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一世界》 第一章 出生 秦巴山脉以南的绵绵群山之中,青龙河与仙姑河蜿蜒而下,潺潺河水日夜奔流,在汆籴镇汇集为入水河,再流经吉河汇入浩浩汉江。汆籴镇,一个被称为“入水入米”的地方,源于老百姓认为两河供给了甘洌水泉,灌溉了沃土良田。 整个汆籴镇管辖十个行政村,这个层峦叠嶂的地方,过去豺狼虎豹经常出没,老祖宗大多是为躲避战乱跋山涉水逃到这个深山里繁衍生息,开垦荒地山坡,靠天吃饭,勉强填饱肚子。离县城较远,消息闭塞。六十年代未通公路,县上干部和邮递员要走上三天才能到达。 随着改革开放,农民工进城赚了钱,改变了这里的生活质量和观念。看着电视里大兵的小品对白:五十岁之前没有老婆,五十岁之后就已习惯了。郑胜阳跟着笑了笑,然后眼眶湿润,他不是“蠢得死”,是父母上辈子的债,这辈子来还恩,只有一只眼,只有一个家的世界…… 郑胜阳住在与集镇中心隔着一座大山的扁洞村半山腰上。以入水河为界,东边为扁洞村,西边为向阳村。向阳村与向阴村又以向阳山顶的向阳寨为界,山尾像一只佛脚伸出去。再沿入水河往下便是兰河沟村,直到与邻县的塘坝分界。 扁洞村和向阳村土地相对肥沃,庄稼产量就高点。而向阴村,大小山一座连着一座,土地极为贫瘠。山沟底的百姓每天享受的日照非常短,种植的玉米和小麦比向阳村晚收至少半个月以上,交公粮的年代,因粮食迟迟晒不干而落到最后。尤其是冬天,一件厚的衣服几天都晒不干。 向阴村山底有一条河叫向阴河,以它为界,河这边属平利县,对面属外县管辖。在靠天吃饭的百姓眼里,他们很多时候都不明白,老祖宗为何选择在这里落脚。夏天盼雨的时候,河对面的雨一波接着一波的下,河这边却颗粒不滴。有时候烧香拜佛求雨,却看见向阳村在下,唯独向阴村不落,像是被下了魔咒似的。 他以为用一只眼努力看世界是一样的,可世界看他却是那么的诡异迷离。他用全部的心爱着这个世界,可世界似乎忽略了这份渺小的善意…… 一只眼其实不是天生就一只眼。1968年,扁洞大队里,郑胜阳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喜悦和希望。大人听着他清晰明朗的哭声,看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虽说男孩不稀奇,但对于郑家来说是八年来的第一件喜事。 左邻右舍拿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抠下的小麦、玉米、土豆之类的来庆贺。胜阳的外公秦怀生主厨,不仅拿来肉菜,还随了十块的大礼。宾客吃得高兴,他也为自己的聋子女儿高兴。 郑胜阳的母亲秦良燕五官端正,中等个头,身体偏瘦,满脸笑容温和亲切,因幼时生病发烧吃错了药,导致耳朵变聋,不会煮饭菜,只会做些打猪草、砍柴火、推磨等简单的家务活。 父亲郑大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本分人,和大伯郑大宝高大身体相比,显得矮小,清瘦,很少讲话。但老兄弟俩关系一直不错,不分家,一起过日子,家里的一切由大伯说了算。自从大娘孙翆凤八年前生了一个傻乎乎的郑胜男之后,再也没怀过孕。 大娘娘家在向阴大队的石砭沟,经人介绍认识,虽说缺吃少穿,但身体长得非常壮实,脸大胸挺,屁股又圆润,这在当地被认为是生儿子的最佳对象,遇上大伯这样高大彪悍的男子,几乎是一见钟情。大伯见她能说会道,茶饭和针线活又在行,非常满意,不到一个月就娶进门。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一个痴痴呆呆的寡娃,夫妻日夜努力拼二胎,还吃秦生配的中药就是不管用,于是日子过得郁郁寡欢。对比聋子秦良燕,她就是个废人,可孩子生得这么水灵。如果再生,以后欺负胜男,那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于是商量也让她只生一胎,郑大宝想了想,同意她这么做。 夫妻俩找郑大宽谈这件事,讲家里已有两个男娃,吃饭就是一个问题,让秦母生胜阳一个就够了。郑父从不违抗他们的想法,两个孩子转眼就是饭庄子,吃的比大人还要多,加上要读书、娶媳妇,能力确实有限。 1969年,革命委员会号召劳动力去修襄渝铁路(三线),除开吃喝,还能挣十个工分,大伯商量了一下,由他们夫妻去,家里由郑父照顾。 1972年,大伯大娘回来探亲的时候发现秦母又怀上了孩子,而且马上临盆。大伯责怪郑父不听安排,家里人口多,决不能再增添饭口。 可就在第二天晚上,孩子呱呱落地,是个女孩,大娘和大伯非常的生气,全家没有一点喜悦之情。女孩辛苦养大也是别人家的,纯粹是浪费口粮。 郑父说分家,由他带两个孩子长大,大伯一脸的藐视,“就凭你们两个,弟媳不仅是个聋子,连饭都煮不熟。你要去挣工分,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这现实吗?这些年不是我和你大嫂撑着这个家,恐怕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两个孩子。” “那就请大哥同意留下这个孩子!”郑父哀求,他知道带孩子苦,这三年,幸亏有胜男驮着胜阳跟着他干活,不然,根本忙不过来。可良燕怀上孩子真不是故意的,总不能学别人扔进马桶淹死。 “你现在还学会了抢嘴,当初我们是怎么协商的。你看后院王嫂,孩子生了五个,一家人挤一张床,和两头猪带着猪仔有何区别。全家顿顿吃不饱饭,饿得比猴子还瘦。穿的衣服全是大人穿破了改给大孩子穿,大孩子穿不了了又给老二穿。孩子们平时的娱乐活动就是相互摘头上和衣服上的虱子,咬虱子蛋,这么穷困,将来怎么娶媳妇?”大伯很是生气,几年不见,还长了脾气。七口人,过着过着就过成了王婶家那种样子。 第二章 妹妹被送走 王嫂的孩子确实太多了,平时大人要去大队干活挣工分,没时间给孩子洗澡洗衣服。孩子每天奔跑打闹,一身臭汗,全身脏兮兮的像叫花子,时间长了就长满虱子。主要原因是没有衣服换洗,冬天还好,夏天就受不了,王嫂只能和丈夫郑东业睡在晒粮食的晒席上。 “大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为这个家好。你看这孩子眉清目秀,小脸圆嘟嘟的,长大肯定很聪明。我们两户加起来才三个孩子,一定养得起!”郑父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可这话无意中却刺激了大伯,聋子生的孩子个个机灵,他的遗传怎么会如此差。 “我们这些年挣的工分都贴补了家里,分家之后,你们吃什么,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我会害你吗?”大伯想想他这么老实,应不是有意刺激他的,就继续分析。 “大不了,我每顿少吃几口,孩子都生下来了,我们总不能不管吧,大哥,求你了!”郑父实在是喜欢孩子,女孩也挺好,一家养女百家求。 “我也说不行!”大嫂走进屋子里,两手叉腰,大声的说。刚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楚,恨不得立刻把那孩子扔进厕所里去,女孩再聪明有啥用,“如果是个男孩,我还考虑留下,可是一个丫头片子,决不能留。你知道修路有多辛苦,多危险。从早干到晚,吃不好,睡不好,喝的水都是黄泥巴汤。如不是为了挣工分,谁愿意做那么辛苦的活。在大队,偶尔还能偷懒,在三线,军事化管理,堪比古时候修万里长城,瘦得前胸贴后背还不敢生病。” 她说的是事实,三线虽说可以赚工分,但日子艰苦,他们没和队长有矛盾,每天每人还能算十个工分。她娘家两个弟弟和队长不和,一人十九岁,一人十六岁,只给每人每天五个工分。即便如此,为了家里人的口粮硬是咬牙坚持干到现在。年轻,抬石头重活都是他们干,每天累得身体散架,肩膀全是伤痕,脚上也是脓泡。向阴那地方,天欺,人欺,想着都怄气。 “大嫂,那,我们分家吧。”郑父弱弱的说,有点害怕他们,可为了孩子,还是要争取。 “现在我们在三线修路,分了家,胜男谁照顾,你们的粮票和钱又谁为你们提供。你为何就不体谅我们的苦衷,你还是仔细想想吧。”分家不是不可以,只是大伯不忍心他们过更苦的日子。 “我倒是乐意分家,到时候孩子饿死了,别怪我们无情。三线再有一年就竣工了,胜男放回我娘家就行。”大嫂用手指着郑父说,他立刻软了下来。想想这些年确实大哥大嫂付出的要多一些,他们一家四口,只靠他一人在大队里挣工分,是不可能养活的。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着一团乌云,眼看假期就要结束了,大伯和大嫂特别着急。在饭桌上,只有些清汤寡水的饭菜,大嫂看着秦母抱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幸福的笑着。这个世界她到底能感受多少,说她没有爱恨情仇却对孩子无比呵护。 “大宽,这些天你自己也看见了,你如果上山干活,家里留着弟媳照顾婴儿你放心吗,我们当初离开的时候,胜阳已经会说话走路了。这之前都是我帮忙照顾带的孩子,她听不见,怎么晓得婴儿的需求。”大嫂劝说。郑父心里难过,恐慌,真的不忍心把孩子送人。 “哥嫂,不分家也可以,我来照顾他们,胜男开学的时候送去读书,家里只剩两个孩子,应该没问题。”郑父舍不得这个女儿。 “胜男到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去读书,等胜阳到了读书的年龄再一起去读,上学放学一起招呼回家,不然我不放心。”大伯这样讲,郑父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左右都不行,难道只有扔孩子一条路。 “好吧,你愿意留就留着吧。”大嫂故作不勉强的语气,大伯立刻反驳,她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没吭声。郑父一阵惊喜,连忙感谢她的通情达理。 饭后,大伯把大娘拉进屋里,问她什么意思,她就在耳边耳语了几句。大伯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家庭好。郑父心里很开心,跟秦母比划,意思是同意抚养这个孩子了。秦母乐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知道大嫂不喜欢女孩,可她喜欢,这是她的骨肉。 晚上,大嫂对郑父说他们要回三线了,想带着侄女睡一晚,郑父没想到他们变化这么大。可是秦母坚决不同意,郑父比划说,就一晚,没事的,让她放心。秦母这才依依不舍的把孩子交给大嫂。 第二天起床,郑父发现大哥大嫂和孩子都不见了,就去追,直到马路上遇见一个熟人等着给他带话。说他们把孩子带出去送人了,那人看着他家的情况确实糟糕,就顺便劝了劝不要太伤心。家境不好,女孩不要的人户很多,要想开。 孙大娘和郑大伯先是步行到塘坝,然后坐车到天山站下,悄悄的把孩子放在看起来家境不错的人户门口。夫妻俩不会写字,也就无法告知孩子的生辰八字,心想孩子如能吃饱饭,活下来就是幸运。然后跑了一段路,孙大娘见有人出来抱起孩子才放心,又走到下一个地方,等另一趟车去三线。 郑父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跟秦母说了事情的原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一声长叫,流着泪,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撞自己的脑袋。