个缺点被人狙,被人弹劾的。” “比起什么不受妇道,不庄重之类得事情,狙我好吃,岂不是挺好?哈哈!” 谢景衣对着谢景音竖起了大拇指,“没错!阿姐通透!” 谢景音说着,将翟氏按着坐了下来,“我知晓阿娘的心思,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就怕自己个给我添了麻烦。今日进宫,也不知道下一回是什么时候。” “这些都是我在这宫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万般筛选,日吃夜吃,方才选出来的。我吃的时候就在想,嗯,这个好吃,要是阿娘也能吃到就好了,嗯,这个好甜,阿娘肯定爱吃,这个新鲜,阿娘没有吃过……” 翟氏听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好好好,我家阿音长大了,阿娘吃,阿娘一瞧见,就喜欢吃。” 谢景衣最受不得这般煽情,忙打岔道,“你怎么就光想着阿娘,不想想阿爹,也不想想我?” 谢景音给谢景衣夹了一筷子菜,“阿爹是男子,不爱这个;至于你……樊楼出了什么新菜,怎么不见三囡你想着我?过分!” 谢景衣呲溜了一筷子,“菜不好带,等有糖炒栗子了,我给你带。” 第五三六章 吴四虎 “阿娘,别哭了,阿姐有大福气,这是好事。”谢景衣见翟氏还是一边吃,一边抹泪,忍不住劝道。 翟氏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阿娘又高兴,又犯愁。这是好事,不用说。可阿娘也想着,日后阿音你就要受累了。这后宫嫔妃三千,大多数的都家世显赫,背后关系十分的复杂。” “哪一个都是不好惹的,阿娘乃是商户出身,上不得台面,难免被人攻讦,到时候他们不服阿音管教可如何是好?” 谢景音一听,有些哭笑不得,“阿娘怎地看轻自己个?三囡,你同阿娘说,阿娘最听你的话了。” 谢景衣亦是无语,出身的事情,是翟氏的一个心结,她总是担心,孩子们因为她叫人看轻了去。以前在杭州的时候,谢保林只是个县令,同级的官员夫人,同翟氏的出身也差不离。 倒是不觉得什么。 可进了京城,这么一对比,便显得底气不足了。 “阿娘,同你说多少次了。你尽管在京城里横着走,谁敢惹你,你就报女儿我的名讳,我不行,你就报柴二的,谁听了不是一哆嗦,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把您给供起来。” 谢景衣说着,还做那嚣张跋扈的模样。 翟氏眼泪未干,又被她给逗乐了,“我怕别人知晓我是你娘,把我用麻袋套了打一顿。” 谢景衣摆了摆手,“那肯定不是因为我,那肯定是柴二的仇家,毕竟我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啊!” 谢景衣说着,吐了吐舌头,看了谢景音一眼,“阿娘觉得,是你懂这里头的弯弯道道,还是朝中那些老臣们懂?” 翟氏慌忙摇了摇头,“那自然是他们懂,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这不就对了,他们都觉得我阿姐是整个大陈国,最尊贵的人,最合适坐这个位置的人,我们有什么好心虚的?尽管挺直了胸膛,若是过度的谦虚,那旁人还以为你在炫耀呢。” “阿娘担心那些人不好管教,担心阿姐受累,那也是多余的事。以前阿姐乃是九嫔之一,上下两头受累,如今做了皇后,只有一头受累。你觉得哪个好?” “再说了,还有方嬷嬷在呢。” 谢景衣说着,对着谢景音眨了眨眼睛,这宫中嫔妃们后背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早就同谢景音分析过一遍了,她敢说,这天底下绝对没有人,比她知晓得更加清楚了。 “阿娘你许久没有见到阿姐了,同她好好说说体己话,我吃得有些撑,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不用担心,我这宫中我常来,熟悉得很。” 翟氏欲要劝阻,被谢景衣给拉住了。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朝着中宫外走去。 在这宫角处,有一棵大大的桂花树,她还记得,上辈子每次路过中宫,她都会折上一枝回去插瓶,一来一去的,就差把这树薅秃噜皮了。 但齐皇后不敢有半点怨言,娘娘,我把中宫的花,插到官家的窗前,就是为了让他一抬头,就想起您啊! 这不赏个几百金的,你还是人?简直是抠鬼吧? 当然了,官家从未想起过齐皇后。因为谢景衣摆了这位妃子祖传的围棋,那位妃子亲手画的灯笼,还有另外一位亲手养的花…… 那收来的赏金,全都跟官家一道儿,叫小太监从宫外买了话本子还有许多吃食新鲜玩意儿来了。 上辈子虽然惨,但亦有许多乐趣。 谢景衣想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伸出手来,咔嚓一声,摘下来一枝桂花。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掐算了一下时辰,在心中倒数着三二一…… “谁?”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喝。 谢景衣回过头去,笑了笑,“吴将军,是我,谢三。” 吴四虎忙将手中的板斧插在了腰间,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巡逻,朝着谢景衣走了过来。他四下里看了看,见这边空无一人的,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你是黑毛,那如今也揣着崽子,这宫里头牛鬼蛇神的多着呢,可得小心些。” “刚才我还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小毛贼,来这里偷花呢。万一给薅秃了,官家心血来潮了,说要吃桂花糖了,那我上哪里霍霍去?” 吴四虎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一句,几乎只有他自己个一个人听得见了。 他这是骄傲自满了啊! 他绝对是被桂花给熏坏了,他在说谁是黑毛,说谁揣得是崽子,说谁是小毛贼呢……关慧知不在京城了,谢三要弄死他,都没有人拦着了啊…… “我错了!”吴四虎果断的说道。 谢景衣轻笑出声,吸了吸鼻子,“我阿娘头一回歇在宫里,这不我怕她紧张得睡不着,特意来折一支桂花。在我阿娘的院子里,就有这么一棵桂花树……闻着熟悉的香气,也好眠一些。” “不过吴将军说得是,是我唐突了。” 吴四虎见谢景衣这般客气,这般和蔼可亲,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就让我死得痛快点,你笑得我毛骨悚然的。慧知说了,你扎人血窟窿的时候,笑得跟庙里的福娃娃似的!我瞅着你现在笑得就有点像福娃娃!” 他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个大脸盘子…… 谢景衣脸一黑,她知晓自己个胖了,但也不至于一张脸比十五的月亮还圆吧? 她想着,抬手指了指吴四虎的肚子,没有说话。 吴四虎一瞧,脸色顿时一变,四下里看了看,快步的走到墙角的阴影处,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谢景衣垂了垂眸,跟了上去。 “小姑奶奶,你眼睛咋那么尖呢!虽然有违宫规,但是我敢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官家有半点危害。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不能死在战场上,叫我被奸佞小人给害死。”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之前我进宫的时候,你指腰间挂着的驱蚊的药包时,我顺带看了一眼,便发现了不妥当。你虽然壮,那腰比永平侯府的石狮子还粗。但习武举石,肚子可没有想十月怀胎一般鼓鼓囊囊的。定是给人捎带了东西!” 吴四虎一听,低头一看,这是什么眼睛!壮和胖有什么区别! 第五三七章 亏本小事 吴四虎并非那等扭捏之人,“你说得都对,我带了一些新的花样子,还把一些贵重的首饰,那去换了碎银子进来。我都检查过了,却是是没有问题的,方才拿进来。” “别瞅着我五大三粗的,本来陪慧知送金子君的是我,最后换人了,那是为何,那还不是因为四虎我胆大心细,熟悉禁卫军的规矩……” 吴四虎瞅着谢景衣的眼神,又讪讪的闭了嘴。 他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一激动,怕是又说错话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送给谁了,为何谁?” 吴四虎一愣,微微迟疑,询问道,“现在是公事,还是私事?” 不等谢景衣回答,吴四虎又接着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送给徐夫人的。” 谢景衣一愣,徐夫人? “你说的是徐雅?” 吴四虎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小声嘀咕道,“难怪你成了最大的那片黑毛。怕是官家自己个都不知道,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位夫人。” 陈宫妃嫔等级森严,这夫人其实是国夫人,在五品才人之下,是低分位的嫔妃。 “就是徐雅。我先说了,她可不是我家亲戚。” 吴老夫人生了一儿一女,长媳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那个外嫁女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慧知。吴家十分的独,几乎没有几个像样的旁支亲戚,这宫里确实不可能有吴家的亲戚。 不然的话,就算她长得跟野鬼一样,那也不可能只封个国夫人,且守着冷宫毫无姓名。官家咬着牙,哭唧唧了那也要是要亲香的! “那徐雅的祖父,以前啊,曾经当过我阿爷的近卫,年轻的时候,一起上过战场的。后来徐雅的祖父家中给他说了一门好亲事。我阿爷这个人,向来不会勉强别人,便替他写了封引荐信,让他归家成亲去了。” “徐雅进宫的时候,我压根儿不认识他。后来有一次,她托小太监往外当首饰,被我抓住了,她走投无路了,方才说的。我回去问了我阿爷,确实有这么回事。” “她在宫中无宠,若是没有银子上下打点,那日子就过不去了。我想着左右我不帮她,她也是偷摸摸要找那些太监换的,不如我直接换了得了。” 见谢景衣面无表情,吴四虎心中又发起毛来。 老实说,齐皇后在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算不得什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就给她换了三次。这一回不是马上就要中秋了么?又该打赏了,唉……也是不容易。” 谢景衣笑了笑,“那徐雅的阿爷莫不是还做官了?竟是有这般多首饰可以换。” 吴四虎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我也没有问。你可别往外说,以后我不给带了。” 谢景衣透过吴四虎的肩膀往路上看去,心中倒数着三二一,果不其然,之前那堆巡逻的禁卫军,又一次走了过来。 吴四虎一瞧,对着谢景衣抱了抱拳,“亲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这事儿你可千万给我担了啊!算我欠你一回,日后黑毛找我有事,我绝对还你。” 谢景衣咧嘴一笑,“说定了啊!不能反悔的啊!” 吴四虎瞧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打起鼓来,怎么觉得自己好似莫名其妙的亏了一大笔。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出,谢三不也有一万个法子,叫他亏?这么一想,他顿时心里舒坦了,反正是要亏的,也不算啥! 他想着,挠了挠头,快速的朝着那一队人走去。 待他们都走了,谢景衣方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朝着中宫走去。 …… 翌日一大早儿,宫中便热闹了起来。 谢景衣大着肚子,什么也不能干,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喝着茶,看着方嬷嬷同翟氏忙上忙下的给谢景音梳妆穿戴。 谢景音对着铜镜看着,却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看映在铜镜里的谢景衣。 宫变那天,谢景衣安排了关慧知来保护她,她什么都没有瞧见,一切风平浪静得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等到平息下来,再出门去,方才知晓那日的尸体若是叠起来,怕不是有城门那般高。 她今日的一切,都是三囡拿命拼来的,可她不说,她便也不问。 “三囡,阿姐今日好看吗?”谢景音问道。 谢景衣咧嘴笑了笑,“好看,阿姐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一旁的方嬷嬷一听,忙看了看四周,更正道,“娘娘是最美的皇后。” 谢景衣并未反驳。 当年谢景音一抬小轿就进了宫,那哪里叫出嫁?今日这般,按品大妆,穿着华服做了官家的正妻,这才叫出嫁。 今日,方才是谢景音正正经经出嫁的日子。 谢景音轻轻的对镜点了点头,她知晓,谢景衣看得见。 …… 官家给足了谢景音体面,立后大典隆重异常,半点不输当年迎娶齐皇后。 待一切落定,谢景衣坐上马车出宫门的时候,已然又是太阳偏西了。 谢景衣半躺在柴祐琛的大腿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柴祐琛瞧着好笑,伸手捏了捏谢景衣的鼻子,鼾声立马停住了。 待他一松手,那鼾声又响了起来,再一捏,谢景衣眉头一皱,啪的一下打了过来,鼾声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响起了。 柴祐琛撩开了马车帘子,夕阳的余晖落在了谢景衣的脸上,将她的脸照成了温柔的橘色,像是打了一层温柔的暖光,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变得和顺起来。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擦了擦谢景衣额头上的汗。 “郎君,要到家了”,驾着马车的柴贵提醒道。 柴祐琛压低了声音,“在附近再转悠几圈,夫人昨夜定是睡不着,同皇后聊了一夜。今日白天又站了许久,累得睡着了。” 柴贵揉了揉耳朵,柴祐琛的声音太温柔了,让他的耳朵都起了鸡皮疙瘩。 “可是郎君,赵掌柜的在家门附近徘徊,怕不是有急事要寻夫人。” 柴祐琛无奈,戳了戳谢景衣的脸,“谢三,赵胖子来了。” 谢景衣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赵缺如今算不得胖子,得叫赵微胖。他竟是就从荆州回来了。” 第五三八章 没有问题 赵缺跟着谢景衣进了主院旁的侧室里,这里被柴二布置成了一间小书房,谢景衣常在这作画。 赵掌柜的见着那雕花靠背椅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毫不客气的坐了,二郎腿一翘,便开始哎哟哎哟的揉起腿肚子来。 “谢三呐,可有瓜吃?我这一路奔波的,船方才靠了岸口,便马不停蹄的来这里了。连口水都没有喝,脚都打起了泡了。” 谢景衣好笑的瞪了赵掌柜的一眼,“我担心柴二跟着来,你会不自在。如今看起来,倒是我算错了,赵叔舒坦得紧啊!我已经叫忍冬端瓜果沏茶了,一会儿就来。” 赵掌柜的哈哈笑了起来,“咱们谁跟谁啊,你搁我那口棺材里,不躺得舒坦得很么?不过……” 赵掌柜的看了看谢景衣的肚子,惊讶的睁大的眼睛,“我的乖乖,这才多一会的功夫,你这肚子,都长得跟口锅似的了,那棺材躺了,盖不住盖子。” 说话间忍冬已经端了瓜片上来,赵掌柜的脚一伸,抓起便啃,可见已是渴极了。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赵掌柜的一眼,“你也不想想,你买那棺材的时候,你那肚子,岂止是锅啊,简直就是个水缸!就那使劲按按,棺材板板也能勉强盖住呢!” 赵掌柜的一想,哈哈大笑起来。 待他吃完了瓜,谢景衣方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怎么样?” 赵掌柜的声音小了几分,“荆州城里的确是有很多打铁的铺子,当地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因为在那不远的地方,有私矿,很小,并不起眼,朝廷对于这种,管束并没有想象中严格。” “通常有两种,多半都是后头有背景的拿了许可,又将精矿上交了部分意思一下;还有一部分,没有批文,就自己个胡乱的挖了,打点好了地头蛇,就没有问题。荆州乃是前一种情况。” “而且荆州如今虽然不大行,但三国之时,亦是兵家必争之地,伴着长江,水运便利。那吴家铁行,虽然铺子到处都是,但主要是给海船打锚之类的玩意儿。” “其他时候就打农具,打马鞍,车轱辘之类的,那块儿都是平原,好种稻米。那私矿的主家,我打听过了,同那荆州知州乃是连襟。” “可是姓徐的?”谢景衣突然问道。 赵掌柜的有些迷茫,摇了摇头,“姓徐的?倒是不姓徐。那打铁的东家,确实姓吴,主家是女子,荆州当地人,都管她叫铁娘子。” 这会谢景衣有了兴趣,“女子?这倒是没有想到。”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我在街上看着了,生得倒是平凡,同那些贵夫人没有什么区别,手上戴着一串佛珠儿,看上去有些慈眉善目的。之所以叫铁娘子,乃是因为她阿爹吴铁柱以前是荆州城里最厉害的铁匠。” “听说她的祖上,在东吴的时候,便是打铁匠了,以前可是能够打出神兵利器的。当然了,八成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地人都不信的。吴铁柱只得了这么一个闺女,祖业全交给她了,所以才叫铁娘子的。” 赵掌柜的说得口干舌燥的,端起茶盏猛的一口灌了,觉得不解渴,又倒了一杯,“你这川香不错,一会儿给我一些带回去泡茶喝,扔几颗花椒,那更是美味了。” “说到哪里了?”赵掌柜的顿了一下,打了个嗝。 谢景衣无语的接道,“铁娘子。” “哦哦,对,铁匠铺子是吴家的,没有错的。再说那私矿,私矿的主家姓元,叫元谋。乃是当地豪绅,主要做的乃是玉器买卖。元家的玉矿同我家的那座隔得不远,倒是认识的。” 谢景衣惊讶的张大了嘴,“你家还有矿?” 赵掌柜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那算什么,我小时候,用弹弓打鸟,那配的都不是石头子儿,是金疙瘩。每次我打鸟,那都是人山人海啊……” 谢景衣捂了捂脸,“嫉恨,太令人憎恨了你!那人山人海,都在奔走相告,嘿,那个人傻钱多的又来了!” 赵掌柜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可不是,我年幼之时,那是出了名的善财童子。元谋娶了尤大娘子;荆州知州黄建娶的是尤二娘子。这尤家也出了怪了,世世代代出美人,尤大娘子同尤二娘子,在当地,那就跟东吴的二乔一般。”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就这些了,可发现有可疑之处?那个会打兵器的铁匠铺子呢?” 赵掌柜有些迟疑,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倒是觉得,你怕不是想多了。荆州这状况,可不是一年两年了,都快一代人了。若是有谁想要谋逆,一来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的造私兵。” “二来,也不能潜伏这么长的日子不是?这么多年,得造了多少兵器啊,搁在库里都生锈了。又不是孵蛋,可劲儿蹲着呢!那个打铁剑的铺子,我也悄悄的打听过了。” “邻居左右的都知晓,那个打铁匠的爹,以前啊当过兵,便是给人打兵器的。后来手筋被人给挑了,拎不动锤子了。便指点他儿子打铁。” “他那生意,可不好了。那些浪荡公子哥儿,都嫌他打的剑重。他们本来就是个摆设,为了在美人面前显摆的,打得重了怕是要闪了腰了。也就是你阿姐,才高兴的当了宝。” “那么重的剑,砸都把头发毛给砸断了呀!” 谢景衣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她向来都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荆州之事,也是谢景娴提了一嘴,她觉得怪异,方才遣赵掌柜的去查,从他回复的话来看,倒是也说得过去。 “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尚未想明白关键点在哪里。你回去之后,将这些人的人名,亲属关系给我画个图,我再思量思量。”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从肚子上掏出了一叠纸,搁在了桌子上,“吃瓜吃高兴了,把这个给忘记了,老赵跟着你都多久了,还能不知道你要什么?就差把人家祖坟上的墓,给你拓上一份了。” 谢景衣一看,嫌恶的捂住了鼻子,“这么热的天,你把纸贴身搁着,看这墨都被汗化了,隔得老远,都是一股子酸味。” 赵掌柜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立马狠狠得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哈哈哈……” 第五三九章 蛛丝马迹 赵缺以前胖,便苦夏;如今虽然瘦了,但那苦夏的毛病,却是落了根了。 随便动上一动,那就像是从荷塘里打捞上来的一般,湿哒哒的不说,还带着一股子酸臭味儿。 “咳咳,我那纸是桂花香的,应节气。你搁窗口吹吹,没问题的。可小心着撕,我就写了这么一张,人名太多了些,再让我写,我也记不住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小心翼翼的桌面上摊开了那张纸,这张纸十分的巨大,写得密密麻麻的,有些地方被汗渍糊了,只依稀看得清楚。 拿镇纸镇好了,谢景衣方才松了口气。 “你舟车劳顿,且先回去歇了吧。他们怕不是不知晓你今儿个回来,你那侄儿,也不知道准备了瓜果没,从我这里拿些去,我叫马车送你。”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我这些日子不在,可发生了什么要注意的事?” “没什么大事,还是像之前一样,盯住温家,吴王府。” 赵掌柜离开京城之前,温倩倩同吴王的好事已经定下了,说起来,除了这个,东京城里这些日子倒真的没发生什么要紧事,除了立后。 赵缺松了口气,“那便好,我怕官家要我摘星星,老赵我还得四处找梯子,累得慌。打明儿起,我就搁家躺着避暑了。” 谢景衣笑着应了,“你自去便是,左右阿准伤还没有好,咱们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 翟准上次伤得厉害,如今还搁床上哼唧呢。 赵缺刚刚出门,柴祐琛便走了进来。 谢景衣头也不抬,“你都听见了,有什么看法?” “越是没有问题,便越有问题。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的解释到了,像是早就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来查一样。”柴祐琛摸了摸下巴,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话本子,我怎么记得那话本子的男主角,便是喜欢这般,把手背在身后,在书房里转着圈儿踱步?” “看书的时候,只觉得一身王八之气,真做出来了,到像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无头苍蝇,透着焦虑,十分傻缺。” 柴祐琛一梗,拿扇子半遮了脸,佯装淡定的扇了扇。 要不是谢景衣最近痴迷这话本子,反复翻看,他至于东施效颦么? “没有问题,也可能是真的没有问题。不过荆州的确是有问题的,这是我的直觉。