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宋》 第1章 楔子 《朗宋》第1章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章 青山深处有人家 《朗宋》第2章 青山深处有人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章 惊变 王然和刘五郎看戏正看的开心,忽然耳朵被人轻轻揪住,转头一看,却是小翠姐正巧笑嫣然。 原来王稚川见王然久出不归,天色将晚,担心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是非。王稚川不好露面,便由小翠出来寻他。 见王然看着巷内一脸坏笑,照顾他长大对他性情熟悉不过的小翠哪能不知,这里面肯定有他捣鬼。对他使了个眼色俩人便悄悄退出了人群,小翠道:“然哥儿又作怪了吧。” 王然吐了吐舌头,一脸坏笑,也没否认。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向来敢作敢当,更不会对跟他最亲近的小翠姐扯谎。便回头唤了意犹未尽的刘五郎,准备回山了。 三人在路上走着,迎面快步走过来一群人,当中一人身形富态,手拿折扇,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打头引路的嘴里喊着:“县令老爷来了,闪开闪开。”王然三人不敢多瞅,赶紧走开了。那当中的县令老爷却倏的转过头,看着小翠的背影,若有所思。 … … 告别了刘五郎,王然和小翠姐回到草庐,小翠本不愿多言,但王稚川心思细腻,本就感觉不对,再看王然一脸得色,就知道这小子又闯了祸事。细细盘问一番,对揍了张小六一事倒不甚在意,只听说惊动了县令后,沉吟一会儿,便罚王然近期不许去镇里。王然也不在乎,大不了每日读书采药,也乐得逍遥。 “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 眨眼两个月过去,已入了夏。已解了禁足的王然这日刚刚从街上卖完药回来,便跟小翠分享起今天从镇上听来的消息。 “张小六已被判徒刑两年,不日将发往忠州府牢城营服刑,往后再不能作恶了。徐府大爷又添了个大胖小子,徐老太爷今日派人带我去领赏呢,喏,小翠姐。”王然掏出把钱递给小翠。 “徐老太爷甚好的心肠,这么些年都关照我等。”小翠笑道。 “还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若没师父妙手回春,徐府大爷说不得早就病入膏肓了,哪还能接连添丁。” “那你也要心存感念,切不可矜功恃宠。”小翠正色道。 “晓得啦小翠姐。”王然嬉笑。 用过晚饭,小翠正在纳鞋,一同借着油灯看书的王然没由来心中升起一阵不安,蓦的看见自家草庐后头竟然着起火来,山中夜风嗖嗖的刮着,不一会就蔓延开来,王然猛地起身扑到窗前,见一个人影正在屋后鬼鬼祟祟,扑身出去拿住,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正该关在县牢等待刺配的张小六,王然目眦欲裂,一顿老拳。 此时篱笆院外百步左右,竟然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十几名黑衣劲装的健硕武士手持劲弩,腰悬步靫,背负屈刀,静静肃立。当前两人为尊者面白无须,罩着玄披,正对着一旁婢膝奴颜的人说道:“确定在此?”话音阴柔尖细。 “错不了,小人早已打听清楚,亲自来此探过了。”那人应到。 “好,是个用心的。此事若了,咱再送你个前程。”面色阴沉的老者嘴角一扯。 老人正要吩咐身后护卫上前包围草庐,忽然看见那草庐竟然着起火来,屋中跑出两人舀水灭火,定睛朝当中的男子看去,心中一喜。连忙喝道:“放箭,勿让他们跑了”。 武士快步上前,边走边散开成围剿之势,伏头抬起劲弩就是一轮攒射。 端着水盆正在灭火的王稚川忽然耳朵一动,连忙扑倒身前的小翠,叮叮梆梆一阵,身前竹墙上钉了一片箭羽。惊魂未定之际,又是一阵齐射,无奈这次却躲避不及了。 身罩玄披面白无须的老人,见屋前两人都已中箭,奄奄一息,欣喜不已,忽又沉下脸疑惑道:“还有一人呢?” “然哥儿快跑。”躺在地上的小翠凄声喊道。 “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葛某苟活至今,无愧去见先帝、魏王,只是愧对这孩子啊。”王稚川凄惶的轻轻说着,气息渐渐消散。 “再放。”老人道。 武士们掏出步靫里的箭,继续攒射,直至靫里箭空。 王然正在与张小六扭打,倏的听到一阵邦邦声,接着传来小翠姐和师父的痛呼,正要冲出去,却被张小六攥住衣服,一时挣脱不得,听到小翠姐让他快跑,跟着一阵咻咻破空声让他悚然一惊,王然凭借本能侧身一躺,猛地一把抄起张小六挡在身前,便见一只箭簇嘶的穿破张小六的脖颈,犹自震颤,张小六哼了一身,身体软下来,鲜血顺着箭杆流出,滴在王然脸上,像是朵朵梅花盛开,转眼又晕成一团。 王然丢下张小六,血涌上头,但还是咬牙让自己冷静,知道师父和小翠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自己冲出去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躲藏。四周望去,后面山势颇高,一时半会儿也翻不过去,抬头见半坡上那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便伏身爬过去,抱着树干蹭上去。小心避开枝干,以免晃动树叶引人察觉,确定自己被树叶遮蔽,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王然这才泪涌出眶,又悲又怒又是疑惑,这张小六不是应该关在县牢么,怎得会摸到他家放火?又如何能找来这么多人?还有弓箭,寻常猎户的弓箭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不是只有军中才有这等凶器么?还有若是张小六带来的人,怎么会连他自己也不顾,胡乱射杀了呢?种种疑惑萦绕王然的心头。 从树叶缝隙中看那草庐,这会儿已经烧的面目全非了,厚厚的庐顶塌下来,掉在张小六的身上继续焚烧着,庐前空地上站着一圈人,几个健卒手持刀刃盯着草庐,还有几个散开在四周搜索,想必是在找自己。师父和小翠姐躺在庐前地上,已经没了生机,一个身罩玄披,面白无须的老人对着两具尸体在仔细辨认着,旁边一人低声下气的伏在老者耳边,似在说着什么,王然仔细一看,竟似是那日香会在街上碰到的县令。王然甚是不解,县令为何要灭杀我们,还有那让县令都要俯首帖耳的老者究竟是谁?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火渐渐熄了。健卒们上前翻探余烬,其中一个发现了屋后张小六的尸体,忙呼:“找到了,在这。” 其他人循着声音绕到屋后,玄披老者问道:“是他么?”。 县令上前一瞅,焦黑如炭还冒着青烟的尸体让他差点吐出来,不敢细看就回道:“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看这身形,应该没错。再者这荒郊野岭的,素日也没别人逗留。定是无疑了。” “好,又了却圣人一桩心事。你齐元振往后官运亨通,富贵荣华都跑不了了。”玄披老者赞道。老人跟四周健卒吩咐几句。 “全赖中贵人提携,小人日后定肝脑涂地,报效大人。”齐元振喜不自禁。 “咱都是为圣人办差的,你要报效与我是何意啊?”玄披老者冷笑。 “圣人高高在上,日理万机,小人岂敢攀附。中贵人才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齐元振谄色道。 “伶俐。回吧,听闻齐大人你素日里颇有雅好,家中奇珍异宝不胜枚举。咱也想见识一番那。”玄披老者目光灼灼的睥着齐元振道。 “都是些粗劣浊物,若是大人有瞧着有趣的,拿回去支桌垫凳也是好的。”齐元振心如刀绞,但还是只能奉承道。 “齐大人前程无量啊。”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 ... 山风萧萧,树叶窸窣,躲在树上的王然虽能借着草庐余烬犹自燃着的火光,看见那两人交头接耳,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难道是把那张小六的尸首当成是自己的了?不然为何不继续搜捕了? 那两人渐渐转身走远,剩下的健卒把王稚川和小翠的尸体拖到屋后明沟里,捡些枯枝落叶,连同被烧成焦炭的张小六,一并掩埋,然后也走了。。 王然又在树上等了一会儿,确定人都已经走远了,才爬下树,跑到沟边,清掉师父和小翠姐身上覆的枝叶泥土,看着二人的尸体,跪在一旁。父母双亲在自己出世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如今最亲近的师父和小翠姐也离我而去,自己难道是那天煞孤星命,来这世上专事刑亲克友的么?王然想着,涕泪横流。 天上暗无星月,厚厚的乌云压着风岐山,风穿山林萧萧,空谷尽是凄凉。 第4章 复仇 天将放光,雨也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浇在悲痛欲绝的王然身上。王然回了回神,明白只能接受现实,起身到草庐残墟里找到那柄已烧得半焦的药锄,走到山前竹林里,寻得一处空地,开始挖坑。挖了半晌,见地上坑已成型,便回到篱笆院把师父和小翠姐的尸首背过来,放入坑中,再用双手捧起坑旁高高堆着的泥土,轻轻覆在坑上。 王然看着面前的两个坟包,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哭了一会,抹把脸,轻声道:“师父,小翠姐,然儿没用,没能救下你们。既然侥幸得活,我当在此起誓,定要手刃仇人,以祭你们在天之灵。” 王然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天空渐渐放晴。 县令和那罩玄披的老人固然是王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二人有健卒护卫着,轻易不好近身,还得徐徐图之。那张小六虽已身死,而且看情形跟县令一伙人并无牵连,但他明明该在县牢里关着,怎能跑到山里来放火,事必有蹊跷。 担心县令在附近还留有眼线,是以王然不敢从大路走,只得穿山越林,小心翼翼的潜到了横渠镇附近。王然在脸上横七竖八抹些泥灰,看看身上被灌木荆棘刮破的衣服还是不够脏,便摘下头上木簪,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弄得跟路旁乞丐差不多模样,这才悄悄潜到张小六家附近探听。只见张小六家院门紧闭,院子里有个老妇时不时哭骂几句,应该是张小六的老娘,只听她啜骂道:“小六这个孽障,往日里混胡也就罢了,怎还敢与人通奸,现在被关了牢狱,独留我个老寡妇可怎么得活。” 躲在墙外的王然心里便明白,张小六应该是被偷偷放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家,想再有线索,只得去永康县狱了。王然找到县狱,蹲在狱门对面的街边,低着头用眼角打量着动静。街上路过的行人见他脏乱不堪的样子大都避之不及,倒也有家中富裕的老妪和稚童在他面前丢些炊饼或者铜钱,王然便嘶哑着嗓子低低的道句吉祥话。 忽然有一帮差役走近,王然赶忙把头伏的低低的,打头一人上来踹他一脚,道:“官府门前也敢讨食,滚远点。” 王然卷起地上的铜钱、炊饼缩着脑袋跑开了,见差役们走远了,才溜回来继续盯着。过了约有一个时辰,门开了,一个着狱卒服的人走了出来,伸个懒腰,然后朝街上走去,王然悄悄跟上。 那狱卒先到酒棚里买了壶酒,然后进了个食店点了碗汤饼就着酒吃起来,吃完打着嗝往街尾走去,晃悠进虾吉巷了。 王然知道巷里住的都是些做皮肉生意的角妓,白日里人迹罕至,平日有了动静周围也无人愿去围观。便快步跟进去,悄悄走到那狱卒身后,左手掳住脖颈,右手用山里捡的树枝抵到其腰间,恶狠狠道:“敢喊叫插了你。” 那狱卒悚然一惊,阖上了大张的嘴,又低声道:“强人饶命,我身上还有些钱,只管拿去。” 王然想了想,自己现在无家可归,总是需要钱傍身的,便把树枝递入左手,抵在狱卒脖上,右手从狱卒身上摸出钱来揣到自己怀中。然后问道:“张小六是谁放出来的?” “哎呦,强人原来是要问这事啊。”本以为是抢匪的狱卒默默心疼了下自己的钱,才继续道:“那是我们头儿干的,不关我事啊。” “你们头儿为何要放他?”王然厉声道。 “听说是徐府三爷派人来找头儿,要带张小六去问话,过两日就给送回来。那徐府三爷在镇上何等身份,平日里就跟县令老爷十分亲近,出手又阔绰,给我们头儿拿了一大笔吃酒钱,头儿就让那人把张小六带走了。”狱卒忙解释道。 王然想了想,一掌将狱卒劈晕,丢到巷里就走开了。 原来这徐府三爷听说张小六被捕,便着人前去询问,得知是王然把他堵在苟尾巷打了一顿,害他被孙有实逮住与那侯氏的奸情,惊动了县令,这才下了狱。徐三爷思量一阵儿,心生一计,就派人去县狱打点,将那张小六提到跟前,嘱咐一番。 再说这徐三爷徐永堰,本是庶出子,亲娘是徐府一偏房,但她凭着精明狐媚,在徐府地位不低,徐永堰有所依凭,自然也心气颇高,无奈他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大哥徐永烨。原本那徐永烨天生体弱多病,成天一副病痨样,徐永堰便盼着他早早死了,自己能继承全部家产。谁知道十年前镇上来了个郎中叫王稚川,医术精妙,徐老太爷就将其请来府中给徐永烨瞧病,王稚川诊断一番开了调理方子,几服药下去徐永烨渐渐有了好转。近几年更是彻底病愈,连添了两个大胖小子,把本来半截入土的徐老太爷高兴的当天多吃了好几碗饭,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徐永堰却是气的呕血,心里早就把王稚川给恨上了。 此次王然又把他手下得力干将害的入狱,旧恨添新仇,徐永堰怎能不恶向胆边生。张小六本就恨王然恨得要死,得知有机会报仇,自也是发了狠,势要王然家破人亡。拿上徐永堰给他的火折子,就偷偷潜到王然家附近了。张小六做惯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藏到草庐后面,庐内也无人能发觉。等到月黑风高,张小六拿出火折子吹燃,点着了他悄悄堆在墙边的枯枝稻草,谁料被王然逮到,然后就做了替死鬼,真可谓自取其祸。 王然弄明缘由,便要去找徐永堰报仇,走到徐府前,看着那气派的大门,想起府里面人多手杂,哪怕凭着脸熟混进去,手刃了徐永堰,自己也难以脱身,心说还需从长计议。 王然回到山里,草草吃了乞到的炊饼,在竹林里找个洁净地儿休息了。昨夜到现在,历经磨折的他早已身心俱疲。天色暗下,王然也醒过来。就在附近小心逡巡。蓦然听到有人声,便隐匿身迹观察。只见两个仆从打扮的人,悄悄摸到篱笆院附近,见院中一片余烬。两人前后查看一番,窃窃私语几句,就下山了。 王然心中生出一计。 ... ... 这日徐府三爷徐永堰坐在屋里纳凉,心里一阵烦闷,对桌上那清凉解暑的冰雪冷元子也提不起胃口。押解日期将近,那狱头儿戴庆三天两头来找徐永堰要张小六,徐永堰哪拿的出人给他,又塞了点钱先打发走了。私放人犯可是大罪,按律也是要配役的,若是事发,戴庆把他供出来顶罪,徐永堰也吃不消。 那日见张小六久久没回来复命,徐永堰就着人等天色晚了悄悄摸上山一探究竟。下人回来禀告说那草庐是已烧塌了,但只在屋后沟里找到一具掩盖过的烧焦的尸首,也辨认不出来是谁,没见着其他人,让徐永堰疑惑不解,难道张小六放火烧了草庐还回去掩埋过?那还有两人的尸首为何不见了?张小六为何不回来复命?自己可答应他等他去忠州府牢城营服刑后,再往那边使使银子,要不了几月即可放归回来。若那具尸首是张小六的,为何没听说王稚川家里人去报官。 徐永堰正在冥思苦想,下人蔡宗忽然进来,请了声安,然后交给他一张纸条,说屋外有个稚童递与门房,让交给徐家三爷。徐永堰问认得是谁家孩子么,蔡宗回道是斜对街李家茶坊家的。徐永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请三爷明日午时到风岐山草庐前的竹林相见。” 落款是张小六。徐永堰冷笑一声,让蔡宗去把那送纸条的稚童寻过来,细细盘问一番。 ... ... 翌日午时,王然坐在竹林里,倏的听见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匿起身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男子进了竹林,正是那徐永堰。王然观望一会见没有其他人,便悄悄靠上前去。林中寂静,王然脚步放的再轻也没能瞒过徐永堰的耳朵,徐永堰猛地转过身,盯着王然冷笑,似早有所料,呼哨一声,竹林外跑进四个人,手持棍棒朝王然围了过来。 “果然是你,少爷我这叫欲擒先纵。”徐永堰得色道。 王然见四个扈从要来捉他,面露慌张,忽然眼睛一亮,喊道:“师父。” 徐永堰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依旧死死盯着王然。扈从们没这份心机,四处张望起来,王然趁机觅了个空逃出包围,朝林中深处跑去,扈从回过神便要去追,徐永堰喝道:“蔡老三留下,你们三个去追。” 三人朝着王然背影追去,没跑出几步,打头之人忽然脚下一空,接着哇哇大叫。原来踩中了王然布置的陷阱,地面覆盖着的一层落叶泥土下藏着一个大坑,坑内倒插着密密麻麻削尖的竹子,打头那人脚上扎着两根尖竹,疼的要昏死过去。其余两人一惊,慢下步子,用木棍探路,小心翼翼的搜捕起来。 顺着王然的脚印又深入百步左右,两人正在低头探路,忽然旁边地面裂开,原来是王然伏在坑内用枯枝落叶盖在身上。王然猛的窜起,用尖竹捅穿了一人的肚子,调头便跑。另一人骇破了胆,不敢再追,犹豫了一会,拖起半死不活的同伴,回头准备去找徐永堰。忽然咻的一声,一只箭羽破空而来,钉入他腿上。远处握着弓的王然心呼侥幸,这几日布置陷阱之余,他也偷偷返回草庐捡了些镞头,磨尖后削竹为杆,又潜到镇里找了绳子回来做了张竹弓。无奈他本就箭术不精,这弓箭又粗劣,纵然每日苦练,也十射九不中,中了的那一箭也没甚威力,是以没有直接射杀那徐永堰,只能备之扰敌。没想到这第一次出手,竟收效不错。王然收起弓箭,跑上前捡起一根木棍,把两人打晕,然后返身去寻徐永堰了。 徐永堰听到林中深处自己扈从的惨叫,心知不妙。吩咐一句,让潘老三拖着中伏受伤的扈从,跟他一起慢慢退出竹林。王然追过来举弓就射,无奈又是十射九不中,箭射完了也只擦破潘老三的面皮。 原来王然找人递纸条给徐永堰是故意卖个破绽,想那徐永堰往日就自负聪明,定会亲自带人来捕他,刚刚为探虚实故而在徐永堰面前现身,只为探明徐永堰究竟带了几人,原本以为最多不过两三个,不料这徐永堰忒的狡诈,竟然领了四个扈从,王然手段用尽也只放倒三个。当前已无计可施,王然咬咬牙,只有搏命了。 冲过去用棍子跟潘老三一通拍打,两人你来我往,王然瞅准机会欺身过去,一手挡开木棍,一手摸出腰间别着的菜刀挥砍出去,终于让潘老三受了伤。潘老三弃棍拽住王然,两人正在撕扯,王然忽然腰间剧痛,扭头看见徐永堰双手握着短匕对着他,匕身挂满血迹。王然一脚踹开他,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负伤更激发了王然的凶性,挣脱潘老三的手,左挥右砍几下,终于放倒了潘老三,转身去擒徐永堰,腿却突然被人抱住,俯头一看是那中伏脚受伤的扈从,照头锤了几拳不顶用。胸前又被那爬起来的徐永堰划破几道口子,王然只得用刀背拍晕了那人,才摆脱开来。转头那徐永堰正如脱兔般跑向林外,王然狠狠掷出菜刀,终把徐永堰钉翻在地。。 王然捂着腰间伤口走到徐永堰身前,地上的徐永堰一边呼痛一边求饶,王然一个字都没听进,捡起地上的匕首,了结了他的性命,然后慢慢走出竹林。 此时已是午时三刻,烈日悬空挂,恶邪当伏诛。 第5章 青城破庙 青城山位于福泽千秋的都江堰西南十公里处,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山名曰—青城。东汉年间正一真人张道陵在此结茅传道,创立了正一道派,使青城山一跃成为天下道教名山之首。 青城县坐落山下,隶属永康军。县城外有一庙,始建于唐朝。因近年来蜀中时有灾祸,当地又以道教为尊,是以香火渐散,僧众出走,庙宇颓坍,渐渐成了附近流民乞丐的聚处。 朝里看去,庙内破旧的佛塑前,此时围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在大吹法螺。一个说自己昨日在县城里闲逛,碰到了张大官人,见他虽然衣着破陋,但状貌非俗,不似凡人,就非拉着请他去家里吃酒,他推脱不得,就将就去了。 便有一个揄扬说,那你今日咋不再去吃喝,跟我等在此忍饥挨饿。那人忙圆道:“洒家昨日吃坏了,今儿的想消食。且那张大官人家的厨子手艺忒差,比不上七宝楼的鲁大厨,咱不稀罕去。” 另一人拆穿他道:“丁六你少在此扯淡,昨日我亲眼见你找张大官人讨食,被他一脚踹滚开。” 丁六讪讪不语。 又有一人开口:“前日我去河边沐洗,遇到县里首富胡老爷家闺女在河边濯衣,胡姑娘见我李二长得龙准凤目,禹背汤肩,对我一见倾心,非要与我私定终身,约我下月去胡府做那东床。” 其余众人自是不信,又吵闹起来。李二猛一拍地道:“那日王七也在,可为我佐证。王七,是也不是?” 庙口门槛边躺着个少年乞丐,抬起脸嘿嘿傻笑几声,应声称是。 “王七个憨货,问他啥都说是。”其余人不信,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李二。 几人虽然饥肠辘辘,犹提着全身气力,扯着脖颈争执不休。 佛塑后面忽的走出一人,一脚踢翻李二,喝一声:“喧嚷啥,滚泅开。” 李二抬头见是宋大头,不敢吭声。其他人也鸟兽散开,困觉抵饿去了。宋大头走到门口,踢了缩着的王七一脚,出去了。 少年王七正是王然。 那日手刃了徐永堰后,王然躲进山里养伤,待伤口渐愈便准备出山,去打探那县令的消息。担心官府通缉,是以王然只在探得县令名叫齐元振,去岁才到永康县任职后就悄悄回山了。回山左思右想,不得办法,在山中每日吃河鱼烤野雉吃的受不住,便潜到附近青城山下的青城县了,之所以不回横渠镇,只因他常常在府衙前徘徊,已引起衙役的怀疑。 到了青城县,王然见这庙虽破,好歹能遮风避雨,不引人注目,且庙里的乞丐们每日上街乞食流窜,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探听到永康县的动静,就躲了进来扮痴呆。庙里原先的乞丐问他姓名来历,他只说自己姓王,跟着父母逃荒来此,爹娘去岁病死了,没得名字。庙里乞丐便排资论序,叫他做王七了。排老大的正是那宋大头,为人寡言少语,行事凶狠,其他乞儿都不敢惹他。 王然嘿嘿傻笑几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脚印,也不在意,出庙往山里走去了。王然心想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还得想其他出路才行,但身上没钱就没门路,怎得无奈。 王然在山里逡巡一会儿,蓦的想起那日穿山越岭来此时,在青城后山靠西人迹罕至的山坡上发现有一片野茶树,芽叶肥硕,色泽翠绿,看起来品质颇高,心里登时有了计量。爬了好一会才找到那片茶树,果然无人采颉,王然便脱下破褐衣动手摘起来。 回到庙附近把鼓囊囊的衣服藏在一颗树下稍作掩盖,王然就又溜回庙里了,见乞丐大都出去乞食了,只有丁六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王然走到佛塑前,对着菩萨心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莫怪。”