郑父让胜阳去抱着她的腿,看着胜阳,她哭着抱住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从此,秦母经常絮絮叨叨的叫着女儿的名字,她给女儿起了个“花儿”的名字,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还经常在夜里做噩梦,醒来到处找孩子。 郑父觉得日子过得本来就苦,白天干活,晚上还睡不安稳,于是分床睡,也避免再次怀上孩子。胜阳和胜男睡一床,哥俩经常尿床,每天就安排秦母洗尿布、打猪草、推磨、担水,弄柴火。 秦母干着繁重的家务,累得腰酸腿疼,可两个孩子总是跟前跟后,她心里也安慰了许多。胜男走到哪里都牵着胜阳,生怕他摔倒或磕碰到。家里就这一个弟弟陪着他玩,院里其他小朋友总嫌弃他是傻子。好不容易多一个小妹妹,结果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按说,小妹妹不见了他该开心,免得又让他背来背去。可家里没了哭声,也没了笑声,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第三章 胜阳右眼失明 孙大娘和郑大伯先是步行到塘坝,然后坐车到天山站下,悄悄的把孩子放在看起来家境不错的人户门口。夫妻俩不会写字,也就无法告知孩子的生辰八字,心想孩子如能吃饱饭,活下来就是幸运。然后跑了一段路,孙大娘见有人出来抱起孩子才放心,又走到下一个地方,等另一趟车去三线。 郑父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拿了根棍子递给秦母,让她打他,说孩子丢了,是他的责任。秦母一声长叫,用棍子狠狠地抽了他几下。见他落泪,她停下来,这是自己的丈夫,怎么可以如此狠心。走到门边放声大哭,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撞自己的脑袋。郑父让胜阳去抱着她的腿,看着胜阳,紧紧抱住他,生怕又被抢走似的。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耳朵听不见,心却听得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谴责她不该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从此,秦母经常絮絮叨叨的叫着“花儿”,这是她给女儿起的名字,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还经常在夜里做噩梦,醒来到处找孩子。 郑父觉得日子过得本来就苦,白天干活,晚上还睡不安稳,于是分床睡,也避免再次怀上孩子。胜阳和胜男睡一床,哥俩经常尿床,每天就安排秦母洗尿布、打猪草、推磨、担水,弄柴火。 秦母干着繁重的家务,累得腰酸腿疼,可两个孩子总是跟前跟后,她心里也安慰了许多。胜男走到哪里都牵着胜阳,生怕他摔倒或磕碰到。家里就这一个弟弟陪着他玩,院里其他小朋友总嫌弃他是傻子。好不容易多一个小妹妹,结果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按说,小妹妹不见了他该开心,免得又让他背来背去。可家里没了哭声,也没了笑声,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1973年夏,大人们在收割小麦,胜阳和胜男跟着麦堆跑来跑去,不小心麦芒弄到了右眼,眼睛一直很疼。郑父用水洗,用嘴吹,没有发现什么异物,可他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肿。老天雷打火闪的要下雨,大家不停地在外面忙,只有让胜男照顾着,让他安慰安慰。 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胜阳在家里哭闹着,打不了火把,山路不好走又怕泥石流,郑父只好哄着他等天亮再去看病。他抱着胜阳一夜未睡,天蒙蒙亮,勉强看见路就背着他出发。雨一直未停,郑父给胜阳披上塑料纸,自己戴着斗笠,穿上蓑衣,一路泥泞,几次摔倒又爬起。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千万不要出事。 终于到了卫生所,医生开了点消炎药,看着胜阳哭,就倒了杯热水,让他立刻喝了几片,说没什么大问题,几天就好了。郑父在街上买了几毛钱的水果糖,这让胜阳顿时感觉眼睛好多了。他吃了一颗,递给郑父一颗,说剩下的留给胜男和母亲,郑父说自己不喜欢吃糖,留给他吃。 回到山上,胜阳把糖分给了秦母和胜男,似乎眼睛真的好了许多,开始蹦跳。郑父怕他感冒,把淋湿的衣服给换了,顺便洗了一个热水澡。看着他没事,总算放下心。 胜男和胜阳看着屋檐上落下的屋檐水一串接着一串,侧面看连成一排,像珠帘,像瀑布,在他们脑海里就是别样风景。地下的石板被水砸出一排小窝窝,两人脱下草鞋用光脚去接屋檐水玩,踩着窝窝蹦来蹦去。 他们用小手接着屋檐水,水花溅在脸上,欢乐的笑着,水顺着胳膊流到衣服里。衣服湿了,怕被责怪,就蹲在那里玩石子,直到把衣物暖干。 第二天一大早,郑父就被敲门声惊醒,一看是秦母娘家十三岁的侄儿秦都跪在那里,这么早,估计是后半夜就出发了。他说是岳母去世了,郑父连忙让秦母穿好衣服出发,天气不好,只能把两个孩子托付给邻居王嫂。 中午,王嫂做好饭菜送过来,瞧两个孩子一直睡在床上叫不醒。跑过去摸了摸头,发现烫的很厉害,就赶快去打盆冷水,用毛巾敷在额头上。 王嫂家几乎是一穷二白,原本三间土房,老三兄弟一分家,各住一间。屋内靠东拐角用竹篱笆围成一间小卧室,刚好能放一张大板床,靠右手边是炉灶、案板,进门位置就是烤火的火坑,空闲位置放一张黑色的小方桌。家里没什么家具,一些背篓、晒席就放在阁楼上,开始五个孩子一起睡在床上,后来孩子大了,实在挤不下,就在阁楼上铺上木板,垫上稻草,拼凑一点棉絮供几个大孩子睡。 王嫂身子骨比较清瘦伴有一分傲气,她不想欠别人的,别人也不要欠着她,日子过得艰辛,但也没啥怨言,为人平常过。过去有听过饿死人的,他们至少没到这一步。因此,不管是清汤寡水,蒿子拌玉米糊,只要能喂饱,总能熬到孩子长大,等他们也能挣工分,日子就会好起来。 她还有几分姿色,虽然丈夫和孩子的衣服经常汗臭扑鼻,但她自己的两身衣服穿得洁净。也因此,在大队干活时总被人谈论,尤其是周钱,总找些机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趣话骚扰她。 她按照土方,做了两碗又酸又辣的豌豆面拌汤,让他们吃了下去,然后盖上被子,等他们出热汗。下午的时候胜男感觉全身好多了,就起了床,王嫂见他好了起来,心里高兴。替别人看孩子,真不容易,万一有三长两短,说都说不清楚,她家没钱去卫生所治,只能用土法子。 只是胜阳一直高烧不退,嘴里胡话连篇,她不停地用毛巾更换,用艾蒿蒸澡、揉肚脐眼,眼看有些好转,王嫂继续帮忙照顾,治眼睛的药按时给他吃上。 三天后,郑父和秦母回到家里,发现胜阳瘦了好多,一点精神都没有。王嫂说是已经感冒好几天了,不过已经缓解了些。并且,胜男已经全好了,相信胜阳过两天就没事了。郑父感谢她的精心照顾,就多给了两升粮食以表谢意。 天晴了,郑父又要去干活了。这天早上,胜阳突然发现自己右眼看不到东西了,而且疼痛剧烈,还恶心的想吐。王嫂听他在哭,就跑去山上把郑父叫回来,郑父连忙背着他去卫生所。 医生说已经看晚了,孩子的右眼长了萝卜花,以后逐渐萎缩,再也看不见东西。这是多种并发症引起的,拖的时间太长,给孩子打了止疼针,开了几副药,让郑父把胜阳带回了家。 第四章 捡了一个妹妹 郑父从医院一直哭到家里,悔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王嫂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家里确实没钱带孩子去卫生院,再说同样的方法治好了胜男,以为胜阳也会治好。郑父哪有资格埋怨他人,按说院子这么大,总有开明的人,垫付点医药费还是垫得起。是他糊涂,害了孩子一生。 胜阳打了止疼针,吃了药,感觉眼睛没那么疼了,看着父亲哭,就安慰郑父,“爸,我的右眼看不见,还有左眼啊,爸不哭,我这里有糖,给您吃!”郑父听着稚嫩单纯声音,更是心疼不已,孩子真的太天真,今后不知要面临多少冷言冷语,欺负嘲笑。 “好,胜阳乖,爸给你们做饭吃。”郑父把家里剩的唯一一块腊肉煮熟,做给他们吃。饭桌上,郑父给秦母比划,说把肉留给孩子们,她听话的只吃青菜。 郑父看着秦母,花儿丢了,她悲痛欲绝,精神失常,可岳母去世了,她没有哭,好像不知死亡是怎么回事,只是傻傻地跟着他后面行礼。如今孩子右眼看不见了,她只问孩子右眼怎么了,也没觉得这点缺失有什么不对,照样过着一如既往的日子。空了就抱抱孩子,亲亲他们。 大概她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失去女儿更让她难过的事,或者对岳母还有记忆。看着她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虽然当初送走女儿很心疼,也许是对的。他们这样,孩子恐怕过得更苦。 大哥大嫂通过书信知道家里出了事,就辞掉了三线工作回家,他们家现在是聋的聋,傻的傻,瞎的瞎,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郑父在大哥面前忏悔,说自己没看好家。大嫂心想幸亏不是胜男,否则一定会跟他拼命。顺便就安慰郑父,说这件事三凑六合,如果不是他岳母逝世,也许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应该让胜阳的外公秦生知道,他是郎中,说不一定会有办法治疗胜阳的眼睛。郑父想想大嫂说的有道理,就背了一斗小麦,带着胜阳去了岳父家。 在秦生家,秦生问清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们有愧。看到胜阳聪明伶俐,对自己是一只眼的事并未伤心,这反而让人更加同情、惋惜。找了好几个郎中会诊,都说治不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他。 秦生说把胜阳留在这里,不用再带粮食过来,因经常给人治些伤病,总会收到粮食酬谢,增加胜阳一人不碍事。算命先生柳云生认识的人多,或许他能帮上忙,郑父谢过之后返回。 在寻医走访的过程中,秦生发现胜阳记性好,就教他认草药,背记各种草药的功效和禁忌,还教他认字,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学起。秦生身高超过一米八,粗布麻衣,不苟言笑,可方正的脸上皱纹组合像自带笑面,收拾的很整洁,不仅会治病还会做菜,村里有大事办酒席的基本请他去主厨。 胜阳经常跟着秦生后面屁颠屁颠的,他就像被外公拎着的一只小宠物。过河的时候往胳膊肘里一夹就带过去了,外公太高大,昂着头,踮起脚都看不见他的鼻梁。 除了跟着外公,其它时间就跟在秦都后面,秦都是孩子王,又有很多坏主意,但看在他一只眼的份上,反而护着他。有人耻笑他的时候,秦都总会帮忙出面修理,久而久之,带着胜阳这个小跟班儿已成为习惯。抽烟、喝酒、各种游戏全教会了他。 1974年的一天,秦母早起,发现门口一个竹篮里放了一个女婴,她立刻抱到房间里喂奶。她的花儿回来了,哭着亲她,生怕再次丢失了。大嫂听到孩子的哭声,就走进来看,真的是一名女婴。其他人陆续起床,看到秦母抱着女婴不撒手,嘴里喊着花儿的名字。 