而且我在同一天里,听到过两次类似的话了,那边是从军中退下去的……” 谢景衣说着,伸出手来,指了指桌面上铺着的那张大纸,“之前听赵掌柜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地方,我很在意,也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头一个,是这里,铁娘子。铁娘子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的铺子也并没有改弦更张,荆州人只知晓铁娘子,不知晓铁郎君。那么我猜测,她应该是寻了个上门女婿。” 谢景衣说着,在铁娘子身边的那个名字上敲了敲。 “她的夫君也姓吴,是荆州下属一个县城里的捕头。铁娘子生了三儿二女,注意看这里,长子同次子都姓吴,但是幼子却不是姓吴的,倒是个熟悉的姓氏,姓徐。”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赵缺说的时候,我还以为铁娘子是年轻的妇人,从这谱上一瞧,方才觉得有趣起来。那铁娘子,都有重孙子了。那么,她姓徐的小儿子,就未必不能生出我这般大的女儿来。” 赵缺将注意力全放在姓吴的身上,那姓徐的小儿子,只草草的标了一个不在荆州,便一笔带过了。 “我之前同你说了,再宫中遇到吴四虎,照看徐夫人。”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觉得宫里的徐,同荆州的徐,乃是同一个徐。” “嗯,这个猜测,很好证实。吴四虎没有什么心眼儿,也没有多加打听,不知晓徐夫人的事。但是吴老夫人知晓,明儿我去问问,便能知晓一二了。她不是说,徐卫兵乃是因为说了一门好亲,方才从军中退了出来,拿了吴将军的信,走了。” “徐夫人徐雅的祖父,去了哪里?若按照荆州那个身份,捕头之女,可没有那么容易进宫,还封了国夫人。” 柴祐琛若有所思,拿笔在那个徐字上,画了一个圈儿。 谢景衣看完这边,又指了指那边,“这个尤家姐妹,也很有趣。二乔多么厉害,嫁的都是人中龙凤。尤家世代产美人,就没有一个两个,直达天听的?” 柴祐琛如言,又在这尤字上头圈了个圈儿。 “明日你去吴将军府,问吴老夫人,我去宫中,查查是否有姓尤的后妃。” 谢景衣摇了摇头,“先皇也好,如今的官家也罢,都没有姓尤的妃嫔。但是直白的没有,暗藏的未必没有。” “嬷嬷这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连这些都记得。” 谢景衣叹了口气,“以前不是闲得蛋疼么?四角宫墙,能有什么新鲜事可以做,都把那些真人真事,当话本子看了。越挖越有意思,也是打发时间的一个好方法。” “那你当黑羽卫,倒是正合适了。”光明正大的打听八卦趣闻,还能捞功绩,岂不是美哉? “彼此彼此,先从吴王身边查起吧。尤氏并非大姓,应该并不难查。” 柴祐琛点了点头,又将镇纸摆好了,“走吧,还没有用晚食呢,今儿个忍冬煮了桂花丸子。” 谢景衣眼睛一亮,随即又咬牙切齿起来,“官家过河拆桥,同我阿姐礼成了,便两个人吃喝去了,竟是连顿晚食,也不给好好的备了。还美其名曰,新皇后勤俭节约!” “谢景音可以不穿金戴银,但你说她舍不得吃,那谁信啊!抠抠搜搜的,也不知道我替他抄了多少家,赚了多少钱,敞开肚子日日摆流水席,他也吃不完啊!简直了!” 柴祐琛闷着笑,扶了谢景衣出了书房门,朝着小花厅行去,忍冬已经在那里摆好晚食了。 谢景衣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桂花丸子。 “太甜了么?怎么不吃了?”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将勺子搁下了,“吴四虎得了我的警告,说日后再不给徐雅捎东西了。若是徐雅别有居心,那么近日一定会有所异动。” 第五四零章 吴老夫人 自打关慧知离了东京城,谢景衣这还是头一遭来吴将军府。 太后谋逆的那段日子,吴老夫人恰到好处的病了,去城郊修养了好些日子,最近方才回了府。 谢景衣提了提钓竿,这是她今儿个早上,钓起来的第三条大鱼了。 坐在一旁戴着斗笠的吴老夫人,乐呵呵的拍了拍手,“这条好,这条好,这条一看就活泼又好动的,看那尾巴扑腾的,多灵活啊!今儿个就吃这条了。” “前面那两条不行,头一条脑袋上黑漆漆的,像是乌云罩顶,不适合黄道吉日的时候吃;那第二条,胖得跟啥似的,肚子像猪肚,一瞧就是个懒的。” “勤快的鱼,肉质紧凑有弹性,这懒惰的鱼,肉跟稀粥一般,嚼起来没有味儿。” 谢景衣乖乖的将这条鱼放进了鱼桶里,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吴老夫人的这个鱼塘,不……不能叫鱼塘,应该叫鱼缸……倒不是塘小,而是这里头的鱼,简直多得堆起来了。 那钓鱼竿一放,一竿一条,跟后宫里争先恐后想被官家翻牌子的后妃似的…… “您这绝对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吧!哪条鱼离了水,被勾了嘴,那都直扑腾。若是搁锅子一煎,那得蹦出来。”谢景衣说着,收了鱼竿,递给了一旁的忍冬,然后挽住了吴老夫人的手。 “我瞧着是今日的日头晒得差不多了,算算时辰它给赶巧了,合了您眼缘。” 吴老夫人一听,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头发全白了,连一根杂色的都没有,皮肤略有些黑,显然没有少晒太阳,一笑的时候,露出这个年纪很少见的齐整的牙。 那笑声,嗡嗡的,中气十足,一看便身子康健,是个要长命百岁的主。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个大忙人,这中秋节礼,哪里需要你自己个亲自来送。说吧,有何事?我们武将家的,不兴扭扭捏捏的。是不是我家哪个小子,在外头惹了事?” 谢景衣笑了笑,“您这般说,羞得我想钻到鱼堆里头去。不过,确实是有事。” 吴老夫人了然的领着谢景衣进了雅室,将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但说无妨。” 谢景衣点了点头,“徐雅您可认识?” 吴老夫人笑容一收,“可是小四惹出什么事来了?那徐雅的祖父,名叫徐明,以前在老头子的手底下待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会儿我才刚嫁进吴家不多久。” “后来徐明的脚受了些伤,走路的时候,轻微有些颠簸,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老家来人,说给他说了一门好亲事。徐明选择了回去,我们都不是断人前程的人。” “老头子便写了信,向地方上推了人,给了他一个养家糊口的差事。铁打的将军,流水的亲兵,老头子亲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儿的,后来他如何,路途遥远,我们便也没有关注了。” 谢景衣略有惊讶的看向了吴老夫人。 果然,成了精的老狐狸,就没有一个不厉害的。 她就是提了徐雅的名字,吴老夫人立马意会了她想知道什么不说,还直接想到了吴四虎。 “他那门亲事,您可还有印象。老将军的举荐信,是写给谁的,在何处?” 吴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时隔多年,你让我慢慢想想。” 谢景衣眼眸一动,略微提醒道,“可是南下了?” 吴老夫人一拍手,“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家老头子也爱钓鱼,那时候他还说过,羡慕徐明,日后可以江中垂钓,钓河豚了。” “没错没错,挨着长江……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刘备借荆州,有去无还。那徐明就是去了荆州,对,荆州没错了!” “至于他的那门亲事,我就没有什么印象了,他也没有仔细说,只依稀记得,是个打铁的家的闺女,同武夫子倒也般配。出了什么事儿了?我再三叮嘱了四虎,叫他离那徐雅远一些,他可是没有听?” 吴老夫人说着,哼了一声,“也不是老婆子我做人凉薄。实在是这一旦进了宫,那就是官家的女人了,他是禁卫军,同官家的女人有了牵连,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我自是知晓,我的几个孙儿,除了五虎有可能成为智将,其他几个,不敢恭维……四虎那心眼子,比我家门前的老槐树都粗!” “便是一只兔子进了宫,在那染缸了搅和了几下,再蹦出来那也成了狐狸精!老虎同狐狸,你说狐假虎威那个词,是怎么来的呢?” “我们吴家啊,只想安安分分的保家卫国,专心的为官家效力,那便够了。若是四虎惹了什么事,你尽管替我管教于他,叫他也摔个大跟头,方才知晓,什么是天高地厚。” 谢景衣听着,笑了起来,“您今儿个是把我当传声筒了呢!” 吴老夫人也哈哈笑了起来,推了推桌子上的托盘,里头放着切好的瓜,不像一般的富贵人家,切得十分的精细,用银簪子戳着。 这瓜就是随意的切了几刀,连皮放着。 谢景衣拿起一块,轻轻的咬了一口。 “因为今儿个来的,不是谢三,是黑羽卫大统领,老婆子此刻不表忠心,更待何时?若论这个,你那祖父,乃是人中龙凤。” 吴老夫人说着,也拿起了一片瓜,“你今儿个既然来问了,还有心情钓鱼,想来我家那蠢货,还没有惹出什么大乱子来,还来得及亡羊补牢。” “我们武将家的孩子皮实,摔跟头不怕,只要不摔死,那就够了。” 谢景衣笑着点了点头,“谢三明白了。慧知可有信来?我有个商队,过些日子要去边关了,您有什么要捎带的,在这月底之前,叫人送到我那儿去,我叫人带上。” 吴老夫人一听,也不提吴四虎了,一脸惊喜,“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这孩子,嘴上说粗糙,但其实精讲惯了。睡的褥子,盖的被子,哪一个不是好料子?” “去了军营里,睡帐篷,啃草根的,也不晓得她受不受得了。嘴上硬气,就怕暗地里哭鼻子。我还不知道她,上了战场,定是要打头阵的,心急的想要证明自己个。” “这金疮药得多备一些。我们也常有人去边关,但都是快马报信的……老婆子我就不客气了,你给我留个箱笼出来。” 第五四一章 当铺 谢景衣在吴家喝了鱼汤,等到吴老夫人说要歇晌了,方才离开。 “谢三走了么?” 待她一走,躺在床帐里的吴老夫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老嬷嬷,一看便是见怪不怪了,斯条慢理的将床帐挂在了金钩里,“走了,老奴瞧着马车走的。” 吴老夫人一把操起挂在墙上的马鞭,“四虎今儿个休沐,送他阿娘去庙里还愿了。你叫人去把他叫回来,看老婆子不抽死丫的!” 老嬷嬷立马端起了早就搁在桌面上的凉茶,“您消消气,这不还没有搞清楚么?” 吴老夫人端起凉茶一饮而尽,鞭子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了地上,“大错小错都是错,不抽不长记性!” 那嬷嬷见她怒气难消,迟疑了片刻,当真朝着门口走去。 吴老夫人一瞧,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坐下了,“叫你去,你还真去。若是他问起,就说今儿个谢三是来送节礼的。旁的都不说。咱们等着看他撞得头破血流的,再抽他!这事儿,别同大娘子说起,她慈母心肠,兜不住事。” 嬷嬷松了一口气,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奴一会儿去舀鱼,大娘子不是说今儿夜里想吃烤鱼么。” 吴老夫人点了点头,“就按一人三条算吧,四虎能吃五条。今儿刚放进塘里的鱼,趁新鲜吃。” …… 谢景衣对此丝毫不知,若是知晓,定是要一跳三尺高,抠啊抠啊! 为啥她就只有一条,吴家一个人要吃三条!哪有这种待客的道理,她可以不吃饭,光吃菜啊! 当然了,她并不知晓。 “夫人,现在咱们是要直接回去了么?” 驾车的车夫李叔,出了巷子,后知后觉的问道。 “不用,你顺着从将军府往宫里去的路上走,看看这附近,可有当铺?寻最近,最显眼的那家。”马车夫一头雾水,谢景衣富得流油了,哪里需要当东西? 马车行未多远,多停住了。 “夫人,这里有一家,叫做五福当铺。可要下去看看?” “不必。走罢,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前头我好似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去那里。” 马车夫一愣,心中顿时无语起来。 都是爹娘生的,怎么有的人富得连自己个开了多少铺子,开在哪里都不记得呢,这分明就是在炫耀吧!炫耀吧! 忍冬一听,忙补充道,“确实是有一家,就叫满记。去岁关小娘子生辰的时候开的。关小娘子在那有个绸缎庄子,小娘买了铺子之后,方才发现那是她开的,为了避开,方才没有开绸缎庄,开了银楼。掌柜的姓刘,叫刘楠。” 谢景衣点了点头,她掌了黑羽卫之后,事情多了许多,有一些铺子的事,便交给忍冬在盯了。左右她有时候出门,忍冬也不方便带在身边,人一闲着,难免多想,不如忙些。 …… 这银楼看上去十分的粗狂,并不打眼,里头的银器也都是以粗犷的西北风为主,个个分量十足。谢景衣觉得,这里的银项圈,八成能挂断奶娃子的脖子。 掌柜的刘楠,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糙汉子,看上去不像是卖首饰的,倒像是打铁的。 “东家瞧瞧这个,我们刚开张的时候,卖的都是那种细的,可这周遭住的都是武将,那种细软,还经不住练武的娃儿几爪子,扯扯就变形了。” “于是我特意去边城,请了工匠来,嘿,还真别说,他们就喜欢这样的。送出去扔起来咣咣响的那种,说是戴在孩子身上,也能锻炼身体。若是哪日出去闯荡山穷水尽了,揪下来一坨,就能买肉吃。” 谢景衣一听,顿时高兴了,人才啊这是! “嗯,做得好。你想想啊,这将军家也得抓周啊,拿银子打点小剑,小刀,板斧……” 刘楠皱了皱眉头,“可万一没有那么多人生孩子,打了卖不出去岂不是不好?” 谢景衣摆了摆手,“他们都不差钱,懒得想问题,送上门去岂有不要之理?先让人买了,再打不迟。便是卖不出去,还有来送礼的,送武将家的娃儿,这些总是不会错的。” “你再举一反三一下,能当杀器使的发簪?小剑形状的耳环……” 刘楠恍然大悟,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小人知晓了。” 谢景衣点到为止,透过二楼雅室的窗子,能够看到对面关慧知的绸缎庄子,还有斜对面的五福当铺。 “那个当铺是何时开的,哪家开的,看看这些大宅院,哪里就有人需要去当铺当东西了。” 刘楠伸长脖子往窗外看了看,“您说五福当铺么?在小的来之前,他便在了。东家有所不知,这武将家有不少都是新贵,下人啊,都是新买的。掌家娘子又不严,下头的人,有不少都手脚不干净,拿来当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我还瞧见过,有小太监来这里当东西。这都见怪不怪了。那当铺赚得还真不少的。”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倒是我眼拙了。这东家姓什么,从哪里来的,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倒是机灵,旁的人也没有发现,这是个香饽饽。” “东家姓余,是从沧州来的。” 谢景衣一愣,“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也是沧州人。” 刘楠欣喜的点了点头,“劳东家费心了,小人的确是沧州人。” “那掌柜的叫余全,因为是老乡,今年过年雪灾厉害,生意惨淡,我们还一块儿喝过酒。” “这五福当铺,在沧州还挺有名气的,开了好些家。京城里倒是只有这么一家,余全说了,他是余大娘子的陪房,说大娘子想要京城里的首饰,来来回回的寻不便利。” “便使了他来这京城,开铺子是假,多弄些好看的首饰回去是真,这铺子开了好些年了,余全经常来我们银楼里买首饰,出手大方,是个不错的主顾。”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余家在沧州是望族,那你可知晓余大娘子嫁了什么人家?” 刘楠点了点头,“嫁的是横海军里,一位姓徐的军爷。” 第五四二章 夫妻法术 “那徐军爷可是沧州本地人士?” 刘楠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谢景衣,“沧州临辽,横海军里的军爷众多,那徐军爷大小是个官儿,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有打听过。” 谢景衣想想也是,刘楠又不是她手底下的黑羽卫,哪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恨不得刨地三尺来看看到底是啥玩意,能知晓这么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我们铺子里的卖的乃是边城粗犷风的首饰,这在京城里可不时兴。那当铺掌柜的买回去,余大娘子能喜欢?”谢景衣指了指那能砸死人的银镯子,问道。 刘楠一听,笑得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不是那个,我们之前,一开始不是打了好些京城时兴的那些首饰么?小的一回拿一点,一回拿一点的卖给他了。” “再说了,他那是当铺。这边有好些人,拿了宫里头的出来当呢,余大娘子主要喜欢的是那些。宫里的头的那些,来路不好说,多半当的死当,不赎的。” “前些日子,北路来还来我这儿,拿了一些宫里的首饰,想要卖给我。但我怕给东家惹麻烦,就没有收。后来他就拿去当铺了。” 谢景衣一愣,“北路是谁?” 刘楠颇为诧异的看了过来,“北路是吴四郎的贴身小厮,东家同关小娘子相熟,我还以为您知晓。吴家四个郎君的小厮,分别叫东南西北路。” 谢景衣有些汗颜,“那吴五虎的小厮简直无路可走。” 刘楠一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又觉得自己个太过孟浪,捂住了嘴。 “你见过他拿出来的首饰,是什么样的,说说看。” 刘楠点了点头,“就是一些普通的头面首饰,瞧着像是京城几年前时兴过的样子,那回他来,那了一对镯子,两根簪子。镯子分量不错,簪子我拿手里掂了,做工精美是精美,但却是中空得,多半是那种不太富裕的人家,打起肿脸冲胖子用的,容易变形。” “怕是拿去当,也当不了多少钱的,是以我都没有收。” 谢景衣笑着端起了茶盏,“原来如此。我本来瞧中了那五福当铺,想买了下来做别的的。听你这么一说,那是个金饽饽,怕不是低价收不了,那就算了罢。” 刘楠松了口气,“东家想要在这条街再收铺子的话,小人会帮忙留意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 谢景衣出了这条巷子的时候,在吴家吃的那半条鱼,又不顶饿了。好在这巷子口,便有又香又甜的马蹄糕,忍冬买了好大一篮,主仆二人一路吃着回去。 青乐被翟氏抱了去,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倒是让谢景衣颇为不习惯起来。 “回来了。” 谢景衣听着这声音,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拍了拍胸脯,“你怎么从我身后出现,吓了我一大跳儿。” 柴祐琛将伞遮在了谢景衣的头上,“我瞧着一会儿该下暴雨了,拿着伞去吴家接你,不想说你早回了,回来也没有瞧见你……” 谢景衣抬头一看,她一直想着心事,倒是没有发现,不知道何时,这天上已经是乌云罩顶,马上就要落暴雨了。 “你这个人,真是的。我坐了马车。马车里雨扇蓑衣斗笠什么没有?就算没有,那吴老夫人,能瞧着我挺着大肚子淋着回来?就算她是个不通人情的人,那我就不会等雨停了再回来?” “这雨,一瞅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的话音刚落,外头的小院里已经噼里啪啦的落起了雨点儿,像黄豆般大小,十分的急促。 “木头!”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 谢景衣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大白天的,你这般幽怨做什么,看上去像是被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附了体。” 柴祐琛一梗,戳了戳谢景衣的脑门子,轻声道,“傻木头。”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眼神有些迷茫的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柴祐琛牵进了屋子里。 “不是,道友,你又是从哪里新学了这等迷魂的新法术?我的师父抱水散人怎么没有教过我?这法术好生厉害,可否教我?” 柴祐琛拿起扇子,挡住了谢景衣扑腾而来的手,“师门秘术,非貌美者不可修炼,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谢景衣脸色一变,忿忿的问道。 柴祐琛摇了摇头扇子,“非也非也,娘子莫要性急。师门秘术,太过貌美者,亦不能修炼。那是仙人,这是凡术,仙人如何得以修炼?娘子便属于此列,为夫实在是没有办法。” 谢景衣打了个寒颤,“别贫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去接我,我高兴得很,以后常去。” 柴祐琛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谢景衣,“旁的小娘子,通常都怕累着夫君,虽然欢喜,也不直言,只会劝阻。娘子何以不同?” “当然是因为男人不能惯,越惯越蹬鼻子上脸的。他要做饭,你怕他累着,他要教孩子功课,你怕他心烦,他送个伞,你还怕他淋了雨。” “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的,不累他累谁啊!久而久之,屁事不干。你抱怨一句,他还说,不是你不让我干的么?何苦来哉?” “我就坐在你眼前,你为何说他?不说你?”柴祐琛又问道。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些,“那当然是因为,这家夫君乃是非一般的男子,这些问题,你都不在其中。” 柴祐琛感受到谢景衣吐出来的气息,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娘子已经把我的新法术学了去,出师了。” 谢景衣哈哈的笑了起来,“行了行了,这马蹄糕不错,咱们边吃边说。我先说我今日去吴家查到的事情。” “徐雅的祖父徐明,在离开吴将军之后,做了荆州城吴家的赘婿,改了吴姓。生的前头两个儿子,都跟那铁娘子姓了吴。到了第三子,兴许是要给徐家传宗接代,姓回了徐姓。” “这徐三郎肖他父亲,参了军。如今在沧州的横海军里,应该是个品阶中等的武将。徐三郎娶了沧州城大户余家的姑娘……生的女儿,便是如今宫里头的国夫人徐雅。” 第五四三章 形成闭环 “上头说的那些,都是已经被证实的。接下来说的,是我的一些推测。” 柴祐琛靠着椅子背,双手枕在脑后,笑眯眯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谢景衣,一会儿看看她一张一合的小嘴,一会儿又看看因为呼吸而有些起伏的肚子。 虽然窗外雷雨交加,但柴祐琛莫名的觉得,整个东京城的阳光,都像是打在了他上,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我为什么说徐三郎乃是一个不高不低的武将,主要原因,就在于沧州乃是边关,那里的大将,我即便记不住名字,那也应该有点儿印象。” “何况如今我接手黑羽卫之后,武将也是重点要关注的,沧州的名册上,却没有这个姓徐的。那么徐雅籍籍无名,又是如何进宫的呢?” “她明面上,是民间采选回来的。可徐雅容姿并不出色,何以被选中?是以我大胆的推测,宫中有比她地位高的人,给她牵了线。这是我的头一个假设。” “徐明同徐雅,看似是小卒子,但却是连接荆州同沧州的关键人物。横海军同荆州军,如今效忠于谁,还很难说。但只有地方军想要谋逆,难于登天,必须要有禁卫军作为内应。” “徐雅接下来怕是要派上大用场,她只要设一个吴四虎无法逃脱的局,那么禁卫军便……这是我的第二个假设,禁卫军有人被徐雅套住了,那个人很可能是吴四虎。” 谢景衣说道这里,顿了顿,叹了口气。 这个世间,并非忠诚两个字,便能够一条路走到底的。有的时候,再厉害的猛虎,都还是要被猎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徐雅让吴四虎带出宫换银子的簪子,乃是中空的。”