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奇谈之丰都道士》 本书重要人物关系介绍 我:本名张邪凝,父亲姓罗,因为出生不祥,我被抱给了村里的张天师。 玄心:禅宗弟子,师出河南,苦行僧,曾与我有一面之缘。 爷爷:我一般叫他“老头”,本名张全龙,自称张道陵的后人,正一教传人。后来,经由龙虎山弟子证明,事实的确如此。 妹妹:赵雪琪,是父亲续弦时,继母带来的小女孩,与我关系比较亲密。 李一水:我一般叫他“大叔”,龙虎山执法殿的负责人,负责追杀龙虎山叛徒。并且在西南宗教局中担任某种职位,他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似乎喜欢着一个叫“月儿”的姑娘,和青城山道教之间有着巨大的隔阂。剿灭丰都鸿庐后,官职升迁为西南宗教局局长。 张曦:龙虎山掌教天师的小女儿,性格泼辣,天生貌美,有倾国倾城之姿,可惜嗓音比较粗糙,一副公鸭嗓,与龙虎山叛徒之间有着极其重要的纠葛。在西南宗教局任职,与我不打不相识。 上清镇的旅店老板:本姓杨,具体不详。和我之间进行过“三个问题换三个消息”的交易,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历。 云峰:龙虎山大上清宫里面的年轻道士,心性纯良,比较害怕张曦。在张曦的安排下,送我去的天门山。 马师叔:龙虎山属天门山长老,掌管天门山弟子修行事务。 天门山八杰:大师兄介子龙,二师兄宁远,三师兄王瑾,四师兄历剑飞,五师兄丁凉,六师兄张一凡,七师兄朱雨辰,八师弟张邪凝。 张小蝶:“我”的同班同学,在西华山修行,孤儿,掌教天师收养。 杜笙:乌剑山弟子,高中部,英杰会主要成员之一。 秦许:乌剑山弟子,高中部,英杰会主要成员之一。 英杰会:王瑾在上清镇中创立的组织,主要成员有王瑾、丁凉、历剑飞、张一凡、朱雨辰、“我”、杜笙、秦许。 张月:掌教天师之大女儿,于某一任务中以身殉道。与李一水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 秦唯远:年幼时为掌教天师收养,后成为张曦的未婚夫,天门山弟子,因为某些原因叛出龙虎山,于丰都鸿庐一役中身死道消。 张怡:掌教天师兄弟的女儿,张氏分支,张曦的堂妹。对秦唯远有畸形的爱恋,后来被‘我’救下。 第一章 天煞孤胎 中国西南地区丰都县下有一座小山村,这一片土地前有涪水萦绕,后有丘陵依叠。涪水自上游分流后绕山而合流,始成一坝。村中多罗姓人氏,九零年全国统计地名的时候,村长为了变全村的风水而改旧名,重新起了一个通俗的名字:罗家坝。 丰都县古时名为酆都,县内道教文化十分丰富,封建迷信思想比较普及,不少村镇都保留有厚重的佛道神鬼文化。不过鬼神之事的真实与否,就不深入探究了。谨记一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如果说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他人愿望的结晶,那么究竟是谁期待着我的降临呢? 我的生命是我母亲给的!如果能够回到二十几年前,我真的想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让我出生到这个世间。如此沉重的命运,为何枷锁在我的身上。 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词罢了,不过他之于我的责任他还是好好地完成了,我十几年的生活都是他付的钱。至于为什么我和父亲的关系变成这样,这件事追本溯源其实也和我的出生有关。我曾经私底下询问过家中的奶奶有关我出生的事。 那是九四年的一个夏夜,罗家坝村内一户人家灯火通明地忙碌着,屋外一位中年男子焦急地在厨房中烧着水。男子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深深的担忧,他时不时地探头张望屋内的情况。屋内,男子的母亲坐在床头,右手拿着手巾轻轻地擦拭着床上女子额头上的汗水,她在女子耳边不停地鼓励,“用劲,用劲,用力吸气,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胯部……” 床尾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她是村里老医生的女儿,这次的接生工作基本上就是由她负责的。屋内一角坐着一位老人,他是村里面的老中医,当然西医知识也了解一些,不过他最为乡邻称道的就是中医医术,所以大家就送给了他一个外号“老中医”。 老中医端坐一旁,指导着自己的女儿接生。其实女儿从医也已经有十多年的经验,但因为这一次是给本村里的人家接生,以防万一,他也并不觉得麻烦,亲自来了一趟。 突然,老中医听到女儿紧张地说:“脚出来了,兰儿,加把劲,继续……”他缓缓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孩子应该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他沉声嘱咐道:“不要着急,顺着孕妇的力道把孩子托出来,千万不要背了力。”猛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女儿神色大变,眼神中有些许慌张,“爸,不好啦,出血了,量很大…….怎么办?” 老中医探头看了看情况,脸色也变了,他转身走到床头,用手把住女子的手脉,询问道“兰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床上的女子满头大汗,因为分娩,身体中的气力早已消耗殆尽,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下面有火在灼烧一样。” 老中医叹了一口气,出血太多,村里面没有血库,就算有,诊所也没有工具。交通又不方便,去县里需要走上五个多小时的山路,这种情况真是走上绝路了。兰儿并不是早产,为什么还会大出血呢?老中医一时也弄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是兰儿基本上是没救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保住孩子。九几年的丰都,那时还是国家级的贫困县,县里的医疗设施很差,村诊所的条件十分糟糕,农村接生一般都是由村里的接生婆或者医生完成的。 情况危急,老中医只好亲口把目前的形势告诉给了兰儿,没想到,兰儿只说了一句“一定要救出我的孩子,在我死之前,我还有力气”。 过了半个小时,屋内传出了“哇、哇、哇”的哭声,屋外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晚的夜空中星辰无数,丝毫没有暴雨的迹象,结果却来了一声平地惊雷。雷声轰鸣在兰儿的耳中,不断地回响,她望了望母亲手中的孩子,动了动右手,想要用手抚摸一下婴儿的脸。可惜手还未触碰到,自己便闭上了双眼…… 兰儿香消玉殒不到片刻,婴儿便嚎啕大哭,这时一件怪事又发生在婴儿的身上。婴儿眼中开始弥散起丝丝血雾,没过一会儿,血雾就充满了双眼,在血红色的映衬下,婴儿的瞳孔折射出紫红色的光芒。 老中医看着婴儿发生的异状,也是十分的费解,他行医几十年也没有遇见过这种病。这时,他想到了一位老朋友,也许他知道。老中医对女儿说:“快去庙里把张老头请来。” 张老头是村里的庙祝,家里几代都是村里寺庙的管理人,村里的寺庙比较杂化,里面供奉有观世音菩萨与座下童子、土地神、山神、太上老君及玉皇大帝等。所以严格意义上其实也不是寺庙,文改期间张老头也没少被批斗,不过他为人和善,并不与人结怨,因此最终逃过一劫。后来改革开放了,村里面的风气恢复了,张天师又开始重操就业。村里面的红白喜事、架桥修路建房子这些需要看风水的事,基本上都是找他。近年来凡是他经手的风水,还没有出过事的,因此天师的名号在村里含金量还是非常高的。 张老头望着手中的婴儿,脸上的神色变幻莫常,不知道在考虑什么。过了半响,他郑重地对男子说:“罗三儿,这个婴儿你怕是养不活啊。不过,交给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就是患有血眼病的那个婴儿,奶奶没有细说后面的事情,不过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我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父亲悲痛欲绝就把我给了张爷爷抚养。 因为我眼中有时会血气凝聚,所以张爷爷给我取名叫张邪凝。我曾经问过老头,为什么不给我起名张血凝,而要改字叫张邪凝。他给我的解释是,孤胎天煞邪魔易近,取个邪气的名字,以邪克邪。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改命,也知道了为什么我必须改姓(父亲本姓罗)。 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偶尔会回到父亲家中,奶奶为人很好,对我也十分好,可惜在那个家中我始终感觉不如和张老头在一起。后来父亲再婚后,我回家的次数便少了。 在封建迷信的罗家坝里,村民们被我视作不祥人,不过这也不怪他们,谁叫我一出生就摊上这些事儿呢。村里面的大人一般都不让自家孩子与我玩,对我总是避而远之,童年的我几乎没有玩伴,唯一陪我玩的就只有老头。这种状况一直到高中才改善,初中后我离开了丰都县,考上了市里面的一所重点中学。在那里,没人知道我的过去。 天师经常四处给人看风水,我呆在他身边,渐渐地也学会了许多的东西。譬如他时常做的结印手势,我就是偷偷学会的。结印的手势学会很容易,但要做的行云流水要下很大的功夫,一般一套结印动作,我平均要花一周的时间才能完成。当我第一次完整打出结印手势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在我10岁那年,我第一次向张爷爷提出我要学他的东西,没想到,他当时笑的很开心。我问他为什么笑,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有干劲,不过他丑话说在前,我在学校里面学到的是科学,而我在他这儿也许什么都学不到。我回答了一句,不过是想找件打发时间的事情罢了。 在张老头的教导下,我系统性地学习了张氏道学。为什么我要称它为张氏呢?后来我也拜读过许多道观的藏书,后来发现了一个事实,古人为了垄断文化,经常把一个别人定义过的东西再次重新定义,这样在文字传播中,就会形成知字而不知义,从而做到一家精华不外传。 第二章 心灵修行 十一岁的时候,我的眼睛再次莫名的起血雾,幸运的是身体上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情形。 直到那一个下午,我才发现了隐藏在我眼中的别样风景。也正是此间的景色,开启了我不平凡的平凡人生。 每个人的出生都带着自己的使命,只是你,还未发现罢了。 那天我走在放学的路上,眼睛中又一次血雾弥漫,视野也变得殷红,路过一处新坟的时候,坟头蹲坐着一位老人,在夕阳的余晖中,我惊讶地发现老人周围浮现出水波一样的涟漪。这丝异样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由自主地向那儿走去。可当我靠近的时候,那处身影竟然逐渐变得模糊,如同水中的景物一般,被我这颗石头激起的波纹,荡走了幻影,最后在我眼前消失了。 回到家,我把这件怪事儿告诉给了张老头,他笑了笑,回了一句“果然啊,阴眼”。然后又嘱托了我几句,让我多看看他房间里面的不传之书。不传之书就是张老头这几十年的经验笔记,里面他自己编造的术语太多,读起来晦涩难通,对于我而言,那其实才是真正的天书。 后来这类事情我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自己实在是不堪其扰了,我就赖皮地缠着老头让他好好地解释一下,我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个世界上其实真的有灵(魂魄)存在,我所看见的那些东西,其实就是飘荡在世间的灵。灵本质上是世间的一种能量体,它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弱一点的灵会自行湮灭在尘世中。但是特别强的灵,可以进行能量的补充吸收,最后越来越强。甚至可以干涉世间的物质,更强的还能够实现能量到物质的转换从而具现化。 因为灵本来就源自于人,所以其实人是能看见灵的。但由于某些原因,在世界上只有三种人能轻易地看见灵,一种是婴孩,另一种就是部分器官返祖的人,最后一种就是体内灵特别强大的活人。另外,灵可以看见灵。 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中,人类对于灵的辨识能力对于人类的进化基本上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所以不断的进化中人类渐渐地舍弃了这样的能力,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特例。婴儿的能力一般四、五岁以后就会渐渐消失;器官返祖的人类一旦拥有了这种能力,一般都会伴随其一生。至于最后一种,其实是属于后天练成的,不过对先天条件的要求也特别高。从小对灵感知强大的婴儿,如果对他进行特殊的训练,那么这种能力也将会变得越来越强,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自己体内的灵也会因此变得很强。 上面的解释是我后来自己领悟的结果,比起老头当初所告诉我的,这简直容易理解了几万倍。按老头的说法,我就是属于以上的后者,当血雾弥漫在双眼的时候,我就能够看见世间的灵。我体内的灵不算特别的强,属于中等以上,当血雾弥漫在眼中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如同被打开了一个窗口,体内的灵就能够通过这个窗口与外面的世界交流。 不过这种能力也有缺点,一旦时间持续的太长的话,就可能导致我身体的灵窜出去,至于后果如何,老头说他也不知道。这个世间无时无刻不发生着奇怪的事情,老头感叹道,他自己的修行见识还是太浅啊。他告诉我,世间最好的修行是行走,在行走中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世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十二岁的那一年,村里通了公路,坐车到县里的时间只需要短短的几十分钟,我时常在想如果能够再早十几年,母亲也许就不会死吧…… 也是那一年,我遇见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位人生导师。 那是暑假的一个傍晚,无所事事的我沿着村里的公路四处晃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村口伫立着一座小的土地庙,庙里供奉的碗不知被哪家的小子倒扣在草丛中,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心中感到一丝好笑。不过从小被老头灌输天地为尊思想的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我弯腰拾起那口破碗,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俯身放在神像前方,轻声在他们(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耳旁低语道:“你们混得也挺惨的”。 河涧吹来的清风,莎莎地暖过我的脸庞,一丝头发从我头顶落下,在我的眼前闪烁着点点光泽,在那处光影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我直起身子顺着公路极目远眺,有一位和尚浮现在视野的尽头。一个破旧的木箱被两根布条系在他的肩上,箱子的后面吊着一顶竹斗笠。行走在这条乡村马路上,我看见他三步一俯首,五步一大叩。每一个动作是如此的恭敬,丝毫不做作。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和尚才来到村口。在近处,我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或许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缘由,他的脸有些干瘪,双颊的肌肉十分紧凑,两侧的颧骨高高隆起。和尚的身材中等,年纪大约四十岁到五十岁。随着我视线的下移,一幅何等震撼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那是怎样的双手与双脚。 一层层厚厚的老茧紧紧地包裹住了和尚的手脚,看到这样的画面,我禁不住幻想和他握手的感觉,内心揣测到应当和抚摸老槐树是同样的感觉吧。尽管那双手、那双脚在视觉上是如此的骇人,我的心中反而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暖意,如今的我丝毫想不起那时的暖意究竟是同情亦或是同病相怜。 我跟在和尚后面,亦步亦趋走了大约几百米。这时,和尚似乎发现了我,他回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双手轻轻合十,对着我俯身说:“阿弥陀佛,不知道这位小施主有什么事么?” 面对身前的这位陌生人,我心中还是隐隐有些胆怯,结巴地说到:“你,你,这,这么做,不,不累吗?” “贫僧法号玄心,多谢小施主担忧贫僧。我想请问一下小施主,你觉得和你最亲近的人每天一起生活,这样做是否会累?”说完,玄心取下了肩上的箱子,放在路边,然后他席身盘腿坐在我的身边。 望着他的动作,我也有样学样,如他一般盘腿坐在地上。我想了想他刚才的问题,脑中幻想着每天和老头的日子,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笑,回答道:“应该是十分惬意的,可是我不是很能明白你的意思。”说完,我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在这里面住着我的师父,”玄心将一旁的木箱打开,箱子底部固定着一个陶罐,我疑惑道:“这里面是你师父的骨灰?” 玄心探手进去,温柔地轻抚了几下陶罐,一脸幸福地点了点头。“师父的修为十分高深,平日里苦习佛经,从不与人争名夺利,没想到最后也未能完成佛果。哎,师父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游遍神州大地”,玄心的声音有些哽咽,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哀伤。 “所以,你就要带着你的师父走遍中国大地?”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玄心所说的佛果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直到十多年后,当我再次见到玄心时,我才恍然大悟。 玄心点了点头,“自我出河南至今,历经十五个春秋,已走遍十一个行省。师父死后,我便未再修习佛法,此刻的贫僧其实已经连一部经书也不记得了。”玄心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情感波动,仿佛玄心此刻诉说的经历只是他自己所见所闻的一段轶事罢了。 玄心的话令我十分不解,我疑惑道:“那玄心你十五年究竟在做什么?” “既做了该做的,也什么都没做。就如同小施主一般,衣食住行的事情罢了。” “那玄心,一旦完成师父的心愿后,那时候你打算干什么?” 玄心望了望天边,思忖了一会,说:“如果那时候我的心已经静了下来,也许这一生也完成不了……倘若我的心依旧静不下来,也许在我死前,会回到那儿。” 第三章 大道无形 玄心缓缓站了起来,整理好行李,“小施主,贫僧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从地上起身,目送着玄心继续他的修行之路。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大声地问了一句“玄心,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玄心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回过头,一句话也不说,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也满怀敬意地向玄心鞠了一躬,因为在我眼中,玄心是如此伟岸的一个人。 那一双手抚摸过我脚下的苍茫大地,那一双脚践行着他内心的平凡祈愿,那一双眼见证过这世间的朝起暮沉。 在暮色中,我一直凝视着玄心的背影,直至那处身影消失在远方。我不知道玄心的终点在哪儿,但我明白,他是一位真正的行者。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活着,一旦决定活下去之后,你每天就不得不考虑衣食住行这样琐碎的事情。当衣食住行有了保障之后,你又会想要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某一天,头脑一热,也许你又会问自己一句“我tm活到今天到底为了什么?” 十二岁到十五岁这段时间,一般是少男少女内心极度敏感的阶段,每个人都如同少年维特一般,心中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整日里困惑于各种各样奇怪的烦恼之中。 十二岁的我也不例外,内心的彷徨与枯寂令我渐渐地迷失在生活之中。我想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让自己能够活得更加的有希望。一旦当自己找不到目标的时候,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就会对精神和体力双重煎熬。 暑假的我整日无所事事,每天过得十分的虚晃。用老头的话嘲讽就是“你每天真的在活着啊。”上学的时候,每天还能用学习来分割时间,而放假的时候,却是如此的无聊。无聊得让我对任何事都没有丝毫的干劲,现代教育的探索停下了脚步,玄学方面的研究也抛在了一边。 相比于玄心,其实我挺羡慕他的。因为在他的眼中我看不见丝毫的彷徨,他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天经地义。 不过,我想我应当是无法做到玄心那样的。因为我是张邪凝,而他是玄心。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本质的错误,玄心的修行根本不存在我所谓的目标。他一路修行而来,用最真挚的心朝拜着世间的一切,我无法相信这仅仅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 玄心必定是早已决定了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佛果,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终点。这也正好印证了他最后所说的“如果那时候我的心已经静了下来,也许这一生也完成不了……倘若我的心依旧静不下来,也许在我死前,会回到那儿。” 我在心中默默念道,“玄心,倘若这便是你的佛果,我期望这一生都无法再遇见你。” 大道本无形。 想透了这一点,我心中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愧疚,一幅幅虚拟的画面不断在我脑中浮闪,母亲赐予我的生命,应当是幸福的!这才是母亲的祈愿。 不知不觉中,乡村已经笼罩在暮色之中,夏季的傍晚依旧炎热沉闷,暖暖的空气令我此刻的心情有些压抑。沿着乡间小路,我迈步向家中走去。 老头在村里修建了一栋古朴的中式两层小屋,一楼是普通的洋房结构,二楼是仿照古典建筑的木制结构。从外面看来,这样的房子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每一层楼都有四间小屋,二楼单独开辟出了一个祭祀殿,殿中供奉有一块桃木令牌,牌子用小篆书有“天地”两个大字。平日里我居住在二楼西侧的小屋,祭祀殿位于二楼的客厅。每天起床我必备的功课就是向“天地”敬上一炷香,木牌的历史有些悠久,据老头所说,这是张家第一代天师写的(大约两百年前)。香是老头特别定制的沉香(不用檀木香,也许是传统吧),不过一般不会卖给普通的香客。 寺庙位于后山的山腰处,依山而建,凿除了部分山体,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因为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人特别多,所以老头基本上都是在寺庙里居住,负责打点寺庙的东西。因为寺庙的规模越来越大,老头实在是管理不过来,后来就请了村里的一个罗老头帮着守庙。罗老头是一个非常本分的人,对佛道有着发自内心的膜拜,所以他平日里干劲满满。偶尔老头被人请出去看风水做法事的时候,我就会去庙中帮着打理一下。后来许多香客便给了我一个外号“小天师”。 因为最近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今年闰七月,有两个鬼节)了,老头在庙里忙碌着,晚上也不会回来。 暑假,一般我都是自己做饭独自吃,老头则到处找香客蹭饭,我从未担心过他的生活,因为在我眼中他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 距离家不到几百米,我隐约看见门前有个人影。走近才发现,原来是继母家的女儿,赵雪琪。 父亲平日里在外打工,最后在三年前还是续了弦。继母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姑娘,就是我眼前的这位。 她比我小两岁,长得算比较清秀吧,平日里给人一股冷冰冰的样子,不是很爱说话。因为是外乡人的缘故,刚来的时候,村里的小孩总爱欺负她。结果碰巧被我遇见过几次,我替她狠狠地教训了带头的小孩。所以我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吧,偶尔没人的时候她也会叫我哥哥。 可现在这丫头竟然在我门前睡着了,我看了看她清秀的面庞,才发现眼角挂着点点泪痕,右脸有浅浅的几根指印,我对比了一下,应该是成人的手指印。我在心中暗自揣测到,莫非是这丫头和她妈妈吵架了,然后一个人跑了出来。 我用手轻轻地在雪琪的肩上拍了几下,她挪动了下身子,然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努了努小嘴。 我探手温柔地抚摸着她脸上的指痕,细声问道:“和妈妈吵架了?” 雪琪点了点头,眼中又溢出了晶莹的泪水,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好了,别哭了,再哭就变成丑八怪了。” 她又哭又笑道:“哥哥才是丑八怪。” 领着雪琪进了屋子,“什么时候来的?在外面都睡着了。” 雪琪轻声回答道:“天快黑的时候来的。” “那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她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哥哥也没有吃,晚上张爷爷不会回来,不如我俩就吃面吧。不过,你可要帮哥哥烧火。” 农村煮东西都是烧的柴,一个人既烧火又做饭其实非常的困难。 半小时后,我煮出了自己最拿手的番茄鸡蛋面,闻着那诱人的香味,我吞了一口口水。走出厨房,灯光洒在雪琪的脸上,我不禁笑出了声,“呵呵、呵呵……” 她看着我的怪状十分不解,我用手指了指她的脸。她才恍然大悟,跑进屋去找了一块镜子,仔细的照了一下。然后她有些娇嗔地望着我,我故作一脸无辜,嘴中却笑得停不下来。 我走了过去,用手轻轻地替她擦掉了脸上的灰烬,“好了,赶紧吃面去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她点了点头。 大约晚上九点左右,我带着雪琪来到了父亲家中。 父亲家中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继母平日里在村里与奶奶一起种着几亩地,偶尔农忙的时候我也会帮着做农活。父亲则长年累月地在外面替人打工,他学过一门泥瓦工手艺,所以在外谋生活还是挺多,工资也挺高的。不过,他一个人要照顾一大家子,这样就显得有些拮据了。以前,我对老头说过,他这么能赚钱,为什么还要向父亲收我的抚养费?结果老头回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不要让他身为人父的自尊在你这个臭屁孩面前荡然无存。” 家里的房子是两层高的洋房,不过因为资金的关系,房子仅仅被一层水泥覆盖,没有做任何的装饰,所以看起来就十分的寒碜。 隔着老远,我就听见屋内人忙碌的声音,应该是继母和奶奶在给猪煮食,家中养着一头猪和许多只鸡。这些牲口每天消耗的食物量非常巨大,落在继母和奶奶身上的担子其实非常的重。 我看了看雪琪,低头在她耳边细语道:“你看妈妈多辛苦,大半夜还忙前忙后,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原谅妈妈好不好?” 雪琪拉了一下我的手,点了点脑袋。 “以后无聊就到那儿找哥哥。” 我在屋外叫道:“奶奶,阿姨,我把雪琪送回来了。” 屋内一个人影急忙跑了出来,她把雪琪紧紧地抱在怀里,懊悔道:“孩子,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打你,当时妈妈也是急晕了头。你跑出去,真是担心死妈妈了。” 母女俩眼含着泪水相拥在一起。 …… 与奶奶和继母闲聊了一阵,我便自己离开了。 第四章 天地木牌 两三只飞蛾在白炽灯旁飞来飞去,昏黄的灯光不停地来回摇晃,我盘腿坐在祭祀殿中的草垫上,闭目感受着乡村仲夏夜的喧闹。 在一片思绪纷飞中,我清晰地看见,屋外的麻柳树上零星地散布着几只夏蝉,浩瀚的星空下,它们欢快地振动翅膀,精心地演奏着属于它们的夏日狂想曲。池塘边的田埂下,“呱呱呱呱”回响在水中,水面荡出点点波纹,惊起了沉睡中的水蜘蛛。稻田里的水稻在微风中轻扬着身姿,在微风的轻抚下,穗里的花苞咂了咂嘴,用心仔细嗅一下,原来是那熟悉的稻香。 屋内的老鼠窸窸窣窣地爬上爬下,也不知道是哪只臭老鼠打翻了灶台上面放着的一碗水,瓷碗摔碎的声音将我从入定中惊醒。低头看了看时间,已是午夜时分。 起身,抬头望了眼前面的供牌,金色的篆文在光下闪烁着,我宁神注视着其中的一笔一划,猛然间,眼前一黑。在那一刻仿佛“天地”的篆文真的演变为广袤的寰宇将我深深地陷了进去,在那片虚无的世界中,我感受到,空无一物。因为没有光,我看不到任何东西,那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在那样的世界中,无处不给人一股古朴威严的胆寒,难道这就是道? 我心中隐隐有些恐惧,想要抓住周围的东西从中脱离出来,然而任凭我如何努力,始终找不到脱身的方法。 “喵”,这一声惊醒了整个夏夜,屋外传来的一声猫叫硬生生将我从幻界中惊醒,看着眼前熟悉的画面,我放下了心。我转身向屋外望去,一只黑猫正蹲在窗前,用嘴肆意悠然地舔舐自己的爪子。我满怀深情地向它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谁曾想,这只死猫高傲地扬了扬自己的呆头,瞄了我一眼,凌空一跃,留给我屁股一样的背影。 死猫那极尽嘲讽的眼神令我对它的好意瞬间消失殆尽,我正打算诅咒它几句。没想到鼻头一痒,一股热流从我鼻中流出。我在心中纳闷到,难道感冒了流鼻涕?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借着屋内的光线,这才发现粘在我手上的居然是红色的液体。鼻血沿着我的手指流了一小会儿,用纸巾堵住后,血才没有继续流。 去厕所清理的时候,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居然残留着淡淡的血色,因为刚刚奇怪的经历,镜中的我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望着自己的双眼,莫非刚才自己的血眼病发了,灵透过眼睛进入了那片世界。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刚才的揣测应该是正确的。不过,那时我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还有那只猫?今天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奇怪,看来,明天得去庙里找老头好好聊聊。 躺在床上,我对自己说道:“张邪凝,不能继续颓废了,得努力前行。” 清晨,我沿着山路朝着寺庙走去。从山脚开始,耳边就一直萦绕着老头念经的声音,虽听不清具体经文,但是经文中蕴含的神确确实实传递到了我的耳中。在修行中,声音其实是很重要的要义,老头的声音历经人世几十年的锤炼早已拥有了一股磁性,灵稍微弱一点的人类就会被老头当作牵线木偶一般勾动情感,然后虔诚地皈依在这位天师的脚下。记得有一次老头替别人办法事,他边跳大神边吟唱祭文,那一篇祭文居然令全场热泪盈眶,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声音中传递出的愧疚悔恨思念感动。 如今在这山间,老头的声音激响回荡在云层中,即便我的灵很强,但是老头借助地利可以轻易地把每一位听者深深地吞噬在他营造的世界中,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进入寺门,院中大香炉里已经燃上了三炷香,烟雾丝丝袅绕在空气里,四处都溢着淡淡的沉香味。主殿的门前高悬着一块匾额,那是老头亲自题写的四个大字“凌霄宝殿”。两侧还写有一副对联“生死轮回皆有道,众生离苦乃是春”。凌霄宝殿旁有几处偏殿,里面供奉有佛教的菩萨,老头本质里算一位道教的天师,所以在这样的思维中佛是不如道的。 我迈步走上台阶,望着主殿内老头打坐的背影,说道:“老头,一大清早就在这儿扰民,也不怕村里面背后议论你。” 老头停了下来,合上经书,我侧头望了一眼,原来他念的是《云笈七签》的道德篇。老头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讥讽道:“连我教过你的经书都不记得了,看来最近你活得很自在呀,小天师。” 我小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好吧,我承认最近的自己稍微有一点儿懈怠,不过老头,这次我可是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了。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我经历何等奇妙的事。” 听到我的话,老头稍微来了点兴趣,他舒展了一下身子,捋了捋下巴的白胡子,说道:“好,今日我便为你荒废一个早晨,姑且仔细听听你那经历。” 我低声嘀咕道:“上次隔壁村的傻大个一大早带着2000块来请你,我看你动作挺快的。” “哼,你在说什么?” “啊,没啥子,可能是你耳鸣了。”我从殿内拿出一块草垫,跪坐在上面,然后一丝不差地把我昨天的经历告诉了老头。 老头听完,又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笑道:“这个玄心倒是个有意思的和尚,唉,可惜可惜,没能让我遇见,要不然也能多一位忘年之交啊。” 我也感慨道:“嗯,玄心的确是一个奇怪的人儿。” 老头接着说道:“不过小子你竟然领悟到了祖师留下来的东西,这实在是令我万万没想到。” 我疑惑道:“我领悟了什么?” “那块牌子是祖师爷道行大成后留下来的东西,其中很可能蕴含着他自己的人生领悟。一直以来,历任天师都没想过用灵去探查它,没想到被你给误打误撞发现了,不过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老头子担忧道。 我没能听懂老头的意思,急忙问道:“什么祸福啊?说清楚点。” 老头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望我,解释道:“简单地说,那时候你感受到的东西其实就是祖师爷对道、对佛、对天地的自我领悟,天知道祖师爷领悟的东西是对是错。一开始而言,道于你而言,就是无色无形无象无名。然而如今你已经见识过彼岸的风景,道或佛或这天地对于你而言便不再是白纸一般的东西。你心中种下的种子或多或少会对自身产生一些影响,所以我才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我仔细思考着老头的话,回想起昨夜那份了无生机的胆寒,也只有我才明白这绝不会是我的道。因为我想要做的只会是张邪凝,而不是第二个祖师爷。 看了看殿中的玉皇大帝,我沉声道:“老头,你说的道太过虚渺,暂时离我还远。