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杉》 初往燕京 恨其不争,哀其不幸,一生如此,可悲可怜。 燕京的雪比往年大了许多,像鹅毛又像自己的心飘忽不定。阿杉扶着向北门出城,城中许是被清了场,没有几个百姓出来。彻的脸上刺上了囚字,他被人鞭打的只剩眼睛依旧明亮。 城墙之上的龙首卫从箭袋取出箭来,一人身着龙纹虎带站在城墙边上。雪花落在他的狐裘上,但他并不在乎。望了许久,阿彬和彻才走出城门,一名将军恭身问道:“主公,不放箭吗?”那人摆摆手道:“等一等。”将军诺了一声,向后走去。 彻咳了两下问道:“国贼怎舍得放我?”阿彬的发丝不知何时竟也染银,眸子里的光也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她苦苦笑了一声答:“也许他还念旧情吧.”彻抬起他依旧高傲的头颅说:“我是羽王,需要他念什么旧情。”阿彬望着前方无际的雪景冷冷说:“我唐家已无多少能力再持大王了” 彻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阿彬会这样说。他推开阿彬的手说:“我还能召样、益两州刺史起军。”这话有什么底气,那两人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罢了。 雪落下的声音是怎样的,父亲十年前告诉她,那就像心在哭泣。那时她不懂,如今她真的觉得那心泣的声音,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她受不了了。 阿杉望向他,眼里是愤恨和不满。十年了,她第一回流泪:“李彻!我想好好活着,你为我着想过吗?”彻不敢看她,转过头小心答:“等我除了贼,咱们就可……” 雪落在肩上,又落在额上,十三年了,阿杉终于再问道:“阿彻,你何时娶我?”彻望着阿杉不再说话。阿杉瘦弱的身子在雪中摇了摇,她自嘲式的笑了一下说:“天下人只知唐青字墨山,人称墨玉先生,却不知我唐忆杉,好啊,真好啊!” 燕京的雪少见的美极了,让人不禁回忆往事,阿杉不禁想起了曾经听到的诗,那先生这样说:“燕城玉色雅江南,赵客燕侠胡衣刀。待了生前身后事,青马踏雪忆往昔。” 这半生到底在干什么?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二十二年前,江南首商唐卓尽卖家产,直往燕京来,一路上散金发银,好不受百姓爱戴。其车队浩大的恐怕连皇帝老子都比不上,因此昔日江南人称唐卓为“唐千岁”。 如今已到三月,燕京却还是冷,阿杉在车上不住的发抖,她真的是讨厌燕京的天气,父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路上只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阿杉不满的叫道:“父亲!”唐卓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眼里满是慈爱。 阿杉看了看车窗外骑马的兄长问道:“哥哥怎么不进来坐车?”唐卓把头偏过去,眼里满是欣慰的说:“他长大了。”阿杉用手撑住脸忧心忡忡的说:“以后我长大了也不能坐车了。”唐卓宠溺的挽了挽女儿的发丝笑着说:“自然不会。” 阿杉抬起头,用那双像星辰的眼睛看着唐卓问:“那父亲刚才在想什么?”唐卓微微一笑,随后他将大拇指上的玉戒转了转说:“你母亲和我在燕京相识,不禁有些思故了。” 听说唐卓的夫人美极了,但在阿杉半岁时便便病故了。听府里的老人说,唐卓当天在夫人去世时只是轻轻的把夫人的脸抚了一下,便再没提过夫人的后事,只是今后滴酒未沾,可以前他被人称作是酒仙呢! 燕京的风景还是干巴巴的,树上的绿芽:不愿意抽出来似的,干枯的树枝和两边的灰尘让人感到深深的无趣。 但作为全国的首都,燕京路上的商人、军官却要比建康城的多的多,还真是龙穴自有繁盛果。阿杉把头探了出去,路上的行人们便看到了一个一身锦绣汉服的小姑娘欢悦的笑容,不禁也让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阿杉整了整衣物开心的说:“父亲,快到城门了。”