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骂道,“吴四虎这个蠢东西!徐雅通过这个,传消息出来给了沧州。” 谢景衣点了点头,“传了什么东西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个东西确实是吴四虎帮她传的,到时候传了什么,还不是她说了算么?吴四虎简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楚。” “且先不说吴四虎。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第三个问题,那就是明明裴少都进出皇宫传递消息十分方便,那为什么徐雅还要大费周章的传递消息呢?” “根据这一点,我推测现在是这么个情况。吴王同裴少都,如今尚且还不是一路人。吴王想要谋权篡位,他的同伙,有在宫中的隐形高人,就是帮徐雅进宫的人;有一部分横海军,有荆州军;有吴家铁匠铺子打造兵器,有沧州本地豪族余家帮忙买马。” “但是始终是差了宫中那一环。于是他做了两手准备,这第一手,便是娶了温家的娘子,拉拢了温家,同样拉拢了同温家结盟百年的裴家。虽然裴温两家曾经因为裴少都的母亲,有过嫌隙。但显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和解了。” “这第二手准备,便是吴家。吴家执掌禁卫军,可谓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极其不好拉拢,于是他们选中了没有脑壳的吴四虎。” 柴祐琛给谢景衣倒了一杯水,接着她的话说道,“很显然,吴王十分的有耐心,这两项都是循序渐进的,温水煮青蛙。到最后,他的确是都成功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嘲讽的笑了笑。 “没有错,有耐心,很谨慎,胆子也小,就是个阴恻恻的老鼠,手握这么多东西,都一直不敢造次,要在官家大行之后,对奶皇帝出手,可真是让人瞧不起。” “可最可气的是,上辈子我们竟然输给了这样的人。大陈竟然落到了这样的人手中,真是离亡国不远了。”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莫要动气,他的好运气,上辈子已经全部用光了。” “嗯,就像是一团乱麻,找不着头的时候,看不清道不明;如今线头已经找到了,迟早要变成一个线团儿。我找到的就是这些,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柴祐琛苦笑出声,“娘子太过聪明,我找到的东西,在你说的这些面前,太逊色了。娘子简直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谢景衣一听,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那可不!我天生就是这般神武的人!” “你猜得没有错,尤氏姐妹的确同宫中有关系,横海军吴王拿下了多杀,我不清楚,但是整个荆州,应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吴王的亲祖母叫常念幽。常氏生得十分貌美,年幼之时,被京城常夫人看中,抱养在身边。这常夫人同尤家亦是远亲,常家有子无女,当时地位远高于缩居在荆州的尤家。” “常夫人擅教养,常念幽名正言顺的进了先皇后宫,生下了皇三子。常妃当年亦是个狠角色,乃是太后的马前卒,曾经有一段时日,三皇子十分被先皇器重,颇有要立为储君之意。” “后来你们知晓了,到底是太后技高一筹,三皇子死了,常妃也死了。吴王府只剩下如今的吴王姜和。那会儿,三皇子应该早有反意。” 谢景衣恍然大悟,“所以赵缺说,荆州早就是这副模样了,吴家几代都打铁,要反早反了。他们的确是早就想反了,但是三皇子短命,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就完蛋了。” “然后一直听从着姜和的命令,蛰伏不出。” 谢景衣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第四个问题。徐明当时为何要从吴将军身边离开呢?他是吴老将军的亲兵,若是一直留着,作用远大于现在。”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有三个可能性,第一,他当时并没有觉得吴将军会执掌禁卫军这般厉害,毕竟先皇用人十分诡异,令人琢磨不透;第二,他当时拿到了足以威胁吴将军府一辈子的把柄,不用留在那里了。” “第三,他那时候还不是吴王的同伙。只是那位铁娘子,当真瞧中了他做上门女婿罢了。” 谢景衣啪的一下,拍响了巴掌,窗外这时候,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谢景衣指了指窗子,“柴二瞧见我的新法术了么?空掌造雷?” 柴祐琛笑了出声,“止言,看看你阿娘,跟三岁孩子似的。”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拿起了桌上的笔,将他们刚才说的话,重新整理了一遍,写在了纸上。 全写完了,方才说道,“啊,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等。等毒蛇出洞,来套吴四虎。” 第五四四章 悲催的四虎 “啊……嚏……”吴四虎打了个长长的喷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起了身。 床板子经了十几年的摧残,终于在这日寿终正寝,发出一声惊天巨响,然后毫不犹豫的垮塌了下去,扬起了骇人的灰尘。 “啊嚏!啊嚏!”吴四虎捂住了鼻子,冲出门…… “他娘的,这怕是有哪个人在骂老子,老子长这么大,从未染过风寒,这一早上鼻子都打破了。北路,北路,你跑哪里去了?我那破床板子都塌了。” 说话间一个又瘦又小的侍从冲了进来,拿手挡了挡灰,“这床板子早该换了,您非说上头有您小时候尿的童子尿,睡着亲切……动也不让动的。您可又是从床上跳起来了?上一回便跳断了一根。” 吴四虎揉了揉鼻子,佯装抬脚要踹北路,“要你换个伴儿,屁话这么多!谁尿床了,谁尿床了?小时候爱尿床的,那是吴五虎!” “嘿,你可别趁着五弟不在京里,就啥都往他头上栽。若是等他小的了,八成要满东京城里去嚷嚷,嘿,吴四虎小时候尿床,那简直就是一年四季都是梅雨季,床底上都能长出蘑菇来了。” “慧知给取你了个啥名字来着?吴东海,哈哈哈,养的狗子往那床底下一钻,跟进了水帘洞似的!” 吴四虎一跳三尺高,抡起一旁的板斧,就朝着来人劈去,“二哥,我那是尿床,不是开闸泄洪,你们这群人,芝麻绿豆大的事,非得说成西瓜!我可没有到处说你小时候,偷磕阿娘的瓜子,连磕一起吃,差点没有噎死!” 吴二虎显然早已经习惯他这一出,同他大战了三百个回合,方才喊道,“行了行了,已经热身够了,你今儿个不是要当值么?且快些出门去罢,别耽误了事儿。” “如今黑毛可换了个怀崽的母老虎,你机灵点别出了什么岔子,不然她能把你皮剐下来。” 吴四虎一愣,挠了挠头,“就有那般厉害?” “可不是,咱们杀人,那不还得大喝一声,那母老虎杀人,笑眯眯的说您可真是人美心善,然后一个黑虎掏心,抓着那热气腾腾的心脏,看来我没有猜错,真是一颗好心。” 吴二虎说着,扭头看向了吴四虎,惊呼出声,“傻缺,你今儿个睡魔怔了吧,你怎么拿板斧挠头,都挠秃噜一块了!” 吴四虎一惊,将板斧往腰间一插,伸手摸了摸头,哀嚎出声! “啊!我的头发!”他的头发十分的粗犷,若是生气起来,当真有怒发冲冠之效。平日里摸起来硌手,现如今摸起来,竟然像是刚生的老鼠崽子一样,软乎乎的。 这绝对是给挠秃了,头皮都露出来了啊! …… 吴家的朝食,多吃馍馍,一人面前一盆,冬日里就着羊汤或者是胡辣汤喝,夏日里便是鱼汤,鲜美无比。 吴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按捺下拿鞭子抽吴四虎脑袋的冲动,“你这个瓜娃子,一大早的,戴上铜盔做什么,这大夏天的,也不怕脑壳捂出痱子来。老婆子瞧着,就憋气得慌。” 一旁知晓内情的吴二虎,捂着嘴笑了起来。 吴四虎重重的咳了咳,警告的看了吴二虎一眼,一把抓了馍,便站起了身,“阿奶,阿娘我走了,今儿个当值,夜里头不回来了。” 他快着,快步的走到了门口,北路已经早早的把马给签了出来,拴好了。 “公子。” 吴四虎刚走到树下,一个果子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他的铜盔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他娘的,老子今儿个怕不是被倒霉鬼跟着了吧,简直是晦气!” 吴四虎呸了一口,捡起地上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塞进了嘴里,然后一跃而起,翻身上了马,朝着宫中飞奔而去。 北路看着吴四虎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公子,那果子烂了啊!要不然能留到现在?” …… 吴四虎坐在墙角儿,作为禁军的小头目兼衙内,他完全可以搁小屋子里歇着,让手底下的人,四处巡视就算了。可作为一个屁股上长了钉子,不动不舒坦的人,他从未偷过懒。 但今儿个,还是头一遭,实在是遭不住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这会儿是晌午,官家都午歇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句猫叫声。 吴四虎一把摘下了头盔,不用摸,他都知晓,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能滴出水来,“奶奶的,老子要中暑了!谁!” 吴四虎猛的跳起,朝着来人方向一拳锤去,待那拳头打到人面前,方才住了手,“你这嬷嬷,乱跑什么?小爷差点儿一拳捶死你了。” 那婆子瞧了吴四虎的脑袋一眼,抿了抿嘴。 她可不敢笑,整个陈宫里,就没有人不知晓,吴四虎是个火爆脾气。 “小将军,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病了,还请小将军帮我家夫人最后一次吧。” 吴四虎抹了一把汗,“病了去请太医啊,我又不是大夫,喊我有毛用?” 那婆子压低了声音,哀求道,“这会儿官家同皇后都已经歇了,我家夫人分位低,太医院的那些人,捧高踩低惯了……夫人进宫的时候,她阿爷给了一丸救命药。可那药藏在银球里,老奴怎么弄都弄不开。将军力气大,求将军替老奴捏开,救夫人一命。” “拿来罢。”吴四虎说道。 婆子摇了摇头,“老奴怕耽误了时辰,叫院子里的夏高在想办法。求求您了。” 吴四虎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到底是条人命。一个个的,就瞧着老子心地好。” 他说着,跟着那婆子朝着小巷子里行去。 徐雅不得恩宠,在这宫中,像是隐形人一般。她住的地方,离官家的寝宫格外的远。小小的一个院子,只有钱嬷嬷同小太监夏高,以及一个叫银花的宫女伺候。 按理说她这样的分位,是不能独居的。 可去岁的时候,她突然生了一场重病,眼见着就不行了。主位的那位,怕被她过了病气,方才求了恩准,将她挪到了这里来。 谁料到,等秋日一过,她又慢慢的活了过来。 第五四五章 请君入笼 吴四虎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八月十五都过了,天气竟然也没有半点转凉之意,尤其是今日,简直热得要命的。 冬日里雪灾,夏日过不去了,这大陈也不知道惹了什么妖魔鬼怪,让人心烦意乱的。 吴四虎晃了晃脑袋,脚步在那高高的门槛前,停滞了片刻。 谢景衣警告过他的,叫他不要再同徐雅往来。可是…… “将军,人命关天。” 吴四虎揉了揉眼睛,汗珠滴在他的睫毛上,让眼皮子都变得粘腻了起来。他想起了小时候,他曾经救过的一只鸟儿。 那是一只麻雀儿,随处可见,吴五虎同关慧知拿着弹弓四处打鸟,有那么一只被打伤了的,便挣扎着逃到了他的院子里。 他偷偷的把麻雀儿藏在屋子里,拿了金疮药给它敷,过了好长一段时日,方才救活了。 小太监夏高哭丧着脸,拿着一块石头,砸着那银球儿。一砸,银球儿一滚,一砸,银球儿一滚。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闷哼声,像是有谁在哭。 吴四虎弯下来,拿起那银球,像是剥花生一样,捏爆了,“倒是挺聪明的,藏在银香球里,快拿去给你家夫人吃罢。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日后莫要再寻我了,叫人瞧见就是一个死字。” 吴四虎说着,转身要走,只见那引着他来的钱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您不能走。这药,这药我家夫人不能吃啊!” “啥玩意?奶奶个腿的,吃也是你说的,不吃也是你说的,不能吃叫老子来干嘛,早就说了,病了直接请太医不就好了么?” 钱嬷嬷有些懵,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回来,哭道,“小将军,那是因为,这药是堕胎药啊!这一丸子下去,我家夫人便是一尸两命,命都没有了啊!” “夫人执拗,非要您亲自拿药……可虎毒不食子,那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吴四虎只觉得,娘个腿的,今儿个日头怎么这般辣,晒得他两眼昏花不说,耳朵都晒聋了。他忿忿的冲进门去,只见徐雅坐在床榻上,捂着肚子嘤嘤嘤的哭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一个受惊的小麻雀。 “他娘的,老子没有动过你一根手指头。你一个后妃,对官家不忠,乃是死罪,竟然还想把屎盆子往老子头上扣。你丫的不叫徐雅,叫想得美吧!” “真的是恩将仇报!你缺衣少食,要拿着银子打起肿脸充胖子的时候,那都是老子给你在宫外换的银钱。我念着你阿爷同我阿爷有旧,才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没有想到,你竟然污蔑于我!你怕是话本子看多了,那砣肉长在老子腿间,老子不晓得它干没干坏事!你这老婆子,简直是放你娘的狗屁!” “老子练的童子功,这么些年,别说睡觉了,就是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简直比金光寺的和尚都清白!老子行的端坐得正,娘的,气死我了,忒白眼狼了!” 徐雅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嬷嬷,何必多言,不关吴将军的事。把药拿来,是徐雅做错了事,早死早超生。” 钱嬷嬷一把冲过去,抱住了徐雅,“夫人,不能这样啊!明明就是上一回,你为了答谢吴将军,请他喝了酒。他喝醉了之后……吴将军,您想想看,您那回醉了,是不是躺在我家夫人榻上睡着了。” “他娘的,老子就算喝醉了,也绝对没有干出那种事来!简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的确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吴四虎猛的一回头,朝着门口看去。 逆着光,只瞧见门口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正冷冷的看着他。 “吴将军,枉费官家十分器重于你,你倒是好。徐雅,我听人说你绣得一手好佛经,这才过来看看你,想要你替我绣一卷金刚经,不想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出……” 老妇人说着,拐杖在地板上跺了跺,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吴四虎直起了脖子,瞪了那老妇人一眼,“刘太妃,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可不要瞎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官家的事情。分明就是这个徐雅,设局要害我!” 刘太妃哼了一声,“那老婆子问你,你能确保自己喝醉之后,的确没有欺负徐夫人?敢拿你吴家所有人的项上人头担保?” 吴四虎一愣,迟疑了起来。 刘太妃又哼了一声,“造孽啊!罢了罢了,我也不多问了。拿了堕胎药来,将那孽障打了。老婆子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自问向善,没有想到,到了老了,竟然还要沾上这等孽事。” “将那孩子打了,你们二人从此再也不要单独相见,这件事老婆子就从不知晓。若再让我得知你们有往来,可别怪老婆子心狠。” 吴四虎抓紧了手中的铜盔,“我没有!” 床榻上的徐雅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太妃。一个月之后,徐雅一定会给太妃送上金刚经。徐雅罪无可赦,吴将军却是无辜的,他前程无量,多谢太妃高抬贵手。” “徐雅斗胆问上一句,太妃为何?” 刘太妃叹了口气,“我为何要放你们一马?老身年纪大了,这宫里的不得宠的宫妃又多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在我眼里,你不过还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老身不是为了你,只为了自己积德。” 徐雅擦了擦眼泪,一把抢过钱嬷嬷手中的药丸,咕噜一下吃了下去,然后捂着肚子,嗷嗷叫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鲜血便染红了她的裙角。 吴四虎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幕惊呆了,“什么鬼玩意,老子没有!” 刘太妃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造孽啊!” 她说着,站了起身,快步的离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不知道何时,钱嬷嬷同小太监夏高已经都退出去了。 吴四虎方才回过神来,“他娘的,老子今儿个走的是什么背字运!我是蠢,搞不清楚你们在玩儿什么把戏,但是老子不怕,老子这就去找官家,找柴二。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能把我从套子里扯出来。” 第五四六章 套中套 躺在床榻上捂着肚子的徐雅,惊得立马跳了起来,“你疯了!” 一旁的钱嬷嬷一把将她按了下去,“夫人你还在流血呢!将军,您不能去啊,您同后妃饮酒,这可是大罪!你一去,我家夫人便死路一条了。想当年,徐老爷可是在战场上救过吴老将军啊!” 吴四虎呸了一口,“她死不死,关老子屁事!我阿爷要是有救命恩人,那还轮得着我偷偷摸摸的帮徐雅。他老人家直接把这毒蝎妇人,用神坛架起来,一日点三炷香!” “看着你们我就犯恶心!老子长这么大,就没有瞧见这么恶心的人!死就死,老子宁愿被官家斩首了,都不愿意憋屈的听小人摆布,被恶心死!” 吴四虎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冲去。 门外的庭院里,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 他小时候救的那只麻雀,恢复了飞出小院的第一天,就被关慧知同吴五虎打下来,烤着吃了。一边吃还一边说,“这雀儿怎么一股子药味儿……” “吴将军,你知晓你阿爷犯下了一项足以让你们全家灭九族的大罪么?” 吴四虎一愣,踏在门槛上的脚,又缩了回来,“你他娘的说什么?”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笑声,徐雅倚着门,她的裙子红彤彤的,带着一股子腥臭味,脸色苍白得,像是女鬼一般,但便是吴四虎,都能够瞧出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得意劲儿。 徐雅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子。 吴四虎将那铜盔往地上一扔,复又冲进了门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雅眯了眯眼睛,哪里还有之前的柔弱模样,“当年你祖父还在边关的时候,你们吴家可不是这般忠臣走狗的模样!不知道么?在遇到你祖母之前,他在边城,可是出了名的浪子呢!” “啊,还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你听过陈念芳这个名字么?” 吴四虎脸色一变。 徐雅笑了出声,“看来你的确是看见过这个名字呢!是不是还常给人陈念芳烧纸啊!” “你也不想想,为何以前你们吴家明明是在陈辽边界的,后来却去了西夏那边呢?” 吴四虎哼了一声,“如今西夏威胁,远胜于辽,我吴家男儿,个个出众,哪里危险,去哪里,有何不妥?” “不要死鸭子嘴硬了。当初你阿爷,可是同陈念芳成过亲,拜过堂!哪里晓得,人家是个辽人细作……不要以为时间久远,陈念芳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无人再提这事,便过去了。” “你可知晓,我阿爷当初为何突然离开了吴家军?那是因为你阿爷另娶贵女,迫不及待的要处理掉陈念芳留给他的长子呢!啧啧,虽然被骗了很可怜,但是分不清楚敌我的将领,是不是也有罪呢?” 看着吴四虎已经大变的脸色,徐雅笑了出声,“你自己个也是武将,自然是知晓的,一旦这事儿被人发现了,那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大罪。” “即便狡辩是被奸人蒙蔽,那又如何,身上有了污点的将领,还值得官家的信任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们姓吴的一家人能打仗。” “到时候,你的父亲,你的兄弟们,都只能够憋屈的活在一亩三分地里,想要浴血疆场?想要名垂青史?别逗了,你们只会变成日日酗酒,一辈子不得志郁郁而终的废物。” “你没有证据!你休要哄骗于我!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吴四虎抓着板斧的手紧了紧,他只要一招,一招就能直接砍死面前这两个人。 徐雅神色缓和了几分,“四虎,是你之前那么绝情,我方才一时口不择言。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在这宫中生存艰难,我家族弱小,容貌又不出众,说不定哪一天,死在这宫里了,都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宫里,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那日你说再也不理会我了,我实在是……对不起,我不会将这个事情说出去的。你说的证据,我也有。我阿爷心地善良,那是个孩童罢了,他实在下不了那个手去。” 吴四虎一惊,“那个人还活着?” 徐雅点了点头,“正是,只要他站出来,一看就是你们吴家人,同你阿爹有八九分相似。带有辽人血脉的吴家人。” “不对,你这个人满嘴谎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诓骗于我的?”吴四虎愤怒的说道,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 徐雅无奈的叹了口气,“嬷嬷,你把那块铜牌,拿给他看。” 钱嬷嬷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块小小的铜牌,递给了吴四虎。 吴四虎一把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搁在一起。 这一对比,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他的那块,要新许多。 吴家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铜牌。