不过,那只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长着一副欠揍的嘴脸,真是气死我啦。” “哈哈”,看到我吃瘪的样子,老头捧腹笑道,“那只猫可是来救你的,以你的灵根本出不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片幻界便是幽冥。也就是道教中常说的灵灭之地,在那里面呆久了,恐怕你就回不来了。”说完,老头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捋了捋胡子,威严地说道:“天命以归,人运已具,小子,你的命运已经在此道中,这一辈子,你也逃不开了。” 看着老头此时得意的样子,我在内心暗暗诅咒到,脑子抽筋了。 思考了一会,我死皮赖脸地说道:“老头,给我推荐几部经书呗。” 看着我大彻大悟的神情,不知道老头是不是被我感动了,回道:“那就把《云笈七签》拿去读,读懂之后再把祖师爷留下的手札拿去看看。牌子暂时你不要去动,等鬼节过了,我回去瞧瞧。” 我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地上的经书,嘟囔道:“怎么这么薄?” 听到我的话,老头笑了笑,说:“玉皇大帝后面还有六部,云笈七签一共七部,这只是其中开篇而已。” 我…… 心中没有彼岸的人,到不了彼岸。 第五章 怪猫小夭 寺里的神像是利用山体内的岩石雕刻而成,大部分直接被刻在岩石上,工艺比较粗糙,上色也不太精致。然而正是这种民间的手工艺赋予了每一座石像一股独特的凶神恶煞的气息。 石匠在玉皇大帝石像的后面掏出了一个石洞,平日里用来放置经书、符箓、香蜡之类的东西。我在洞里的一个盒子里找到了云笈七签的的套书,内容同样是用繁体字写的,看起来似乎是民国期间出版的。稍微用布擦了擦书上面的灰尘,带着手中的东西,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临走前,老头再三叮嘱我,“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去碰供牌了。两天后就是鬼节,到时,来寺庙里面帮我。”对于老头的要求,我自然是答应了。 两天后是七月十五,这可是丰都县一年中不亚于春节的日子。很久以前,道教就把丰都视为天下阴气汇聚之地,认为丰都地下就是冥界,冥界的入口据说就在鬼国神宫里面。七月十五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冥界的阴灵将会重回阳间与自己的亲人团聚,在丰都这一天基本上每家都会祭祀自己逝去的亲人。同时,这一天会有许许多多的香客到附近的寺庙中拜神烧香,祈求平安。 回到家,一推开门,我就看见那只呆猫正趴在屋内的垫子上,眼睛微微闭合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跳跃在脸上。似乎它感知到了我的气息,它扭了扭呆头瞥了我一眼,不为所动,继续闭目小憩。 心中有些微怒,我径直走了过去,用脚轻轻一拨,呆猫重心不稳,一下子就从垫子上滚到了地面。“喵……”呆猫好像十分生气,它弓着身子向我飞扑过来,张牙舞爪地在我腿上撕扯。我抖了抖腿,呆猫一不注意没有抓牢,从我腿上掉了下去。下落的时候,可能我的力道可能太大,呆猫背部着地,我的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响。只见呆猫忽然就失去了活力,四肢仿佛脱力般地张开,呆猫无力地趴在地上,不再闹腾了。 看着这样的场面,我一时慌了神,因为耳边的那一声巨响,我知道呆猫应该被撞得不轻。我急忙蹲了下去,嘴边呢喃道:“喵喵,怎么了”,用手轻轻抚摸着猫的背部,毛茸茸的触感让我感觉到非常的温暖。然而呆猫依旧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闭着。“别死啊,我不是故意的,别死啊……”看着呆猫瘫在地上的身体,不知为何,我的眼中溢出了泪水,我轻轻地擦了擦眼泪,“咦?为什么我会哭呢,为什么?你别死啊,死猫,我不是故意的啊,呜呜呜…..” 眼中的泪水让我的视野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懊悔。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舔着我的手指,我用双手使劲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才发现呆猫正在用舌头舔着我的指尖。我笑了笑,“死猫,你吓死我了”,看着我含泪而笑的样子,呆猫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它继续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恢复体力。看着它一脸疲惫的样子,我知道刚才呆猫真的被摔惨了。我小心地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额头。呆猫十分的享受,闭着眼,一脸幸福地蜷缩在我的怀里。 雪琪的心里一直念着哥哥说的那句话,一大早就起床帮着妈妈干活,看着女儿的样子,阿姨也明白其中的缘由。没多久,就把雪琪打发开,让她自己去玩。雪琪开心地离开了家,此刻她心里只想去见她的哥哥。 心不在焉地来到了哥哥屋前,看到大门开着,雪琪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了进去,“哥哥,你在家么?” 听到屋外人的脚步声,正疑惑是谁来了,我听到声音马上应道:“在家,进来吧。” 雪琪一眼就看见了我怀里的呆猫,问道:“哥哥,这是谁家的猫啊?” “不知道哪来的野猫。” 她继续问道:“那它叫什么名字?” 我好笑道:“暂时没有,不过就叫它‘呆猫’吧。” 怀里的呆猫听到我的话,十分地不情愿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抗议到,“唔、唔、唔”。 雪琪看到了呆猫的反应,嘟囔道:“哥哥你真坏,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人家都抗议了。不如我来给它取个名字吧。” 雪琪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我只好应道:“哦,说出来看看,如果比我好的话,就用你那个。” “我感觉这只猫好像很有灵性,你看它的眼眸闪着异样的光,给人一股妖艳的感觉。不如就叫它‘小夭’好啦。”雪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中传递出了她内心的想法,话语中的轻快与愉悦,让我心中洋溢出了一丝暖意。也许是和我接触得比较多的缘故,鬼神的东西也被她学去不少。 我自言自语道:“小夭啊,小夭啊。” 呆猫此刻则一脸开心地望着雪琪,恨不得马上蹦到她怀里,看着它这副样子,我气道:“这呆猫好像很喜欢你的这个名字,就叫它小夭好了。不过感觉像个女性的名字,也不知道猫是公还是母的,不如我来看看?” 我话还没说完,呆猫急忙从我身边逃开了,“敢情你早好了,亏我照顾你这么久。” 呆猫跑到了雪琪身前,她也学我的样子把呆猫抱在胸前,呆猫满脸幸福地用头蹭着雪琪胸前还未发育的地方。看着这呆猫的样子,我咬牙切齿道:“死猫,你给我记着。” “哥哥,你又忘了,以后要叫它小夭。” 雪琪的眼中闪着一丝丝的亮光,嘴角挂着浅笑,我不想扰了这副场面,答应道:“下次一定记住。” “雪琪,把小夭放下吧,可别宠坏了它。”猫既然没事,我也松了一口气。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而我的记忆在一点点地充实。 屋外的阳光渐渐地爬了进来,夏日的热气开始从地平线上蒸腾而起。我把云笈七签拿了出来,趁着时间还早我需要努力学习。 如果真的要论我的道统学派,我想应该是偏向于丰都的正统道教——正一教,也就是张道陵创立的天师道。不幸的是,丰都作为神州洞天福地之一,道教林立,佛教繁多,丰都的正一教在其中不能独善其身,许多其他宗派的东西也被吸纳了进去,所以严格意义上这已经算不上正一教了。虽然正一始于丰都,但是得其大成者却是龙虎山。也就是说,丰都作为道教早已经没落了。 老头每次给我讲这些的时候,都十分地痛心疾首,既痛恨丰都道教的不作为,更痛恨道教之间的内斗,恨不能回到过去,重振正一威名。 云笈七签作为上清派的经书,主张的是存神服气、道法自然的修炼,也就是修炼体内的灵。而正一教是主张符箓修炼的教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头会推荐这样的书给我。 直到我深入了解之后,我才明白云笈七签确实算的上道藏里面的大百科全书,对于我来说,正缺的不就是这样一部么? 雪琪看着我一脸痴迷的样子,她好奇地坐在我旁边,小夭也趴在桌子旁,就这样我们在书中的世界一起畅游。不过因为雪琪才六年级的缘故,一旦遇到不懂的东西就会问我,尽管我才上初一,但是因为老头从小给我灌输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我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了许多道教的东西。呆猫也在一旁安心地听着,看着她俩好学的样子,我感到有些好笑。 我笑了笑说道:“雪琪,马上就六年级了,你可是要去参加统考的,学这个对你没用。” 没想到雪琪反而问道:“那哥哥为什么要看呢?” 如果在以前雪琪问我这句话,那我肯定无言以对。不过见过玄心之后,眼前的道路稍微清晰了许多,那重压在我心中的石头已经被玄心亲手移除了。此刻的我,无所畏惧。 我站起身子,走到窗前,伸手触摸着窗外的阳光,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命运啊,看过彼岸的风景后,心中就已经有了彼岸。”我笑了笑,回身摸了摸雪琪的头发,“也许你现在还不懂,不过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雪琪嗔怒道:“明明只比我大两岁,非得像个大人一样说话。哼……” “哈哈”,我笑了笑。 眼光转向天边,我似曾看见那片天地间风光无限。 第六章 后山怪事 小孩天性好动,比较贪玩,炎炎烈日中也经常可以看见他们在太阳下奔跑的身影。雪琪也不例外,因为紫外线长时间照射的缘故,水嫩的肌肤有些棕黄,皮肤下的浸润着淡淡的血色,看起来充满了阳光活力。 而我则正相反,慵懒散漫,比较喜欢呆在家里。我时常在一旁窥伺那些孩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与笑容,难以理解。有的小孩似乎被贴上了受人欺凌的标签,剩下的人又会分为各种小团体,要么欺负取笑一下,要么就相互内斗。而受人欺凌的小孩却不知道为何,完全不想离开那群人,反而苟延欢笑。 也许,在他们眼中,我才是那个奇怪的人吧。 我用手轻轻地附在雪琪的脸上,掌心有些温热柔滑,捏了捏她的脸颊,“夏天,太阳大,就别出去乱跑了。” 雪琪温顺地点了点头,“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哥哥家中么?” 我笑了笑,“当然可以。” 显然她很期待我的回答,眼中露出欣喜,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有些俏皮。 雪琪望着我,嘴角欲动,似乎在踌躇着,看着她一副犹豫的样子,我问道:“你想说什么?在我面前,放开心,想说什么都没人会怪你的,不要吞吞吐吐的。” “那哥哥,你以后会离开我么?”雪琪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低沉。 “离开?”我不知道她所指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像我爸爸那样,不要我呢。” 哦,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村里面的老人闲聊时曾经透露过,雪琪的爸爸带着城市里漂亮的女人跑了,抛弃了糟糠,抛弃了故土。 我安慰道:“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雪琪双手放在我的腰间,用力地拽着我的t恤衫,衣角有些变形。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没有施加任何多余的力气,她将头枕在我的肩上。脸庞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暗含着淡淡的清香,“别拽我啊,没法继续看书了。” 呆猫非常适宜地叫了一声,“喵”,又继续半眯着双眼趴在座上小憩。 雪琪抿嘴一笑,松开了手,“哼。” “那你为什么不常回奶奶家?奶奶很想你的,家里的小屋也一直给你留着的。” “是吗?有空会回去的。”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而雪琪丝毫没有听出话语中的敷衍,继续说:“哥哥,你平日不都很空闲么?也没见你做什么……” …… 不想她继续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也许我的语气略显强烈,雪琪微微愣了几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见她这副摸样,有些心疼,语气平和地说道:“放心,有时间会回去的。” “咚、咚、咚……” 急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张叔,在家吗?” 这是村长的声音,我急忙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罗叔?爷爷不在家,在寺庙里。” 在外人面前,我一般还是会亲切地叫老头爷爷的。 村长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中年人,他爸是前任村长,他们一家把村子的事管理得十分的尽心尽力,也算得上一位青天老爷。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人不高,长着一张国字脸,皮肤十分黝黑。可能是一路疾跑的缘故,村长的脸上滴着热汗,嘴中喘着粗气,“是邪凝啊,哎,后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处崖塌了,露出一座坟。既然他不在这儿,我就去寺里请他吧。”说完,村长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好的,村长您慢走。” 罗家村的地形比较怪异,背依着一处海拔几百米的丘陵,四周环绕着一条奔腾的河流,山的后面有一条狭长的山涧,涪水在上游的地方分了一条支流经由这条山涧流淌,然后在下游几公里处合流。山涧两侧也有一处村子,那儿的人习惯称这条山涧为小溪,不过仔细追究的话,其实这只不过是涪水的支流,算不得真正的溪流。 涪水本来是弯弯曲曲地向东流去,然而因为河对面的山体阻挡,不得不在罗家村这块地来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这种大转弯在地理里面是比较常见的,许多冲积平原都是因此形成的。河水中夹带的沙子泥土在这个拐角处积淀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形成了我脚下的这片小平原。不过它的规模实在太小了,村民一般叫它大河坝。罗家村便是伫立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这样的地势在丘陵众多的西南地区其实算得上比较罕见的。 清明祭祖的时候,我曾经去过罗氏本家的地方,那里的地形高低起伏,眼睛永远会被山体阻挡,在那儿你只会感觉到眼中的世界是如此的狭窄。 村长所说的应该就是山后面某处地方,通往后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半山腰的地方村里修过一条环山小路,平日里村民上山劳作都是走这些路。 从更加宏大的地形上来看,罗家村依靠的丘陵不过是后面更高山脉的一处分支,这处丘陵更像被三面高山合围在里面,缺的那一面位于东北侧。站在山顶可以俯瞰罗家村全貌,还能望见那条奔腾不息的涪水,老头曾经说过这叫“鼻仰游龙、背依天罡”,风水是极好的,所以村里的坟墓一般都建在那儿。 但如果是村民的墓穴塌出来了,村长不应该这么着急,除非是一处古墓? 在附近的村子曾经挖出过汉代的墓室,传闻有的村民还挖到过青铜剑,后来据说是私底下卖掉了。在村子关于古墓的传闻还是比较多的,毕竟丰都的历史十分悠久。 我暗自想到,看来很有可能是墓室塌了。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我决定顶着烈日去后山溜达一圈。“雪琪去后山溜达一圈么,听说那儿有人的坟塌出来了?” “啊……”,雪琪的语气中有一丝害怕,我鼓励道:“没事儿,就在远处瞅瞅。” 看她还在犹豫,我继续催促道:“走吧,和我一起去看看。走吧。” 她无奈道:“好吧。”雪琪看了看一旁的呆猫,“你要带上它,就抱着一起去。” 她开心地把小夭拥在怀里,我递给她一个带红白花纹的草帽,“戴着这个,要不然皮肤要被晒伤。” 就这样我俩顶着草帽,在太阳底下迈步朝着后山走去。这儿不愧是四大火炉之一,夏日的阳光实在是太热了,不一小会儿,我背上就完全浸湿了。雪琪的发髻旁也渗着丝丝汗珠,不过幸运的是进山以后的路是被竹林荫蔽着的,总算是从太阳底下解脱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只得沿着环山小路四处张望。走了几分钟,我看到前方拐角处聚集着几个隔壁村的村民,心中暗自想到,看来应该就是那儿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儿以前应该是一处十几米高的峭壁,壁上还有一个人题的字——“佛”。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我从未见过写得如此丑陋的“佛”字,感觉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孩书写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如同笔墨自然而然地流动形成的。整体看来,歪歪扭扭的,不伦不类。 而现在那个“佛”字依存的山体已经化为碎石铺垫在一块田地里,田角处无数碎石覆盖在一块青石棺盖上面,不过此时盖子已经碎成两节了。 那,岂不是,棺被打开了,难道尸体也给掉出来了? 我四处望了望,找到了石棺的位置。因为塌陷的山体太多,石棺被掩埋在那片废墟中,在外面只看得到大致的轮廓。 我让雪琪在原地等着。 村民看到我来了,打趣道:“小天师,你来了?你家爷爷呢?” 我笑了笑:“马上就来,现在什么情况?” 村民a回道:“哎,别提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悬崖居然坍塌了。更倒霉的是居然崩出一副石棺,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村里谁家的老祖宗?” 村民b笑了笑说道:“小天师,你是不知道啊。这块地是他家的,本来是打算开垦种粮食的,哪知道摊上了这件事。村长说了,先让你爷爷看看年代,如果太久的话,还要上报文物局。文物局的人没来,现场谁也不能乱动。” 我点了点头,“哦,明白了。你们继续忙,我就是来看个热闹。哈哈……” 说完,我就绕着这块地四处探查,在一旁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这么小就跟着爷爷来学墓穴勘探,看来张天师后继有人啦。” “这可不一定,现在城里这么好赚钱,以后出去了见识过城里的繁华,谁还想回到这儿。要不是家里老母亲身体太差,我早就去城里挣大钱了。村里的青壮年基本都快走光了,以后就剩一群老不死的呆在这儿种地。” 我嘴角轻扬,低声道:“城里啊,呵呵……” 城市,那是一处时间停止的地方,有生有死,苟且地生,无助地死,无处不是绝望。 第七章 追杀叛徒 现场比较混乱,村长只让稍微整理一下废墟,他们没有接到命令,不敢向下继续挖掘,所以目前能够得到的信息比较少,暂时我也理不出任何的头绪。等老头和村长来了,看他们怎么处理吧。 在树荫下休息了大约半小时,老头才慢悠悠地来到了现场,夏日的炎热令他的额头渗出了许多热汗。他环视了一眼现场,当他眼光划过我时,我感觉到他的眼神中略微有了些波动。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了平日里看风水时用的罗盘,绕着废墟勘查了一圈,看他那样子似乎有了些收获。收起罗盘,他从田里刨出了一些棺材旁边的泥土,用手搓了搓,然后嗅了嗅。老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情况并不太好。 村民a大大咧咧地嚷了一句“张叔,您看现在啥子情况哟?” “你着急啥子,看不到张叔正在工作吗?”村长呵斥了他一句。 老头笑了笑,望了a一眼,“这地是你家的?” “对,张叔,家里婆娘让我这几天必须把这地弄出来,这才上山来瞧瞧。要不然平时谁会来这山上啊?哪知道碰上这一茬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事儿你和村长可得帮我在我婆娘面前说说,不然那傻婆娘又得和我吵。”男子有些无奈地说道。 大家闻言,不禁都笑了笑,村长笑骂道:“整个村子也就你这耳朵耙得不行,被你家那婆娘治得服服帖帖的。你放心,我到时去你家说说。” a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笑了笑,“那就麻烦村长了。” 这时,老头继续说道:“事情有点麻烦了,坟应该是清朝那个时候埋的,土里面有尸液的气息,这棺材里面我估计装的是湿尸。不过,尸体应该不在了。” 村民b闻言诧异道:“张叔,尸液是啥子哟?还有土里面这棺材我们都还没有翻过来,张叔,你咋知道这下面没有尸体?” 老头没有接他的话,自己在那儿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村长见状,嚷道:“罗大娃,你一天哪来这么多问题?问东问西的,你是准备拜入张叔门下,和他抢生意吗?” “好了,你也别嚷他了。好奇心人人都有,我猜你心里头可能也很想问吧。” “能讲的我肯定会给你们说,不该问的你们也莫问,晓得了对你们也没得好处。”老头一脸正色道。 村民b的脸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晓得了,张叔。” 老头继续解释道:“以前埋人的时候,为了不让尸体腐烂,有时候要对尸体做处理,要么就是把内脏掏了做成干尸,要么就是把尸体泡在药水里面。” 这时b突然嘟囔了一句:“埋个人还费这么多力,死都死了,把尸体保存起来做啥子嘛。” “就你屁事儿多,你是属牛的吗?教不变!”村长指着他,怒骂道。 b看着愤怒的村长,示弱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村长你消消气,我保证不插话了。张叔,你继续,继续。” “湿尸就像现在食品经常泡防腐剂一样,效果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为了不让尸体腐烂!这个石棺旁边的土里面的药味比较浓,所以我才这么说。至于为什么尸体不在了,这个就比较复杂了……好了,暂时就这样吧。你们也莫在村里面到处说,风言风语的,搞得人心惶惶。” 见老头不再讲话,村长接着说道:“反正在场的就我们几个,谁到处摆龙门阵,到时候别怪我给你们穿小鞋。” a和b都点了点头,承诺不会出去乱讲。 然后老头和村长两人走到一个角落相互交谈了许久,应该是在协商具体的善后事宜。 后来村长向我们通报了接下来的处理方法:先上报文物局,废墟暂时用竹子围起来,村里面再去查查各家的族谱,最好把姓氏查出来。 a和b都被村长带去砍竹子了,山上的事情基本就先告一段落了。看着石棺一角露出的图案,我深思了许久。 也许…… 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我说道:“雪琪,回去吧,这儿没什么事了。” 雪琪嘟囔道:“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哥哥非要出来。”她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呆猫的尾巴,我笑了笑,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因为出来玩得太久的缘故,雪琪半路上就回家了,而我则和猫一起慢悠悠地回了家。 在山上发生的事并未结束,我心中存在着一些疑问,打算去找老头询问清楚。 在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没有看见猫,也许跑哪儿偷吃东西了。窗外的阳光弱了许多,夕阳依靠在后山上发出红色的余晖,田里燃烧着的秸秆升起缭缭的轻烟。我轻轻地锁上了门,沿着村里的马路慢慢地散步。村口停着几辆越野车,牌子是jeep的,不过,平日里我也没听说村里谁家有这种实力?真是奇怪! 缓步穿过院子,我大声叫道:“老头,在不在?老头…老头…” “别叫了。”老头的声音从偏殿传来,我急忙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殿里密密麻麻地坐着十几个人,统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脚上的皮鞋蹭的很光亮,看着他们这一副强势的派头,我暗自想到莫非村口的车是他们的? 老头坐在殿中的草团上,气氛有些阴沉,我独自站在殿中,有些进退两难。 领头的中年男子回头望了望我,问道:“你是他孙子?” 我点了点头,男子笑了笑,“有趣,孙子叫自己爷爷‘老头’,实在是有趣。” 看着他满脸的笑容,我心中有些厌恶,我问道:“爷爷,他们是谁啊?” “我们是神!” “啥?” 听见男子的回答,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神?” 男子点了点头,我看着身前这位大叔,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嘴角咧了起来,从外人的角度看,也许我嘴上挂着的是十分明显的嘲笑吧。 大叔后面坐着的一位青年猛然起身,冲到我的面前,食指和中指结成了一个我未曾见过的法印,轻轻地点在我的眉心。 青年的动作十分迅速,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快给师叔道歉,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嘲笑师叔。” 那一刻,我内心是崩溃的。 我不服气道:“以大欺小,也不嫌害臊!” “你……”青年有些愤怒,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沿着他的指尖传过来,额头涌入一股寒流,双眼略微有些疼痛,我轻哼了一声。 双眼的疼痛令我有些愤怒,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反击! 心中的念头顺着我的思绪传递遍了我的全身,我仿佛再一次进入了那一片虚无的空间中,眼中的疼痛缓缓消失了。眼中的视线也重新变得清晰,那一刻我知道,血瞳来了! 凝神聚气,顺着自己的心,我不由自主地轻喝道:“却”。 我清楚地感觉到时间在身前的流逝,“却”的声音从我嘴中呼出,再一次传到我的耳中,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我体内溢出,如同场一般散开,那位青年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瞬间被震飞了出去。 他被震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趴在那儿捂着自己的胸,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嘴里不住地咳嗽,嘴角还淌着夹着鲜血的口水,十分地狼狈。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喉咙居然没有喉结啊,原来是个女的,声音倒是给人一股雄性的印象。 我在内心想到,难道因为声音的缘故她自暴自弃从此把自己当做了男人? 事发突然,其他的人停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靠拢她,询问到她的伤势。他们的眼神中分明已经把我视为了敌人,想要把我大卸八块。 这时领头的大叔拍了拍手,怒斥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叔?” 听到他的话,这群人瞬间就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大叔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苛责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再这么鲁莽,谁也救不了你。”边说边替她把了把脉,然后说道:“还好这小兄弟留情,要不然你都要废了。身体没什么大碍,回去就到坐忘峰呆三个月吧。” 大叔的回答不知为何刺疼了她的心,我看见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心伤我,但现在我先出手伤人,而且大叔说她要修养三个月,看来应该是伤得挺重的,那一刻,我内心实在有些愧疚。我俯身跪坐,心怀愧意地向她说道:“对不起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控制住,一不小心伤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了!” 然而没想到这家伙完全不识好歹,对着我狂吼道:“住口。”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脑中只浮现出两个字“泼妇”。 领头的大叔命人把她缓缓地扶在一边,他重新打量了我许久,然后向老头说道:“师叔,恕我小师妹无礼,看在掌教师叔的份上,您别生气。现在双方互有过失,不如就此揭过吧。师叔的传承看来已经后继有人了,假以时日,这位小兄弟必将成为我道的楷模啊。” 老头用波澜不惊地口吻说道:“呵呵,你谬赞了。丰都早就没落几百年了,龙虎山才是真正的正一教圣地,能人辈出。这小子以后恐怕也只能在这儿青灯古佛穷其一生。” “既然如此,不如让这位小弟去龙虎山修行如何?” …… 第八章 人心难测 听着他俩的对话,我在心中嘀咕到,这两只老狐狸! 突然,大叔清了清嗓音,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叔,闲聊就先到这儿,继续之前说的正事吧。” 从他们刚才的对话中,我大致猜到他们是龙虎山的人,不过他们奔波这么大老远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正事呢? “前几年这个叛徒躲在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局里死了几个眼线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后来不知道从那儿勾搭上了东方闪电的人,在一次剿灭行动中反而被邪教给反围剿了,局里死了几十个人。前几个月接到线人密报,我们才重新锁定了他的位置,这次局里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他的命拿回去。” 老头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你应该晓得的,派系斗争我早就不参加了,又何苦为难我一个快入土的老人?” “师叔,你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秘密监控叛徒的行踪,他行事特别谨慎,所以我们只能确定他的大致位置,一直在等待时机。就在上一周,他突然跑到你们丰都境内来了,具体目的暂时还不清楚。不过位置应该就在附近这几个村,这个叛徒从没来过丰都,上面认为这一次是剿灭他的最好机会。因此我们需要一个熟悉丰都的向导,最重要的前提是这位向导必须有自保能力!叛徒身边应该有邪教的人,而且我猜测在你们这儿可能有他们的一个据点。” 他停顿了一下,望了望老头的脸色,老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叔继续说道:“用村民当向导,我怕到时候万一出事,向上面不好交待。如果是师叔的话,我相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何谓正一?”老头突然问到。 领头的大叔一脸惊愕,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出来“正者不邪,一者不杂。正一之心则万法归一,故曰正一。” 这应当是每一位正一教弟子都铭记于心的一句话,正一之名始源于此。 我虽然未曾正式拜入正一门下,但从小在老头的耳濡目染,也早已熟透于胸。不过老头忽然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得好!真好!正者不邪,一者不杂。”老头铿锵有力地重复道,“那你自己现在像什么?争权夺势,勾心斗角,追名逐利,李一水,你觉得你心中还有正一吗?” 老头说出这番话时,我感到十分地错愕,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怒气冲冲的。平日里老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我的印象中,还没有见到过这般模样的老头。 大叔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哀伤,双眼怒睁,愤愤地说道:“我承认我对不起正一两个字,难道其他人就配得上么?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师叔一样的,这世间再多的魑魅魍魉也恶不过人心。如果当初掌权的是龙虎山,月儿也不会死。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叔的话引起了他身后那群人的共鸣,大家的眼中都隐含着重重的哀思,那“泼妇”的眼眸里同样充盈着泪水,趴在那儿泣不成声。身处大殿内,他们的伤感同样影响到了我,我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所谓哀兵,指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吧。死在那位叛徒手中的人,其中也许就有他们的至亲好友。 每个人的背后都隐藏有一段故事。 “师叔,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大叔屈膝跪在殿中,身后的人也跟着跪在他后面。众人低着头,等待着老头的决定。 老头看着殿内的情况,摇了摇头,叹道:“哎,冤冤相报何时了,算了算了,我答应你。” “真的?”大叔欣喜地抬头望着老头。 “不过有个条件,明天是鬼节到时候寺里特别忙,过了节后再行动。” 大叔点了点头,说道:“师叔,您放心。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不会行动的。等我安排好事务,再联系您。不过,张曦暂时受了伤,也没多余的人手照顾她,您看能不能安排在村里一户人家那儿?您放心,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另外,我想见见本村的村长,得向他交待些事情。” “不如就把张曦安排到邪凝你爸爸家去吧,家里都是女的,照顾起来也方便。找村长的话,让邪凝带你去。”老头向我示意到,我眨了眨眼睛,允诺到。 …… 从寺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部分人先回了车,我带着大叔、张曦和另外的两位青年男子继续向村里走去。父亲家比村长家近,我打算先带她到那儿去。另外两位男子一左一右轻扶着她,她的脸有些发白,嘴唇上的血色也比较浅。大叔说她的伤需要休养三个月,我也不太清楚她的伤究竟算不算严重。不过看大叔那态度,应该不算很严重!但是为什么她的状态这么差呢? 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在路上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大叔,她的伤究竟严重不?” 大叔侧头瞥了我一眼,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以后打算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 “就是像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这样的普通人。” “那你们这样的算普通人么?”