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此生,说予你听》 第一章 曾用名:陈诺琳 今天早上,我在酒店的大床上醒来,身边照例又换了一个男人。 我直接去浴室里冲了冲身上的黏腻,穿上衣服,从这个睡的仍旧好像死猪一样的男人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我数了数有五千块钱,塞进口袋里甩门走出去。 阳光特别刺眼,但是我心里很冷,我在包里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烟盒,我想应该是落在酒店套房里了,就在街边的报亭买了一包烟,点上了一支,靠在树上,等烟烧到了烟屁股,我随手甩掉,又点了一支。 从上个星期接到那个叫我“陈诺琳”的电话之后,我每天夜里都睡不安稳,就算是做爱做到筋疲力倦,大脑皮层也是相当兴奋。 我觉得自己心理出了问题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我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室友温温向我推荐了一个心理咨询师,我走进去,等了十分钟,走进这一间要价不菲的心理咨询室。 里面有一张办公桌,两张软椅,靠边一张沙发,窗帘是淡紫色的很养眼。 心理咨询师需要登记个人信息,他说:“这些信息绝对保密,你可以放心填写。” 我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绝对保密的事情,如果想保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告诉任何人,或者你告诉的那个人死了。 那拿起笔,在表格上的姓名上写:杜佳茵。 后面曾用名上,我手指顿了顿,直接用横杠打上去划掉了,心里莫名的烦躁,直接用笔在纸上乱七八糟地划了一通,揉成一团:“能不能再给我一张,我填错了。” 这一张表格上,我认认真真地填写: 姓名:杜佳茵 曾用名:陈诺琳 年龄:22 婚姻状况:未婚 职业:在校大学生 写到这儿,我眼光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曾用名,用笔把“陈诺琳”那三个字涂掉,力透纸背,嚓的一声,纸破了。 我的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都在心理咨询师眼里,他看了我一眼,叫了我一声:“杜佳茵?” 我点了点头。 “就从陈诺琳开始说起吧。” ………… 四年前,我十八岁,上高三。 过了年,就快高考了,倒计时一百天,三月份,每天班里都弥散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道,就算是下了课,同学们不是在桌上趴着补觉,就是在埋头看书,唯独乔初在对着镜子抹粉描眉,臭美的不得了。 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同学叫我:“陈诺琳,有人找。” 我以为是我妈来给我送自行车钥匙了,没多想就往外走,教室外面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向右边看,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毛呢大衣的女人,正在拨弄着手机。 我不禁问了一句叫我的那个同学:“谁找我?” 身后的同学没有说话,楼梯口的那个女生已经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眼角向上挑着:“你就是陈诺琳?” 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嗯,我是……”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右脸上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右耳暂时性失聪,嗡嗡嗡地响。 第二章 廉价 我甚至都没有看见她是什么时候抬起的手,就又是一个耳光落在脸上,我觉得我的脸肯定肿了,火辣辣的疼。 我偏头,捂着脸。 我从来都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在学校里,我永远是那个自卑怯懦,总是缩在教室的角落里瘦弱苍白的女生,没有人关注也不想有人关注。 已经有几个同学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了,走廊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学生。 女人扬了扬下巴:“不认识我吧?没有在他手机里看到过我的照片么?我是你敬爱的陆老师的妻子,是你的师母。”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完全呆住了。 原本旁边要拦的同学都改成了拉我,好像怕我忽然冲上去还手一样。 班主任和教务主任马上就来了,让其他学生都散了自己回教室,然后把我带到了教务处。 几个老师都是认识师母的,师母就拿着手机让老师看,说上面全都是我给陆老师发的短信,还有照片,要不是上一次陆老师把手机忘家了,她根本就还蒙在鼓里。 “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学生,不要脸的勾引结了婚的老师,都一年多了,”师母特别气愤,“就支教两年,就出了这种事儿,我、我还怎么跟爸妈说……” 说着说着,师母就哭了起来。 我站在门口,眼泪也是滴答滴答往下掉。 