他听阿娘说过,是阿爷亲手铸的,开模的时候,有一个角不小心搞坏了,所以这个铜牌,其实是一个残缺品。 钱嬷嬷收回了那个铜牌,又小心翼翼的塞回了那个木盒子里。 “你阿奶同你阿爷,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不说话儿对吧?就是那会儿,你阿奶知晓了陈念芳的存在。但她不知晓,陈念芳是辽人,更加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活着。” “她如今年纪大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徐雅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吴四虎,“虽然你不认。但那日你喝醉了,我们当真……我一个后妃,何必故意自毁清白,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若今日发现的不是刘太妃,而是皇后,我此刻早就暴毙了。” “我何至于拿自己的小命,来欺骗于你。这堕胎之药,都是虎狼之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并不怪你,你被你阿奶保护得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四虎,若是你如今,还想要去官家面前揭发我,说我给他戴了绿帽子,怀了别人的孩子,那你就去吧。左右是一死,自打进宫以来,我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接下来的人生,也不过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倒不如,死了干净。” 第五四七章 你可真蠢 “放你娘的狗屁!”吴四虎闷闷的说道。 徐雅勾了勾嘴角,同样的话,语气早已不同。 “没错!放你娘的狗屁!”徐雅瞳孔猛的一缩,朝着门口看过去。 只见那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袍子,戴着面具的人,她的腰间,悬挂这一根黑色羽毛,在她的身侧,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子,忙端了个凳子,让她坐了下来。 “黑毛,不是……谢三,你怎么来了……你肚子那么大,还戴着面具做什么,哪个不晓得是你……”吴四虎双腿一颤,看了看谢景衣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只给我端椅子啊,没瞧见刘太妃老胳膊老腿的,不给她拿一个,万一一会儿瘫在地上了,我还得弯腰捡,多累啊!吴四虎,我瞅你力气比胆子还大,不如你来搬!也是,吃的饭光长力气去了,没有留给脑子。” 吴四虎嘴角抽了抽,却是乖巧的端了椅子来,放在了刘太妃身边,“你早就来了?都听见了?” 谢景衣懒得看他,看了徐雅一眼,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徐夫人好手段,竟然在这陈宫之中,就敢做龌龊事儿,不顾官家的体面!也是,你就是这么一个不体面的人,没瞧见刚堕了胎,便把血糊得到处都是的人。” “连门槛上都有,把人家刘太妃的鞋,都给弄脏了,你说是吧,刘太妃?” 刘太妃脸色不变,“我一片好心,不想造杀孽,谢统领何必得理不饶人。” 谢景衣笑了出声,“你哪里是好心,你好狠心啊!啧啧,连自己的娘家人都杀,可不是个狠心人儿么?不过没关系的,你的鞋子上沾了他的血,他日后可是要缠着自己的姑太祖母了。” “对了,明儿个别忘记了,告诉我那可怜的孩子,是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啊!” 刘太妃脚一抖,将那沾了血的鞋子,往裙子底下缩了缩。 “你混说什么?那孩子分明是吴四虎同徐雅的孽种!” 谢景衣对着一头雾水的吴四虎,翻了个白眼儿,“童子鸡哪里配有孽种,当然只有头上长草,替人当爹的命了。” 吴四虎挠了挠头,他怎么觉得,谢景衣不是在帮他,是在骂他呢? “不服气我骂你么?蠢货不被骂,还值得赞扬么?你一边站着去,等着被收拾吧。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吴四虎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站在了一旁。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看向了徐雅,“我先前说道哪里了?哦,对了,放你娘的狗屁!不就是陈念芳么?你当我们黑羽卫,都是吃白饭的么?手握禁军,待在官家眼皮子底下的人,有什么过去,是黑羽卫不知道的?” “大约也就只有那种脑子被狗吃了的人,会相信了。四虎啊,你看看啊,你们这一辈有五虎,徐雅都进宫多少年了,那么多虎都不找,怎么偏就找了你呢?” “让我想想,大约只有你是连路上掉了只麻雀,都要救的傻缺吧。” 吴四虎瞳孔猛的一缩,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救过麻雀?”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她怎么知道?她又没有读心术,当然是随口一说。吴四虎应该是吴家几兄弟里,最喜欢怜悯弱小的人了。 谢景衣瞥了吴四虎一眼,吴四虎吓了一条,往后退了一步。 谢景衣满意的收回了视线,以后她叫吴四虎往东,这厮绝对不敢往西,甚至连在心里骂她,都不敢了。 “陈念芳的确是辽人,但并不如徐雅说的那样。吴老将军一早就知晓了,方才假意娶了陈念芳,从她身上套取了辽人的情报。这事儿,先皇知晓得一清二楚。” “不然的话,你以为吴老夫人那么惊艳绝伦的人,为何嫁了当时平平无奇的吴老将军?吴家又是为何,从那段时日开始,一跃而起?” 谢景衣垂了垂眸,吴老将军一辈子光明磊落,就只做过这么一桩不太好说出口的事,毕竟靠“美人计”来哄骗陈念芳,最后还把人给弄死了,作为一个武将而言,只要不真刀真枪的杀,都是不光彩的胜利。 吴四虎听得张大了嘴,“那孩子呢?铜牌呢?”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若是知晓你妻子是辽国奸细,你会同他生孩子么?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一个铜牌而已,你想要,明儿个我送你十个八个的,轮流戴着玩儿。” 吴四虎愣了许久,方才苦笑道,“我可真蠢!” 谢景衣点了点头,“是有蛮蠢!” “啪啪啪!”谢景衣拍了拍手,一个穿着侍卫袍子的男子,立马被扔了进来。 他被五花大绑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球。 刘太妃一瞧,立马站起了身,“竤儿。谢景衣,怎么着?官家要过河拆桥么?后族五大家,灭了四家还不够,连我们刘家,也容不下么?” “也不想想看,若不是我投诚,胜利的还不知道是谁?这么快,你们就翻脸不认了么?” 谢景衣笑出了声,“得了吧,这里谁是人,谁是鬼,除了吴四虎,咱们都心知肚明。你既然同我打过交道,就知晓我这个人,没有万全的把握,便不会把事做绝。” “我既然坐在这里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你们要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屋子里却是一下子都冷了下来。 之前太后谋逆,黑羽卫大开杀戒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 “徐雅的孩子,是刘竤的。哎哎呀呀,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小册子,回忆一下,你们是哪几日做了苟且之事?刘太妃,你也不用嘴硬了,你娘家的侄孙子,可没有你一半硬气。” “也是,你们刘家人啊,当墙头草当惯了。这人跪得多了,可就站不起来。我不过是小小惩戒一二,他就交代得一清二楚的呢!” “刘竤啊,怎么办呢,徐雅说那孩子不是你的,是吴四虎的呢!啧啧……到底是谁的呀!” 徐雅一瞧,眼眶顿时红了,挣扎着扑了过来,“竤郎,竤郎,别听她的,我真的有了孩子,孩子是你的,是你的。” 谢景衣摊了摊手,看向了刘太妃,“你是背叛了齐氏,另择新主,只不过你们刘家选的那个效忠的对象,不是官家,而是吴王罢了。” 第五四八章 刘太妃 “吴……吴王?这里头还有吴王的事?徐雅这个贱婢,到底给官家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吴四虎一跳三尺高,义愤填膺的骂道。 那模样,仿佛头上长了草得是他自己个儿,下一瞬间就要提起腰间的板斧,冲出去砍尽天下奸夫。 谢景衣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吴四虎顿时像是被浇了水的爆竹,哑火了。谢景衣神色慎重,远不像是宫帷之事这般简单。他虽然不聪明,但也做了禁卫军这么些年,怎么可能半点想不着。 “吴王有二心?他娘的!”吴四虎紧了紧拳头。 刘太妃瞳孔猛的一缩,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你在说什么?本宫多少年没有见过吴王了。你不是黑羽卫大统领么,知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罢?” “吴王只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平王爷,我好好的太妃不做,好好的官家不靠,为何要去投靠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孩儿?” “良禽择木而栖,那也得那根木头,盛得起老婆子我罢!” 谢景衣笑了出声,“早就同你说过了,我谢景衣这个人,不是到了万全的时候,不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同一个将入土的老婆子,和一个恩将仇报的贱婢聊天。” “虽然时间已经久远,当年同你们一起进宫的太妃,都已经入了黄土了。但我们黑羽卫的小本本上,可是记载的一清二楚的。” “刚进宫的时候,刘太妃你可是同三皇子的生母,也就是吴王姜和的祖母常氏,亲如姐妹。是怎么记载来着,中秋夜,先皇赏月饼一枚,常氏将另一半藏入袖子,偷带回去,给刘氏食。” “你年轻的时候,可远不像如今这般听话,是个暴脾气,可就是同常氏交好。为什么呢?因为早在进宫之前,你同常氏,便是跟着同一个琴师学琴了。” 刘太妃有些怀念的笑了笑,“没有想到,你们黑羽卫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记下来了。没错,我同常氏交好,那又如何?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哪敢以自身关系做准,一言一行,都要以家族为重。” “你莫不是说要,我因为常氏给了我一个月饼,便拉着整个刘家给吴王陪葬?”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个屋子里,除了吴四虎,别人可没有这么蠢。那我们就拿家族来说。刘家同后族紧密相依,就算是投了官家,侥幸保存下了全族。但是早就已经不复往日荣光。” “不出三代,朝中哪里还有姓刘的存在?而且,你们刘家,向来都是坚定的保守派,官家力推新法,与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打一开始,你们便没有打算投靠官家。” “你因为了解常氏,知晓她同荆州军还有横海军的关系……” 谢景衣说着,看了看刘太妃的手,见她听到荆州军还有横海军几个字,小手指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勾了勾嘴角。 “你知道,吴王并非是无权又无势的太平王爷,也知晓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官家。便在官家登基那时候起,就开始做好了三手准备。” “明明只有两条腿,还非要踏三条船。贪心不足,说的便是你们刘家。” “明面上,你们是后族,只要齐太后不倒,刘家一直兴旺;第二层,你们投了官家,齐太后倒了,刘家还在;第三层,你们投了吴王。吴王成了,你们刘家是府邸之臣,吴王输了,你们翻脸不认,照旧还在官家手底下混饭吃。”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徐雅是如何进宫的,刘太妃你不会不记得吧?” 谢景衣说着,走到了徐雅跟前,拍了拍她的脸,“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如你来告诉她。” 徐雅梗起了脖子,“我死都不会说的。” “是么?”谢景衣眼皮子都不带眨的,一把匕首扎进了刘竤的手背里,鲜血溅了出来,溅了徐雅一脸。刘竤抱着手,在地上哀嚎起来。 徐雅眼珠子都直了,“我……我说……没没错,整个荆州都是吴王的。我阿爷还有阿奶,都是给吴王做事的。刘家来投,是在官家登基不久之后的事情……” “徐雅!”刘太妃手中的拐杖,直刷刷的戳了过来,不等谢景衣出手,一旁的吴四虎已经一斧头将那拐杖砍成了两截。 徐雅吓得一个哆嗦,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我……我……刘太妃提议,送人进宫。陈雪儿,陈雪儿原本叫尤雪儿,她生得好看,能当宠妃。刘太妃给她重新造了个身份,叫陈雪儿,就是如今宫中的陈婉容。” “我生得差,他们便让我在宫中收集消息,传递出去,并且因为我祖父同吴将军府的关系,命令我套牢吴家兄弟。宫中实在是太过凄苦了,官家压根儿不记得还有我这个人。” “这个时候,我同刘竤产生了情愫,怀了孩子。刘太妃知晓之后,十分的生气,便想了这么一出。她说……” 徐雅口齿伶俐,像所有荆州人一样,说话噼里啪啦的,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气。 “她说吴四虎蠢钝如猪,我们真假话掺和着说,一定能够糊弄住他,顺便把这孩子给解决了,栽在他的头上。把他当风筝牵着,一步步的来,迟早有一日,他会做出背叛官家,甚至背叛吴家,为吴王大业做出最大的贡献。” 谢景衣同情的看了一眼吴四虎,他站在那里,垂着头,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板斧,一言不发的,显然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谢景衣拍了拍手,“说得好,刘太妃,你可都听见了?徐雅同陈雪儿,是谁弄进宫的,我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的了。” “当年齐太后为官家选妃时,虽然不是你直接做的主。但是谁说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黑羽卫都记载得一清二楚的。” 刘太妃轻笑出声,“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唬呢,黑羽卫又没有开天眼,连这个都记?是不是连老婆子我一日出恭几次,都记?” 谢景衣在鼻子跟前扇了扇,“看您穿得这般体面,说话怎么还带味儿的呢?”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翟统领,武林高手,一代宗师,能比您身子还差?那都是因为他为官家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啊!” 站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翟准,忍不住插话道,“谢三,我阿爷现在不在。” 谢景衣丝毫不觉得窘迫,“另外,你别往自己个脸上贴金了。你五日才能正经出恭一次,唉……翻册子看的时候,我都觉得黑羽卫太委屈了,官家应该给我们加俸禄才对。” 第五四九章 鸿门宴 翟准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在这厮进黑羽卫之前,黑羽卫就那么三瓜两枣的,办正事都没有人,哪里还有闲情管这种事? 谢老三分明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诓骗人啊! 最令人无语的是,刘太妃信了! 谢景衣拿着手,扇了扇鼻子。黑羽卫是不知道,但是她谢景衣知道啊,上辈子她还因为这事儿,帮刘太妃请过太医呢!往事不堪回事,她干了多少鸡毛蒜皮的事。 是真的,刘太妃如何能不信? “今儿这一出好戏,没有你,可还真演不成。别拿什么绣花来糊弄人了,徐雅同刘竤,都招得一清二楚的。你们刘家不光是帮助吴王做了这件事。” “还当起月老来了,吴王同温倩倩,当真是多亏了您,在其中牵线搭桥了。还要说不知道,不记得么?您当年进宫时,同常氏一人一只,姐妹情深的玉镯子,可戴在温倩倩的手上呢。” “您知晓吧,我是个买卖人。买卖人最注意的是什么,那当然是钱到哪里去了。” “刘家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在官家登基之前,你们刘家的买卖,可从未做到荆州同沧州去过。哎呀呀,莫不是那段时日,这两地的天上掉金饼子了么?” 谢景衣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伸出了手来,翟准立马给她端了一杯茶水,放在她的手心里。 待一递完,便后悔了。 不是,谢景衣是他上峰,又不是他娘,他干嘛要伏低做小的伺候着! 不怪他,要怪就只能怪谢景衣这动作实在是太自如了,他一时被迷惑了。翟准想着,从谢景衣接过了茶盏,认认真真的端着。 “你年纪大了,又被困在这宫里,可真是太可怜了。不知道你们刘家的人,完全浪费了你的一女三嫁的苦心。他们可是在沧州买地,从荆州买铁器呢……” “我掐指一算,好家伙。按照你们刘家这种买法,你们种的不是粮食,种的是铁树吧,也不知道,这铁树开不开得了花。唉,今年夏日特别的干,有不少地方,落了旱灾。” “百姓苦啊,连个粗头,连个犁都买不起。你说我跟朝廷提议,叫他们先借你们刘家的用用怎么样?别人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你们刘家可以啊……” “刘太妃,你说刘家拿得出来吗?” 刘太妃此刻哪里还有半点悠然姿态,她从谢景衣说准了她出恭之事开始,已经胆战心惊了。 他们只当如今的官家是个软弱无能,日日只会哭唧唧之人,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恐怖如斯,在宫中早就遍布了眼线! 谢景衣能够说出刘家,说出吴王,说出温家,甚至能够说出荆州,说出沧州……他们所有的底牌,早就暴露无遗了。 刘太妃说着,哈哈哈的笑了出声。 “罢了罢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早就对我兄长说过,后族五大家同气连枝,我们刘家就算是另投他主,又能如何?古往今来,有几个墙头草,能有好下场的。” “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想问的,吴王并未起兵,官家这般对侄子下手,对我刘家下手,岂不是让人心寒?”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嗯,这个问题,不想告诉你。坏人怎么能够不留遗憾的离开人世呢?统统抓起来,听候发落。” …… 她说着,扶着腰站起了身,又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吴四虎,“怎么,你现在还不走,想同他们一起被抓起来么?” 吴四虎挠了挠头,快步的跟了上来,“谢三,我现如今该怎么做?” 谢景衣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吴四虎哭丧着脸,“姑奶奶,别说五个条件了,以后我吴四虎的命都是你的了,你叫我抓狗,我绝对不撵鸡。你叫我娶猪,我绝对不娶牛!”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我叫你娶猪做什么?” 她说着,正了正色,压低了声音,“我若是你,立马负荆请罪,老老实实的把徐雅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的。武将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官家的信任。” “为什么你阿爷能做大元帅,你只是小将军。那便是他没有秘密,而你有。” 她说着,加快了脚步,朝外头走去。 吴四虎三步并作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吴王真的反了么?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若是没有能够一棒子将他打死的证据,到时候被人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脚步一顿,“是不是欲加之罪,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谢景衣说着,快步的上了马车,翟准将手里握着的茶盏往地上一扔,跳上了车,驾着车朝着前头走去。 吴四虎挥了挥尘土,摸了摸被剃缺了一块的头发,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这走着走着,他便觉察出不对来,“翟准,你这马车跑这么慢,跟乌龟爬似的,何不步行?” 翟准晃了晃手中的马鞭,“谢三有孕,不能跑快。” 吴四虎眼角抽了抽,压低了声音,“你干嘛那么怕她?” “我不怕她,我只是在拍上峰的马屁而已。” 吴四虎脚步顿了顿,拍上峰马屁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吗?你为何要洋洋得意? “你们不是出宫么?为何走这条道?” 翟准摇了摇头,“我们不出宫,去官家那儿。” 吴四虎睁大了眼睛,“不是,你们去官家那儿,我也去官家那儿,为何你们可以坐马车,而我要走路?不能捎带我一瞅?” 翟准哦了一声,“谢三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想生出一个笨蛋来。” 吴四虎一梗,他娘的,黑羽卫一个个的,不光心黑,连嘴都黑! 马车实在是很慢,待谢景衣同翟准进了官家所在的大殿,吴四虎后脚也到了。 这一进门,他便傻了眼,只见吴王笑眯眯的坐在官家下手,正端着小酒盏儿,在他的身边,貌美如花的温倩倩,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好奇的看了过来。 一瞧见吴四虎,忙站起身,“上回承蒙吴将军搭救,倩倩感激不尽。” 官家一瞅,捂着肚子哈哈哈的笑出了声,“柴二,你快看啊,吴四虎的脑壳被狗啃啦!” 第五五零章 哭戏 官家说着,踮着脚围着吴四虎转了一圈儿,他身材消瘦,乃是中等个儿。 而那吴四虎壮如小塔,远比寻常大陈男儿要高出许多,想要居高临下的瞅人家头顶,谈何容易?若非众目睽睽之下,谢景衣觉得,官家绝对要跳起来看,要不就要搭凳子。 毕竟身为一个矮子,她此刻真心希望脚底下长出个高跷来! 吴四虎瞅了瞅一脸真诚笑容的吴王,又瞅了瞅谢景衣,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来确认之下之前在徐雅的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啪”,吴四虎的确这样做了。 他猛的扇了自己个一个耳刮子,疼得吸了吸气,又犹疑的看了一眼吴王,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过去扇了吴王一个大耳刮子。 屋子里顿时宛若死寂,那些吹拉弹唱助兴的宫人,小手一抖,差点儿没有走音。 吴王只觉得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只蜜蜂钻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吵得让人听不清四周的话。