我好奇地问道。 “呵呵,我早就给你说过了,我们是神,不是人。” “额……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会活得更像人一点吧。” 大叔笑了笑,“你小子…...”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眼光飘向了村前的那条大河,“以前我以为这世间最大的恶莫过于飘荡在人世间的魑魅魍魉,只要把这些东西斩尽,人一定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儿。结果这是我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小子,你记清楚了,这天地间最恶的莫过于人心。如果超越人的存在是神,那么神一定有一颗比人更邪恶的心。你和我是一样的。” 他所说的神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之前是我误解了。听了他这一番话,我更加地为之前的行为感到愧疚,和他相比,我实在是一文不名,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嘲笑他。 “之前对不起了。”我向大叔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这突然地一个鞠躬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惊愕,尤其是张曦,她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应该说柔和了一些吧。 大叔用一副孺子可教的语气感慨道说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呵呵”,我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 我不放心地再一次问道:“那这位师姐伤怎么样,严重么?” “师姐?”,大叔摆了摆手,“如果按照辈分算,可不该这么称呼。张曦其实是掌教师叔的小女儿,和我一样是一代弟子,这两位是二代弟子。不过你是师叔的孙子,师叔又没有弟子……算了,算了,你就叫她师姐吧。至于我,你就随意称呼吧。” 张曦居然还是掌教的女儿,不过她二十多岁的样子,我叫她师姐还行。但是大叔,我叫他师兄实在是膈应人了。我考虑了一会,说道:“就叫你大叔吧。” “也行!” “至于她的伤你就别担心了,多补补气血就好了。你要真想赔礼道歉,就在村里买几只老母鸡炖了,这样她的伤好得更快。不过你应该是第一次用灵体攻击人吧?” 我点了点头。 见我点了点头,大叔眼中闪烁着精光,再一次用炙热的眼光打量了我一遍。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大叔这才回过神来,他尴尬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叔可能没告诉你,灵体攻击特别消耗体力,一旦灵体耗损过度,很可能对人产生永久性的损伤。不过你使出那么高的攻击强度,居然屁事没有。这实在是太让我好奇了,你小子那双紫瞳也是,怪异的很啊。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可能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紫瞳?我从未见过自己血眼病发作的样子,不过黑色的眼眸配上血色的气晕,外人看来也许就是紫色的瞳孔。 第九章 美色如斯 血眼病在我心中一直以来都是一块难言之隐,因为它的原因,村里面的小孩对我敬而远之。在我的心中,一直以来潜意识里都觉得它是不祥的。如今居然有人第一次因为这个高看我,在大叔的眼中,我看不到熟悉的恐惧与厌恶。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必对它难以启齿,“爷爷说血眼病发作的时候,我体内的灵很容易与外界相接触,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血眼病?呵呵,如果这是病,那么这天下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想要像你一样生病。”大叔笑了笑说道。 我有些伤感地反驳道:“也许对于修行的人来说,这种病有着莫大的好处,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这未尝不是一种病。他人眼中的忌惮与厌恶,却是没有办法消除的。” “所以,你生而非人。当你拥有这种能力的时候,你就不该再沉溺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去,那不是你的世界。”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注定了是和我们一类的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的功夫,我们一行人就来到了父亲家,“这是我父亲的家,家里有我奶奶和继母,还有一个妹妹,张曦可以暂时在这儿休养,不过农村的生活条件比较差。” 大叔说道:“放心,我们出任务时的环境比你这儿差多了,那条件你恐怕都想象不到。张曦虽然是个女儿身,但是办起事来,我手下这帮男人也是不如的。”他转身向张曦吩咐道,“你暂时就呆在这儿休养,暂时别管任务的事儿了。” 不料张曦略有些激动地说道:“不行,我要参加。” 看着一脸疲态的她,大叔毫不留情地说道:“就你现在这样子只会拖大家的后腿,早就告诉你这次别来,上次的伤还没好!” 大叔的言语一点情面也不留,那不可抗拒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命令,张曦的眼睛有些湿润,却也无可奈何。我想她现在应该最恨的就是我了,要不是我,也不会出现这一摊事儿。为了不触霉头,我独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咦,哥哥?” 雪琪站在院子里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外面,也许是他们谈话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了。我回道:“雪琪,奶奶和阿姨在哪儿?我带了几位客人来。” “妈妈和奶奶都在家,哥哥,你带了什么客人呀?”雪琪好奇地打探着我身旁的众人。 “进屋再说,走,大家进去聊。”我把大家都带进了父亲的家中,跟班的两位青年没有进正屋,而是站在院子中,看样子是在做警戒工作。 我把老头交待的事情大致地向奶奶和阿姨叙述了一遍,她们显得十分的热情。我估摸着她们只以为大叔这群人是城里面来找大叔看风水的客人,而且大叔他们的穿着很有富贵气息。 为了不让奶奶和阿姨费力收拾房间,我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了张曦,反正我平日里也不会回去居住的。奶奶更换床单和被套之后,张曦就先进房间休息了。看来,她的伤更可能是大叔口中的旧疾复发。 在正屋休息了一会儿,令我没想到的是阿姨和雪琪居然抽空给大家一人煮了一碗糖水蛋,当她们把糖水蛋端出来的时候,大叔他们也有些意外。每个碗里大约有四个土鸡蛋,水里加了一些水糖,颜色有些棕红,隔着老远就可以嗅到水糖的甜味。屋外的两位青年并没有立即接过碗,他们先看了看大叔的眼色,直到大叔点头后才从阿姨手中接过碗。 而我其实是比较讨厌吃煮过的鸡蛋的,尤其是最不爱吃糖水蛋。然而妹妹亲手把碗伸到我的面前,我皱着眉说道:“你知道我不爱吃的……” 雪琪没有说话,再次把碗递给我,拗不过她,我不得已接过了碗。实在没办法,只得憋着气吃掉它。雪琪在一旁用狡黠的眼光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吃光了糖水蛋,直到我把空碗递给她时,她脸上的神色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安顿好了张曦以后,我继续带着大叔三人向村长家里走去。临走时,我偷偷和阿姨商量到,张曦身体不太好,想让阿姨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给张曦补补身体。阿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告诉我这件事情交给她就行了。 村长的家距离父亲的房子大概十分钟的脚程,没多久就到了。村长家里人丁兴旺,建了两栋三层的洋房,在夜色中,屋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大叔见目的地已到,便让我先回去。我知道他们有事要商谈,知趣地离开了。 一轮残月挂在天幕上,银色的星光点缀在乡村小道中,我独自走在夜色里。即便是星光黯淡,我的眼睛也能够分辨出周围的事物,不过也许和血眼病有关吧。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儿,也没什么影响。因为这个原因从小我就不怕黑,反而只有在四周浓重的暮色里,我才能感觉到一股真实的安全感。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村里的小路我十分地熟悉,即便没有星光,凭着记忆我也可以轻易地穿梭其间。走着走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喊声,“大娃儿,大娃儿”。 我这才回过神来,这不是阿姨在叫我嘛。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大,所以家里人有时也叫我大娃儿。“怎么啦,阿姨?”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村长那儿再次走到了父亲屋外。 “你过来。”阿姨说道。 “嗯”,我以为阿姨有事情要找我,快速挪动步子走进了院子里。等我到的时候,阿姨又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问道:“什么事?” “大娃,今晚就别回去了呗,这么晚了。” “额……”,我有些迟疑不定,那一瞬间我的确不太想回去了。老头不在家,跟着大叔磨叽了半天,饭也没吃。回家还得自己做,阿姨见我犹豫不决,继续说道:“张叔不在家,你回去一个人多无聊,这么晚了,你晚饭也没吃,回去还得自己弄。今晚就留在这儿呗,我替你把饭都做了。” 雪琪这时候从旁边窜了出来,拉着我的手撒娇道:“答应妈妈吧,哥哥,答应吧……”我无奈地笑了笑,顺势答应道“好吧,别再晃我的手了,都快脱臼了。” “那今晚我睡哪儿?”我看着阿姨问道。 “雪琪的屋里不是有两个小床吗,你就睡那儿。” “那我得赶紧去收拾一下。” 阿姨面带微笑说道:“不用了,你奶奶都替你弄好了。” “哦”,我大概有多久没有在这个家里住了?上一次好像是春节那一天。 “平日里多回家里看看,你奶奶挺想你的,你父亲也是,上一周打电话还向我打听你的近况。这个暑假过了,你就要去城里念书了,到时候回来的时间就更少了。有空,多回来待待。”阿姨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唯唯诺诺地承诺道:“尽量吧。”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有时正是双方都可接受的结果。有时这会是一种希冀,有时这也同样会是一股绝望。 转身离开了厨房,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心里牵挂着张曦的情况,雪琪跟在我的后面,我俩来到了张曦屋外。我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随着门的移动,屋内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一片雪白的背脊正对着我的视线,因为门臼的声音,眼前的人儿,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子。 虽然年少,但我始终记得当时眼前的风景,即便多年后再见同样的风光,我始终感觉其间少了一点什么。 张曦毫无防备地转过身子,床上扔着一副普通的文胸,她左手拿着一件衬衫。她胸前的肌肤很白,和双手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小腹上方有一条斑驳的旧伤疤,像蜈蚣一样有些狰狞。我曾经见过这种类似的伤疤,是做阑尾切除手术后留下的。我不太清楚张曦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在温滑如玉的爽肤上留下如此狰狞的东西。也许是上天也妒忌了吧。她的小腹十分平坦,没有一丝赘肉,肚脐两次隐现一道红印。张曦大约有1米7的个子,腿十分的颀长,她的下身依旧套着西服的裤子,不过拘束在其中的双腿的绝美曲线却因此曝露无疑。就如呆猫颌下至脖颈一处的毛发般顺滑,让我产生了一股用手触摸的想法,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在一片思绪纷飞中,我和张曦的视线重合在了一处,心里有些紧张,我感觉到自己脸庞微微发热。张曦看见我站在屋外,也有些意外,电光火石之间,我就感觉到了她眼神中突如其来的恶意。 “看够了吗?” …… “给我滚!” 我尴尬地逃开了,雪琪则一脸茫然地站在身后。 第十章 星夜月话 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胸中有些紧张,更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我都是以正人君子自诩的,结果不知道为何偷看张曦时,双眼和双腿一点儿也挪不动。这样的话,我和电视里面讲的那些坏蛋岂不是一个样子? 我在大脑里面幻想着接下来的事情,纷纷扰扰的思绪在我脑子里面盘旋跌宕,胡思乱想的一会儿。平日里的郑定自若此时荡然无存,张曦身前的景色从我脑中飞出在眼前不停地摇晃。 “哥哥,你蹲在门口干嘛呢?” 雪琪轻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轻灵的风将我拉出了自己怪诞的思维空间。怪不得有首歌这么唱到“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心神大乱。回过头来,张曦已经穿好了衣服。她倒是很淡定,在客厅里找了张小凳子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扭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个眼神,直让我背后泛起一阵阴风,我知道,我的形象彻底坍塌了。伟大的先驱曾经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诚不我欺啊。 不过好像我也不必担心什么,她现在病怏怏的,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不知为何,面对张曦的目光,我的心中居然有一丝胆怯的想法。此后的时间我都尽力躲着张曦,不想再惹麻烦,相安无事地与家人度过了晚餐时光。忙碌了一天,洗完澡后我就钻入房间内躺着呼呼睡觉了。 丰都夏季的夜晚有一个特点,凌晨两点左右气温很低,温差极大。丝丝阴风吹拂着我的双腿,从梦中惊醒,窗户半开,清风正是由此吹进房间。奶奶在床脚放着一叠薄被子,上半夜闷热气息还未褪去,所以我并没有动它。雪琪t恤半卷,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凉席上,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不知道进入了怎样的梦乡。 看着她酣睡的神态,不禁有些好笑,我拉起一旁的被子,半搭在雪琪的小肚子上。喉咙有些发干,没有开灯,我摸黑出了房门。在客厅咕咕喝了几口热水,经过暖流滋润的嗓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怪响,正是这声怪响让我心里一惊。我感到身后有一丝气息的扰动,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窥伺着,猛然回头,身体情不自禁地弓着,两腿半开跨在地上。这是我在小学体育书上学的防御姿势,虽然弓步的姿势很丑,不过效用还是很明显,可进可退。 “噗呲”,张曦的笑声从黑影中袭来,看来自己刚才的丑态被她窥伺光了。转念一想,在奶奶家怎么会有其他东西,老头可是在这儿布了一个“驱邪大阵”。正门上方悬着一轮明镜,大厅佛龛里拜着一碗清水,更何况我活了十多年也没遇到什么恶毒的邪物,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角落吓人干嘛?”我走近张曦,这才看清她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抬头望了望我,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一副巧笑盼兮的媚态,若是她性格温柔点,倒还真有倾国倾城的身姿。至少和电视大汉天子里面的卫子夫是一个级别的,我深以为然。不过,这嗓音却是太难听了,一副男人的音调,真是天妒红颜啊。 “小屁孩啊,你还真是好玩啊。哈哈哈……”似乎仍在回味我刚才的丑态,她掩嘴继续嘲笑到。 因为晚上的事,我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和这个善变的女人过多接触。看她一脸睡意也没有,我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说道:“唉,你继续笑吧,我要去睡觉了。身体不好,就别熬夜了。下次别一声不吭地,我还以为是……” 说完抬脚就想逃离张曦身边,右腿刚迈出,身后就传来冷冷的声音“小屁孩,陪我一会儿。” 冰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恳求抑或是一丝无奈,就算我当场离开,也许她都不会介意。但在那时,对我来说,这话更像一种魔咒又像是绝对的命令,收回右腿,隔着一个人的身位坐在张曦的身旁。不知道她想干嘛,我也没有说话。立身直坐,就像平时打坐那样糊弄时间就可以了,可惜奶奶家没有垫子,坐在板凳上打坐,我也算是第一人了。 静寂的夜晚,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心神沉默入这乡村中,用心幻想。就像那晚我看到的那样,相由心生便是如此。 我刚调谐好心神,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本来酝酿好的气氛与心神全给打乱了。睁开眼,不善地说道,“你到底要干嘛?明天我还得守庙呐。”虽然我道理十足,话吐出来的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些许。幸好张曦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等了很久,终于朱唇轻启,玉齿烟寒,“你不是姓张么?…” 她话还未说完,我就明白了张曦接下来想要问什么。不过若是要细细说来,岂不是今晚上都不用睡觉了,脑子飞速运转,最后终于想了一个梗概出来。“我本来是奶奶家的孙子,不过命数太过于悲惨,老头说如果不由他抚养的话,我活不了的。后来就成了老头的孙子,不过一个村子,偶尔也会回这儿。”见我兴致不是很高,张曦也就没有继续顺着话问下去。经她这么打扰一番,睡意完全消弭殆尽,只有明天守庙的时候打打瞌睡了。正厅的窗户太偏,整个屋子黑布隆冬的,我就说道:“给你打扰一下,睡意也没有了。这里太黑了,不如去二楼阳台吧。她们在一楼睡觉,我不想说话的时候影响到她们。” “二楼阳台有什么?如果你怕影响她们,那我就去睡了。” 虽然屋里黯淡无光,不过因为靠得很近的缘故,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张曦脸上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到一丁点的睡意。 想了想,我认真地说道:“在黑暗里待久了,不妨去看看漫天的星辰,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能看到银河。” 如果张曦继续拒绝,那我也只得回房睡觉了。 没想到我的话一说完,她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去看看吧。” 大叔这一行人是龙虎山正一教的弟子,张曦又是掌教的女儿,在道法方面的事情肯定特别清楚,我得好好问问。 先去奶奶门外偷偷看了看柜子上的发条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正常的话夏季六点左右天色就大亮了。 拿了两根凳子,就带着张曦去了二楼。二楼也有几个房间,但是一直没有用来住人。因为二楼防潮、防鼠,所以房间都用来堆放粮食了。阳台是露天的,刚好可以欣赏夏夜的神秘。张曦坐在我身旁,半仰着额头,呆呆地注视着头顶的无垠星空。我指了指天上,“那条浅银色的带子就是银河了,光度不强,天气不好就会被隐藏住,今夜刚好能清晰地看见。” 张曦依旧没有说话,继续注视着天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突然张曦开口道:“逝去的人,是不是都变成了天上的星辰呢?” …… “这不太可能吧,现代科学早就证明了星辰不是早就存在了的吗?更何况人死了,也该是魂消魄散,再入轮回。”我从科学的角度上向张曦解释了一番。没想到吃力不讨好,张曦反而一双凤眼狠狠地瞪着我。真是善变的女人! 等了许久,直到她神色稍微缓和后,我张口询问道:“你们龙虎山平日里收弟子么?” 张曦一脸吃惊,回答道:“收呀,难不成你真打算来龙虎山?” “呵呵,当然不是。我就想问问,你们龙虎山平日里怎么教刚入门的弟子?用的什么教材?每天具体怎么安排的?” 张曦一脸警觉地望着我,“门派规定,无可奉告。” “嘿”,她这样的回答可就让我有点不舒服,“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好意思不回答我么?好吧,你就给我讲讲对于刚入门的弟子,你们是怎么弄的?就简要概括一下呗。” 她略微思忖了一小会儿,最后妥协道:“刚入门的弟子,都是先干活挑水干满两年,再由师兄师姐带几年。如果有长老愿意教,可以由长老带几年。最后由执法殿鉴定实力,如果实力够了,就得按分配去各地执行任务。” 这怎么感觉一直在给龙虎山打工,我不满道:“怎么感觉这些人这么惨,一直在为龙虎山打工?” 张曦笑了笑,说道:“呵呵,小屁孩懂什么,好多富贵人家争抢着把自己的孩子送入龙虎山呐。” 真是难以理解这些有钱人的想法。 “你怎么问这些,难不成师叔不教你?”张曦疑惑地问了一句。 张曦如果没有点出来,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从小至今,老头从来没有主动教过我道教的东西,但也没有阻止我接触这些东西。我对玄门的理解,都是平日里与他生活耳濡目染学来的。不过,也许是老头看我平日里没什么干劲,孺子不可教,就任由我去了。 第十一章 星夜月话 二 “老头倒是没有特意教授我东西,平常都是我去问他,他才给我讲解。”我淡淡地说道。 张曦神色有些异样,一双眼眸转个不停,冷若冰霜的玉面上满是不相信,诧异地问道:“你连最基础的道法都没学过?” 我向她点了点头,似乎她对于下午发生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如今知道我居然根本没有学过道法,可能心里有点不平衡。“那你下午是纯靠魂体的强度击败我的?”她难以置信地追问到。 “算是吧,不过是借了力罢了。” 也许她以为我是借了神力,神情稍微平和了一些,又恢复了那一幅冰冷的面庞。 我在很多道书里都看到过借法这种东西,就是向自己信仰的大神借神力,也就是民间说的跳大神,就是不知道龙虎山会不会这种术法。不过我自己知道,我绝不是借的神力,虽然表面上我自称正一教弟子(似乎也不算),但是我从未拜祭过三清正神,心也没有皈依三清门下。家里二楼祭祀殿中祭拜的也是“天地”木牌,庙里更是没有三清神像。这主要是因为村民百姓只知道那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寺庙为了香火不得不将他们作为最高正神。不过,近代以来,道教神祗相互交错,如今也理不清其中关系了。 其实三清正神不过是张道陵创立出来的罢了,虽然正一教在全国影响最大,但仍然存在其他道统。至于谁真谁假?我怎么知道。 我继续问道:“修行具体是要干什么?你知道么?” “这你都不知道”,我似乎又问出了一个让她惊讶不已的问题,“看你这么好学,我就给你好好讲讲其中的门道吧。”张曦轻轻地用食指把飞扬的发丝束在耳侧,动作十分地唯美,“纯粹的道教修行应该是为了澄尽心灵、洗脱俗气,具体地讲就是追求灵魂上的自由,白日飞升就是这个意思。” “还真能白日飞升啊?”我不大相信地问到。 “哈,百日飞升可能有些玄乎,不过灵魂出体一念千里还是没问题的。”张曦话语中夹杂着一丝羡慕的口气。 “灵魂出体?” 她认真地解释道:“就是民间说的出阳神,一般能出阳神的人叫真人,更后面的境界就不太清楚了。就这一步也能难倒世间无数修士,更何况人有贪欲,修行不一,心有杂念。修道者虽多,得道者寥寥无几啊。” 虽然不太清楚阳神是什么东西,但我感觉可能和灵差不多,不过是换了个说法罢了。张曦说的东西让我眼界开阔了许多,兴致高扬地继续追问道:“龙虎山有没有真人?邪教有真人吗?” 我一脸期待地望着她,“龙虎山嘛,真人还是有的,不过找遍全中国也不太多。至于邪教么,当修行可以用东西作为尺度衡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走错了路。” 张曦的话有些深奥,我一时没听太懂,就中途打断她“走错什么路?” 似乎因为我打断了她的话,她略微有些不高兴,语气不善地回答道:“走上邪路!简单来说邪教就是用外力掠夺,再提升自己的实力,最后白日飞升。” “哦,就是抢劫呗,把别人的努力抢到自己手里,原来这就是邪教啊。”似乎邪教也不是很可怕。 “唉,正邪的划分实在是太难,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张曦一脸悲伤,眼中隐含着泪光。 看她有些低迷,我故意说道:“看来这天地只有我来正风气啦。” 果然,她听到我的话,嘴角轻扬了一下,嗔道:“就你?连这些基本的东西还是我告诉你的。”张曦那一嗔一笑,十分地迷人。看她心情舒缓了许多,我也跟着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下午你可败在我手里了,别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天资却是很好的。” 我时刻注意着张曦的脸色,似乎此时的她不再和我这小孩计较下午的事了,她语气轻松地反驳道:“要不是我轻敌,怎么会输?哼。” 沉默了一小会儿,张曦认真地告诫道:“邪教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揣测的,以后遇到了劝你还是不要接触为好。我也不图你斩杀邪魔,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就很不错了。” 看她的样子似乎在邪教手中吃过大亏,也不知道他们此次追杀的叛徒究竟是何方神圣,把大叔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们这一次不是要来抓叛徒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曦一脸挑衅的说道,“呵呵,你感兴趣?沾染上邪教,可是小命不保哟。” “嘿,我就随便问问,当做饭后笑谈罢了。”邪教这种东西,我始终没什么概念,谈不上好恶。我也没有电视剧里主人公那种斩妖除魔的道心,反正住在罗家村,任他邪教闹腾。 想了想,我继续问道:“那就不谈邪教吧,龙虎山那位叛徒的事迹给我讲讲呗。” 话一出口,张曦眼神中就翻涌起浓浓的恨意,一股杀气奔腾而出,看得我心中胆寒不已。我自以为他和张曦有血海深仇,张曦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报仇雪恨,真是蛮拼的。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老头死了,恐怕我也会变成这样吧。诶,老头怎么可能死,太不吉利了。“呸、呸、呸”,我吐了吐口水。 张曦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问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股睡意袭上心头,我揉了揉眼睛,问道:“我先去睡了,你睡么?” 张曦继续坐在阳台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河边的方向,摇了摇头。 不再理她,我下楼躺在床上晕头大睡了起来,去寺庙守庙的事情也被我抛在脑后。即便我不去,老头应该也不会怪我,此刻我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好梦正酣,不知道是谁在使劲挠我的肩膀,本来我还在梦里和周公论道的,却被这持续的挠动惊醒。 睁开眼睛,扭了扭头,没有发现人影,我正疑惑着,难不成是梦?右眼猛然瞥见一个黑乎乎的猫爪向我脸庞袭来,这死猫!不知道去哪个灶洞呆过,满爪子的灶灰,还来打扰我睡觉,真是气死我了!死猫见我已经醒来,喵叫了一声弹腿翻过窗户扬长而去。 美美的睡意被我的怒气惊走,看来没法睡了。奶奶和阿姨应该都去干农活了,雪琪也没在屋内,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九点半了。按照以前奶奶的习惯,应该给我预留了早饭,就在厨房灶上的锅里。 果然在厨房我找到了东西,灶内还有着余火,应该是奶奶特意弄的。饭还很热,菜也放在一旁,散发着寥寥的热气。 我想到张曦可能也没吃东西,好意在门外叫她,结果吃了闭门羹。算了,这女人肯定早上才睡的,就不打扰她了。 草草吃完了早饭,我先找到了阿姨。她正在田间锄地,见我朝她走去,急忙问道:“大娃,早饭吃了吗?” “阿姨,吃了。”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位姑娘吃了没有?”她不放心地继续问道。 我回答道:“她呀,你就别管她了。昨晚上觉也不睡,闹腾死了。” 阿姨眉头紧皱,一脸忧心地说道:“哎,你们昨晚上大半夜还不睡觉。那姑娘还受了伤,可千万不能出事啊,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阿姨暗有所指,不过出发点是好的,我只得无奈地笑笑。 “老母鸡就杀我们自己家的吧,养了几年了,炖汤最补人。”阿姨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我。 我疑惑道:“老母鸡不留着生蛋吗?” “天气热,最近这些鸡都不生蛋,我早就想卖掉几只,再重新喂点小鸡。” 像这种老母鸡如果不生蛋的时候,每天光是消费粮食,这其实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我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宰来吃了还真不错。毕竟是自家喂养的,自然特别补人。“既然这样,那就按阿姨说得办吧,到时候大叔会付钱的。不过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这几天我可能都要呆在庙里,忙完了才有空。” “那你回来吃饭吗?”阿姨问道。 “不来了,挺远的,难得走。罗爷爷在山上有煮饭的东西,我就在那儿吃吧。阿姨,你就别管我了。好了,阿姨,我先去庙里了。” 阿姨说道:“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那姑娘的。” 辞别了阿姨,我连忙朝山里跑去。零零散散的人群顺着马路向山里走去,一路过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在田间种地。看这样子,今天去上香的人还真有点多。 来到庙外,寺里已经聚集了少部分人,有的人在烧香拜佛、求道询签,有的人则在庙旁燃放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群小孩在周围嬉戏,罗老头一边帮人解签一边售卖香烛纸蜡等。见我来了,他缓了缓气,高兴地说道:“邪凝啊,你娃可来了。今天真是忙死我了,你爷爷一大早就被村长叫走了,现在你来了,我也要轻松好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来晚了,罗爷爷你见谅啊。前几天我来寺里还没见到你,不知道你去哪儿?” “哦,前几天我走亲戚去了。这不,今天鬼节,急忙提前赶了回来。”他笑着说道。 闲聊了几句,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也忙得不行。不过一般售卖东西不是我负责,毕竟从小邪名远扬,尤其是村里的见我就躲。也就临近村子的人不怕我,为了不让香客为难,老头就没让我负责接待方面的事务。我也就只是负责搬搬东西,打扫一下寺庙,维护清洁和防止火灾。 寺庙的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售卖香蜡纸烛以及香油钱,另一部分则是老头赚的外快。其实庙里的主要收入还是老头赚的外快,去县里算命、起名字、看风水。一般都是县里的富贵人家请他,以前我见过他的账本,帮县里有钱人一次赚的钱能抵十年香油钱。正是因为这种金钱的不平衡,周围好多小庙都入不敷出,连修修补补的钱都没有,最后去的人也少,逐渐就破落了。在这方面,老头还是很能干的,在他的打理下罗家村这座庙俨然已经成为了这方圆几个村子的第一大寺了。 第十二章 梦中幻境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下的来人愈来愈少。灼热的阳光炽烤着整个大地,寺庙处于半山腰,葱林郁郁,四周还有竹林荫蔽,殿里一直都是凉悠悠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有太多的蚊子。 老头一大早就跟着村长走了,很可能是去处理后山的事情,对于那事我暂时失去了兴趣。因为小夭这只呆猫,我对此更感兴趣。一想起早上被它吵醒,我就十分的来气,这呆猫真是和我有仇。 送走了最后一波香客,老罗就去做饭了。他是个很虔诚的信徒,遵守清规戒律,平日里都是吃斋饭,有他在庙里,我就别想吃肉…..老头则完全相反,不忌食物,只有要做法事的时候,才会斋戒几天。以前我问过他,斋戒有什么用?好像是可以清心凝神,更详细的由于时间太远,也记不得了。 罗爷爷不吃荤,但是他的手艺还是很不错。曾经在县里的许多饭店里做过厨子,炒菜做饭是他赖以为生的技艺,煮出来的食物色香味俱全。他最擅长的便是用豆类食品做出肉的口感来,每逢春节,寺庙会送斋饭,那个时候许多香客都会慕名前来尝尝罗爷爷的手艺。中午饱餐一顿后,我俩开始清理寺庙,罗爷爷负责庙里,我负责打扫寺外。 院门外老头亲自设立有一个祭祀山神土地的大香炉,昨天还是空空的,今天就已经填满了灰烬。上午燃放鞭炮后残留的纸屑铺满了山坡,香客们插在地上的香仍在燃烧。因为忌讳,纸钱烧后的灰烬一般是不处理的,雨水一刷,最后也会消失的干干净净,唯一需要打扫的就是鞭炮的碎屑。并且周围的竹林和树木特多,正值夏季,落叶厚厚地积了许多层。平日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止山火,一旦山火烧了起来,再借上风势,后果不堪设想。 清理好了院门,我忽然瞥见寺庙一旁桃树的枝桠被折断了,折断的枝桠集中在半人高的地方,我猜测是小孩子嬉戏的时候弄断的。老头平日里很爱护这棵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别人家种的桃树开花后就会结桃子,而这棵树每次开花特别多,却从来不结果。为了不让老头发现,我特意将折断的枝桠弄掉,还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直到确认看不出来痕迹,我才转身离开。 山下的阳光十分猛烈,下午应该没什么人会来上香,老罗到他的房间去歇息了,我也找了个地方睡午觉。躺在殿里的角落,昏昏沉沉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睁开惺忪的眼,我望了望四周,“咦,我不是在庙里睡觉么?”