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给我递上纸巾。 班主任走过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低着头看着她的鞋,眼泪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出一小块水渍。 班主任说:“问你话呢!说。”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教务主任已经打电话给校长了,这种事情出了,绝对不敢耽搁,关键是学校的声誉。 最后,老师就把我带到了校长室。 原来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我总觉得很短,但是现在,我觉得很长,一分钟的路,我好想走过了一辈子。 校长自然也是先了解了情况,师母刚开始的那种嚣张气焰已经完全都不见了,现在泣不成声,说从大城市来到这里是怎么受苦,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情…… 校长一个劲儿说抱歉,这是学生的问题,是管教学生不到位。 我就站在墙角,好像和身后的背景墙融成了一体,没有人来问我,也没有人看我一眼,好像我就是那个罪不可恕的罪人,就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校长打电话给我妈,叫我妈来学校把我领走。 我妈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找到校长室,进来之后先给校长赔笑脸,然后走过来,直接给了我一个巴掌:“你是不是有病啊陈诺琳,不想上学了是不是?那就干脆别上了!” 我跟在我妈身后出了校长室,回到教室去收拾东西。 很多同学都对我指指点点的,那些毫不遮掩的话落在我的耳朵里:“就她这骚~样儿还勾~引陆老师,真是贱。” “早就看出来她对陆老师心怀不轨了,总是去老师办公室问题,哪儿有那么多问题,肯定心里变态。” “变态,太恶心了。” 从桌子的过道中走过去,走过的时候有同学推搡了我一下,前面一条腿绊了我一下,我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在班里面的人缘并不好,因为性格内向又自卑,家里穷也不会说话现在成了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情势,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只不过…… 为什么觉得眼眶很酸呢,酸的又想要掉眼泪了。 我忽然就想起陆老师对我说的一句话——不要让你的眼泪那么廉价。 于是,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在最开始,我的眼泪是廉价的,笑脸也是廉价的。 而在最后,我的眼泪仍旧是廉价的,笑脸也仍旧是廉价的。 不在于金贵,而在于心甘情愿。 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正好撞见从校长室匆匆跑回来的乔初,乔初头发都跑乱了,在腰上系着的大衣也在后面拖着地。 我想她肯定是没看见,这是她过年花了八百块钱买的一件大衣,要是看见了会心疼死了。 她一把拉住闷头往前走的我:“他们问你你说什么?” 我没吭声,看见校门口我妈在等我,继续往前走。 乔初一把扳过我的肩:“陈诺琳你是不是傻子啊?!你不会死不承认啊,不会装傻扮无辜啊,说自己没有过,这样保护自己都不会啊。她说你勾~引老师就是勾~引了,要是我我还说她勾~引我叔叔呢,不就是撕破脸,反正人已经丢了是不是……” 第三章 别傻了 乔初是我在学校唯一一个朋友,去年冬天我在火锅店打工做迎宾,正好身上例假,痛经痛的死去活来,就是乔初冒着大雪给我送去了姜汤红糖水。 那个时候我捧着红糖水,就认定了,乔初是我这辈子的朋友。 我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来,但是脸上的肌肉好像抽筋了一样僵着,肯定比哭还难看:“别跟我在一块儿了,让其他同学看见了肯定要拿你说事儿了。” 乔初哼了一声:“我怕过谁?前面那个是你妈吧,我陪你走到学校门口。” 去年夏天,陆老师从大城市里调过来的,穿着一件白衬衫,一双眼睛好像会笑。那个时候我坐在最后一排,是班级里公认的自闭症,性格缺陷,阴暗的就只配缩在角落里。 但是,他却在一次月考之后,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我这篇作文是怎么写的,写的真好,能拿到省里参加比赛了。 他的这句话,好像在我心里照进了一束光,不为人知的种子,在黑暗里发了芽。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写一些东西,经常拿写的一些片段去给陆老师看,受到他的表扬,心里能高兴好几天。 乔初有一双慧眼,脑子聪明到转的像是陀螺,两个星期就看出来了,就问我是不是喜欢陆老师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乔初也没给我抬杠,直接就跟我说,别想了,陆老师就是C市过来的,为了评个什么职称来咱学校支教两年。 见我没说话,乔初就直接指着刚刚走进班里的陆老师,说:“看见了没?别傻了,我都看见他左手上第四根手指头上那白晃晃的戒指了。” 我知道他结婚了,一早就知道。 但是,如果我是在墙边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的飞蛾,那么陆老师就是黑夜里的光,飞蛾看见火光注定是要飞过去,也注定了必死无疑。 