一口腥气袭来,他忍不住张了张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温倩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懵了,她猛的站了起身,“疯狗邪?吴四虎你既是禁卫军,怎能毫无理由就打王爷,这是以下犯下!” 吴四虎甩了甩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吴四虎特来请罪。但并非因为殴打吴王有罪,而是因为臣与国夫人徐雅饮酒,犯了宫归,请官家重重责罚。” 官家一把扶起了吴王,睁大了眼睛,“你无故殴打吴王,没有罪,难不成还有功?” 吴四虎看了一眼谢景衣,此刻他若是还不明白,谢景衣要他来负荆请罪的用意何在,那他就不是吴四虎,而是吴四猪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分明谢三就是要他射出开战的第一箭! “臣殴打逆贼,自然有功。” 吴王大惊,伸出胖乎乎的手来,捂住了被打肿的脸,吴四虎的力气实在太大,他半口牙几乎都松动了,口中满是血水,说起话来含混不清。 “你……呜……你糊说什么鬼?什么逆贼?你不要含血喷人!” 吴四虎自觉自己口齿不伶俐,更加没有反驳的急智,他想起了他阿奶教过他的,做人要扬长避短,你拳头硬,所以别用嘴,直接上手就揍,你嗓门大,不用听别人说的屁话,自己说自己想说的就行了。 任他跳脚号丧,人也只能够听得见你炸雷一般的话。 “徐雅的祖父徐明,以前是我阿爷手底下的一个卫兵。端午节那会儿,徐雅说她想吃腊肉粽子,求我去宫外给她买几个来。” “这事儿,是我不对。我瞧着她可怜吧啦的,又同我祖父有旧,想着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便叫府里的人,包了几个粽子,拿去给她。” “那会儿正是午时,热得要命的,徐雅说她酿了雄黄酒。官家您晓得的,我馋酒儿,便搁门槛上坐着饮了一碗,就一碗便醉了……” 官家皱了皱眉头,“不是……” 吴四虎此刻宛若毫无感情的读书郎,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一股脑儿的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遍。 待他说完,吴王一口血喷了出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纯粹是污蔑……官家,臣对你之心,日月可鉴。” 官家脚步摇晃了几下,看了看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摆了摆手,“你们且先下退下罢……吴王乃是我亲侄儿,向来同朕亲近……竟然……呜呜呜……朕自问待人和善,怎地会如此……呜呜呜……四虎,朕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便定吴王之罪。” “你且去寻王公,叫他老人家彻查徐雅之言,还有刘太妃……呜呜呜呜……” 吴四虎一瞧,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官家,官家,臣有罪,臣有罪……” 谢景衣瞧着,无语的上前拍了拍吴四虎,“官家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还不快去。” 憨虎啊,你再不走,官家对着你秃了一块的头,哭不出来了啊! 吴四虎擦了擦眼睛,走上前去,踌躇了几分,提溜起自己的袖子,给官家擦起了眼泪。 “呜呜呜呜……你今儿个穿了甲衣,刮得朕脸疼……” 吴四虎身子一僵,便想脱衣,被柴祐琛一拽,扯到了一旁。 “快去。” 吴四虎一听柴祐琛这冷冷的声音,夹紧了身子,快速的朝门外冲去。 “走远了,别哭了。”柴祐琛掏出一张帕子,递给了官家。 官家立马破涕为笑,胡乱的拿帕子擦了擦脸,“哈哈,憋死我了,你不晓得,我就快崩不住了,要笑出声来了。吴四虎的那脑壳,到底是怎么搞的?” 姜和瞧见官家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所以,这是一出闹剧对不对?没有想到,官家同吴将军,都是这么有趣的人!只不过小侄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巴掌可不能白挨!这蜜瓜好吃,不如出宫的时候,官家送我一个。要不然的话,我可是要去吴将军府讨个说法的。” 官家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对着柴祐琛点了点头。 柴祐琛二话不说,走了过去,从一旁的博物架子上,抽出了两根麻绳,将吴王捆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另外一根,扔给了翟准,“给你。” 翟准哼了一声,惧内还惧出优越感来了! 他说着,一言不发的将温倩倩也捆了。 姜和此刻若还是不知这是一出鸿门宴,那他还谋什么逆,不如回家做黄粱美梦算了。 “麻绳都藏好了,看来你早有准备,又何必脱了裤子放屁,整这么一出鸿门宴?还要吴四虎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不亏是姓齐的老妖婆教出来的人,虚伪得令人恶心。” 官家给谢景衣使了个眼色。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替他说道,“若论虚伪,哪里比得上你,一边跪在地上,摇尾乞怜讨饭吃,一边还动着狗脑子,想要反咬主人一口。” 为何要吴四虎来打这个头阵,非要闹出这么一出来,方才抓吴王。 当然是一来杀鸡儆猴,吴四虎并非真是蠢到连自己违反了宫规都不知晓,而是之前齐皇后在的时候,为了装贤淑,对于这些事情,管得十分的松散。 此番拿了吴四虎开刀,谢景音便有了由头,整顿后宫。 第五五二章 无人可逃 “你白费口舌说了那么些,柴二跟庙里坐着的佛像一样,眼睛皮都没有眨巴一下。还不如……”官家说着,弱弱地瞪了柴祐琛一眼。 “别瞪我了,手背都要被你的眼睛烧穿了……”他说着,松开了谢景衣的手。 “瞧见没有,你说那么多屁话,还不如我拉谢三的手管用。” 官家像是一口气说累了,又坐到了之前的座位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 今日宴请吴王,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尚未动,只可惜那些大块的肉,都凉了。只有一些点心,尚能入口。 柴祐琛见谢景衣无恙,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 “快来吃啊,不吃可惜了。哎呀,都说了谢三跟我爹似的,你这醋还吃得没完没了了。小时候吃老醋花生,明明都是你把花生给挑吃了,剩下醋给我拌饭呀。” “那谜题怎么说来着?麻屋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要不是我把花生让你吃了,你能生得这般白嫩。我都叫醋给泡干瘪了。” 吴王一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之前吴四虎那一巴掌打得太过厉害,他的牙齿到现在都还在流血,这血水呛到他气管眼里去了。 他听到了什么?眼前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有多变态啊! 柴二是谢三的夫君,谢三是官家的爹,官家是柴二的枕边人……倘若谢三是官家的爹,那他作为官家的侄儿,应该喊谢三什么? 老祖宗么? 温倩倩瞧着他这般模样,挣扎着想要伸出手来,拍拍吴王的背,可翟准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将她捆得比粽子还要严实,她那白嫩的小手,同麻绳摩擦着,竟然一下子生出了血痕。 温倩倩扭动了几下,突然一顿,猛的朝着吴王撞了过去。 “姜和,枉费我以为你乃是个大英雄,救我于贼人手中。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暗藏着歹心,想要谋逆?现在想来,你哪里是碰巧救了我,怕不是早有歹心,瞧中我家中叔伯才对。” “你我新婚不久,我只当你同我温家一般,乃是一顶一的忠心之人,不想……我温倩倩真是瞎了狗眼,才被你这样的人,蒙蔽了双眼,骗了婚。” 她说着,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谢景衣瞧着,挑了挑眉,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嗑了起来,果然大难来了,都是上演这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戏码啊! 只不过别人的演得悲怆,温倩倩令人发笑。 “官家,倩倩方才大婚不久,对于吴王谋逆之事,一概不知,直到现在,都十分的震惊。我们温家向来忠心耿耿,对官家绝无二心,还请官家明察。” “温氏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谋逆乃是死罪,倩倩身为吴王之妻,官家要我死,我绝无半句怨言。但温倩倩恳请官家,不要祸及我温家之人,令天下忠君者安心。” 温倩倩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噼里啪啦的往下流,躬着腰就要磕头。 官家吃着点心,看向了谢景衣,“阿衣,你那日不是在树林子里看了一出好戏么?不如说过温小娘子听听。” 谢景衣放下了手中的花生米儿,笑道,“诺。温家小娘子可听好了,我只说一回。上回咱们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还记得?” 温倩倩咬了咬牙,她如何不记得?若非那次谢景衣四两拨千斤,整坏了她的名声,如今的皇后是谁,都很难说!她温倩倩又何至于嫁给吴王翻了船,最后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谁不想活?可她若是不以吴王妃的身份死,那也要以温氏女的身份死。 “温小娘子真乃女中豪杰,极好松香。松香寻常,里头加的西域香料,可不寻常。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大画师裴少都身上有你的香。” 吴王眼睛一震,瞪向了温倩倩。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官家一样,被戴了绿帽子,还无动于衷的。后妃太多,徐雅是哪个来着? “你的头上绿没绿,我不清楚。但是当日裴少都给温倩倩画了一副画像,那画像在官家立后的当日,便有人送到了你的案头上。” “唉,姜和啊姜和,你不委屈,我都替你委屈呢!看看看看,温家还自诩家教好,养出来的都是有大智慧的好小娘子。结果呢……人家撇得一干二净的呢……说你骗婚,也不晓得是谁骗了婚。” 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倩倩的肚子。 吴王一愣,拳头握紧了几分。 谢景衣笑了笑,“吴王妃可别说什么,事先你不知晓,你们温家要同吴王府联姻。那日坟堆上的英雄救美,不过是双方默许安排好的一出欺骗世人的好戏罢了。” “大家贵女出门,都是仆从成堆。路边有小童求助,不遣车夫,小厮,女婢去,非得你去,你去也就罢了,竟然一个人都不带,孤身上路。” “都说温家家风严谨,十分注重女子贞洁,若是失了名节,那是要浸猪笼的。那么敢问吴王妃,你放着人不带,是觉得自己个是猪,猪笼方才是你的归属么?” “二说那群贼人,绝对是睁眼瞎吧!也不瞧瞧你那发面馒头般的脸,腿上随风飘荡的腿毛,跟水晶肘子似的胳膊……你扮温倩倩的时候,身上的裙子都要涨破了。” “我隔得老远,都瞧得一清二楚的,那么多歹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辨你是雌雄。莫非你不是姜和,是花木兰邪?” 吴王被劈头盖脸的一骂,险些气撅过去。当年谢景衣需要他给案子作证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那时候还夸他是个可爱又机灵的胖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送给温倩倩你爹,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就连用来掳走自己的贼人,都不找个真恨他的,非要找个往他脸上贴金的。” “当年那案子铁板钉钉,掳走你那人的女儿,是凶手千真万确。案子过去那么多年,他那闺女都化成灰了,他突然一拍脑门得了失心疯,来掳你?” 温倩倩张了张嘴,“我是受害之人,又怎知那人是怎么想的?他抓人便抓人,还要先问过我不成?”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嗯,确实没有问你,不过问了你爹。忘记说了,那人被吴四虎砍了胳膊,流了好多血。你们都以为他死了,便没有理后续之事。” “可人家没事,虽然成了独臂之人,但嘴里能言,另一只手能写。在开封府的呈堂证供里,他可是将你爹,如果贿赂于他,叫他假意掳走你,做出这番好戏,说得一清二楚的。” 第五五三章 我有话说 温倩倩冷笑出声,“那人恨我阿爹入骨,有人要他污蔑我爹,他自然上杆子去认。” 谢景衣啪啪啪的拍起了手掌,“莫要小瞧了任何人,谁都知晓,接了这个活计,极有可能被灭口,谁会不给自己个留后路呢?若是当真恨你阿爹入骨,也不至于男女不分,更加不会留着你,不一早将你砍杀了去。” “三则,吴王你平日里没事就搁家里趴着,为何会恰好路过那荒郊野外的坟地?” “你一个虚胖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是如何从那群拿着大刀的歹人眼皮子底下,同温倩倩换了衣衫,换了人呢?你自己一个人,显然不行。” “若是你带了侍卫,那都能把人温倩倩救出来藏起来了,干嘛不自己个直接也走掉,叫人来将歹人一网打尽呢?还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穿上小娘子的裙子露腿毛?” 谢景衣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啊!想来你竟然有这等不好为人言的猥琐癖好……” 吴王涨红了脸,“士可杀,不可辱!” 谢景衣笑了笑,“那也得是士不是。” 上辈子她同柴祐琛的死,幕后主使可不就是吴王,还不兴她过过嘴瘾? 现在柴二都不同她针锋相对了,简直是人生寂寞如雪。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温倩倩,冷下脸来,“可别说温家白得跟雪一样了,平白惹人笑话。” 官家吃完了一盘点心,轻轻的打了个饱嗝,“便到这里了,阿衣你不累,我们止言都累了,对吧,止言!” 谢景衣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他身后,像是影子一般的翟准,立马冲了出去,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布团来,塞进了姜和同温倩倩的嘴中,将二人给提溜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官家有些泄气得趴在桌子上,“我就有那么不好么?总是有人想要谋逆……还把我说得一文不值的。若非查出来了,我当真是想重用姜和的。” “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么?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审案,遇到难事又不好求助官家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莫名其妙要帮助他的王爷出现。” “我还以为那个王爷,就是姜和。” “我是造了什么孽,才有那么一个阿爹。给每个兄弟都画饼,看谁都一往情深,个个皇子都觉得自己是被属意的储君;个个后妃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皇帝的爱人。” “到头来,个个意难平。他倒是好,两腿一蹬,登享极乐,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苦命的儿子我!惨啊!简直是惨绝人寰啊!” “这下好了,又有人要说我是天煞孤星了,克死了兄弟不说,现在要开始克死兄弟的儿子们了……惨啊!阿衣你说我惨不惨!” 谢景衣笑而不语。 柴祐琛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三皇子一脉,只剩姜和一个独子存世。姜和在娶温倩倩前,有妾生女,但无后嗣。因此姜和在手,沧州荆州无主可拥,没有必要再反。” “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你既然吃饱了喝足了,就不必在此呜呼哀哉了。趁早把你派去两地的将领,过了明路,卸了那些人的兵权,务必敦促王公将此事查了个底朝天。” “不要再留下祸患,若不斩草除根,岂知没有下一个吴王?” “这番遵从官家的意思,不大肆牵连温家同裴家。但你要知晓,不管你杀不杀他们。这些世家,从根本上就是天然的保守派。只要你推行新法一日,那么他们同你,便是有矛盾的。” 官家正了正色,慎重点了点头。 “当初我要重用王公,你便同我说过。官家的心胸要宽广,有容乃大,新派有新派的锐意,旧党有旧党的经验。他们立场不同,而我身为官家,就要取长补短,把握好方向。” “大陈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富人同穷人,也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追求。不用逼迫所有人都一样,我更是没有办法杀尽天下所有同我意见不同的人。” “这么说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也好似没有一个说得清楚的解决办法。但这就是朝堂,这就是人生。可嘴笨,说不清楚,但已经意会,且牢记于心。” 柴祐琛笑了笑。 上辈子他们年轻气盛,做事做绝,一层不变的硬照着新法来,这是拿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官家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柴祐琛说道,“阿衣阿衣你看,这厮可算是对着我笑了,这是在夸奖我吧?是在夸奖我吧?” 谢景衣裂开嘴,笑出了声,“官家就是明君,是最好的官家。” 官家喜笑眉开的,若是身后有个尾巴,那能够翘到天上去。 见柴祐琛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立马对着谢景衣挥了挥手,“低调,低调,这种真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得了,若是叫旁人听了去,怕不是要说你溜须拍马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绝对不是!在官家面前,我可从不撒谎!句句都是大实话。” 柴祐琛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辈子谢景衣同官家相依为命,还好说为何二人投契,可这辈子,她分明很少进宫,官家对她,却还是一见如故,当真只能说是命了。 “好了,一会儿阁老们该来抓你了。谢三这段时日劳累得很,该回去歇着了。我送他回去之后,再去御史台。吴王案御史台便不掺和了。” 谢三身子渐重,现如今隐患已除,柴祐琛只恨不得日日不朝,蹲在家里等着止言出生。 官家点了点头,“对对对,阿衣快些回去歇着。” 谢景衣笑了笑,站起了身,对官家行了礼,同柴祐琛一道儿出了门去。 没走几步,就撞见了回来的翟准。 “阿准,事情已经了了,出宫家去罢。” 翟准摇了摇头,“谢三,我有事同你说,只同你说。” 谢景衣看了柴祐琛一眼,柴祐琛点了点头,“那我去御史台了。翟准你送谢三回去。” 翟准哼了一声,“知晓了,不会掉一根头发的。御史台都是吃白饭的么?你就差腰间挂根鸡毛,来我们黑羽卫当值了。” “呵呵,那如何比得你,就差四脚着地,来我家看门了。” “你!”翟准气了个倒仰,喝毒药长大的么?嘴那么毒! 第五五四章 兄弟陌路 翟准也不知道,樊楼是什么时候有的。 任大陈荣辱兴衰,这酒楼好似一直都是太平盛世,从不落空。 两侧的歌伎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子,感受不到喜悦,亦感受不到悲哀,像是年画里的人一样,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我还是头一回,认认真真的坐在樊楼的雅室里”,翟准有些不自在的坐了下来,伸出手指头来,指了指屋顶,“上一回来,是同你在屋顶上,咱们从金佛的肚子里掏账册。” 谢景衣轻车熟路的叫领他们进门的小二,捡了店里招牌菜上,拿起桌子放着了零嘴碟子,便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而且,不是在宫中吃过了么?” 谢景衣抬起了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宫中我哪里吃了,都叫官家给吃了。” 翟准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暗暗的生起了闷气。 樊楼上菜很快,不一会儿便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小二见的人多了,一瞧二人气氛怪异,乖觉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雅室的门。 “裴少都也同吴王一伙的?他会死么?”翟准没有动筷子,问道。 谢景衣头也不抬,“这案子不是交给王公了么?这问题你应该问他去才是。再说了,裴少都死不死的,跟你有啥关系?莫非你瞧见人长得貌美,动了心思?” “不是我说,你阿爷待你不咋地,你拿这个气不到他。” 翟准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开,过了许久,方才闷闷地说道,“裴少都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谢景衣将筷子一搁,“所以呢?你想要我去找官家求情,放裴少都一马?” 翟准猛的站了起身,眼神锐利了起来,“你早就知晓了?你竟然早就知晓了?” 那他昨儿个夜里踌躇的一夜没睡,刨断了好几根蜡烛,算个什么事! “这也值得惊讶?翟准你在小瞧谁呢?我谢景衣真真切切的感到了羞辱!我是谁啊?这天底下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今儿个你不是在么?我连刘太妃一日出恭几次都知晓,何况这个?” “唉,我真是感到痛心!没有想到,咱们认识这么久,你竟然觉得我是一个酒囊饭袋!枉费我为了你的心情,方才一直小心翼翼的从未提过。” “唉,我待你宛若亲朋,你视我宛若仇敌。痛心啊!” 翟准神色缓和了几分,无奈的坐了下来,“我又不是关慧知,你别忽悠我。装得累不累?” 谢景衣呵呵的笑出了声,“我这不是瞧着你装,给你打配合么?别叽叽歪歪了,多大点事儿,谁还没有些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血缘亲戚?” “你只蹦出来一个,你瞅瞅我,我在杭州住得好好的,直接蹦出了一府亲戚,还是一府要害我的亲戚。你再经历几回,也就跟我一样淡定了。” 翟准哼了一声,“可惜我那爹娘,已经早死了,给我生不出兄弟姐妹了。” 他说着,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酒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辣得一下子红了脸。 “我知道这事儿,也不长。前些日子,阿爷方才告诉我的,说我是他的亲孙子”,翟准说的时候,语气极其平淡,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很奇怪吧?别的人可能会生气阿爷待我狠心,把我当做杀人的刽子手,养在深山老林里。我一开始也愤恨过,不过头一次见到裴少都之后,我一点都不恨了。” “谢三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来说说,说错了我就杀了你如何?” 