怎么一觉醒来,我居然站在一座高山之巅,山下翻腾的云海层层叠叠,周围的空气里弥散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俨然一处人间仙境。耳旁还传来阵阵琴音,不知为何,琴声一直断断续续的,仿佛被什么阻断了,始终听不大清。循着声音,我看见在远处的草亭里有一位穿着古怪的女子,正是她在演奏琴乐。空气中散布的水雾朦朦胧胧,我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是那一刻在我心里居然有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 我疾步向她走去,眼见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间异象突生,半山腰的云海剧烈地翻腾着,一条水龙从中冲天而起,引得山巅的空气不停震动,“嘶嘶呜呜嗷嗷嗷~~~~”,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彻在天地之间,我被这声音震得头晕眼花,一时不慎跌在地上。眼前的女子显然也被这巨龙吓得不轻,但是这水雾却不知何故愈来愈密集,能见度越来越低,渐渐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雾中。 这时,我才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会不会是一个梦啊。我使劲捏了捏脸,“哎哟”,疼死我了。不过如果真的是有一条水龙,明天的新闻还不得闹翻天啊。更何况这周围的环境十分诡异,我从生下来就没来过这种地方。虽然我感觉得到疼痛,但是我仍然认为这是一场梦。我开始在脑中幻想起来。 我开始在心里想到,快回寺庙,快回寺庙。 果然,龙吟声和水雾逐渐远去,周围的景色也瞬间变换,我立身在自己最为熟悉的寺庙里。看来,这真的是一个梦!自己的想法居然可以改变世界,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我开始继续幻想,幻想自己能飞,果然,我立马腾空而起,就像电视剧中的哪吒一样,在空中叱咤风云。站在寺庙上空,我像个好奇猫一样环视着身下的景色。飞天的感觉着实不错,我正打算继续尝试点新的东西。突然,“砰——砰——砰”,耳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音爆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飞来。 我抬头向上望去,我的妈呀,一把青色的巨剑带着烈火从天上砸来,剑身上还缠着无数金色的符篆,目标直指我。不过这并没能吓住我,因为这是我的梦境,我做主!我赶紧在心里幻想到,消失吧,消失吧。可是这一次和我想的并不一样,青色的巨剑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朝着我疾驰而来。这…… 眼见着巨剑离我越来越近,无论我怎样幻想,我都逃不出去,一切都是徒劳。一阵剑气直冲我的天灵盖,背后吓出一阵冷汗,临死前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被四根巨大的青色锁链捆在了天上,怪不得逃不掉呀。 青灰色的剑刃如同死神一般直冲冲地朝我击来,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但是潜意识中的畏惧还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全力挣脱浑身的束缚,然后逃开这是非之地,可是任凭我如何挣扎,四根锁链都无动于衷。巨剑携着鲸吞天地的气势从我身上穿过,前所未有的痛楚从我体内中传来。“啊——”,眼前一黑,我从地上翻身而起,浑身冒着冷汗,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玉皇大帝,再看了看自己。我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真是个噩梦。 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了?我一时也想不到任何结果,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喝了一杯茶水缓缓自己心中的惊恐。那撕心裂肺的痛感,仍然历历在目,虽然只是在做梦,可那感觉实在是太真实,疼得我直接晕过去了。我脑中此时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感觉,心中依旧一阵后怕。 平复好心情后,我移步出了神殿,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约莫接近四点了。老头还没有回来,老罗在偏殿给神像补色。我四处转了转,没发现什么异常。闲来无事,我从老头房里翻出老子道德经,准备读读经文。 我点了一根香插在凌霄宝殿内,跪坐在正殿之中,双手摊开经书,念了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经文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心里溢出丝丝玄妙的感觉,我仿佛听见那天地初生的一声婴啼,又仿佛看见了万物生死沉沦的萧瑟。小到一粒新芽,我看见了它从土里破土而出,经春雨洗涤,开花结果,最后又重新化为泥土复归大地。大到宇宙初生,无数星球湮灭在亘古的洪流中。那一刻我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大声疾呼道:“生死轮回皆有道,众生离苦乃是春”。 今朝我才是真正明白了老头为何把这句话题作主殿的对联,其中蕴含的道的确够格镇守主殿。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我猛然发现经书上躺着一只呆猫,“咦”,这呆猫怎么找到这地方的。我伸手将它从书上赶走,一边说道:“呆猫,赶紧回家去拿耗子。别在这儿打扰我,今早上的事情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呆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作出一幅蠢萌的形象,“哼”,我并没有理它。这呆猫,我现在感觉它就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猫,即便不是人,也应该是猫里面最聪明的,就像人类的哲学家一样。我在心里嘀咕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周围有这么一直怪猫?真是奇怪。 更令我奇怪的是,这天色居然完全暗下来了,难不成刚才入定了?一不注意,时间偷偷就溜走了。我走出大殿,老罗已经开始做晚餐了,看着我走了出来,老罗笑着对我说道:“大娃,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啊。” 我疑惑道:“怎么了?罗爷爷。”他在罗家的辈分很高,是我爷爷辈的人,我一般尊称他为罗爷爷。 他继续说道:“睡午觉的时候,你突然大叫一声,我在偏殿都被你吓了一跳。等我去看你的时候,你却在那儿悠闲地喝茶。再说刚才吧,我感觉你念经文的声音和你爷爷很像,但又有一丝不同,不过我又说不出来那种怪异的感觉。我感觉吧,以前你念经就只是照着书念,这一次可完全不一样,那只猫一直在虔诚地听着你念经。” 我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骗你?”老罗笑了笑,不再理我,继续弄着手中的食物。 第十三章 惨胜而回 今天诵念经文的时候,虽然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远不如罗爷爷说的那样玄妙。终究我也是人,稍稍被称赞一番,便有些开心。不过听罗爷爷这番话,难道这呆猫还真能明白经文?我在脑中幻想起呆猫一脸虔诚听我念经的画面,额,这实在是滑稽了。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只呆猫了,我在心里考虑到要不要去调查它的来历?一番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村子这么大,去调查一只猫,这得多麻烦。何况万一真的是只野猫,根本查不出什么。现在,这呆猫一副人畜无害的形象,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任它去吧。 此后的两天,我继续呆在寺庙中,仔细地读着老头的经书,许多以前的东西也渐渐地再次熟悉了起来。我始终没有忘记老头让我看完云笈七签后,再去读祖师爷的手札。那份手札可是张家最宝贵的东西,传男不传女,老头没有子嗣,接手的自然就只有我了。 其实老头以前也有一位夫人的,照片至今还挂在老头的屋里。听说他的夫人在文化革命期间惨死,此后老头心灰意冷,没有续弦。所以在外人眼中我就是张家的下一代血脉传人,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农村人眼中更重视一个人的姓而非身体内的血。 祖师爷的手札,那是张家各代天师几百年来的积淀,是丰都天师道的集大成者。上面这句话是老头说过的原话,以前我只以为是在吹牛,直到我看见大叔在老头面前毕恭毕敬的,我才明白老头并没有撒谎。 所以为了搞明白祭祀殿中那块牌子的秘密,我也不得不努力才行。 鬼节过后第三天的凌晨,天还是黑着的,不知道是谁使劲拍打着寺庙的山门。我和罗爷爷都被这声音惊醒,打开门才发现,原来是老头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大叔和之前的两个青年,村长也在后面。看他们这副阵势,应该是要行动了。老头从庙里拿走了他常用的包,还带走了许多符篆。临走前,他还特意对我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修行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不想走这条路,放弃也无所谓。还对我千叮万嘱到,如果以后要离开罗家村,一定要随身带着祭祀殿里面那块牌子。 那天的老头特别啰嗦,而我则因为很困的缘故,就随意敷衍了他几句,之后就回房继续呼呼大睡。后来才知道,老头是在向我交待他的身后事,参加那次行动的人都写了遗书。 我只以为生活就会像这样平淡的走下去,可上天却在这时给我开了一个玩笑。 在庙里又呆了一天,老头他们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节后的东西也弄得差不多了。心中一直牵挂着张曦的事情,下午我收拾了一些东西下山去了。我打算先去看看张曦的近况,几天没见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把经书放在家里后,沿着小路我到了奶奶家。隔着老远,就看见张曦在院子里教雪琪做作业,看她们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何时这两人居然成了朋友。雪琪最先看见我,立马放下了作业,一脸兴奋地向我跑来。 张曦脸上也有了些血色,看来身体还恢复得不错。“张邪凝,你有他们的消息么?这么多天了,也没人来联系我”,张曦看着我问到。 看来,大叔他们行前动并没有通知她,就她那脾气,还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事出来。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她,“前天凌晨出发的,暂时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通知我?”她一脸怒气地看着我。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何况,告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吗?” 张曦被我的话噎住,怒目瞪着我,“你……” “好了,好了,张曦姐姐别生气啦,哥哥也是,你就不要气姐姐了,快点向姐姐道歉。”雪琪一边劝着张曦一边嗔怪着我。 怎么才过这么几天,雪琪就开始偏袒张曦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过我并没有在意,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没有听从雪琪的话向张曦道歉。张曦的脾气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继续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和雪琪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走前,我向张曦说道:“如果有事要找我,就让雪琪带你来。老头也去了,不会出什么事的,安心养身体就行了。过几天,你可能也要离开了。” 张曦的身体情况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山下独自又呆了两天,令我意外的是期间张曦并没有来找我。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他们终于回来了。因为挂念着老头的事情,每天傍晚我都在村口马路边转悠。皇天不负有心人,几辆熟悉的jeep车驶进了我的视野。一行人在村口下了车,然而大叔的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前面几辆车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直到我看见老头,我才明白原因。 老头活着回来了,不过,老头的变化一时令我难以接受,用两个词语形容就是‘老当益壮’‘风烛残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头的头发满满地覆盖上了一层银白色,下车的时候,腿脚还不是很便利,是旁边的两位青年帮忙扶下来的。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百感交集,一路飞奔过去。我没有和大叔他们打招呼,径直走到了老头面前,声音有些哽咽,问道:“老头,你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灰白色了?”我伸出双手温柔地摩挲着他脸上的皱纹,为什么才走几天,老头就变成这样了? 老头一脸温柔地望着我,用手在我脸上擦拭着什么东西,“男子汉哭鼻子,像什么话?” 啊咧,我哭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泪水,“我怎么会哭呢?老头你好好地回来了,我为什么会哭呢?老头,你这头发是不是染的?” 大叔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目光瞥向了远方。 老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亲手摧毁了我最后的妄想。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生死轮回自有道……” 我不知道老头继续在说着什么,听到老头回答的那一刻我的耳朵仿佛就失聪了,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 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像只斗败的公鸡逃离了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胸口非常闷,不想做任何事,不愿想任何事,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心痛。心不疼,但很痛、很乏力。 在梦里,我回到了大叔他们来的那一天,我一个人把他们全部赶走了,老头也没有答应大叔他们的请求。在那儿,我继续和老头无忧无虑地生活着。连以前对生活的抱怨,我都觉得有些多余。 可惜半夜醒来,不过一场幽梦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房间了呆了多少天,没有任何人来找我,老头几次在门口徘徊终没有进来。在屋内我依靠着几块干煎饼和水维持着生命,终日躺在床上,脑子空空,心也空空。 终于有一天有人踢开了我锁住的门,而这位彪悍的人正是张曦这个泼妇,我不知道为何张曦会来?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却风风火火地来了。张曦把我从二楼床上直接拖到了屋外,因为好几天没有洗澡,身上汗臭味十分浓郁。她把我狠狠地扔在路边,嘴中厌恶地说道:“臭死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我没有动,刚好就着泥土继续躺在路边,静静地躺着,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没想到的是张曦见我无动于衷,不知道从那儿找来了一根二指宽的竹篾,二话不说直接打在我腿上。夏天穿的是短裤,我的双腿裸露在外面,张曦两篾块打在我的腿上,疼得我立马跳了起来。 这情形我见过,村里的大人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就是用这方法治的。 敢情张曦今天是要狐假虎威? 青色的竹篾打在我腿上,立马起了两条血痕,疼得我牙缝直哆嗦。从地上跳起,立马逃离开,双手用力地揉搓着那两条血痕,试图减轻一点儿疼痛。我一脸怒色地望着张曦,骂道:“你这个泼妇,我招你惹你了?老子躺在那儿关你屁事,没事找事,和你有屁的关系!你这个哈皮,蠢货……”借着怒气,我把平日里学来的脏话通通骂了出来。腿上的血痕在我的揉搓下,渐渐肿了起来,还好疼痛感减弱了许多。 第十四章 个中曲折 今天的张曦特别奇怪,居然站在那儿不为所动,任由我斥骂。因为许久不吃饭,体力不多,骂了一会儿,我也累了。不再管她,远远地找了个地方蹲在那儿休息,不过我眼睛时刻注意着张曦,生怕她突然再拿竹篾打我。 过了许久,张曦终于开口了,一阵阴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还要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里吗?” 被她打了一顿,心里面怒气难消,我没有回答她的心思,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记着,迟早我会还回来。泼妇” 她笑了笑,说道:“哦?那我等着你,不过明早上我就要走了,这辈子可能你都没机会见不到我了。” 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原来已经这个时候了,不知不觉张曦也得走了。我转念一想,要是张曦可以离开,那不就意味着大叔的行动结束了。龙虎山啊?也不知道那地方什么样子? 反正也要走了,我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没有理她,径直回了屋里。老头坐在客厅内的书桌旁,我瞥了他一眼,慈祥的脸庞上爬满了沟壑,双眼微闭着尽显疲态。果然,时光不会倒退…… 我不愿惊醒老头,悄悄挪动着步子,打算去厨房弄点吃的。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老头突然开口说道:“你来了?” 我回过身子,望着他,没有说话。心中虽然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终究变成了无话可说。 “凡事要看开点,过于执着伤人更伤己。明天李一水他们就要走了,待会儿没事去村长家见见他。他之前拜托过我,让你恢复之后,去和他见一面。” 我点了点头,支吾道:“好。” 紧接着老头又说道:“祖师爷传下来的牌子我怕是动不了,你暂时不要擅动。” “唉”,看来老头真是元气大伤了。 “以后,寺庙的事情就交给老罗,寺庙的香火不能断,几百年的传承,不能毁在我手里。可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想想法子了。” 老头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当时自己也没有细想。 老头继续笑着说道:“这些事一定要记得,别忘了。” 都变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不想再和老头纠缠在这些问题上。维诺了几句,我就离开了。 随手做了点东西,吃饱喝足后,又洗了次澡,身上的汗臭终于消失了。 等我再次出门的时候,张曦已经没在门外了。算了,不去管她了。 没用多久,我就到了村长家附近,院子里依旧有两个人在那儿巡逻,却不是当初的那两位。 他们好像知道我要来一样,没有管我,我直接就进了村长的家。村长家内部装修很不错,有一股金碧堂皇的气息,客厅里还放着一台大的彩色电视,正中央挂着一幅万马奔腾的山水画。我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到,真有钱! 大叔见我来了,直接把我带到了三楼的房间,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吧。我在心里其实对大叔有一丝不满,我恨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老头,以至于如今这副模样。如果不是他,老头也不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当初我也没有阻拦老头,说到底我也有责任。 见我不说话,大叔开口打破了僵面,“你对我有看法?” 大叔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见他这么坦然,我胸中反而有些释怀,对他不满的情绪也消弭了许多。 “说实话吧,我们这一行人的命都是师叔救的,没有他,恐怕我们都得为国捐躯。”虽然我早就从那天他们的情绪和老头的变化中知道了那场战斗的惨烈,如今大叔亲自说出来反而加重了我内心的震撼。不得不佩服这位叛徒,数次剿灭行动都给他逃了,这次也不知道结局如何?我着急地问道:“你们追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大叔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身死道消。”大叔一脸的无动于衷,可惜他眼中的落寞我还是察觉到了。即便那个人叛出了龙虎山,但当初也是龙虎山的一员,是和他们朝夕相处过的家人,如今纵然手刃其人,也未必开心得起来。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不太清楚那位叛徒的过往,也无从评判其得失。我自己也不愿意过多的掺和进去,便不再追问叛徒的事,换了个话题,接着询问到那几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大叔先讲了我最关心的事,那就是老头身体衰退的原因。 大概就是大叔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循着叛徒的踪迹,他们进入了丰都境内的一片荒山野岭中,虽说荒凉,却也有村落,也通了电,就是路不太好走。果然如大叔所料想的一般,那儿有一处邪教的据点,叫丰都鸿庐。据点里有几个青年,和一位老头,整日在屋子内煮东西,后来发现他们居然是在煮尸体,还是各种有年代的干尸或湿尸。 继续监视了一两天,为免意外,大叔从外面又抽调了一部分人进山围堵,重兵集结只待收网,本以为是瓮中捉鳖的行动,可惜天意弄人,弄到最后大叔他们才是那只鳖。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邪教人员学习了前人的经验,扎根于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在一方深得民心,就如同金三角地区的局势一样。这些邪教人员虽然恶,但他不吃窝边草,相反还替村中村民免费医治疑难杂症,所以这个鸿庐在山中依存如此久,国家也没有发现,因为有群众和他们勾结在一起。这样的反衬下,大叔他们反而是村民眼中的邪教组织。 有了村民的帮助,大叔他们从进山之日就被别人发现了,邪教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后来邪教的左护法和另外两位庐主带了教中一群骨干潜伏在周围,一直等到大叔他们陆续调兵进来后,才开始伺机灭杀。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大叔他们还没打就已经缺了两样,未战而先败。后面还是在大叔的谋略和龙虎山众人的悍不畏死下,他们苟且保住性命逃了出来,可惜幸存者无几。 也正是在突围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件事,促成了此后的局面。当初跟在大叔身后的那两位青年,被派去护卫老头,结果在突围中因保护老头而死,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另外,也正是这段时间,大叔追杀已久的叛徒身死授首。 保命逃回来后,大叔连夜向上级报告了局势,此次的惨败引得高层震动,誓要剿灭丰都鸿庐的据点。此后大军再度集结,由宗教局牵头,联合公安和军区的三方剿灭行动迅速就展开了。大军出动的消息难免走漏,邪教骨干提前逃了个精光,但不知为何,丰都鸿庐庐主却没有留了下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山里面毒雾弥漫。这位庐主靠着对周围的熟知,反而将大叔他们遛得团团转。 后来,情势危急下,老头为了救众人,施展了逆天道术,当场击杀了丰都鸿庐庐主,解除了众人的危机,结果自己因此落得如此下场。 因为某些原因,大叔没有细说其中的过程,透过他那简洁的言语,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曲折。老头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正是因为那两位青年保护了老头,所以后来的行动老头才没有退出。要不然,老头完全可以离开,因为他的工作早就完成了。如果他临阵退缩,恐怕就不是他了?一想到那两位青年为了保护老头以身殉道,我心中有一丝丝伤感,虽然认识没多久,但是心中就是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虽然未曾身临其境参加那次行动,未曾亲眼目睹老头施展逆天道术,我却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不出意外这次行动的死伤者不低于三位数。想到这儿,我好奇地问道:“那山中的村民后来怎么处理的?” “毒雾侵袭太快,村中众人反应不及,全被毒死了,助纣为虐,死不足惜。”大叔的话很冷漠,透露出股股凉意。如果不是这群人的原因,恐怕这次行动也死不了这么多人。 唉,邪教始终是邪教。 第十五章 君之归期 本以为大叔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没想到他的主要目的却不仅于此。大叔想让我以后去龙虎山修行,我没有答应,但他仍然坚持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俩的交谈中,大叔差不多把那几天发生的事情都理了一遍,更加细节的地方我也不太关心,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老头受伤的缘由。这是一块堵在我心中的石头,如鲠在喉,听完了大叔的叙述,同时也解开了我的心结。即便如此,心中的痛苦却没有消失,这沉重的痛楚映射的正是这十几年我和老头生活的缩影,这一点永远也不会磨灭。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是老头让我去见大叔的,那么去龙虎山这件事老头就应该知道,否则大叔不可能越俎代庖。而老头之所以同意,恐怕就是因为他这次受的伤太重,老头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不远了。虽然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是从老头目前的状态来看,我也隐约感觉到了。 老头对于我而言,亦师亦友,虽有辈分的关系摆在那儿,可他从来也没有拘泥于长幼有序这种迂腐的陈规。老头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没有人能够替代,没有人。 倘若没有了老头,我要怎么生活? 我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的我就如同当初的玄心一样,不同点就是玄心寻到了自己的路,而我仍然像一颗孤独的浮萍飘荡在这天际中,随风摇摆。没有了老头,我读书做什么?修道做什么?活着做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这几天无思无想,如同烂泥一般地活在那儿。 说到底,我不过是在畏惧罢了。畏惧人,畏惧生离死别,畏惧天地轮回。面对这一切我无能为力,我不想老头变老,我却无法阻止。 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所饲养的那条小狗,有一天它不知被谁打得重伤,我求老头救救它。结果老头告诉我,它已经伤到了筋骨和内脏,活不过这一夜了。那一夜我没有睡觉,我陪在它身边,静静地听着它哀嚎了一夜,直到那一声声哀嚎愈来愈弱,弱得微不可闻。它死了,我唯一的玩伴死了,它再也不会摇着尾巴等我放学,再也不会跟在我屁股后面了。而我能做的仅仅是将它埋在土里,然后在心中祈祷下一辈子别再做狗了。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人的原因,在这个村子中,我看不到书中描述的质朴村民。在这儿,房前屋后的邻居会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翻地覆,路边谈笑的农妇说不定正在宣传别人家的丑事然后引以为乐。在这片孤寂的世界中,只有老头懂我,老头就像一支火把,驱走了我身边的黑暗,只有老头才能让我感受到一丝丝人性。如今,这支火把终于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这一次,我又能做什么? 反观自己,前几天的我任性而为,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此时想来,最后伤心的也只会是最爱我的人罢了。那张曦呢?破门而入的是她,这一点我一直没想通。在潜意识中会来找我的是雪琪才对,而那几天雪琪反而没出现,难道是老头把她挡在门外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明白。 回到家中,老头半眯着双眼靠在椅子上,只有我知道他受伤真的太重,以致于连打坐都坚持不了。以前的老头从来不会使用靠椅,他最爱的事就是打坐,如今恐怕也不行了。即便身体不复当初,老头的感知能力并没有衰退,我一进屋他便察觉到了,“李一水,有交待你什么事么?” 这句话也印证了我此前的猜测,果然老头和大叔已经商量过了,我回答道:“大叔让我去龙虎山,我没答应。” 听完我的话,老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龙虎山以后你得去,我现在这副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想继续修行,我也不强迫你。村里寺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我会找人接手的。” 老头平淡的话语如同醒世箴言一般刺痛了我的心,尽管我先前已经察觉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此刻从老头的嘴中亲自说了出来,反而更像一张死亡通知单,扼杀了我心中其它所有的幻想。想到这儿,眼泪就如同天空中的雨滴一般夺眶而出。老头见我满脸泪水,反而微笑道:“男子汉怎么能哭了?” 我摇了摇头,哽咽地说道:“我不想你死,不要你死……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求求你,别死。” 老头摸了摸我的头发,感叹道:“傻孩子,人终有一死,没有人逃得掉。” 我倔强地说道:“不,呜呜,我不要你死……” 老头不再说话,任由我继续哭下去,过了许久,泪腺才停了下来。此后我们都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而我只想逃避,不愿意直面那一天的来临。 我终究是个懦夫,这一点从未变过。 晚饭之后,我草草地洗漱一番,回到自己的房间,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梦见我拉着老头的手,满脸泪水地呼喊道:“求求你,别走,不要独留我一人。我不想你死……” 忽然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头,瞬间就从梦中醒来,结果我看见张曦一脸温柔地站在我床边,同时发现自己紧握着她的左手,牢牢地拽着。张曦的眼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感,虽然只有一瞬间,我却清晰地记得那复杂的眼神。见我醒来,张曦瞬间变了脸色,甩开我的手出了房间。我看了看窗外,大概到了10点,我知道张曦是来告别的,大叔他们要走了。 这一走,不知还能见面不? 这一点不正是由我决定的么?只要我答应去龙虎山修行,像学业这些普通人的东西大叔都会帮我解决,见面这种小事自然也没有问题。 穿好衣服下楼,就听见了老头和大叔说话的声音,因为隔着墙听不太清具体的内容,我也没心思去偷听他俩的谈话。下楼我就望见了雪琪,她一见到我就兴奋地抱了过来。雪琪眼中含着些许泪水,我不知道雪琪内心在想什么,一定是在担心我,我的心里很温暖。 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声说道:“前几天也不来找哥哥,在干吗?” 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脸靠在我怀里,细声细语地说道:“张爷爷说你暂时有事,让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我点了点头,“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 脚踝处传来异样的感觉,我低头望去,原来呆猫正靠着我的脚跟打滚儿。这只呆猫还算有情有义,前几天还经常在我窗前晃悠。 过了一会儿,老头与大叔一起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大叔路过我身旁时,停了下来,侧着脸对我说道:“那件事再考虑考虑,你不是普通人,别把自己的能力浪费了。”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需要时间考虑。 话一说完,大叔走出了门。 老头示意我去送送,即便老头不这么做,我也要跟着送他们离开,这不是出于礼节,而是发自内心。村口停着几辆车,一行人在旁边等着,张曦的身影夹杂在其中。此刻我才发现张曦居然穿的是女装,那应该是雪琪妈妈的衣服,虽然张曦长相怡人,但看着一身女装的她,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 见到大叔来了,这群人依次上了车,“嗡嗡”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响起,我驻足一旁只待他们离去。大叔在车里向我点了点头,我回敬了一下,抬起头来只看见飞驰而去的背影。突然一辆车子停在了我面前,张曦从里面探出头来,微微一笑道:“鸡很好吃哟,雪琪再见了。”她的话表面上是给雪琪说的,然而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注视着我,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着回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说完后,她没有继续接话,而是横了我一眼,然后车子从我身边溜走。想起我和张曦之间的纠葛,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不过张曦那一颦一笑的确倾国倾城,玉面含烟冰魄翠,春风几度离人醉。 