唐卓也像女儿似的把头探出去又收回来说:“我的淘气鬼说的没错呢。” 路上的行人都笑了起来,这一对父女,还真是快乐啊。 唐青在外面埋怨道:“父亲,您都到这个年纪了。”唐卓把额头对着阿杉的额头边摇边说:“谁叫我的女儿这么可爱呢?父亲的心都化了。”阿杉开心的笑了起来,唐青在外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无奈。 燕京南门的值官给谁都没个好脸色,还一个个的受过门费,说什么皇后娘娘寿辰,万民表率。到了阿杉他们的车驾,值官一拍桌子就要二十金,二十金可不是小钱,按天楚的钱比就是两百两银子,这哪是什么门费,分明是抢啊! 唐卓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纹令牌从窗外伸了出去,值官拿着马鞭慢慢的靠了上去,看完立马伏身说:“冒犯了大人,小的深感恐惧,还请大人在上首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值官刚才这么凶,像只狼狗似的,这会儿怎么坏的像只兔子。 阿杉在车内轻笑一声,而唐卓则只是应了一个好字。 天楚早已被财阀、军阀、门阀瓜分,民不聊生,税不入库,官不亲政,天不谅人,四海惨象四起,乱像只在一瞬之间。 父亲安顿好了宅院,已是半月后了。父亲找了个学堂,听说是昔日太子太傅,曾是先皇之师的伏于先生授课,甚是出名。学堂大极了,先生是个古稀老人,确不怒自威,让人尊敬。 学校里的学生有不少是陪读与奴婢,身份自然都低些,孩子就是这样欺负你就是欺负你,是非好恶也就那么简单。 那一日阿杉一人趁先生叫学生休息,躲在树下享个清净,却不知自己的发簪不见了。正要起身寻找,一个姑娘拿起一个簪子笑着说:“刚刚你走的急,把这个都忘了。”阿杉接过来不好意思的说:“那真是多谢你了,这可是哥哥给我的礼物。” 那姑娘正要说什么,一个女孩子说道:“云梦!你又在干什么,昨天你是不是在父亲那告我状了。”那个叫云梦的姑娘退后几步答道:“老爷说了,你要……” “你少拿父亲压我,我是京兆尹的女儿,你算什么东西?”那个女孩叫刑昭儿,是京兆尹刑荣虎的女儿。她父亲官位不高却官居要职,又是名门之后,自然显赫。刑昭儿上前举起手想要扇云梦一巴掌,可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喝:“住手!” 阿杉看了过去,原来是先生伏于脸色阴沉不悦道:“昭儿不可无礼,学了两年礼法都学到那去了。”伏于对这种事总不悦的就是有伤大雅,刑昭儿轻哼一声答:“礼曰,尊卑有别,下犯上,都处小戒!” 伏于不知应怎么接,但云梦就是他刑家的奴婢,自己想管也管不上啊!阿杉握紧拳头站出来说:“那也是你的不对!”这时她的眼里是一股子的坚毅,她觉得这是对的,那自己就应该坚持。刑昭儿眼里满是不屑,从嘴里跳出来两个字:“你是?” “唐忆杉!” 阿杉答的有力且不惧,有几个看热闹的孩子起着哄。先生并不想上去和解,他知道京兆尹不是三公之列却也是位高权重,他惹不起。 刑昭儿眼角动了一下,这表示她应是受了刺激,她从没想到自己教训一个奴婢都有人管,因此她一定要让唐忆杉付出代价。她一甩裙摆转过身去说:“明日,我父亲回来的。”阿杉点点头说:“我等着。” 刑昭儿哼了一声说:“卖家奴,回去算账!”云梦低着头小心地跟上去,这是准备直接回家了。 阿杉站在树下望着她们俩的背影,伏于走过来背着手笑了两下说:“你认为这样帮得了那孩子吗?”阿杉望了眼伏于说:“我不知道,先生你觉得呢?”伏于向堂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也不知道。” 阿杉愣了一下,她想,这就是燕京,自己可真不喜欢! 唐卓的新宅不大,里面雅淡舒适,甚是让人心安。不知为何,最近唐卓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兄长也常出去寻访名士,因此家里常是老管家操心阿杉的住行。 站在父亲的房门外,阿杉正要敲门,老管家便过来说:“小姐,老爷出去了,有什么事先找大公子安排便是。”阿杉心里急了,他呡了呡唇走回自己房内,急得自己快哭了。阿杉却依然没有发脾气,这事可不能给哥哥说,自己刚来燕京就乱惹事,还不被好生说一顿。 