郑父比划着问她,才知是从门口捡到的,大家明白了事情原由,商量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秦母冲进厨房,拿了把砍柴用的弯刀放在身边,比划着说这是花儿回来了,谁敢动她就跟谁拼命。郑父心里明白她的苦,自己母亲死都没哭,如今为这个孩子却哭的很伤心。 从此,秦母时刻抱着花儿,挎着弯刀,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娘俩,就算郑父也不行。郑父说既然孩子到了他家,说明也是缘分,不如收养了她。大哥、大嫂看她是铁了心要抚养这个孩子,无奈之下就同意了,上了户口,取名郑胜丽。 1975年,胜阳到了读书的年纪,从外公家回来,看着小妹妹乐呵呵的对他笑,他试着抱了抱她,他也当上了哥哥。胜男看着胜阳回来了,抱着他眼泪都哭了出来。这段时间他好寂寞,总是看着胜阳归来的方向瞅,家里添了一个妹妹太小不能和他玩耍,院子里的孩子总是以欺负他为乐。 尤其是王婶的三个儿子郑青山、郑青河、郑青水,以一敌三都很难,有时候还有其他同伙,打得满院子跑着哇哇叫。他们家缺吃,经常骗他碗里的饭菜,说是吃一口,恨不得一口就把整碗吞下去,吃完几人轮流把碗舔了又舔。有次不给青山吃,他竟然醒了一把鼻涕扔在他碗里,他害怕被责骂,只有悄悄回到自己屋檐下,委屈的吃了下去。 母亲也没那么吝啬,有剩饭或锅巴,见了他们也会分给他们,只是他们太饿了。有次晚上,他们用地里的玉米壳充当卷烟纸,骗了他三碗饭,父亲发现他舀了一碗又一碗,偷偷地跟着才发现被骗,回来就是一顿打。 除了骗吃,还骗他给他们地里的庄稼施肥,每次他要拉大的时候,他们就拉他去菜园子,说比赛给苗苗装窝窝,看谁填得多。几个人光着屁股使着全力,胀得脸红脖子粗,结果发现就他一人堆得满满的。作为奖励,他们说给他最白的干玉米壳开屁股。他为这种胜利而开心,每次一来大的就找他们拼填坑。 他不明白,一直努力做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从不主动去别家要吃要喝,连树上的果子都没摘过一颗。反而那些孩子趁他们家不注意就拿着长竹竿把果树敲得稀扒烂,而屡次遭到责备的还是他。现在好了,胜阳回来了,起码能多一个帮手,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第五章 胜男退学 胜男和胜阳同读一个班级,班上对这一对兄弟投来异样眼光,一个高闷头结巴傻子,一个矮小鼠独眼龙,就找各种理由欺负他俩。面对嘲笑,胜男感觉与他毫无相干,上课瞌睡,下课清醒,还傻傻地拍着胸脯保证保护他。 他能帮他打走那些欺负他的坏人,可心理的阴影谁都无法替他驱除。外公说有一只眼睛能看清世界就很幸运,没想到会遭到这么多的白眼戏弄,他那些好听的话原来是骗人的,时刻都能感觉到各种魔爪无情的伸向他,说他是个怪物、矮子、笨蛋……性格开始越来越自卑。 万幸,终有一项能力减轻了他的自卑感,那就是老师教的字,很多他会,算数也能很快算出来,经常在班上获得表扬。这一点,外公又是对的,他说遇到挫折时想想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除了识字算数,还会给兔子治病,兴许别人就不行。但不用炫耀,乖乖走好每一步就行。 第一学期考试完毕,胜阳双科100,胜男却只考了几分,不但同学们取笑胜男,回家的时候大伯也让他跪着不许吃饭。胜阳就偷偷的给他递馒头,胜丽跑过去跟大伯打小报告,大伯看着她,这么小就开始告状,将来还得了。 大伯教训胜男,胜男说他十五岁了,可以为家里干活,不想读书了,就让胜阳去读,他成绩好。以后他干活赚钱供胜阳和胜丽读书。胜阳说他害怕被欺负,哥哥不读他也不读了,胜男只好跟着读。 胜阳升了二年级,胜男依然读一年级;胜阳读三年级,胜男还是一年级;直到胜阳读了四年级,还是一年级的胜男确实不想读书了。胜男真的读不进去,一看到书晕乎乎就想睡。 这天放学,胜阳被几个大孩子欺负,不但骂他独眼龙,还取笑他母亲是聋子哑巴,一家的残废。胜阳和胜男对打五六个大孩子,从山坡上打到山底下,胜男拼尽全力保护胜阳,最后他抓到一根粗棍子,照着每一个人身上打了好几棍,那些孩子才散伙,说不会放过他们。 胜男回家又被父亲打骂,质问为何如此不争气,他只有默默地掉眼泪。记忆里,由于口吃,不敢大声说话,连哭都不敢放大声。那些打输了的孩子家长跑来找麻烦。胜阳跟大伯解释是那些孩子先欺负他哥俩,还以多欺少。大伯一听气急败坏,立刻拿着扫帚把几个人赶出家门,实在欺人太甚。 回头看着胜男,这家伙读书不行,打架倒是一把手,可不知轻重也是麻烦,让他抹掉眼泪去厨房吃饭,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不了就顺其自然。等到胜阳读五年级了,胜男就在家务农。他对胜阳说如果有人欺负他就在山梁喊一声,立刻拿锄头去收拾他们。 胜阳听着暖暖的,从小到大受着同学的冷言冷语已习惯,幸好有他的保护。既然现在是毕业生,也没人再欺负他,就应考一个好成绩回报家人。相比之下,他算幸运的,王婶家的五个孩子没一人读过书,大的挣工分,小的放牛放羊,整天满山跑,满树林里钻。 就在胜阳小学毕业的时候,大伯却病了,肺病,整天咳嗽不止。看病需要钱,大伯又是家里的主力。胜阳说他也不读书了,想跟外公学习医术和厨艺。学校的老师为他感到惋惜,几次上门找他,都坚定拒绝。 胜丽说她要去读书,大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再说家里没钱供。胜丽哭着大发脾气,扔碗筷,乱砸东西。之前,外公来家里的时候,教她背诵古诗,她全能记住,说她是读书的料,一定要读书。还有周钱每次到院里来,讲故事的时候,她也能记住,她想了解更多知识,必须去读书。大娘准备打她,她却躲在胜男的后面。胜男本来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胜阳身上,现在胜阳放弃了,只能再看看这个妹妹的读书运。 他苦求父母答应让胜丽去读书,父亲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他想了想,这胜丽从小性子烈得很,八十岁(指讨厌的人)的要命,差点整个大队的人都被得罪光了。不是爬人家树上摘果子就是把人家孩子欺负得哭爹喊娘,不如放在学校让先生教诲,说不一定以后会变好。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胜阳把书包给胜丽,没想到她不要,说要买新的,大娘很生气,郑父也责怪胜丽不懂事,可她坚持要新书包。 这时,秦母拿出用自己衣服修改的书包递给她,还特意秀了几朵大花,胜丽一看,爱不释手,这比街上买的还好看。抱着秦母亲了一口,她的书包一定是最耀眼的。大娘没想到聋子还有这本事,估计是偷偷秀了很久,以后这个小祖宗就交给学校管教。 胜男说以后每天去接胜丽放学,他怕有人欺负她。大娘说她不欺负别人算别人走运,就让胜男在家里帮忙,他只好听从。虽然不读书了,还是怀念在学校的日子,除了在学校能看见很多同学,街上每天也是热闹非凡。 胜阳跟着外公学习医术,经常把外公给大伯开的药拿回来治疗,病情慢慢得到缓解。胜丽是班上头号小霸王,男女同学没人敢招惹她,可学习成绩却在中上等。 有一次,一同回家的同学取笑她,说两个没用的哥哥肯定娶不到媳妇,当初捡她回家就是做媳妇备用的。胜丽跑到杉树上,扯下一根树枝,拼命往同学脸上刷,同学疼得直哭,求饶。同学被打败了,她的手上也被刺出很多血,下定决心要变得更强。 胜阳几乎不在家,胜男成了她的玩伴,经常背着她跑,趴在地上让她当马骑。胜男还特意做了把弹弓给她,说如果有坏人欺负她,就用弹弓打对方的屁股。胜丽听话的练习弹弓,经常把树上的鸟打得到处乱飞。她爱动武力,拿竹棍和他比划,每次都被她打得叫苦连天。男孩喜欢把飞镖往墙上射,她能从大门口射进正堂画上,年画上的人物被扎得窟窿八眼,大娘气得说以后再也不挂中堂画。 院里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被她收入麾下,称她为老大,比她大的孩子忙着挣工分糊口。比如王婶家,随着几个大孩子能挣工分逐渐改善,阁楼铺上了三床稻草床,每床两张被子,衣服也有了几身换洗,肚子经常还能填饱。 第六章 胜男娶媳妇 土地包干到户的政策终于落实到了这个小山沟里,家家户户有地种,个个欢欣鼓舞,按人口分地,他们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仿佛被赋予了一股神秘力量,人人干劲十足,起早贪黑,不知疲倦。胜阳家有几个劳力,虽然也是靠天吃饭,但每年除了交公粮外,剩余的完全能吃饱。 有了播种自由,买卖自由,过年还能杀一头肥猪,吃上饱肉。郑家院子里的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沸腾中,你追我赶地暗暗较劲,看谁家的粮食收得多、牲畜养得多、蚕茧卖得好、茶价卖得高…… 在这种氛围里,最先挺起腰杆扬眉吐气的属于王婶,三个儿子和一个壮男人,庄稼一颗苗都没荒着,颗粒饱满,晒在院子里金灿灿的闪着胜利光芒。连不善言语的郑东业每天走路、干活都能哼着花鼓面带笑容。能吃饱,还有余粮,这是祖祖辈辈都没做到的事。看着屋檐下挂着一爪一爪胖嘟嘟的玉米棒子,如做梦般令他满足,陶醉! 光景好了,似乎啥都好了,以前病恹恹的果树不结果还娇气的很,动不动就死掉了。如今春夏有艳红艳红的樱桃、吃不完的桃李,秋有密压压的枣子、梨子,还有山林的板栗竞相露出笑哈哈的大嘴巴,野核桃一串串的把树枝都压得抬不起头。 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那些人,可故事的主角变了,漫山四季不再扛着厚重的负担,前行的步伐苍劲有力,头顶的天空温暖祥和。人生最美好的向往竟然在同样的双手上实现,企盼未来会一直这样好下去! 胜阳家里商量着给胜男找媳妇,像他这样的条件,只有队里一个傻姑娘陈少芬比较合适。就请媒婆去提亲,对方要求以两旦粮食为聘礼,大伯和郑父商量,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把媳妇娶上门。 于是东借西凑凑够了两旦粮食,在1984年把少芬娶进门。她虽然傻,但没病痛,能吃能睡,在娘家一直被嫌弃是吃闲饭,现在终于摆脱了。1985年,胜男的儿子出生,取名郑启运,期望这个孩子能开启全家好运。 郑家的日子没因增添人口而落后,为了经常吃肉,一年杀两头肥猪,灶头上挂了三四排,每次煮肉飘出的香味总能引来啧啧的赞叹声。以前拿肉票换几块肉藏在屋内最隐秘处,只有重要客人来或逢年过节才能吃点儿。如今就算日子好些了,最多也是杀一头自己吃,其它的卖掉换钱存起来。 孙大娘不这么想,别人盼来盼去就是图个儿孙满堂,她啥都有了,自然是得提高生活质量。猪草是聋子打,磨是聋子推,她只负责指挥,饭桌上多肉,皆大欢喜。 胜阳开始当上了帮厨(厨房里的二把手),山里山外有人摆酒席,外公会让他掌勺,慢慢的,名气大涨,请他做主厨的人越来越多。外公家离他家有20多里地,年纪大了,就干脆让他单干。 平时胜阳做些农活,村里人有一些病痛的,只要他能拿捏得稳的就免费帮忙治。这是外公的教诲,他说一些草药是山里野生的,几乎不用成本,左邻右舍,相互帮忙才好相处。一些受过帮助的家长开始教育他们的孩子,说以后不能叫一只眼,逐渐的,他看到了很多善意的目光。 1986年,大伯的病突然变得严重,进了卫生所三天之后去世。全家陷入悲痛之中,大娘哭诉好不容易能过上温饱的日子,却没来得及享受就离开了他们。 一家八口人,大娘照顾家里和孩子,农活由郑父和胜男做,少芬是个傻子,粗活细活都不会,秦母负责干杂活。胜阳开始为生计打算,听说出门挖煤能挣钱,他决定跟着老乡去试试。 