便装作好玩的样子拿起了面前的香炉,嘿嘿傻笑着走了出去。地上的丁六翻个白眼道:“憨货,也不怕晦气。” 王然把香炉拿到河边清洗一番,然后躲到山里找个空地钻木点火烧炉,好一阵忙活。王然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往炉里倒些茶叶开始炒青。师父王稚川是茶痴,故而王然对炒茶也颇为熟稔,只见他凝神屏气,双手左右翻飞,茶叶在他指间渐渐痿凋,茶香慢慢溢了出来。 … ... 青城县北街上,王然抱着怀里的茶叶边走边四下张望,大宋百姓好茶,蜀中好茶颇多,故蜀民更是嗜茶如命,沿街酒馆食肆每日都耗茶颇多,王然便打算前去兜售。 “店家,收茶么?” 食店跑堂的见说话之人衣衫破烂,满身泥土,分明是一乞儿,担心他扰着食客,直接把他赶出去了。王然只得去下一家。就这样询问了好几家,跑遍了青城县几乎所有的食肆饭馆,也没有毫厘收获,身上还挨了几脚。 无奈的王然看着面前那家青城县最大的酒楼七宝楼,定了定神,走进门去。 “店家,收茶么?” 收到的是同样的对待,跑堂的跑过来张嘴便骂:“腌臜货,此处也是你来的么?还想卖茶,咱们七宝楼可是青城县首屈一指的酒楼,整个永康军都鼎鼎有名,焉能瞧得上你那破茶,滚爬开去。” “我这茶品色忒好,便是那峨眉白芽都比得上的。”王然仍然不放弃。 跑堂的抄起笤帚就欲把他打出去。忽的听见店内一声招唤:“且慢,带他过来。” 只见店内柜前正在与掌柜说话的男子转过身来,招招手。跑堂的愕然一怔,忙回道:“好嘞,李二东家。”引着王然走过去。王然走进一看,见这男子似是三十余岁的样子,身姿魁伟,目深龙准,状貌不俗,男子也仔细看了看王然,然后吩咐跑堂道:“李小二,劳请你取壶热水来。” “当不得请,小的这就去。”跑堂的便去后厨取水了。 “仁弟这边请。”男子手一抬,请王然到旁边一桌前坐下。 “仁弟可否予某看看你那“比得上峨眉白芽”的好茶。”男子笑道。 “喏。”王然取出怀中裹作一团的短褐打开,递给男子。 男子也不嫌弃,接过短褐捏起几缕茶叶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凑过鼻子闻了闻,道:“不差。”王然心中稍安,那峨眉白芽是他听人说的,知道是顶好的茶,好成什么样就不甚清楚了,刚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心里一直惴惴。 李小二拿来壶开水放在桌上,又放下个茶碗,就到旁边候着了。男子捉了些茶放入碗中,轻舒猿臂拎起水壶,只见一道银线自壶嘴贯出,注入茶碗,水流甚急,却没有一滴溅出碗外,原来竟是在碗中卷起了个小水漩。真是俊逸,王然心中赞道。 水将满,男子手轻抬,将壶放下。候了片刻,端起茶碗看去,见那茶秀叶微屈,翠碧显毫,茶汤绿澈,低头一闻只觉香气高鲜,送到嘴边细细一品,滋味浓醇,齿颊留甘,不由赞道:“真乃好茶。” 放下碗对王然道:“仁弟这茶卖几钱?” “大官人觉得值几钱给几钱就是。”王然缩缩脖子回道。 男子低头看了看短褐中包着的茶,又端起茶碗茗一口,思忖片刻道:“这茶约有五两,某予你一贯钱如何。可惜你这茶不是明前采的,炒青也颇为粗陋,不然某便按那峨眉白芽的价钱,予你两贯又如何。” 王然心里一喜,原本以为那男子见他幼鄙,肯给个几十钱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人颇爽利,这价钱,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王然面上露出狂喜的模样,结结巴巴的道:“好、好,就一贯钱。” 男子从怀里取出一粒银子和若干铜钱交予王然手中,道:“银子是足两,仁弟大可放心,某观你衣衫颇褛,不若拿这些铜钱去置身干净的。”又转头对跑堂说道:“小二,给这位仁弟上一碗羊肉汤饼,记某账上。” “喏。”李小二转身去厨房安排了。 “某名李顺,家中世代贩茶为生。仁弟尊姓高名?”李顺看着王然笑道。 “回老爷,小的名叫王七。”王然道。 “仁弟若还有此茶,日后可送到城南颖鸣巷前雪茗茶庄,某还以此价收买。”李顺嘱道。 “喏。” 热腾腾的羊肉汤饼端上,王然大快朵颐起来。李顺边品茶边笑着看他用完,然后亲自送出门外。。 跑堂李小二站在门外看着两人各自走远,嘟囔道:“这憨货忒好的运气,能被李二东家赏识,挣了钱不说还请他吃饭,李二东家真是宅心仁厚。” 楼前阶下坐着一人正在捉虱子,闻得此言不由眼前一亮。 第6章 暴露? 王然回到破庙,又躺到了门槛边他的窝里。心想这李顺为人真是豪气,对自己一破落乞儿都彬彬有礼,看他颇有身份为人又公道,想必耳目也甚灵通,过两日再到山里采些野茶去卖与他,趁便想办法跟他打探打探横渠镇那边的消息。 正在想着,宋大头忽的走进来,踢他一脚,道:“出来说话。” 王然心中一禀,果真被他瞧见了,面上不露声色,嘿嘿傻笑几声,站起来假装瘙痒,悄悄把匕首藏入手中,然后跟着宋大头出去了。 宋大头带着王然走到破庙后面的林子里,王然跟在身后悄悄打量四周,看来宋大头瞧他憨傻,想要独吞,是以没伙同其他人。 宋大头蓦的转身,冷冷的盯着王然道:“交出来罢。” “嘿嘿,我这身上只有今天去河里捡的块石头,老大要么?”王然一手挠头,一边憨笑道。 宋大头一把揪住王然的脖领,厉声道:“谁要你的破石头,爷要的是今天李大官人赏你的钱,速速给爷交出来,不然叫你今日去见那阎罗王。” 宋大头正欲撂倒王然,先给他点颜色瞧瞧,忽的感觉自己腹上凉森森的,像是被什么利器给顶着,再看王然正双目湛湛的盯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全没了往日的憨傻痴呆。 “留神看路,别跌了跟头。”王然冷色道。 宋大头心中骇然,只敢点头。 “回去别乱说话,不然……嘿嘿,滚吧。” 宋大头知道这回不是憨笑,而是能要人命的威胁,连忙松开王然,转身趔趔趄趄的跑走了。回到庙中,见众乞丐都在,宋大头心里稍安,扭头见王然摇摇晃晃咿唔着进了庙,脸上有些青肿,身上沾满泥土,像是被毒打了一顿。众乞丐都满面惧色的望着宋大头,但宋大头全身却不自觉的发起抖来。纵然已进了伏天,山中晚风也颇凉。 … ... 这日王然走在回庙的路上,心里筹算着。刚刚送茶时听李顺讲,那横渠镇近日没甚波澜,没听说在缉捕什么杀人犯,衙前榜贴上只在通缉两个毛贼,还有个越狱逃跑的张小六。就是听说镇上徐府家三爷徐永堰跟他四个仆从不见了月余,狱头戴庆说是徐永堰带人劫狱,掳走了张小六,然后一道逃跑了,自是没人相信,心说徐府三爷放着荣华富贵不享,掳那张小六去落草为寇了不成?患了癫病也不至于此罢。但久久不见徐府三爷的身影,张小六也没踪迹,近些时日镇上就开始风传确是徐永堰劫狱救了张小六,因为徐永堰有龙阳之癖,张小六是他最心爱的娈宠。 王然心中不解,那日杀徐永堰时他的仆从可都在场,自己只是将他们打昏而已,即便有两个可能因受伤过重死了,但还有两人伤势颇轻,顶多走路不便罢了。还有那徐永堰的尸首自己也未曾掩埋,为何只传说他失踪了,没人断言他已不在人世呢? 回到庙里躺入破窝,抬头见刚刚在外面晒太阳的宋大头也走了进来。宋大头畏惧的看了王然一眼,思忖片刻,走进去跟李二嘀咕了几句。李二挠挠头,过来对王然道:“宋老大说有个人跟你踪。” 王然忽的坐起身,顿了下,傻笑:“嘿嘿。”瞥见宋大头伏着脑袋,沉默不语。 王然走出庙外,快步朝回来的路走去,见远处有个人缓缓走着,竟是那李顺,难道自己暴露了?刚刚李顺说的那些消息是故意迷惑我不成?王然心中悚然,悄悄跟上,走到个人迹罕至处,掏出短匕贴过去抵在李顺腰间,李顺赫然转身左手抬肘轻轻将王然隔开,右手一把夺了短匕,手腕轻绕挽了个刀花,动作行云流水,竟是游刃有余。王然骇然,竟还是个会武之人。 李顺洒然一笑,道:“仁弟果非憨人,勿惊,某并无歹意。” 见王然满面戒备,李顺继续道:“某近日与你接触下来,觉得你虽面露痴傻,但实则思行缜密。某平日喜好交友,见仁弟面善,便起了交结之心,但见你戒心甚重,恐仁弟是有难言之隐,某好奇心甚,便想着悄悄探寻,若有所需,某也可帮衬一二。不想仁弟不仅心思周密,行事也颇为果决。” 王然见李顺不似妄语,想了想自己近日去那雪茗茶行送茶,见这李顺家产颇丰,出手阔绰,对那茶叶来源也不甚关心,不似贪图小利之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惴惴道,自己行事还是不够稳贴,在李顺这儿露了马脚。 “我历经变故,故而谨慎了些,不敢轻易泄露。还请李大哥原宥则个。”王然不再扮那憨痴像,像李顺揖了一礼正色道。 “是愚兄唐突了,走,藉此机会,正好与仁弟把酒言欢,一诉衷肠。”李顺回了一礼,把匕首递还给王然。 王然本就敬慕李顺,便藏起短匕,与李顺进城吃酒去了。 七宝楼一雅间内,王然和李顺推杯换盏一番倾谈。原来这李顺家世代贩茶,家底殷实,他自幼就好行侠斗勇,家里便送他去青城派习那外家功夫,因而修得一身好武艺。及冠后返回家中,与姐夫一同经营茶庄。他姐夫名叫王小波,为人精明干练兼刚正磊落,李顺又好结交朋友,是以生意愈做愈大,不止青城县一地,就连整个永康军甚至在成都府都是颇有名气。王然道出真名,只说自己双亲早故,自幼跟着师父和姐姐生活,不料今岁突遭变劫,师父和姐姐也去了,只留他一人伶仃,因仇家势大,便扮做一憨傻乞儿,苟且于世。李顺哀怜,遂让王然不若去他茶庄做事,好赖有个照应,不必受饥冷之苦。 王然想自己大仇尚未得报,还是不要轻易牵连他人的好,便婉言拒绝,李顺颇为遗憾,但也不好强求。 … ... 这日王然想既然自己未被缉捕,可继续潜回横渠镇伺机报仇,青城后山西谷的野茶经自己连日采颉,剩余无多,便打算去全都采了送给李顺,趁便与他告别,便又上山采茶去。 采完茶去到雪茗茶行,店里雇工却说两位东家去县衙知县老爷那做客了,雇工面露愁容,王然心里纳疑,但不便多问,就婉拒了雇工给他备的座儿,蹲到茶行对面的颖鸣巷口旁边的地上等李顺回来。 等了半晌,才见李顺和一个男子郁郁而归,走近看那男子长身沧髯、仪范轩举,想必就是让李顺也十分敬重的雪茗茶行大东家王小波了。李顺看到王然蹲在街边似在等他,挂满愁容的面上绽出一丝笑意,道:“仁弟,进来说话。” 王然跟着进了店,李顺一番引荐,那男子果真是他姐夫王小波。三人坐下来吃茶闲聊,王然拿出包袱递给李顺,李顺打开一看是一团新鲜的茶叶,似是刚刚采下,王然道:“李大哥是行家,店里的制茶师傅技艺也定远高于我,我便不献丑了。” 李顺洒然一笑,道:“仁弟圆通。无妨,这茶我依旧按往日价钱结与你。”。 王然赶忙道:“不必,那茶树已被我采颉一空,这些我欲送给李大哥。这些时日承蒙李大哥照庇,我不日将离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相逢,礼虽轻薄,但也可表我一番心意。” 李顺遗憾,但也不便多语,只得嘱咐几句,让王然若有需帮衬的地方,只管开口。 第7章 博买务 王然谢过李顺,这才道出心中疑闷:“李大哥,今日我察观你与王大哥,还有店内雇工都面带愁容,似是遭逢变故,何事竟让李大哥如此豁达之人都犯了愁,可否说与愚弟听的?” 李顺叹了口气,这才道来。原来王小波和李顺听从成都府来的朋友说,成都府新去一位博买务使,甫一上任,就向都转运使大人建言进行茶叶专卖,都转运使大人竟也答应了,下令实行。目前暂只在成都府实行,不日这永寿军也将开展,把王小波和李顺骇得不轻。 当今圣人当国之后,就在西川路设置了博买务,垄断布帛买卖,定价皆由他们说了算,那些原本富甲一方的锦商恁时成了官府的砧上鱼肉,被好一通盘剥,个个都家道中落,甚至府破人亡了。 王小波和李顺自忖无计可施,便去青城县衙找知县石赞善相商。青城知县石赞善,其人太平兴国年间一等进士及第,为人正大不阿,不行私谒,向来爱民如子,无奈被上峰排挤,故而本应前程无量的他被放派到这远僻的青城县已久。王小波、李顺是县内首屈一指的商人,颇有身份,常同县里的里正耆老一起跟官府沟通杂事,与那石赞善一见如故,三人私交甚好。 石赞善也说他确已接到消息,正欲寻王小波、李顺相告。说这新任博买务使年岁不高,原本是临县的县令,不知怎么忽然攀上了朝中的大人物,立时官运亨通,坐上了西川路博买务使的位子,都转运使大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他,只得许他实行茶叶专卖。 这都转运使除掌握一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实乃一州最高长官,权柄甚重,比唐朝的节度使都有过而无不急。有了他的首肯,成都府那边虽闹得民怨沸腾,各家茶商都纷纷动用关系施压,但也都收效甚微,他石赞善一小小知县,实在无能为力。而且还收到信说青城县历来是蜀中产茶重地,那博买务使不日将亲自来青城县督办此事,王小波和李顺只得郁郁而归。 王然听闻那博买务使在附近做过县令,心中一动,便问是附近哪个县的县令,姓谁名何。 王小波回道,永寿县,齐元振。 … … 三人正在内室说着话,忽听到外面人声喧嚣,忙出去查看,只见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往茶行过来了。约有五六十人的人群停在茶行门前,王然只见那群人几乎个个面有菜色,身上衣裳倒算洁净,但十分旧,多有缝补,似是一群农户。 李顺应该是认识这些人,上前道:“各位乡邻此为何事?” 人群中走出一人,转身抬起手对那帮喧嚷的农户压了一压,然后道:“各位稍安勿躁,某钟笛来帮大家说予两位东家。” 钟笛转回身,抚了抚头上的青包巾,对李顺、王小波作一揖道:“王大东家、李二东家,吾等今日聚此,实有难堪。今岁大旱,地里本就没甚收成,谁知那官府敛赋急迫,不肯减免我等税钱,吾等实在没了活路,吾等去找里正户长说情也不顶用。只好聚此,想请二位东家帮咱们去跟那县令老爷求求情,减免些税,好让我等生息。二位东家素来照拂吾等,又跟那县令老爷亲善,还请看在都是乡邻的份上,帮帮则个吧。”说着两行清泪留下,满面凄楚。 大宋赋税制沿袭唐朝两税法,只不过由视资财多寡征税换成了按亩定额征税,每年收两次税,秋税收粮,夏税收钱。除此之外,还有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等等附加税。这些农户都是附近茶农,青城山茶品质好,王小波和李顺为人仗义,收茶比其他茶商出价高半成,再加上家里几亩薄田收成稳定,是以税赋虽重,往岁也可勉强度日。但今岁西川大旱,田里收成不佳,急坏了众农户,只得盼着官府体宥,行减免之法。按成例,“凡水旱虫霜为灾害则有分数。十分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租调;损七以上课役俱免。若桑麻损尽者,各免调,若已役已输者,听免其来年。”不料今日里正户长们来催,说府里都转运使老爷发了令,无减免赋税的可能,必须足额缴,农户们这才走投无路,只得涌进城来求王小波二人为他们请命。 王小波想了想,上前道:“某等承蒙乡邻抬举,当愿为诸位奔命。但今日天色将晚,府衙也已放了班,不若明日某等再去县衙找石知县沟通,诸位以为若何?若不放心某等,诸位也可明日巳时与某等同去。” 钟笛征询左右意见,回道:“吾等自是信大东家的,只是二位东家为吾等去请愿,吾等事主断不敢置身于外,明日当陪东家一同前去。”转身对众农户道:“某等今日先回吧,别扰了二位东家的生意。”众农户七嘴八舌的朝王小波、李顺道了谢,终于散去了。 三人回到后堂坐下,李顺叹了口气,愤懑道:“这都转运使忒的无餍,贪惏横敛,还有那茶叶专卖之事若是施展开,本地农户们不更是没得活路了。” … … 翌日巳时,青城县衙门前聚了乌压压一群人,虽手中未持兵刃,但也气势汹汹,门前衙役自然紧张万分,执起手中的长杖短棍,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走出一人道:“吾等非是歹人,公爷勿惊,某乃城南雪茗茶庄的东家王小波,今日受本县乡邻农户们推举,前来为夏税之事与官府沟通,还请公爷通传一声。” 衙役头儿一看果然是王小波,忙放下长杖道:“原来是王大东家,当不得请,咱这就去通传。” 不一会儿衙役头儿又出门来道:“知县老爷请王大东家到后堂说话。” 王小波跟李顺便进门去了。王然赫然站在人群中左右观察,昨日听王小波说齐元振竟是那新任博买务使,近期还亲自会来青城县,他便搁置了回横渠镇的念头。 过了约半个时辰,王小波和李顺走出衙门,向门前人群揖了一礼道:“某等已与石知县沟通过了,石知县答应为吾等去信成都府,陈情此事,为民请命。” 人群一阵欢呼,纷纷道:“石县令委是青天,王大东家、李二东家真是有能耐,为吾等仗义执言。” “诸位乡邻且散了吧,回去等石知县的好消息,聚众过久,若有歹心之人拿此作伐,怕会给石知县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李顺笑道。 “喏。”众农户应到,面带喜色匆匆散了。 … … 这一日王然在茶行内与王小波和李顺品茗叙事,听说王然改了主意,打算继续留在青城县,王小波和李顺欣喜不已,便常常邀他来做客。店里雇工忽然引了一名衙役进来,那衙役说知县老爷着人来请两位东家去府衙,商议茶叶专卖和夏税之事。。 王小波和李顺遂跟着衙役往县衙去了,王然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到了县衙,王小波和李顺进去议事,王然就在附近闲逛。 逛到府衙侧门巷子附近,王然心中悚然一惊。 第8章 石赞善 王然正在府衙前的街上闲逛,远处忽然走来六个人,形迹端是可疑。已入伏天,街上来往百姓俱是罩着夏布薄衫,这六人却身穿皂色窄袖布褙,手腕脚踝皆扎紧,全然不衬这闷热的天气。街上游人稀少,道路疏空,这六人却纵成一列,踏着一致的步伐,健步如飞的穿过街市。最让王然心惊的是这六人的身形打扮,虽未背刀悬弩,但其余方面竟与那日伏击草庐的武士毫无二致。 王然见他们朝自己这边走来,连忙把头低下,但也不敢立即跑开,免惹怀疑。那六人目不斜视的大步从王然身边走过,王然悄悄抬眼角打量,没见到有与那晚长相一致的,便稍稍心安,只是疑惑这些人在此地作甚,难道齐元振到青城县了?悄悄侧头,那六人竟径直走到县衙侧门前,轻轻叩门,门里早已有人候着,开门把六人引进去了,王然心中一动。 县衙内后堂里,王小波、李顺与一男子对面而坐。男子面容清癯,似是而立之年,却两鬓含霜。李顺急不可待道:“石大官人,如何?可是有好消息说予我等?” 青城知县石赞善笑道:“自是有好消息,不然今日请二位仁兄来此耍弄不成?本官可是公事繁忙。” 李顺喜道:“难道都转运使大人许吾等西川百姓减赋度灾?那博买务茶叶专卖之事可有转机?” 石赞善笑笑不应,忽然另起话头道:“二位仁兄还记得吾等是何时相识的么?” 李顺急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某问的是灾民减赋和茶叶专卖之事!” 王小波低头沉吟片刻,缓声道:“雍熙元年汝到此上任,某等代表本地商户前来拜谒,与汝一见如故,交往至今。” 石赞善站起身,踱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幽幽道:“是啊,雍熙元年本官赴任此地,至今已有九年了。” 李顺不解:“说这作甚?” 石赞善回头笑道:“仁兄勿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石赞善转过头面带追忆,道:“我本是太平兴国八年癸未科及第,被当今圣人亲手拔取为第一等进士第四,仅位列三鼎甲之下,且我当时年方十九还未及冠,比那状元王世则还年轻,一时名动东京城。”石赞善原本略显寒窘的脸上绽出慑人光彩,似是当年东华门外那意气风发的少年。 “及第后我既被授从八品大理评事,知东京太康县户曹参军。我感念圣人垂青,就任后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深得上峰和同僚称赞。太平兴国九年,我察觉县内有人隐匿户籍,偷逃粮税,便禀明知县,得到的却是不可妄动、勿做深究的答复。往日刚正不阿、满口仁义的知县竟是此等尸位素餐之辈,我心甚寒。但我并未轻弃,转而暗中调查,一番顺藤摸瓜,终于探得幕后主谋乃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卢雍。我遂将查得材料汇成公文,递予大理寺。当时我雄心壮志,一心想终于得以报效圣恩,满心痛快,但谁知得来的却是冷水倾头。我殚精竭虑探查得的据证,竟如泥牛入海,杳无回应。我愤慨不已,遂呈奏圣上,不想连我的奏折也被中书省留中不呈。自那以后,同僚纷纷疏远我,上峰无端寻疵申斥我,我渐渐心灰意冷,不日,我就被迁调至这青城县任知县了。本朝为避免地方长官谋私,遂章定知县三年一任,成例不可连任,任满后应回京待命,但我已被连委任三次,在这僻远的山中一呆就是九年。九年啊,我竟九年没回过那东京城了,那樊楼的百味羹、沙鱼两熟,高阳店的流霞酒、清风楼的玉髓露、会仙楼的玉醑酿,这些滋味我已九年都没尝过了。东京城,竟已忘了我啊。”石赞善两行清泪长流。 顿了顿,石赞善继续道:“我不甘心,我石赞善自幼苦读,满腹才学,只为他日能鹏程万里,跻身庙堂,匡扶社稷,做那比干萧何般的千古名相。” “你不是说有好消息么,说这些凄凉事情干甚?”李顺道。 “有大人承诺只要我这次能解决好博买务茶叶专卖和夏税之事,我的仕途就能有转机,你说,这不是好消息么?”石赞善回头笑道。 “如何叫解决好?”李顺疑惑道。 王小波嗟叹一声,涩声道:“你还不明白么,石大官人今日这茶,竟是鸿门宴啊。” 石赞善心中悚然,但看到他要等的人已在院中蓄势待命,遂放下心对王小波轻笑道:“我素知仁兄为人机敏,不想还是小看了你,仁兄洞幽烛微之能,当比离朱啊。” “贼子敢尔!”李顺大惊,见石赞善言下之意正是王小波所料,怒火攻心。 房门猛地被推开,六名黑衣健卒手持双钩枪冲进屋来朝李顺、王小波扑去,好在李顺反应颇快,上前左突右挡,与那些人斗作一团。那些健卒不料李顺身手如此高强,一时拿他不着,无奈屋内空间狭仄,李顺也施展不开,双方只能你来我往,局势凶险。 “住手,若汝还想要他活命的话。”李顺转头,见石赞善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短匕,正架在面色灰白的王小波脖子上。 李顺骇然,面色一颓只得束手就擒。石赞善擦擦额上的汗,心中稍安。他只晓得李顺自幼在青城山习武,却未料到这厮竟如此猛勇,那位大人借给他的六名军中悍卒都拿他不住,只得亲自出手挟持了王小波。 “狗官,你究竟意欲何为?”李顺愤声道。 “齐大人教我,只要解决汝等,那帮愚民没了人带头,这青城县的茶叶专卖和夏税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今岁考评定央求转运使大人予我一个上评,来年即可调回东京,若是还能奉上汝等万贯家财,哄得朝中大人开心,定保我一个从七品殿中御史。但若办砸了此事,必将某革职查办。某迫不得已,只得如此为之。” “呸,狗才,枉某等素日里将你如亲兄弟待之,未察你竟是此等见利忘义的小人,某恨不能啖你肉饮你血。”李顺目眦欲裂。 “某对汝等不住,日后自当岁岁焚纸烧香,祭拜汝等在天之灵,百年黄泉相见,某愿作牛作马,报答汝等。”往日从不语怪力乱神的石赞善,也不知是在说服王小波、李顺,还是在宽慰自己。 “动手。”石赞善向那些军中悍卒说了声,正欲亲手结果王小波。那王小波却突然大喝一声:“汝妄想。”然后向后一靠撞开石赞善,朝李顺急道:“跑。” 那边李顺见王小波动作早已心领神会,右手发力挣脱健卒擒拿,抬起来一把攥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枪夺过,与那六人又乒乒乓乓打起来,同时借势靠到王小波身边一脚踢飞石赞善,护着王小波朝门外逃去。。 地上的石赞善眼见两人脱逃,张开兀自流着血的嘴大声呼道:“王小波、李顺图谋不轨,意欲行刺,幸被本官识破,速速来人捉拿此二獠。” 