我有一次偷偷流进办公室里,看了记录簿上,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然后偷偷用攒了两个月的钱买了一个小灵通的卡,胆战心惊了一个晚上没睡好,到快黎明的时候才给他发过去一条短信:老师好,我是陈诺琳。 这天早上,我就因为夜里没有睡迟到了,被班主任拎出去当典型在办公室外面罚站。 陆老师来的时候:“又被罚站?” 我低了低头。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扭头对我说了一句:“短信我收到了。” 以后,我就经常给他发短信,但是大多时候他都没有回复过。 终于有一个晚上,饿躲在被窝里,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老师,你知道爱一个人有多难么?” 这一次,不过一分钟,他就给我回复了短信,只有八个字:“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我就看着这条短信,失眠到天亮。 乔初跟我一起吃饭的时候,几次都用特别生冷地告诫我,不要贪心了。 我说我没有贪心,抹了一把眼角:“放心吧乔乔,我又不傻我可是最恶心小三的,我要和他一刀两断。” 乔初盯着我看了三秒钟,声音忽然软了下来:“那你怎么流泪了?” 我捧着碗吃面,眼泪都大滴大滴地掉落到碗里。 后来,体育课上我崴了脚,没有人来扶我,我就忍着疼,一下一下地往单杠的地方跳,几乎跳过了整个操场。 我勉强扶着单杠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滴落下来的汗,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老师。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头顶的阳光斜斜地找过来,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第四章 输的彻底 乔初问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确定下来的。 我歪着头想了想,还记得去年元旦咱们出去开联欢会么?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了。 那个晚上,我刚刚到家,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陆老师”三个字,心脏猛的被掐了一下,呼吸都停了,手指尖都有点颤,接通了电话。 在电话里,我都能听出来他喝醉了酒,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带了一点儿化音。 他叫我去一家饭店门口,他在那儿等着我。 我踩着满地细碎的月光,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站在树下,身影颀长:“还在坚持么?” 我看着他侧脸上的阴影,点了点头。 然后,他抱了抱我。 乔初扭头看着我,摇了摇头:“真是难以理解。” 是的,我确实是难以理解,如果我是像乔初一样,父母都是公务员,人长得漂亮又会打扮,班里面有一大半男生都为她着迷,那么我也就不会对第一个赞赏我的男老师倾心了。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前两年开了一个烟酒门市还被套进去两万块钱,我妈打麻将我爸酗酒,喝醉了有时候就拿我和我弟耍酒疯,一家四口住在老旧的住宅楼里,一层楼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四处全都是斑驳的墙面,一年四季都是阴冷潮湿,需要为电费和水费多摊了几块钱和邻居争论不休。 人和人真的是有差别的,有时候我从乔初的美瞳隐形镜片里看到苍白的自己,都恨死了自己的卑微。 把我从校长室里领出来的这个晚上,是我记忆里,我爸没有喝酒的不多几次中的一次,他罚我跪了一夜,我妈抄了一个鸡毛掸子打我:“从小就没有打过你几次,觉得你有个弟弟该做个表率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丢人不丢人啊?”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只不过,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不断地回想起来陆老师告诉我的那句话,不要让自己的眼泪这么廉价,但是就是止不住地哭。 如果陆老师看见,肯定又会对我失望了。 可是对于一个才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期望呢? 我爸和我妈在里屋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墙上的时钟在一点一滴地走,滴答滴答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渗人。 我一个人跪在水泥地上,后背疼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墙面上,有一扇那种古式的木窗,窗棂还是雕花的,因为这是待拆迁的老城住宅区,没有霓虹,所以月光明净地照进来,照在地面上,被雕花割裂成几个小方块。 我双眼呆滞地盯着地面上的微弱亮光,跪着爬过去,被窗棂割裂的月光照在我的手背上,一两点光斑。 在当初,我勇敢的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觉得我能承受的住,但是,真的到今天事发,我发现自己真的承受不住,已经输的彻底了。 