家里人不同意,首先是大娘,“你现在是大厨,还会行医,一年凭这两样都饿不死,何况你蚕子养得好。你出门了,光靠你爸,他那技术怕是不稳当。” “你大娘说的是,只要你一出门,这些关系就断了,学医也白学了。再说,你这小身板,瘦得跟蚂蚱似的,那么重的活怎么干的了,煤矿又凶险,我们不放心!”郑父舍不得孩子走几千里那么远,虽说被挖心肝是吓唬孩子的,但人善被人欺,他们无力护佑,只有绑在身边才踏实。 “活重,能赚钱嘛,家里现在不缺吃,但钱交完两税就没啥存款,将来万一胜丽考上了大学,没钱怎么送她去学校。至于养蚕,只要按我平常那样管理就没啥问题。”兄弟俩把读书希望寄托在胜丽身上,大哥种地,他挣钱,如此配合才能有盈余。 “一个女孩子家,读个几年书就行了,哪还指望读什么大学,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大娘心想当年答应捡回来就是大恩,不可能还一直供她读闲书。 “大娘,现在我有能力帮她读书,您就别再阻止这件事,也不要扯那些难听的是非。”他不想希望落空,他是男子汉了,就该撑起这个家。 “不要什么都怪我,我是为你好,既然不爱听,那就去吧!”大娘有些无奈的说,郑父也没有多做强留。过几年,他也要成家了,应该让他出门多赚一点钱。 就这样,十八岁的胜阳第一次背着行囊远走。离别时,胜丽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他不让走,他就像她的护身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预先留给她。胜阳说会经常写信,现在不赚钱,将来就读不了大学,她摇头,说读不了就不读了,以后一起出门挣钱。胜阳生气,说之前商量好的,不能变卦,承诺过年回来买新衣服,买很多好吃的,她还是哭着不撒手。 班车要启动,胜阳让胜男把她拉开,她哭着追着车子跑了很远很远。远方,那该是多远啊,抓不到的远方,她宁愿不要。胜阳让胜男一定照顾好她,他哭着保证,让他出门注意安全。胜阳坐在车里抹眼泪,他这个怪物走了,或许胜丽的日子过得更安稳些。等以后有了钱,她有了出息,留在大城市,再也不用受人耻笑! 听说汽车和火车上秩序很乱,一路心惊胆战的和老乡去了山西,一干就是三年。每天脸上身上染得黑漆漆的,累得腰酸腿疼,可想起胜丽信中为他自豪的话语又充满活力,胜丽是他们家的公主,必须尽最大努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再看看那么多跟他一样为了家人和生计不怕吃苦的同伴,更应该珍惜这赚钱的机会。 第七章胜丽读信被偷看 这天周五,胜丽又收到了胜阳的回信,他说初三了,要多努力,争取考到县里的重点班,这样将来考上大学的几率就高一些。她的努力也是他的动力,希望所有付出都值得。 胜丽看着他的信,全是对她的鼓励和关心,她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对于人生关卡,绝不会马虎。只是煤矿这么危险的地方,家人日夜担惊受怕,劝都劝不回来。 汆籴这几年出去挖煤的人越来越多,因此丧命的也越来越多,这些原本是家里最得力的劳力,支柱一倒,全家变回贫困线。二哥是父亲的独苗,每每听到某某出事,神经都要绷紧好些天。以前,她小不懂事,现在想提些建议也被驳回,按照他的本事,在汆籴开饭馆或茶厂都比煤矿强。 突然,班上一个叫朱志强(都称他为强子)的同学从背后抢了信,对着班上大声的念,“亲爱的小妹,你好……”这简直就是情书嘛,大家都凑过去听。 胜丽一把扒开人群,走上去就是几个大耳光,把他打蒙了,抢过信,坐回自己的座位。张剑准备去揍她,上课铃响,强子也只好回位,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欺侮。其他人也取笑他不该惹郑霸王,那是扫把星,谁惹谁倒霉。强子和张剑等人对了下眼神,策划报复行动。 放学,胜丽走到桥上,看见强子带着张剑、谢豆豆等人堵着她。嘴里大声念着:“扁洞队里有个郑家庄,出个独眼姑娘看不上。独眼龙着了慌,欲将妹妹变婆娘。”她捡了把石子向他们撒过去,对方躲闪,强子继续嘲笑着说:“你那情哥哥不就是一个独眼龙,至于那么护着嘛!看看哥,有貌有钱,不如跟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他差点被自己的话恶心到,这些都是跟录像厅里播放的电影学的。用过来似乎不怎么爽,毕竟眼前这个人给他擦鞋都不配。 “滚开!猪之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欠收拾,她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的响。强子和她怒目相睁却不退让,“哟,在教室里人多你可以撒野,可现在你一个人,还敢这么狂傲、泼辣、够种!” “你就是一堆狗屎牛粪,碰你我都嫌脏。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桥下就是你的墓地。”胜丽才不怕他们,她不是吓大的。 这个强子一副邪恶的臭皮囊,一年级不知读了几个才跟她同班到现在。仗着自己的家世,拉帮结派、吃喝玩乐就是不学习。可学校的女生,比如谢豆豆之流,跟弱智似的疯狂迷恋他,说只要他能给一个微笑就能幸福一整天。面容俊俏,肌肤干净,气质刚毅,至今还没一个女生成为他的绯闻女友,于是个个都觉得强子在等她们似的。 在她的眼里,有本事就跟自己强的人斗,欺负弱小,还引以为傲,这叫垃圾。读小学的时候,她就能智斗高年级的曹喜和初中生赵平。一些同学平时对她说尽坏话,可面对钱老师跟龟孙子似的,踢一脚,挨一鞭子只能默默的哭泣,着实可怜。因此,看到钱老师打弱小的同学她就故意顶撞,让暴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臭不要脸的,是不是早都跟那个独眼龙混在一起了,哥们给我上!”强子让几人先去拉住她,然后再慢慢折磨。 这个野蛮的丫头,很多同学都不愿意跟她交往,别的女生喜欢梳着两个长辫子比长短、装淑女、柔声细语,她一贯齐肩就减掉,把头发竖在头顶,揪成圆团,像道姑似的。经常穿着碎花上衣,蓝裤子,解放鞋,似乎是特意大一码,宽宽松松啥都体现不出来。圆圆脸蛋一股傲气,大眼珠子自带杀气,嘴巴从不饶人,老师批评她总是顶撞,打她就躲闪。 有回忤逆班主任钱老师被罚站,钱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她从墙上抠出一块石灰扔进了他茶杯里,同学哄堂大笑,有人立刻给他报告。钱老师一听,准备拿鞭子打,被她迅速抢走扔出窗外,只好用拳头打她,她一躲闪,拳头落在了墙上。钱老师疼得牙痒痒,再次出拳时,她往下一蹲又没打着。第三次,她取下他的眼镜就跑,气得钱老师满教室踉踉跄跄地追,几乎每个学生课本都成了武器,那个场面甚是壮观,钱老师因追她磕倒好几次。最终,钱老师让同学们拦住她,让她下跪,她倔强的站在那里誓死不跪,钱老师一脚踢下去,她狠狠地呸了一口吐沫在地上。 还有一次犯错误,她说是同桌陷害她,钱老师不信,耳巴扇过来,她一躲,落在了同桌脸上,顿时鼻孔出血。在老师面前都如此放肆,同学就更不敢惹,只能背后狠狠地嘲笑她是没爹娘的野孩子,编造一些难听的话刺激她。 以前井水不犯河水,长得也还行,如果跟了独眼龙,那真的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谁叫她是捡来的,命没生好。他的信条是不打女生,但总要吓唬吓唬她,不能让她抢了风头。 胜丽看几个混混过来,用书包撞开他们,迅速飞奔到强子跟前,用书包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使劲一推,他就“啊”一声翻倒掉进河里。几人看着强子被推到河里,吓得不知所措。 “你们还敢来吗,想要活命的赶紧滚开,顺便看看你们老大在河里死了没有!”她这样说,他们赶紧下河里去捞强子,说她太恶毒。如果不是强子下了命令,就凭她那么狂,早就给大卸八块。 胜丽白了一眼,懒得解释,先前一看见几个混混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边对话边谋划怎么对付。桥的栏杆不高,容易翻下去,桥高也没几米,水里的石头没有尖锐的棱角,不会出人命,但至少会吓傻这个几个笨蛋。 小时候,所有男孩子玩的游戏,从没落后过。眼前的这座桥,让她跳下去,眼睛都不用眨一下。胆量也是要练的,比如跳远,她从两步梯坎增加到八步,牙齿被磕掉好几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是真的能上瓦,不用梯子,从后山上一跃就跳了上去;还有那独木马,旋转那么高,一般女孩只有被惊吓的份。 想起二哥在信里一再叮咛不要打架斗殴,只要考上好成绩,有老师护着,自然不会被欺负。她不是没有克制,而是二哥高估了人的劣根性。他以为与人为善就会得到同等回应,事实是有些人渣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与人为善,总以挖掘别人的痛苦为乐。 第八章 胜丽被学校开除 周一一早,钱老师就找到了胜丽,说朱志强的家长强烈要求学校开除她。开除?胜丽不可思议的想,芝麻大的点事儿,又没出人命,弄这么认真吓唬她。 “老师,是他们偷看我的信件,还在班上朗读,为什么只惩罚我?”见平时他抽打学生毫不手软,鞭子、书本、皮带、鞋底,随时都是武器,戴着高倍眼镜,牛高马大。怒吼一声,全班人都在发抖,似乎哪堂课没踢打学生心里不舒服似的,可一遇见有权势的儿子就缩进壳里去。同样的打架,他对普通学生拳打脚踢,对强子只口头批评,有次差点把一学生眼睛打瞎了,她忤逆他,不是不尊重,是看不惯。汆籴与外界相比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如此还不把心思放在教育上,让更多的孩子依靠知识走出去,就知道欺软怕硬,阿谀奉承。 “你是三岁小孩吗,不知轻重!就算有矛盾,也不能把人推下河,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你承担起还是人家家长承受得起?”胜丽见他只是怒吼没动手,平时都是变着花样的边抽边训,难道此事真有那么严重。她知道校有校规,可以处分,但不至于开除。 “他们一堆人堵我一人,老师,如果我不反击,被推下河的就是我了。反过来,如果,我被欺负了,学校会开除他们吗?为何他们就金贵,我就该欺负?您是做教育的,不是搞溜须拍马的!”胜丽反问,闭眼等待他暴风骤雨般的武力,这几年没少挨他的揍,只是她从小就懂得迂回、躲闪,皮肉之苦还能承受。 钱老师气得拿起作业本就往她脸上扇了几下,屡教不改,恐将成为危害社会份子。她用手遮住,把脸迈过去,他大吼,让她站直!他也不想屈服权威,可这是袁校长下的命令,维护和金饭碗,只能选后者。“我看这样吧,你先去跟强子道歉,再赔点医药费,我们帮忙说说,看能不能有缓和的余地。” “我给畜生道歉都行,就他们不配。医药费为何我赔,有本事挑衅,没本事担当吗。钱老师,您是怎么教育我们的,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成天就知道在教室里张牙舞爪,没事,我回教室了!”她不服气的说,天天课堂上讲大道理,可这是什么理,不服就是不服!见他扬起的手落在了空中,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不落石锤,原来是袁校长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校长进来就拉着她怒吼,“思想道德课是怎么学的,对老师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吗?”