候在前堂的衙役鱼贯入院,与黑衣健卒一同围捕王小波、李顺。 第9章 逃亡 王然正躲在县衙侧门外想如何能混进去打探一番,蓦的听见院内传来打斗声,还有一声凄呼,听得是石赞善命人缉捕王小波、李顺,王然骇然一惊,没多想就上前撞门。幸而仆人粗疏,门没锁紧,被王然一下撞开,见门前有名衙役在守门以防二人从此逃脱,王然遂掏出短匕捅翻此人,朝院中喝道:“王大哥、李二哥,随我来。” 正在跟健卒衙役打的难分难解的李顺听闻此声,回头见是王然,连忙踢翻面前一人,拽着王小波朝王然的方向跑来,王然引着两人逃出院子,转身关上门,用短匕别住门上的黑油门环。考虑一番,然后朝两人道:“茶行怕是不安全,咱们速速出城吧。” 却见王小波面色苍白,胸前衣裳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王小波闷哼一声,昏了过去。李顺赶忙背起王小波,朝王然道:“走。” 两人快步朝城外跑去,身后县衙正门窜出一群衙役健卒,追上前来。 … … 王然和背着王小波的李顺在县城外山上的树林里东躲西藏,好半天才甩开追兵,李顺这才有空跟王然细说他们在府衙内的遭遇,王然听闻此事又有齐元振的指示,心中更是大恨。 天上突然风云变幻,雷声轰鸣,眨眼间暴雨倾盆。李顺见怀里的王小波气色越来越差,被雨水一淋更是奄奄一息,忙朝王然道:“得赶紧找处避雨。”王然思忖片刻,眼中一亮。 两人背着王小波偷偷潜到了破庙附近,王然先进去查探,见庙内无人,想必是被搜捕的衙役吓走了,就领着李顺躲入庙中。 庙内后堂里,王然和李顺看着躺在地上犹自昏迷不醒的王小波手足无措,王然虽然会些粗浅医术,但无奈手边无药,只能给王小波草草包扎一番,此时王小波身体已开始发热,王然知道若再不施药,王小波怕是命不久矣。 二人正在一筹莫展,倏的听见外面有动静,心里一惊,藏在佛塑后朝门外探看。王然见原来是宋大头和李二两人走进庙,稍稍放心,跟李顺示意勿慌。 宋大头带着李二进了庙,见后堂似乎有人,忙跑来看,李二见是王然,先是一喜,又见他面上没了往日的憨痴相,挠头不解,倏的王然身后还有两人,站着的身姿魁伟,状容不俗,地上还躺着个人浑身血淋淋的,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悚然一惊道:“难道方才衙役…”。李顺面色一沉正欲上前擒住李二二人,宋大头却突然踢了李二一脚,道:“闭嘴,你什么都没看见,滚出去歇着。”然后带着李二到门槛边坐下了,低头说着什么,少顷却又动起手来,宋大头把李二一顿好打,然后走进后堂,李二躺在地上不住哀嚎。 李顺见宋大头又靠近身来,心生警觉,却见宋大头瞅了瞅地上的王小波似在确认,然后走到墙角,在草堆里翻找什么。顷刻,宋大头转过身来将手中包袱打开,拿出件干净衣裳和一个小纸包递给王然道:“这是金疮药,还有这套衣裳也给他换了吧。”宋大头指了指地上的王小波。 王然疑惑不已,但还是连忙接过来,脱下王小波身上湿漉漉的衣裳,给伤口上了药,然后与李顺一起帮其换上宋大头给的干衣裳。 宋大头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火折子,从墙角捡了些干草枯枝,在王小波身边生起火。 李顺感激的看了眼未老先衰、蓬头面窘的宋大头道:“承蒙庇惠,我自铭感五内,日后必有厚报。” 宋大头笑笑不语,稀疏的黄牙此刻看起来竟十分温煦。 王然见王小波气息渐渐平稳,转头面色复杂的问宋大头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要帮我们?” “躺着的是城南雪茗茶行的王大东家,你是高义不羁的李二东家,我都认得。”宋大头看着李顺笑笑,然后转头对王然继续道: “去岁我在城里乞食,遇到了王大东家,王大东家赏了我些钱,见我还算健壮却做了乞丐,便与我攀谈起来,也不嫌我粗鄙。王大官人察觉我似是有苦衷、不欲多言,便说可安排我去他庄子上做活,也可有份生计,我拒绝了王大官人。但这份心意我自感恩戴德,没齿不敢忘。” “但我等此时正被官府缉捕,你不怕引祸烧身么?”李顺问道。 “我虽是一乞儿,也知道衔环结草以报恩德,也分得清善恶是非,二位东家绝非歹人,定是有苦衷难堪的。”宋大头道,映着火光的那张丑脸,此刻竟显得格外可爱。 骤雨渐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 … 落日西下,给青翠的青城山披上一层红绸,转瞬却又剥去,盖上朦胧夜色。 王小波稍稍清醒,喝了点水后又沉沉睡去,李顺和王然心中悬着的巨石这才稍稍落下。两人正在商议出路,准备等到夜深带着王小波潜到李顺在附近的庄子,蓦的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谷中十分刺耳。宋大头忽然跑进来道:“衙役又来搜查了,快随我来。” 李顺忙背起王小波,和王然一起跟着宋大头躲进山去。王然二人跟在宋大头身后在绵连起伏的青城山里蜿蜒了好一阵子,之后穿过一片密林,爬过一道山峡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只见溪谷青涧,滩石密布,月光笼罩下,端是清幽寂静。 宋大头转身道:“此处隐秘,我们暂且躲这儿吧。”李顺放下王小波扶住,四人在滩石上坐下。 王然突然道:“庙里其他人呢?为何只见你和李二?”因他最近都在城里打探消息,晚上住在客店,有几日没回破庙了,对庙里近期情况不甚了解,刚刚见天黑了其他乞丐都未归,是以发此问。 宋大头脸色一黯,叹了口气缓缓道:“丁六死了,其余都逃往别县了。前几日丁六在县城里讨食,遇到一群泼皮,泼皮们戏耍他一番,夺了他刚刚乞到的炊饼,若是往日也就算了,我等乞儿便是常被人愚弄的。但那饼是丁六准备带给张四吃的,张四沾病了,躺在庙里动弹不得无法乞食,丁六心急怕张四挨饿,是以动了怒,叱骂了几句,那群泼皮便打了他。待我们听闻消息赶过去,丁六已断气多时了,手里兀自攥着那张饼。肖三孙五见丁六死了,心灰意沉,又寻思这西川今岁遭了旱,农户无甚收成,城里百姓也不宽裕,乞食愈来愈难,便准备逃去忠州去,还算他们有良义,走时背上了张四。” “你与那李二为何不逃?”李顺不解道。 “我在此地待惯了,不想走了。李二疲怠,但有些心计,知道跟着我我就不会眼看他饿死,是以也留下了。”宋大头解释道。。 王然闻得此言,想起刚刚庙里的包袱,还有那日他让李二提醒自己被人跟踪,面色复杂的望着宋大头道:“你也非常人。” 宋大头骤然抬头看着王然,目光摄人,好一会才敛去,嗟叹一声,然后娓娓道来。 第10章 宋大头 宋大头本名叫宋玉峰,本是眉州彭山县人,家里世代为农,但好在祖辈都勤勉,到了宋玉峰这辈竟成了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幼时还读过几日书,宋玉峰成年后取了同村青梅竹马的秀丽姑娘,没过几年便弄璋添女,枕边有人,膝下儿女两全,日子好不快活,可灾祸不久确找上他家。 淳化元年,彭山县新任了一位押司,据说是州里通判的外甥,到彭山县后作威作福,知县也奈他不何。宋玉峰家世代淳朴,自更是不敢沾惹,听闻那押司尤为好色,便早早把大门紧锁,让内人不可轻易外出。 可无奈村子里有那闲汉素来妒忌宋玉峰家产,就攀结上那押司,常来为难宋家,宋玉峰本不欲生事且就忍气支应着,谁料那押司愈发猖狂无礼,不仅嘴上调戏,竟还对他内人动起手来。宋玉峰虽然质朴,但也不是怯懦之人,便抬手打了押司,那押司恫吓几句,就走了。自此之后宋玉峰每日紧锁家门,轻易绝不外出,过了一旬,也没见那押司来报复,想是他理亏,不敢太过明火执仗,遂稍稍放心。不日,宋玉峰正在家里用饭,邻居忽然来叩门,说宋玉峰的娘在县城街上摔断了退,让他赶紧去看看。宋玉峰心想老娘确实早出未归,自己方才还在纳闷,便赶忙放下碗关上门跟着邻居进城了。 宋玉峰进城后药铺医馆找了一圈也不见老娘踪影,兀自心急,却见老娘在食店与人吃酒,不见腿有伤,连忙上前询问,老娘说是在街上遇到了周小庆的娘,非要拉着请她吃酒,是以没回家用饭,不曾摔断了腿。宋玉峰骇然失色,心说周小庆那厮正是勾结押司之人,家里怕是要出事,疾奔回去,却见家中房门已大开,屋内凄呼不止。冲进屋去,只见妻子被那狗押司压在身下痛哭欲绝,两个不过垂髫的孩子被周小庆拽在一旁捶打着,宋玉峰目呲欲裂,扑上去揪住押司一阵扭打,正欲掐死那厮,周小庆却引了一队衙役进来将他拿住。 后面的故事,便是话本中常讲的了。那押司反诬宋玉峰欲谋害于他,宋玉峰被捕,不日便被判徒刑,家中内人羞愤上吊而死,老娘哭瞎了双目。县衙一衙役素与押司积怨,又怜惜宋玉峰,于是找机会佯装被他袭击,偷偷放了他走。宋玉峰回家见况悲愤欲绝,遂去周小庆家结果了他,又潜进县城寻机刺杀押司,事毕逃离至此地,落魄成一乞丐。 “故而我最恨官府之人,若非他们枉法徇私,纵容孽端,我家怎会落得个家毁人亡。”宋玉峰恨声道。 宋玉峰又对王然道:“那日我听闻你了赏钱,见你憨痴年幼,怕你被别人哄骗了钱,就想夺过来,日后自然也会照应你,不会让你挨饥,不料确是我多虑了。”宋玉峰洒然轻笑。 四人坐在滩石上休息着,一时无语。 山谷寂寂,只闻溪水潺潺。 忽的听见谷外有人声呼喊,四人俱是一惊。细听下来原是李二在喊道:“宋老大,衙役都已撤走,快引他们出来吧。” 宋玉峰喜道:“我们出去吧。” 王然心思一动,忙制止道:“你交代过李二为我们打探?往日带他来过此地么?” 宋玉峰这才想起来,急道:“不好,定是李二方才偷偷跟在我们身后,然后回去引衙役过来了。衙役之前来庙里搜捕时说知县悬赏万钱缉拿你们,方才他想去报官,被我制止,定是犹不死心,这狗才!” “此地可有退路?”李顺忙问。 宋玉峰想了想道:“沿着溪水往下游走百步,左手边有一窄峡,穿出去即可。但那窄峡外靠着刚刚的密林,若追兵少还好,此时外面人恐甚多,极易被发现。” 四人忧心如焚,宋玉峰忽然咬了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 王然和李顺齐声道:“不可,太过凶险。” 宋玉峰洒然一笑:“无妨,他们目标不在我,轻易不会拿我如何。这片山谷我十分熟稔,带他们左右迂回一番,轻易便可甩开。”语罢就转身出谷了。 王然与李顺忧心忡忡却也束手无策,只得对宋玉峰的背影道声保重,然后向下游走去。 宋玉峰翻出峡谷跑入林中,刚刚找到在不停呼喊的李二,蓦的周围窜出影影绰绰,将他围住。宋玉峰丝毫不惧,对正欲擒下他的衙役说道:“他们已被我引入死路,困在谷中脱身不得,我可带各位官爷前去捉捕。” 众衙役面面相觑,忽的一个黑衣健卒走上前问道:“为何现在出卖他们?” “我在庙里见着他们就想去报官,但怕打草惊蛇,被他们逃了。是以故意引他们来此地,我把他们带入死路后趁其不备跑了出来,这就引官爷们前去。”宋玉峰朝黑衣健卒作一揖,面色贪婪谄媚。 李二靠过来喜道:“是也是也,我们可引官爷们前去。” 黑衣健卒冷笑道:“带路,事成少不了你们赏钱。” 宋玉峰却不动身,顿了顿狠声道:“我不想与人分赏。”李二喜不自禁的脸倏的僵住。 那黑衣健卒一愣,接着面露不屑冷笑,瞥了李二一眼,然后朝宋玉峰道:“好,够狠。”掏出双钩枪,忽的捅进李二前胸,接着道:“带路吧。”轻轻拔枪,将摇摇欲堕的李二拨倒在地。 宋玉峰心中骇然,他本欲让那黑衣健卒将李二赶走,待会他也方便脱身,不料那人如此狠辣,竟直接结果了李二性命,端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无情之辈。 宋玉峰面上不敢发作,怜悯的瞥了奄奄一息的李二一眼,只得转身带着追兵快步走开。 之前李二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发现,是以只见到宋玉峰一行人进了密林后便不得踪迹,方才回身去找衙役禀报。故而宋玉峰带着追兵在林中左右迂回,众人也一时不能察觉。 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之前杀了李二的黑衣健卒方才有所警觉,朝宋玉峰喝问道:“为何离树林越来越远,你在带我们绕路?” 宋玉峰见已远离那窄峡出口,瞥了眼旁边的山坡,忽然哈哈大笑道:“狗官,在此喝冷风吧。”就欲扑身滚到那覆满青草的山坡上溜下去。 怎料那黑衣健卒身手颇高,竟一枪把宋玉峰打翻,擒着他脖领厉声道:“你好大的胆,竟敢戏耍我们。” 宋玉峰嘿嘿冷笑,蓦的刺出手中早已悄悄备着的尖树枝,黑衣健卒猝不及防,胸前被刺破,连忙退起身。宋玉峰见众人已围住自己,洒然笑道:“我早该是个死人了,苟活至今,够本。”遂起身朝黑衣健卒扑去。 … … 浑身浴血的宋玉峰跪在地上,看着面前那被自己不顾刀枪,拼命刺中倒地的黑衣健卒,哈哈大笑道:“赚一个。”笑声响彻山谷,其余人等惧他凶狠,竟一时不敢上前。 刀枪终是劈头而来,已无力气再战的宋玉峰脸上不见丝毫惧色,竟似在走神回忆着什么,眼中满是温柔,然后轻轻道了声:“小桃,大头来陪你了。” … … 远处山谷里,背着王小波正在快步前行的李顺和王然倏的停下脚步,听着山那边传来宋玉峰的豪迈大笑和追兵们的喊杀声,心中悲恸不已,眼泪潸然落下。。 一阵清风略过,空谷呜呜作响,似是为那英灵吹埙送别。 古来仗义每多卑寒辈,负心却总是那读书人。 第11章 山雨欲来 王然和李顺走在潜回别庄的路上,李顺背上的王小波悠悠转醒,听闻二人打算后,思忖片刻,虚弱道:“不妥,石赞善与我们往日相交甚深,且在此地为官已久,十分清楚我等家当,你那城外别庄,那厮定早已派人把守,我们贸然潜回,怕是自投罗网。我近日新在东南边五里处置了个庄子叫熙春园,暂时还未遣人打理,想来他们应该也不知晓,我们可去那边躲匿休养。”说完又轻咳几声。 王然和李顺便转头去往王小波往熙春园去了。到了园外,王然先进去打探,见果然杳无人影,三人便潜了进去。 翌日未时,外出打探消息的王然引着一人返回园中。见王小波气色渐好,便道:“县城里现在戒备森严,进出皆有人盘问检查,我无法入城,只托人进城寻了王雨义来此。” 这王雨义本是王小波族弟,两人自小便在一同玩耍,后来王小波在青城县定居,王雨义遂来投奔他,帮王小波打点生意。王雨义身长貌魁,往日里便疾恶如仇,王小波与他手足情深,故而此时除了王然和李顺之外,最信任的便是此人。 王然身后的王雨义忙上前关切探问王小波一番,见王小波虽受了伤,但性命无虞,才放下心,转而又急道:“那石知县昨日突然派人围了茶行和义兄及李二哥的家,说你二人企图行刺他。还派衙役挨门逐户通知,说若见到你二人要即刻报官,知情不举者视为同谋。之后又听闻你们从县衙打出来逃走了,我且喜且惊,心急如焚,今日上午偷偷潜出城找你们,跑遍了附件的别庄村子也没找见,回城正在做打算时,这王七兄弟托人带话给我说你们暂时无恙,我这才稍稍安心。” 王小波问道:“城内此时形势如何?我们家里亲眷可受惊扰?” 王雨义面色一黯,回道:“城内此时戒备甚严,兵士衙役们正在逐户搜查,说是若无结果,明日便要出城搜捕汝等。家人…那狗知县今日一早派人将义兄和李二哥的家人俱已押解至县衙严加看审,说你们图谋不轨,不仅行刺他,还意欲造反!” 李顺大惊失色:“狗官,竟然牵连我们家人。我要将他千刀万剐!”王小波更是差点又昏厥过去。 李顺贤妻早亡,悲不自胜往后再未续娶,也无子嗣,但父母俱健,还有一姐姐正是王小波爱妻。王小波膝下有两儿一女皆为总角之龄,父母籍在绵州,不在青城县。是以七口同堂,祖慈孙孝,谁知转瞬之间家人锒铛入狱,自己被官府通缉,怎的个凄凉场景。 王小波强打精神制止了欲只身打回县城劫狱救人的李顺,轻咳几声道:“城内百姓,庄上仆人及周围农户反应若何?” 王雨义想了片刻,回到:“百姓自是惊惧不已,但也都不信义兄和李二哥是那等歹人,庄上仆人和附近农户已是沸反连天,农户都说你们是因为夏税的事被官府陷害,是他们连累你们,此时虽受官府压制不敢妄动,但都群情激愤,说定要为你们讨个公道。” 王小波思忖片刻,吩咐了王雨义一番。 … 翌日,时至亥时,月朗星疏,三十六峰环绕起伏、谷中林木葱茏幽翠,素有“天下幽”之称的青城山,白日里便人迹罕至,到了夜晚更是万籁俱寂。 位于山下青城县东南处的熙春园,此时也是鸦默雀静,园中未挂灯火,却不停有嗡嗡嘘嘘的声音传出,细听原来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想来园内是聚了不少人,但半晌也没有人说话,端是凝重万分,似在酝酿着什么。 园中正屋的门被推开,王小波被李顺扶着走了出来,王然持着灯,与王雨义护在两旁。看着园中二三十双关切的眼睛,王小波左右环视一番,才深沉开口道:“邀诸位披星戴月至此,只因怕惊动官府追兵,万不得已而为之,承蒙诸位乡邻信赖,我在此先谢过。”说完深深揖了一礼。 园中从附近村子农庄聚来的丁壮农户这才殷切开口问道:“当不得谢,王大东家伤势如何?” “幸无大碍,谢诸位挂念。”王小波感激笑道。 “恁那县令,往日里装模作样,与王大东家呼兄道弟,撕破脸来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奴狗,下手忒的狠辣,咱听闻王大官人你差点没命啊。”园中一位丁壮痛心道。 园中众人一时你言我语,同仇敌忾的谴愤起来。 王小波抬起双手压了压,见乡邻都安静下来继续道:“我邀诸位来此,正是要陈情此事。我定居这青城县已有一纪了。十二年来,我在此立业成家,承蒙乡邻友亲厚爱,做了雪茗茶行的东家,素日里与乡邻们相互扶持,也常代诸位与官府沟通杂事,我一贯为农户生息奔命,从未畏事食言过。前些日里诸位托我与官府沟通夏税减免之事,我便找到石知县,与他据理力争。那厮答应为百姓争取,保得地方生息。不料昨日我与妻弟李顺,被那石赞善诱进县衙,意欲扑杀我们。幸得王七仁弟搭救,这才侥幸逃命。”王然担心被仇人知道自己还未身死,引起他们提防,所以恳请王小波、李顺不要对别人透漏他的真名。 “是我们连累了二位东家啊。”又一丁壮道。 王小波定睛一看是聚源村的李俊,回道:“李兄弟勿虑,是我识人不明,才中了那石赞善的歹计。” 王小波稍歇息片刻,继续道:“我们侥幸活命,本心想既然得罪了官府,就逃出此地,往后忍辱偷生就罢了。但今日我竟闻得那石赞善攀诬某等意图造反,捉了我们的家人,我痛心欲绝啊。我那孩子们都还年幼,内人和岳父岳母都是淳良弱质之辈,怎经受得住那锒铛苦刑啊。”王小波泣不成声。 “呔那狗官,怎能如此可恶。” “苦了二位东家了。” 园中又开始沸反起来。突然听到一声大喝道:“二位东家不若带咱们一起打进城去,救你们家人。” 喧嚷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攻打官府那可是造反啊,淳朴百姓蓦的想到造反二字,面上俱是惊骇,心想那可是要杀头的啊,大家循声望去,见那人是附近颇有勇名的吴利涉,脚步轻抬,忙跟他撇开些距离。 王小波见众人反应,忙道:“我今日邀诸位来此,并非欲效仿那陈胜王吴广王行改姓易代之事,只是诸位乡邻想想,官府是如何对待你们的,自从广政二十八年大蜀亡国蜀地被并入大宋后,咱们蜀民便被当今朝廷一再盘剥,本来比那关中还富庶的蜀地如今被搜刮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啊。” 自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在岷江修建了都江堰以来,原本水灾严重,“蚕丛及鱼凫,人或成鱼鳖”的成都平原渐渐成了水旱从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唐末五代年间,中原屡经战乱,关中的富豪大户纷纷入蜀避难,带来了大量资源和工匠,在此繁衍生息。大蜀开国皇帝孟知祥后唐长兴四年在此立国后,不过百日就崩殂了,传位给三子孟昶,孟昶其人贤德,在位三十余年励精图治,劝农兴教,把蜀国经营的富庶祥和,国泰民安,远胜其余五代十国。无奈大蜀广政二十八年也就是宋太祖乾德三年,大宋出兵蜀中,多年不兴兵祸的大蜀仅六十六日就被灭国,孟昶也被俘。大宋并蜀之后,对蜀地横征暴敛,对百姓强取豪夺,是以蜀地百姓多有不满赵宋,而感怀大蜀后主孟昶者。 “是啊,我爹跟我说咱家以前也是富农,家里向来丰衣足食,咋到了我老张这就缺吃少穿了,再这么下去,孩子们以后可怎么活。” “恁的不是,今日里正又来咱家,恫吓咱说如再不交赋就把咱抓了充军,让咱孩子没了爹。咱还听闻,白沙村的刘老三那日为夏税的事跟里正起了争执,被衙役抓走了,在狱里被折磨的半条命都没,家里人领回去没几天就咽气了,留的孤儿寡母,好不凄凉。”李俊说道。 “是啊,我也听闻了”有人应到。 王小波乘热打铁道:“苛赋繁重,你们生息本就不易,种得了粮也大都要交税,还常被那衙役们淋尖踢斛,克扣几分,剩下的更不够吃,你们得进山去挖些野菜充饥才勉强可活。今岁大旱,地里没什么收成,官府确不肯减赋,你们往后如何生息啊。且还有一事我要说与诸位,我近日收到消息,成都府新去了一位博买务使,一上任就准备在整个西川路实施茶叶专卖,以后你们手里的茶叶都只能卖给官府,不准私自贩卖了。” “啊?”众乡邻又是一惊。 “这还了得,咱听闻自官府不准私卖布帛之后,成都府那边的织户都被盘剥得厉害,好多都逃荒做流民了。” “咱往日里就靠卖茶易些粮食过活了,以后不准私卖了,咱吃啥?” “辛辛苦苦种粮采茶,钱都进了官老爷们的腰包,咱们却连仅有的活路都要没了。” 众乡邻悲愤欲绝。 “如今天下贫富不均,官府又横征暴敛,置我等蜀民于水生火热之中,我听说去岁昌州、合州、荣州、戎州、资州都有豪侠领带百姓举事,不若咱们也揭竿而起,赶走官府那些里的狗官,抢了粮仓里的粮食。”王雨义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是啊,不是咱们要做歹,是官府逼得咱们没了活路,索性咱们也反了他娘,抢了粮食。”吴利涉振臂应呼。 这些乡邻是今日由王然和王雨义悄悄上门邀约,名单由王小波和李顺细心商定的,都是些素日里颇有血气,又被官府衙役欺迫最深,眼看已没活路的人。众丁壮农户目目相觑了好一会儿,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床上瘦骨嶙峋的爹娘,浑家刚刚还在同自己说缸里已经没米了,听着吴利涉振聋发聩的呼声,想着已有前人举事,自己将不是孤军奋战,不由得的开始发抖起来,彼此确认了眼神,缓缓抬起胳膊,跟着身边的乡邻一同呼喊道:“某等愿听大东家号令,反!反!反!”。 王小波等人看着众乡邻充血的双目,听着愈来愈整齐响亮的呼喊,缓缓吁了口气,稍释重负。 忽有大风刮起,吹的王然手中的灯笼左右摇摆,笼中烛火闪烁,引得园中飞虫纷至沓来。 第12章 举事 王然潜在城门外步道旁的草丛里,悄悄抬眼观望了下城门前的动静。 昨日王小波与那些丁壮乡邻约定起义后,众人斗志鼎沸,当时便欲打进城去,王小波怕事起仓促,贸然攻城恐不能成事,就算侥幸攻下县衙怕也是惨胜,是以急忙安抚众人情绪,说为大家性命考虑,还需从长计议。遂安排了十几名义军由王雨义带着白日入城潜伏,约定晚上子时三刻,由王小波本人和李顺带人攻门,与城内伏兵里应外合,攻下城门后一同去县狱救人,再去县衙把那狗官正法。 “情况若何?”刚刚伏身爬过来的李顺对王然道。 “亥时二更的梆子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下面守门的卫士人数颇多,有十多人。但一直没有换,应是在门口守了一天,此时俱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了。城楼上的卫士只有四人,但刚刚换过班,此时都精神抖擞着,怕不好对付。”王然轻声回到,然后反问李顺:“那边呢?” “除了李俊和张全义被我们留下看管那些不敢生事的人,其余三十一人俱已整装待发。”李顺回到。 担心人手不足,是以王小波今日又谴王然去邀了些人进熙春园,有几人听闻是要举义揭竿,登时起了怵,不敢生事。王小波也没有为难几人,只是将他们严加看管,以防他们去报信,且许诺明日不管事成与否都放他们归家。 “仁弟,你为何要舍出性命跟我们一起做这虎口拔牙之事?