直到最后一辆车从我身旁开过,我一直远眺着他们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中。 第十六章 羽化而去 此后的几天,我没有想其它任何事,以一颗平常心和老头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头每天在一旁督导我的修行,有老头在一旁教授,在道法上的进境一日千里。所谓心无旁骛,便是此番意境。 旧历七月二十五的那一天,老中医来了,他和老头是发小更是至交。 我不知道究竟是老头让他来的,还是他听闻老头之事后主动前来。不过,这应当是一件好事,我觉得。老中医的医术虽然谈不上起死回生,但效果却是极好的,尤其是那一手针灸之法。我曾经想要学习老中医的针灸术,可老中医让我必须在老头和他之间选一个,我那时自然选择了老头,无缘针灸之法。如今想来当初当是做了个正确的抉择,因为像我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定然学不到其中的精髓。世间能得其大成者,非心诚志坚之人不可。 两人在房间里交谈了很久,从中午一直谈到天黑,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傍晚的时候,老中医离开了,一直等他走了很远我才追出去。在马路边我叫住了老中医,“罗爷爷,他的病怎么样了?” 令我失望的是,老中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问诊的,凑巧给人看完病,路过而已。” 怎么可能?老中医七十多岁了,村里面有人生病都是他女儿出马,谁敢劳动他的大驾?除了老头,谁还能劳动他的大驾?我一脸不信地说道:“不可能。罗爷爷你就告诉我吧,他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在我的纠缠下,老中医最后松了口,无奈道:“唉,真是瞒不过你。不过他可是让我别告诉你的,你可不能让他发现了。” 我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老中医再次确认道:“无论结果如何,可不许哭鼻子?” 我尴尬地笑了笑,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即便结果无法改变,但过程是可以改变的。纵然这是老头最后的时光,只要在这段时间,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么老头定然是幸福的。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也不会感到一丝的遗憾。我不能让老头有遗憾,更不能让自己留遗憾。 我坚定地说道:“无论结果如何,决不哭鼻子。” 老中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孩子,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张老头有你,后继有人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伤感,说道:“好好陪他走完这个夏天吧…..” 陪他走完这个夏天,这几个字不断在我脑中响起,我强忍着泪水,没让它流出。老中医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我摇了摇头,男子汉就应该说话算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忍着泪不流比哭出来痛苦万倍。 我含着泪,问道:“老头要死了,你伤心吗?” 老中医望着我的眼睛,说道:“我说不伤心,肯定是骗人的。不过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源于这份痛苦,正是这一点残缺才会让人知道珍惜,懂得爱。如果事事顺心,谁还会记得以前的好?并且,我们伤心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关心的他,会因死而痛苦吗?” 老中医离开了,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擦干眼泪后,我也回了家。我谨记着老中医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我和老头最后的夏天,应当是平淡的、恬适的。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老头的身子一天天变弱。 今年闰七月,时间的车辙再次滚入了七月。 第二个七夕节的来临,标志着夏日的终焉。这一天,老头穿戴的十分整齐,他不但翻出了许久不曾穿过的中山装,还仔细梳洗了一番。精神比起前几日好了许多,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这天下着绵绵的细雨,炎热的夏季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秋蝉的声音也消失在了雨中。老头示意我跟着他,尾随其后,我俩一起来到了二楼的祭祀殿中。他点了两根香,分了我一根。我不知道老头的意图,只以为是要祭拜祖师爷。没想到老头突然让我跪下,我自然遵命,然后他也跪在了祭祀殿中,口中念念有词道:“丰都正一门下不肖弟子张全龙奏禀祖师,于丙戌年丁酉月壬戌日收座下张邪凝入正一之门,其人所学之法虽杂,然秉性善良,深得吾意。” 没想到老头居然在这个关头要收我为弟子。 上完香后,老头突然侧过头来对我说,还不快告谢祖师。虽然没有发生神迹,但是我还是依言告谢了祖师,此后,礼成。看着额头上方的“天地”木牌,我有些忍俊不禁。老头对着一块木牌叫祖师,拜的既不是三清,也不是祖师爷的画像,我这入门仪式也太草率了吧。不过算了,不管怎样,从这天开始,我就是真正的正一弟子了。 我不解地问道:“老头,你不是让我自己选择未来的路吗?怎么今日却让我入了这道门?” 老头笑着回答道:“还叫什么老头,我现在是你师尊,这点记住了。从祖师爷得道以来,张氏一门从未断绝,自然不能断在我的手上。反正你最终也会加入的,我提前助你一把,也算是善举。” 此刻的老头忽悠人来就如同以往一样,我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 收我入门之后,老头带我到了他的卧室,说道:“邪凝啊,如今你入得我门下,虽然仪式简单了些,也没有道号。不过以后出门,不可辱了丰都的威名。修行也叫修真,所谓真,便是返璞归真,去伪存真。在世间行事要记得张弛有度,不可以急躁。经书道法是可以传授给天下人学习的东西,因为它锻炼的是人的心性。但是道术一般不可以轻易传授,因为它会引人为恶。所以修真者先得修行经书道法,待修得一颗本心后,才可以传授术法,否则这天下就要大乱。以后你习得术法后,切忌在人前卖弄,更不可以轻易传授。” 怪不得道士必须先修心,原来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心性。想来也是,如果把术法教给那些心性不纯的人,就会引发像龙虎山那样的问题。 我向老头许诺道:“老头,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你的教诲。” 老头并没有教授我术法,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就施不了术。他把祖师爷的手札和他自己多年的心得笔记交给了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翻出了两张符篆。令我愕然的是那两张符篆居然是用金叶制成的,这就是经书上面说的金符!老头告诉我这是祖师留下的镇派之宝,五雷正天符,本来有三张的,被他用了一张。 那一张不会是上次用掉的吧?老头用一次就变成这样,我怎么敢用?不过我没有立刻向老头询问。 基本的东西交给我之后,老头开始交待起了身后事,“邪凝,出现血眼的时候,少动用道法。等你修行有成后,即便不借助血眼,你也可以做到。以后可以去一趟龙虎山,我们与他们师出同源,这一点不要忘了。” 我知道老头这是为我好,自然欣然应允道:“嗯。” 他继续讲道:“学会术法之后,凡事都要讲理,不要任性施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我的笔记和祖师爷的手札,你得认真看,记住不要落在外人手里。以后,你如果不想收弟子了,把它们放回寺庙中即可。这两张金符,是祖师爷留下来的,有毁天灭地之效,实力不够是用不了的。切记,不要妄动。” 我问道:“那一张是不是被你上次行动用掉了?” 老头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传了我的意图,讲道:“我的伤和它关系不大,你也不要担心有副作用。修行中人最忌,恃道改阴阳,施术逆乾坤。天行有常,不要逆天行事。” 大叔给我说的是,老头施展了逆天道术才受伤的。如今老头却矢口否认,我觉得老头应该没有骗我,他反复告诫我不要逆天行事,我估摸着老头干过什么逆天之举,才招致了灾祸。 在我冥思的间隙中,老头从自己的荷包中又掏出一个东西,说道:“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了。” 老头手中的东西,我很熟悉,就是一小方金印,老头画符后,常用它盖章。我问道:“这有什么用?” 他解释道:“这是我们这一脉的掌教印信,现在就你一个弟子,你自然就是掌教,今日我便一起传给你。” 我从老头手中接过这方金印,金印很小,但质感十足,上面刻着四个篆文,看不懂是什么,我猜测应该是“掌教金印”四个字。 傍晚的时候,庙里的罗爷爷来了,带了一卷鞭炮。老头把他带到了屋内,二人商谈了一会儿。我在屋外发现,老头开始咳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头咳嗽的频率在渐渐变快。夜幕初升时,罗爷爷出来了,他平静地对我说道:“去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吧。” 此刻,终于来临。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老头闭目躺在床上,我小声问道:“老头?” “咳,你来了?” 我应道:“嗯。” 老头继续说道:“人皆有一死,咳,咳,不要太过悲伤。咳,我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你,凡事多想想,咳,咳,不要任性。” 回想起往日的音容笑貌,眼中溢出了些许的泪水,我哽咽道:“老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紧紧握着老头的双手,说道:“天师的传承不会断的,你放心吧。”后来我又想起了一件事,盯着老头半眯的眼睛,我温柔地问道:“老头,你现在痛苦吗?” 听到我的话,老头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开怀大笑。他的眼睛直视着天上,我不知道此刻老头看见了什么,但那嘴角的笑容证明,他已看见世间最美的风景。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我满怀伤感地喊道:“弟子张邪凝,恭送师尊羽化而去。” 第十七章 未来的路 罗爷爷在屋外点燃了鞭炮,这是丰都的习俗,家中有人逝去,死后立马点响鞭炮。这样村子周围的人闻声都会知晓,前来祭拜。 老头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了,罗爷爷遵照他的意思,为他下葬。葬礼是在公历九月三日那天举行的,葬礼的形式很简单,很朴实。以往都是我和老头去主持别人的葬礼,这一次却是罗爷爷和我操持了老头的葬礼。真是时光荏苒,岁月静好! 老头的安身之处是他自己选的址,就在后山顶,一块很普通的地方,不好也不坏。我知道老头的性格,他不会选太显眼的墓穴。墓碑是花岗岩的,不同于普通墓碑的是,它是个长方的柱子,上面什么也没刻,十分的显眼。罗爷爷告诉我,碑是老头早就准备好的,如果后人写不了碑文,就暂时别写。老头口中的后人,自然指的就是我,他想要我写的肯定不是“尊师xxx”这类的东西。因为水平有限,我暂时猜不透老头的意图,就没让刻字,结果反倒成了一尊无字碑。所谓无字天碑,更蕴有是非功过后人评说的气概。这块碑用来给老头镇灵,旁人眼中更添神秘。而我不打算一直留着无字天碑,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替老头完成这最后一个遗愿。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除去村中的人外,还来了许多我不认识的人。看他们的穿着和风度,很可能是县里找过老头的大人物,他们的礼金很足,足到令我瞠目结舌。简单点形容,一份礼金够村里一个年轻人一年的工资。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没有注意我,上完香后未与任何人交谈,就匆匆坐车走了。 这一天大叔也来了,然而我并没有打电话通知他,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大叔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怪我,葬礼结束后,他和我闲聊了一会儿,谈了谈未来。闲聊中,大叔告诉我他升官了,整个西南地区的宗教事务以后都是他管。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的职位升迁是老头用命换来的,还有他手下龙虎山人的命。我不知道大叔当大官最后到底想要干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大叔的路必定是充满血腥的。 大叔见我依旧没有去龙虎山的意思,没有强迫我,我只告诉他,让我再想想。下午,他也开车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快要傍晚的时候,工匠们封了墓。整座墓的规格是后山最好的,棺材放置在土下78米的地方,四周用水泥钢筋浇灌而成,顶部盖有封土。外面则是用巨型大理石砌成,再配上一块无字碑,十分地庄严肃穆。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全村的景色,可以听见村外的那条大河,可以抚摸秦岭吹来的细风。四季更迭,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备一盏茶,且听风吟,这便是此间的生活,老头最向往的。 看着封土层盖上的那一刻,我割舍掉对老头的依赖,心中出奇的平静。在那时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那位女子,梦中的剑,梦中的痛,一切显得真实,一切显得虚幻。毫无疑问,老头真的走了,他的尸体会在那钢筋水泥灌注的腔体中,慢慢腐烂消失,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这便是生命的终点。我的智商还是太低,完全弄不懂生命的整个历程,弄不懂生,更不明白死。这几个问题,仿佛就是人脑中天生的盲区一样,思考不了。嘛,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我还得继续走下去。 然而悲剧的是,那一天晚上,我做梦了。熟悉的山顶,熟悉的琴声,熟悉的人影,熟悉的结果。我依旧看不清雾中的女孩的面庞,挣脱不了那四根青铜锁链,更抵挡不了那青色的巨剑。好吧,我再次被巨剑给劈成了两半,不对,我忘了究竟被劈了几次,好像是一次亦或者两次。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那可恶的痛感,却真实地传到我的心里,于是我被痛醒了。 做梦并不是奇怪的事,我以往也做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可我从未做过两次剧中人物相同的梦。以往做过的梦,梦中的人、事、物在我醒后,都会慢慢忘却,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梦中的内容。可这次,我不但没忘,反而再次经历了一遍,怪哉。 被怪梦惊醒时,天还未亮,家中只有我一人,墙角趴着一只呆猫。怪梦虽怪,可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人类对于大脑的研究太浅,惯性的思维根本无法理清其中的头绪。我并未深究此事,因为此刻我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需要考虑。今天是九月四号,马上就要到初中开学的日子了,如果我去镇子里念书,龙虎山就肯定是去不了。另一面来讲,如果我去龙虎山,那读书怎么办? 前几日遇见阿姨的时候,我还特意让她转告我父亲此事,商量一下。结果,当场我就被阿姨批评得狗血淋头。后来想了想也是,在这个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社会下,你告诉普通人“我要去山上修炼”,旁人肯定觉得你是个神经病。后来好说歹说,阿姨才勉强答应告诉我父亲。 其实一旦我作出了决定,父亲即便反对也是无法动摇我的。但我还是想要提前知会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而我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究竟是去读书,还是去修炼?简而言之,就是科学与玄学,我到底选择哪一方?作为普通人,肯定是选择读书,可我答应老头要做第十一代天师,自然不能走旧路。 天亮后,我打算给大叔打个电话再和他谈谈。村子里只有村长家装了固定电话,吃完早饭后,我直奔村长家去。农村人起床都很早,我到的时候,村长家中的其他人都已经下地干活了。村长的父亲还在家,他排行老三,我一般尊称他为三爷爷。 一见面我就开口道:“三爷爷,我要打个电话。” 他挥了挥手,示意我自己去。 按照大叔留下的号码,我拨了过去,不一会儿,电话中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不是大叔,是张曦。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就直接说道:“张曦,大叔在吗?” “大叔?哦,你是张邪凝?” 我答道:“对呀,才一个月就不记得了?我找大叔有事,你帮我联系联系。” 张曦语气轻松地说道:“这个号码是他以前给你的吧?他现在升官了,不在龙虎山,平日里在武汉那边呆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联系。你有什么事,给我说也一样。” 原来大叔给我的号码是龙虎山的,我想了想,姑且先向张曦咨询一下,“张曦,你在龙虎山读书吗?不是那种经书,就是普通人上的小学之类的。” 张曦立马回道:“当然念书了,不上学,怎么识字,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额……”,也是这个道理,只念经书肯定没有发展前途,我继续问道:“那如果我来你们那儿,还能上初中吗?” 张曦欣喜地问道:“张邪凝,你真要来龙虎山?” “如果还能上初中、高中、大学,那我就来。” “那是自然的”,张曦说道,“现在国家规定必须念书,龙虎山下就有配套的学校,大学没有,初中高中还是有的。” 张曦的话,让我有些意动,我追问道:“念书的同时还能再龙虎山修行么?” “可以。” 她简单的回答肯定了我心中的想法,此刻的我作出了这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去龙虎山。没想到当日大叔与老头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如今,我可能真的要去。 我继续说道:“张曦,我暂时决定要来龙虎山了。你给大叔说说,我想这学期开学就来,我应该念初一。你问问大叔,能不能搞定?” 张曦一口就答应了,还叫我放心,到时候她会亲自来接我。 挂断电话后,想起张曦的话,我不禁笑了笑,她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急。 第十八章 别时难 我正要离开村长家的时候,三爷爷突然说话了,“大娃儿,你真的要去龙虎山?” 看来,刚才我和张曦的对话,已经被三爷爷知道了。我点了点头,说道:“嗯。” “唉,这么小就到处奔波,你老汉怎么放得下心?” 闻言摇了摇头,父亲和奶奶那边,确实不好交待。只能宽慰道:“每年放假还是能回来的,就念书的时候在那边。三爷爷,你就放心吧。” 三爷爷见我这样说,不好再多说什么,嘘了几口气,继续忙他的事去了。 不过三爷爷确实提醒了我,我还得去告诉奶奶。说实话,那时我很害怕他们会反对我,如果那样我就真的很难选择。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奶奶家,阿姨和奶奶正好在家,雪琪也在。一进门,阿姨和我对视了一眼,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被看穿。我硬着头皮说道”阿姨,我上次让您给我爸打电话的事情?” 雪琪一脸疑惑,插嘴道:”哥哥,什么事情啊?”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一些小事而已” 阿姨放下了手中的活,双手在袖套上来回地擦了擦,然后说道:”唉,打了,你真要去?”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和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就上次住家里的张曦,过几天她就来接我。” ”唉,大娃儿,你说你好端端的书不念,到处折腾。我还是劝你要务正业,不过看你的样子,我们的话看来你也没打算听。”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阿姨,你就放宽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爸,他让我告诉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了。张叔的葬礼他实在是赶不回来,你别怨他。”阿姨说道。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怨过他,他在外面挣钱也挺忙的。” 奶奶这时突然在一旁插嘴道”你和邪凝说了这么久,到底在说什么,老太婆我怎么听不太懂啊。” 我想了想,也是时候告诉奶奶这事儿了。”奶奶,过几天,我就去其他地方念书了。” ”你不是就在镇子里念初中吗?” 我甩了甩头,”爷爷,他让我去龙虎山。” 我本以为奶奶会反对,结果她反而笑着说道:”那是好事儿啊!邪凝,在那边去了得多学点本事,好好照顾自己……”奶奶拉着我的手,亲切地絮叨个不停,替我规划着各种各样的小事。虽然她很啰嗦,但很温馨。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为何奶奶不反对我? 因为老头和奶奶是一辈人,老头的事迹奶奶也风闻过,何况还有我母亲那一档子事。母亲的事,奶奶肯定没有讲清楚,要不然谁家会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养,何况奶奶对我这么好。把我送给老头,无异于割了奶奶的心头肉。奶奶应该是非常崇敬老头的,所以老头替我安排的事,奶奶看来便是极好的。 而阿姨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自然不信奉鬼神,所以我要干的事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异类。 见奶奶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阿姨只好悻悻地说道:”既然妈都这样说,那我也没反对的必要呢?不过,大娃儿你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阿姨,你就放心吧,我都考虑好了。这是张爷爷的遗愿,也是我的期望,我不会后悔的。”我一脸无悔的神情,阿姨则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那好吧。”叹了一口气,又埋头干起自己的事情。 眼见奶奶阿姨和父亲都没有问题了,我心中有些畅快。本来想高兴地离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好像少了什么? 我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雪琪不见了,我问道:”阿姨,雪琪呢?刚才不还在么?” 阿姨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地说道”对,刚才还在,可能去哪儿玩儿呢?” 我快速地离开了院子,因为我得去找雪琪。我从未在村里见雪琪和其他人玩过,何况我刚才在那儿,雪琪更不可能离开。除非…… 我急忙跑到了村里的大池塘旁,池塘的背面有一片竹林,竹林中夹生着一棵洋槐树。不知何时洋槐树被风吹倒,斜斜地垂在水面,反正我出生前就已经这样了。而竹根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地侵蚀,在池塘边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坑洞。 因为那儿靠近池塘边,比较危险,平日里没什么孩子去那儿玩。但我发现一条捷径可以方便地到那儿。坑洞旁边生长有一棵竹子,站在池塘边,顺着竹子往下滑就很容易到那儿,出去的时候顺着竹子往上爬就可以了。只是平时洋槐树遮挡住了,没人发现,我甚至怀疑村里面没人知道那下面有个坑洞。 不过雪琪除外,因为这是我和她的秘密工坊,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亦或是老头的熏陶,我去的次数愈来愈少。 发现雪琪不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以前的一个约定。 来到了池塘边,我发现那棵竹子很干净,竹节被磨得很光滑。而我清晰地记得竹节当初应该没有磨损到这个地步,除非后来有人常来,毋庸置疑,那人就是雪琪。 我站在旁边往下看,试图窥视,可惜坑洞靠近内侧,在上面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我轻声叫道”雪琪?”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我,不过我还是放不下心,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抱住竹子就往下滑,旁边那个倾倒的洋槐树绿油油的叶子垂在水面,枝干上面布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几秒钟后,我就到了洞边,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影蜷缩在里面。洞里铺满了谷草,也没什么脏东西。雪琪把头夹在手肘之间,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雪琪,怎么到这儿来了?” 雪琪没理我,我逐渐靠拢进去,轻轻挪动她的手,轻声细语道:”怎么了?” 没想到我刚一说完,雪琪就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哭的梨花带雨一脸幽怨,任凭我使出浑身解数也阻止不了。无奈之下,只得先任由她哭。 待在洞里,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前,我和雪琪偶尔到这儿来玩耍的事情,现在想来有些害羞,那时的自己太幼稚了。不知何时开始,我疏远了这儿。曾经被我爬的滑溜溜的洋槐树,如今也布满了青苔。 昔日,夏日晌午,我独自坐在洋槐树上,一对脚丫子没入水中,感受着一丝丝冰冷,嗅着洋槐树花的清香,惬意地享受夏季的清爽。 ”唉”,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雪琪的哭声渐弱,我轻轻地拭着她眼角的泪水,边说到:”怎么啦?” 雪琪右手握成拳,直直地向我打来,她的小手打在我的肩膀上,不是很疼。我握住了她的拳头,问道:”为什么要打哥哥,告诉我,好不好?” 没想到我一问,雪琪就又开始嚎啕大哭,她哽咽道:”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看她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都哭得快要脱力了,何况哥哥并没有离开你啊。” 雪琪眼中又开始冒出泪水,呜咽地哭诉道:”你都要去张曦姐姐那儿呢?你还骗我?”她的双手轻轻地捶打着我,可惜我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因为雪琪说的确实是真的。我不可能再继续蒙骗她,更不可能改变决定。 也许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 ps:字数不满2500不能发布........ 第十九章 佳人如期 我把雪琪抱在怀里,任她哭着,泪水打湿了我的外套,我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然而这仍是徒劳无用。 我知道这一刻我比她父亲伤她更深,因为我是个不守承诺的人。 许久之后,雪琪停住了哭势,她自己擦干了泪水。见她情绪稳定了些,我沉声说道:“哥哥去龙虎山,并不是要离开你,哥哥说过的不会离开你的。你知道哥哥平日里看的那些经书十分地晦涩难懂,在这些地方已经没人能够教授哥哥这些了。我得去更远的地方,才能明白书里面的东西。放假的时候,如果你呆得无聊了,到时候可以来找我。” 也不知道雪琪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我独自说了许多话,可她既没有与我搭话,也没有继续哭。 最后我把雪琪送了回去,临走时,我说走的那一天,希望她能来送我。 雪琪仍旧没有回答我,不知道那天她会不会来,在安慰人方面,我的言语显得无力与匮乏,不知道她究竟是原谅了我还是怨恨我? 回到家后,想到雪琪那令人怜惜的样子,我心中就很不好受。有些想要说的话,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也许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承诺过的话放在心中,或是根本就在敷衍她。 九月五号,张曦来了,开着一辆灰色的jeep。她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我家,上身穿着一件白色体恤外面套着红色的风衣,下身搭配一条浅色休闲裤,她高挑纤细的身材展露无遗,很像一个邻家大姐姐。撇开以前的事不谈,张曦真的很可爱。 ”张邪凝,事儿我帮你办好了。什么时候走?” 我倒了杯茶给她,一脸微笑,”急什么?先喝口水吧,大老远地赶过来。” 张曦从我手中接过了茶碗,朱唇未动,先闻口齿之香。秀美的上唇微微张着,轻轻地含在碗边,日光折射在她的唇间,水润剔透。 我问道:”是大叔办的,还是你帮我办的?” 她侧着脸瞥了我一眼,”这种小事麻烦他干嘛,他现在可忙了。”张曦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对大叔有些不满。后来,我才知道张曦被大叔禁足在龙虎山三个月,大叔真是言出必行。 ”那就谢谢你了。” ”早点收拾东西,回去可要花十几个小时。看这天色,我们得明天才能到,晚上争取到常德休息一夜。为了接你,可把我累坏了。”猩红的舌头如同小蛇一般迅捷地舔了舔嘴,脸上露出了倦意,往日格外黑亮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色,看来她的确费心了。 ”要不去我房间睡会儿,我东西都差不多收好了,不过还得去通知阿姨和奶奶一声。不如,你先休息,吃了中午,下午出发。”我建议道。 张曦打了个哈欠,语气中透露出旅途的疲惫,说道”也好,真困啊。” 她在我的床上小憩,我则跑到了后山。离家在即,自然得去看看老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罗家村,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有些憧憬,也有些伤怀。既想永远待在罗家村,又想走出去看看,就像两个极端一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站在老头的坟前,我沉浸在以前的欢笑和恬静中,回忆着往日发生的点点滴滴。从我记事伊始,一直到前几日老头封棺,我想起了曾经在课外读物上看到的一句词,“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一刻我不禁想起了玄心,没想到我俩还真同为那天涯沦落人。 “老头啊,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以前见村里其他人家里由他人去世的时候,我虽然有些伤感,但却从未发现死是如此残忍的东西。我更不会明白,心居然真的会如此之痛。感谢你让我懂得了这么多,明白了人世间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眼眶中溢出了些许泪水,微风吹在脸上,传来丝丝凉意。 ”老头啊,罗爷爷把寺庙打理得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我也挺好的,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哈哈。等过年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只要有我在,丰都道统不会泯灭,你放心吧。”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过头正欲下山,却发现张曦悄无声息地待在身后。玉洁的面容,淡色的眉毛,挺秀的鼻梁,丹红的双唇,眼睛如同汪洋一般深邃。 ”吓死我了,张曦,你走路咋没声音?” 张曦没有理我,绕过我,径直上前跪在老头碑前,一脸庄严地三叩首。 我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曦起身拍了拍裤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盈盈一笑,”你没去奶奶家,自然就在这里。” 我开玩笑道:”张曦,你以前有这么聪明?” ”你……哼!”张曦秀眉一蹙,冷哼一声,清丽的脸上平添一分寒意。 估摸着张曦先去奶奶那儿,然后才找到了这儿来。老头下葬的时候,张曦没有来,此次正好拜祭。还没过几天,新坟周围的泥土旁已经长出了浅浅的杂草,不知多久后,此草将亭亭如盖,所谓的天行有常便是如此了。 张曦站在我的身旁,个子比我高出小半个头,山涧吹来的秋风荡起了她的短发,看着她白皙的脸庞,我在心中大胆地想到,梦中的女子会不会是张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这样想了便就这样想了。 张曦不是那种瓜子脸美女,下颌略微有些圆浑,皮肤很白皙,朱唇上薄下厚,眼睛大而清幽,长长的睫毛垂在眸前,额头配了一剪寒眉,倾城的秀色少了一丝温柔,多了一寸英气。如果一个女人就是一朵花,那么张曦定是荷花,含蓄而高冷,不敢亵玩,更是暴雨袭来时的芬芳和温馨。她的瞳孔清澈而纯洁,我知道这是先天元阴未失的表现。 想到这儿不禁心中有些自责,居然在老头坟前胡思乱想,实在有背我的心性。 不过我还是好奇地问道,”张曦,你今年多少岁?” 显然,我的问题让她有些错愕不已,她撇过头来,大眼睛中含着疑问,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在秋日的映照下,张曦的动作优雅甜美,就好像母亲一样,如果母亲还在的话。 寒寒的秀脸上溢出温暖,她微微一笑,”问女生年龄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我在心里却不以为意,村里人见面前几分钟不都是先问这些吗? ”小寒过后,便二十又三了”,额头一转,低声感慨道:“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佳人已不复。”习惯了张曦那粗糙的嗓音后,听她说话,便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刚才清唱时,那一颦一簇,尤惹人怜。 