第二天,学堂里只有几个人,一个山羊胡鹰钩鼻的男人身着虎纹袍坐在伏云先生的一边,眼里满是不耐烦,那便是昭儿的父亲,京兆尹刑荣虎。昭儿在一旁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伏在刑荣虎的身旁,哪里还有常日的骄横。 刑荣虎看到阿杉来了,用手指了指阿杉,向先生至了至意,等阿杉过来后喝问道:“你父亲呢?”阿杉觉得自己快要哭,却强忍了下来,站在刑荣虎的对面,颤颤答:“没在。” “是不敢来了吧!”刑荣虎说的让人胆怯,刑荣虎可是有名的酷吏,当年查办左将军时,凡是妇幼都没躲过他的剑,自此人称“食婴虎”,燕京无人不惧无人不惊。 阿杉是怕的腿在发抖,但尽管父亲没在,他也敢来赴会,那是他自己的骄傲,刑荣虎虽怖人,却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是爱女心切,云梦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着。先生眼里闪着惧惫刑荣虎一拍桌子道:“下民之女,怎能欺朝臣之女!”阿杉抬头,眼力还是那份执着的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荣虎狼目大睁喝道:“你说什么!” “她说你说错了” 乱像之间 “她说你女儿做错了!”进来的人虎目鹰鼻,威严众臣,先生见了那人立马躬身道:“草民拜见丞相”进来的人便是天楚丞相魏高,刑荣虎见了魏高不觉俯下身冒起了冷汗,魏高人称虎相凡有官员冒犯自己,无不抄家斩首。 魏高一把握住先生的手,笑道:“伏于先生三朝元老,万勿折煞与我。”先生像是受了极大地荣耀一样,激动地说;“相国两朝元老,又是当今国丈,为天下折身,我怎能比之? 随后魏高斜视喝到:“邢荣虎!人称食婴虎,好不威风啊。”邢荣虎小声答:“下官惶恐。”魏高走到阿衫面前,将他轻轻服起,然后回头冷笑道:“你可知她是谁?”邢荣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颤颤的答道“臣…臣不知道” 魏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轻笑两声,看了看阿衫,问道:“你怕他吗”?阿衫呡了呡嘴唇小声说“有些怕”,魏高眼中一种莫名的开心,大笑道“不愧是唐卓的女儿”!刑荣虎自然知道唐卓,但他真不知道区区巨贾,怎能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有交际,既然非亲非故,那还好办。 邢荣虎小声道:“原来是唐先生的女儿,我实在不知,有所冒犯了”。魏高收起喜容,转头轻蔑的看着他说:“本相允你说话了”?邢荣虎连忙回到:“下官鲁莽,相国恕罪”。魏高解下佩剑,走近他,用佩剑挑起他头道:“此乃我妹之女,本相外亲,你可知道”?邢荣虎咽了口唾沫。浑身抖了起来,小声回答:“臣不知” 堂内静悄悄的,魏高抬起头说:“你也是有女人的,出身名门。虽说是次子,好歹也是昔日刑国公之子,你兄长高儒大雅,为人温亲慈爱,怎么你却心狠手辣,尽压百姓。 刑荣虎伏首说:“天下酷吏无几,因此官敢腐国,民敢为凶。刑某虽狠却从未贪腐,却知不伤善者之道,抄斩满门,也是国法之指。”:此时的刑荣虎,好像不怕了。语中透出的都是法家之恩。 魏高将佩剑扔在地上,默然道:“念汝执法虽酷,却乃正吏,赐汝宝剑,日后勿莫辱了汝父刑氏,满门荣义,此事就此为止,若日后汝同众僚同腐,吾定杀之。”邢荣虎双手颤抖着将宝剑拿起,眼中含着泪水,小声道:“愿为臣相死耳。” 魏高叹了口气道:“宝剑赠英雄,刑部尚书老了,上奏回乡养老了,晋汝为刑部尚书,你可莫失众望了啊。”邢荣虎望了一眼魏高说:“严刑之下,天不颤然!” “好,本相没看错你,那本相就先走了。魏高拍了拍阿衫的肩示意她跟上,阿杉会意的跟了上去。”刑荣虎扣伏于拜身道“恭送相国!”魏高走到门口,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说:“伏老,今后别在这教书了,朝廷怎能把你忘了,每月给您按太子傅一样发解银。”敷完急忙挟身道;“多谢相国。”然后魏高又看了看在地上的梦儿道:“你自己上来。”梦儿看了看邢荣虎,小心的跟上去。魏高伏身望着邢荣虎玩笑道:“婢女换个尚书位,舍不舍得?”