胜丽的手臂被他捏疼了,这位墨守成规、看似威严实则胆小如鼠的袁校长,从强子那里听了不少秘密,他们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您作为校长,面对校园混乱秩序,不闻不问,不管不理。就只会拿弱者开涮,请问,您说我该是什么态度,天天给您烧香跪拜吗?”胜丽豁出去了,想起强子编造的那些顺口溜恨不得扒皮吞血。 袁校长不由分说,怒扇她两个耳光,“什么时间轮到你来质问我,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学校!”如此野蛮的学生,不开除如何彰显他的威严。 “离开就离开,学校有您这样的校长,迟早完蛋。不信,我们走着瞧,我会让您在一个星期之内倒台!”胜丽说走就走,校长气得转身指着钱老师质问他班上怎么会出现如此顽劣的学生,还是个女娃。他倒要看看,一个碎娃能把他怎样。钱老师也痛恨胜丽,可真正开除实在有些过分,朱志强背景在那儿,谁敢得罪。 校长和胜丽走后,钱老师去找教导主任,希望他能在校长面前说说好话,毕竟是个孩子,不能把她的前途毁了。主任摇头,这学校校长为大,谁敢冒这个风险。他走出教室,心里有点难过,后悔先前打胜丽,不能读书,对一个孩子来说应该是最残酷的惩罚。 抬头看看四周的山,天空像一个大锅盖扣在山口,仿佛真的就是一口井,如何走出去,走出去又能干什么?谁能给孩子一个未来,谁又能给大山一个未来?多年以后,孩子们只会记得他打了他们,却永远不知道他为了教好他们呕心沥血、挑灯夜读,倾其所学。 回到家里,大娘见她怒气冲冲的,就问怎么回事,她冷冷的说:“大娘,现在终于如了您的愿,我被学校开除,再也不用去读书,您开心了吗?” “被开除?”大娘有点糊涂,“这,你被开除,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二哥供你读书,又没花我的钱,我有什么资格干涉你。” “你嫌弃我是女孩,一直不愿意我去读书,现在您心里肯定乐坏了吧!”胜丽从小和大娘不和睦,讨厌她的假惺惺。 “不管你怎么想,按你那八十岁的脾气,迟早都会出事。小时候你做错了事,我们要管教你,都是你妈护着你。可你妈耳朵聋,她分不清是非,这是在害你,你懂吗。”大娘想讲道理给她。 “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我妈,现在肯定都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狠毒的母亲,我恨您,讨厌您!还有,是不是您在外面七三八四的嚼舌根,说将来让二哥娶我做媳妇,您缺不缺德?这样把二哥都害惨了,告诉您,我二哥这辈子如果没有结成婚,那都是您害的!”她不明白,她不识字,编起故事却有声有色。 “冤枉呀我,那些都是邻居开玩笑的时候说的。好,好,恨就恨吧,反正,是我做错事在先。如今,我中年丧夫,老天已经惩罚了我,你还想怎样!”大娘不想跟她啰嗦。这事也怪王婶,动不动就说胜丽跟他几个儿子都配,她肯定要反击,说胜丽是捡来要给胜阳做媳妇的,谁都别想娶走。 “您扔了我妈一个女儿,我妈却又捡回了我,这叫报应。我不是还债的,是向您们讨债的,您得扛住了!”胜丽才不想她欺负爸妈老实,如果不是二哥,她早就让他们单独过日子,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嚣张。 “这么多年,我操持这个家,我容易吗我!”大娘大声吼叫,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听管教,她想翻天的闹。 “您当年偏爱大哥,现在又偏爱启运,有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他胖得跟猪似的,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呀。”她看着启运胖得快走不动路了,还拼命把好的给他塞。 “我哪有偏爱胜男,当年那么多人户都吃不饱,你们却一顿没饿着,别昧着良心胡说!”大娘的心被刺痛,偏爱胜男,是因为他太老实,什么都向着他们兄妹。 “那是,你都不该叫他胜男,胜过男人算啥呀,该叫胜天,天外有九重天呢,那多厉害!”她知道她心里妒忌,胜男读了那么多年读不出个一年级,二哥又这么厉害,比不过就只有编排。 “没良心的,我说不过你!既然是胜阳供你读书,你就写信告诉他这件事,看他怎么处理。”大娘彻底寒了心,别人嘲笑胜男也就罢了,连一直被他当宝一样护着的妹妹还讽刺挖苦他。 第九章 王婶给胜丽说媒 胜丽晚上写信给胜阳,说自己不想读书了,想跟他一起出去打工赚钱。秦母坐在床边笑着看着她,她知道孩子白天受了委屈,可不懂如何安慰。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就是天黑与天明,其它的她什么都不懂。 然后又把白天一路哭着回家的心情画在漫画里,不能读书相当于要了她的命,可又能如何,祸是她闯下的,后果自负。她从来都不是女斗士,也没主动挑是非,可总有臭鱼烂虾围着她。有些印记形成了毒瘤,拔不走,治愈不了。 想起袁校长的窝囊样,竟然还打她两巴掌,说到做到,就让他等着瞧。立刻把强子平时吹牛说校长给他爸送过多少多少次礼,不然他早就保不住校长之位等细细列举出来。还添盐加醋的说很多学生家长对袁校长敢怒不敢言,请区长为严纪校风,迅速调查;老百姓对朱友贵更是深恶痛绝,不送礼不办事,请他们为农民做主。一箭双雕,只要信到了区长办公室,两人都会被盘问,就算不被撤职,查一查,问一问也会让他们忌惮几分。 王婶知道胜丽被学校劝退了,心底暗暗高兴,读不了书,她几个儿子就有了机会,于是发面做了油馍,特意拿给她。胜丽正拿着本子对着向阳寨画夕阳,周围的山被她画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逼真。在她脑海里,太阳和高山都是二哥的影子,是他给了她读书的机会。 见王婶递油馍过来,说不用,她吃过饭了,王婶硬塞给她几个。王婶的心情估计比大娘还高兴,一屋人不识字,嘴巴皮子功夫却练得炉火纯青。 “小丽,你知道的,王婶拿手手艺就是这油馍做的好,见你回来,特意做给你尝尝。”说着,掰了一块递给她嘴边,胜丽见她一脸善意的笑,心里吃惊她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好,馍到了嘴边不吞有些尴尬,就含在嘴里,说了声谢谢。不可否认,这油馍确实做得好吃,饿了,十个八个都能吞得下。 “小丽,今天怎么没见你去学堂呀?”语气里含着关心和爱护,胜丽说自己不舒服,她哦了一声,又继续说,“你现在的学历已经很厉害了,你看我家两女子,扁担大个‘一’都不识。”胜丽不明白她为何能把此事说的如此轻松,难道一点都不愧疚吗。 正因不识字,大女嫁到几乎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里,气得一年到头不回娘家探望。小女嫁到塘坝,虽说有米吃,可婆家全是儿子,妯娌之间经常为赡养老人吵得遍地狼烟。还有那三个儿子,脑子机灵的很,可不识字只能干苦活。 “婶儿,时代不同,您看,现在您家多好,三个儿子挖一年的煤,就盖了那么多瓦房。将来,您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算是苦尽甘来。”胜丽想想他们家的苦日子,再想想自己,其实幸福很多倍,可为何偏跟大娘过不去。 “是啊,他们现在能挣大钱了,以后,日子肯定越来越好。那,你觉得那三个哥哥,哪个最好啊?”王婶心想,不管看上哪个都行,不分先后。这个小霸王虽然蛮横,可也有好处,只要她答应嫁过来,谁都不敢欺负他们家了。 “我看他们三个都挺好的,您就等着享清福吧,谢谢您的油馍。”胜丽说完,就拿着油馍进屋了,王婶欲言又止,来不及表达要说的话。她怎不知她这样问话的意思,那三个牛一样的汉子对她都很不错,但只是哥哥,绝不会有其它想法。 王婶叹气,怪自己嘴笨,孙大娘一心想给胜阳留着,可胜阳哪有她这三个儿子好。这胜丽也是太拐(聪明),知道她的用意故意回避,白白浪费她的油馍。 第二天,胜丽和启运在兔笼子边上喂草,逗兔子乐,王婶又找到她,靠在兔笼旁边盯着她露出极友好的笑。胜丽心想,昨天真不该接那几个油馍,且听她想聊什么。 “小丽,我今早打猪草的时候遇见了吴秋玲,她怎么知道你不能读书了。唉,她那张是非嘴,说什么是不是你大娘逼你回来和胜阳成亲,说这太不像话,你们从小亲如兄妹,倒不如嫁给青山三兄弟任何一人。我说,那小丽有自己的主见,你说是不是?”王婶眯着眼笑,发觉以前她没有多好,这仔细一看还真是个漂亮丫头。 “是,婶子说的对着呢。”胜丽顺口一说,激起王婶更大的表现欲,“那,我昨天问的问题,你觉得我那三个儿子哪个你更中意。” “我回答了啊,三个都很好。”胜丽有些不悦,大娘需要应付,现在又来一个王婶。 “不是,那,要不,青水和你年纪差不多,如果你愿意,我立马发电报,让他回来。”王婶感觉有点希望。 “婶儿,那青山和青河呢,您太偏心了吧。”胜丽开始逗她,把长叶青草含在嘴里嚼,启运也学着她的样子,嚼青草。 “是是,我不是怕你嫌他们年纪大嘛,你和青水可以一起出去打工,挣几年钱再回来谈婚论嫁。”王婶乐了,要是成了,青水不得乐到天上去。 “可我喜欢青山大哥。” “那那,那也行啊,是真的吗?”王婶一下懵了,这样也可以,原本就是给青山说的,怕她不同意。 “可青河和青水怎么办呢?”胜丽偷笑。 “老大本来就应该先成家,他们不会争的,你放心。”王婶着急的手忙脚乱。 “不行,我看青河对我更上心一些,小时候别人欺负我,他经常帮我挡架,我不能辜负他,您说对吧。” “是,是,你说的对,我家青河为人实诚,也讨我喜欢。那你想好了怎么选择吗,他们都在一起挖煤,赶明儿就去发电报。”王婶认为她说的有情有义。 “所以嘛,婶儿,我实在太纠结了,等我想好后,再给您回复。”胜丽俏皮一笑,王婶醒悟过来了,这是在糊弄她呢,立刻脸色一变。 “小丽,婶儿也跟你说句实话,人家秋玲说的对,一只眼就不配你,孙大娘是在害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刚才说喜欢青山,那我就替他做主,立刻为你们操办。”胜丽把嘴里的青草使劲吐了出来,恨不得抓起她的衣领揍几拳,一看她瘦弱的身体,于心不忍。 “婶儿,够了啊,您今天一开头就拉出秋玲和大娘,现在又是二哥,请问,敢跟我到秋玲那里对质吗?”王婶见她脸一黑,立刻改口。 “不是,小丽,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没孙大娘说的那么坏,我喜欢你,想你做我家儿媳妇。” “对不起啊,从小,我就当他们是我哥哥,相信他们也不会对我动这心思。另外,我二哥的一只眼,归根结底是谁的责任,如果当初,您把他背进卫生院,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您回去忙吧,以后不准再提,否则,别怪我翻脸!”胜丽强忍。 “这,这,怎么扯到我身上了呢,那得怪你爸妈。算了,我不跟你掰扯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完拍拍衣袖生气地离开,启运学她灰溜溜的样子,屁股扭扭的又把胜丽逗笑了。 想想这山里,除了听鸟鸣虫叫,定时滋滋啦啦响的广播,扯是非还真算是一门谈得上的乐趣。往往从昨晚做的梦开始,然后自然而然的引出东家长西家短。 第十章 胜阳劝胜丽续学 胜阳接到了信,当天结了工资就买火车票赶回家里。