我忍不住出声笑了,因为她自己称自己为佳人,虽然她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过她那性格实在是与佳人相距甚远。见我笑个不停,张曦脸上挂上一层冰霜,恶狠狠地说道”难不成你有意见?” 我摆了摆手,打趣道:”不敢,不敢。” 话一说完,张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添油加醋道:”眉头皱得快要成老太婆了,哈哈……”说完,我飞快地逃下山去,完全不管身后的张曦,笑声回荡在山林中,惊起一群飞鸟,荡开了山腰的雾气,惬意盎然。 【一些题外话】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了,自己都不敢相信,还是那句话“希望能写完” 【题外话结束】 第二十章 赠符张曦 下山后顺道去了奶奶家,因为临近中午的关系,奶奶和阿姨都在家。 见我和张曦一道前来,她们明白了我的来意。 奶奶拉着我的手,喋喋地嘱咐着我独自生活时的各种小事,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后来张曦实在看不下去了,替我解围道:“奶奶,您放心,我一定看管好您的孙子,生活上的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一定不会亏待她的。”话说的好听,可那一头青丝下,分明挂着狡黠的笑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竟让我生出一股寒意,看来以后不能再得罪张曦。 反观阿姨,她显得特别的谨慎,拉着张曦家长里短地打听着龙虎山的事情,让我忍俊不禁的是,张曦居然解释说在龙虎山学校读书不花钱,而且一直可以读到高中,还包分配工作。我在心中笑到,那儿分配的可是卖命的工作。 对于长年生活在农村的人而言,包分配工作这一点非常有吸引力,见张曦说得头头是道,阿姨以为我傍上了老头以前的贵人,不再阻拦我,反而还问到能不能把雪琪也走关系弄进去。 对我而言阿姨的建议十分好,这样我就可以弥补不守承诺的过失,雪琪对我的怨念就会减少许多,但是也不急在一时,还得顾全雪琪的想法。我说道:“阿姨,雪琪马上就毕业了,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去那边体验之后,回来再做决定。何况,雪琪的想法,你还没考虑,你看怎么样?” 阿姨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说的对,刚才我确实急了些。” 和奶奶阿姨继续闲聊了些会儿,心中萌生去意,“奶奶,我和张曦下午就走了。你和阿姨在家里保重身体,重活做不了就不要做,多多休息,高血压的药要记得吃,千万要注意身体。” 未曾想此时,奶奶反而眼角湿润起来,见这情景,我心中有些伤感,却也很无奈。阿姨见状,贴心地靠了过来安慰奶奶。 过了会儿,奶奶情绪好了些,她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道:“嗯,有张曦在,您们就放心吧。” 时候差不多了,我站起来说道:”奶奶,阿姨,时间差不多了,我和张曦得走了。” 奶奶和阿姨还打算留我和张曦吃饭,不过我强烈婉拒了。 走到路上,张曦突然问道,”现在都到中午了,难道我们不吃午饭?” 我笑了笑,”当然要吃。” ”那你怎么不留在那儿吃饭?” 闻言,我摇了摇头,”我们去的时候,奶奶家已经做好饭了,本来就没预计我们的饭。如果我们留下来,势必会增加她俩的负担。”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挺机灵的。”张曦在后面继续嘀咕着什么,我未再理她,匆匆地向着楼房走去。 张曦继续回到我的房间打着盹儿,看着她一副憔悴的样子,我也有些不忍,心中很感激她大老远来接我。 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我亲手下了一份面条。 中午吃饱喝足后,我便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老头留下的经书实在太多,我从寺庙里带走了《云笈七签》,其余的仍然放在玉皇大帝身后的石洞中,寺庙平日里有罗爷爷打理,我也不必担心这些杂事。 金印和金符在我的房间,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进门前我谨慎地望了一眼。我怕再发生那次的意外,要不然我的名声可就不可挽回了。张曦平躺在我的床上,薄棉被半掩着身子,她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不禁想起了那日的景象,脸上一红,甩了甩头,不敢在细想。 也许是我翻动东西的声响太大,张曦晃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一脸惺忪的神情,十分俏皮可爱。 ”你在找什么?” 我慢了些动作,扬起手中的金符,说道:”嘞,找这个。” 张曦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眼睛直丢丢地看着我手中的金符,像一只看见鱼的小猫。她指了指我手中的金符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个?……哦,我知道了,是师叔留给你的。” 我点了点头,说道:”还有这个。”又将怀中的金印给她晃了晃,对于金印,张曦的兴趣明显低了许多,”这个东西我倒是没见过,不过那金符……”张曦顿了顿嘴,仿佛有话憋在胸中,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东西。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时不忍道:“怎么感觉你话只说了一半?” 张曦抿了抿小嘴,”我是想说,那个……金符能不能给我一张?” ”啊……”我拖长了音调,心中诧异非凡,这下可把我自己难住了。单不论金符只剩下两张了,就算按黄金卖这也是一笔巨资,张曦猛然张嘴向我要,我不想给,但又不好拒绝。早知道就不问她了,心中后悔不已。 ”你要这东西干嘛?缺钱的话,老头给我留了许多,你……”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缺钱,就算缺钱,我也不回向你个小屁孩要。” ”那你要它做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对金符而言,自然就是为了它的本来作用,不过张曦现在的实力,我不认为她能用金符。 张曦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闭嘴不答,等了一会儿,柳眉幽眸间透出寒意,脸色一转,冷冰冰说道:”你不愿给,就算了。”张曦如同使性子的小孩般,闷着坐在床上,眼睛朝向了其他地方。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看着手中的两张金符,想了想,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张金符,横下心毅然地说道:”嘞,给你。” 和张曦算是不打不相识,那夜我们也曾交心,不过她的性格却让我难以适从,想起她这次为我风尘仆仆地赶来,心里一软,就给了她一张金符,没想到此后居然惹出了天大的麻烦。这倒是后话,暂且略过。 张曦兴奋地从床上扑了过来,欢喜地从我手中夺过金符,捏着它仔细瞧个通透。我则继续弄自己的事,我后来又想了想,可能近几年都用不到它,便把最后一张放在了箱子底,不打算带走。 那枚小金印,我便随身带走了,体积比金符大,质量却比金符轻,估计含金比远不如金符。 把玩了许久金符,张曦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两汪清泉似的凤眼掩盖不住内心的欣喜,兴奋地对我说道:”张邪凝,谢谢你。” 真是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她的感谢话让我背部直发寒。 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便喊道:”张曦,准备一下,可以出发啦。”她应了我一声,我仔细环视着房间的一草一木,心中感慨万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却瞥见了一样东西,我差点落下祭祀殿中的天地木牌。还记得那一夜,老头亲口嘱托我一件事,离开罗家村,必须带上这块木牌。虽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但是老头的话我还是得信。 我轻轻地从神龛上取下木牌,手指碰到它时,就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冰凉。拿在手中,我细细观看,木牌和手掌的大小差不多,长方的。木牌的中央竖着刻有‘天地’两个篆文,字是挖掉形成的,木牌的周围刻有一些浅浅的花纹。翻来覆去观摩了许久,没看出什么门道,我悻悻地把它收到包里。 四处晃了一圈,该带走的都带上了,最后我锁上大门,今后这栋小楼只得与这把青锁一同寂寥了。 因为是第一次坐车,我不知道怎么开车门,结果被张曦笑话了许久。反正在张曦面前丢人也丢尽了,索性就弄个明白。我指着车里的各个器件询问张曦,还好她耐心地给我解释了一番,不枉我狠心送她一张金符。 第二十一章 鹰潭上清 天色渐晚,张曦便不再磨蹭,迅速发动了机器。车刚开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则笑着指了指后视镜。我回头望见,雪琪在远方朝这儿慢跑着,午饭都吃过好久了,这丫头现在才来。令我唏嘘不已的是,那只呆猫居然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人一猫朝着这儿晃晃悠悠地跑来。 移步下车,因为跑动的缘故,雪琪的小脸红扑扑的,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张,喘着粗气。我笑着看着她,“还以为你不来了。” 可这没能逗笑她,雪琪清秀的脸蛋上写满了忧伤,如碧波般水润的眼睛中含着许多哀思,怯生生地说道:”哥哥,保重身体。” 雪琪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即便和我熟络之后,话也不太多。 我点了点头,靠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侧着脸柔声说道:“妈妈给你说什么了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下一年想和哥哥去龙虎山吗?” “想。” 我继续说道:“要离开妈妈,你也要去吗?”这时,雪琪迟疑了,我知道这个是个两难的问题,但我不得不问。 最后,她给出了回答。不知道为何,见她点头时,我竟有一股喜极而泣的冲动。我紧紧地望着雪琪的眼睛,凝重地说道:“哥哥绝对不会抛下你的,等着我。” 雪琪双手的力气明显变大,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为了回应她,我也紧紧地拥着她。此刻,泪水早已滑满在她的脸上,眼睛上的睫毛沾湿后黏成几对,十分惹人。 “别哭了,哥哥希望临走前看到你的笑容,脸都哭花了,不好看了。” “呵呵”,雪琪笑了,一边哭一边笑的她,就如同盛开在暴风雨中的荷花,勾动着我的心神。 安抚好雪琪后,我俯身提起呆猫,“这呆猫最近是不是在你那儿混吃混喝?” “喵”,呆猫仿佛听懂了我的话,提起爪子就向我袭来,惊得我赶紧松手。掉在地上后,它仍然不依不饶地撕扯着我的裤脚,雪琪见我吃瘪,连忙把呆猫抱了起来。 雪琪笑了笑,一脸溺爱地说道:”小夭,没我的命令可不能欺负哥哥。”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敢情她还教呆猫欺负我。见我一脸嬉笑,雪琪对着我幸福地说道:”妈妈已经同意喂养小夭了。” 怪不得最近呆猫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找到新的东家了。 呆猫蜷起爪子,一脸呆萌地在雪琪怀中扭来扭去,既然它如今在奶奶家,我也就放心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短暂的停留后,我和张曦再次踏上了路途,这一次没人再留住我的脚步。反光镜中的雪琪愈来愈小,直至微不可见。 车子盘行在丘陵中,几个拐弯后,罗家村就消失在了群山峻岭里。 很小的时候,老头曾经带我去过县城,当时的路特别难走,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去了。坐在车里,对一路上的景色还隐约有些印象,村里的变化并不大。 张曦走的国道,傍晚的时候进入了湖南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并未到达常德。我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便主动提出在此停留一晚。 我俩在当地随便找了一个招待所,张曦房间在我对面,分开前,张曦特意吩咐我晚上不许接奇怪的电话,有人敲门也不许开。大晚上我肯定不会给陌生人开门,但电话就不一定了。 后来睡到大半夜,真有人给我打电话,睡得正香却被铃声吵醒,我没好气地接了电话,电话中传来一阵嗲声嗲气的女声,娇滴滴地问道:“先生,需要服务吗?” 睡意正浓,我怒气冲冲地回了她,”不需要,不许再打啦!”没等她继续开口,我便挂掉了电话,倒在被子里,呼呼睡去。 第二天出发前,我特意问道:“张曦,昨晚真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服务。你说这大半夜的,招待所给什么服务?” 结果张曦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见她神色不善,我不敢再问。只得在心中暗暗想到,下次一定要试试这服务。 因为休息了一晚的缘故,张曦精神好了很多,中途又休息了几次,一直开到次日凌晨,终于到了鹰潭市。我算了算时间,一共开了大概二十多个小时。 这时我方才明白张曦那天来的时候为何精神萎靡,心中对她的感激之心又加强了很多。 山下有许多旅店,供上山的游客使用,奔波了一整天,张曦决定先在山下大睡一觉,醒来后再去上清镇。 凌晨正是爬山的好时机,许多人想去山顶看云海日出。我们进旅店的时候,几群人背着大包小包从店里出来。旅店的老板明显认得张曦,一见我俩,就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我的姑奶奶,贵人难逢啊。”然后又故作姿态,打量起我来,点头摆手地赞道:”这位小哥生的一副好灵台,模样也俊秀得很啊,不知何处来啊?” 见他没什么恶意,我也没有隐瞒,不愠不火地回答道:”丰都来的。” 我和他搭话的兴致不高,老板似乎也看出来了,转头继续和张曦侃道:“上次承你师兄帮忙,一直没来得及谢他,这半年来也没遇到他。近日我托人倒出来一件小玩意,劳你送给他……” 可惜老板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最近张曦和大叔之间的关系正值冰点,未等他侃完,张曦便出声拒绝道:“李一水过不久会回来的,因为他来了,到时候你亲自给他,赶紧把房间钥匙给我,困死了。”张曦指了指我,可我也不懂为何我来了,大叔就得来。 老板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从柜台里掏出一串钥匙取了两把给她。“姑奶奶,你睡好。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 可能是张曦刚才那句话的缘故,离开时我觉得老板一直在仔细地看我。不过,我更加确认了一件事,张曦和大叔最近不和。当初我笑了大叔,张曦可是直接对我动手,可这次,一提到大叔,她就冷脸。 早上,令我没想到的是,老板居然亲自给我送来了早饭。 ”不知道小哥,你和李一水是什么关系?” 我谨慎地望着他,他连忙摆手道:”小哥,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啊,哈。” 我知道他没恶意,但就这样说太便宜他了。我说道:”这世间,凡事都没有不劳而获的,不如这样,我回答一个问题,你便拿出一样等价物交换,不过物品的价值由我决定?” 他想了想,狡猾地说道:“我看到倒不如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没什么想要问你的……” 他没有气馁,继续解释道,“你知道对于一个旅店老板而言,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哦,是什么?”我好奇地问道,各行各业的人必然有他的特点,不过这旅店老板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我高看呢? “自然是这天南地北来往的人客,这些人走南闯北,从他们手里最容易得到的就是黑白两道的各种消息。”老板自信地说道。 不错,老板的话很有道理,然而我并没有想要知道的事,依旧说道:“可我真的没什么想问你的?” 他拉近了些与我之间的距离,面带微笑和气地说道:“小兄弟,俗话说山不转水转,万一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呢?” 老板很懂分寸,温和的语气和恭敬的动作让人对他的陌生感大减,“也是,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到了。你问吧,三个问题换你三个消息,能说的我说,不能说的就算了。” 老板闻言,开怀笑道:“那是自然,我自然不会为难小哥的。”两颗眼珠子囫囵一转,“不知道小哥和李一水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门。”因为老头的关系,我暂时说不好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辈分。我是老头的孙子,可我又是他的弟子。按正一教的规矩,我和张曦大叔应该是一辈的,可年龄差距又蛮大,所以我就用同门二字来模糊地代指。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哥如此与众不同。” 我无奈地露出笑容,老板这时候居然还不忘刻意抬举我。“对了,小哥你叫什么?” “呵,这可得也算一个问题。” 老板哈哈一笑,“我叫张邪凝”,说完,我用筷子沾了些水,将字写在桌面上。 “嗯,好名字,好名字……”老板凝望着桌面上的字迹,渐渐收敛起那一副市侩嘴脸。 我等了一会儿,可老板仍在沉思着,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出声道:“老板,还差一个问题,快点,不然待会儿张曦破门来了。” 令我意外的是,老板神情有些严肃,与之前嘻嘻哈哈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摆了摆手,“算了,不问了。” 老板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门,我隐约听到他自言自语说着“一生努力终成空,哎……” 老板离开不久,张曦果真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房门,一点女人的温柔也没有,“咦,你什么时候订的早餐?” 我望着她说道,“老板送来的,不是你点的吗?” 张曦有些意外,彳亍了半晌,幽幽说道:“这老板可是出名的铁公鸡,无事献殷勤,他是不是找你有什么事儿?” “的确问了两件事。” 张曦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脸紧紧地凑了过来,压着嗓音问道:“问什么了?” 见她一副防贼的模样,我微笑道:“也没问什么,就问了两个问题,问我和大叔是什么关系,还问了我的名字。” 张曦一脸茫然,喃喃说道:“这两个问题也值得一顿早饭?”说完,拿起了我没吃完的早餐,细细品尝起来。 “你认识那老板?” 张曦咽了咽喉咙,努着小嘴,回道:“认识多年了,十几年前就在这儿开店,好像姓杨。更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需要帮你查么?” “怎么查?”我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张曦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公安局和我们挺熟的,这点小事儿挺好办的。” 殷红的小嘴吐着若有若无的气息,一股股暖意喷薄在我的耳畔,痒酥酥的,心中涌出一丝奇异的感觉。话说完后,她就挪开了脸,我赶紧挠了挠耳朵,心中却似乎很想再沉浸到那喷薄的暖意中,“算了吧,也没什么事,太麻烦了。” 用完早餐后,我和张曦出了门,她从服务员那儿把房间退了。我没见到老板,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本卷结束 @@ 前前后后五个月,才写这么点字,说实话,我也很羞愧。差不多一个月1w字的水平吧,不过今年时间稍微宽松了些许,更新应该更加的勤快,争取一个月更新2w字。 写的差的地方,大家看过的,可以随便提出来。写了几个月了,也没看到一个人提意见(可能是这微乎其微的点击量决定的吧)。 反正无论点击量如何,我都会坚定地写下去。也许偶尔会断半个月,但我会力保,平均每月1w-2w字!!!!!!! 偶尔我消失半个月,并不是太监了=。=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谢谢各位。 看过书的,觉得好看,点个收藏,偶尔也可以点下推荐嘛,嘿嘿。 谢谢大家了!!!!@@ 第一章 龙虎山大上清宫 自明清以来,龙虎山便是天下道教祖庭,掌教天师总领三山符箓,统管天下道士,开创了正一教旷古烁今之伟业。可惜,近代以来,道教式微,龙虎山也失去了当初的地位。文化革命期间,各地道观遭受了前所未有之重创,道教祖庭更是惨不忍睹,两宫十二殿二十四院被烧了个精光。后来,大风向变了,国家拨了一笔资金重修龙虎山。已经复原的大规模建筑有大上清宫和嗣汉天师府,其他建筑群仍在重建中。 嗣汉天师府建在龙虎山脚下,北靠西华山,门临沪溪河,面对琵琶山,依山带水,气势雄伟,是历代张天师生活起居和祀神的地方。大上清宫地处上清镇东陲,距嗣汉天师府约一公里,左拥象山,右注沂溪,溪山环拱,有御统九天十地之气魄。 张曦带我回的是大上清宫,似乎她爸,也就是龙虎山掌教要见我。 张曦开着车,穿过了上清镇,很快便到了大上清宫附近,看着眼前这一堆建筑,把我惊了个呆。这哪是什么道观?这分明是一座道城,上清宫的牌匾高悬在城门之上,城门拔地几丈高,气势恢宏。就这气派,我还以为来到了古代的城池下,站在宫门前的每一位人都会被这气势摄住。 入城的宫门都有几个寺庙那么大,我不禁幻想起龙虎山巅峰的时候,整个大上清宫统领两宫十二殿二十四院,掌教天师站在传箓坛上睥睨天下,总领天下道士受箓仪式,八方来福,四海尽归,一番万仙来朝的恢弘场面。 一想到老头让我振兴丰都正一教,额头不禁冒出了些冷汗,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赚够建道观的钱? 上清宫内第一大殿是玉皇殿,里面祭祀有天庭各路神仙,和民间传说出入不大。 张曦先带我去了一处偏院,里面许多穿着青衣的年轻道士正做着早课,见到张曦来了,纷纷打起招呼。她在这群道士中似乎很有威严,转念一想,也是啊。张曦可是掌教的女儿,谁敢不给她面子? 她带我转入一处偏房,房间比较小,是单人住的。把我的东西扔在了屋里,我跟着也把东西全放了下来,抖了抖疲惫的肩膀,问道:“放在这儿?” 张曦点了点头,说道:“暂时放在这儿,待会儿再说。” 休整片刻后,出了门。在路上,我问道:“你平时在哪儿住?” “市里。” “那学校在哪儿?” “镇子里,离昨晚歇息的旅店不到一千米。镇子很小的,以后你熟悉了就知道了,一天就能逛遍整个小镇。” “那我以后住大上清宫?” 张曦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待会儿看他怎么安排你。一般新入门的都是住山上的洞府,修行满后,才可以住大上清宫里,就像刚才那些人一样。” 我自然知道口中的他是张曦的父亲,但不知为何张曦说出他的时候,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似乎她和她父亲之间关系并不融洽。 “那怎么算修行满?” “每天去后山月潭挑水,打扫石道。干够几年,就可以了。以前游客留下来的垃圾,也是你们这样的新来的清理,现在观里专门请了人打扫,你们的担子轻多了。” “我可是丰都张天师的第十一代接班人,你们让我去扫地,会不会太丢面子了。能不能走走后门?” 张曦捂着胸口,笑个不停,“就你,还传人。哈哈哈……” “不许笑”,我想冲上去捂她的嘴,刚一动手,没想到不经意间就触碰到了她身前那一对柔软,吓得我赶紧作罢。 幸亏张曦没察觉到,她抚了抚胸,说道:“别乱想了,他会安排的。山上的生活并不苦,每一位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扫地挑水,正适合锻炼身体,对你只有好处。” 算了,我本来就是个新手,更不能懈怠,就和普通弟子一样就可以了。 我俩拐过不知道多少个院子后,终于到了大上清宫后面的一个独立小院,院子里燃着寥寥的青烟。站在院门外,可以看见屋内祭祀有一张画像,画中人手持符箓,威严庄重。画前放有一个案桌,上面伫立着一个中型的香灰炉,里面插着一根精雕细琢的高香。案桌前方紧靠有一张矮的玄褐色长木几,上面摆放有许多经书、符纸、毛笔和部分杂物。 屋内枯坐有一个老道,不知道入定了还是怎么了。老道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盘腿坐在那儿,闭目修行中。 我刚一跨入院门,耳畔就响起一阵雷音,“你来了。” 声音十分浓厚,有一股洞穿人心神的大气魄,心中十分震撼,惊得我腿一麻,差点伏在地上。张曦见我面色苍白,连忙过来扶着我,靠在她的胸前,我向她淡淡一笑,“没事。” 心中却惊骇不已,能把声音使到这种地步,道行得比老头还强上许多,他肯定就是掌教真人。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罗家村呆着,我还以为老头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张曦怒目瞪着大天师,冷冷地向他说道:“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对一个小孩子耍什么威风。” 我伸手拉住她的臂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老道行云流水般从垫子上站了起来,没有丝毫的拖沓。他转过身子,脸上挂着一副微笑,“心性不错,不知道这天资如何?” 原来,刚才老道故意给我难堪,是为了测我的心性。 老道身材十分匀称,头戴披天冠,脚踏履地靴,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下巴上一绺花白的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胡须一扬,说道:“你就是张邪凝?” 我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这位大天师,小声说道:“对。” “你过来。”老道温和地说道。 我还未开口,张曦便急道:“你想要干嘛?”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望着老道。 老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曦,又瞅了我一眼,摇头笑道:“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看看他的天资罢了。”然后又望向我,“还不赶紧过来。” 既然是测我的天资,自然得答应。我迈了几步,在他面前驻足。 老道抬起右手,结出道指,食指轻轻地放在我眉心前方,却刚好不接触我的皮肤,然后闭目凝神。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地聚集精神关注着他的食指,紧接着一股异样的感觉从眉心散发开来。在他的食指和我的眉心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那是一股尤为强烈的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若再僵持几秒,恐怕我就要逃之夭夭了。 幸好老道及时收回了右手,一脸的满意,捋了下胡须,笑着说道:“天资不错,虽比不上上清、茅山和青城山那几位,但未来成就无可限量,是一棵好苗子。” 他把手移开后,我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开来,心平气和地出了几口浊气。似乎自己的天资还不错,入得了这位大真人的法眼。 “听说你想要在龙虎山修行,这修行可是一件苦事,以往可是有许多人都没能坚持下来。”老道盯着我,和蔼地问道。 我想了想,一双眼眸射出决绝的目光,发自肺腑地说道:“再大的苦,我也会坚持下来的。” “好,既然如此,你就暂且先去天门山,自然会有人指导你。尽管你是张全龙(老头的本名)的孙子,我也不能给你开后门。每位弟子都得去九峰独自苦修,满两年后,经执法殿测试,方可入观修行。” 转念一想,执法殿不就是大叔掌管的么,那两年后我还不是手到擒来?“嗯,好。” 张曦闻言,似乎想要吐露什么,嘴角微微动了动。 老道这时又说道:“如果两年后,你能过测试,我就收你为亲传弟子。” “啊,可我已经被爷爷收为弟子了。”我有些措手不及地回应道。 “哦?他已经为你授箓传度了?” 授箓传度是天师道修行有成的象征,箓总统天地一切神鬼,诛服邪魔,斩灭妖精,征灵召气,制御山川,涤荡气秽,章奏传驿,达通神仙。度就是度牒,主要说明某某弟子,什么法名,家乡住址,生辰八字,诚心向道,皈依道门。箓是正一弟子施术的力量之泉,度是正一弟子心性秉良的身份证明。 不过,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叛徒? 显然我的实力没有达到授箓传度这个地步,只得摇了摇头。 见我摇头,老道解释道:“你爷爷只能算是你的引路师父,以后的修行还得再拜师尊。你师父一系与我本就是同宗,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重回丰都,一家人另拜师父也并无不可。何况如今也算是新时代了,‘一生一个师父’那种规矩早就过时了。就像教你语文的、教你数学的,这些老师不都是你的授业恩师么?” 话都这样说了,我不好再推辞,想来老头也不会怪我。 第二章 我被分到了天门山 台上的老道见我答应,一脸的欣慰,不知脑中在思考什么,“我和你爷爷是同辈人,你既然是他的弟子,拜入我门下,直接唤我师叔即可。其它世俗条款,不必过分遵循。” “是,师叔。” “张曦,就由你把他带去天门山。没其它事,你们就先行退下吧。”掌教师叔望着张曦说道。 她一言不发,伸出一对白莲藕般的玉臂,十指抓起我的衣袖,使劲拽我出门。 见这场景,我在内心窃笑,看来张曦和掌教师叔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我向师叔俯身施礼,“师叔,弟子告退了。” 他摆了摆左手,示意我推下,然后转身盘腿坐在垫子上,继续修行去了。 我被张曦一路拽到了放东西的房间,沿途的道士见张曦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纷纷侧目让道。 到房间后,她这才松了手,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许是被我盯得不好意思,她气冲冲地嚷道:“你看什么?” “我在想刚才那些道士为什么见你就绕道了。” 张曦见我又开她玩笑,便怒气冲冲地说道:“以后也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我笑了笑,“算了,你先带我去天门山吧。” “我就不去了,待会儿找个人送你上去。”可能她有其它的事情吧,反正有人送我就可以了。 张曦立马又说道:“我先给你讲讲学校的事情。” 一听她要讲学校的事情,我顿时来了精神,好奇地说道:”行,快讲吧。” “山下的学校是国家和其他社会人士捐建的,属于民办学校,初中直升高中。平时,课程成绩别太差就行,你记住了,学校的表现,最后也会成为执法殿测试的参考。只要付钱,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学校吃。” 我说道:“那挺好的,可我这次来,没带钱。”老头的钱全存在银行里,我只顾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却忘记了带钱。 张曦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从身上掏出了几百块,“暂时先用着,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几百块在老家丰都可够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从张曦手中接过钱后,暂时就不用考虑自己吃饭的问题了。 “够了吧?” 我点了点头,说道:“够了,够了。” “省着点用,花钱别大手大脚的。”张曦眼中全是关切之意,有点像阿姨,也许那时在我心中更确切的说是像我的母亲。 “另外上清宫周围有九峰,各峰都有弟子在修行。每座峰都配有一位长老,平日你们的早课、晚课和生活都由他管理。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他,反正你每天跟着其他弟子一起就行了,上学放学的规律都是差不多的。” 怪不得掌教师叔说九峰弟子,原来真有九座山峰。就是不知天门山这一脉实力如何,“张曦,天门山弟子的实力与其他八峰相比如何?” “末流”,张曦淡淡地说道。我心里一凉,这掌教师叔还说是同宗,居然分我去最差的。我一脸颓色,她继续说道:“九峰里面数天门山、冲天峰、西华山三家的法术最强,修成者最少,实力较差。乌剑山主修剑术,其余各峰实力比较均匀。天门山修行弟子历年来都比较平庸,除了……” 张曦欲言又止,似乎隐瞒着什么。她不愿说,我也没有追问。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说道:“对了,还有一点可得记住,这西华山是龙虎山女修待的地方,不可以擅闯。” “女修?可我在上清宫没见到女修?”龙虎山居然还收女人,我一直以为只有佛教才收女人。 “道士和道姑自然不能待在一起,上清宫是道士呆的地方,自然没有女修。本来有一座斗姆宫是给女修准备的,可自从损毁后一直没钱重建,观里就把西华山单独分了出去。进西华山,必须去执法殿通报,不然,抓住就按色狼论处。”张曦笑着说道。 我以为她又想起了那件事,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既然天门山、冲天峰、西华山法术最为厉害,那为什么反而最差呢?” “天门山和冲天峰我不知道,但以前我是在西华山修行,就简单说说自己的看法吧。西华山更注重锻炼人的心性,整日都在读经书,抄经文。入门晚的、心性不够的弟子即便修行数十载,最后也不会授他术法。”张曦望着我慎重地讲道:“越是强的术法,越容易使人误入歧途。就像赚钱一样,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杀人能赚钱而且还最容易,一旦你没钱了,你就会考虑是不是要杀人?” 张曦的比喻虽然很粗俗,道理却是很浅显易懂。 乌剑山侧重修炼剑术、强身健体,其余几峰更注重符箓、法术修炼。这几峰对天资心性的要求都比较低,只要人品秉性过关,都可以教授,效果自然明显许多。但是,长而久之,这几峰在道法上的进境是远比不上天门山的。 这就是为什么天门山比较弱的原因。 过了会儿,张曦在宫内找了个年轻道士,送我去天门山。临走前,她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有事找她就打这个电话。 张曦走后,年轻道士和我闲聊,问道:“小师弟,新来的?” “嗯”,他长得温文儒雅,穿着灰色道服,我问道:“师兄,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久,才五年不到。” 年轻道士边说边提起我的包裹,带着我出宫。 我跟在他身后,感慨道:”五年啊,真长。” “不长,一点儿都不长。山中无岁月……”他笑着说道。 对于潜心修行的人来说,五年的确不长,可对于心性不坚的人,这五年就恍若隔世了。这样看来,他属于那种用心潜修的人。 穿过上清镇内一处繁华的街道,我们转到了龙虎山的脚下。龙虎山属于那种大的山脉,九峰是龙虎山内比较峻秀的九座山峰,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我见没走多久就到了天门山下,小声嘀咕道:“这么近的路,张曦为什么不送我?”