我和姐夫,还有那乡邻农户都是迫不得已只得造反,此事与你牵连不多,你若此时回头犹未迟也,我们也绝不会怪你。”李顺面色复杂道。 王然轻道:“王大哥与李二哥照拂我甚多,这次你们遭此劫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其次,事已至此,我也将实话说与李二哥,我是横渠镇人,那永康县令齐元振也就是现在的西川路博买务使,正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此事与他有关,我更不能置身事外,况且我想他此时或也在城内。回头…自那齐元振引人围杀我家人的那刻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顺愕然,然后看着王然沉声道:“好,咱们一起打进去,杀了那齐元振,为你家人报仇。” 王然默然点头。 … … “咚!——咚!咚!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更夫的梆子声传来。 趴在地上的王然、李顺、王小波三人对视一眼,看了看身后三十一个胳膊上绑着白布,摩拳擦掌的义军,同时拉起脖子上系着的白面巾遮住脸,然后举起手里的棍棒,“杀。” 只见李顺冲在最前,飒沓如流星的冲到城门前,擎出手中长棍就是一通拍打,门前正在打盹的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了几个,其余人这才有所动作,与王然等二十几名义军叮叮梆梆斗做一团,有几人见势转身要跑回县衙报信,可刚走出几步就被城内王雨义带领的义军挡下。 “敌情!”城楼上的守兵大声呼喊,刚出声就被扑面而来的箭羽吓得蹲下来躲在女墙后。 王小波挑选了十名膂力过人、经常进山打猎的农户,找来些弓,组织了一队弓手,听闻王然说城楼上的守卫不好对付,便让弓手伏在城门外三十步处,只要见到城楼上的守卫一有动静就放箭。虽然弓箭粗劣,弓手们水平也都参差不齐,但弓箭齐发的声势颇为骇人,吓得城楼上的守卫不敢露头。 这些厢兵守卫本就都是禁军挑剩下的老弱病残,往日里只会做些建城、运粮、站岗之事,在这山中小城浑浑噩噩,哪有什么勇武之气。 再加上王小波布置得当,义军又声势正盛,是以不过几个弹指,车门已被攻破。 城门破后,留下几人看管被俘的守城厢军,其余二十几人加上城内的王雨义等人,一共四十人气势如虹的继续去攻打县狱。李顺、王雨义等人带着棍手冲在前,王小波被王然搀扶着带着弓手快步跟在其后。街旁住着的百姓听着外面的动静都惊惧不已,赶忙吹熄了点着的灯,抱着孩子躲在屋里瑟瑟发抖。黑暗中的街道万籁俱寂,只闻义军沙沙的脚步声。 青城县城本就是小城,李顺王小波等人行动又颇迅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赶到了县狱。李顺上前一脚踹开大门,其余义军鱼贯而入。义军越过前院,那些看守县狱的狱卒见李顺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早就吓得弃械投降,非常自觉的跪在一旁,高举双手,嘴里不停叫着吾等愿降,是以义军直接突进了大牢。李顺和王小波看着牢里虽然神情枯槁、衣衫肮脏的家人心疼不已,赶忙让狱卒打开牢门上前查问。好在石赞善捉王小波、李顺的家人只为侵吞家产,并未严刑拷打,所以家人倒是都没受什么伤,只是被衙役捉拿的时候有些磕碰,王小波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一名义军送他家人回家休息。 王小波思忖片刻,转身对牢内其他兀自挠头纳闷的囚犯道:“吾等是义军,今日举事只因官府不公,不给吾等生路。诸位勿惊,可继续在此休息,明日我便放大家出去。吾等现在就去攻打官府,放粮济民,若是有受官府压迫,也想跟吾等一起举事的,我更是欢迎。” 县衙里的囚犯除了几个在街上滋事被捕的泼皮,其大都是因官府逼税,与里正衙役起了冲突的农户,这些人本就恨官府恨的咬牙切齿,是以立刻就有几个囚犯站出身来,要加入义军一同举事。王小波便吩咐义军给几人递上棍棒,还有白布让他们系在臂上,带着大家出了县狱,往不远处的县衙攻去。 到了县衙只见十几名当班衙役持着枪棒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王小波制止了准备上前开打的李顺,沉了口气,喝道:“只诛县令,降者不杀。” 衙役们松了口气,左右看一眼,丢下手中枪棒,跪在地上道:“我等愿降。” 李顺上前急问道:“石赞善呢?” “石大人…呸,石赞善那狗官和成都府来的另一位狗官刚刚命我们守在县衙,自己逃跑了。”跪在地上的一名衙役赶忙道。 王然和李顺心急如焚,连忙带着脚力好的十几名义军朝城门追去,终于在石赞善等人即将出城的时候追上了。 王然看见被十几名黑衣健卒围在中间,那和石赞善一同狂奔的人正是齐元振,登时瞋目裂眦,咬咬牙,加快了追击速度。黑衣健卒十分精悍,远比那些老弱厢军和衙役难对付的多,王然等人都是不敌,只有李顺可与他们对的上手,可那些应是军中精锐的健卒配合十分娴熟,三四人一同围攻李顺,李顺一时也无可奈何。。 黑衣健卒且战且退,护着石赞善和齐元振慢慢撤到了城门,那边早有人备好了快马等候,石赞善等人滚身上马,就要朝城外逃去。王然眼看着仇人在眼前确不能手刃之,怒火中烧,就要上前拼命,李顺连忙拦住道:“仁弟不可冒进,他们有马,咱们凭脚力追不上的,反倒易被他们杀个回马枪。” 两人连忙去城门边的马棚找马,不料那些人颇为老到,把多余的马全都赶走了。王然、李顺无可奈何,喟然长叹一声,只得返回县衙再做打算。 第13章 节操 那厢齐元振生怕义军追来,带着石赞善在健卒护卫下策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才敢放缓速度,喘息片刻。不一会儿见潜在大队人马后面的探子追上来跟健卒首领禀报消息,那首领点点头靠过来跟齐元振道:“齐大人,那帮贼子未派追兵,咱们安全了。”齐元振这才放下心来,命众人下马休息。 齐元振翻身下马,走到道边石墩上坐下,抬头却看见石赞善仍趴在马上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载之兄,下来歇息吧,放心,那帮贼子追不上来的。” 石赞善脸色煞白道:“下官不是惧有追兵,我是担心我那还在县衙里的妻儿啊,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我枉为人父,枉为人夫啊。” 齐元振心里翻个白眼,刚刚逃的时候你比老子跑的都快,怎么不担心妻儿安危,这会儿都跑出五六十里了,你倒后悔起来了,便幽幽道:“载之兄若怕妻儿遭难,可自行回去向那贼首请罪啊,你不是说刚刚在城门口带人追杀我们的就是李顺么,我记得你说他跟王小波二人素来高义,想必有你的项上人头供他们解恨,他们便不会为难你妻儿了吧。” 石赞善自然不敢,尴尬道:“他二人确都是磊落汉子,哪怕此时丧心病狂的做了反贼,想来也不至于祸及我妻儿吧,我还是等安抚司派兵围剿他们时再一同去解救妻儿吧。” 齐元振心里一阵不齿,还跟我吹嘘说自己当年是何等的高洁不屈,只愿以身报国,这才不过十年功夫,就成了这种贪生怕死的熊样了。我齐元振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但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逃命的事都也做不出来,忍不住又吓唬道:“可载之兄之前不是命人捉了他们的亲眷么?难道不怕他们还施彼身,没捉住你,拿你家人出气么?” 石赞善顿时又面无人色,惊声道:“是齐大人你让我派人以谋反罪把他们家人下了狱,说这样能逼他们现身啊。”另外才好谋夺他们家产。 “载之兄是怪我咯,那我让你今天把他们家人压到法场枭首示众,逼他们现身,你怎么不照做呢?要是听我的如此为之,再提前布置好人马,等他们劫法场的时候一举拿下,哪会让他们有机会趁夜聚众谋反。”齐元振道。 石赞善嗫嚅道:“我只是知县,没有提刑司的批核,哪敢随意处死人犯啊。” “又不是真的要砍他们头,只为逼得王小波、李顺二人现身做做样子罢了。再者说就算真的砍了,我回头帮你跟马外台打声招呼,让提刑司补个条子就是。若是成功诱得他们现身,说不定马外台还要夸你一声有胆略呢。”齐元振得色道。 “是下官糊涂。”石赞善心说屁的有胆略,百姓本就被夏税和缉捕王小顺等人的事弄得沸反盈天的,我要真敢派人置法场砍王小波亲眷的头,他们还不得闹翻了天,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时候我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说到底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听了你的馊主意陷害王小波,现在激的人家起义造反,我这个知县定是难逃其咎。想到这石赞善又是满心惶恐,现在事已至此,只好拉着这心狠手黑,但背景颇硬的齐元振一起顶雷了,不然自己怕是扛不起这么大的锅,便讪讪道:“齐大人,这青城县出了这样的祸事,我该如何向朝廷复命啊,陛下和相公们若知道是我等激起民怨,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等啊。” “载之兄是不是惊慌之下失了心神,竟说这样的谵语,我是西川路博买务司使,你才是青城知县,这青城县农户叛乱,与我有何关系?”齐元振厚颜无耻道。 石赞善看这齐元振竟把自己摘个干净,登时慌了神:“可是是大人教我用计陷诬王小波等人,才导致他们领着农户叛乱的,要是朝廷知道我等为谋私利导致此祸,还不得把我革职查办啊。”你也得跟着倒霉。虽说本朝不杀士大夫,但要是丢了官,可比要了石赞善的命还让他难受。 齐元振听着石赞善话里隐隐的威胁,忍不住想要不要让手下把他干掉算了,反正除了他也没别人知道我在青城县,又逢叛乱,他的死我自然能撇的干干净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时来运转,未来官运定是亨通,该是要培养班底的时候了,现今朝里那些科举出身的官愈来愈强势,虽说他们见到自己也是客气非常,但心里其实素来瞧不起自己这个荫补官,想招他们入麾下怕是很难。眼下这个石赞善虽说为人瞻前顾后且呆板木讷的,但当年好歹也是正经的金榜及第出身,道德文章定是不会差了,将来若是把他弄到东京朝堂上去,轻易就能打进那帮进士官的圈子,何不趁此机会拿住他的把柄,日后还怕他不为我舍命办事么。 想到这齐元振不由再感叹一句自己真是时来运转,想当年好不容易才攀上了贵人高枝,从一个小医工摇身一变成了一县主簿,本以为能扶摇直上,谁知道在那陈留县苦苦挨了十年都没能更上一层,更气人的是那陈留县虽是富庶的京畿县,但县里的油水都被朝中高官显贵的家臣给分的一干二净,一个铜板都落不到咱手里,每月只能靠那点可怜的俸禄度日,说起来真是满目凄凉。 谁料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熬成了一县长官,虽然是僻远的永康县,但好歹手中有了三木,何求不得啊。但怎知自己刚跟县里的大户们通好关系,磨刀赫赫,正待大干一场,不想转眼又天降机缘,而且还是只有自己才有机会抓住的天大的机缘,轻而易举把功捞,不到一年,咱又成了一路的博买务司使了,油水多到做梦都会笑醒,正要抓紧时间攒些身家,顺便打造班底为日后打算,这呆头呆脑的石赞善又自投罗网来,真是快意啊,照这个势头下去,出将入相指日可待啊。 石赞善看齐元振那张肥脸上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不禁心头一凉,想这齐元振不会真要始乱终弃,啊不…弃我如敝履吧,虽说刚刚斗胆威胁了他一下,但听说他那靠山手眼通天,他要是不怕我的胁迫,先下手把我整死可怎么办。想到这,石大人那张清癯古板的脸,十分艰难的挤出一丝谄媚,准备豁出仅剩的节操,求求这个在他看来一肚子阴私算计,没半点为官德能的齐元振,但话到了嘴边,向来自认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石大人却怎么都张不开这个口了。近日里虽然没少被这齐元振撺掇,但自己不过是顺势为之,是为了将来能跻身庙堂、匡扶社稷而暂且隐忍罢了,本准备将来上了位,再回头收拾这个无耻小人,但今天要是开了这口,日后怕是就只能做他座下走狗了,石大人满心纠结。 齐元振此时恰好回过了神,抬头只看到石赞善脸上的讨好神色,快慰不已,便先开口道:“我有一计,不知载之愿闻否?” 好你个齐元振,这就把兄字去了,看来是真要拿我当走狗看待啊,石赞善心里凄苦,但顺阶而下总好过主动求人,是以赶忙弯腰侧耳道:“齐大人向来足智多谋,下官愿闻其详。” 看着石赞善卑躬屈膝的样子,齐元振心里更是暗爽,面上也如春风般和煦道:“载之你也是一叶障目啊,咱们最开始就准备给王小波安个刺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的罪名,现在他果真造了反,这不是正合了我们的意么?到时马外台和吴府台问你,你就说那王小波和李顺等人素来对朝廷不满,常有蔑诬朝廷乃至圣上之言,你身为当地长官,便假意与他等结交,以期探得罪证,谁知他等愈发猖狂,近日更是假借夏税之事煽动百姓对抗县衙,你为了让百姓免受蛊惑,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诱他等入县衙,准备捉拿。谁知那王小波和李顺果然包藏祸心,意图行刺于你,你临危不惧,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指挥衙役围住了他们,但此二獠武艺高强,被他们逃了出去,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若是外台大人们问我为何不及时差人禀报怎么办?”石赞善犹不放心。 “你派了人通报,但王小波等人狡猾异常,提前在路上设伏,拦截了信使。然后不到两日就组织叛军攻打县城,恰逢我在青城县微服寻访,于是你我二人指挥城内衙役兵丁与叛军打的难分难解,但叛贼图谋已久,我等虽然亲自督战,但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本准备舍生取义,但城内百姓感念我等仁心,保护我们撤到了城外,让我们速去成都府求援,好解救他们。我们为了青城百姓能早日得救,只得挥泪上路,你更是连城里的亲眷都顾不上,一心救百姓于水火。”齐元振补充道。 明明一听说有叛军就拉着我抱头鼠窜了,到了你嘴里咱俩竟还成了差点为民舍身、受民爱戴的好官,真是颠倒黑白、无耻至极,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石赞善只得奉承道:“果然好计策,让下官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齐大人真是智比郭嘉,谋胜诸葛啊。”。 齐元振也为觉得自己真是机智过人,忍不住眉开眼笑,但又想在新收服的手下面前拿住架,故而赶紧收敛眉眼,含齿微笑做高人状,一手捻须,一手拍了拍俯在面前的石赞善的肩膀道:“载之还要多历练,这高下在口也是咱们做官的看家本领啊。” 石赞善谄谄称是,却忍不住腹诽这明明是你们这种贪官污吏的看家本领吧,但谁叫自己已上了贼船呢,只好随波逐流了。石大人最后的操守也随流渐渐远去了,好一个见利亏其义,见死更其守的石大人。 第14章 义军还是匪徒? 回到县衙,听守门义军说王小波正在衙内,李顺和王然便进去准备向王小波禀报。踏上青石铺就的丹墀,穿过县衙大门,王然见离大门二十步左右,有一厅堂,想来就是平日里知县、县尉等人办事的大厅了,厅堂门前左边立着一块石碑,王小波正在碑前伫立着,原本直挺的脊背,此刻却有些弯耸,似是背负着重担,双目微阖,整个人说不出的疲惫,李顺、王然对视一眼,便暂且等着,不做打扰。 自己本是一商人,向来安顺守法,上孝父母、下亲妻儿,怎的转瞬之间就成了义军首领,那官府口中的反贼了呢?王小波无奈,我错了么?可我若不如此为之,家人亲眷如何能得救,自己就真的甘心一辈子流窜逃亡,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么?我没错,是那狗官石赞善错了,是那东京庙堂上的相公们错了,是这世道错了,我等淳朴良民,若有安生日子过,怎会提着脑袋揭竿而起呢?事已至此,回头已无可能,不如大步向前,且看我能否扫清人间不平,踏出个太平世界。这么想着,王小波的脊背又挺了起来,两眼睁开,目光炯炯,斗志昂扬。瞥见李顺和王然站在衙门口,便唤了一声道:“如何?追到石赞善等人了么?” 李顺、王然这才快步走过来,李顺道:“追是追上了,但那狗官被侍卫护着跑到了城门口,骑马逃出城了。” “无妨,吾等家人亲眷无事便是万幸了,那石赞善逼得民反,即便逃到成都府日后也有不了好果子吃。”王小波淡然道。 “对了姐夫,我们追击石赞善等人时,见他并未携带家眷。”李顺忽然想起石赞善的家乡离此地甚远,是以妻儿也在这青城县生活,往日就住在县衙后面的内宅里。 “不错,刚刚我派人搜查这县衙时在后宅抓到了他的妻儿,我让人暂且把他们关押起来了。” “这石赞善果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只顾自己逃命竟连妻儿都不顾。那姐夫准备如何处置他们?”李顺问道,虽然十分不齿石赞善的为人,但他的内人确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人知书懂礼、和善可亲,孩子也向来乖巧可爱,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是以李顺想要不要为他们求个情。 “石赞善不义,但吾等义军却不可不仁,弱妻幼子而已,所托非人罢了。我想不如明日给他们辆车,放他们出城,你看如何?”王小波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不愿像那石赞善一样祸及家眷。 “姐夫以德报怨,真是高义。”李顺心悦诚服。 “其他方面进展如何?可有麻烦?我回来时听说城里厢军营那边还在抵抗。”李顺又担心道。 “虚张声势而已,都是些老弱残兵,毫无斗志可言,否则吾等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打下县城,他们这会儿不投降,只是想跟吾等讨价还价,要些好处罢了,我让吴利渉带人围了营门,先晾着他们,明日再跟他们计较。”王小波道:“我已命王雨义带人去捉县尉、押司、头役等人过来审问,你且稍作休息,明日一早你带人出城去请本县所有的里正户长等人过来议事,当下安抚百姓是头等大事。”王小波继续吩咐道。 忽然有义军快步跑进来禀报:“王大将军,城南丁老爷府上出事了,有咱们的兄弟冲进他家杀人抢钱。” 王小波等人大惊,赶紧前去查看。到了城南徐府门前,只见那原本气派的朱漆大门上面全是脚印和刀痕,看来是被强行破门而入的,院子内不时传来尖叫和惨呼声,王小波等人连忙冲进府内,只见大门后面躺了五个家丁打扮的人,皆是血肉模糊,有两个还有些气儿,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其他三个横七竖八的或躺或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王小波、李顺等人赶紧跑到正堂屋内,只见青城县最富的地主徐全佑这会儿怒目圆睁的躺在地上,已无生气了,胸前一道血淋淋的长口子,看来应是一刀被毙命,一对母子正趴在徐全佑那冰凉的尸体上哭的快断了气,正堂屋后应是内宅的区域,还不断有打骂声和凄呼声传出。王小波忙吩咐:“李顺、李俊,你们带人去把那作恶的几人押出来。” 李顺、李俊等人领命去了,不到半盏茶功夫,便压着五个人出来了,果然都是那日在熙春园起誓追随王小波举事的义军,王小波看着五人,痛心疾首道:“张小青、宋未,你等为何要闯入徐府行凶抢劫?” 张小青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满不在乎道:“王大将军不是要带领我们除不平,均贫富么?这徐全佑正是咱县最富的那个,手里良田万顷,家中财宝无数,咱不抢他抢谁?” “咱们要均贫富,可不是要滥杀无辜啊。”王小波厉声道。 “这徐全佑哪算无辜。”宋未吐了口吐沫:“他平日里跟县尉称兄道弟的,咱们给他家做旁户,天天就给些糟糠烂菜吃,结给咱们的钱还不够给官府交税的,咱们联合一起去找他想多要些工钱,他就让官府派人抓我们,说我们偷懒惫怠,不好好做工,还偷他的粮,我这兄弟的腿就是在牢里被打断的。咱们当然要找他报仇。” “是啊,我家的地就是被这徐全佑联合官府逼迫我卖给他的,他比那些官老爷还该死。”宋末应和道。 王小波无可奈何,只好让李顺把这些人先带回县衙,看管起来。 张小青等人不服道:“王大将军你带咱们举事,不就是干这个么,你不能言而无信,寒了咱们的心啊。” “是啊,难不成把那些狗官赶走了,你也要来做官老爷不成?” 李顺等人只好强行把五人押走。 看着家破人亡的徐府,耳边兀自传来张小青等人的质问咒骂,王小波心里无奈道,我错了么?我想带着大家找活路,可不是想让别人没得活啊! 王然看到王小波的脊梁,瞬间又弯下去了。一行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县衙,不一会儿又有义军来报,又有几家大户被义军攻破,冲进屋去杀人放火,一片混乱。 一行人只好再去平乱,混乱持续了整晚,清晨天将放光,往日的宁静才重新降临到青神县城。 王小波站在县衙后堂,看着堂内此时关着的二三十个昨夜趁乱做恶的义军,忍不住又嗟叹一身,李顺、王然等人心有戚戚焉。此等义军,与强盗匪徒有何区别。 接下来王小波、李顺还要去处理跟城内厢军营的谈判,还要安抚县内的里正户长,以保证青城县的局势能稳定下来,王然心神俱疲,不想再参与,向王小波、李顺告了别,独自返回租住的客店了。走在街上,看着躲在排门缝后,瞪着整夜没敢阖的通红的双眼查看情况街上的百姓,王然心中惴惴,义军起事为救百姓于水火,但对这些百姓来说,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回到客店,掌柜看见王然胳膊上系着的白布,本来打算跟王然打听外面情况的念头全都又咽进肚里了,赶紧回自己屋里躲着,王然叹口气,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头虽沉沉却始终无法睡着。 第15章 如梦方醒 晨露微曦,凝在树叶上反射着微微白光,剔透的像是颗水晶,微风轻拂树叶,带动露珠晃动,缓缓滑落树叶,缀在空中像是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从树下走过的少年头顶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顺着发丝滚到少年的颈脖处,沁凉的感觉让少年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然后继续匆匆而行,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落在少年脸上,让那张原本年轻却总是蹙着眉头显得暮气沉沉的面孔难得的多了一丝生机。 少年正是王然,近几日王小波和李顺都忙着组织义军和处理刚刚攻打下来的青城县的县务,王然自忖帮不上忙,便没有去打扰,闲来无事,便想到青城山登山,前些日子虽然来过不少次,但不是为了躲避官兵追捕,就是为了采茶,从来没有好好游历过这座天下名山。 