谢景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樊楼的伙计很有眼力劲儿,她有孕不饮茶,给她上了乃是羊乳,很是鲜甜。 “比起光鲜亮丽的坐在那里,被家族束缚,倒不如想杀人便杀人,独行痛快。” 翟准轻声笑了起来。 “我说对了,今日不想杀你,改日想杀再杀。” 翟准不以为意,“头一次见裴少都,我蹲在樊楼的屋顶上。他同寿光县主在樊楼用晚食,吃的是烧鹅,又大又香的。他拿小刀,给寿光片鸭子……” “我当时就在想,等片完了,都凉了。若换做是我,直接撕开了吃,方才肥美。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罢。” “今日同你说这个,一来是我没有想到,裴少都会卷到吴王谋逆案里,他前几日,方才寻过我;二来,你要查裴少都,定是能查出我来,我若是不说,岂不是日后要遭你打击报复?” “毕竟,你的心眼比鹅屁股都小!” 谢景衣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我的天,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我心眼有鹅屁股那么大,我可真是太感动了!毕竟我家柴二总是说我,心眼比针尖还小。” 翟准一梗,谁跟你们一家子似的,简直是脑壳有病!这是在夸你么? 谢景衣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别光坐着啊,边吃边说,反正花的也是你的银子,不吃怪可惜的。” “为啥要我掏钱?”翟准惊了,樊楼吃一顿,他得雕多少蜡烛啊! “我,一个有身孕的,你的上峰,不辞万难,不畏艰辛的来听你说你的家事……这顿你不请谁请?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翟准抿了抿嘴,他觉得自己个袖袋里的小刀在颤抖。 谢景衣见好就收,“逗你呢,在樊楼吃饭,只要写我谢景衣的名字就是,毕竟咱的钱多得花不完了。裴少都是不是曾经做过黑羽卫?” 翟准惊讶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你也能猜到。他在黑羽卫的时候,我还不知晓身世。霍清修你还记得吧?那会儿霍清修的上峰,便是裴少都。” “后来,你入了黑羽卫,霍清修离开的时候,裴少都也离开了。所以你当时虽然职位低微,却直接是我阿爷来给你任务。”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翟准,“难道不是手底下没有别的人了吗?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现在她可是黑羽卫大统领,如何不知晓黑毛是有多穷酸! 翟准清了清嗓子,“倒也是。我同裴少都相处不来,后来觉得你有趣,便同阿爷说了,阿爷就让我跟着你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同她想的八九不离十,翟老贼一定是拿了她同裴少都对比,二选一的。 “后来呢?你们兄弟有没有相认,两眼泪汪汪的那种?” 第五五五章 翟准的坦诚 谢景衣没有扒开翟准的小眼睛皮儿,都知晓他绝对她投来了鄙视的目光。 她摸了摸下巴,对着翟准的那张脸,看了又看,看得翟准心里直发毛。 “你看我做什么?”翟准忍不住问道。 “我就不明白了,裴少都那眼睛,不说大得像铜铃,那也不小啊。你这眼睛,咋像人拿着刀片,在脸上划拉了两刀,不用手撑开眼睛皮,都瞅不见眼睛珠子!” 谢景衣说着,比划了两下,然后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难怪你阿爷说你是天生的杀手。可不么?人当你是个瞎子,便放松了警惕!照我说,你若是去了大漠,那绝对天下无敌。” 翟准的眼睛是比常人略小一些,但不至于像谢景衣说的这般夸张。 “不明白为啥?小脑瓜子转转,转转,别只会拿着刀转。你仔细想想啊,那风沙一来,大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眼!你就不同了,那沙子想钻进去,都找不着入口!” “到时候别人都瞎了,只有你一个两眼放光,还不像砍瓜切菜一样!” 翟准觉得自己袖袋里的小刀,都快自己个飞出来了。 “我们好似无冤无仇?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对我下过药?” 谢景衣啧啧了两声,“你想什么呢?这怎么是仇怨?这是我作为上峰,对你的关爱。身为一个杀手,怎么能够这么容易就动气呢?若是敌人跟我一样使了激将法,那你还不疯球了么?” “你阿爷一片良苦用心,叫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让我锻炼你啊!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先苦其心志。” “若非你是谢景衣,现在你就是个死人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恰好叫谢景衣。” 翟准一梗,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酒。 “所以呢,你们兄弟抱头痛哭?感人的相认了?” “你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翟准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形同陌路罢了。若非此番查到了裴少都头上,我压根儿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翟准说着,嘲讽的笑了笑。 “将亲孙子拿来当刀的人,也的确是用心良苦。亲爷爷都靠不住,老头子倒是指望一个恨我入骨的哥哥,来当我的依靠,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头子如果不是脑壳进水了,那你告诉我,他为何如此?” 谢景衣眼眸一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翟准今日格外像个人。她算是明白为何翟准要来寻她说裴少都了,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裴少都。而是翟有命罢了。 “毕竟你小的时候,翟老贼也没有想到自己个那么不中用,会生不出一个新的儿子,整不出一个新的孙子吧。” “他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阿爹方才刚刚去世。裴家同温家他又打不过,你若是回了京城,又要再起纷争。是以他把你送到他信任的兄弟那儿,也就是你的师父那儿。” “哎呀,万万没有想到啊,除了我阿爷有那老来得子的本事,一般人整不出来啊。这会儿你成了独苗苗,萝卜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若是天下只有一个萝卜,那不就金贵了。” “你这个萝卜要是死了,翟家就当真绝后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阿爷一瞅,哎呀,这哪是萝卜啊,这他娘的是人参啊!” “悔之晚矣,亡羊补牢。这不就着急上火的想寻人保卫萝卜,不对,保卫人参。” “原来如此。”翟准说道。 谢景衣叹了口气,“不是不看重你,也不是很看重你,今时不同往日,京城第一美男赵缺还能变成个胖掌柜的,又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 “裴少都前些日子寻你做什么?” 翟准点了点,他之所以来寻谢景衣说,就是因为谢景衣虽然喜欢骗人,但在关键的时候,反倒是会说真话的人。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自己明白,同从别人嘴中听到,是两码事。 他虽然是个以杀人为生的人,可也不是一个完全无情的人。他只有翟有命一个亲人,现如今那个人,已经活不过这个月了。 至于旁的人,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眼前出现过。 他为数不多的感情,一早就给了翟有命;剩下最后的一点儿,他都给了谢景衣。一如家中的神台上,只有这两个人的雕像一般。 “同我说了一些我母亲的旧事,说我鼻子很像她。我又不喝奶了,并不需要母亲。给了我这个。”翟准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谢景衣一眼便瞧出来了,这玉佩裴少都也有一块模一样的。他并没有戴在身上过,而是扔在搁画卷的一个瓷筒里。 上辈子有一回,她替裴少都整理画卷时,无意中瞧见的。当时她还以为是寿光县主遗物,半句不敢提及,现在想来,应该是裴少都母亲的遗物,两个儿子一人一块。 “我之前不明白何故,待抓了吴王,方才明白,这是在拉拢我罢了,可真可怜,强忍着恶心,过来拉拢相看两厌的人。” 翟准说着,将玉佩推给了谢景衣,“就抵今日饭钱。”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收了,“嘿嘿,那我就不找零了,这玉佩瞅着不错,下回你若是还是要请客,再抵上一顿。” 翟准无语的呲了呲嘴。 谢景衣哈哈笑了起来,“行了罢,快吃,别凉了。想那么些做什么,我是那种会打击报复的人么?” “若是我今日没有主动交代呢?” 谢景衣笑容一收,“打得你嗷嗷哭,给你穿小鞋。” 翟准松了一口气,将搁在谢景衣面前的一盘冰碗拿了过来,“柴二不让你吃这个。” “柴二是你上峰,还是我是你上峰?你搞清楚点。” “你若是吃死了,谁给我发俸禄?”翟准舀了一大勺冰塞进了嘴里,凉得脸都变了形。 谢景衣心中一叹,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翟准当真没有过过正常的日子,明明也是贵族小公子,没有吃过樊楼,没有喝过花酒…… “少不了你的,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放心吧,我掐指一算,我天生就是个长命百岁的人,你啊就算哪一日死了,也有人给你收尸了。” 第五五六章 人总会累 “好,记得多替我点几支蜡烛。我雕了那么久,也不容易。上次托你寻的东西,寻好了么?” 谢景衣正了正色,“嗯,早就准备好了。是最好的木材,按照你说的,雕了芙蓉花。玉衣也扎好了,赵缺家有玉山,不需要什么银钱,他也给准备了好些。很快了么?” 翟准点了点头,“太医说,就在这个月了。” 樊楼里热热闹闹的,虽然雅室关了门,但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歌伎们咿咿呀呀的声音。若是竖起耳朵,偶尔也会听见新来宾客的脚步声,好似永远都不会停歇一般。 翟有命即便曾是这京城里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东京城也丝毫不会为他多做任何停留。 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像是所有的黑羽卫一般。 待上马车的时候,柴祐琛已经在里头等着,他拿着一卷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虽然有马车壁,但他鲜少会靠着,做出那等慵懒的姿态。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精神抖擞的,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你看着很累。翟准同你说了裴少都的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听着马车外翟准飞驰而去得马蹄声,靠着柴祐琛坐了下来。 “不过是那些咱们一早想到了的事。裴少都试图拉拢翟准,但翟准这个人,你知晓的,桀骜不驯,只能奇袭智取,不可拉拢。上辈子大约是不成,被人除掉了。” 谢景衣说着,将头靠在了柴祐琛的肩膀上,柴祐琛挪了个位置,让她枕得舒服些。 要不然的话,以翟准疯魔的程度,后来不可能毫无姓名。翟老贼机关算尽,到头来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翟有命不太行了。等忙过这段时日,我要好好的歇上一段时日。刚刚重生的时候,我说要成为一手遮天的大人物。现在近在眼前了,倒觉得也不过如此了。” 翟有命一西去,谢景衣作为黑羽卫大统领,便正式出现在朝堂上,她可以去上朝,亦可以同阁老议事,简直是风光无限。 可那又如何?上辈子她同柴祐琛死了,大陈换了吴王姜和做皇帝,也照旧是大陈,动荡一段时日,又将回归平静。同样的或者不同样的朝臣,站在那里,山呼官家圣贤。 她做了黑羽卫的大统领又如何?亦如翟有命一般,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捧沙。 就像这樊楼一般,再富贵的客人,也不过是个过客。 柴祐琛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累了就歇一会。本就是拥有了就不值钱了。” 谢景衣猛的坐起了身,“啧啧,妖精现原形了,拥有了就不值钱了?这是几个意思?” 柴祐琛没好气的又将谢景衣按了回来,“谢嬷嬷的法眼盯着,哪里有妖魔敢出没?万人敬仰也好,默默无闻也罢,我们同行便是。” “只不过我还不知晓你,待今日歇过,明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一条。” 谢景衣轻轻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可不是,她还没有意气风发的踩着那群糟老头子上朝,看得他们一个个的气撅过去呢! 柴祐琛见她呼吸均匀,打着盹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止言,莫要翻来覆去的闹腾了。昨儿个让你背的从军行,可还记得?” 他的话音一落,便觉得手心一动,那小家伙拱了拱,然后不动了,像是随了他娘,一道儿睡了过去。 柴祐琛拿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笑,“小小年纪不学好,听到父亲要考校功课,竟然还装听不着躲起来。待你大了些,看如何罚你。” 马车外的柴贵,听着车厢里絮絮叨叨的声音,委实憋不住笑,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柴祐琛立马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咳咳”。 柴贵无声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忙问道,“公子要吃药么……呸呸,我是说公子咳嗽,可是着凉了不舒坦?需要停车么?” 柴祐琛哼了一声,“扣月钱。” 柴贵垮了脸,他家公子,简直就病入膏肓了!想当初他媳妇怀孩子的时候,他虽然也高兴,但不至于疯魔成这样! 马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谢景衣一下马车,便瞧见在门槛上坐着等她的忍冬,“发生何事了,怎么在这里候着?铺子里出了事?” 忍冬摇了摇头,过去扶住了谢景衣,“娘子,寿光县主来了,夫人来给您送汤水,撞见了。如今陪着她在饮茶。寿光县主着急上火的,说裴画师出大事了。” “夫人叫我来这候着,给您提个醒儿,心里头早有准备。” 谢景衣皱了皱眉,“来了多久了?” “一盏茶的功夫,妆都哭花了,怕是摊上什么大事了”,忍冬说着,偷偷的窥了一旁的柴祐琛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景衣的耳边说道,“夫人叫您别太霸道,让郎君难做。” 谢景衣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柴二,你听听,你听听!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 柴祐琛嘴角上扬,“我听话,不顶嘴!”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厮当真是无耻,惯是会骗人。 “我知晓了,咱们直接去罢,我心中有数。”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花厅,谢景衣还未进门,寿光县主已经红着眼睛冲了出来,“阿衣你回来了。我不知道可以寻谁帮忙,只能来寻你了。你姐夫……你姐夫……裴少都,他叫禁卫军给抓起来了。” “那些人也不说,到底是何事,就这么把人给抓走了。我回娘家,叫我母亲去打听,这一打听,天都塌下来了。” “我一早知晓,温倩倩是那样的人,我……我我……我不如一早下手掐死她去。他们说,他们说吴王反了,温倩倩一口咬定你姐夫也参与其中。”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对不对?阿衣,柴中丞,你们救救少都吧!他就是一个画师,从来都不涉及朝事,也没有考取任何功名。” “他这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谋逆呢?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一定是的!裴少都绝对不可能谋逆的,他……他绝对不可能谋逆的。” 第五五八章 白日做梦 “官家待你不薄,整个大陈,除了你,还有哪个外臣在这宫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官家许你自由出入宫廷,皇家典籍任由你观看,年节之日,亦是从未忘记过你。” “我们三人,也算是一道儿长大。你我虽然交情不深,但你有事之时,我柴祐琛亦未推脱过半分。你若是堂堂正正的来,还让人高看三分。” “背地里耍阴招,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令人作呕。别扯什么政见不同,就算官家推行新法,那也从未对保守派赶尽杀绝。” “你若不服,朝堂来辩。何必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柴祐琛说着,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尘,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裴少都像是被扎中了心窝子一样,顿时激动起来,“你说我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脏,你母亲不也同我母亲一样么?一样的贱人!” “你懂什么?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同你父亲,那般脸皮厚!被人戴了绿帽,替人养了儿子,还好意思在外行走!还有你……你到底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明明,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我不能!” 裴少都说着,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对啊,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啊!我自幼聪明伶俐,读书之时,在裴家子弟之中一骑绝尘!每一次,每一次春闱,裴家族中都会有子弟去考,我便悄悄的在家中亦写一篇。” “写完了遮了名字,拿给族老看,谁不夸上一句状元之才!可一知道是我……眼神就变了。后来我还是写,写完了就烧掉。” “谁不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上。我若出仕,必为宰辅,若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科举何用?朝堂争斗,不用我说,你也知晓。” “只要我与人相争一天,我母亲的事,便会被人挖得一干二净,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谁还会说我裴少都,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人人见到我,都只会说,哦,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儿子啊……” “整个裴家,都将颜面无光,我裴家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等令祖宗蒙羞之事!叫我如何不恨?” 柴祐琛“哦”了一声,“狗在村里耍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像老虎一般厉害。考都没考,说什么状元之才?” “就算中状元又如何?三年便能出一个的,能有多了不起?关慧知还说若是让她去考,文武状元全是她的呢!街边的乞儿偶尔睡着了,也能梦见自己中了状元,娶了公主。” “有我在的话,宰辅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姓裴的。我站在外头,你站在里头,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光说不练的,先贤给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叫白日做梦。即是躺在床上想出来的,手脚都没有去试一下,又哪里来的脸,意难平?”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至于你说的,我凭什么高高在上?没有办法,可能我天生便生了一副高贵模样,且从不会像你一样,觉得自己下贱。” 裴少都一愣,愤怒的砸了一下门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们裴家的百年声誉……” 他说着,又苦笑出声,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神仙般的模样,那样子,瞧着竟是有些癫狂。 “没有错。我是下贱,我口口声声的骂着我母亲。可到头来呢,我同她又有何不同?”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寿光哪里对你不住?” “族中思量为了家族荣誉,我不能出仕。一来,这是我母亲造下的孽,母债子偿;二来,他们也给了我补偿。那便是替我选了一位县主,定了亲事。” “我同寿光青梅竹马,她温柔听话,善解人意,才学品行样样都好,乃是世家眼中,妻子的上佳人选,因为身子不好,她满心满眼里都只能够看到我。” “我甚至偷偷的想过,她注定活不长,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我不忠的事情的,她若是人没了,我也会为她守着,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干净最美好的。” “可是我到底流着贱人的血。寿光快要死了。族中长辈觉得愧疚难当,毕竟当初说是补偿,谁知晓寿光阳寿不昌?裴温两家关系缓和,我外祖父出面,说了温倩倩给我做填房。” “我那时满心眼想要救寿光,果断的拒绝了。后来寿光好了……哈哈,你猜怎么样?” 柴祐琛并没有答话。 看着癫狂的裴少都,他甚至有些困倦了。除了谢景衣,他对任何人的爱情故事,都毫无兴趣。若换做以前,他误以为谢三心悦裴少都的时候,他是个人渣,还能让他愤怒。 可说到底,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仇家而已。 仇家渣,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 他即便不说,柴祐琛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裴少都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 “寿光像是一潭水,温倩倩像是奔腾的河。