她临走时神态也不慌张,看不出有什么急事。 年轻道士在前面听见了我的嘀咕,停下了脚,回头看着我,和颜悦色地说道:“师姐有苦衷的,你就体谅下吧。” 自从张曦向我要符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似乎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听师兄这么一说,觉得很好奇,急问道:“师兄,张曦到底有什么苦衷啊?” 师兄见我一脸兴趣,急忙摆手道,“可不能给你说,要不然师姐知道了……”他似乎很害怕张曦,拒绝道:“你真要问,就去问她自己吧。” 见师兄对张曦满满的畏惧,我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却在心中嬉笑不已,张曦可真是凶名远播啊。 天门山地处龙虎山上清镇的东南部,距离上清宫较近,与嗣汉天师府南北相望,整座山峰不过一千多米,山上风景旖旎,沿途上山一路上有许多景点。同我们一道上山的还有许多游客,也许是师兄的服装太惹人注意了,一路上不断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的。 循着弯弯曲曲的盘山石道,我和师兄慢悠悠地爬上了半山腰。师兄指着前面一处地方,说道:“借着送你上山,正好给你介绍一下沿途的风景。前面那儿,就是最为出名的一线天。” 我抬起头遥遥望了一眼,石道蛇行一般穿进了一处峭壁之间,峭壁大概有一百多米高,路窄的只有一人宽,远远望去可不是一条线么。这一线天,正好应了那句俗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穿过一线天,道路两旁生长这许多灌木丛,山间植被茂盛,远处山林中笼罩着一层薄雾,即便太阳正当空,这层雾也没有散去。 继续走了一会儿,耳边开始传来水流的声响,空气中的水雾渐渐加重,呼吸着这新鲜湿润的空气,感觉到一股心旷神怡的愉悦。转过一个弯,我看见前方不远处,坐落有一方水潭,水潭不大,直径约有十几米。水潭上方高悬有一条宽约四米的瀑布,师兄说前方那弯水潭名曰“鲤鱼潭”,这条瀑布上端有三级落差,俗称“姊妹瀑”,最上面那级叫“紫菁瀑”,中间那级叫“紫芸瀑”,最下那一级叫“紫胭瀑”。 关于这姊妹瀑还有一个悲凉的传说,传闻远古以前,这鲤鱼潭中居住着一位鲤鱼精。这姊妹瀑原是结拜的三姊妹,她们都是鲤鱼精的侍女。有一天,来了一位水怪想要霸占鲤鱼潭,三位侍女为了保护鲤鱼精,在大战中与水怪同归于尽,此后她们的身躯化为了这山中永不枯竭的三叠瀑。 姊妹瀑旁边还有青云瀑,落差足有几十米,山涧疾驰而下的水幕激荡在鲤鱼潭上,扬起丝丝飞练的水雾,飘飘洒洒,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绚丽。远似虹霓近若烟,一瀑半天下,飞响下凡间。 青云瀑上面有一条狭长的山涧,人称浪荡矶,山顶的地下水和地表水都是经由这处山涧逐渐汇聚成瀑布的。这里孤峰耸立,满目葱郁苍松;山风吹来,松涛似吼,令人性情激奋,心潮澎湃。 身处这人间仙境中,我不禁由衷地佩服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与之相比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绕过青云瀑,我们便与其它游客们分道扬镳了。普通游客不允许到道士修行的区域,那是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岩盘上结有多间草庐,四周种植着大片的青竹,一圈长长的篱笆正好把草庐围在了其中。清风吹过,竹林间便响起沙沙的声响,整片竹海都在翻滚,身临其境,方知竹海听涛的画意。 师兄走到院落外,喊道:“马师叔,弟子给您送人来了。” 过了小会儿,从一间草庐内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左手拿着拂尘,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原来是云峰师侄,不知你送的什么人啊?” 马师叔的目光四处晃悠,最后落在我的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试探着问道:“张邪凝?” 马师叔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诧异,疑惑地问道:“师叔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马师叔眨了眨眼睛,花白的眉毛跟着上下动了起来,一脸和蔼地笑道:“天师亲自交代的事情,自然记得。” 掌教师叔倒是考虑的周全,居然已经给我安排好了。 云峰师兄见我已经安然到达,便出言,“师叔,既然人已经到了,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马师叔扬了扬手中地浮尘,示意云峰可自行离去,“有劳师侄。” 见师兄即将离开,我笑着说道:“师兄,谢谢你。” 云峰师兄朝着我和师叔这方向伸手作揖,“山中无岁月,唯有勤修炼。小师弟,别太贪玩。”然后转身遁入林间。 我以为自己也会居住在身前这处院落中,可马师叔却将我带去了一处独立竹屋,隔刚才那处院落还挺远的,“这是你的一位师兄搭建的,今后就交给你使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院落的房间不够住,所以才单独给我安排了一处地方。 屋子不大,是用竹子和树藤混合搭建起来的,屋顶扎有厚厚的谷草,四周的墙壁也绑有谷草,既保暖又防寒。屋后开有一个茅坑,用于日常生活用。 屋内的边边角角还撒有一些黄色粉末,马师叔告诉我这是雄黄粉,竹林里有蛇虫,需要用它趋避。 竹屋内摆放有一张矮脚方桌,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放在桌上,四周散落着几个棉布垫子,应该是打坐用的。墙角搁置有一张竹床,上面铺着一层棕垫,但没有棉被。 整个房间显露着一股朴实无华自然气息,没有丝毫的现代工艺。 我伸手四处摸了摸,房间特别干净,没有什么灰尘,应该是定期有人打扫。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间屋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此后,马师叔给我讲了天门山的规矩,反正就是一些比较常见的事情。如果违背了规矩,就得接受相应的惩罚,其中最严重的处罚就是逐出山门。我既不会干那犯法的事儿,更不是到山上来游山玩水的,自然不必担心自己破坏了规矩。然而,世事无常,时光荏苒,令我没想到的是,此后数年,我居然多次触犯门规。如今想来,真是慨然失色。 在天门山中,早课5点开始,6点半吃早饭,七点下山去学校,中午在学校食堂用餐,下午五点放学,用餐后返回山上,晚上七点开始晚课,八点半晚课结束。 早晚课期间自会有人清查人数,如果迟到或早退的,会被惩罚挑水等事务。 早课就是诵念经文,晚课是抄写经书,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 周末的时候,一些师叔师兄上山讲解修行要义,师叔师兄有时也会传授术法或者修行的奥义。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杂事需要弟子帮忙,例如去后山的龙泉井提水,去山下买食物。山上有厨房,周末的时候,由当值的师兄弟负责。平日里,因为大家都是在学校用餐,厨房就只有师叔等一小部分人使用。 另外,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去帮游客搬东西,赚点食宿钱。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整个旅游区就禁止道士和游客私下交流了。 第三章 天门山八杰 入山门的弟子有七人,加上我一共八个,入门的时间都不太统一,只有几个和我一样是夏天之后才来的。除去几位年龄稍大的师兄外,其余的都要去山下念书,他们平时住在上山后的那处院落。 因为早已开学,那些与我同龄的都去学校了,山上就剩下马师叔和其余几位师兄。而我因为到得太晚,所以…… 马师叔走后,我便随意收拾了下房间,并按照自己的兴趣变动了房间的布局。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屋顶上居然挂着一块牌子,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听雨轩三个字。字迹很小巧秀丽,给人一种直觉,这字应该是女孩子写的。但是天门山不可能居住女人,莫非是这位未曾见过的师兄写的? 因为旅途疲惫的缘故,眼皮实在是有些睁不开,我就合衣躺在棕垫上小睡起来。 半睡半醒中,我被一个人给叫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马师叔,他给我带来了所需的被子和道服,还有早晚课的书籍、纸、笔。 笔是那种狼毫笔,然而我的毛笔字一直都写的特别烂。正一教是主修符箓的教派,所以毛笔是属于必修,看来以后我得苦练一番了。 师叔带来的书叫绘像太上感应篇,这本书是道教的入门级必备读物,阐述了中国道教最为核心的思想,天人交感。说它入门级,也不太好,至少世间很多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天人交感,说玄也玄,说简单也简单。有点类似当今科学里的“宇宙全息论”,简单说来就是,人在现世中的所作所为,会引起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作恶者最后会加速肉体的消亡,行善者自然就是添福增寿。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天人交感可远不止于此,我暂时简单地介绍下。 体内魂灵强的人,天人交感的现象最明显,如果全书读完,你都感觉不到“炁”的存在,那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吧。天人交感有时候有点类似第六感,就是直觉,这种直觉正是无处不在的炁和身体魂灵共鸣的表现。 师叔看到了我放在木桌上的云笈七签,对我说到,云笈七签可是本好书(有的经书中记作云笈七羲),世上的人拿到云笈七签皆以为是普通的经书,却不知这道正是源自最朴实无华的东西。师叔让我一定要认真看,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 马师叔在龙虎山呆的时间特别久,建国前几年出生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逃难到了龙虎山,最后作了一名道士。为人特别和蔼,多年后,我一直庆幸自己遇到了马师叔。这辈子,最弥足珍贵的就是在正确的年龄遇到正确的人。 傍晚的时候,那群弟子回来了,有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胖子,身后依次站着四个同龄的少年,他们穿着青灰色的道服,带着好奇的眼光望着我。在师叔的主持下,大家相互认识了下,为首那位小胖哥叫王瑾,咧着个笑脸,冲着我就抱了过来。见这场景,我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在村里我还从未和同龄人正常地交流过。 在他们的影响下,我逐渐也放开了,不再局促。王瑾之后又有一个人抱了过来,他说他叫丁凉,是江西本地人,家就在鹰潭市,还说以后带我去鹰潭玩。之后还有张一凡、历剑飞、朱雨辰,张一凡和历剑飞脸上挂着笑意,有些拘谨,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朱雨辰长得比较矮小,可能是还没发育的关系,瞪着一双怯懦的小眼睛,和我握了握手。他身体似乎在颤抖,一双手抖个不停。我向他投之一笑,缓解了下他的压力,后来我也向他们介绍起了自己,当我说道自己是掌教师叔同宗的时候,历剑飞的眼神明显变了,可转瞬间又恢复如初。 王瑾是个富二代,年龄稍微长我几岁,来龙虎山纯粹是为了戒网瘾。在老家那边,他沉迷网络,交了些狐朋狗友,好像是祸害的一个姑娘。他爸上上下下打点了许多关系,才把事情压下去,后来他就被送到龙虎山来了。 也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呆在一起,说实话吧,王瑾第一次给我说的时候,我也是不耻与他为伍的,可后来相处久了,发现这人也不是太坏。再后来,见得多了,他那种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另外一个我不得不说的人就是朱雨辰了,长得有些矮小,和我同龄,后来上得还是一个班。可每当大家犯了门规后,这小子总是第一个被师叔撬开嘴的,见他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另外还有两位而立之年的师兄,一个叫介子龙,一个叫宁远,也许是年龄上的界限,这两位师兄话都特别少,眼神中饱含着忧郁,整日埋头苦修,对我们挺照顾的。 后来,马师叔还给我介绍了门内师兄弟的序列,因为我入门最晚,所以我排行老八。大师兄介子龙、二师兄宁远、三师兄王瑾、四师兄历剑飞、五师兄丁凉、六师兄张一凡、七师兄 朱雨辰。不过后来,私下里,大家没有以师兄弟相称,像我的话他们一般叫我老八,朱雨辰则是老七,王瑾还给大家起了一个特别霸气的外号“天门山八杰”,就是听上去颇有些山野戾气。 另外还有一个东西必须声明一下,道士平日里并不会张嘴闭嘴的无量天尊,无量天尊这个东西纯属说书人的杜撰,道教中没有一个神仙叫无量天尊,何况天尊算不得至高神。可能有些小庙小观,会有道士模仿,但真正有传承的大道观,我是没见人这样说过,因为太丢人。这东西以讹传讹太久,现在想纠正都很难了。 该办的事情办完后,大家一起上了晚课,晚课就是普通的练字抄经书。晚课结束后,我实在是太累了,便回竹屋睡了。 次日天微亮,我就被人给喊醒了,梦中传来的是马师叔的声音,可开门后却没看见他的人,颇有些奇怪。还有一件更令人想不到的事,早课是诵经,却不是普通地诵念经文。大家以打坐的姿势坐在院子里,然后马师叔在前面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最奇怪的就是师叔读经文的频率特别慢,慢吞吞的,让人直想睡觉。 果然后来,王瑾这小子最先睡了过去,师叔也没有叫醒他,反而任他睡了过去。随着时间的延长,睡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呼吸声特别的均匀,听着我也困得不行。可我转念一想,自己是来修行的,不能辜负老头、张曦、大叔和掌教师叔的期望,便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彻底让我清醒了起来。可能是巴掌声太大,师叔望了我一眼,一个很平淡的眼神 终于我的第一次早课便草草结束了,最后只有历剑飞和我没有睡过去。可后来我一直再和瞌睡虫对抗,完全没有心思去念经文,弄得自己当天特别累。去学校的过程也是晃晃悠悠的,历剑飞和我的情形也差不多,一双眼睛萎靡得不行,可王瑾丁凉他们几个精神反而特别高昂。 从山上到学校大概半小时的脚程,学校就在上清镇的边上,可能距离上清宫就一公里多一点的。学校名叫上清镇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学校环境一般般,老师飚着一口流利的方言。 第四章 修行法门 机缘巧合下,我和朱雨辰在同一个班的,因为插班的缘故,我被老师单独请上讲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因为都是同龄人,我很快就融入到了班集体中。 和我同桌的是一个女生,叫柳茹,顶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微微发卷,每天埋头读书,属于那种不太惹人注意的类型,和周围人说话都小声小气的。 她是上清镇本地人,爸妈在其他地方工作,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这儿。闲聊中,我告诉了她我在龙虎山当小道士的事情,她也不吃惊,因为学校里有许多人和我情况差不多。 我问她,班里有人是小道士么?她点了头,然后给我指了指班上的几个人,一个女的和三个男的(包括朱雨辰)。 女的自然就是西华山的,就是不知道另外两个男生是在哪座峰修行,有机会倒是可以和他们聊聊。 学校的课很普通,数学语文自然体育等,草草应付罢了。中午放学,我在食堂外遇到了王瑾和丁凉,王瑾是高中部的,丁凉初三,他们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同学。我一开始以为他们也是龙虎山的弟子,可王瑾一句话彻底浇灭了我的想法,他伸出一双胖乎乎的手指着我,意气风发地对身后的人说道,以后这就是英杰会的八爷了,你们都给我长点眼。 靠,王瑾这家伙居然在学校拉帮结派,这要是被师叔知道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身后那几个小弟见王瑾那颐指气使的态度也不反感,听话地笑着脸对我点头哈腰。虽然这不好,但他们那曲意逢迎的姿态,我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王瑾只是小打小闹。 后来王瑾想让我也加入英杰会,本来我是不太愿意掺和的,可除了大师兄二师兄特殊原因没加入外,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都进去凑了个数,据说还有几位乌剑山的弟子也加入了,见这场面我也就不好推脱。被王瑾拖入了这个奇怪的组织,更是当了莫名其妙的八爷。 王瑾这人家庭特别富裕,典型的富二代,每个月山下都有人送钱给他。其实上清镇这种小地方,物价根本不高,每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但他爹怕王瑾吃苦,每月给得钱就特别多,大概张曦给我的十倍左右。既想让王瑾来龙虎山磨练,却又担心他受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给得钱多了,王瑾也花得掉,无非就是请一些人吃饭喝酒,没有钱谁跟着你混?从小就在权利窝中长大,这小子管理小弟很有心得,英杰会被他弄得风生水起,在学校里名声很响亮,许多人都听说过。 王瑾这人名堂很多,和他们吃个饭花了一个多小时,在饭桌上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些奇怪的花样,倒也有趣。中午饭钱是王瑾包的,因为下午上课很早,吃完饭大家就各自散了。 迷迷糊糊上了一下午课,吃完晚饭后,大家相约一起回去。同行的还有其它峰的几位弟子。其中就有那位班上的女生,长得特别瘦弱,脸色发黄,浑身上下都没有肉,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她和我同姓,叫张小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孤儿,是观里收养的,所以姓张。另外还有两个人,他们就是英杰会里乌剑山的人,一个叫杜笙,一个叫秦许,都是高中部的。乌剑山主修剑术武艺,这两人生得孔武有力,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谈到此处就不得不谈谈正一教剑术传承,话说千多年前,巴蜀之地巫鬼道横行,张道陵祖师爷携弟子来到北邙山修行,后来就和当地的巫鬼道发生了大规模的宗教冲突。这种打群架的事情,自然就需要高强的武艺,传闻是太上老君亲自下凡传授张道陵祖师爷经书、剑术、宝剑,后来张道陵祖师爷不负所托,以太上老君剑印符箓大破鬼兵,亲自登上青城山,拜会八部鬼帅,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于是天师敕命五方八部六天鬼神,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处阳间,鬼处幽冥(幽冥有点类似黄泉地府),从此妖魔降服,人民安乐。 要想在人间斩妖除邪、布施道化必须修习剑术武艺,即是强身健体,更是防范奸邪小人。乌剑山一脉便是秉承正一教的剑术,这一点类似于佛教禅宗,禅宗的修行对身体要求很高,必须修习武艺强健体魄,不然禅宗的奥义还未领悟,便提早去了那西天叩见释迦牟尼佛。 龙虎山各脉之间既有隔阂也有交流,各峰定期会派德高望重的人相互流转传授各峰精华,天门山的我们也会修习武艺剑术,只是不在主位罢了。 张小蝶后来和同脉的师姐们一道走了,乌剑山的两位师兄也中途分开了,剩我们六人一同上山。上山稍事休息后,便开始了晚课,师叔在一旁纠正大家的用笔方式,慢慢讲解起道家(不是诸子百家的道家)修行的基本方法。 道士修行的方法主要是源于庄子,逍遥天下的理想正是道教追求的最高法门。主要有心斋、坐忘、缘督、导引、吐纳、守静、存想、守一、行气、胎息及内外丹道。 心斋,斋指的是清心寡欲,记住是寡欲不是禁欲。大道至虚至静,人应该清虚静修,方能合大道,心斋阐述的是道教最高的心法奥义,即内心返璞归真。我一直是不敢苟同心斋的,因为人是在社会上生活的,没有人一出生是孤立的,生活中也不可能剥离与社会的联系,这世间总有各色各样的事情烦扰着,修得至清,其实在我看来便是无情,也许是我的天性,我并不想成为至清至静之人。 坐忘,庄子有言“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为坐忘。”忘指的就是忘去人的形骸,脱去人的桎梏(道教认为人的身体其实是人最大的禁锢),用心去迎合大道,这便是坐忘。简而言之,就是打坐,但不同与佛教那种打坐念经。 缘督就是气行中道,缘引督脉,用来强身健体。导引,就是通过肢体变化,来引导身体的经络气血,说白了就是做体操运动。 吐纳,可不是吞吐那空气,而是吸进清炁,呼出浊气,这是内丹道的修炼调息法门。 守静,是和心斋一同的修行方法,致虚极,守静笃。 存想,坐忘时要通过心幻想各种幻象,从而实现心境上的突破,相由心生便是源于此。佛教中也有此种法门,名曰佛教五门禅,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界分别观、数息观。(佛教五门禅,非常有效,修炼后对心境的提升效果显著,心境不够的慎为之。) 道教认为人的身体处于阴阳二炁的此消彼长中,只有心守一处,才可平衡体内二炁。守心一处,或可大之而守于道,或可小之而守于窍。电视剧里面常提到的气守丹田,始出于此。但是守一之法,不止于此,还有守规中、守祖窍、守会阴等。 行气即是行炁,调用体内阴阳二炁,疏通人体经脉。 胎息是一种婴儿的呼吸方式,云笈七签中记有“人能依婴儿在母腹中,自服内炁,握固守一,是名胎息。”内丹道中提到,通过胎息之法,可以令精炁神归于丹田,从而结丹。(内丹道的法门,是我后来遇到一个人,从他那儿知晓的。) 上面提到的修炼方法,其实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是为何许多人最后没有效果?因为心不静、体不洁、不坚持。 第五+六章 马师叔和叛徒秦唯远 大道难寻,仙踪缥缈。就算知道了修行的基本法门,大家依然云里雾里。因为所谓的炁,难以捉摸,既看不见又摸不着。 山上没有电,晚课是在煤油灯下进行的,昏黄的灯光隐现在山林中,结束晚课后,介子龙大师兄受马师叔嘱托送我回听雨轩。 走在山路上,介子龙师兄和我闲聊了几句,大师兄来的时间挺早,在山上快一年多了,不知道师兄还有没有亲人?龙虎山是两年一次执法殿考核,通过考核的可以下山到上清宫帮着打理事务,我问他是否要参加来年的考核。 山涧吹来的清风惹得草木簌簌作响,师兄似乎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眼中流露着一股浓浓的忧郁,听我发问后,迟疑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犹豫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清明,仿佛看穿一切般,“师兄老了,那劳什子的考核对我来说无所谓了,这辈子就在这天门山终老也算是一件幸事。” 后来他问我为何想到来龙虎山,我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是为了重振丰都正一教而来学艺的。大师兄小小夸了我一番,这么小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初心十分不错,这世间多少人在钢筋水泥的城池中迷失了自我,陷入其中,难以脱逃。多年以后,才终觉初心不再。 我凄然一笑,不知是否被师兄的忧郁感染,心中压抑了许多,未再接话。 回到竹屋后,因为时间还早,点上煤油灯,拿出了云笈七签,诵读着看过的部分。 天微亮,我就又被马师叔叫醒了,他的声音仿佛能够侵入人的脑内,但和近在身前的人说话的声音有所不同。以前雪琪叫我醒的时候,我还会在梦里反应一会儿,辨别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不是梦,然后再醒过来。可师叔的声音一传来,我便被惊醒,那是沧桑且悠远的声音。 推开门,依旧没有师叔的踪影,真是奇怪。 早课和昨天一样,不同的是王瑾还没念几句,就呼呼而睡。细心下,我注意到王瑾呼吸的节奏,俨然和马师叔念经文的节奏差不多。最后只剩我一直强打着精神,仔细观察着后来睡过去的人,果然,朱雨辰、丁凉他们都和王瑾一样,但让我不解的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为何能够醒着如常人一般? 最后,实在困得不行,脑中分裂出两道声音,一道让我睡,一道让我坚持!直到看着历剑飞最后闭上了双眼,我屈服了,我在脑中想到,就睡一小会儿,一小会儿。 好吧,这一睡,我睡到了中午。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边的人都不见了,让我错愕不已的是此时太阳正当空。起身的时候,感觉体内一股浊气喷涌而出,口鼻中呼出一口闷气,臭的不行,我都不敢相信是自己体里呼出来的。 这时,马师叔从草庐内走了出来,见我醒转,一脸笑吟吟地说道:“可算是醒了,不愧是天生的好灵台,第一次见龟息这么久的。” 这龟息和灵台到底是什么,旅店老板曾经也说过我有一副好灵台,当时我只以为那家伙在胡诌,可如今马师叔也这样说。 我问了马师叔,结果他右手指着我的额头,点了点眉心,这就是灵台。人体周天大穴汇聚之处,掌中枢六府,固三魂定七魄。灵台里面聚集着人体内最灵性的东西,为何人能从万物中脱颖而出?全赖灵台。 人体内有三处丹田,一在脑,一在腹,一在足。在脑的称为灵台,世间有一教派名上清派,该派以炼神为驱炼形,重修身养性凝神聚意,修的便是脑中灵台。另有一教派名全真教,该教要道士出家,修纯阳内丹道,炼的就是腹中丹田。 见马师叔侃侃而谈,不禁感慨到不愧是马师叔居然通晓这么多东西,我胸中情不自禁想出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然而我并未说出口。见师叔此刻意兴正酣,我趁机问道:“师叔,不知道我们龙虎山正一教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法门?” 师叔一扬拂尘,一派仙风道骨地谈到:“正一教,乃天下道教之尊,合各派之精华,上清全真的传承我们也有,只是修行的人愈渐少了,目前当属符箓、剑术为主。” “哦,那为什么上清和全真的传承没人继续下去?难道是这两派不如正一?”我不解地问道。 师叔讶然一笑,摇头说道:“上清派的经书法门倒也算不上无人继承,经历百年前那番动荡后,各派互有影响,更像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至于那全真教的纯阳内丹道需要弟子出家,因为这点,修行的人也不多。更加确切地说上清全真修行难,得道者少,传道者更少。” “原来如此啊。可师叔,我还听闻这龙虎山九峰之中,天门山修行最难?” 闻言,马师叔眉头一皱,正声道:“云峰说的?” 马师叔似乎有点不高兴了,白花花的粗眉毛皱了起来,见师叔这般模样,我使劲摇了摇头,心中想到可不能让云峰师兄背黑锅,“是张曦告诉我的。她说九峰中,天门山历来属龙虎山末流。” 听到张曦的名字,马师叔皱成一团的眉毛渐渐舒展开了,他一脸无奈地苦笑道:“这丫头……那她可告诉你其中具体的原因?” “嗯,她略微提到过。” “哦,那你说说她怎么说的?” “张曦认为天门山、冲天峰、西华山修行更重修心神意,不似乌剑山那般显露在表面。所以执法殿测试时,这几峰表现皆差强人意。” 马师叔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丫头倒也明白事理。” “这九峰之中,冲天峰隶属龙虎山掌教天师座下,历代天师皆出自冲天峰,冲天峰弟子修习部分天师秘术,这天师秘术修行难度大,其中的困难显而易见。而西华山与天门山和那上清派之间有些渊源,更重视心性的修炼,先修心性再修道术,这一点比较难。就拿你们这一系的弟子来说,譬如那王瑾,你觉得几年后他的心性是否能‘心无旁骛似明镜,无风何处起涟漪’?” 背后议论人其实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师叔这么明显地问我,心中有些不喜,浅黑的眉毛微微一皱,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马师叔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花白的胡子颤巍巍地跳动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小声地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看着身前师叔这为老不尊的模样,我只好违心地在背后评点起王瑾来,王瑾这可是师叔逼我的。然后我就在脑中想象王瑾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道士,幻想着他一脸仙风道骨地在天门山隐修,不贪名,不逐利。这……最后我实在是想象不下去了,心中得出一个结论:王瑾更适合带小弟。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天门山八杰所有人的性格特点,我揣摩出了个大概。王瑾,重义气讲情意,丁凉比王瑾更加理性,英杰会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觉得丁凉的功劳很重。历剑飞为人比较阴沉,闷声闷气,很难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历剑飞和王瑾丁凉他们不同,历剑飞应该是想要在龙虎山学有所成。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久经红尘,洞穿人世,小隐于野,喜爱过平淡恬适的生活。张一凡习惯跟在王瑾丁凉二人身后,亦步亦趋,缺乏自己的主见。而朱雨辰,既没主见胆子还小,瞻前惧后,实在是难成大器。 八杰之中,在我看来几年后能略有所成者,除去两位师兄外,恐怕就只有历剑飞和我了。 后来我又问了师叔,为什么早课他念经书总是慢吞吞的,让人直想睡觉? 师叔似乎想起了什么,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笑颜,“修行最重的便是吐故纳新,入门先修的自然便是吐纳,你们在浊世生活得太久,呼吸的方式根本不得其法,所以需要由我来重新引导。你再想想看,你自己念经书久了是不是觉得很累、口焦舌燥?” 确实如师叔所言,有时候,感觉到呼吸不畅快,特别的累。 “这就是呼吸的方法错了,那刚出生的婴儿为何能夜夜啼哭,他用的便是腹中丹田呼吸,所以才久哭不乏。你们只要学会这呼吸吐纳的方法,对以后的生活有百利而无一害。” 师叔看着我,好笑道:“上次见你给了自己一巴掌,真是笑死我了。天门山我阅弟子无数,即便是那秦唯远也没像你那样,呵……” 现在想来,我确实是无地自容,自以为自己心性坚毅,没想到师叔催眠大家,是为了让我们更快地学习那种呼吸方式,而我居然……现在想来,实在是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不过,“师叔,那秦唯远又是谁啊?” 马师叔右手扶着下巴那一簇白绒绒的胡子,一脸疑惑地说道:“咦,难道我没给你说过吗?” 看他这模样,这师叔也太不靠谱了吧。“你完全没给我说过。”我肯定地回答道。 “哦,其实那秦唯远算的上你的师兄,你住的那个地方就是他搭建的。唉,可惜啊……”师叔摇头晃脑,嘴中连连叹气,“这孩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实在是没想到下山之后会做出了那些事情。” 我的头脑飞速地转动着,嘴中呢喃道:“难不成秦唯远师兄就是张曦他们追踪的叛徒吧?” “唉,就是他。这孩子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心性纯良,从来没有违反过门规。可惜自他几年前下山后,我便再未见过他,实在是无法相信当初那个孩子会变成他们口中那般模样。真是一山之隔,两个世界。” 不知何故,此时我特别想要了解这位大名鼎鼎的叛徒的故事,这位听雨轩的主人为何会变成叛徒,“师叔,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么?” “可以,但不许出去四处乱说。” “行!” 师叔捋着自己的胡须,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现任掌教天师在孤儿院领回来一个孩子,天师把他视为己出,悉心培养。几年后,孩子十多岁的时候,天师把他送上了天门山,交到我的手中,由我授术传道。这孩子天资倒也聪颖,秉性纯良,一心苦修,两年的时间便学会了我所有的东西,实力远超同门,又过了一年,他参加执法殿的九峰大比,一举夺魁。说起来这还是天门山一脉第一次在九峰大比中独占鳌头,着实让我高兴了许久。后来,他跟着掌教在山下上清宫(以后大上清宫统统就叫上清宫)内修行。下山后没多久,他就和张曦订婚了,当时他还亲自上山给了我订婚请帖,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上山。那以后的事便是我从其他人口中了解来的,具体真假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了。” 师叔的语气伤感了许多,眼睛中饱含着一股惋惜之意,我知道秦唯远师兄就像他亲自栽种的树苗,长大成才师叔自然也高兴,可天不遂人愿…… “好像是03年吧,龙虎山和青城山派了许多弟子联合执行一个任务,那次任务具体过程师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后这结果惨烈了些。掌教天师的大女儿张月和许多弟子以身殉道,秦唯远在那次行动中行踪不明,青城山和龙虎山两宗从此反目成仇。后来也不知道为何,他们都说秦唯远是叛徒,秦唯远害得任务失败。开始我还不相信,我就去问张曦(张曦也参加了任务)那丫头,哎,没想到……授人法术易,教人正道难。” 没想到张曦和那位叛徒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不禁想到一件事,听雨轩那三个字不会就是张曦写的吧?还有就是张月这个名字,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师叔左手放下拂尘,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你比那秦唯远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后下山了千万不要走错路。”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马师叔,你放心,我一定以秦唯远师兄为前车之鉴,走一条康庄大道。” 看我这副模样,师叔笑了,左手重新拿起拂尘,掸了掸,转身欲走。 不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停下脚步,“对了,你那两位师兄快要做好斋饭了,吃完赶紧下山去学校。上午我让王瑾他们代你请假了,这下午嘛,你还得去才行。” “好的,师叔。” “还有,最近有女孩子去你那草屋么?” 师叔说得我一头雾水,这哪来的女孩子?“女孩子?没有啊,天门山哪来的女孩?” “哦,那你自己平日里小心点。”马师叔说完,就迅速离开了,留下我一人在房间内不解其意,这天门山怎么会有女孩,还有师叔为何让我小心? 中午的斋饭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做的,主要是豆制品和蔬菜,味道特别可口,没想到两位师兄的厨艺还这么好。吃完午饭后,我就去学校了。 刚到学校门口,就遇到王瑾、丁凉、张一凡、朱雨辰一伙人,不知道又是在哪个饭店里刚吃喝完。 王瑾一见我面,就招呼起来,问我吃过饭没,又问我上午怎么样? 我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情况,还把马师叔关于早课的事情也讲了出来。