只想看看山川最本来的面貌,是以王然没往香火鼎盛的老霄顶、丈人峰等地方去,而是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飞赴山,因而也没有现成的路可走,只能估着方向从草丛树林间穿过。好在王然自小在山中长大,翻山越岭已是家常便饭,是以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快爬到山顶了。 小心的攥住眼前的一堆青草,借力一攀,王然终于登上了飞赴山顶。还没来得及欣赏一览众山小的风景,王然先骇了一跳,只见前方峰山崖边背对王然面向虚空正盘腿坐了一个人。那人察觉身后动静,回过头看,见是一个少年,和煦的笑了下,王然见这人目若繁星,肤如脂玉,却面容清癯,须鬓皆白,头裹葛巾,应该是附近道观的修道之人,便揖了一礼道:“道长好。”那道士颔首一笑回了一礼。 不想扰人清净,故而王然转身往山顶另一侧走去,无意瞥见那道士的打扮,心里升起一丝疑惑。这道士头裹葛巾,身上却不是葛单衣,而是寻常贫苦人家穿的粗布短褐,身后还放着一把古琴,真是奇怪。而且自己卯时不到就出发登山,此时应该也还未到辰时,但这道士看样子已经在峰顶坐了很久了,难道是在此打坐了一夜?虽然疑惑,但与己无关,是以王然也并未深思。 转过头看向天空,却不知何时天上飘过了些白云,遮住了朝阳。百无聊赖之际,清风略过,草香沁鼻,王然的不由又想起了以前在风岐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往日此时自己应该还在晨读,师父在里屋看书,等着小翠姐煮的饭,日日如此,那是何等无忧无虑的日子啊。转眼间不到两旬,师父和小翠姐已不在人世,自己落得个孤苦伶仃。 仇人齐元振曾近在咫尺,自己却没能手刃之,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想去成都府伺机报仇,可那齐元振身居高位,左右有健卒护卫,轻易近不得身,就算自己侥幸能行刺成功,怕也很难全身而退。若是自己身死,还怎么找出草庐被毁背后的阴谋,那罩玄披的老人是谁?他是否也是受人指使?种种困惑无奈萦绕王然心中,让他头痛欲裂。 师父、小翠姐,然儿无用,我是如此弱小,如此孱懦,无法为你们报仇,你们在天之灵可否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难道真是我这天煞孤星克死了你们么?追忆、痛苦、惶恐、无奈的表情在王然的脸上依次浮现,搅做一团。爬了一个多时辰山都只是微微薄汗、气息不乱的王然此刻却忽然大汗淋漓,浑身绷紧,不住喘息发出嘶呜的声音,恍如溺水之人。 “小友,固守本心,切勿着了魔。”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嗔喝,如一把浩然之剑劈碎了不断拉着王然心绪下沉的心魔,王然这才得以清醒,大口呼吸,忧如劫后余生。 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王然慢慢恢复了力气,抬头见那位道士正在关切的看着自己,深深向其揖了一礼,道:“谢道长搭救。” “某观小友面含凄苦,又有几分凶气,似是遭过血光,动过刀兵啊。”那道人站起身走近王然道。 王然心里奇怪,这道士为何不自称贫道,而像俗人一样自称?而且这人面相之术端是高深,竟能一眼看穿了我的经历过往。 见王然面露疑惑,道士心里了然,微笑道:“某虽修道,但并未出家,常以教书为业,你叫我云溪先生即可。某自幼精耕易学,故而懂些识人观相之术。” 王然这才了然,面带愁苦道:“我自幼双亲亡故,跟着师父和姐姐长大。但前些日子我家突遭劫难,师父和姐姐都死于人手,我欲报仇,可这仇人势大,我一人势单力薄,恐无能手刃仇人,是以悲恸自责,无法自拔。”这云溪先生形容清朗、飘然若仙,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如炬的双目令王然觉得谎言在他面前将无所遁形,再加上王然此时心神失守,所以忍不住掏心掏肺,一述衷肠。想到与自己亲近的人都无好下场,王然登时又万念俱灰。忍不住嗟叹道:“我好似天煞孤星一般,专事刑亲克友,跟我相亲的人,竟都是没有好下场。” 那道人却悠悠道:“小友不必负咎,某观你并非是那天煞孤星命。” 王然一惊,我不是天煞孤星命,那父母、师父和小翠姐不是自己克死的? “你是杀破狼命格。”云溪先生继续道。 王然一晃差点倒下,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打碎,这杀破狼命格和天煞孤星命合称为两大绝命,命象都穷凶极恶,严重的能把身边的人都克死,说来还是我祸害了亲人。 “天道无常,生死有命,这命皆是天数,非人力所能及也,你父母师姐遭逢不幸,是他们自身命数已到,并非受你刑克,且这对你来说却也是劫数,只是你命不该绝罢了,既然你已侥幸得活,何不向前看些,君子当自强不息,勿要执念啊小友。”云溪先生宽慰道。 “那这杀破狼命格?”王然想起云溪先生前面的话,还是无法释怀。 “命格不能定他人生死,但会影响自身气运。这杀破狼乃是七杀、贪狼、破军三方四正会照,得此曜入命者,一生中运势多是大起大落。故而宜动不宜静,若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劫数,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但若能劫后得生,日后便可扶摇直上,对小友来说此时正应该披荆斩棘,择善而固执也,何必暮气沉沉,执迷于过往呢。”云溪先生娓娓道来:”当然事无绝对,动也并非定能成事,格局低者,动中逢灾破财,格局高者,才能动中得才降福。” 王然本就是旷达的性子,之前不过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神,此番经云溪先生开导,登时茅塞顿开,脑中豁然开朗起来,眼中终于绽出光彩,如梦方醒,向云溪先生深深鞠了一礼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应该以德敏行,不拘于一时之困,对么?” “有悟性,孺子可教也。”云溪先生快慰道:“既然如此,某就再赠你一句,“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切记切记。”说完便转身背着琴飘然下山了,潇洒利落,真乃天人风姿。 “谢先生赐教。”王然朗声道谢,深深行礼。 这云溪先生如仙人入梦,莫不是为来点醒我的么? 自从那夜草庐被毁,师父和小翠姐去世,我便日思夜想的只有报仇二字,整个人恍恍惚惚,昏昏沉沉,恍如从噩梦中惊起的人,从未曾真正清醒过。 我还不到十四岁啊,我要走的路还很长,见的人还很多。仇人势大,是因为我还太弱小,那我就慢慢积累,终有一天我将势大于他,定能手刃他报仇;亲友遭难,只因我孑然无助,不能为他们遮蔽,那我就日日织网,终有一天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亲近之人。 山风掠过,衣襟沾满汗水的王然不由打了个冷颤。 抬起头,金光破云而出,照在他的眸子上,反射出湛然神光,嘴角微微扬起,少年人应有的自信慢慢回到了他脸上。 走在山坡上的云溪先生,回头看了眼山顶上那个已经恢复生气的少年,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继续走远了。 第16章 救孤(一) 第二篇少年游 《少年游·雨晴云敛》 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 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 正雨后、梨花幽艳白。 悔匆匆、过了锦城。 归家遥无期,探酴醿消息。 ... ... “仁弟要去何处?是去成都府找那齐元振报仇么?”李顺看着刚刚提出辞行的王然问道。 “齐元振身居高位,左右除了仆人还有健卒护卫,仁弟切勿一时冲动,以身犯险啊。”王小波担心道。 “自然早晚会找齐元振报仇的,但我今日思悟,只靠刺杀恐难成事,所以我准备去成都府游历一番,也好打听打听齐元振的习惯秉性,再做计议。”王然笑了笑,又正色道:“另外去成都府之前,我准备先去趟彭山县,宋玉峰说他家里还有母亲和一双儿女,想必这些年过的很不好,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二。” 说到宋玉峰,王小波、李顺面露哀惜,对这个舍身救了大家的义士二人也颇为敬慕,不能与之把酒言欢,实乃憾事。 王小波思忖片刻道:“仁弟不若再在本县休息两日,过几日我们兄弟二人与你一同去彭山。” “现值义军刚刚起事,正是杂务繁忙之时,王大哥走的开身?”王然疑惑道,这几天王小波拖着带伤之躯也忙得脚不着地,王然是知道的。 王小波解释道:“本地百姓素受官府盘剥甚巨,早有不满,是以我等举事的消息散播开来,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夹道相迎我等,并无太多难处理的事。并且有许多农户主动报名要加入义军,现今我们已有两千可用之士,正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之时。我与你同去彭山,一是也想对宋兄弟的救命之恩报答一二,二来这彭山县离青城县相隔仅百里,且我早已听闻彭山县令吴金冬是个刁钻狠厉的贪官,联合当地大户对百姓盘剥已久,是以民怨沸腾,我等义军理应驱之,救百姓于水火,我想先去打探一番,好为日后攻打此地提前布置。” “我与王仁弟同去便可,姐夫现在是义军领袖,切勿轻易以身犯险啊。”李顺担心道。 “无妨,我等举事不过数日,彭山县那边定料不到吾等如此胆大心雄,竟已准备攻打他们,况且我们之前不过是升斗小民,谁人能认出我们。再说就算出了事,不还有你这个勇比楚霸王的李大将军保护我么?”王小波浑不在意。 李顺、王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 … 彭山县,因彭祖山而闻名,原名武阳县,唐玄宗先天元年改名彭山县,属眉州。因彭祖曾在此广传长寿之道,再加上此地山峦环抱、溪流逶迤,四季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是以本地百姓平均寿命颇高,素来民风淳朴。安和祥乐。 但走在彭山县城街上的王然等人却丝毫感觉不到这点,只见街上来往百姓几乎个个面有菜色,街边酒楼茶肆中坐着的皆是锦衣华服、光鲜亮丽,没有一个是短褐椎结的平民人家,王然、王小波和李顺三人对视一眼,看来果如传言所说,彭山县的百姓农户已被盘剥的困苦不堪了,青城县虽然亦是贫瘠之地,但也有百姓偶尔手头宽裕了会到街边店肆惬意一番,不像这彭山县这么泾渭分明。 三人在城内转了一圈,大致探明了县城府衙的位置、守卫实力,打听清楚宋玉峰家在的义和村的方位,就出城了。走了约有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义和村,见村口有一老妪坐在树下,正在照看两个在一旁嬉戏玩闹的垂髻小儿,便上前问道:“婆婆,请问宋玉峰家在何处?” 老妪疑惑的看了看三人,道:“你们找他家作甚?他们家都没人了。” 王然一惊,忙问道:“宋玉峰的母亲和两个孩子也都没了?” 老太太说:“他老娘去岁就死了,孩子嘛,宋大郎偶尔还能看见个人影,闺女就不知道了,许久没瞧见了。” 王然赶忙打听清楚宋玉峰家所在方位,跟老妪道了声谢,一行人赶过去了。 待走到宋家宅院门外,只见绳枢瓮牖不说,左边的门还彻底没了,进门一看,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些杂草乱石,走进屋里,只见屋内靠里墙角处支了一张绳床,黑黝黝的棉被里躺着一个小小身躯,王然连忙上前查看,见是个小女孩,双目紧阖,枯黄的小脸还没巴掌大,按宋玉峰的说的他的姑娘今年该有十岁了,但这个小女孩瘦十分弱不堪的,似是只有六七岁模样,王然伸手在其鼻孔下一探,好在还有气息,看样子应是在昏睡。 王然赶紧把小女孩唤醒,见其好像浑身无力睁不开眼,便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勉强喂了些给小女孩,然后用从旁边水缸里舀出些水,给小女孩服了。 小女孩这才渐渐恢复意识睁开了眼睛,定睛看了看王然,轻轻道谢:“谢谢恩公。” 王然等人这才稍稍安心,便问道:“你哥哥呢?”他们找遍了屋内也没见到其他人,生怕宋玉峰的儿子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哥哥出去乞食了。”小女孩怯生生道:“你们找我哥哥有什么事么?难道是他又闯了祸事?” “我们是你父亲的朋友,受他所托来探望你们的。”王小波道。 “阿爷的朋友?”小女孩眼睛陡然亮起来:“那我阿爷呢,他在哪?阿娘和奶奶都不在了,小若和哥哥好想阿爷啊。” 王小波想了想,怕这个看来已经备受苦难的小小心灵承受不住又一次的噩耗,不忍心直接告诉她宋玉峰也已不在人世的真相,只好说:“你父亲还有些事走不开身,让我们来接你们去找他。”若将这两个孩子留在这儿只怕凶多吉少,王小波准备将他们接到青城县照料。 小女孩眼睛里的光暗了下来,有些许失望。 王然见小女孩还很虚弱,便让她又吃了点干粮,然后休息一会儿,见女孩精神渐渐好了些,才与她交谈起来。小女孩名叫宋小若,她哥哥名叫宋远志,自前年他们父亲宋玉峰因殴打官差被抓了以后,这个家便每况愈下。村子里人都说她娘是个扫把星,她爹就是因为娶了她娘,才下了狱,平日路过她们家都指指点点的,她娘本就伤心不已,听了这些话更是悲愤欲绝。 之后又听闻宋玉峰被判了徒刑,她娘便愈加愁闷,有一天晚上,趁家人都睡着,悄悄悬梁自尽了,孤儿寡老伤心不已,宋玉峰的娘更是哭瞎了双眼。后来听人说她爹越狱了,还杀了那个欺负她娘的押司和周小庆,然后不见了踪影,奶奶惊骇之下病的更重了,两个孩子无以为继,家里的地也无人打理。同族的长老亲戚说可以把田产转给他们,他们出钱为奶奶看病,周济她们一家生活,奶奶只好同意了。 谁知田产转给他们没多久,那些当初信誓旦旦的长老族亲对她们一家竟不管不顾了,还说她爹宋玉峰杀了官差,给族里添了大麻烦,要把他们从村子里赶走,奶奶拖着病体与他们据理力争,才得以保住这个屋子。但一家三口生计没了着落,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悉数典当换粮了。 奶奶无钱看医,被病痛折磨的奄奄垂绝,终还是没有撑过去岁那场寒冬,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典当完了,哥哥宋远志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想去给人家做工挣粮,但人家说他们家惹了人命官司,不敢用他,无奈只好每日上街乞食。小若想跟哥哥一起去,可哥哥说街上的泼皮乞丐惯好欺负人,怕妹妹受欺凌,只让她守着家。 可今年大旱,百姓都不富裕,宋远志已经两天没乞到食物了,是以小若今天竟然活活饿晕了过去,幸好王然等人及时赶到,不然小若恐怕凶多吉少。说到这,小若抬起泪涟涟的双目看着王然等人道:“我每日最想的就是阿爷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们,因为奶奶走之前说阿爷一定会回来的,让我和哥哥要好好活下去,哥哥之前总是不信,说阿爷回不来了,阿爷肯定也没了。现在阿爷终于让叔叔们来接我和哥哥了,小若好高兴啊。阿爷现在在哪啊?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找我们呢?” 王然等人默默无语,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若看着王然等人沉默无言的样子,心里倏的升起一丝不祥的念头,但长年在苦难和失望中坚持下来的小若,显然已经习惯了如何宽慰自己,自言自语道:“阿爷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不然一定不会不管小若和哥哥的,阿爷以前最疼小若了。对,一定是的,他们都说阿爷越狱还杀了人,阿爷一定是无辜的,阿爷肯定要洗脱了冤屈才能来找小若和哥哥啊。现在阿爷请恩公来接我们,阿爷一定是已经没事了的。” 王然看着小若故作坚强的模样,心疼不已。宋玉峰怕连累母亲和孩子,是以不敢回家,想是以为凭着家里的田产,老娘和孩子总还是有份生计,总比跟他做了流民乞丐,每日担惊受怕要好,但怎料族亲们竟然如此冷血残酷,把这孤儿寡老赖以生存的田产都骗了去,若他知道了真相,怕是无论如何都会把母亲和孩子带走吧。 屋外忽然有脚步声引起王然等人警觉,赶紧躲到门旁,从破漏的窗户向外悄悄探望,见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少年跛着脚走进了院子,应该是宋家大郎宋远志,三人稍稍放心。 王然看宋远志手里抱着个油腻腻的纸包,肩上挎着一口袋稻米,怀里好像还装着贯钱,脸上尽是淤青却露着喜色,心里疑惑不已,难道这小子去偷钱了不成? 宋远志兴高采烈的走到门前,看到绳床上的妹妹,高兴道:“小若,哥哥给你带了烧鸡回来,还有米,咱们至少一个月不用饿肚子了。”说着越过门槛进了屋。 宋远志一进门发现屋里藏着三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迅速又镇静下来,赶紧转过身快步退到床边,一面小心护着妹妹,一面恶狠狠道:“你们是谁?在我家做什么?” 他身后的小若忙道:“哥哥莫慌,这几位是阿爷的朋友,阿爷请他们来接咱们去团聚的。” 宋远志却没有小若那么单纯好骗,自从家里出事,他就看多了人情冷暖,连看着自己长大,亲切和善的族亲长老们都做得出骗夺家产、欺负孤儿寡老的事,陌生人的话更不可信,回头警告道:“小若别犯傻,阿爹若是要接我们去跟他团聚,怎么他自己没来,阿爹肯定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这些年都对咱们不管不问,这几人绝对不是好人,说不定是拐子想要拐走咱们。”接着转过头一脸警惕的看着王然等人道:“你们说是我阿爹的朋友,那他人在哪?官府不是在通缉他么?你们想带我们去哪与他团聚?” “大郎别误会,我们确实是你爹宋玉峰的朋友,宋兄他…他现在化了名在青城县做买卖,官府还在通缉他,他怕自己回来被人认出,所以让我们来接你和小若去跟他团聚。”王小波解释道。 但宋远志的脸上依然充斥着冷漠,经年的绝望无助已经将他对他人的信任消磨殆尽,只剩警惕和怀疑。 三人正在无可奈何间,李顺的耳朵倏的一动,警觉的转头看了看屋外,示意王小波和李顺小心,王然这才发觉,刚刚还鸡犬相闻的村子此时竟是万籁俱寂,端是十分诡异,立即提起警觉,转身小心朝院外探望。 忽然见一帮捕快手持双钩枪和绳索冲进院子,将屋子围了起来,最后进院的一人身穿皂色圆领班服,头戴交脚幞头,腰悬铁尺,一副捕头打扮,只见他好整以暇的清了清嗓子,朝屋内大声喝道:“汝等已被包围,快快出来投降。” 第17章 救孤(二) 王小波等人大骇,心想吾等何时暴露了?难道义军中有叛徒不成?李顺忙道:“我来打头,咱们冲出去。” “不行,我们若逃了,这两个孩子怕是凶多吉少。”王小波犹豫不决。 “那背上他们一起逃吧。”李顺建议道。 “呸,官差来了还不死心。”宋远志见此情形,更是坚定了之前的判断,这三个家伙肯定是拐子,从别人那打听来我家的事情,专来拐骗我和妹妹的,忙朝衙役们呼救:“官爷救命,快把这三个拐子拿下啊。” 谁知那帮衙役听了宋远志的呼救,非但没上前拿人,反倒面面相觑起来,那捕头一脸不耐烦道:“什么拐子?少蒙官爷,赶紧出来投降,还有你们那两个同伙呢?叫他们速速现身,要是让官爷亲自动手搜的话,少不了一顿揉搓。” 王小波三人疑惑不解,什么同伙?这帮衙役究竟为何而来? 王小波想了想,觉得这中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并非是自己等人暴露了身份,高声道:“官爷稍安,这怕是有什么误解吧,我们是这两个孩子家里长辈的朋友,路过此地特来探望他们,并非歹人啊。” “休要玩弄花招,咱可不会上你们这些骗子的当。死到临头了还想蒙我,当我胡老三也跟吴县令一样好骗么?”捕头冷笑道,不为所动。 看来真是误会,王小波示意李顺、王然不要轻举妄动,继续周旋道:“冤枉啊官爷,我们是行商,今日才到这彭山县来,从未骗过什么吴县令,还请官爷知晓,莫要错认了良人啊。” 胡老三见这帮人还敢狡辩,登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让手下进屋去拿人,但又担心自己这帮只会喝酒赌钱、恫吓百姓的手下怕是不能一举拿下这三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若被他们趁机掩护那两个主谋跑了,回头吴县令还不剥了咱的皮,只能继续冷声道:“不见棺材不下泪是吧,兀那小鬼,今日在街上给你钱让你去买吃食的人在何处,速速给官爷指出,我可饶你一命,不然治你个同谋之罪,让你身首异处。” 宋远志本来还心说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县令老爷也敢骗,不成想那捕头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顿时慌了神:“官爷搞错了吧,那位恩公我并不认识啊,他丢给我钱后就匆匆走了,我怎知他在哪啊。” “嘿,我见你年纪尚小,好心给你条生路,你竟也不怕死是么?小五子说那人给你那块银子至少有二两,若不认识,怎会出手如此大方?还有这三人你作何解释,难道不是那人派来接应的同伙么?”这黄口小儿竟然也敢无视我胡老三的威胁,真是可恶。 “小的不是说了吗,这三人是拐子,来此是想拐骗我和妹妹的。”宋远志犹自解释着。 但胡老三的耐心已彻底用尽,拔出铁尺命令道:“上,拿下他们再说。” 捕快们得令立刻擎着双钩枪和绳索冲进屋里,李顺反冲上前,弯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只枪,抬手夺过,使了招横扫千军将捕快们拦住,只身与他们斗作一团。青城派外家功夫素以棍棒见长,李顺的白虎鞭杆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只见他将手中的双钩枪挥的水泼不入,弹指间还放倒了两个捕快。 胡老三见这人凶悍若斯,十几个手下转眼都要撑不住了,大惊失色下高声喝道:“兀那凶徒,还敢拘捕,你等着,待胡爷爷回去点足人马,再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看来是素日里没少听话本演义。 胡老三说完转身就要逃,又担心手下也跟着跑,自己没了掩护,便不忘回头鼓舞道:“弟兄们撑住,定要拖住这几个贼子,我回去多找些人来帮手。” 王然见此情形,连忙绕过与李顺斗作一团的捕快,纵身跃出窗户,准备去追胡老三。落地后刚支起身,却见已经跑到院门口的胡老三面前倏的出现一条腿,一脚将胡老三踹回了院中。 只见胡老三在空中转了两圈才重重掉在地上,溅的院中尘土飞扬,看来这一脚的力道着实不轻。摔得七荤八素的胡老三好半天才回过神,抬头见踹自己的人走进了院子,定睛一看那人面孔,失声道:“果然是你。”本想来个瓮中捉鳖,自己反倒被人请君入瓮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贪功冒进,把其他几个快班的人一同叫上就好了,大不了少分点功劳就是,总比丢了命强啊,胡老三嘴里吐血,心里也悔的直滴血。 