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我的母亲,会不喜欢样样都好的父亲,转而要跟翟准的阿爹走了。” “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恶心。不光是她恶心,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恶心的。我同温倩倩并未逾矩,我只是给她画了很多画像而已。” “寿光不是蠢人,如何闻不到我身上的松香味儿。我有时候又在想,当初我父亲,他是否又是早早的就知晓了呢?为了声誉,一直隐忍着,粉饰太平。” 柴祐琛见他没完没了的说着风花雪月的事情,果断的出声打断了他。 今日止言的功课还没有做,他还有没有讲从军行,学习不可间断,再晚一些,那个懒孩子,就要在谢景衣的肚子里,呼呼大睡了。 “你并不需要同我交代这些,应当同寿光说才是。隐忍住了,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么?人与狗有何区别,那边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你恶心得很,我已经知晓了,不必一再强调。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件事而已,官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问道,我同谢三同你无冤无仇,为何会那么容易,便对朋友下狠手去。 第五五九章 懦夫 他这个人,生性凉薄,并不在意。 即便上辈子被裴少都所害,那也只是成王败寇,他自己个掉以轻心,技不如人罢了。 可谢景衣不同。上辈子,谢景衣是当真将裴少都看做天下第一大好人吧!是她的师父,是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裴少都却毫不犹豫的杀了谢三。 玩弄感情,践踏真心的人,怎么死都不为过。 “为什么呢?”柴祐琛不耐烦的催促道,再墨迹下来,止言当真要睡着了。 “你帮助吴王谋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还是只能缩在阴沟里做老鼠,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之上。于你个人,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裴少都一愣,没有回答柴祐琛的话,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翟有命找到我的时候,我一开始觉得恶心,想要将他赶出去。可他让我进黑羽卫,我以为他赏识我的才华。可很快我便明白。” “不过是想要我去给我那疯子弟弟做走狗罢了。天知道我一看到翟准,都想要吐出来。他只要站在那里,便是我母亲对我父亲不忠的最大证据。”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将计就计,进了黑羽卫,想要哄骗翟有命,做黑羽卫大统领。待他死后,你大权在握,随便一个任务,便能杀了翟准。” “你也不用站在朝堂之上,便可以参与朝政。可惜,有了谢三。” 这么一想,难怪上辈子,翟有命死了之后,继任的黑羽卫大统领要隐姓埋名,弄了一个傀儡放在明面上。 分明就是因为,裴少都这个懦夫,没有勇气站在朝堂之上。 “别把一切推给家族,你不过就是个懦夫罢了。” 裴少都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想到谢三也会进黑羽卫。一来,她刚救了寿光,我不想与她为敌;二来,她救过官家,且同你的关系匪浅,关系过硬,我不是对手;三来,翟准选中了她。” “于是我便退出了。” 柴祐琛嘲讽的看了一眼裴少都,“分明就是你没有谢三有本事。” 裴少都一梗,垂下来眸来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为何谋逆,你不是清楚得很么?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官家重用新党,为了不过是集权,以前有后族挡在前头,于我世家无碍。后族一亡,尖刀指向的下一个对象,便是我们了。” “别说官家待我不薄,把我当做下流的匠人,算是什么恩赐么?让我画佛像,画美人,难不成还要我来感恩戴德?” “于我为何没有好处?吴王登基,温倩倩便是皇后,他是保守派,我们裴家又能再安稳五十年。而我,能做黑羽卫……”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发现听他说话的人,早就已经走到过道的门口,眼见着就要消失不见了。 “柴祐琛,你不得好死。凭什么……”裴少都嚷嚷道,顺着牢门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柴祐琛没有接话,快步的出了牢门,蹲在墙角根同狱卒说话的柴贵,忙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好奇的回头看了看。 “公子,裴画师真的谋逆了么?为什么啊,神仙般的人物,不愁吃不愁喝的,还娶了县主。多少人羡慕不来啊,神仙眷侣,又没有人骂他,也没有人扣他月钱的……” 柴祐琛呵呵一笑,“扣……” 不等他说完,柴贵立马抢话道,“当然了,他怎么着,也不会有小的我幸福的。我跟着公子,也不愁吃,不愁喝的,有妻有子,令人羡慕!” “尤其是公子和善又大方,从不骂我。虽然以前扣我月钱,但自从娶了美丽又贤惠的谢三娘子,连月钱都不扣了。” 柴祐琛给了柴贵一个赞赏的眼神。 柴贵松了一口气,这年头,做个小厮可真不容易。这马屁的拍得比火器还响,非常人能为! “快些回去,止言该睡了。” 柴贵握着马鞭的手一抖,像是一根离弦的箭,飞奔而去。 这年头,不光是当小厮不容易,当个胎儿也不容易啊!尤其是有个有病的爹的胎儿,尤其不容易!经过了这般磨难的小公子,若是生出来,可不是像哪吒一般,有了三头六臂! …… 柴祐琛回到家中之时,谢景衣正披着外衣,半倚靠在床榻上看着书。 他吸了吸鼻子,影影约约的还能够闻到不远处的小炉上,飘过来的鸡汤味。 “怎么样了?”谢景衣见他进门,将书往床榻上一搁,拢了拢衣衫,站起身来。 “温倩倩将罪名都拉到自己同裴少都的身上,避免将家族扯进来。这是他们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本事,温裴两家不会伤了元气。两人死定了。” 裴少都亦是这样想的,方才从未有否定的心思。 “那寿光……唉……”谢景衣叹了口气。 柴祐琛走到床边,轻轻的摸了摸谢景衣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有力的踹了一脚。 柴祐琛咧了咧嘴,很好,还没有睡,不会耽误了功课。 “动了心思,但没有实施。不过裴少都的话,不能全信。” 再痛苦也好,再纠结也罢,搁裴少都身上,依旧是家族脸面大过天。事实真相如何,见仁见智。 谢景衣走到门口,叫了忍冬端鸡汤来,柴祐琛净了面,一边换着常服,一边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何要杀你我。” 谢景衣转过身来,替柴祐琛拿了净手的帕子,“有什么好问的。这也是不是上辈子,他自己怕不是都不明白。” “但是我大约也能猜个四五六来。左右不过是我高看了自己,真当我们在他心中重要了。说到底,什么都不是罢了。” “你说要去问,也就是在之前那个情形下,不让寿光崩溃罢了。更加不想要我去问,怕裴少都说出什么伤害到我的话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谢景衣说着笑了笑,“我这个人,果断得很。敌人做的任何事情,都伤害不到我。而自打我知晓他的作为开始,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但你为我着想,我还是很高兴。” 柴祐琛勾了勾嘴角,坐了下来,端起忍冬已经舀好的鸡汤,将裴少都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谢景衣。 第五六零章 梦境 谢景衣只是听着,并未多说什么。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真的仙人,只不过有的人藏在云山雾里,让人看不清,而她也不曾想看清罢了。 她躺在床榻上,中秋过了之后,白日虽然依旧烈日炎炎,但入了夜便开始清冷起来。 谢景衣迷迷瞪瞪的睡着,一旁的小桌上,青桔影影约约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比如入口后酸甜,这种香气闻起来,带着一股子苦涩。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长廊,一眼看过去,弯弯曲曲的,看不清楚走向。谢景衣头一回去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书里头看过的,上百种的五行阵法,套来套去,没有一个能够套得上的。 在那长廊的尽头,便坐着裴少都。 新木白纸,窗户散开着,裴少都穿着白色绣着暗花的长衫,头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盘青桔。 那是为她准备的,不是给她吃的,是要她画桔。 春天里画桃李争艳,夏日里画荷塘月色,秋日里画青桔金桂,冬日里画红梅傲雪。 青桔是为数不多的,她怎么都画得不好的东西。因为这盘子玩意儿,到最后,总是进了她的肚子,她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嫌弃青桔酸得倒牙。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裴少都,因为她能够从永平侯府逃离,多亏了他。 她想,那大概是她从杭州到东京来,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她的世界里,鲜少有的一个好人。 谢景衣轻轻的走在长廊上,这条路她走过许多遍了,便是闭着眼睛,都不会撞到柱子上。多半她来的时候,裴少都都在画画,画的是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即便到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分清楚,那到底是寿光还是温倩倩,亦或许,两者都是。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糊味儿,裴少都鲜少的没有在画画。 谢景衣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他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瓷盆儿,里头燃着火,已经积了厚厚的灰,裴少都面无表情拿了一张画,放进了火盆子里。 谢景衣定睛一看,那是她画的绿梅。宫中种的都是红梅,那绿梅是有一年,官家出宫去温泉行宫,她在那里画的。 上辈子她远不及如今这般张扬,为了不惹麻烦,鲜少会将自己画的画装裱起来,更别提让外人瞧见了,都搁在裴少都这里,随意的堆成一叠儿。 若不是再次亲眼瞧见,谢景衣早就记不得,她曾经画过这么一副画了。 裴少都将这副绿梅画扔进了火盆子里,火腾的一下烧着了。谢景衣瞧着,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她活着的时候,可未见过这一幕。想来,她是她死了之后的事吧。 “谢三,一辈子做个小宫女不好么?有我看顾着你。” 裴少都说着,又拿起了另外一张画,看了一眼,放进了火中。 “你的画是我教的,可比我要好了。明明,明明你们三个,还有我,都是一样的人。” 他说着,随意的一抽,又抽出一张画,这张画拿在手上,与旁的有些不同,要厚上好几分。像是有两张,粘在一块儿了。 裴少都撕掉了表面画着的青桔,露出里藏在里头的一张画。 他一看,愣了愣。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副画。 画里的人是他。他坐在窗前,正在提笔画画,画的是他常画的那个人,窗外的杏花开得绚烂,承托得他整个人,都多了好些烟火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瞧见,如此生机勃勃的自己。 是谢三眼中的他么? 裴少都手微微一抖,快速的将那画伸到了火盆子上,待一角被烤黄了,他又快速的将那画收了回来。 “倘若我母亲,不是那个人该有多好。那样,兴许我能够真正的,同你还有柴二一道儿,为官家效力。” “也不对”,裴少都摇了摇头,“那也不行,我们天生立场不同。那我兴许,会同柴二各站一班,争锋相对。” “没有如果……”裴少都说着,轻轻地抬起手来,将那幅画扔进了火盆子里。很快它便同其他画一样,烧成了灰烬。 “大统领,官家唤你呢。吴将军亲手斩杀了吴四虎,同齐国公领军围城……官家心急如焚,请大统领过去商议对策。” 裴少都抖了抖袍子,站了起身,“我只是一个画师而已,莫要唤错了。走罢。” 说话间,一个嬷嬷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见到这里已经有了旁的小太监了,嘴唇张了张,“裴画师……” 裴少都神色缓和了几分,“嬷嬷有何事?” 那嬷嬷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娘娘已经好些日子都睡不着了。宫里头的人都说,那谢掌宫太过厉害,便是死了,也化作厉鬼,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莫名其妙的,宫中这里起火,那里起火的。娘娘睡着睡着,总是能够闻到烧焦的味儿,可我们怎么寻,都寻不着哪里起了火。” “娘娘想请裴画师给画一幅佛像,也好一日三柱香的供奉起来,镇压那厉鬼。” 那嬷嬷说着,还哆嗦了一下。 裴少都点了点头,“官家唤我,我去去便来。” 嬷嬷行了个礼儿,“您且去,当然是以官家的事为重……” …… 谢景衣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裴少都远去的背影。 忍不住叉着腰笑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我便是死了,那也是陈宫一霸!恶鬼没有得跑了!哈哈哈哈!” “我虽然死了,但多少也叱咤风云过,哪里像你,活着可怜。” 谢景衣说着,睁开了眼睛,只见柴祐琛在一旁,面色古怪的看着她。 “咳咳,怎么了?” “头一回瞧见,睡着了哈哈大笑的人。嬷嬷在梦里可是捡了金砖?” 谢景衣侧着身子,朝向了柴祐琛,“岂止是捡了金砖。我做梦梦见你阿爹同吴将军围了陈宫,要替我们报仇呐!虽然有些丢脸,但也令人愉悦不是。” “大概是你之前同我说了裴少都的事,叫我做了这个梦。裴少都想要黑羽卫大统领的位置,也是说谎的。上辈子他不就做了大统领么?照旧谋反。” “唉,都怪你我二人,光芒万丈,刺痛了狗子的双眼。” 柴祐琛看了看窗外,夜还长得很,无语的躺了下去,“嬷嬷明日再发光可好?现在该睡了。” 第五六一章 寿光 谢景衣是被忍冬唤醒的。 “唉,我这都没几日便要生了。你还不让我多睡一会儿,好蓄些力气。难得今日柴二要早朝,没有人硬拉着我去院子里转圈儿。” “现在天凉了,早晨外头都打了霜,我恨不得缩在被子里,一日都不冒头。” 忍冬被谢景衣絮絮叨叨的抱怨给逗乐了,“奴说不过三娘子,您给忘了?今日老夫人便要住过来了,省得万一您发动了,院子里乱了套。” 谢景衣撅了撅嘴,无奈的起了身。 谢景衣再拽又如何?柴祐琛再厉害又如何?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翟氏方才是土皇帝,两府都是她的一言堂。 谢景衣觉得,造成今日局面,都应该归咎于柴祐琛主动投敌,对翟氏言听计从! “不过奴着急唤您,倒不是因为这个。寿光县主来了,在花厅里候着呢。” 谢景衣一愣,“随便弄弄便是,别叫她久等了。” 裴少都被抓的当夜,便在狱中自尽了。翌日一大早,禁卫军便抓了温裴两家亲近之人,寿光县主乃是裴少都的妻子,首当其冲的落了大狱。 …… 谢景衣特意选了件素净些的夹衣,随意的挽了发髻,便进了花厅,天气寒凉,花厅里早就支起了屏风,上头绣了半丛金菊,一只戴着铃铛的小奶狗儿,仰着头嗅着花香。 这小奶狗正是青乐小时候的样子。 穿过屏风,谢景衣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出神的寿光。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只簪了银簪子。比上一回见到她,要消瘦了许多,像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落了形。 谢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阿姐。” 寿光听到谢景衣的声音,忙站了起身,对着谢景衣行了个大礼,“你救了我两次,我实在是不知晓该如何回报。” 谢景衣忙扶起了她,“阿姐说的哪里的话,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日后可有打算?” 寿光扯起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的,若不是你同柴二在官家面前求了情。裴少都谋逆,我身为他的妻子,如何还有活路?这些日子在狱中,我可算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我年少之时,体弱多病,除了裴少都一个外男,旁的也没有见过。人都说我们神仙眷侣,其实未出嫁前,两府而居。出嫁之后,我又多住在别院。” “我在里头,整夜的睡不着。想着我们的往事,我总觉得,会有许多许多。可思来想去,多半都是他画画来我题字。有些事情,难以启齿,但我早就发现了,他心中早已另有他人。” “不过当时,我自欺欺人罢了。便是曾经有过真情,那也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谢景衣听着,摇了摇头,“阿姐莫要太过伤心,你还有女儿呢。不过你倒是谢错了人,真正改变官家心意的,不是我们,而是你郡王妃。” “她在宫中苦苦哀求。又因为你确实不知情,方才……” 谋逆本是诛九族的大罪,按照那大陈律而言,裴温两家要倾族覆灭。但百年世家,关系错综繁杂,若当真深究,站在大陈朝堂上的人,要少了一半去。 即便如此,两族付出的代价,也远比谢景衣之前预估的要惨烈得多。 寿光县主确实是长期在城郊养病,并未掺和在其中,最后被夺了封号,贬为了庶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寿光一愣,拿着帕子擦了擦泪,“母亲待我比亲女更亲。今日前来,也是来向你辞行的,为母则刚,我还有女儿要养,自是不会寻死觅活的。” “我打算日后领着孩子,住到西京去。在这京城里,人尽皆知谋逆之事,总会有人在孩子耳边说三道四。趁着她年纪尚小不记事,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谢景衣点了点头,“阿姐心中有决断就好。只不过为何要去西京,路途遥远不说,遇到什么事儿,也没有个助力。” “我年幼的时候,父亲曾经去西京任过职,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除了这东京城,也就是西京,我有些印象了。” 谢景衣倒也没有继续规劝之意。 人一辈子长得很,该怎么活着,想怎么活着,都应该由她自己决定。寿光是想再嫁也好,一辈子带着孩子守寡也罢,都是她自己个的事。 说起来,一开始她救寿光,还全是因为裴少都。当真是世事无常。 寿光亦没有什么可多言的了,她站了起身,拿起了早前搁在桌上的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谢景衣。 “我走得急。怕是看不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之前在庄子静养的时候,闲得无事,给孩子做了些衣衫,绣了床小被。” “我知晓你手艺好,也不缺这些。就当是个心意吧。今日一别,不知何事方才能相见,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谢景衣接过了包袱,心中亦是酸涩,“多谢阿姐了。” 寿光点了点头,微微的笑了笑。 谢景衣尤记得,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惊为仙人的样子。虽然现在已经变了,可谢景衣却莫名的觉得,这样的寿光,真实得多。 忍冬送客出了门,谢景衣伸了个懒腰,朝着院子里走去。 微风吹到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凉意。她抖了抖胳膊腿儿,老老实实的按照翟氏说的,在院子里踱起步子来。 “柴止言啊柴止言,你说你多沉啊,跟绑了块大石头在我肚子上似的。你阿娘我本就不高,被你这样一压,怕不是又矮了一寸。简直了……” “我阿娘,也就是你外祖母,还哄骗于我。说怀了孩子之后,那孩子在肚子里撑着,能把人的骨架给撑开了。瞧着能长高好些。” “可她也不看看,她生了那么些个,也不见长高一丝半毫啊!简直就是个骗子啊!前些日子,我瞧见了一本杂书,上头写着,睡觉的时候,用绳子一个拉手,一个拉脚,能把自己扯长。” “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用。你想想看啊,到时候你阿娘我上朝,往那儿一站!人都说,黑羽卫大统领啊来了,多威风啊!可一瞅,人呢人呢?” “哎呀,这个大统领不低头看不见啊!那我岂不是颜面扫地?简直了,我竟然比那些糟老头子还矮!令人发……” 谢景衣说着,突然觉得肚子一抽,忙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阵抽痛,她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嚷嚷道,“快快快……快叫柴二给我滚回来!” 第五六二章 产子 柴祐琛猛的甩了一下马鞭,往日遛青乐的时候,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能从家中走到御史台,可到了今日,他方才觉得,这段路竟像是没完没了似的。 穿过了一条大街,钻进了一条小巷,又拐了弯儿,还有瞧见家门前那颗桃树儿。 “该不会我还没有到家,止言便生出来了罢!”柴祐琛心急如焚,忍不住将心中的焦虑说出了声。 坐在他旁边颤颤巍巍坐着的柴贵,无语缩了缩脖子。 自打府中来报,说谢景衣要生了,柴二就像是疯魔了一半,先是要解开马车套儿,骑马回去;解开套儿麻烦,还不如直接坐车,好家伙上了车,又嫌弃他赶车太慢。 堂堂一个御史中丞,自己个赶车不说,还非嫌他坐在一旁碍手碍脚,要赶他进马车里去。 想他柴贵伺候了公子一辈子,还不知晓,这厢他坐进去了,他日待公子病好了,那就不是扣月钱这般简单了!当然了,他觉得公子这病,大概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马车尚未停稳,柴贵眼睛一花,柴祐琛已经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门,只留下了一个残影。 门房揉了揉眼睛,“柴贵,之前可是有什么冲进去了?今日日头不大啊,我咋觉得自己眼花缭乱了呢?莫不是青乐回来了?” 柴贵勒住了跑得有些兴奋,恨不得继续环城一周的马,斯条慢理的跳了下车,“青乐没有回来,青乐他爹回来了。” 门房立马捂住了嘴,他当真不是有心骂公子是狗的! 柴祐琛哪里有空理会他们的腹议,冲进屋子里一瞧,只见里头多了不少盆儿桶儿的,忍冬在哪里不知道摆弄些什么,而谢景衣的半个影儿都没有瞧见。 “夫人去哪里了,是不是疼得厉害?莫不是我来迟了,孩子已经生了?” 说话间身后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哈哈,瞧你那傻样儿!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生得出来,等这天落黑了,你家娃儿肯呱呱落地,都不错了。