邢荣虎俯下身说:“这臣……” 魏高转过身道:“玩笑耳,我也是人啊,玩笑也开不成了。”邢荣虎恭身道:“相国风趣。”魏高答道:“尚书大人古板。”说完大笑道走了出去。 若论起魏高,可谓风云一生,寒门出生,兵法,政务,无所不通,先帝时被任名为尚书左丞,后一举晋为相国。太子选妃,又成国长。当今圣上不喜政务,又见其乃国丈,又无子嗣,便将政务多半交于其手。自此天楚江山,半于其手。 坐在马车上,阿杉小心地看着魏高,却不想魏高突然说:“你和你母亲眉角真像同样的骄傲自信。”阿杉愣了一下,抬起头道:“舅舅,那母亲是什么的人呢?”魏高看了一眼她,又叹了一口气,讲到:“你外公本是燕北富商,只因顶撞当时的吴王,后来我们改了以前姓名,不过还性魏,你母亲那时才半岁,我抱着你母亲,没人愿意帮我们,你外公被罚没家产,并连夜斩首,你外婆挺不过,一天饿死在街头。。那一年我才十六岁,你母亲一岁。五岁的时候她问我,为什么没人帮我们呢?”我说他们心坏了,你母亲说:“那就让他们知道为人不善的后果”。 魏高停住了,挽了挽阿衫的头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挺不喜欢你父亲的,但你母亲执意要跟他走,那时候是烈帝十年,她二十岁,我当时三十四岁,刚晋升为左将军。想让她嫁给当朝臣之子,以求后利。但是她甩开了我的手,我就再没见过她,直到年前知道她去了,他才三十岁啊。我那时才刚当了二年臣相,又逢陛下登基,朝事烦忙,更因为我不想再想起这些像这样的往事,便没有送她一程。” 阿衫明白,舅舅并不想多讲。但她看的出来,在舅舅的冠下,是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今日却露出了忧思,可能母亲对他是很重要的吧。阿衫小心地看了看车后跟着的梦儿,其实她不想要梦儿跟着自己的,但是现…… 魏高眼里满是思虑,然后对阿衫说;“你说舅舅今天看起来是不是要杀了邢荣虎?”阿衫想了一会说:“嗯本是像就是要杀了他。”魏高整了整衣衫说;“他大哥和我故交我怎会杀他,在这朝堂上是权衡制谋,步步为营啊。我在长一步齐全,你说舅舅会赢吗?”阿衫眼里一种狡猾:”:“那要看舅舅和什么人下了。”魏高抬首呵呵,不过狐兔之辈。阿衫抬头望着魏高说:“那可得小心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魏高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对窗外一个虎面骑卫说:“令影卫进来,”马停了下来,梦儿小心地走上来,伏身道:“拜见主公。”阿衫看到这里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不难看出,梦儿是舅舅的下属,难怪舅舅会第一时间知道自己。 梦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鲜上去道:“臣在邢荣虎府一年,他从未贪腐,不过他大哥刑景荣时常将自己府内账目银票或强送或投放入邢荣虎府,刑国公府一年只领二千七百两奉银,而且刑景荣并无商铺,但这银票一张至少五百两,至多两千两,最少三十余张。”魏高拿起册子笑了笑说:“景荣胆子还是小啊,那些老狐狸都贪了不下三十万两,景荣怕才有三万两吧?”梦儿答道:“主公说的在理,今年赈灾七百万辆银子,只实到了两百万辆。” 魏高掏出一张帕子,咳了两下,梦儿紧张望向他,说:“大人没事吧?”魏高放下帕子,眼里尽是忧愁道:“邢荣虎说的好啊,天下酷吏无凡,严法难至啊。”梦儿小心说道:“大人该歇歇了。”魏高想了想说:“你来我府上几年了?”梦儿连忙道:“九年了。”魏高面无表情的说:“你三岁就被训练各种密语,五岁便学识人之法,八岁就在狱内看我斩人手脚,真是对不住你啊!”梦儿眼里含着泪花,呜咽道:“我视大人如父,大人休要折煞与我。” 魏高玩了一辈子人心,五十年了,五十岁了,这个九岁的小孩却让他不觉心暖了许多。其实魏高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真让自己操心啊! 魏高斜目孤傲的说道:“世人道,吾薄情寡意,刻薄狠毒,但得利者是万民,我虽心狠手辣,却也有人之常情,云梦啊,今日起,你为我义女,替我好生护着杉儿。