我记得,我妈的安眠药片放在第三个抽屉里。 倒了一杯水,然后将安眠药一片一片倒出来,再一片一片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 等到吃了第三十片,我忽然开始恐惧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种勇气,选择去死,但是等死的过程才是最可怕的。 我踉跄地站起来,安眠药片散落了一地,我跑进里屋,推我妈:“妈,我要死了……” 我妈没有搭理我。 我爸只是翻了个身。 我的头开始昏昏沉沉了,扶着墙走出去的时候,看着前面全都是重影的,勉强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小灵通,找了一遍记录,我还是拨通了陆老师的电话。 那边响了很长时间,才接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如果我没有听错,就是师母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直接就挂断了。 背靠着墙坐着,手里握着小灵通。 在意识飘渺的最后时刻,我再一次拨通了陆老师的电话,这一次,接通的很快,接通了那边并没有声音。 我已经没有力气,轻轻地说:“陆老师,等你从外地培训回来,都说是我勾引你的,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就行了,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话筒那边咔啪了一声,好像是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你的地址。” “什么?”我的声音特别细微,已经困的不行了。 话筒里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微醺的气息,轻蔑地说:“告诉我你地址,我好去给你收尸。” 第五章 你是什么人 记忆里,我并没有告诉这个人我的地址,而是睡着了。 我一向怯懦害怕,就连死亡的方式,选择的都是最安逸的安乐死。 但是,仅仅是我以为。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开始腹痛痉挛,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口鼻好像被人捂住不能呼吸,一波比一波剧烈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有一个声音在问:“她吃了有多少安眠药?” “少说有三四十片。” “这种安眠药的剂量猛,提早洗胃吧……还有,刚刚检查过了,她确实不是处。” 一双冰冷的手掰着我的下巴,一根软管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感觉从喉咙伸进去,胃里逐渐有了饱胀感。 真的是生不如死,甚至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灵魂脱壳了。 等我再一次有了意识,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胃里面还是有那种让人恶心的感觉,背上很疼,眼皮上映了一层浅浅的光。 我睁开眼睛,看见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个戴着蛤蟆镜的男人,修长双腿交叠敲在茶几上,食指在扶手上轻叩,一手拿着平板。 前面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套裙。 我环顾四周,看得出这是一间医院的病房,只不过这病房太高档了点,有沙发有茶几,有电视有电脑还有单独的卫生间。 见我醒了,在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走过来,一手随意地摘掉了墨镜,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陆正谦找老婆的眼光不怎么样,现在找情妇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我抿了抿唇,开口的声音嘶哑,像是钢筋在绞,喉咙好像是被划破了,咽唾沫的时候都疼:“你是谁?” 男人俯下身来,一点一点靠近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黝黑的瞳仁里映出面色青白的我,他抿了抿唇,说:“我叫陆景重。” 没等我有反应,他就已经起身,吩咐身后的助理:“薇薇,刚才说的那件事情,现在就去办,越快越好。” 这个人的声音和在我意识清明最后时候听到的陌生男声重叠在一起,我打给陆老师的电话,就是他接通的。 干练的女人脚步匆匆离开病房,病房里就又只剩下了我和陆景重。 我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和陆老师认识么?” 陆景重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手指在平板上滑动。 我就又问了一次:“你是陆老师的什么人?” 陆景重还是没有回答,不过,这次他在平板上写了两个字,拿着平板反过来给我看:“觉得这两个字怎么样?” 平板上写的是:“佳茵。” 我以为他是在问我他的字体,我点头,却词穷了,不知道除了说“漂亮”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整整一个下午,不管我再问什么,这个人都不再跟我说一句话,只不过医生过来的时候,偶尔问一问我的情况。 