那时候外出打工的人,回来都是新闻人物,带卷长发、皮夹克、牛仔裤或者喇叭裤,还有一副墨镜。只是胜阳依然穿着朴素,中山装,解放鞋,瘦小的个头,收拾得利利索索,从不在人前显摆,这次匆匆归来,也没带礼物给家人。 胜丽看着二哥回来,就跑去抱住他,胜阳顾不上跟她套热乎,让她说出事情原委。胜丽撒娇的说,“二哥,这件事不怪我,不过,不读就不读。二哥,带我出去吧,我也要挣钱养家。” “胡闹!这个家我能养得起,我们明天就去找校长,看能不能挽回。”胜阳说的非常严肃,小事可以原谅,大事决不能胡闹。 “校长已经被停职调查了,匿名信就是我写的,所以,这个书是彻底读不成了。”胜丽的信去了区上之后,第二天就派人调查袁校长和朱友贵。 “我说胜丽,这个家你是唯一的希望,为什么如此不争气!”胜阳瞪眼看着她,这件事全是她的错,一个学生就该有学生样,大人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们拆看我的信就是不对,二哥,读书有什么好。你也是小学毕业,现在看看,我们家的日子已经数一数二了。”胜丽非常崇拜二哥,每年赚的钱除了开销,还有存款。可邻居家的孩子,因为不识字,不是女娃嫁给了穷光蛋,就是男娃娶不到媳妇。在这一点上,她已经高人一筹,再说自己并不笨。 “你还未成年,就应该在学校里好好读书,这样吧,我们换所远一点的学校就读,你一定要考上高中,然后读大学。”胜阳想想,实在不行,就到县里就读。 “我们家还有启运,他马上也快读书了,又是男孩,读多少都行。而且,我挣钱供他读书,这样总可以吧。我不想去县城,那里要花很多钱,到时候有人还不把嘴巴说烂。”区上读书都被说三道四,那去县城还得了,大娘估计要疯掉。 “这事,我决定,其它你别管!”他皱着眉头,大娘就是嘴巴硬,如果他坚持,也不好反对。胜丽不相信他有这样的魄力,哪回都是输给了大娘。 “算了,不为难你,我也没想到你会为了我专门从山西赶回来,怪我。”虽说不易,可赚的钞票着实让人羡慕。 “如果实在不愿意读,那就学一门技术,学理发如何。将来,我掏钱帮你开间理发店,这样就有一门糊口的手艺。”胜丽想想也行,出门打工,年龄不够没人敢收。 胜阳认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可在他这个家,这个希望彻底落空了。侄儿倒是聪明,肥得像木桶似的,和胜男一样爱笑,不知将来如何,可毕竟是下一代的事了。 胜阳准备了一桌菜,全家团圆,胜丽觉得二哥做的菜才是最好吃的饭菜,可惜他出门了,不然在区上开个饭馆,生意肯定火爆。 大娘不停的给启运夹菜,胜阳只是建议:“小孩子,不能营养过剩。还有,平时不要让嫂子时刻抱着他,要让他多活动活动,这样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我知道是有人给你打了小报告,我们的苦吃够了,总不能还让这一辈的孩子吃苦吧。他们赶上了好社会,就应该让他们享福。”大娘瞅了瞅胜丽,这么坏的女娃怪不得当初父母给扔了。 “大娘,你以为人人都跟您一样,两面三刀。启运每顿吃那么多肉,不胖才怪,二哥能分得清楚是非。”胜丽直言以对,启运在陈嫂怀里大口大口的吃,好像根本听不懂大人在争吵什么,陈嫂也没明白。 “以后,我在外面赚钱,你就负责照顾好家里,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出了大山才知道什么叫精彩世界,我因为没有知识,才去挖煤。经常看到矿工丧命,心里其实也挺后怕的。”日子虽比以前好,这是拿命在换,希望她能明白。 “那你换个行业,听说干建筑工的也很赚钱,挖煤是暗无天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可是盖房子,看见高楼大厦有你的一份功劳,挺好的。”胜丽这样说,胜阳脸上笑着,心里知道建筑和挖煤都是最底层的活,哪有那么高尚的想法,谁给钱就给谁干。 “如果我换行业,那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去读书,放心,除了学费生活费,还保证给你买最喜欢听的歌带,全是费翔和小虎队的,好不好?”他仍有些于心不忍,一旦出了社会,环境变了,啥都来不及了。大娘牙齿咬得咯嗞嗞的响,人家都妥协了,何苦还要相劝,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怎么又来了,我这样的学历在队里已是高学历了,你看谁家女娃读过几天书啊。”胜丽不想改变主意,大娘连忙说就是就是,胜丽没理会。 “可是县城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只要你去读书,我会多邮寄一些生活费。”他劝的有点心痛,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肯定义无反顾的选择读书。 大娘气得把碗筷使劲往桌上一扔,全桌人都吓到了,“我听着就冒火,胜阳你有什么义务供养她?胜丽,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来供养你,你就是个弃婴、废物、垃圾,还要不要脸?” 胜丽看着气爆如雷的大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胜阳让大娘不要这样讲,大娘用手指头指着他发颤,意思是他太蠢了。弃婴?胜丽原本想赚钱养家,既然如此,她不痛快,何不成全。 “好吧,就去县城,我还要邓丽君的歌带,大娘可千万别在后面捣指头。”她故意这样说,大娘站起来指着胜阳的脸又捣了几指头,真是恨铁不成钢。胜丽顺势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说也不要捣二哥的手指头,大娘见胜丽抓着她的手不放,借机开口大骂。 “你个野杂种,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撒泼!”骂着用另一只手去扇胜丽的耳光,胜阳没拦住,落在了她的脸上。胜阳看她扛着泪水捏紧了拳头怕她还手,就把她们手分开,让大娘不要再反对了,他的想法谁也不许掺和。秦母见她在打胜丽,立刻跑进柴房拿起弯刀冲过来,胜阳看母亲拿刀,又忙着拦住母亲不要动手。 场面一片混乱,郑父干着急自己说话没威信,谁都不会听他的,站起来去拉住秦母。胜男在过道里蹲着吃饭,听见吵闹放下碗筷冲进去拉开陈嫂和启运,从后面抱住大娘,让她不要打胜丽,他没钱供她读书,但思想上是支持的。大娘准备用脚踹胜丽,胜男一把把她抱出了门,力大如牛,名不虚传,大娘那体重,除了他谁都抱不走。 大娘左右不讨好,站在院坝边上,对着老天跳起来骂,说苍天眼瞎了,让一个野丫头骑在她的头上。院子里的人有的走出大门看,有的从窗户缝里憋着脑袋往外看,这一家,只要胜丽回来,就没安静的一天。 胜丽抱着母亲哭了,她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却能始终护着她,就算为了母亲,她也要读书,成为她的骄傲。郑父看着胜阳抱着头坐在那里,那种想去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让他非常愧疚,他今天所有的灾难都是他造成的。 第十一章 胜丽转学 第二天,胜丽去教务处办转学手续,主任一看是郑霸王,这件事闹得全校皆知,懒得为难,直接签字办理。胜丽回教室拿留在课桌里的课本,正好是钱老师的课,同学们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收拾,钱老师也没理她,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钱老师让她坐下听完这节课再走,她说去县城的班车要开了。 “那就到了县城好好努力,你是好样的。”钱老师这句话惊呆了胜丽和所有同学。强子早想报仇,他被父亲骂了几晚上,当时恨不得拿斧子上她家去把她剁了,可那个傻子大个谁都打不过。如今离开了,少一个碍眼的挺好,没想到老师会如此评价。胜丽转身站在他前面,鞠了一躬,“钱老师,谢谢您,对不起!” “切——滚快些!”张剑和强子在后面起哄,强子没想到她要上县,一定让父亲赶快打电话找人阻止。胜丽慢慢回头看着他们后面一堆人挑衅的眼神,虽说是上县城,但能否读上书还不确定,万一朱友贵和校长横插一手,彻底完蛋。 “喂,后面的那几位,知道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不愿意与你们为敌,你们就不要自取其辱!关于我被退学之事,起因,强子和同伴偷看我的私信,这是侵犯我的隐私;第二,强子带人半路拦截我并侮辱我和家人,这是对他人人身攻击;第三,我揭发袁校长和朱友贵,是强子平时在班上亲口说出,这不是秘密!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强子他们仍然恶狠狠的看着她,惹他们,活该!不是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嘛,怎么又搬出一个孟子吓唬他们,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她卖弄这些不就是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吗,谁稀罕。 胜丽见钱老师没阻住她发言,感谢他的手下留情,以前被追打,罚下跪,罚站寒风走廊。如今离开了,可能就是永远。 “我着重说第二条,是,我是我们家捡来的孩子,母亲是聋子,爸爸是老实人,哥哥是半瞎子。可我是吃了你家米还是沾了你家的光,凭什么,有何理由讥笑我,辱骂我呢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你们以为骂我是小事,但对于我来说是必须被尊重的大事,请勿以恶小而为之!” 下面同学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孔子、孟子是她亲戚似的,动不动就冒一句,但不得不佩服她编瞎话的能力。强子掩饰他一脸的不屑,刚想到孔子,她就讲孔子,邪了门,又没人奖赏,何必卖瓜自夸! 胜丽看班车出发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到第一排一个男生旁边,拿出他课桌里的飞镖,说是借用一下。这是班上很多男孩子的娱乐,后门上画了几个大圈,下课就比赛看谁射得准。 她嘴里念着:“今日有女出深山,学不成名无脸还。天生我材必有用,何苦守在窝囊班!”然后手上连发几发都射在小圈内。这个距离几乎是前门到后门,那么远,一般人能扔过去就不错了,她还能打进圈内,全班惊呼!强子让张剑走近看,是八环,够狂! 胜丽见同学们纷纷朝后门数圈,向老师鞠躬离开。钱老师来不及批评,也不知如何批评。以前喜欢动武力,那是因为他把每个学生当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不争气,是恨铁不成钢。他经历过最艰难的历史时期,好不容易换来今天享受教育的权利,祖国建设日益强大,需要他们,而他们根本不懂珍惜,连起码的信仰都没有。今日的不努力必将拉大以后的人生差距,到那时候愤怒、反悔又有何用。 对于胜丽被开除,他尽力了,却也有一份责任。这些天,课堂上没看见她,心里仿佛缺点什么,她笑起来非常可爱、豪爽、大气。今天见她转学,这是好事,换一个环境,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他没能教育好,希望县里的老师不要放弃她。 张剑、谢豆豆等人原本想看一场闹剧,结果她却悄无声息的在一场射镖中华丽谢幕!