王然听闻胡老三的惊呼,便明白这踹人的男子应该就是胡老三口中诈骗县令的贼人了,细细打量,见这男子身高约有六尺,貌若及冠之龄,长得朗目疏眉,白净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身浅湖色对襟夏衫,端是玉树临风、器宇不凡,怎么看都不像个骗子啊。 男子瞥了眼王然,眉头一皱,然后朝屋内望去,脸上泛起一丝惊异,眼睛旋即亮了起来,似是斗志昂扬,王然回头一看,原来这帮捕快颇不济事,十来个人此时俱已被李顺撂倒了,这会都躺在地上呻吟着,这男子直直的盯着持枪而立的李顺,眼中分明是挑衅的意味。 男子显然在院外潜伏已久,宋远志的话都被他听到了,悠然道:“想不到拐子中竟也有高人,你这身功夫端是不赖嘛。”声音清朗,语气却隐隐透着丝慵懒痞气。 李顺打量男子一番,不解道:“你就是捕快们要找的骗子?”这人气质轩昂,看样子身手也颇为扎实,怎么看都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弟子,跟那些奸猾似鬼的江湖骗徒实在无法并论。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骗子,是惩恶扶弱的侠客好么?”自称侠客的男子翻个白眼。 “恩公,这拐子好生吓人,请您救救我们兄妹啊。”屋内的宋远志惊恐道,这歹人好厉害的身手,一会功夫就放倒了十几个捕快。 “少侠别误会,我们确实是这两个孩子父亲的朋友,来此是为接他们去团聚的。”王小波从屋中走出来解释道。 男子看了看王小波,面露讶色,让一直盯着他的王然心里一阵疑惑,这人原本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怎么看到我们几人却总是失神,难道他认得我们? 第18章 救孤(三) 男子眼珠一转,忽如脱兔般窜出身,抬拳挥向王小波,李顺忙擎起双钩枪上前挡住男子攻势,男子似早有预料,瞬间止住身形,收拳伸腿踢开枪杆,与李顺缠斗起来。 这男子功夫果然不俗,而且走的是轻盈奇险的路数,只见他动若游龙,左右腾挪间拳脚频出,虽然是在打斗,但那翩若飞燕一般的飘逸身姿,再加上俊逸绝伦的样貌,竟让同为男子的王然都觉得有些赏心悦目。 李顺与男子过了几招,发现这人虽然出手凶险,却招招都点到为止,不像是要搏命,倒是切磋意味颇浓,就顺势丢掉双钩枪,使出青城闪手与之过起招来。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一会儿,李顺见这男子迟迟没有收手的意思,斗兴反而越来越浓,李顺不愿继续纠缠,遂使出全力想击退男子,出手便越来越快。终究是李顺技高一筹,逮住男子的一个破绽,一掌推在他肩上,将男子推出一丈多远。 男子捂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毫不慌乱,忽然抬头看向屋顶,故作可怜状道:“哥哥被人欺负了,你还要看热闹到何时?”高手风范荡然无存,浑似个泼皮无赖。 王然赶忙抬头望去,见屋顶上此时竟然坐着个年轻女子,正一脸不屑的看着向她求救的男子,揶揄道:“哟,不是号称打遍河北无敌手、横扫八荒玉郎君么,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被人打的求救啦。”女子依旧定定坐在上面,两鬓青丝随轻飘扬,吊在屋檐边的小脚来回摆荡,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男子看来也是奚落被惯了,混不在意女子的嘲讽,嬉笑一下,继续无赖道:“哥哥不是有伤在身还未痊愈嘛,不然这傻大个岂能是我对手?” 李顺翻个白眼,心说老子怎么就是个傻大个了,人家可都说我是英武不凡、雄壮当比楚霸王啊,看来刚刚那一掌是打错了地方,应该拍烂他的这张臭嘴才对。 “少吹法螺了,人家这身功夫深不可测,你就算没伤也只有挨揍的份儿。”少女依旧毫不客气。 “嘿嘿。”男子也不回嘴,反而奉承道:“这不还有妹妹你么,师父可是夸你有越女之资,将来可执天下剑道之首的啊,自己哥哥被人欺负了,你这位女剑仙难道不应该帮忙报仇么?” “你自己主动挑事,技不如人被打了,竟还好意思让我这小女子帮你报仇,真不知羞。”女子不为所动,反而趁机要挟道:“想让我帮你呀,好啊,叫声姐姐来听。”真是刁蛮气十足。 王然等人听着这对兄妹旁若无人的对话,忍不住腹诽,这是哪来的俩顽宝,斗嘴也不分下场合,当我们几个是泥塑的不成? 李顺先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打断了正要开口叫姐姐的无赖男子,沉声道:“上面的仙子可否下来一叙,躲躲藏藏岂是高人所为?” “小女子可不是什么仙子高人哩,一介弱质女流,羞见外人罢了。”话虽如此,女子还是飘然起身,跳入院中。 王然只觉一阵如兰似麝的香风扑面而来,定睛瞧这翩然落地的女子,只见她鬓发如云束晓鬟,肤如凝脂,眉目胜画,樱唇挂笑,露出如贝皓齿,虽然还有些许稚气,也端是清秀绝俗。女子貌若豆蔻年华,身形却颇为高挑,穿着合身的浅黄罗裙,盈盈一握的腰上系着流纨素衿,衣裙轻摆间衬的女子仿若谪仙下凡。王然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不由得看呆了。 女子将院中几人打量一番,见王然竟然目不转睛直愣愣的瞅着自己,甚是无礼,忍不住柳眉剔竖瞪了王然一眼,轻斥道:“登徒子。”心中已将王然当做了没见过世面的好色之徒。 回过神来的王然登时满脸通红,这才挪开眼睛低头看脚尖,那双明眸中浓浓的鄙视让他好不难堪。 王然呆头呆脑的样子让女子更是不齿,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转头看向屋内的王小波、李顺二人,脸上却又露出故作神秘的表情,笑盈盈道:“不如先把这些碍眼的官府走狗清理了,咱们再彼此通晓身份,如何,王大东家、李二东家?” 气氛登时又紧张起来,王小波等人心中骇然,这对兄妹究竟是何人,怎能一语点破吾等身份,这等惹眼的人物,若之前有过交道,怎么会没一点印象呢。 看见王小波等人惊慌失色,女子心里十分得意,心说本姑娘果然智武双全,一句话就镇住这些家伙了,不像那个笨蛋哥哥,只会打架,不动脑子。 王小波三人对视一眼,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李顺找了根绳子把地上的捕快捆在一起,王然准备去抬昏迷在院中的胡老三,不想他竟是在装晕,猛地窜起身就往外跑,王然正要去追,却见那秀丽女子头都不回,一脚磕飞脚边一块石头,那石头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砸在胡老三后脑勺上,只听扑通一声,胡老三又趴在了地上,王然上前确认了一番,看这家伙应该是真晕了,拽起他一条腿,如拖死狗般把他拖到了屋里,然后让宋远志把妹妹背到院子里,把门关上。 王小波这才上前轻声问道:“姑娘认得我们?” 女子把手背到身后,趾高气昂道:“青城县雪茗茶行的王小波大东家、李顺二东家嘛,二位可是名声在望的义士,怎不认得。”虽然自己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但这王大东家身高跟哥哥差不多,让本姑娘还得仰头与其对话,显得我好没气势。女子心里一阵不快。 看来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吾等已经揭竿起义的事,王小波心下稍安,便爽快道:“义士不敢当,乡邻抬爱罢了。姑娘与这位少侠去过青城县?请问二位高姓何名?来此有何贵干?” 少女瞥了眼旁边的哥哥道:“你来说。”听话本里的高人说话都是字字珠玑的,本女侠哪屑于解释这些琐碎。 男子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道:“这位女侠名叫李瑾儿,他的哥哥也就是本少侠叫李宗瑜,字子璋。” “怀瑾握瑜,真是好名字。”一旁的王然忽然开口,此词出自《楚辞·九章·怀沙》,原句是“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比喻人的品德高尚。 他本不是话多的人,但见那名叫李瑾儿的少女对自己似乎十分鄙夷,不知为何心里不愿让她就这么看轻了自己,是以想小小买弄下学识,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怎料此话一出,李瑾儿忽然满面羞恼,竟顾不得再扮做高人风范,气急败坏道:“登徒子,无耻。” 第19章 冲突再起 李瑾儿粉面含煞的瞪着王然,场面登时又尴尬起来,王然大惑不解,自己这马屁虽然拍的刻意了些,肉麻了些,但也不至于能把李瑾儿冒犯成这样啊,只得讪讪不再吭声。 那边李宗瑜也是一计白眼丢给王然,心想这呆小子真是不会说话,然后才继续道:“上旬我们在青城县办事,在衙前街上的酒店里喝茶的时候,忽然见你们三个从县衙里打出来,故而对你们有些印象,听见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才得以知晓你们两个身份。” “你既然已认出我们,且明知我们不是拐子,刚刚为何要动手?”李顺不解。 李宗瑜满不在乎道:“你们三个如今应该是官府逃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自甘堕落,干些龌龊事谋活。”难道我会承认其实是因为你功夫太好,看的我手痒,忍不住想切磋一番么? “你…”李顺登时怒不可遏,恨不得撕了李宗瑜这张臭嘴。 王小波伸手拦住李顺,正色道:“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拐骗孩童这种腌臜事的,请李少侠放心。” “那你们在这干嘛?”李宗瑜质问道。 “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名叫宋玉峰,在我们被官府追捕时曾施以援手,救了我们的性命,宋兄于我们恩重如山,他说当年蒙受冤屈被官府通缉,因而不敢回乡,但家中尚有高堂和一双儿女,这些年也不知过的如何,我们便想来此地帮他探望一番,以期报恩。到这儿才知道宋兄仁母去岁已经仙逝,仅留这两个孩子孤苦伶仃、朝不保夕,我们便想把他们接到青城县照料抚养。”王小波解释道。 一旁的宋远志闻得此言急忙问道:“我阿爹在青城县?他真的还活着?”他背上的宋小若也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的望着王小波。 王小波本想继续之前的说辞,暂时隐瞒宋玉峰已经牺牲的消息,但看着两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谎话到了唇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纠结良久,王小波终是面色一黯,事已至此,继续隐瞒这两个孩子只会让他们日后更加痛苦,只好如实道:“宋兄本是潜藏在青城县的,但那日他为了掩护我们,孤身引走了追兵,最后…不幸被俘身亡了。刚刚我见小若还太虚弱,怕她悲恸太过伤了身子,故而有所隐瞒。” 两双刚刚亮起光的眸子瞬间又灰暗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两个孩子在这等打击下竟只是默默流泪,未发出半点啜泣声,看的众人心疼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哭了半晌,宋远志感觉背上的身体渐渐发凉,侧头见小若枯黄的面上竟然泛起了一丝阴郁死气,赶忙强打精神安慰道:“阿爹一定是怕阿娘和奶奶在天上孤单,去陪她们了。哥哥还在呢,哥哥可以照顾小若的,小若不哭,小若要坚强,不然天上的爹娘和奶奶该有多心疼啊。” 宋玉峰的安慰像一只温暖的手,拽住了坠向无尽深渊的小若,怔了半晌,小若才清醒过来,双手紧紧抓着宋玉峰的肩膀,放声大哭。众人见小若虽哭的撕心裂肺,但脸上的死气却是被冲淡,这才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王小波也赶忙安抚道:“小若不用担心,还有叔叔们呢,宋兄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既已仙逝,照顾你们兄妹就是我们的责任,日后我们一定将你们视若己出,断不再让你们受苦。” 宋远志神色复杂的看着王小波等人,阿爹是为救他们死的,想必他们一定是好人吧,因为阿爹也是好人。 记得当年阿爹没下狱前,为救溺水的张大叔差点没了命,阿娘还说他来着,当时阿爹对阿娘说:“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自己问阿爹啥叫“死得其所”,阿爹说为救好人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张大叔就是很好的人。现在阿爹终于死得其所了,我们不应该难过,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宋远志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却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李瑾儿抹抹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质问道:“你们现在不是逃犯么?如何能将这两个孩子带回青城县照料?”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李瑾儿心道果然有鬼,用眼神示意李宗瑜一番,然后脚下一点,翩若惊鸿般掠向王小波,同时右手一抖,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软剑来,刺向王小波。 护在王小波右边的李顺想上前营救,却被李宗瑜伸手拦住,一时不能脱身。站在左边的王然反应过来,想纵身挡住李瑾儿,无奈她动作太快,王然还没发力,她便已掠到了王小波身前。 李瑾儿将软剑架到王小波颈前,娇叱一声:“住手。”见李顺和王然果然束手不敢妄动,才继续冷声道:“说,你们到底有何图谋?” 王然见李瑾儿注意全放在李顺那边,并未把自己视作威胁,便趁她转头时猛然扑上身去,李瑾儿却如身侧有眼一般,轻轻撩起右腿,一脚踹向王然。 云丝绣鞋裹着的玉足看上去秀丽可爱,踹在王然肚子上却让他如遭雷殛,王然只觉眼前一黑,好在瞬间涌上喉头的鲜血让他还保持了一丝清明,感觉自己将要弹飞出去,王然猛一咬牙,伸手拽住了面前那条还来不及收回的修长美腿。 虽然隔着绣花单裤,但腿上传来的陌生触感还是让李瑾儿娇躯一颤,从未与男子亲密接触过的她登时慌了神,一身精湛武艺也被抛诸脑后,本能的想赶紧收回腿,不想王然抓的极紧,李瑾儿一收腿不但没能甩开他,反而把他往前一带。 王然见李瑾儿此时破绽大开,便撒开拽着她腿的右手,转而去抓她执剑的手,同时左手一搂,想制住李瑾儿的另一只手。 但这些动作都是王然在空中完成的,李瑾儿收腿的力道也是不轻,把他带的好似饿虎扑食一般,砰地一声撞在了李瑾儿身上,李瑾儿差点整个人被撞飞,好在她下盘功夫扎实,轻轻一晃便站稳了身形,两臂发力想要挣开王然,无奈王然抓的甚紧,竟一时甩脱不开,便要抬腿顶开他。 王然看见李瑾儿竟用膝盖朝自己胯下撞过来,登时吓得魂飞胆破,赶忙把两腿一绞,使劲锁住李瑾儿的双腿,暂且保住了命脉。李瑾儿虽然身手高强,但毕竟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力气远不如王然,此时手腿俱被压制,满身武艺也施展不出,只好使劲晃着身子,想把王然甩出去,王然自然不肯,便使出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李瑾儿。 两人左右乱拧了好一阵,衣服拧乱了,头发也拧散了,且皆成了副面红耳赤的模样,李瑾儿是羞怒交加更兼累的,王然却是疼的,毕竟李瑾儿刚刚那一脚可不是好消受的。 若不考虑李瑾儿嘴里不停在骂着“登徒子”“滚下去”,只看两人此时的模样,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是对恋人在耳鬓厮磨呢。 第20章 误会,都是误会 说时迟那时快,院中众人只见两人弹指之间就抱在了一起,额…准确说是王然整个人挂在李瑾儿身上,皆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 李宗瑜首先反应过来,自己冰清玉洁的妹妹此时竟是被这臭小子紧搂着不放,登时怒不可遏,就要冲上来一掌拍死王然,李顺赶紧出手拦住。李宗瑜气的哇哇直叫,但无奈不是李顺的对手,只能怒目切齿道:“走开,我要拍死那个色胆包天的家伙。”见李顺依然不让,只好大声喝骂道:“兀那狗泼才,速速放开我妹妹,不然我让你后悔投胎做了人。” 王小波也是尴尬不已,轻咳一声道:“误会,都是误会,大家都先住手可好?” 李瑾儿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寒声对王然道:“放开我。” 王然看着李瑾儿满面的杀气,当然不敢听从,讨价还价道:“你保证不再行凶,我就放开你。” 王然一张口,李瑾儿只觉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身上一阵酥麻,差点又要发作,咬牙强行压住怒气,告诉自己忍住,当务之急是让这个狗泼才放开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好,我保证。” 王然这才敢松手撒腿,落地后连忙往后退,谁知刚撤出半步,李瑾儿便是一脚踹来,王然这次却已没了力气再去反制,被这一脚踹出去一丈多远,砰的摔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五脏六腑更是无一处不疼。 “你言而无信!”王然气愤道。 “对卑鄙无耻之徒何须守信,踹你一脚算是轻的,再敢乱动我就一剑刺死你!”李瑾儿气急败坏道。 王小波和李顺看王然还能说话,应该性命无虞,便放下心了。虽是自家兄弟,但刚刚王然那样对人家一个小姑娘,只是踹他一脚倒真算不上过分,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艰难站起身来的王然,见李氏兄妹怒目切齿不说,王小波和李顺也是满面尴尬,那边宋玉峰更是一边鄙夷的看着自己,一边对呆若木鸡状的小若说着什么,王然隐隐只听到“不是好人”“离他远点”之类的言语,见小若闻言竟然还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登时欲哭无泪,郁闷的想死。 王小波想缓解下尴尬的氛围,于是又是轻咳几声,然后对李氏兄妹诚恳道:“请二位稍安勿躁,看样子二位也是嫉恶如仇之人,我等若再遮遮掩掩,实在不当人子。”叹了口气,便和盘托出道:“其实我等因受官府诬陷,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效仿陈胜王吴广王,带领乡邻揭竿而起了,不日前已经攻占了青城县,所以对我们来说,青城县现在是安全的。” 李氏兄妹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王小波等人刚刚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二人倒也不是特别惊讶,因为自从大宋吞并后蜀以来,蜀中便常常爆发起义,王小波等人也被迫做了那揭竿斩木之事,实在不算新鲜。 李宗瑜略一思索,悠悠道:“你们来彭山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找这两个孩子吧,还想顺道打探此地虚实,为之后攻打这儿做准备,对否?” 王小波一怔,心说这李宗瑜看上去一副散漫不羁的模样,对兵事却是十分敏锐,一下就看穿了我的意图,便沉声道:“不错,此事还请二位不要宣扬。” 李宗瑜豪爽道:“放心,这彭山县的官员大户们都是些恶贯满盈之徒,我们兄妹也早想收拾他们了,现在看来咱们还算是半个同道中人呐,我等断不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机会闻风而逃的” “哼,谁跟他们是半个同道了,手下竟然有这种无耻败类,还敢自称义军,也不怕笑煞了人。”李瑾儿犹自忿忿。 王小波不好反驳,只能解释道:“我等义军也不都是这样的。”瞥见王然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王小波赶忙改口:“王七兄弟以往也不是这样的,刚刚情况危急,想必他也是事急从权,我代他给李女侠赔个不是,还请二位勿怪。” 李瑾儿虽然骄横,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事后冷静下来,也知道王然刚刚确实是为了救王小波,再加上一些阴差阳错才会造成那等场景,说起来也是怪自己太冲动,不给人考虑的时间就动了手。李瑾儿这么想着,气倒是慢慢消了一些。 那边王然却不干了,心说我究竟怎样了,说的好像我罪大恶极似的,那等危急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还有功夫讲究什么非礼勿动的。再者说了,虽然亚圣他老人家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但他后面不也说了“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么,王大哥你当时危在旦夕,我就“权”了李姑娘一下,圣人们想必也都不会怪罪的。 他本就是山中长大,除了胜似亲姐的小翠,之前从未与其他异性有过接触,所以对男女之事不太敏感,不能理解众人为何这等反应,只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了。 李瑾儿刚刚才决定暂时先放过王然,转眼瞧见那登徒子竟是一脸不服的表情,登时又是七窍生烟—“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恶狠狠骂道:“泼才,无耻,登徒子。” 王然也是个拗强的性子,见李瑾儿依然没尽没休的叱骂自己,便把头一梗,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姿态。心里暗想至圣先师说的真是有道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他老人家也是吃过这方面亏的。 李瑾儿骂了一会儿,见王然竟然不理会自己,顿时觉得有些输了气势,便也把头一梗,冷哼一声,不再叱骂了。 众人见这对冤家终于肯消停了,无不松了口气。王小波这才继续道:“不知二位来这彭山县有何贵干?刚刚听那捕头话里意思,似乎二位在这也惹了不小的祸事?” 李宗瑜不以为意道:“算不上什么祸事,一点小麻烦罢了。”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自得。 王小波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李宗瑜面上一喜,心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然后便眉飞色舞的细细道出了究竟。 原来这李氏兄妹来自河北易州,入蜀是为寻仇,但那仇人有重兵护卫,二人行刺不成,反而受了些伤,仇人后来也不知所踪。