临傍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看是乔初的电话,正准备接通,却被那个叫薇薇的女助理直接从手里抢走挂断了,然后把手机卡直接抠了出来丢到垃圾箱里,手机摔倒我枕头上。 第六章 要去哪里 女助理薇薇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然后转身又走到了陆景重身边,僵硬的好像是一个机器人。 而陆景重,还是以慵懒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眼角都没有抬。 我问:“为什么不让我接电话?” 我的声音在病房里有一点回音,好像是用了扩音器,但是陆景重和助理都没有回答我。 我就撑起身体,从病床上跳下来,直接蹲在垃圾篓旁边翻找里面的电话卡,因为是清洁工刚刚换过的,所以里面除了有两个饭盒和几个输液的一次性注射器没有脏东西。 我翻到自己的电话卡,站起来正好对上陆景重看过来的视线,他看着我的视线,带了一点若有所思,更多的是审视,我别开脸,回到床上把电话卡安上。 而这一次,不是女助理过来,而是陆景重直接走了过来,一步步靠近我的病床,我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压力压迫过来。 他向我摊出手掌,眼睛幽幽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下。 他直接俯身过来,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一只手直接将我握着手机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温柔地从我掌心顺走手机:“我是为你好。” 他的气息拂在我的鼻梁上,好像抹了一层秋日里暗色的水汽,我不禁就又向后退了一下,没留神已经到了床边,手一下子摸空了,直接向后栽过去,情急之下,我一下子拽着床单,才避免整个人都摔下去。 陆景重这才收回手臂,慢慢地直起身,嘴角勾了一抹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刚才陆景重的胳膊就在我身侧,但是情急之下我还是选择了拽着身下的床单,没有拉他。 只不过,他不是也没有拉住我么。 我在医院里呆了有一个多星期,没有一个人来看我,除了偶尔过来的助理薇薇和陆景重,我好像被隔离了一样。 有一个晚上,我忍不住想要逃出去,看着躺在沙发上静静闭着眼睛的陆景重,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服,准备走出去的时候,身后陆景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站住。” 我僵了一下,转过来,看见陆景重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特别清明,但是,我依旧把手握上了门把手。 陆景重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搭在小腹上,说:“我是来替陆正谦收拾烂摊子的,你要是想走,请便。” 听见陆老师的名字,我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然后默默地又走回到床边,坐下,过了很久,我问陆景重:“你是陆老师什么人?” 陆景重没有回答,睫毛轻颤,一副安静的睡颜,但是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就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在医院病房的环境下,会产生一种要老死的感觉。 几个小时,几天,十几天,每天都只有陆景重和女助理薇薇进进出出。 一个晚上,医生来最后替我检查了一下,说没有问题了,陆景重站在医生身后,叼了一支烟,咔啪一声点亮了打火机。 医生说:“抱歉,先生,病房里不能吸烟。” 陆景重直接转身进洗手间,女助理说:“Vincent你的嗓子需要保护,不能……” 薇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咔嚓的关门声截断成两截。 隔天,薇薇告诉我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 我问:“要去哪里?” 第七章 只许州官放火 女助理薇薇没有说话,连看我都没有看我,直接带着我上车。 我又问:“陆景重呢?” 薇薇这次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给你一个忠告,在他面前,不要叫这个名字。” 我有点奇怪:“是他告诉我他叫陆景重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薇薇笑了一下,映衬着脸部线条没有那么僵硬了,却没有再回答我了。 我问:“陆老师是陆景重的哥哥是不是?” 薇薇扭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姑娘,这种话最好不要乱说。” 在车上,薇薇放了一首歌,是一位男歌手唱的,声音很有磁性,到低沉的声线部分,有让人过电的感觉,我记住了一句歌词:“远方,你在的远方,梦想开花……” 我脱口问出来:“这是谁的歌?” 薇薇用手指扣了扣CD外包装:“Vincent,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车停下来,停靠在一家酒店的门口,薇薇下车,自然有门口的保安帮忙去把车停了。 