没想到王瑾恍然大悟道,这下早课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睡觉了。丁凉他们几个的反应和王瑾也差不多,可我却完全放松不下来,心中默默想着为什么大师兄和二师兄完全没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此后的几天,我们依旧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早课、下山、上山、晚课,每天过得特别的充实,和王瑾一群人待在一起倒也十分有趣。 有了马师叔早课的引导,我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更加地轻盈灵性了。不只是我,他们几人和给我的感觉也差不多,不过变化最明显的应该就是历剑飞了,也许是身体到了发育时节的关系吧…… 这一天,我迎来了天门山上的第一个星期六,周末不用做早课,但需要去后山龙泉井那儿打水。尽管山路难走,但也没觉得累。 打水的事情处理好后,马师叔告诉大家待会儿会有西华山的居士(道姑,坤道)来讲道,让我们做好准备。 第七章 我被一个小女孩儿制服了 大概早上十点左右,西华山的那位讲经人到了,一位特别慈祥的老人,头上戴着黑冠,身穿黑色道服,不同于我们的青色道服。她叫张诚香,是西华山的长老,老人让我们平日叫她张师父即可。因为九峰之间授课是轮换制的,所以先由张师父给我们连续讲四周,每周六上午,然后再由其它峰的师父接替。 讲的内容倒也不生疏,太上感应篇,只是张师父用的文字特别深奥,全程下来,我听的一知半解。恐怕除了历剑飞和我以外,其他人就只是摇头晃脑地混了一上午。 道长讲经结束的时候,王瑾揉着惺忪的双眼打着哈欠感慨到,时间过得可真快! 张师父走后,下午的时间就完全自由了,不过若是想要下山,还得向马师叔提前通禀一声。王瑾似乎在山下有事,吃完午饭后就偷偷溜了。丁凉要回鹰潭市的家中,而张一凡和朱雨辰两人则跑去山下帮游客干活赚些零花钱。历剑飞独自回了房间,不知道打算干嘛。而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既没有心思赚钱,更没有心思玩,索性就回听雨轩休息一天。 穿过竹林小径,听雨轩的篱笆护栏不知何故被打开了,可早上我好好地阖上了。怀着疑问穿过小院,靠近竹门,我瞥见门有被动过的痕迹,难不成是山上的猴子跑进去呢? 当初和云峰师兄上山的时候,我有幸见过几只天门山的猴子。听师兄说,龙虎山这些猴子的头脑特别聪明,长年累月和游客的周旋中,早就学会混吃混喝的本事,而且还时常溜进山中的道院,四处寻觅吃的,给它们找到了还好。若是找不到的话,一怒之下还会把房间弄的乱糟糟的,特别讨厌。 想到这点,我谨慎地推开了竹门,弓着身子从门缝中窥视着房间里面,屏气凝神间,一双眼睛与我相对,那是一双何其清丽、闪亮、黝黑的眼睛啊,有着让人难以逃脱的魔力,望得我心头一颤,那应当不是猴子吧? 一位女孩儿坐在床边,右手正捧着我的云笈七签,左手还捏着我的掌教金印。乌黑而秀长头发如同瀑布般直直地垂在耳侧,额头上面剪着齐齐的刘海,一对小巧白皙的耳朵隐藏在发鬓之间,若隐若现,粉嫩的耳垂荡得我心头一漾。也许是“嘎吱”的推门声惊扰到了她,那一瞬间我从她的眼中读到一丝惊慌,恍若那林中受惊的小兔子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不可否认,此时在我的房间内出现了一位美少女,那一瞬间许许多多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的美和张曦的倾国倾城不一样,她的美是一种自然纯朴,张曦这种久经浊世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至少第一次和张曦相遇时,我完全没有被她的外貌牵动心神,只是和张曦相处的越久,越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屋内摆着一个小木桶,方桌上放着一根湿毛巾,我自己的东西则被腾在屋角,似乎这女孩正在打扫这房间。“你是?”我大起胆子问到。 谁知道刚才还和兔子一样温柔可馨的少女猛然间变换了气势,右手迅速放下书伸到身后,紧紧地握着一样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警惕地望着我,“你又是谁?”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身后放的好像是一柄木剑,我不禁在心中好笑到,这女孩难不成以为我是坏人,仿佛我是豺狼虎豹一般的入侵者。 我哑然一笑,“你好,我叫张邪凝,是前几天刚来天门山修行的弟子。不知道你是谁?游客,还是?” 女孩身后那柄木剑提醒着我,她很可能是其它峰的弟子,但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胸前鼓鼓的,一对脚丫悬在一袭青绿色的罗裙下,这打扮又不太像道士,我也不太确认她究竟是误闯的游客还是龙虎山的修行弟子。 “哼,你就是张邪凝?”女孩眼神十分不友善,语气中含着一股浓浓的恶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我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自我反省了半分钟,确信自己没得罪过她,不对,应该说我压根就不认识她。再说了,这种情况下生气的也该是我吧。她擅自闯进我房间,还乱动我的东西。把我房间完美的布局破坏了个干净,咦,似乎还原成当日我刚来时的那番模样了。 女孩一双眼珠子像个黑轱辘一样转动个不停,似乎想到了绝妙的好点子,薄薄的红唇中窜出洁白的牙齿,一排小门牙紧紧地咬着下唇,恶狠狠地向我说道:“正好,找的就是你,你和我比试一场,要是我赢了,你就从这房间里滚出去,不许用这房间;要是你赢了,我就随你处置。” 额,这是什么情况?看着眼前突然间变得强势无比的女孩,我在心里打着鼓。几分钟前明明还给人一种可爱而柔弱的感觉,可现在完全颠覆了在我眼中的印象,我反而觉得这种情况下柔弱的一方应该是我才对啊! “好吧,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擅自闯入我房间,还乱动我东西,小心我报警抓你。” “哼,你敢……”女孩右手顺势拖出木剑,钝钝的剑尖直直地指着我,这套动作还挺行云流水的,可惜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不怕告诉你,整个龙虎山都是我张家的,我进自家后院还需要禀告别人么?” 张家?可掌教师叔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多年前就殉道了,小女儿张曦和我的关系还不错。那我眼前这位美少女?莫非是张氏分家的? 看来这女孩儿很可能和我是同宗(虽然我和张家没有血缘关系),想了想,最后我妥协道:“你是张家的,我也是张家的,大家几百年前就是一家人,何必呢?何况你也得让我知晓个前因后果,我现在完全搞不懂你想要做什么!” 可惜她丝毫不领我情,“谁和你是一家,哼,反正你记住了,唯远哥哥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许住。” 这般恶劣的态度,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没错就是张曦,难不成长得好看的女人性格都很恶劣?本来还想迁就一下她的,可那语气实在是让我心火一旺,“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我不和你比,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就住这儿,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出这番话,是有我自己的道理的。虽然不知道她的年龄,可我身高比她高,人也比她壮,就算她手中有一柄木剑,那在我眼中也不过花拳绣腿。我若是耍无赖,恐怕她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的话如预期一般激怒了她,“呀”的一声娇嚓向我袭来,本以为会有一柄木剑劈过来,可不知为何她没有用武器。反而单枪匹马奔了过来,我伸出右手想要探囊取物般把她擒住。 我把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右臂,快速出击,本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事情,却…... 短兵相接中,一双滑嫩的小手拂过我的手背,附在了我的手腕上。没有来得及回想当时的感受,腕间突然就传来一股疼痛,右手用不出一点力气,她用力将我右手一扯,身子迅速的一个回转,将我的右手别在了我背后。右手的经络如同断线般,臂间用不出一点力量,我甚至都怀疑自己的手被她掰脱臼了。好吧,虽然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一个女孩儿制服了。不但如此,她还伸出左手点着我的眉心,虽然搞不懂她在干嘛,但我却感受到了她胸前的那股力量,想不到她还挺有料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很丢人,可我也只能投降了。 “……这位好看的姐姐……我投降,我投降……” 女孩儿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开了我。当她手松开的一刻,我断线的经络又恢复了两者间的联系,手臂的力量终于可以顺利地传到指尖了。原来没脱臼啊,吓得我提前投降了。早知道再让她多擒住我一会儿,那感觉还挺美妙的,我邪恶地幻想着。 第八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她仿佛取得胜利一般,满脸笑意,炫耀道:“现在我俩比也比过了,你是不是该遵守约定离开这儿?” “我刚才可没有和你做什么奇怪的约定!别忘了,你擅自对同门出手,违反了龙虎山的道规,哼。”既然靠实力难以取胜,我就只能依靠智商曲线救国了。我横着眼盯着她冷笑道:“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掌教师叔,你可少不了一顿惩罚。” 她白皙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能否唬住她。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不对,不对,反而应该说这正好契合了我最初的想法。我刚才的无赖表现似乎远超过她的想象,两颗愤恨委屈的黑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我,短暂地对视几秒后,两弯清泓如同涨潮一样,流出了脆弱的泪水。 泪光的折射下,她再一次变成我眼中最初那受惊的小兔子模样,而我就像那无恶不作的坏人正欺负着一位善良的少女。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话语有些哽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无赖,骗子!” 她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词语,无奈之中,弓着身子蹲在一旁自顾自的埋头啜泣。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的脑中跳出两种声音,“这丫头明显是在骗你的同情心,刚才还恶得不行,你可千万别被她外表蒙蔽了!”“胡说,她明明就是真情流露,难不成你没发现自己做错了么,正在欺负一个善良的女孩?还不赶紧道歉!” …… 我的思维陷入了这场交战之中,在大脑在这两种声音中摇摆不定,直至最后一个人影从脑中一闪而过,我做出了妥协。 因为她目前这副模样挺像雪琪,也许,我应该相信那是她真情流露而非惺惺作态。 挪了挪脚,向她靠近了几步,晶莹的泪水凝聚在她的眼中,细长睫毛尖上点缀着几粒泪珠,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反而更加惹人怜惜。 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忍不住出言问道:“凡事都得讲个前因后果,你不讲清楚的话,你要我怎么理解你?” “这是唯远哥哥的房间,当初他走的时候说了,只要我一直保持房间干净,终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是吗?”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日马师叔的话,明白了一切,这师叔可真不靠谱。还有这秦唯远明明已经死了啊,这……也不知道秦唯远和这女孩过去发生有什么样的故事? 正是因为秦唯远已经死了,所以马师叔才会让我住进来。可现在,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要离开这儿,也不知道山上还有没有房间。 少女胸前白色的衣襟上布满了泪痕,一张小脸也因为情绪激动有些通红,倘若这幅情景被人看见,我恐怕会成为那千夫所指的恶人! 在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面前,我实在不忍心说出秦唯远死掉的消息,还是不惹这麻烦了,这个梦就让她继续做下去吧。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啦。我从这儿搬走就是,这房间你给他留着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那一刻真感觉自己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尽管我完全没去考虑过以后的事儿。 “真的?”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难道还骗你不成?” 她额头上的两弯黛眉微微皱起,大眼睛中放着熠熠的光,“可,你住哪儿?”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想到我,还算有点良心。 “还能怎么办?再去找马师叔,让他想办法。” 一想到马师叔,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老家伙简直比老头(张邪凝的爷爷)还要不靠谱。非得给我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还留下这么大一个麻烦,关键是这个麻烦还挺厉害的。她的身手真的很不错,见过她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手无缚鸡之力是形容我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也许,真的该学剑术了! 小巧纤细的玉手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温柔地望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怵。过了小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也去?” “嗯”,她轻哼了一声。 “那走吧。”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和她在这儿纠缠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怡,掌教天师是我大伯。” “大伯?”老家那边没有大伯这种称呼,我不知道这个’大伯’具体指的是什么关系,“你和张曦之间是什么关系?” “张曦姐姐?掌教天师是我爷爷的亲哥哥,张曦是我的堂姐。”(共用一个祠堂的无血缘关系的同辈,叫堂兄弟、堂姐妹) “哦,我懂了。看样子你和我是一辈的,今年多少岁?” “十五岁。” “哦,我十三岁。” “呵,那你得叫我姐姐。”张怡狡黠地望着我。 “平辈论交,就直接用名字吧。” 张怡晶莹如玉的嘴角轻轻上扬,笑着瞥了我一眼,没有再搭话。 到了院子外,刚巧碰见师叔正要进屋,我急忙叫到:“马师叔,等会儿。” “你怎么了?”师叔背对着我,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儿,语气略微有些焦急。 师叔侧着脸看见了我身旁的张怡,吃惊地问道:“咦,张怡,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家师父已经下山了。” 看样子这张怡是和张师父一起过来的,马师叔果然知道张怡会来,还硬生生地让我跳进这个坑里。我一脸愤懑地说道:“师叔,你把我分到有主人的屋子,人家主人今天来了,你看怎么办?” “邪凝啊,你这么说师叔可就不对了。那屋子哪有什么主人,本来就没人住,而且这边院子确实住不下了,为了让你有一个更好的修行居所,我才决定……这可是为你好!” “可大伯说过那院子一直给唯远师兄留着的?”张怡直接打断了师叔的话,从她那忧心忡忡的眼神中看得出她真的很关心秦唯远。 “当初天师是这样说过,可这秦唯远现在已经死了,而且这事儿在张邪凝来的那天已经得到了天师的同意,所以我才……” “师兄死了?” 听到师叔的话,张怡的脸色瞬间发白,眼神也失去了光彩,神情有些呆滞,望着马师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马师叔点了点头,确认道:“死了,就在上个月,死在丰都了。张邪凝也知道这事儿啊,不信你问他。” 这师叔真是不靠谱,这时候还不忘拉我垫背。 张怡嘟着小嘴满脸写满了委屈,眼中充盈着泪水,呜咽地吐出了几个字,“真的?” 唉,事到如今,我已经瞒不住了,“嗯,李一水告诉我的。” “我不信,我不信……唯远哥哥说过,他会回来的,不会抛下我,不会抛下我的……” 泪水飞撒在空中,最后滴在地面的岩石上,一层一层地向下渗透。张怡沿着小路飞奔而下,我木讷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因为早先谈话的声音太大,介子龙、宁远还有历剑飞三位师兄都从屋里走了出来,见这情形介子龙师兄率先开口,“还不快去追,一定要注意安全。” “哦,哦”,遵从师兄的命令,我急忙跟着追了上去。刚跑几步,身后传来了马师叔的声音,“记得把她送回西华山。”宁远师兄有些不放心,跟在我身后也追了下来。 张怡跑的实在太快,在灌木丛生起的山峦中,我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在一处岔路口,我和宁远师兄分开了,他往山下追,我往山上追。路上遇到了几位游客,询问他们之后,我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张怡上山了。不过那方向好像是浪荡矶,她该不会是要投身鲤鱼潭,殉情? 第九章 生死一线间 殉情? 越想越有可能,张怡现在的状态就和当初的我一样,生无可恋,如果不及时阻止她的话,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蠢事儿。一路狂奔来到浪荡矶,周围传来了流水潺潺的稀哗声响,我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张怡的身影。 难道没来这儿? “咦,”崖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悬崖边上的藤蔓,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靠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悬崖边上的青苔好像被什么东西刮掉了,痕迹还特别新鲜。 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感觉,这浪荡矶下面就是鲤鱼潭,落差可有十多米。我伸出头朝下张望,可旁边飞溅的水雾阻挡了我的视野,模模糊糊地看不大清下面的景色。不过我注意到在鲤鱼潭边上正聚集着几位游客,一位游客绕着鲤鱼潭来回逡巡,有几位手指着鲤鱼潭中相互争执着,还有一位在焦急地打着电话。 这群人在干什么? 宁远师兄往山下走的,可我没看到他,很可能是他速度太快,已经跑过鲤鱼潭了。 我不甘心地再次向鲤鱼潭内瞟了一眼,水流时缓时急,下面好像漂浮着一圈绿色的东西。那不是张怡穿的罗裙吗? 这女人,还真跳下去了!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一阵后怕,潭边那几个人恐怕正在打电话求救。边上的人没有下水,肯定是一群旱鸭子。危机之间,容不得我多想,迅速脱掉自己的道服,露出贴身的一条黑色内裤。那时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漠视了悬崖的陡峭,一念之间,我便轻轻一跃。 不过,这山间的风真冷,吹得我汗毛直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悬空后的失重感,有些惊悚,十几米的山崖到落地也不过短短的一点几秒。刹那间,脚尖就感受到了鲤鱼潭水的冰凉,“嗡”,耳中响起一阵轰鸣,我整个人刺溜儿地没入水下。入水时剧烈的冲击拍得耳朵有些发疼,憋着一口气,在水下左右环视了一圈。终于在我正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张怡,她的手脚还在水里胡乱挣扎蠕动。 罗家村前有条大河,得益于此,我从小就熟知水性,这区区鲤鱼潭还困不住我。呼出一串气泡,我奔着张怡浮潜而去,虽然她离我只有短短的几米,可在水中这体力消耗特别大,到她身前时,腹中的空气早已见底,顾不得多想,我连忙冲出水面借机换口气。 等我近身的时候,张怡可能因为呛水过多,已经晕了过去,一动也不动。如果再在水中待下去,她可能就危险了。我伸出左手勒在她的左臂腋下,尽可能地把她的头托出水面,然后再慢慢拽着她向潭边移动。不过,我的左手好像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有些柔软…… 潭边的游客见我把张怡从水中托了起来,纷纷激动地欢呼起来,还有几位游客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根短竹竿,遥遥地伸在潭边,试图帮助我。只要再游几米远,就能摸到竹竿了。焦急之下,我憋住一口气大力地蹬着腿,右手使出了狗刨式,奋力地向前方游动。 也许入水太急,亦或是初秋的潭水太冷,大力蹬腿之后,脚尖拇指处传出一股血脉堵塞的感觉,脚腕和小腿肌肉也因此而僵直,脚掌仿佛灌了铅一般,疼痛得无法动弹。 这种时候居然抽筋了! 因为抽筋,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维持平衡,可心急之下反而失去了平衡。我倒栽在水中,张怡也被我顺势拽入了水下,一时情急,我居然犯了游泳时最低级的错误(在水中张嘴想要说话),几口冰凉的潭水趁嘴巴张开时,直接灌了进来,鼻子和喉咙被水呛得发疼。沉入水中短短的几十秒,大脑就感觉到了缺氧,视野变得模糊,意识也渐渐迷离。 水下昏昏沉沉的我依稀听见游客的呼喊声,边上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还有人在潭边来回跑动。可我真的管不了这么多了,左手无力地放开了张怡,我俩慢慢地沉了下去。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感觉:这水潭真深,还没触到底。 真累啊!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错,至少还有个美少女陪我一起死。 那一瞬间,老头儿、雪琪、奶奶、阿姨……往日的片断仿若幻灯片一般在我心中重现,回眼望去,自己的一生,真是短暂而庸碌! 老头儿,丰都道统后继无人了,真是对不起。 据说人死前一秒会看见这辈子心中最想看见的人,我死前又会想起谁呢? 我死了,有人会伤心么? 轻轻地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一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映入我的眼中,那倾国倾城的人儿转身气冲冲地盯着我,“看够了吗?” ……. “给我滚!” 原来是你啊。这种时候,想不到让我难以忘怀的居然会是这种东西。 “仅仅这样就好了吗?你忘了自己对老头的承诺?对雪琪的承诺?”脑中的幻想在我耳中撺掇,试图激起我的求生欲。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救不了任何人,连我自己也救不了。” “你不想再见张曦一面?”又一种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本能吧,人都是畏惧死的,在死前意识会塑造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人抓住活下去的希望! “想又能怎样?这儿没人能救我!” “别人救不了你,那你自己呢?想想张曦,你现在要是死了,她以后就会匍匐在其它男人身下,玉体横陈,低吟婉转……” “住口,你给我住口,张曦才不会那样,她不是那种女人!” “不会,呵呵,张曦只是个女人,她也要嫁人生子,这无法避免!何况你都要死了,还管这些作甚。哈哈哈……” 紧接着一幅幅张曦赤身裸体的画面在我脑中具现,可恨的是她的身旁还有着一个男人,看不清脸,不断地与她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的恶!想要得到张曦,你就给我活下去,活下去。” 对,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张曦是我的,一想起张曦在其他男人胯下的场景,我心中就难以平静。 “我还不能死!” “这就对了!想要活下去,就相信你自己!” 我要活下去! 所谓人,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 心神意一统,一股无形的炁从我眉心传出,透过我的血管经络,向全身扩散,一直渗透到了脚尖。口舌中生出甜甜的津华,脑子回复了清明,眼睛变得清晰通透了许多。抽筋引起的右腿经脉不畅,在这股炁的作用下荡然无存。我双手一荡,鱼跃上浮,在水面快速地换了几口气。紧接着,调转身子,向水下潜去。左手扶着张怡,猛提一股力,将她硬生生从水底拖出了水面。 “师弟,师弟!” 宁远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了这儿,见我一露头,一个箭步蹦入水中,靠了过来。 “师弟,可找到你了。” “二师兄,快来接把手。”这股炁似乎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在我体内周天大穴流转了几圈便弱了许多,身体的疲惫感也随之开始席卷而来。 师兄从我手中接过张怡,几个浪花过后,他就把张怡拖上了水潭。而我在游客的帮助下,颤巍巍地上了岸。四肢因为力气殆尽,十分酸疼,大脑却清明得不行。 第十章 交织在一起的命运 我精疲力竭地坐在潭边,一股奇异地感觉从潭底传来,在这潭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惹得我的眉心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那种感觉和掌教师叔测试我天资时一样,在水底有种东西无形地束缚着我的眉心。刚才拖曳张怡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丝异样。若不是体力不济,我真想立刻跳入水中,探寻个究竟。 可我真的不行了,身体的灵力衰减的太快,体力也所剩无多,若再下一次这鲤鱼潭,恐怕真得死在那儿?还是等我回去养精蓄锐,再来揭开这个秘密。 咦,我本能地感受到身旁聚集着股股灼灼的目光,这周围的游客怎么纷纷盯着我,我从他们的眼中既看到了惊讶,也捕捉到一丝恐惧。真是怪事,这些游客不去关注张怡,反而满眼惊奇地呆望我,难不成我变帅呢? 正在我臆想连篇之际,没想到宁远师兄也一脸惊讶地盯着,我俩的视线交错在一起,他们都怎么了?师兄和我对望了几眼,满怀担忧地说道:“师弟,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是不是潭水太冻人,这眼睛都发紫了!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眼睛发紫的原因我自然知道,从小我就罹患一种奇怪的疾病,这种病会让我的眼睛变得通红,血色和眼珠的褐色交相辉映,构筑出紫色的双瞳。老头儿以前说过血眼发作的时候,我的灵力就可以轻易地和外界联系,这个时候就能轻松地使用自己的灵力。怪不得那个时候体内迸溅出一股空前强大的炁场,还多亏了它。不过现在我没再使用灵力,只要再过会儿,眼中的血色就会自己褪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轻轻揉了揉眼睛,宽慰道:“我还好,师兄你先看看张怡。她怎么样?” “身体还是热的,只是呼吸太弱,可能因为缺氧陷入濒死状态了。” “啊!”师兄这轻描淡写的话把我给吓得不轻,一颗心紧张到不行,不安地问道:“张怡,她死了?” “还没死,还没死。你别急,你看她这嘴唇还有血色,体温也还有。” 张怡被人抬到了潭边的岩石上,因为在水下缺氧太久,那一双樱唇独留一片浅红,有点瘆人,不过幸运的是她的身体微微有些温度。 “人若是溺死,嘴唇会黑得发紫,身体僵硬。你别急,我先瞧瞧。”宁远师兄一脸的郑定自若,仿佛对这状况早已成竹在胸。 他微微挪动张怡的身子,保持她的头微微仰起,然后向上撩开了她的上衣。张怡上身只穿了一件长袖衫,撩开后,露出了一件乖巧的白色条纹文胸。潭水浸透了她的全身,文胸在水的作用下变得有些通透。不仅如此,张怡下半身的风光同样暴露无遗,那浅透明的罗裙下,隐约可见一条黑色的三角内裤。师兄双手交叠附在文胸下方约半寸处,使劲向下挤压,然后抬起,如此反复了十多次。 在师兄的引导下,张怡身子起伏地动了动,嘴中吐出几大口水。后来又继续挤压了数次,张怡的反应微乎其微。 见张怡基本没反应后,师兄将耳朵靠在了张怡的左胸前,然后又伸着两根手指靠近张怡的鼻尖,“水也吐出来了,可这呼吸依旧很弱。” “师弟,你来帮我一把,再慢点她可能危险了。” “怎么帮?” 他用手指着张怡的下颌,“你左手扶着这儿,右手捏紧她的鼻子,然后使劲对着她嘴吹气。待会儿我按的时候,你再松开她的鼻子,我松开手的时候,你就对着她嘴使劲吹气。一定要跟上我的节奏,知道了吗?” 师兄害怕我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快速地给我示范了一次。 “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了。” 师兄向下奋力挤压着张怡的胸腔,嘴中喊到:“出气!”,在他的命令下,我急忙松开张怡的鼻子。 “吹气!” 我捏住了张怡精致小巧的鼻子,在她嘴前隔着一点距离。可还未开始吹气,宁远师兄突然大声说道:“亲上去!你这样吹气效果太差,快点!” “哦,”没办法了,听从师兄的命令,我把嘴唇轻轻地贴了上去,她的嘴唇有些冰冷但很湿滑。此后,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动作。同时,也在内心祈祷,张怡可别死啊。 “咳,咳……”,在我和师兄的努力下,张怡的嘴唇终于颤巍巍地动了几下。 等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逐渐红润如初,体温也渐渐恢复了,只是意识还没有清醒。师兄的右手轻轻拨开张怡的眼皮,看了看左眼又看了看右眼。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应该没生命危险了。” 宁远师兄刚才救张怡那套动作感觉特别的专业,我疑惑地问道:“师兄,你以前是医生吗?” “嗯,做过一段时间。” “哦。”原来宁远师兄以前当过医生。 景区出了这种大事儿,没多久负责人就来了,在大家的帮助下,张怡被安全送到了急救车上。随行的还有几位上清宫的管理人,有他们在,我和师兄也就放心了。 而这一天在天门山的石道上出现了一个怪人,他赤裸着上身,仅穿着一条内裤,战战兢兢地向着浪荡矶方向走去。 在浪荡矶穿好衣服,我又折返回竹林中的那处院落。在回听雨轩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人,马师叔。他站在路沿上,一双眼睛关切地打量着我,似乎已经等我很久了。 “邪凝,辛苦了。” 因为张怡的事情,我对马师叔还有一些不满,就凭一句话就想打发我,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搭进去,可他毕竟是长辈,我不愿向他发火,可心中又特别的愤懑,索性就不理他。 正打算直接离去,没想到师叔又开口说了起来。 “你师兄都给我说了,你做的很好,我知道你吃了许多苦。张怡这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初她年纪还小,就和唯远之间关系很好。美中不足的是在她的心里,这份情感早就跑偏了。这几年过去了,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但一直没人说破,只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孩子心中的这份感情便会随风而逝。可这些年过去了,她不但没有变,反而一直活在秦唯远的影子中,无论秦唯远的死活,这都是她的劫!道士信天命,下午这事儿是你和她的劫,逃不掉,更躲不过。对张怡而言,你就是那破劫的人;对你而言,张怡也是破劫的人……” 夕阳的余晖中,师叔脸上的皱纹越发突起,他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至于那口中的什么劫啊,什么难啊,我丝毫没听懂。也许是师叔话语中的那份孤寂、悲凉感动了我,那时我就只做了一件事:静静地呆在那儿倾听马师叔口中的故事。体内的那股愤懑暴戾也随着师叔的故事一起消弭在我的胸中,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有的故事已经结束,而有的才刚刚开始。 回到听雨轩时,早已心身俱疲。没吃晚饭,便昏昏睡了过去。 傍晚的时候,宁远师兄给我带来了斋饭。可实在是太累,没什么胃口。我终于明白老头为什么让我在血眼发作的时候,尽量别用灵力。用后的副作用真的太强,不止身体疲乏不堪,精神压力也很大。 “老八,老八,快起来”,睡得正迷迷糊糊的。 我睁开双眼,借着昏黄的油灯,发现王瑾、朱雨辰、张一凡三人站在我床边。 “你们怎么来了?” “下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大家都是兄弟,我们怎么能不来看看你?”王瑾胖乎乎的小手拍在我的肩上,一脸憨笑。 张一凡紧接着说道:“下午那事儿,我和七师弟在山下就听下来的游客在谈论,当时感觉他们说的好像就是你,可不怎么确定。上山回来后,我们问了师叔,他才说出实情。” “哦,这样啊,不过我也没什么大事儿,你们都赶快回去休息吧,谢谢你们了。” “诶,兄弟之间说这些干嘛。那张怡我看就是个事儿精(惹事的货色),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就跟谁欠她钱一样。这次还把你害成这样,我听游客说有个道士从浪荡矶上跳下来,我的妈呀,你胆子可真大。要是我,非得吓晕过去。” “哎,救人心切,要是你们遇到,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我谦虚地说道。 “那是,那是”,王瑾笑着从身后掏出一袋东西递给我,“这是我从鹰潭市带回来的,还挺热,听师兄说你没吃东西,赶紧拿去吃吧。” 我拿起袋子,上面印着三个字母“ktc”,“这是?” “这叫肯塔基,一个美国人发明的,可好吃了。”王瑾笑着说道。 打开袋子封口,一阵浓郁的油炸香味向我袭来,诱得我舌尖上的味蕾全都绽放了,看起来好像特别的美味。师兄做的斋饭固然味道不错,可肉对我的诱惑还是小胜一筹。 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七八个油炸鸡腿,我从里面拿了一只,便把袋子递了出来,“大家一起吃吧。” 王瑾推迟道:“别,我们都吃过饭的,不吃了,不吃了。” “不行,是兄弟就该一起同甘共苦,怎么能我一个人享福!”我坚决地说道。 “好,就凭老八这句话,我们就得吃!” 四人围坐在屋内,王瑾他们特别想知道下午的故事。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一边吃着肯塔基,一边讲述着下午那惊心动魄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