他们在成都府养伤月余,又打探到那仇人的一个重要下属前些日子到了青城县,便也赶了过去。 李氏兄妹刚到青城县没多久,就碰上了王小波三人大闹县衙,之后官府戒严,到处搜捕可疑之人,他们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暂时离开了青城县,想到附近避避风头,之后再做打算。 两人出城后漫无目的,又想着是第一次到这被称为天府之国的蜀地,不如趁此机会游历一番,便沿着岷江一路南下,经过温江县和新津县,最后到了彭山县,不成想在这,确有一桩奇遇在等着他们。 第21章 斯文败类 李氏兄妹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彭山县城附近,见天色还早便不着急入城,听见路边树林里有潺潺流水声,便想去汲水解渴,顺便歇歇脚。 两人在溪边歇了没多久,忽见又有一拨路人过来取水,那些人看样子应该是着急进城,匆匆饮过水就要动身继续赶路,李氏兄妹便想等这些人走远了再上路。但不料其中一个男子无意间看到了两人容貌,跟左右吩咐一声,竟是放弃了赶路,只身过来搭讪。 那男子先是上前十分客气的打了招呼,李宗瑜见这人温文尔雅的,言语举止不似轻薄无礼之人,便也回礼致意。男子又自报了家世背景,说他叫刘溥,苏州人士,在成都府任观察推官,到彭山县是为公干,然后殷勤的探问二人家世来历。 李氏兄妹听闻这人是官,便有些警惕,不想透漏自家底细,只敷衍说自己是乡野小民,没甚家世,不敢冒犯官人,还要着急赶路云云,便想脱身离开,谁料刘溥听闻二人自称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竟是一敛之前彬彬有礼的态度,变得有些趾高气昂起来,伸手拦住了兄妹俩的去路,非要问清他们的关系姓名。 李宗瑜见刘溥一副轻易不会罢休的样子,为免惹恼了他徒增麻烦,只好强忍怒气照实回答。 说到此处李宗瑜忽然看了王然一眼,神色怪异道:“我道出了我们的姓名后,那刘溥摇头晃脑的说了句“怀瑾握瑜,真是好名字啊”。” 王然一愣,心说这刘溥倒也是个妙人,溜须拍马的方式竟然跟我不谋而同。 李宗瑜继续道:“然后他又洋洋得意的说“二位碰到我算是遇对人了,公子我家中世代为官,在苏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我乃家中嫡子,自幼便钟鸣鼎食,更兼饱读诗书,槿儿姑娘不如入我怀中,日后自可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再也不必担心穷不知所示了”。”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绝倒,心说这人何来的自信,不过萍水相逢竟然就敢说这种话。王然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刚刚李瑾儿听到自己拍马屁会气急败坏了,原来是被人用同样的话轻薄过。 我可是真心赞美,毫无挑逗意味啊,怎就平白受了这无妄之冤,气煞我也。虽然未曾见过面,王然却已暗暗把那刘溥给恨上了。 那厢间李瑾儿听闻刘溥的话当然更是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发作,准备让这个贱人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见识何为江湖险恶。 虽说刘溥还有两个侍从,但李宗瑜对自己和妹妹的一身武艺还是有十足信心的,并不担心动起手来会吃亏。只是这贱人毕竟是官,若是揍了他日后可能会很麻烦,所以李宗瑜赶紧拽住李瑾儿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婉拒道:“刘公子说笑了,吾等粗鄙山民,高攀不起公子这高门贵胄的。” 那刘溥也不知是从小被骄纵惯了,还是真傻,抑或是二者兼有之,竟然丝毫没察觉李氏兄妹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反而火上浇油道:“无妨,做妾而已,不需要门当户对、知书达理什么的,平日里伺候好公子我即可,府中事务自有正房太太处理。” 此话一出,连李宗瑜都再也按捺不住火气,李瑾儿更是直接动手了。 结果不言而喻,刘溥和他的两个侍从被李氏兄妹好一顿揉搓,二人还把刘溥身上塞满石头吊在树上,让他好好尝了尝“怀瑾握瑜”的滋味。 从小养尊处优的刘公子何曾受过这等折辱,被吊在树上还犹自威胁李氏兄妹,说自己是奉了转运使大人的命令到彭山县公干的,要是日落之前没有入城,彭山县令势必会派人来寻他,让李氏兄妹赶紧放了他,不然等他得救之后,定要把李宗瑜刺配充军,把李瑾儿发配为奴。 刘溥这不知死活的的模样硬是把李氏兄妹给气乐了,自然又一顿揉搓,让他亲身体悟了另一个成语—“生不如死”。 李氏兄妹把刘溥折磨的死去活来好几回,才稍去胸中恶气,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既然动了手,就要承担后果,二人当然不会自缚手脚,去官府请罪,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剩两条路:一是逃之夭夭,往后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二是知难而进,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相机行事玩到底。 以这二人胆大包天的性子,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李宗瑜便把半死不活的刘溥用水泼醒,细细审问一番。 原来这刘溥是西川路转运使司的一个观察推官,被派到此地,是为了调查彭山县令吴金冬贪污暴敛一事。 话说这转运使司最早见于唐朝,开元二年唐玄宗始置水陆转运使,掌洛阳、长安间食粮运输事务。后至乾元年间,唐肃宗在诸道皆置转运使,知全国各道榖物财货转输与出纳,本朝国制大都承袭唐朝旧例,也在各路设了转运使司,俗称“漕司”,所以这转运使司一开始是管各路钱粮的,并不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认为各路节度使权柄过甚,易生不臣之心,怕本朝重蹈了唐末五代旧辙,遂挑选忠心可用的御前近臣派往各路任转运使,除了执掌一路财赋之外,还让他们“专举刺官吏”,给了他们监督地方官员的权利,故而如今的转运使实际上乃是一路最高长官,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如今的西川路转运使名叫樊知古,乃是端拱初年上任的。 樊知古收到人检举,说彭山县令吴金冬为人刁钻狠厉,在治地横征暴敛,闹得当地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遂派刘溥到彭山县来暗访此事。 听到暗访两字,李宗瑜忽然想起刘溥之前威胁他们,说如果日落之前不放他进城,那彭山县令定会派人出城寻他,便问他既然是要暗访,那边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是不是之前在虚张声势,故意恫吓他们兄妹俩。 刘溥支支吾吾不肯解释,李宗瑜便又赏其一顿老拳,才逼他道出实情,他说虽然樊知古命他秘密调查,他却没打算真的如此为之。 原来吴金冬这些年通过盘剥百姓,早已积累了万贯家财,这在整个西川路都算不上什么秘密,成都府那边自然也早有风闻,樊知古今年年初就曾派观察官到此地调查过。 但那吴金冬虽然臭名远扬,却也不是个蠢货,早就打通了府中关系,是以提前收到风声,做足了准备。那观察官一到彭山县,等候多时的吴金冬就亲自将其接入当地最好的酒楼,好生招待不说,还奉上了千两白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能让人堕落,那观察官在吴金冬的招待下声色犬马了几日,然后带着银子回了成都府,向樊知古回禀说彭山县在吴金冬的治理下人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阖县上下路不拾遗,门不闭户,断无凋敝情形出现,是有人刻意污蔑吴金冬,想陷害于他,请大人不要听信谗言,错怪了好官云云。 樊知古出身名门,为人明俊且有吏干,从一介司户参军做起,不到四十岁就成了封疆大吏,一向见多了官场诡谲,人性险恶,自然不会信观察官的这些鬼话,但想到手中没有证据,也不好立即发作,便让他先下去了。过了几日又把刘溥叫到跟前,派他再去明察暗访。 刘溥是去岁刚刚到西川路转运使司就职的,跟此地官僚并无太多交集,与那吴金冬更是面都没见过,再加上樊知古与刘溥的小叔同朝为官过,知道苏州刘家门风高洁,刘氏子弟素有廉德,故而在樊知古的眼里,刘溥是微服暗访的不二人选。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樊知古只知道刘家门风高洁,却不知道良善之家,也有微瑕,刘溥就是素有廉德的刘氏子弟中的异类,抑或说是败类。 第22章 移花接木 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后,回顾前朝之鉴,得出了“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真知灼见,遂定下了崇文抑武的根本国策,故而本朝两任皇帝,都喜欢不遗余力的抬高文人的地位,常常赐官给读书人,刘溥的父辈们都蒙受皇恩,很早就外出做官去了。 刘家乃高门大户,刘氏族学更是有口皆碑,故而刘氏子弟外出做官时,往往不会把子女带在身边,而是留他们在苏州家中读书,刘溥的父亲亦是如此。 身边没有父辈管教,又是家中嫡子,刘溥自小便受尽宠溺,染就一身纨绔气,虽然受制家规,不得不去族学读书,但却毫无上进可言。前些年被乃父逼着参加了科举,却是名落孙山,乃父见他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只好为其求了个荫补官,把他丢到这离家万里的蜀中,想借此磨炼他的性子。 既然是磨炼,首要之务便要能自食其力,是以乃父又大手一挥,命家里断了对他的供养。自小纸醉金迷、不知柴米油盐的刘公子,生活登时陷入困窘之中,别说走马章台了,连同僚约吃酒都不敢去,每日窝在屋里唉声叹气,想怎么才能说服苏州家里给他拿钱。谁知他这深居简出的行为落在樊知古眼里,还得了个刻苦用功、不贪图享乐的好印象,对他愈加看好。 但是刘公子的志向却从来不是要做个俭以养廉的清官,而是想继续当那个鲜衣怒马的贵公子,那位见利忘德的观察官以前跟他一样,过的是箪食瓢饮的生活,从彭山县回来之后竟是每日里花天酒地的,早让刘公子羡慕不已了。 是以他得到樊知古的委派后,立即去找了之前那位观察官,请他帮忙跟吴金冬招呼一声,让自己也好去打打秋风,故而吴金冬提前知道了他的行程,早就备好了珍馐美馔、孝敬银两,扫榻以待了。 李氏兄妹弄明缘由后,对刘溥自然更加不齿,觉得只是揍他一顿,倒有些不够解恨。兄妹二人本就自诩江湖侠客,素好行侠仗义,听闻这彭山县令吴金冬是个横征暴敛的贪官,就想不如借此机会,一道整治他一番,让这两个狗官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于是二人从刘溥身上搜出了他的腰牌,把他和那两个侍从打晕绑起来,用马驮着进了彭山县。 进了城门,那县令吴金冬果然等候已久,李宗瑜亮出腰牌,自称是刘溥,吴金冬见他只带着一名女子,马背上还驮着三个人,十分奇怪,便出言相问。 李宗瑜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解释说樊外台派他来此是为暗访,他怕引人注目,便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二人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抢匪,险受迫害,恰逢高人路过出手解救了他们,这才转危为安,那高人听闻他是官差,便把这三个歹徒打晕交给他处置,自行离去了。 这解释虽然颇为荒诞牵强,但吴金冬见李宗瑜人长得丰神俊逸,的确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年龄也对的上,便不虞有他。 李宗瑜又说这三个歹徒为人奸诈凶残,之前假意与自己结交,套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意图行凶之后假冒身份行骗,让吴金冬定要派人严加看管,而且待他们醒来之后无论说什么,都不要轻信,吴金冬便依言照做了。 之后李宗瑜自是受到吴金冬一番盛情招待,且有千两白银奉上,李宗瑜虚意推脱一番便收下了,准备脱身之后拿去扶危济贫。 过了两日吴金冬渐渐回过味来,见这“刘溥”每日只管吃喝拿要,对公事一概不谈,拿官场上的一些人情趣事试探他,也都被他敷衍过去。吴金冬心生警觉,便着人把那三个“歹徒”细细审问一番,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立即带人去捉拿李氏兄妹,但二人早有准备,让吴金冬扑了个空。 吴金冬登时如丧拷妣,短短两日李宗瑜便敲诈了他两千多两银子,再加上贿赂上个观察官的千两白银,几乎去了他小半身家,最憋屈是他还要想办法安抚那真刘溥,不然刘溥回去要是忍不住道出实情,他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堂堂县令被敲诈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吴金冬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故而他只能吩咐捕快们悄悄缉拿,切勿声张。 这边李氏兄妹也端是艺高人胆大,两人溜出城后,乔妆改扮一番,又回了彭山县。因为在他们看来,取之于民当返之于民,所以二人返回城中,见谁家破落不堪、饥寒交迫,就用吴金冬给的银子周济援助。 今日二人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男孩被一群泼皮欺负,打的鼻青脸肿,就出手赶走了那帮泼皮,见男孩衣衫破烂似是乞儿,就丢给他块银子,让他去买些吃的充饥,然后离开了。 没走出几步,李氏兄妹便发现有两个人在跟踪自己,李氏兄妹何等身手,自然略施手段就摆脱了追踪者的视线,反盯住了那两人。 只见那两人追踪无果后,又返身回去瞄上了刚刚被他们救下的男孩,其中一人更已经跑去报信,李氏兄妹自然知道男孩是被自己连累了,便想上前搭救,谁知那帮捕头来的极快,二人怕在城内动手会引来更多追兵,就一路追着捕快和男孩到了这义和村,然后就有了刚刚这出闹剧。 李氏兄妹的这番际遇,让院中众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心里无不赞叹这兄妹二人真是好胆识,好侠肠。 李氏兄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副欣赏钦佩的神色,心里快慰不已,李宗瑜更是恨不得大笑三声。 叙过前尘缘故,自然还要处理眼前事,王小波便对情绪已经有些好转的宋远志和宋小若道:“现在事已至此,你们若是还留在这彭山县,怕是凶多吉少,可愿跟我们去青城县?放心,我绝不会强行为你们做主,若是你们不愿意去青城县,我也可以给你们些钱,想办法送你们到别处去生息,但是你们年龄尚浅,若去了别地无所依靠,恐怕会过的很艰难。” 宋家兄妹想了想,明白王小波说的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李宗瑜忽然开口道:“既然王大东家愿意照顾他们,倒也算是帮我们了个忙,不然这他们若是被我等牵连,遭官府报复的话,我们兄妹真是罪孽深重了。” “不必介怀,二位也是好心,却被那些官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小波宽慰道。。 “是啊,哥哥姐姐是好人,那些官差都是坏人,你们做得对,我要是有本事,定也要收拾他们的。”经年的不幸遭遇让宋远志对官府之人毫无好感,是以十分钦佩李氏兄妹这种行侠仗义、惩恶扶弱的行为。宋小若也是连连点头。 看着两个孩子敬慕深重的样子,李瑾儿只觉得手中宝剑更是熠熠生辉,愈发鲜亮了。 第23章 前路漫漫 王然见天色将晚,担心又起变故,忙到:“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动身吧,不然怕是会引起官府察觉。” 李瑾儿冷哼一声,倒是没反对,李宗瑜也说要跟王小波等人一起去青城县,打探仇人消息。 王小波又问宋家兄妹可有需要携带的物什家当,宋远志说家徒四壁,没什么要带的,只想走之前去祭拜一下奶奶和母亲,于是李顺进屋把捆作一团的捕快们都点了昏穴,以免众人行踪过早暴露,然后一行人陪同宋家兄妹到了村子后面的山上。 宋远志和宋小若在两个孤零零的坟包前泪流不止,众人看着兄妹俩瘦弱不堪的身躯直挺挺的跪在那,心有戚戚焉,这世道怎能残酷若斯,让两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遭受这等苦难磨折,王然更是感同身受,不禁潸然泪下。 李瑾儿看着王然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不禁疑惑,难道…他竟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么? … … 众人也上前拜祭了一番,然后便准备出村赶路。王然见宋小若和宋远志还很虚弱,就说不如由他进城去买辆驴车过来,让宋家兄妹免受跋涉之苦。李宗瑜忙说不用,他们有辆马车,现在就藏在村外林子里。 王然不解道:“你们不是被官府缉捕么?马车那么显眼也不怕暴露?” “不用马车那两千多两银子放哪?我们还背着不成?”李瑾儿忍不住讥讽道,这登徒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王然挠挠头讪讪不语,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两千多辆银子啊,快有个人重了,不用车托还怎么拿。 王小波、李顺一脸坏笑的看着王然,这家伙平日里颇为伶俐,且为人寡言少语,怎么在这李氏兄妹…或者说李瑾儿姑娘的面前,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愚钝了不少,话却变多了。 那边李宗瑜也是疑惑不已,自己这妹妹虽然看起来平和,但其实骨子里傲气的紧,平日里跟不熟的人可是半句话都欠奉,怎么对这个小子确是逮住机会就要嘲讽一番,难道是余怒未消?但以妹妹的脾气,对讨厌的人向来是宁愿动剑动手也绝不动口的啊,好生奇怪。 众人跟着李氏兄妹到了村外树林,找到了那辆马车,却见马车旁边还绑着两个兀自昏迷着的人,李宗瑜解释道:“这是那帮捕快留在村口盯梢的,最开始认出我们的就是他俩,所以刚刚我们先把他俩收拾了再进的村子。” 王然看到二人的样貌,心里一惊,这两人分明是那日徐永堰带去围捕自己的四个扈从中的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向众人稍作解释后,王然上前把这两人拖到一旁用水泼醒。 两人悠悠转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个人,还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人面孔,登时大惊失色,心说惨也惨也,怎么又落到了这个凶神的手里,我们今日怎会如此倒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看来那日王然以一敌五手刃了徐永堰,给他们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 王然把眼一瞪,寒声道:“你们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在此处?还有两个呢?”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如竹筒倒豆子,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实情。这两人分别叫张小光、蔡小五,另外那两个是潘老三和潘老五,四人皆是徐永堰养的打手,往日里帮徐永堰做些欺行霸市的事情,这张小光还是张小六的族兄,就是他把张小六引荐给徐永堰的。 那日徐永堰带着他们四个去捉王然,不成想反被王然一一放到,张小光被扎穿了脚,蔡小五腿上中了箭,然后又都被王然打晕过去。两人醒来后见徐永堰已气绝身亡,潘家兄弟一个肚子被捅穿,一个身上挨了好几刀,俱是半死不活了,便要去找人求救报官,但走到半路确又改了主意。 两人打手出身,对刑律有所了解,知道《宋刑统》规定,若因斗殴致人死亡的,不论有意无意,所有参与的人都要被判斩刑,他们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此事,登时止住了脚步,这要是找人去报官,不就自投罗网了嘛。两人便回到竹林,准备自行把徐永堰的尸首和潘氏兄弟背会徐府。 谁知回去一看,潘氏兄弟也已经气绝了,看着三具尸首,两人又犹豫了。五个人出来,死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徐家二少爷,回到徐府徐老太爷岂能轻易放过他俩?就算徐老太爷宽厚不深究,那徐永堰的娘可不是好惹的,她唯一的儿子死了,定会迁怒于他们,他们兄弟父母多在徐府做事,说不定也会受牵连。 于是二人一合计,决定把三具尸首埋了,逃跑了事。蔡小五有个表姐夫在彭山县衙当差,二人便过来投奔,他表姐夫就让他们化了名在县衙当帮闲。 前段时间县令突然下令全城缉捕一对雌雄大盗,张小光和蔡义就被派出来每日在街上蹲守,今日蹲守的时候发现了一对可疑目标,但被他们跟丢了,他们想起那目标曾给过一个乞丐不少的银子,十分可疑,就又回去盯上了那个乞丐,两人分头行事,张小光盯着乞丐,蔡小五去找他表姐夫报信,一帮人汇合后追着乞丐到了这义和村,他表姐夫让他们在村口盯着,以防意外,两人就蹲在这路边林子里,没过一会突然眼前一黑,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听完此话,王然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被通缉,原来竟是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帮自己善了后,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王然回到马车旁把审问结果告诉了王小波,王小波提出让王然把张小光和蔡小五交给他带回青城县,一是可避免王然行踪被暴露,二来这二人在彭山县衙当过帮闲,对县城的防御布置想必有所了解,可为日后义军攻打此地提供些帮助。王然自然应允。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树林里也笼上了冥冥薄暮,一行人便趁着夜色掩护上路了,披星戴月直至凌晨,看路旁界堠显示已经出了彭山县范围到了新津县,众人才找了个隐蔽处歇脚。 稍作休息用过干粮后,一行人便又准备启程了,王然却在此时提出辞行。 