在旋转门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带着贝雷帽和墨镜,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远远地看过去肩宽腰窄腿长,挺拔地站着好像一棵松树。 等到薇薇向他走过去,说:“怎么不进房间里去?” “出来的时候房卡忘了拿。” 听见声音,我才意识到,这人是陆景重。 不过,他的声音黯哑,有点鼻音,好像是感冒了。 薇薇去前台办手续,我跟着陆景重先往电梯门走。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盒感冒药,伸手递给他:“你感冒了吧,这个感冒药很灵的,吃两袋就见效。” 陆景重就站在我身侧,慢条斯理地按下电梯,然后转过头来。 他戴着墨镜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见他勾了勾唇角,从我手心里拿过药盒,看了一眼,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他长腿迈进的同时,把手里的药盒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箱里。 我顿时心里堵了一口气,猛的按着电梯的打开键,然后直接跨步下去,把不锈钢的垃圾箱从上面拿开,伸手把整整一盒感冒药拿出来,药盒上已经沾了一些烟灰,还算是干净。 我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电梯门要关上了,直接就闷头往里进,他直接伸出胳膊在电梯门夹到我肩膀的时候替我挡了一下。 我把药盒重新递给他,他抬了抬眼角,眼睛里有一抹鄙夷的笑,从我手里接过药盒之后又扔进了电梯外的垃圾箱里,再看我的时候已经多了一丝挑衅。 我被这种目光一看,倔劲儿也上来了,就又从垃圾箱里把药盒拿出来,伸出手递给他:“要么你就别收,要么你就别扔。” 陆景重一把摘掉了墨镜,低头看着我,之前在病房里,他总是躺在阴影里,现在我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单眼皮,不是很大,但是很有神,从下往上看有一点内双,贝雷帽的帽檐在额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正巧他的助理薇薇办过手续过来了,见我和陆景重在门口僵持着,就问:“怎么还不上去?” 陆景重嘴角一勾,抬手把我掌心上的药盒拿过往后一丢,对薇薇说:“收着。” 这次来住酒店,我完全不明所以,而且有点尴尬,进门的时候不会用房卡,进去了之后不会开水笼头,不会开那种挂在墙上的背投电视。 薇薇从进门就给我演示了一遍,临出门之前,指着墙上插房卡的槽:“出去的时候直接把房卡拿掉就可以了。” 我讷讷地点了点头:“要在这里住多久?” “住到你手续办好。” “什么手……” 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薇薇已经把门带上了。 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觉得现在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现在陆老师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个陆景重又到底要做什么? 我必须要弄清楚现在这种情况,就拔了房卡出去,去找薇薇。 我记得薇薇的房间就是在我隔壁,正要敲门,却发现房间门开了一条缝,是虚掩着的,并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看见房间里的黑色身影。 第八章 哪一种有感觉 里面的身影在逛街的大理石地板上晃了晃,我正想要推开门,舌尖“薇薇”两个字还没有叫出来,只听里面一声吼。 “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都来帮陆正谦处理老师和学生搞上的这种烂事儿了……” 是陆景重的声音,好像正在打电话。 估计是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只听陆景重一声冷笑之后,长久的沉默,最后只说出一个妥协的字:“……好。” 我心里一惊,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候进去,正准备转身悄悄地离开,门直接在面前打开,房间里的亮光刺了眼,高大的身影直接将我笼罩住,陆景重的脸逆着光,一把把我拉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进入房间以后,我才发现,所有的灯都开了,壁灯吊灯垂地花灯,浴室玄关阳台,整个酒店套房堪比白天。 陆景重靠在墙上看着我,手指间转着一个金属的打火机。他已经脱了休闲服的外套,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开司米,眼光很深,有点发红。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低了头,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了。 “脸皮子这么薄?” 我没回答,这样的问话让我有点局促。 咔啪咔啪,陆景重按动着手中的打火机:“说吧。”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的口气让我忽然感到害怕,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门的把手,一下子窜过去直接就要开门出去。 