强子几乎是颜面无存,父亲被调查,他受到惊吓,她先前嘚啵嘚啵些咬文嚼字一个都没听懂。最后还学着古人念上了诗,这是朝天圣哪,以为自己很有能耐似的。 胜丽走出校门回头看了看呆了两年多的校园,刚才那几支飞镖只是随意玩玩,小时候院子里没人是她对手。还有那首诗,编的有些幼稚,她学不学好,与别人何干。自己的路自己走,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神和想法。 中学要求寄宿,按说挺辛苦的,自己带米和菜,一次带一周的。夏天菜容易馊,但坏了也要和着饭吃。冬天大家挤在教室改换的临时宿舍里冷飕飕的,还没热水洗脸。做饭的师傅可怜学生,锅炉里暖些热水,但也只有起得早的同学才能盛一点,而这一点水就是十来个人共同洗,把毛巾打湿,抹几下就行。很多男孩起的晚,只能去自来水管接冷水洗。而平时喝的水也是自来水,更没澡堂冲凉。 在学校除了课本,最珍贵的就是铝制饭盒,放在厨房蒸笼里蒸饭,只要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所有寄宿的人火速拼命往伙房奔跑。伙房有一个大炉子,高高蒸笼里全部是大大小小的饭盒。伙房门一开,全部一拥而入,长凳上、案板上、灶台旁边的梯坎上全部是手爪子找饭盒。那种拥抢的状态,堪比饿狼扑食,她的饭盒每年丢几次,总是被人拿走,为此被大娘骂过很多次。 小学的时候胜男经常送饭,如今,胜男是家里主要劳力,农活耽误不起,否则她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可转念一想,很多同学连个饭盒都买不起,就当相互帮忙了。这种小爱也体现在把饭盒端进宿舍里,有的同学没啥好菜,就相互分享各自的菜,有的同学饭量大,又缺米,就说自己吃的少,拨给对方一些。 她感谢能拥有这份纯粹的情谊,更感谢老师精心的教导,虽然经常被同学冷落、嘲笑,被钱老师追打,但她不恨他们,感谢他们在她青春年华里出现。未来,希望同学们都有很好的前程,至少要比她过得好。 第十二章 胜阳远赴浙江 被褥和生活用品由胜男背回家,兄妹俩坐班车去了县城。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这里,虽然县城不大,但到处都是楼房,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卖菜的,卖苕糖的、卖脸盆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喊;磨刀磨剪子的、收废品的声音也很响亮;还能看见挑大粪的大叔,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忽闪忽闪地从主街道过;最显眼的除了平利饭店还有电影院,不知道里面能容纳多少人,从外观看起来比区公所几个单位加起来还要大。 两人兴奋地边走边瞄,路边服装店里的衣服、玩具店的玩具、鞋店的潮流鞋似乎都没在汆籴见过。问路人,学校的方向很好找,走进校门一看,更是惊呆了。 学校宽敞气派,绿树葱葱,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学楼是分开的,共一个大操场,宣传栏和报纸兰里内容很丰富。看着指向标:图书馆、实验楼,食堂、宿舍楼、办公楼,教学楼分布很明确。如果真能进这里面读书,还得感谢袁校长。校门再往里走,有一个圆形花坛,常青树和柏树中间矗立一座伟人铜像,他是廖乾五。 廖乾五是唯一一位从巴山深处走出去的中国早期革命先驱,他是叶挺的老上级,是贺龙的入党介绍人,是陕西省第一位中国共产党员,更主要的是平利人,这是所有平利人骄傲和致敬的榜样。以前听了很多打仗的故事,那些是虚虚实实,唯有廖乾五的故事载入史册,为建立巩固广东革命根据地,为北伐战争和南昌起义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是我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 胜丽向廖乾五铜像鞠了三躬,胜阳说找教务主任要紧,中途转学是很麻烦的事,是否读得了还是未知,怕礼钱带的太少。胜丽说,铜像立在进校门最显眼的位置,这就告诫学生们要不忘先恩。胜阳说等以后成了这个学校的学生,天天都可以拜,胜丽执拗的是对于真正的伟人崇敬之意岂在乎这么点功夫。 此时是上课时间,学校偶尔有教师走过,胜丽跑去向一个女老师问教务处在哪里,女老师给指了方向,刚好见到教务处主任从他们身后走过来,就给他们介绍。他俩感谢女老师后跟着主任进办公室。胜阳说有转学的事请他帮忙,并把转学申请递给了他,主任看了看就批了。 兄妹俩感觉事情办得太容易,之前听说乡下人来县城办事特别难,塞钱、送礼样样不能少,胜阳摸了摸兜里的红包,有些羞愧。主任见他们不知所措,就详细介绍说初三五班有一学生生病要休假一学期,刚好有空座位。他们连连致谢。主任说他们刚才在廖乾五铜像前的举动他看见了,这是他进校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学生主动向革命先烈鞠躬,开始以为他们是来自廖乾五的故乡八仙区,看了资料是汆籴,就更加信任胜丽这个孩子。 两人谢了又谢,走出来,胜阳偷偷的说没想到她小小举动会帮了她。胜丽说得感谢刚才的主任,他看起来非常有涵养,和蔼可亲,和袁校长年纪差不多,却给人一种安全感和敬佩之情。胜阳让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也不要闹事了,她笑着举起手,做敬礼姿势,向廖乾伍革命先驱保证,一定好好学习,让他放心。 胜阳拿她没法,但愿真的能改邪归正,按她的脑子稍微用功一点就能排到前面。似乎是因祸得福,那些人骂她,就像他小时候被欺负一样,可他只是哭泣、委屈、逃避、求饶,从不敢反抗。 他把包里的红包拿出来给她,说这算是她自己省下来的,拿着做生活费,胜丽让他收着,兜里的钱够了,这是读书又不是逛街。他有点尴尬,说区公所里有些人明明就是不送礼不办事,像朱友贵就是典型。她没跟他再理论,拿着证明条去找初三年级组长。 教务处主任见他们离开,就给初三年级组长打电话,说等下来报道的郑胜丽是他亲自安排的,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许劝退,组长连连答应。 教务处主任在他们来之前就接到校长的电话,说不要再录取插班生,尤其是品德败坏的学生,点明郑胜丽,当时纳闷的应允。可当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发现品行并不坏,尤其是对她残疾哥哥,没有半点嫌弃和不敬。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不能因为个别原因就拒之门外,先让她入学,如果真的无可救药,再开除也不迟。 胜丽就这样被安排到了初三五班,是一个普通班,胜阳觉得只要妹妹愿意读就行。县里的教育质量比区上要强很多倍,考上高中应该没问题,只要努力赚钱,就能供她读完大学。今天这事也算胜丽和主任共同给他上了一课,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事都要金钱解决,说到底,一个人的优秀品质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安顿好之后,胜阳离开了县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认真读书,她跟他拉钩保证完成任务,不能让他再啰嗦了。胜阳看着县城,虽然和外面有很大的差距,但也是百废待兴。胜丽说的对,他应该出去干建筑,然后回来做包工头,赚大钱。 他们相互道别,一路欢笑的一幕被从家里来校的梁小斌看到,他是初三重点班的学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样的情景动容,妹妹欢乐地围着一只眼的哥哥,像花儿一样灿烂,如春风一般柔和,似冬阳一般温暖。他的生活圈很窄,家里、学校,在路上也很少抬头看风景,就这么一次,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忍不住跟着他们笑,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坐在回汆籴的班车上,胜阳想起在煤矿的苦日子,似乎忘了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加班加点,拼命拉车,掏煤,只为多赚几块邮回家里。开始受不了,肩膀、手掌、脚底全部都是气泡。累倒了,随便靠个墙边就能睡着,住在棚子里,一堆男人,像是睡在狗窝里。 一开始就受欺负,本来就已经很累了,那些30多岁的男人还让他给打饭、洗碗、端洗脚水、按摩。后来,因为老乡护着他还跟他们打起了群架。他不想事情闹大,身边经常备一些外伤药,遇到有需要的人立即拿出来供他们用,还告诉他们一些禁忌和防范常识。 渐渐的,歧视他的人少了,喜欢他的人多了起来,偶尔还主动搭手帮他。遇到休息的时候,大伙买菜,他做一些好菜出来,更是赢得了工友们的好感,连矿头都喜欢他的饭菜,夸他能干。 这期间,他偷偷流过泪,伤心难过过,可是一想到外公告诉他的话,要对生活感恩。说他的人生五岁是个转折点,如果那场大病伤的不是眼睛,或许就没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只眼和两只眼看的世界没啥区别,世上所有人都会经历坎坷与困难,要学学溪水,弯弯扭扭,磕磕碰碰,从来都是默默无言,最终汇入汪洋大海。 他所在的矿和临边的矿经常出人命,每次都会吓得做噩梦,心惊胆战。因此,能平安等到日落或能看见清晨的阳光,这便是他们最幸福的事。日复一日的担心,日复一日的期盼,每拿到一份工资就感觉美好生活又靠近了一步。 现在真的离开了,顿感煤矿也是一段值得挂念的岁月,好多壮汉不识字,写家信让他执笔,听他讲外公和柳生的故事、周钱的段子。几年的岁月匆匆而过,活着命,赚了钱,一些后怕的情景也该淡忘。 家里的一切由大娘打理,他联系到一个在杭州的老乡王成,独自踏上了另一段打工旅程。王成同他们一个大队,大他十多岁,是队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力大如牛,可惜家境贫寒,没读过书,之前也是下煤窑,后觉风险太大就跟着四川一工友去浙江做建筑。他性格内向,但个高遮百丑,凭着血气方刚娶了一位漂亮老婆叫吴秋玲,因此,在队里也是经常被调侃的对象,说他走了狗屎运拱了颗好白菜。 秋玲原本也不愿意嫁给王成,凭她的长相起码找个有钱人家,可王成为了她娘家的五间土墙瓦房出了不少力,分文不收的干了几个月,父亲就逼着她嫁。嫁过来虽没过过苦日子,可总心有不甘。在没有好的退路情况下只能凑合着过。 第十三章 胜阳遇见初恋 杭州的美丽与繁华是他前所未见,和老家县城相比真是人间天堂。热闹非凡的街道能听见好多流行歌曲,这都能省好多盘磁带,各式各样的人们疾走匆匆,穿着洋气,几乎看不见的确良和中山装,更别说挑粪的大叔。楼房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漂亮,转了大半天才找到王成的工地。看着老乡们回家打扮的人模人样,其实在这里也是浑身泥土,脏兮兮的,烟雾弥漫。 王成让他先从干小工开始,他同意,只要有活干就好。叮嘱暂住证没办下来的时候不要往外乱跑,他听从吩咐,方老板已经说会尽快办理了。第二天开始上工,看见开塔吊的竟然是个女孩儿,而且有好多小工都是女的,大部分是四川和江西人。 