云梦拜身道:“以死报其。” 魏高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云梦小心的走了下去。魏高打开窗门对,门外人说道:“走。”车内摇摇晃晃的,魏高望着阿衫说:“记住,云梦是仆,你是主,恩可有,但切不可乱了主仆之分。”阿衫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魏高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你母亲讨厌燕京,相信你也讨厌燕京,但没办法,谁不是为了活着,谁没有做过负心的事”?阿衫望着魏高说:“那舅舅这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那天舅舅送阿衫回去后,她一夜都没有睡,因为她不知道来燕京为什么? 燕京比建康还令人讨厌,在建康阿衫就已近看尽了勾心斗角。还记得去年自己就被盐商抓去要父亲和巡察大人降低税取三年,但不巧的是阿衫只记得父亲手里握着带血的宝剑,抱着她上了马车,所有参与此事的商户都抄了家,而钱自然大半入了巡察大人手里。 两年前江东大旱,民不聊生,父亲驾车到寻阳处理各铺的烂摊子,阿衫看着车旁的难民,心里痛的难受,但父亲只对她说:“咱们怜不了天下的人,但你放心,我会努力降低粮价的。”而且后却因江东粮商多半不肯降粮价,朝廷也不拨钱粮,最终江东易子而食。 阿衫想的天下,和真正的天下大有不同,这天下想活着,就要人食人! 此时,天楚羽王府却当了十一年羽王了,虽然不过十二岁,却聪慧无,不仅百姓称赞,更是令一种朝臣佩服,但没人知道彻每天都要眼中流着泪,翻阅母亲的手记,人们说母亲是病死的,但自己八岁时就知道是假的。 在母亲死前的手记里,笔锋平稳,腕力强劲,而御医说母亲在自己出世后便是垂死之躯,那为何生下自己二个月,却日日手抄佛经,他早就想到父皇把母亲殉葬了。 可彻不甘心,所以他叫来了安国公。也就是他外公。彻站在安国公身旁,小声说:“外公,没人在,告诉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安国公眼里积满了泪水,安国公就那一个女儿,怎么能不心痛呢! 安国公觉得眼酸,轻轻揉了两下说:“既然你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前因后果。” 赴宴 烈帝元龙一年,也就是烈帝初登大宝之时,彻的母亲安云,在烈帝广平三年,安云入宫选妃被选中,没人知道安云怎么想的,一向宠她胜过家族荣耀的父亲拦都拦不住她,那时候,烈帝都近半百了,安国公哭了一宿,最后还是初为丞相的魏高劝妥了他。 十三年前,安国公府,安国公安子仪站在女儿门口喊道:“你不能去啊!你要是去了,我和你母亲怎么办?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跟爹好好说,咱不去了。”安子仪眼里已满是哀求之意,活了四十二年,他是这样求一个人,第一回是父亲官封龙骑大将军平定匈奴时,天下是太平了,可自己没有女儿了。第二回就是今日,他舍不得,他真舍不得啊! “子仪,你可是文人,这成何体统?”这进来的便是初为臣相的魏高,安子仪把手背在身后,叹了一口气说:“伯远来了,去我书房说。”魏高虽然也已经四十好几,却和安子仪不一样,脸上一股少年人的气。魏高展开折扇笑了一下说:“愁,愁,愁,老叟头更白。”安子仪也不招待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是说;“行了,云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宁为山野人,不做帝王相。我宁肯女儿嫁给平民,也不让她淌皇家的水。” 安子仪和魏高六岁便相识,魏家被抄时,只有安子仪和刑景荣出资助魏家,所以也就没大没小习惯了。魏高知道安子仪心乱如麻,便将折扇放下说:“你呀,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你劳的什么心,费的什么神。我去和云儿说说。”安子仪急忙说:“快去快去!” 