陆景重先我一步挡在门前,用食指挑着我的下巴:“真算不上是漂亮的,不过长得倒还算是干净。” 陆景重的手指指尖很凉,我别开脸,他却直接改用两指掐住我的下巴:“你是怎么勾~引陆正谦的?” “我喜欢陆老师!”我梗着脖子,下巴被陆景重的手指掐的有些疼。 “喜欢?”陆景重挑了一抹笑,“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么?” “就是,”我一时间也有点困窘,“就是……有感觉。” “有感觉?”陆景重竟然直接笑出声来了。 陆景重似乎很喜欢笑,嘴角轻轻一勾,就是一个笑,轻蔑的,鄙夷的,嘲讽的,冷冷的。可是每一次笑都隔着一层水汽,不像是真的。 现在也是这样。 他松开我的下巴,长臂一拉,我和他就换了个位置被牢牢地压在了门板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俯身下来,吻住了我的唇。 轰的一下,我的脑子里全都炸开了,后背急速的窜上细细的电流,心脏嘭嘭嘭跳的厉害,好像要冲破胸腔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他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却忽然停了,微微移开一寸,鼻尖贴着我的鼻尖,呼吸中带着烟草的味道,他忽然拉着我的手腕,向上放在我左心口的位置:“这也叫有感觉。”他拉着我的手,向下移,在我想要缩回手的时候,直接按在他自己的双腿之间。 我手一缩,这时候才完全从僵化状态恢复过来,用力挣扎,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几乎将我抱在怀里了。 “这也叫有感觉,”他咬了一下我的鼻尖:“不知道你是哪一种有感觉?” 这时候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搡,竟然就直接把陆景重推开了,我看着他双眼的红,瞳孔里映出来的自己:“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陆景重?” “不要叫这个名字。” “你不让我叫我偏叫,陆景重,陆景重,陆景重,陆景重!”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底气,就这么叫了好几声,好像只是为了发泄一样,而陆景重一直在沉默,一言不发,我也就停了下来,扶着墙呼哧呼哧地喘气。 陆景重额前的头发有点长,盖下来挡住了眼睛:“叫够了?还不走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就去开房门,但是或许是急了,那个锁就是打不开,咔嚓一声貌似还反锁了。 身后伸过来一双手,绕过我的腰,修长手指扣上门锁,帮我打开了门。 我脑子一热,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冲的有点猛了,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晃了晃才站稳,冲进房间到浴室洗了一把脸。 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在酒店光亮的镜子前,我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样子,苍白,枯瘦,眼眶因为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睡好而凹陷发黑,头发毛毛糙糙的披在肩头,就像是一个女鬼,头有点沉。 我简单洗了洗脸刷牙,薇薇就敲门来叫我下去吃饭。 酒店里提供的有中餐和西餐,我因为没有接触过西餐,很自觉地选择了中餐,刚刚拿了两个茶鸡蛋盛了一小碗坐下,就看见玻璃门外陆景重过来了,依旧带着墨镜带着口罩,可是很奇怪,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在门口略停了两秒钟,向我坐着的方向走过来,大喇喇地在我面前坐下,其他正在吃饭的人都纷纷看过来,似乎也很是奇怪这样一副装扮来吃饭的人。 现在面对陆景重我还是有点尴尬,我就低着头剥鸡蛋壳。 只不过,他也没有去端东西吃,就那么插着兜,注视着我的方向。 每次他审视我的时候都戴了墨镜,他可以看透我而我看不透他的感觉,真是让我恨极了。 我清了清嗓子:“你不吃么?” 他没有回答我,但是脸稍微侧了侧,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说:“你很憔悴。” “咳咳咳……” 我嘴里刚刚喝进去的一口粥直接就咳了出来,赶忙就抽纸巾擦嘴,可悲的是还喷到了衣服上。 这次陆景重没有说话了。 回房间的时候,他在我身后跟着我,我听见他打电话说:“薇薇,给我准备一份早餐到房间吃。” 回到房间,我想着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出去到外面找一个电话亭,给乔初打一个电话,问一问现在学校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陆老师有没有回去。 晚饭前,我早出去了十分钟,锁上门就往电梯口走,但是电梯才刚刚下降到十一层,我也就放弃坐电梯改走楼梯了,反正就三层楼。 一个人走在走廊里,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旁边是一个储物间,里面有一个人影,黑暗中,隐隐有烟蒂燃烧的火光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