很多机器也没见过,连名字都叫不上,王成安排的活干起来也不是很累,比在煤矿轻松多了。他总是问这问那,王成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别人看他有些异样,似乎是嘲笑或同情的目光。 对于这些,似乎早已习惯。只是开塔吊的那个女孩,第一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多看,却又想多看一眼,心脏在咯噔咯噔地跳。王成说那女孩是工地里的一枝花,叫康秀娟,江西人。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出来赚钱养家糊口。 胜阳暗自记下了,因害怕被嘲笑,一直不敢主动搭话,只能每晚睡觉的时候偷偷想着她。传说追求她的人很多,她目前还没同意跟谁交往,大概是心气高,看不中这些打工仔。他也嘲笑自己,以前在煤矿,没见到什么女人,更别说一下子钻进他心窝里的女孩,感觉像在做春梦似的,越想越害羞。 突然,听窗外有人鬼鬼祟祟的,这是活板房,难免声音会听得清楚些。胜阳睡在窗边,悄悄地探出脑袋看个究竟。只见那个人慢慢地向女生宿舍靠近。 听说和康秀娟同屋的女的今晚住另外工地里,胜阳思考会不会是有人要打她的主意。于是穿了衣服,慢慢地跟了过去。只见那个男的蒙着脸,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胜阳拿了把铁铲,靠近屋里,打开灯,拼命一铲子打到男子头上,男子匍匐在地,他嘴里叫着抓小偷,手里连续几铲子打得小偷连续求饶。康秀娟听见叫声,这才惊醒,大声的尖叫,隔壁听见叫声也连忙起床帮忙捉贼。 大伙都到了现场,保安也到了,抓住小偷,扒开脸才发现不是本工地的。保安要报警,男子跪地求饶,讲述事情经过。其实他是康秀娟室友的男朋友,今天发了工资,室友看见秀娟没把钱邮走,放的地方她也知道,就想让男朋友偷出来,借故说自己出去住别的工地。 秀娟缩在被窝里发抖,女工友去安慰她,包工头也来了,报了警,这件事影响恶劣,不能原谅。王成在旁边拉着胜阳说他胆子也太大了,今天是他运气,遇到的是一个人。一般小偷都是团伙,嘱咐他以后少惹事,在外混,保住自己的命才最紧要,或者叫他,有个照应。胜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心冒汗。 第二天,胜阳勇敢捉贼的事迅速传开,大家都想看看这位英雄是谁,结果是一只眼,个子矮小,弱不禁风,有人讽刺说他是独眼大侠。胜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直胆小,昨晚也不知是什么能力附体。更害怕被人误会他对秀娟图谋不轨,实际上,好像也是,不然就不会日思夜想。 秀娟心里对他产生感激,吃午饭的时候主动跟他搭话。“小不点儿,昨晚的事,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发现他的,连保安都没发现。”胜阳根本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说实话。看门的保安是位大爷,他估计也是呼呼大睡去了,得找个借口。 “我是刚好要上厕所,听见钥匙的声音,所以才去看看,你没事就好。”他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回应,手上的筷子不停地抖动,额头开始冒汗。 “你为什么低着头说话,是自卑吗,我觉得没必要,你看那位瘸子大哥,人家整天乐呵呵的,大家也没歧视他。”秀娟说的有道理,听口气读过几年书。 “我没有,不是。”胜阳抬起头,脸唰的一下红了,迅速跑开,秀娟觉得好笑。胜阳长这么大,又有了新的名字,“小不点儿”。这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字,他确实很瘦,身高不够一米六,体重才105斤。 躲在外面的墙根儿,环顾四周,有人拿着碗筷经过,似乎也没那么关注他。原来连被嘲笑都是自作多情,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抬头瞅瞅天空,浩瀚无比,他确实渺小的不如一粒灰尘。 晚饭的时候,秀娟又主动找他说话,“对不起,胜阳,我中午不该叫你小不点儿,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中午,见胜阳落入尴尬,她本想追出去解释,又怕众人围观,让他更加为难。 “没事,你今晚和另外女的睡吧,万一害怕,有人照应。”胜阳淡淡的说,他最害怕被人同情,还是弄巧成拙。秀娟没想到他这么细心,有点想交这个朋友。 “不怕了,钱已经邮寄到老家了,你这么体贴,如果不嫌弃,我们做个朋友吧,你叫我姐,我今年23,你呢。”秀娟已经出来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遇见贼,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也吃过,好人坏人还是分得清楚。她相信胜阳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我快22了,应该叫你姐,娟姐。”胜阳一听让他叫姐,开门见山,断了他一切念想,心里居然不紧张了,抬头看着她羞涩的笑了笑。 其他工友见胜阳叫秀娟为姐,也就没把他当做情敌对待,反而对他更加的好。纷纷向他询问秀娟的爱好,喜欢的食物,衣服的颜色等,胜阳开始变成了传话筒。他由最初的害羞变成大大方方的看秀娟,她比他高一点,清秀大方,热情礼貌,清脆的笑声能让人跟着开心。 第十四章 胜阳的爱情梦破灭 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喝酒,吃烧烤,唱露天KTV。对于胜阳来说,夜就是漫长的黑夜,早睡早起,哪有什么灯红酒绿。坐在人群最边上默默的喝酒,看他们乱蹦乱跳,从麦克风里吼出类似各种动物的尖叫声。倒是秀娟会唱很多流行歌曲,引来阵阵掌声,无疑成了全场焦点,一些工友跟她边唱边跳,故意想方设法触碰她。 胜阳发现,秀娟似乎并不那么在意,豪放的喝酒,唱歌更是表现的超前大胆,那沉迷的神情配合着节奏让每个男人大脑缺氧。他们只是建筑工,又不是那种地方。外公说,做人,无论何时都要自律。他想不通,人为何白天和晚上会有不同,或者清醒与酒后判若两人。 回工地的时候,胜阳默默地走在后面,秀娟让那些工友先走,她留在后面跟着胜阳,胜阳心中似乎有很多疑问不敢问。她到底是清纯的还是那种很随便的人。 “胜阳,你以后聚会的时候不用那么拘束,你会唱歌吗?”秀娟醉醺醺的,跟他靠着很近,虽说他放下了那些奇思歪想,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性,难免心里有些激动。 “会几首,但不敢唱。”他是听胜丽的录音机学的,像《小芳》、《流浪歌》、《一无所有》等,仿佛写着他的心声,经常听着会落泪。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他们一定只会在大山里听听花鼓、山歌,看的世界也是碗大一块的汆籴。 “喝酒呢,能喝多少瓶啤酒?”她嘴里说着话,手却时不时的拍着他的肩膀,他知道这是她无意中的动作,可对于他却是很在意的。 “没喝醉过,所以不知道。”外公说喝酒为的就是开心,但不能喝醉,伤胃又浪费。 “你看,你能喝能唱,还很勇敢,对人友善,这全部是你的优点,必须自信起来!出来玩就是图个开心,你不习惯看到的慢慢也就习惯了,都是工友,不碍事的。”秀娟也不想喝醉,只是醉了就没那么忧愁,天亮之后继续干活。 “那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就算被判刑,也得有个充分的理由。 “我喜欢有钱的男人!”这句话把他大脑彻底堵住了,自己纯粹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自取其辱。 “我们工地的人差不多没什么钱,姐难怪没看上谁。可姐为何又和他们那么亲密,我觉得这样不好。”这样的举止在老家会被人笑话不自重。 “你的单纯会让人觉得你好傻,都说了,不碍事。你看杭州城,楼房里每一户住的多是有钱人,体面人,而我们就是被他们压在最底层的人。想过出人头地吗,想过有一天你也会住高楼大厦吗。看着老板开着轿车,你没有想过自己也要拥有一辆吗?”秀娟的话,他从来没想过,摇着头,目瞪口呆。 “既然够不着,买不起,连想都没想过,那我们还不能自娱自乐吗?难道连快乐的自由都不敢想吗?底层人活着本来就累,那就笑着累!你真的……”她无奈地摇头,也不顾他的面子了,谁说穷或有缺陷就该活得卑微呢。 “对啊,这些和我们没关系,没钱,再多幻想都是空想。就像今晚,喝一瓶啤酒比在商店里贵一半,根本划不来。我倒是想过包工头手里的大哥大,有了那个,就可以经常和家里沟通了。”以前在煤矿,胜阳和工友也会喝喝酒,他准备一些下酒菜,大概缺女人,吃饱喝足就困了,也没心情谈什么高楼大厦,未来的人生。未来,是什么样子,他哪知道,没本事实现的梦干脆别做,心累。 “大哥大要两三万,就我们这点工资,除了养家糊口,那得攒多久啊,倒是可以买个寻呼机。”她笑他单纯、可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境遇,她是真的不想背着如此重负。 “是,我也确实想买,可还是舍不得钱,先熬着吧,等我妹妹毕业了,想买啥就买啥。”他羡慕月光族的人,敞开了吃,敞开了玩,敞开了消费,仿佛天塌下来了总有人顶着似的。他不同,必须省钱,让胜丽读书无后顾之忧。 “你也是可怜,我们这些人就好比井底之蛙,就算爬出井底,看到的天空也不属于我们。你连梦都不敢做,那是不是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秀娟知道他很自卑,故意逗逗他。 “没,没有!”他被说的哑口无言,像他这样的人,女孩怎么可能给他接触的机会。 “你是没有需求,还是不敢?”秀娟先前喝的酒有些发作了,头昏眼花。 “我,我,哎呀,姐,你就不要问了。”他始终还是胆小,看着秀娟东倒西歪的,扶又不敢去扶。 “姐醉了,你背我回去吧。”秀娟快站立不稳,胜阳心惊胆战地靠近她,全身发抖,这是第一次和女人有肌/肤接触。秀娟看他靠近,抓住他,趴在他背上,他只好背着她。 胜阳脑海里正思考等下回宿舍万一被工友撞见该如何解释,秀娟就吐了他一身,立刻放下她,让她吐在马路边的花丛里。这一吐,什么杂念都想不起来了,想着回去弄点蜂蜜水给她喝。 他把脏衣服脱了下来,扶着她往宿舍走。工友看见他们回来了,立刻去帮忙,扶着秀娟睡下。胜阳请求一位四川的大姐睡在她屋里,免得晚上有人去骚/扰。 胜阳把脏衣服洗了,想着秀娟的裙子也被弄脏了,就让大姐帮忙拿出来一起洗。两个人的衣服挂在晾衣杆上,被风吹着飘来飘去,仿佛秀娟先前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坐在那里遐想,这种感觉似乎被灌了迷/药似的。 第二天醒来,秀娟回忆起昨晚的事,再看看窗外的裙子,她是家里的老大,很小就开始肩负起家务重担,突然被照顾,眼中不禁激动湿润。桌上的早餐也是胜阳从食堂打过来的,恐怕这个世界唯一对她真心的只有他。可惜真心换不来真心,如果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学校,那么她就是他的小学,再怎么努力,学习的都是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