魏高缓缓的走到云儿门前,说:“丫头,你魏伯伯来了,开门出来和伯伯说两句,不能一个人生气啊!”门被打开了,安云青衣素杉,青丝挽的刚好,就像出水芙蓉一样。魏高笑了两下说:“昨个兵部尚书还拍贵妃马屁,说是什么出水芙蓉,但贵妃的妆都有几层了,真可笑,但我们云儿那可真是出水芙蓉啊!” 安云眼里尽是死寂,只是嘴动了两下,她说;“伯父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魏高有些生气却只是说:“我会帮你打点好的。” 魏高咬了咬口腔两侧的肉回到了书房,对安子仪说:“子仪,帮云儿风光出阁吧。”安子仪两手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为什么?”魏高眼皮抬了一下说:“别问了。”安子仪颓废的坐了下来说:“是皇上暗里使了劲。”魏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看他齐王位高,我帮你请满朝元老,我可早就想杀杀他的威风了。”安子仪端起茶碗呡了一口说:“听你的。” 结果就是三日后上至四世三公,下至九品补官,魏高都给请了个遍,就连入京的巡抚巡察,也被请了个遍。 刑景荣在开席前,擦了擦头上的汗,对身旁的魏高说:“伯远过了吧,三年前莹儿出嫁你才请了我和子仪,今个来的人光为官的都三百余人,巨贾,豪强有两百余人,拖家带口的有一千五百余人了都。”魏高拍了拍刑景荣说:“放心,子仪有这钱,不过我可没多少家产。没钱了还得靠你,刑景荣一下子就无语了”。 安子仪在这场宴上,喝了个大醉。众宾客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安国公竟弓马娴熟,不输在场的任意一个将军,刑景荣望着安子仪对魏高说:“子仪他,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让陛下不满的话……” 魏高挽了挽附在脸上的汗发说:“你忘了,子仪六岁那年说自己要当大将军,那一年他父亲的头被匈奴人砍了下来,之后他再没有说过自己要当大将军了。”刑景荣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笑时眼里含满了泪水。 彻生下来不久后,烈帝就驾崩了,不过刚入半百之岁就撒手而去了。按惯例有子之妃留于宫中,不必青修和守陵,但安云是个例外,烈帝密召为殉葬! 没人知道安云为什么进到这宫里来,也没人知道安云是怎么死的,因为行刑之人都被另一道密诏处觉了,烈帝是爱她还是恨她,没人知道。 彻听完之后说:“外公先回吧。”看着安国公向着门外走去,彻握紧了拳头,等安国公出府后,他问门卒道:“皇嫂生辰还有几日?”门卒想了想说:“还有三日。”彻把头拍了两下说:“我头痛不去了”,门卒没说什么,只是小声说:“是。” 彻很高贵,元长登基第一年就封他为王,所以彻不到一岁就是王了。但他讨厌皇家的一切,讨厌宫里散发的一股子死气,有时候他想毁了这一切多好。 如今天已变暖了,刑国公府的小公子刑林来找彻了。刑林是刑景荣最小的儿子,甚是心爱。又与彻年龄相仿,因此常让其与彻嘻戏。因此彻与邢林关系极好。 彻正准备往里走,就听见邢琳喊:“外侄,快来接我。”彻拍了拍头说:“又来了。”刚准备开溜就被邢林按住了肩膀,邢林笑了两下说:“我系叔辈,不敬尊长,可是要被掌嘴的。” 彻哼一下说:“冒犯皇威,当处掌掴。”邢林摆开双手一笑道:“谁怕你。” 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邢林好像十分享受,彻把手里的糕点放心问:“你怎么来了?”刑林把腿放在石桌上说:“什么事,我不能找你啊!彻一幅健忘的样子说:“谁去年求我帮他从家里跑出去啊!谁前年求我帮他偷买一匹马呀!还有……” 行了,刑林不耐烦了,彻拿起茶杯慢慢品了两口茶问:“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刑林擦擦嘴边的糕点残渣说:“你给皇后准备了什么礼品啊?”彻一摊手说:“我没想好。 刑林显得很惊讶,他想了想说:“连你也没想好。咱们一起送个礼吧!”彻放下茶碗说:“你聪明,你把钱又花了吧?” 说来也是,刑国公一年俸禄两千七八两银子自己是两万两银子。