我听说有的人,生了三日三夜方才生出来……” 一旁的翟氏一听,立马呸呸呸得连呸了三声。 “你别浑说,送子娘娘莫要见怪,一定要平平安安,早些生下来。你还好意思笑逸天,阿娘来的时候,你不和他一个样子,生怕孩子落到你脚背上了似的。” “就你说的这些,那是刚才阿娘说给你听的。” 谢景衣撅了撅嘴,没见过这样卖亲闺女的! 虽然说她当嬷嬷那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后宫妃嫔产子。但是一来,生的也不是她的娃,二来,疼的也不是她自己个,有个屁的感觉! 顶多是松了口气,他娘的太好了,这次没有出幺蛾子!可以回去睡觉了,然后心中唾骂一番官家,果然就没有不贪花好色的男子! 等当真落到了自己头上,方才发现,眼见为虚,亲身上阵那才叫实。 柴祐琛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都说孩子生出来头一个瞧见谁,便会同谁亲近。我还怕自己来迟了。若是我不在,谢三该害怕了。” 谢景衣刚要嘴回去。 谁害怕?这天底下哪里有她谢三害怕的事?还有那个鬼说话,按照他说的,那孩子还不都得管接生婆叫娘? 可一张嘴便嚎了起来,“疼疼疼……又疼了!柴二你这个狗东西,说了不生不生,非要生。瞅瞅他这个没眼力儿的,生出来八成也是要气死我的!” “怎么这么疼!莫不是孩子拿手揪我?太疼了太疼了,比打板子都疼……” 翟氏见她鬼喊鬼叫的,无语扶住了她,“你这孩子,竟是胡言乱语的。阿娘我最多拧拧你耳朵,便是打板子,那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皮都没有伤的,能有多疼。” 柴祐琛却是心中一揪,这辈子谢景衣没有被打过,可不代表上辈子没有。 他想着,二话不说,拦腰将谢景衣抱了起来,“谢三不要怕……嘶……” 柴祐琛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那句孩子揪你,你就揪我还含在嘴里,谢景衣已经开始毫不客气的揪他了。 娘子,为夫觉得此刻不必如此心有灵犀! 但柴祐琛并没有说出嘴,毕竟揪都揪了,若是再说……依照谢三的性子,那绝对要变本加厉,腿毛都揪掉他! “谢三别怕,咱们就生这一个,日后便再也不生了。” 谢景衣一听,更是火大,“不生一个?莫不是你还要生几个?哎呀……疼死了……要生下次你来生!生了跟老子姓!” 柴祐琛闷哼一声,轻手轻脚的将谢景衣放到了床榻上,“我叫李杏来给你扎针!” 谢景衣哼了一声,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现在又不疼了,阿娘,你不是说要先吃些东西,长些力气么?这疼是一阵阵的,疼得我都饿了。” 翟氏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无语的瞧着小夫妻二人好笑。 平日里说起来都是聪明人,到了这个关头,一个个的,蠢得跟冬眠还没有结束的动物似的。 就这样一会儿折腾,一会儿好……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谢景衣终于没有那个心情,来揪柴祐琛了。 “柴二,我跟你说,这娃生出来之后要是蠢,我就揍他!” “这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日后不孝顺,我也揍他!” “唉,我揍他干嘛啊!只要他快点出来,我就不揍他!” “不孝顺我也不揍他,老子不给钱给他!我的金山银海,都不给他!” 柴祐琛听得揪心,握着谢景衣的手,坐在床边,不停的给谢景衣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 “哎呀,你擦的啥啊,都滴到我眼睛里去了。” 柴祐琛一愣,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谢三的脸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这一滴汗珠子,竟是从他自己的头上落下来的。 虽然生孩子的不是他,但不知不觉的,他整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逸天你先出去罢,我瞧着快了。你出去等着,男儿一般不在产房待,尤其是你们这种走功名的。有阿娘在,谢三没事的。你放心罢!” “出去叫景衣他爹别在院子里转悠了,那脚步重得要把地跺穿了!” 第五六三章 止言 柴祐琛摇了摇头,“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没有道理,让谢三一个人在这里生。” 翟氏本还想劝,但见谢三疼得厉害,也管不得那么些了。说到底,甭管她有多喜欢柴祐琛,谢景衣方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闺女。 谢景衣咬了咬牙,到了临门一脚,反倒是不叫唤了,“娘啊,你叫阿爹跺,正好我想种棵桃子树,但地板它没有坑!” 屋外的谢保林听着,脚步一顿,当真不知晓自己这一脚是该下去,还是不该下去。他苦笑不得的摸了摸胡子,轻轻地放下了脚。 只听到嗷的一声,稳婆惊喜的叫唤了起来,“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谢景衣一听,顿时精神了,“哈哈,生了?太好了!他娘的疼死我了!他再不生出来,我要从平民百姓一路骂到皇亲国戚,把我认识的人都骂一遭儿了。” “快抱过来给我瞅瞅!”谢景衣说着,挣扎着坐了起身,柴祐琛赶忙上去扶住了她。 稳婆却是迟疑了一下,“没……没声儿……” 翟氏一听,也慌了神。 这孩子一出生,都是哇哇大哭的,哭得响亮的,那便是好养活的。若是那哭得有气无力的,多半都是要早夭的。 可这孩子,不哭是个怎么回事。 谢景衣心中一梗,咬了咬嘴唇,“抱过来给我看看。” 那稳婆慌忙把孩子递给了谢景衣,谢景衣低头一看,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这孩子长得十分的好。天庭饱满,鼻子挺翘,像了柴二有八九分,小手小脚都有力的动着,活像是一个被翻了壳的乌龟。 谢景衣伸出手来,毫不犹豫的在那小屁股上拧了一把。 翟氏倒吸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他才多大,你怎么拧他……” 那孩子的睫毛抖了抖,张开了眼睛,手脚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哭,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下子谢景衣也急了,“阿娘,怎么不哭呢?我瞧他身子好着呢!我拧他他都不哭!柴二,怎么回事?莫不是咱们两个实在是话太多……” 柴祐琛果断的打断了谢景衣,“止言,从军行……” 那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噩耗,嗷的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的…… 那当真是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屋外的谢保林欢呼起了,“太好了,生了生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高兴的叫唤了起来,“恭喜恭喜!”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柴二……看你做的好事!” 柴祐琛又好气又好笑,“他能知晓什么,赶巧了!” 翟氏见两人光顾着说话,还让孩子光着屁股,赶忙将孩子抱了起来,用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洗干净了,用襁褓包裹了起来。 “逸天你抱出去吧,三囡刚生了孩子,看着精神抖擞,实际上累的慌。我替她清理一下,让她喝些汤药,早点歇了。” 柴祐琛一颤,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方才伸出手来,僵硬的接过了柴止言,这孩子哭个没完没了的,现在还在嗷嗷嗷的…… “止言”,柴祐琛轻唤了一声。 孩子也不哭了,眼睛一闭,呼呼的睡了过去。 “逸天抱孩子,倒是抱得好”,翟氏见柴祐琛虽然有些过于小心,但抱孩子的姿势却是正确无比,忍不住夸奖道。 谢景衣一听,又哈哈大笑起来,“阿娘你不晓得,他拿了一个小袄,搁在襁褓里,偷偷的练呢!有一回还抱反了,小袄都掉出来了!” 柴祐琛无语,看了谢景衣一眼,刚当爹,面子,可懂? 他伸出手来,将孩子递给了翟氏,“阿娘抱出去罢。谢三重,您也翻不动,我来便是。后头谢三身子重了,都是我帮忙的。” 翟氏惊讶的睁大的眼睛,嗔怪的瞪了一眼谢景衣,笑眯眯看向了柴祐琛,“逸天你就惯着她吧。我家三囡,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方才嫁给了你。” 柴祐琛笑了笑。 翟氏抱稳了孩子,领着婆子丫鬟们走了出去。 说是柴祐琛清理,但主要还是稳婆来做,他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将谢景衣抱起来。一通折腾下来,屋子里的血腥气儿已经少了大半。 墙角的香炉里,点着李杏给的香草,床褥衣衫也都全都换了新的。 谢景衣躺在枕头上,倒真心觉得累了起来,“你不出去看孩子么?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柴祐琛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时间看。今日他刚出生,也算是他的生辰,便免除一日功课吧。” 谢景衣一听这个,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扯着疼儿,“你可别逗我笑了。孩子不出声儿,怕不是知晓我们取的名字的含义,怕嫌弃他话多呢。” 柴祐琛摇了摇头,“没见过哭得那么久的孩子,想来,日后不光是话多,简直就是个话爹。” “话爹?哈哈!”谢景衣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虽然还没有回复到有孕之前那么平坦,但是已经小了好些,“他不在里头了,我倒是觉得有些空闹闹的了。” 柴祐琛把手附在了谢景衣的手背上,“不在更好,日后还是我们两个人。我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真实。有一个孩子,身上流了我同你的血。” 谢景衣也有些唏嘘,不说柴祐琛,她也是同样的。 若是搁在上辈子,有人说她给柴祐琛生孩子,她绝对要一跳三尺高,指着人家的鼻子骂,老娘是撅了你家祖坟,还是挖了你家墙脚,你要这般诅咒我? 两人都感慨着旧事,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的睡颜,附下身去,轻轻的亲了一下谢景衣的额头,又替她掩了掩被子,方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今日月朗星稀,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逸天,走罢,让三囡睡一会儿。你陪阿爹喝杯酒去。你这一日,都没有用饭呢!阿爹啊,今儿个可真是高兴啊,为你们高兴。之前就怕三囡任性,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你也别以为这就到头了。我给你说说过来人的经验,这只是开始而已,还要坐月子呢!月子中的女人啊,暴躁又不讲理的,我可是整整经历了五次啊……” 第五六四章 月子 谢景衣百无聊赖的侧躺在床榻上,戳了戳柴止言的小手,小手肉乎乎的,手背上整齐的露出了几个窝窝。 “你瞅我儿,多聚财啊。米粒大小的珍珠,能藏在手背里。再看看这下巴,能藏得下我们黑羽卫的黑毛儿!” “你还别说,提到黑毛我就来气,我当做了大统领,能有个譬如用脑壳那般大小的黑珍珠,雕刻而成的黑羽毛,再不济从什么黑凤凰,地府幽冥鸟之类的奇珍异兽身上拔下来的毛……” “好家伙!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一根世世代代大统领传下来的,快被薅秃噜了的毛!就这……翟老贼传给我的时候,还嗷嗷的哭了一场……” “翟准说,他临走的时候没有合眼,八成还惦记着这毛……若不是我八字硬,换了个火焰低的,还不得被这群老鬼整邪性了!” 谢景衣絮絮叨叨的说着,又伸手戳了戳柴止言的小脸。 孩子像是有了感觉似的,皱了皱眉头,瘪了瘪嘴,等谢景衣的手指头拿来了,他方才又舒展了开来,接着呼呼大睡。 “不是我说,你儿子未免太难伺候,芝麻绿豆大一个,也不知道肖了谁,半点委屈受不得!” 柴祐琛端了一杯桂圆红枣茶给谢景衣,“渴了罢?喝些水。” 谢景衣眼眸一动,“莫不是嫌弃我话多了罢?” 柴祐琛一个激灵,来了,岳父说过的,月子里的暴击,又来了。 他果断的摇了摇头,“若是世上当真有什么黑毛凤凰,幽冥鸟,那你早就在富贵人家的筵席上吃过了。脑壳大的黑珍珠?那还不如去火器营搬个炸弹来得威风。” 见谢景衣还望着他,柴祐琛立马补充道,“止言当然肖你了,我们谢三,怎么能受半点委屈。” 谢景衣瞧着柴祐琛憋屈的样子,哈哈哈的笑出了声,“行了啊!别委屈巴巴的了,你又不是我家的小媳妇儿。难怪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咱们两个,都憋屈不得,止言可不是肖了咱们两个了。” 谢景衣说着,将喝完了的茶盏,递给了柴祐琛,“现在外头怎么样了?” 柴祐琛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倒是稳定。王公也知晓先前咱们大陈经了太多的事儿,如今倒了休养生息的时候。新党倒是比我们想象中的,来得稳重几分。” “上辈子的时候,王公无人可用,用的多半是亲近门生,有好些人,都配不上那个位置,惹出好多祸端。这辈子要好得多,毕竟俊杰也是会看风向的。” “吴四虎惹了祸事,被吴老夫人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的,这一躺怕月余方才能好。吴将军有意整治他,要他禁足半年……昨儿个吴府的管家送了一篓子鲜鱼来。” “说吴四虎在家中日日哀嚎,嚎得池塘里的鱼都翻肚皮了。” 谢景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是吴将军府的鱼,干得出来的事。” 柴祐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了,“险些忘记同你说了。吴府的管家还送了皮子来,说是关慧知叫人捎带来的,还有一封信。” 谢景衣惊喜的接了过来,快速的撕了开来,“大姐姐在家中守孝,不便出门;二姐姐做了皇后,不便出宫;慧知去了边关,乐不思蜀;寿光去了西京,再见无期。嫂嫂在杭州,更是不知晓何时能够再回京城。” “说起来,就算不是坐月子,我想出去逛逛,都没有个人陪着了。街头的栗子,都觉得不香甜了。想当初,姐姐们尚在闺中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炒栗子了。” “那香味儿,只要闻到了,就抵挡不住诱惑。还有甜酒酿,红豆糕,都好吃得很。我同二姐尝尝溜出去,到街角买胡饼子吃。那做胡饼子的,小气得很,只镶了一点儿芝麻。” “待回来了,拿刀一割开,放糖裹蜜也好,夹肉也罢都好吃得要命。大姐姐喜欢夹酸菜,就是那种酸得倒牙的!” 谢景衣说着,扯出信来,瞅了瞅,越瞅越是乐呵。 柴祐琛见她心情大好,好奇的问道,“信里头说了什么?” “吴五虎守得云开见月明,怕是当真能娶慧知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我还当慧知会嫁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儿。当初她拿着鞭子抽赵缺,我还当她瞧中了赵缺的美貌,要把他绑回去当压寨相公呢!” 柴祐琛也有些吃惊,毕竟关慧知好美人,在整个东京城,都是出了名的了。而吴五虎纵使胆大心细,有将帅之才。但架不住当真生得跟头熊似的,同美貌二字,沾不上半点边儿。 “吴五虎做了什么?”柴祐琛问道。 谢景衣把信一搁,“上了战场,头盔一戴,甲衣一穿,哪里还能辨美丑?要我说,边关的风沙太大,把关小哥给迷住了,怕不是瞅着头母猪,都觉得赛过貂蝉了。” “你想想看啊!战场上吴五虎雄姿英发,一棒子打死好几个狗贼。慧知能不心慌怒放?这不一激动,便找不着北了!” “吴五虎回了东京城,若是不谢我同赵缺这两个大媒人,看我饶得了他。” 见柴祐琛不明白,谢景衣比划了两下,“黄金甲,可懂?我同赵缺,给吴五虎同关慧知,整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甲衣,就是那种,管你风沙暴雪,一眼睛就能瞅见你的那种甲衣。” “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柴祐琛顿时了然,“于人群之中,只见你一人,一眼万年。” 谢景衣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战场上尘土飞扬的,别的人都变成泥猴儿了,就是吴五虎跟坨金子似的。慧知不就于万千将士中,只见吴五虎一人了么?哈哈!” 许是谢景衣笑得太大声了。 一旁的柴止言蹬了蹬小胳膊腿,半睁不睁的眯着眼,砸吧了几下小嘴。 谢景衣一瞧,顿时将信一搁,对着柴祐琛招了招手,“快快,你家懒儿子醒了,快来玩儿子。不然的话,一会儿又该睡了。对了,千万别提那三个字,不然的话,弄哭了你来哄。” 柴祐琛一梗,坐到了床边,一把抱起了柴止言,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日后这孩子犯了错,便罚他抄写从军行,抄写一百遍。 他正想着,便感觉身上一热,低头一看,顿时面黑如锅底。 谢景衣看着他滴水的手,哈哈大笑起来,“阿娘的乖儿子,可真喜欢你爹。” 第五六五章 大统领 官家坐在龙椅上,忍住了想要翘起的二郎腿,努力的掩饰着眼神里的跃跃欲试。 他清了清嗓子,压住了满心的雀跃,学着柴祐琛板起了一张棺材脸儿,“众卿,可还有事旁的事情要奏?” “臣有一事不服,柴夫人乃是女流之辈,如何能够与我等同朝为官,甚至一起早朝议事?这简直就是有悖纲常,为万民所不服。朝廷之中,人才济济,何以输给一妇人?” “百姓若知此事,该如何想官家?柴夫人坐那个位置,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亲妹妹,还是因为她是柴中丞的夫人?亦或者是……因为美色。” 一旦有人开了头,就像是被掀开了锅盖子似的,朝堂上宛若炒豆,一个个的噼里啪啦的说起话来。他们可是憋得太久了。 话说今儿个早朝一站班,站在前头的几个阁老,低着头依旧打着瞌睡装深沉。 但后头的那些,一个个的却是怎么都眯不着啊,之前翟有命站的那个位置,现如今竟然多出了一个人。不说翟有命患病之后,早已不朝;便是以前他好的时候,也是甚好来这里,便是来了,也一言不发的,只暗戳戳的拿着小本本,记录得朝臣的一言一行,等着秋后算账。 可那个位置,今儿个竟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虽然她穿着黑色的袍子,腰间悬挂着黑色的翎羽,看上去十分肃杀,比在场的多数文官,都要有气场多了,但并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阁老们听到呼声,扭头用余光瞟了瞟,又转过头去,假寐起来。 呵呵,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且不说官家看着是个小绵羊,但其实是头倔驴子。就这位……就这位……你们是没有打过交道…… 朝臣们憋了一早上,终于有人带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儿! 官家眼睛亮晶晶的,欢快的看向了谢景衣,阿衣,他们说朕贪图你的美色! 谢景衣无语,你那幸灾乐祸看好戏,就差要小太监剥好花生米的样子,已经暴露于天下了。 当然了,官家贪花好色不值得高兴,但说她是美色,这是喜事啊!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看向了说话那人,生得矮矮胖胖的,像是一个大倭瓜。留着黄色的山羊胡须,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个酸腐书生。 谢景衣高兴在心里打了个响指,她谢景衣就是命好,这个出头羊,竟然生得比她还矮,不枉费她特意让忍冬纳了个厚鞋底儿,长高了好些。 低头看人的感觉不要太爽。 “原来娄大夫认为,我大陈乃是以貌取士。照着您的说话,您科考那一年的主考官,当真是品味独特!” “当然了,多谢您夸我有潘安之貌,您没有,也不必伤心。” 娄大夫眼睛一瞪,急得直跳脚,这是直接在骂他丑吧?是直接开骂了吧?说夸她有潘安之貌了,这是胡说八道吧?胡说八道吧! “柴夫人莫要颠倒是非黑白,我何时说过大陈乃是以色取人?我是替官家忧心,担心天下的悠悠之口。大陈科举取士,论功行赏,不知道柴夫人有何德何能,好意思站在这个位置上?” “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整个朝堂之上,除了你一个女子,还有旁人吗?这像话吗?” 谢景衣睁大了眼睛,看了四周一圈,“我睁大眼睛看了四周,整个朝堂之上,除了您一个人又矮又胖,还有旁人吗?这像话吗?” “你!”娄大夫气了个倒仰,“你这是偏见!是以貌取人!我虽然矮,虽然胖,但是堂堂正正做官,堂堂正正做人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不就对了。我不过是把您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罢了。说您两句,您就气愤不已,说着是偏见,是以貌取人。” “可您因为我是女子,便不让我上朝,何尝不是偏见,不是以貌取人了?您是读圣贤书的人,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先贤可没有教过。” “堂堂正正做官?我谢景衣也是堂堂正正做官的。敢问大陈律里哪一条些了,女子不能入黑羽卫,又有那条律法写了,女子不能够积攒功勋,做黑羽卫的大统领?” “黑羽卫的创始人,不是就是女侯么?我且问你,黑羽卫大统领能否上朝?” 娄大夫不满意的点了点头,“能。但是你不同。” 谢景衣双手背于身后,“有何不同?律法可没有说,黑羽卫男统领能上朝,女统领就不能上朝。就像律法没有说,长得又丑又矮又胖的人,不能上朝,免得伤了官家的眼睛一样。” “你!”娄大夫差点没有气撅过去。 谢景衣收了笑容,认真的环顾了四周,“女子能否站在这里,我已经说得十分的清楚了。我谢景衣若是要换个名字,那就该叫谢堂正了,堂堂正正这四个字莫我莫属。” “黑羽卫最近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诸君可需要我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的掰开来数邪?谢三不敢全揽在自己身上。若是在这里的诸位,能够寻得出任何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 “那么请站出来,咱们一对一的说上一说。若是我输了,不用你们说,谢三自当离去。” 黑羽卫掀翻了后族五大家,还灭了吴王,整得裴温两族元气大伤。谢景衣在宫中杀人之事广为流传,谁人闻之不胆寒?朝堂之中,哪里有比她更风骚的人? 啥,你说柴二?那是她夫君;你说翟准?人就差蹲在柴家门口看门了。 娄大夫顿时心虚起来,嘟囔道,“有甚功劳?我不知晓。” 谢景衣冷笑出声,“你不知晓?便可妄议。有一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不知娄大夫可知晓。你有甚功劳,我也不知晓?敢问您是凭借何等功绩,做到这银青光禄大夫的位置的?” “是凭着带着偏见看人?是凭借着信口开河?还是凭借您父亲曾经是阁老,蒙了祖茔?亦或者是,官家贪图你的美色?” “你!”娄大夫一跳三尺高,“欺人太甚。” 谢景衣点了点头,“您这么说我,就是有道理的,我就该不吭声;我这么说你,就是欺人太甚?何必跳脚呢?反正你跳起来了,也不如我高……也休要觉得我针对于你,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