王小波和李顺知道他是要去成都府继续寻仇,虽然不舍,但也不好再挽留,只是嘱咐他一定注意安全,切勿轻易犯险,不论事成与否,将来一定要回来看看他这两个哥哥。当然,前提是他俩还活着,王小波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丝苦笑,王然心有戚戚焉。 王然与众人一一拜别,转身大步向东边走去,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众人各有所思。王小波、李顺只觉得那道渐行渐远的孤独身影里,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马车上的宋家兄妹则在那副沐浴在阳光里的矫健背脊上,感受到了股一往无前的蓬勃朝气;双手紧缚一路噤若寒蝉的张小光和蔡小五长舒口气,看着那凶神杀气腾腾的背影,又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心说成都府那边定是有人要倒霉了;李宗瑜确是暗暗庆幸这臭小子终于滚蛋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应该能恢复正常,不用一路都疾言厉色的了;李瑾儿看着王然龙行虎步的走远了,想起他刚刚转身时还不忘偷偷瞟了自己一眼,不由腹诽道,果然是登徒子,还好装腔作势的,走这么快也不怕摔个跟头。 见王然已经越过山头,逐渐从视线中消失,众人这才收拾心情转过身,扬鞭策马继续赶路,却无人发现刚刚消失的那道身影又返身回头,此时正站在山巅痴痴的望着这边。 王然看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嗟叹一声,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唉,走太匆忙,忘记问去成都府该往哪边走了,算了,等会碰到人了再问路吧。”说罢转身继续上路了。 第24章 花重锦官城 “七月七,七姐诞,乞巧艺,许福愿。” 传说七月初七这一日是七姐诞辰,七姐其实就是昊天上帝的第七个女儿—“织女”,据说她是司职编云织雾的女神,因而向来被纺织业者、妇女、乃至情侣和儿童视为守护神。 南朝《殷芸小说》中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 这一年一度的相会日期,也正是织女的诞辰七月七,只有在这一日,织女和他的爱人牛郎才能来到银河两畔,踏上喜鹊们用身体搭成的彩桥,在桥上耳鬓厮磨,短暂依偎。 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向来广受普罗大众的欢迎,到了浪漫多情的宋朝人这儿更是备受青睐,是以七夕节的繁盛在天水一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百姓心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而成都百姓作为蚕丛氏的后裔,自古多以弄杼织锦为业,对这个自家守护神的节日当然更为重视。 每年到了这一日,全城的儿童女子,不论贫富,皆要着新衣。富贵人家更会在高楼危榭上置办筵席,以赏节序,又于广庭中设香案及酒果,让家中女眷可以望月瞻斗列拜,祈求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心灵手巧,此谓“乞巧”。之后女眷们会取些小蜘蛛,以金银小盒儿盛之,次日一早打开盒子观其网,若是丝圆密正,就算是“得巧“了。 街上也有各色灯会、夜市,满城皆张灯结彩,热闹堪比过新年。 每年这日官府也会在大慈寺设席,宴请城里的达官贵人、乡绅耆老,以示国家太平昌盛,君臣与民同乐。 现任成都知府郭载去岁就任后更施善政,命城中所有官私园林在重大节日予以开放,供百姓赏乐,让本就喜爱游乐的成都百姓个个喜不自禁、纷纷拍手称赞,而七夕作为成都百姓最重视的日子之一,自然也称得上是重大节日,所以今年的七夕,成都也变得和以往不大一样。 以往七夕这天,到了傍晚才会热闹起来的成都,今日却不到申时就已人声鼎沸,城中居民大都匆匆用过午食,然后阖家动员出门赏园观景,街上端是人山人海、游客如织。 一对对红男绿女手捧荷花并肩而行,卿卿我我的穿街过巷,往来于城内近三十座官私园林之间,羡煞了旁人不知几何;也有些还待字闺中的及笄少女,亦步亦趋的跟在爹娘身后,用羞涩的眉眼悄悄打量身边路过的俊秀少年,心里幻想着哪个会是自己的有情郎。 更多的是些浮荡浪子,只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聚在路边高声喧哗,或者吟诗作对,或者嬉闹讲笑,以期引起过路女子的注视,若真的有貌美女子被他们的辞藻或是笑话所打动而驻足倾听的话,一个个便激动地满脸通红、两眼放光,为了能再进一步俘获佳人芳心,然后谱就一段露水佳姻,更是不惜搜肠刮肚的施展全部才情,认真程度堪比参加科考。 虽然并非百花齐放的季节,但街上游人多手捧荷花,女子头上插着花簪,沿街店铺皆张灯挂彩,高门大户也都大开前门,向路人展示布置在前院的七巧贡案和彩楼,种种形式的“花”交织在一起,生生把这锦官城装点成一幅花团锦簇的模样! … … 占成都东城之小半的大慈寺附近,素来是城内最繁盛的地段,寺南边有一小河,名曰“解玉溪”,此时河岸两畔街道俱是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景象。 解玉溪南畔,与大慈寺隔岸相望的街名叫观街,街旁店肆林立,此时街上游人川流不息,店内自然也大都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但在观街鳞次栉比的楼阁台榭中夹着的一间狭仄小店,此时却是门可罗雀,在周围热闹场景的衬托下,倒显得十分惹眼。 这家店门外左边立着块木牌,上书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苏家牙纪”,原来是家牙店。朝店里望去,只见正中支着一张三尺见宽的方桌,桌后坐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此时正眉头紧锁,面带愁容,若是街坊邻里路过门前看到里面男子的表情,定会在心里同情的叹一句,看来苏大牙今日又没开张,这是第几日了? 苏大牙看着门外日头渐渐西下,心也愈来愈凉,这都快有半个月没开张了,本以为今日街上人多,定会有人光顾,便下定决心好好守店一天,为此还拒绝了墨丫头让自己陪她去游西园的请求,谁知在这枯坐了一天,也没半个人影上门,怎一个凄凉场景。 唉,说来也是自己心急犯了糊涂,今日是七夕节,外面的人大多都是为了游园赏景才出门的,逛街也是吃喝玩乐来了,顶多再买些衣服鞋履、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什,哪有人会在这种日子过来赁屋找工呢,不如趁现在还早把门关了,回去带墨丫头游园吧。这么想着,苏大牙便站起身来准备关门,但无意瞥见邻居郝二娘一家从店门前走过,看见郝二娘面带鄙夷的斜眼看着自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过去了,苏大牙蓦的想起了自家婆娘那张脸。 要是就这么关门回家,想必家里婆娘又不会给好脸色看吧,毕竟已经半个月没往家拿钱了,今日要是再两手空空的回去,说不定今晚又要睡地上了。苏大牙面色一黯,又坐下了。 再等等吧,或许待会能有人上门呢,想必其他牙店今日都放假歇业了吧,要是此时有人赁屋找工,便只能来我这儿了。 苏大牙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思绪不住蔓延。婆娘她每日没好个脸色也是着急的,墨丫头前年就及笄了,却到现在还没跟人定亲,说来还不是因为我苏大牙没钱么。咱们墨丫头乖巧伶俐,长得又俏丽,要是我能给她置一份体面的嫁妆,来求亲的人定能从这儿排到大东门去。 想当年涵丫头及笄的时候,自己这牙店生意正红火,来提亲的人差点踏破家里的门槛,咱公婆两个精挑细选,才给她跟城北张家大郎定了亲,那张大郎为人老实,家里的药材生意又做的大,为了不让涵丫头过门以后受委屈,咱给她置办了近五万钱的田产首饰,这才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果然两人婚后琴瑟和谐,接连添丁。 可这些年生意越来越难做,店里一日比一日冷清,照这个样子下去,明年的租金都要交不上了,哪来的余钱给墨丫头置嫁妆啊,真真是愁煞个人。 要不服个软,加入那劳什子牙商行会?可要是加入了行会,就得照他们的规矩办事,伙同一气欺压顾客拔高抽成不说,还要把死过人的凶宅愣说成是风水吉宅卖给顾客,我苏大牙在这成都府做了半辈子牙人,向来以公平诚信为原则,怎能干这种腌臜缺德事呢! 昏黄的余晖穿过门框落在方桌上,苏大牙看看天色,估计已经过了酉时二刻,叹了口气,决定接受现实,关门回家。 要不再去找王大茶壶借点钱?虽然见到他家那恶婆娘定是又少不了被一顿臭骂,但总好过晚上被自家婆娘赶出被窝睡地上吧。 苏大牙刚把门所好,抬脚往西边走去,面前忽然窜出个人影,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后生挡在了面前,这后生个头颇高,足足比五尺出头的苏大牙高出一个头,身着短褐,长得浓眉细眼,只见这后生拱手向苏大牙揖了一礼,然后裂开嘴笑道:“苏大经济,赶时间么?我想找份工。” 第25章 进城务工 高个后生正是王然,那日他拜别了众人,一路往东翻山越岭了两日才找到个村子,向村里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简州境内,离成都府竟是原来越远了。 于是向村民问清楚方向,沿着官道又往北走了五日,才到了成都府境内,到了城外已是天黑,便在附近的林子里歇息一晚,待今天寅时五刻城门开启,才踏上万里桥,进了这锦官城。 进了城的王然面对眼前的繁华盛景,不由得看呆了,只见街边建筑皆是朱甍碧瓦、丹楹刻桷,鳞萃比栉的排列着,绵延出去不知几里。 边走边打量,才发现这些建筑竟然大都是不是达官贵人的宅院,而是各色店肆,只见这些建筑门前立着各类招牌,有竖一块木牌上书“五劳七伤调理科”、“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大理中丸医肠胃冷”等字样的药铺,有挂着“久住王员外家”、“正店”、“歇脚店”、“孙二娘家”等牌匾的旅店,有门旁边挂着块竖牌写着“张家蜀锦铺”、“关中内联升”、“李记幞头铺”的布匹鞋履衣帽店,更多的是在门首缚着彩楼、欢门的酒肆茶楼,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此时天色尚早,是以这些店肆大都还关着门,只有一类铺子除外,那就是在门前挑着个“食”字幌子的朝食铺子。 这些朝食铺子都不大,多是见缝插针的夹在街角巷前,店里一般都只支着四五张桌子,陈设也颇为简陋,但此时却已都人满为患,各色人物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只见店里灶上的锅里冒着腾腾蒸汽,锅边台子上放着各类粥饭点心、荤素小吃,旁边的厨子手中不停的翻案擀面,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还有跑堂小二响亮的上菜吆喝声,看着这些喧沸的人间烟火,王然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王然这才想起,自己竟很久都没好好吃顿饭了,自从草庐出事之后,每日不是露宿风餐,就是胡乱吃些干饼充饥,就算偶尔跟李顺、王小波一起坐下来用饭,也因重重心事而味同嚼蜡。 此时这些朝食铺子里的简单小吃,却让自己又有些馋涎欲滴的感觉,真是奇怪。 看到近前那间朝食店里的小二给一桌客人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然后还客气的嘱咐了一句,应该是小心烫之类的话,王然释然一笑,或许吸引自己的其实是小店里的那浓浓人情味儿吧。 于是王然走进这家朝食铺子,点了份早餐,不一会儿小二便把一碗素汤饼和一碟小菜放在了他面前,蒸腾的热气铺面而来,王然的眼眶却有些红了,师父、小翠姐,然儿好想你们啊! 怔了一会儿,王然擦擦眼睛,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结过账走出小店,只见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街边的店肆也大都卸下排门开始营业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出来,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向身边路人打听清楚博买务司的位置,王然便朝北走去,走了约有两刻钟,找到了子城南城门,穿过城门便到了金水河,只见沿河两岸绿柳依依,密密麻麻的柳绦垂在河面上,与河上蒸腾的雾气构出一幅迷茫、飘渺的“柳带烟”美景。 河岸两边的街道皆以青砖铺就,街面整洁雅致,走在上面是那样的让人踏实,王然不由又想起横渠镇的青石街了。 街边屋舍与外城的朱阁青楼颇为不同,皆是粉墙瓦黛,错落有致的延伸出去,宛如一幅画卷展开。 王然敛起欣赏的眼光,定定神,告诉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便沿着河畔继续往北走了,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目标—“西川路博买务司衙”。 只见这博买务司衙的高瓦流檐下一对朱门紧闭,门前铺着青石丹墀,丹墀两旁放着两个硕大的石狮子,端是气势不凡。 但这博买务司衙却不是这条衙前街上最气派的,因为它的旁边是成都第一大官衙—西川路转运使司衙,那是真叫一个鸿图华构、气象万千。 王然观察了一会,扭头见这衙前街另一侧也是酒馆林立,心里便有了计较,抬脚往其中最大的一家走去。 一进这家名叫华锦楼的酒店,便立即有个小二满脸带笑的迎上来,“客官您早,是一位么?吃饭还是饮茶?” 第一次受到这等热情接待的王然不由一愣,心说这大地方的服务就是好,连个跑堂的都比七宝楼的客气多了。 王然神色一凛,拱手作一揖道:“小二哥好,我不是来打尖的,请问贵店还招人么?我想来这做工。” 那小二瞬间敛起殷勤笑容,换上一副嫌弃表情道:“你第一次进城么?找工去牙店,来这谁搭理你啊。” 王然登时一愣,牙店?这酒楼找个小工也要通过牙店么?大地方规矩就是多。王然便想问这小二附近哪有牙店,但谁知这小二已经又挂上谄笑去接待旁边一对衣冠楚楚的公子了,只好作罢。 出了华锦楼找名路人问了最近的牙店位置,王然便赶过去了,但到了门前却见那间牙店的大门紧闭,王然只好再去别处找。 就这样逛了一会儿,一共找了五家牙店,竟没一家是开门的,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七夕,城内除了跟吃穿有关的,其他行当都歇业过节去了。 王然挠挠头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准备明日再来找。 既然办不成正事,那就放开心思好好逛逛这锦官城吧,也可为日后行事做准备,于是王然就跟随着如织的人群,游园赏景去了。 游锦江、摩诃池、江渎池,赏西园、张园、合江园、碧鸡坊,逛青羊宫、武侯祠、海云寺,王然在这处处是景的锦官城里流连忘返了一整日,当真是目不接暇、大开眼界。 游到接近黄昏,听人说大慈寺附近的夜市冠绝成都,王然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逛了一会儿大慈寺附近的街市,见街边有一家旅店,王然便想过去投宿,准备把包袱放下再出来找些吃食。 “三百钱一宿?这也太贵了吧?”王然看着面前这位名为田三家的旅店的老板惊呼出声,奸商,定是奸商! “客官别嫌贵,您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附近十里八乡的都进城来闹七夕了,旅店客房自然紧俏,这三百钱一宿的单间我这也只剩最后一间了,而且是两日起定,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您要再去别家我估计就算出六百钱也找不到房间了。”红光满面的老板咪咪了他那绿豆般大小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王然掂了掂手里那块碎银子,约有四钱,倒是够住两晚,但这是自己最后的钱了,若是明日牙店都还不开门,往后吃啥睡哪。只好放弃投宿旅店的想法,转身出店了。 “客官不再考虑考虑?这会城门快关了,要出城可来不及了。要是想在路边河畔之类的地方将就一晚,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虽说今日有夜市外面热闹,但到了后半夜街上可依然是有衙役巡查的,见到露宿街边的就会逮走。”老板好心提醒道。 王然差点被说动,但还是咬咬牙继续走了,再去别家打听打听吧,说不定有更便宜的旅店呢。 王然出了田三家,沿着观街一路找旅店,却无意发现了一家还在开着门的牙店,登时大喜过望,却见那间店里走出了个矮瘦的中年男子,转身把门锁上了,王然赶紧跑上前拦住那人。 第26章 王家茶坊 “王七兄弟,走累了吧,不如咱们到前面那家茶坊歇歇脚,我也好喝杯茶润润喉。”苏大牙建议道。 王然这才发现自己跟着苏大牙竟然又走到了衙前街,看苏大牙指着的那间茶坊陈设颇为简朴,消费应该不会很高,自己应该还能付的起茶钱,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进了茶坊,苏大牙应该是此店熟客了,进店就高呼一声王大壶上两碗茶,便请王然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 不一会只见刚刚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掌柜亲自提着茶壶过来,放下两个茶碗倒满,然后就继续回去打盹了,王然这才发现这店里竟然没有小二。 “王七兄弟有何所长?想找份什么样的工啊?”苏大牙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道。 王然想了想道:“别无所长,只有手脚还算利索,我就想在这衙前街上的大酒楼当个跑堂的,我看华锦楼就不错。”华锦楼生意兴隆、顾客盈门,最适合增长见闻、打探消息,且出入多是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说不定那齐元振也会去光顾。 “华锦楼可不好进啊,那是整个锦官城都排的上号的酒楼,招人一向严苛,只要有至少一年跑堂经验的,王七兄弟不如考虑其他小些的酒楼茶坊,先积累些经验。”看来是贪恋此地繁华,故而想在这衙前街上的店肆里做工,正和我意啊,这后生看起来颇为懵懂,看我苏大牙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他慢慢引入瓮中。 “那旁边的小樊楼、玉春楼也都行。”虽然看起来比华锦楼小些、档次也低些,但生意也是不错。 “小樊楼、玉春楼可不是好去处,虽不大、事却多,在那当跑堂的每日都是忙得脚不点地,而且去那多是饮酒作乐的,顾客喝醉后耍酒疯的颇多,对陪酒的跑堂的非打即骂,东家也不会管,其实酒楼多是如此,我看王七兄弟说话为人颇为中正,在那等地方怕是容易受气,不如考虑下茶坊之类的,顾客清雅,事也不多。”就是钱挣得少些,但我这番话合情合理,这小子应该会上钩吧? “我不怕受气的,只想多涨涨见识。”茶坊这种地方齐元振那等身份的人想必是不会来的。 “王七兄弟何必委屈自己呢,年轻人多点肯吃苦固然是好,但要是被挫了锐气就是损失了,我观你器宇不凡,将来定能有番成就,何不暂且栖身这往来多是文人雅客的茶坊,熏陶沉淀,说不定日后能一番有不同的际遇呢?”这小子有点拗强啊,我老苏只有胡诌了。 文人雅客不是更爱逛花楼么?这苏大牙话里好像有所图谋啊,王然坚定道:“我还是想…” “不,你不想。”苏大牙急道,那母老虎怎么又回来了,刚刚不是不在店里么?不行,我得赶紧拿下这后生,不然看母老虎这架势,今天定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王七兄弟你是不知道,那酒楼大都不包住的,你初来此地怕是还没个落脚处吧,这成都的房租可不便宜,不如找个包住的东家,也可省去一笔开销啊。”只有哄骗一下无知了,公平诚信很重要,但母老虎更吓人啊。 “那苏大经济有什么好推荐的么?”苏大牙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先有要个落脚处,才能考虑后面的问题。 终于引入正题了,苏大牙抹抹头上的汗,示意一下母老虎稍安勿躁,然后对王然道:“你看这间茶坊如何?也是在衙前街上,东家包住,环境也清雅。” 原来这苏大牙早有预谋,王然仔细打量了下这间茶坊,店是不小,支着十多张桌子,但此时除了自己跟苏大牙这桌,就只有两张桌上有人,这不叫清雅,明明是冷清吧,和旁边那些人满为患的酒楼茶坊简直判若云泥,给人一种不日就要关门停业的感觉,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 “可是…” 苏大牙眼见母老虎已经不耐烦,又气势汹汹的往自己这边来了,索性再退一步,只想把那人情给还上。“只要你愿意到这家店做工,那一贯钱的例钱我就不收你的了,如何?王七兄弟?”示意母老虎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 “明日到官府备案的纸耗钱我也帮你掏了,如何?王七兄弟?”你就从了吧,我还要找王大茶壶借银子呢,这事要是黄了汤母老虎定会赶我出去,还如何借钱? “额,好吧。”王然装作无奈道,这苏大牙心里果然有鬼,自己轻轻一诈就让步这么多。不过好处确实不少,免了一笔开销不说,这茶坊位置其实很好,正对着博买务司衙门。 苏大牙长舒一口气,然后转头对着旁边说:“成了,林九娘,立契吧。” 王然这才转头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位把苏大牙吓得张皇失措的娘子,这娘子穿着暗蓝襦裙,头上绾髻,一副妇人打扮,身材窈窕,眉眼也算清秀,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射出的凛冽寒光,让人知道她并不好惹。 “这人稳妥么?”妇人表示怀疑。 “那还用说?我苏大牙在这成都府当了二十多年的牙人,见过的人何止万千,什么时候…几乎没走过眼。”唯一一次走眼就栽在这母老虎手里,想起来苏大牙就心痛,便收起满脸的自信表情,小心翼翼道:“王七兄弟为人方正,又伶俐,准不会错的,我苏大牙以信誉担保。” “还敢跟我说信誉,是不是好了伤疤又忘了疼啊?”妇人撇撇樱桃小口,不过苏大牙的眼光大多时候还是不错的,店里也确实很缺人,便说:“行吧,我去拿纸立契。” 趁妇人去拿纸的当,苏大牙又跟王然解释,其实王然还没去官府报备,理论上是不能立契的,但是有自己这个资深牙人在,当然就不是问题,还说是怕王然今晚没有地方睡,为了他考虑云云… 王然心说明明你比我心急好么,你这是怕我反悔吧! 但终归还是签字画了押,于是王然便成为了这家王家茶坊的唯一一位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