两府自然不同,不过自己是亲王,礼定要比一般国公国子们重。 彻望了望天上的云层说:“刘管家看了几株金边牡丹,一株一千两,不是价值连城,却也能拿的出手,咱俩一人一株,就全当寿礼了。”刑林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先歇会儿。”彻看着这人没心没肺的睡在石桌上,不禁笑了一下。这样也不错,至少心里是暖的。 彻站了起来,吩咐下人给刑林盖上披风,自己一个人在府内园子里走了起来。十二岁的少年人,眼里却满是老成。每一步都踏出天下独尊的感觉。但彻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想握住那种渴望的东西,在他回眸下是唯我独尊。 为什么母亲会死?为什么外公见了自己要跪跪一辈子?那是因为权而且是至高无上的王权,他不想被皇权支配,那他想怎样,他自己也不清楚? 三日后,皇后寿辰,皇帝在宫里摆了大宴,但能见圣上面的只有朝内一品大员和亲王国公们。 魏高执意带着阿衫去赴宴,唐卓也拦不住,只好对阿衫说:“多看,少说话。”阿衫的太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和魏高上了车驾。 哀帝喜植花木,自然没什么特别的点子。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要把这次寿宴办的特别点。这次宴上各家都要献曲奏乐,吟诗作赋,若是输了可是失了大颜面。 黄门令先是看到礼部尚书的车驾,正准备喊就看到了魏高的车驾,立马打了十二分的气力喊道:“丞相到!”礼部尚书博平看到了魏高立马笑脸相迎,亲自过去给魏高当扶手奴才,低着头笑着说:“这些个不长眼的,丞相都来的那么早,他们一个个的架子比谁都大。” 说到博平,也是名门世家,博平面容清瘦,眼睛明亮,身材高大,一股子书生气,因魏高提拔,在三十五岁就当了礼部尚书。因此他自然敬重魏高。 魏高拍了拍博平的手说:“咱们早来了两个时辰,他们再长眼睛也不会来这么早的。你是礼部尚书自然忙,我为臣相又是国长,也得来早。”博平点点头说:“老师说的在理”。 魏高拍了拍博平说:“小心点,动了龙威,我也护不了你。”博平低头说:“学生明白,老师放心便好。”魏高望了望几千桌的宴场,大殿内还有几百桌,不禁叹道:“又是数十万两银子!”博平望了魏高一眼说:“学生尽量节省。” 正说着,黄门令喊道:“皇后娘娘驾到!”阿衫当时在马车上,听到了车外的喊声,心里又急又怕,也不敢出声,她就愣愣地坐在车上。其实她很想见见这位姐姐的,听人说这位姐姐很美丽。 魏莹莹当了十年皇后,早已是一幅母仪天下的样子,雍容华贵下的庄雅是轻易学不了的。但是眼角的累也是轻易不会叫人发现的,魏莹莹在入宫那年就改名字了,她早就叫魏青。 魏青挑眉看一眼车驾说:“丞相的车子这么早就到了。”一边的宫女连忙说:“许是丞相想娘娘了。”魏青缓缓地走向车驾说:“当年本宫就是坐这车来的。”十五年了,物是人非啊!若自己没为太子妃又会怎样?天晓得” 魏青缓缓的推开车门,却发现阿衫像只兔子一样缩在角落里,魏青失笑一声说:“下来吧。”不得不说魏青笑起来真好看。魏青把手伸向了阿衫,身旁的宫女奴才纷纷说:“娘娘使不得,娘娘千金之躯怎能如此啊!”魏青眉间一股子威色现出,这让阿衫一下子就想到了舅舅,魏青一边的侍女对着下跪的人喝道:“下去” 一众奴才小心地跪在了远处,魏青伸手笑了笑说:“来,快下来,父亲也真是,把你一个人放在车上。”阿衫小心地扶着魏青的手下来,魏青拉着她向宴场走去。魏青嘴角扬着笑了笑说:“你叫忆杉是不是,你和姑姑眉角真像。”阿衫抬起头说:“舅舅也这么说。”魏青笑了两声说:“那是肯定的。你没发现,你舅舅眉角和你相似的出奇。” 博平见到魏青来了,立马跪下喊道:“臣博平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魏青只是说了句“好久不见了,博大人。”便向深处走去。阿衫小心问:“娘娘不喜欢这位大人?”魏青眼睛动了一下说:“有些吧。” 魏高许是感觉到魏青来了,背着手并不回头像早已等待一样说:“莹莹来了。”魏青挥手散开周边的侍女,看人都走远了,才说:“父亲,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