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个城主当靠山》 楔子 一滴冷汗自额际悄悄划过,不及擦拭,便无声落地。青龙寨大当家雷如霆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利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暗自捏紧拳头。 此时,门外狂风肆虐,暴雨如注,室内却一片沉静。众小贼见老大已让敌方的利刃逼得一筹莫展,顿时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轻举妄动。向来喧闹的青龙寨会客大堂,便只闻得灯火扑朔,嗤嗤作响。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围剿,令青龙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谁也不曾想到,那个隐匿江湖多年几乎只存活在传说里的人物,会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领着一对人马杀上门来,且理由竟是向他们讨要一个毫无头绪的“人”。 性格火爆的大当家立时就断定对方是在肆意挑衅,也不管他们人多势众武艺超然,二话不说举刀抗敌,结果十招未满就被对方的护卫给制住了…… 僵化的场面持续了很久,雷如霆终于不堪此辱,咬了咬牙怒视那高高在上的人,恨声道:“姓易的,今日栽在你手里是技不如人,老子认了,你要杀要剐痛快些,何必婆婆妈妈?” 那人端坐大堂正中,华衣矜贵,神色清冷,闻此言不过略微挑起眉眼,依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你只用回答我,人,到底在哪儿?” 雷如霆的脸立即涨得通红,正要破口大骂,一旁的二当家雷长霄连忙抢先道:“易城主,虽不知你听信了谁人的谗言诬告,在下却以项上人头担保,令……令爱绝不在此处,我青龙寨上上下下统共不过百来人,与你连水城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我们又何必执意欺瞒?” “如此说来,倒是我连水城在无理取闹了。”那人不置可否一笑,继而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只金钏,轻轻摇晃着,语调却骤然转冷:“此物乃小女随身佩戴,从未离身,却在两天前自你们青龙寨流到山下市集当铺,这里头的缘由你又怎么解释?” 雷长霄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时竟语塞,性急的雷如霆却顾不得喉边的利刃,张口怒道:“血口喷人!我青龙寨虽是个贼窝窝,干的也确实是绑架勒索的混账事儿,但绑了人还不承认,却不是老子的行径!老子自问说过的话无愧于心,若是你连水城想要以多欺少,歪曲事实,老子就是宁死也不屈!” “雷大当家的真是好骨气。”那人倏地站起身来,往前踱了两步。未料对方有此举动,雷如霆登时就被那迎面而来的熊熊气焰压得心头一颤,后背更是冷汗津津。 但下一秒,对方却微笑着用手格开了他面前的利剑,方淡然道:“我敬你是条铮铮铁汉,便给你一个机会,无论这只金钏出自何人之手,三天后,你将此人安然带到连水城,我保你青龙寨上下无虞,如若不然……只怕你们青龙帮从此要在江湖上除名了。易某人向来言出必行,雷大当家的可要好好斟酌一二。” 言毕,他已恢复了一惯的漠然之态,也不等面前的人应允与否,就随手系好了下属递来的披风,疾步走出大堂,如同来时一般,穿透雨幕,浩荡而去。 大堂内压抑的气氛却没有因此而散尽,反而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雷如霆听着策马声渐杳,铁青着脸咬紧了牙,心里却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着,众小贼余惊未消,深知当下处境,故而个个面露忧色。 良久过后,还是二当家雷长霄麻着头皮试探的问道:“大哥……这下该当如何?” 雷如霆面色阴沉的扫了四下一周,忽然怒啸一声:“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众人唬得一愣,沉寂过后,四下里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作答,雷长霄站在一旁轻咳一声,跟着肃然正色道:“若有知情者,说出来大家兴许还有活路,不说出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言语相激下,有人惶恐有人愤怒,一阵慌乱之后,终于有个弱弱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我……我见过。” 向来只负责在灶房里递柴火的小六子哆嗦着站出来,迎着众人炙热的目光,他语无伦次的道:“我见过…那个人…那个人…是是是个麻脸的婆婆!她她…” 雷长霄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反问:“你是说在一个麻脸婆婆身上见过此物?” 少年闻言眸光一亮,立即笃定的点了点头。 第1章 狭路相逢 一场雨,落至翌日辰时方收,之后便是青空如洗,日朗风清。 雾隐山脚下的酒肆里生意向来不错,才近晌午,就有不少江湖客在此驻足,这方圆几十里地,酒寮大大小小也有四五间,却唯独此处最能留客,若要问其缘由,必有知情者笑道:“你坐下吃碗面,喝壶酒,江湖上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闻得马鸣声,有客翻身下马,伙计探头一瞅,见是熟人,立即上前招呼,侠客随手将酒葫芦一扔,兀自拂衣坐下,提声道:“酒打满,小菜上一碟,再来一碗阳春面。 “好咧!”伙计也是手疾眼快,利索的接了酒葫芦转至里间,不一会儿功夫,就端来醇酒面食,另备小菜佐酒。 柜台前,长牙掌柜环顾四周,见客已满,便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的一挑眉,边拨算盘边道:“众位,可听说了没?青龙寨于昨夜让连水城给一窝端了…” “啊?!”周遭的人闻讯个个惊叹不已,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长牙掌柜嘿嘿一笑,道:“这事说也蹊跷,那连水城自前任城主逝世后便少与外界江湖打交道,至今已有十年,现任城主易千寒的面只怕在座诸位包括老夫在内都不曾见过,如此行迹隐秘之人,却在昨夜亲自领头上了青龙寨,你们道是为何?” 一名身形魁梧的布衣男子扬声道:“我从北边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连水城是上青龙寨要人去了,却不知这‘人’是个什么身份,竟惊动了易千寒亲自出马,当真稀奇。” 长牙掌柜抚须作高深之态,娓娓言道:“你们有所不知,易千寒不曾娶妻,却育有一女,今年约摸六七来岁,虽不知系何人所出,但传闻,他极其看重此女,视其为掌上明珠,如今爱女走失,他又如何能不急呢?” “你是说青龙寨绑了易千寒的女儿?”布衣男子恍然大悟,猛的一拍桌面,笑道:“这帮贼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哈哈,咎由自取!” 此言一出,身后立即传来一道剧烈的咳嗽声,布衣男子不悦的回头,见是一名身形纤瘦的婆婆正伏在桌面上咳个不停,当下也就不便指责。反倒是对方见他面有愠色,忙顺了顺气,方道:“这位少侠对不住了,婆婆吃烫了嘴才呛着,并无意打扰,你继续……继续哈。” 布衣男子亦是通情达理之人,闻言面色顿缓,拱手道:“不打紧,婆婆慢些吃。” 那婆婆笑了笑,哆嗦着重新拾起桌面上的筷子,一不小心却露出了一截与年龄不相符的纤嫩皓腕,眼尖的男子当即就看出了破绽,见她虽满脸麻子难辨本色,但眸色清澄,并无老态,心下疑云顿起,暗道:明明是个年轻姑娘,何故扮成婆婆的样子而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有踏踏马蹄声由远至近,众人纷纷朝外观望,见是一队数十骑的人马正风尘仆仆而来,听得骏马长嘶,领头人已扯住缰绳停了下来,抱拳扬声道:“在下青龙寨雷长霄,想请问一下在座诸位,可曾见到一位麻脸婆婆在此经过?” 话音刚落,酒肆内的气氛已然诡异到了极点,众人的目光又纷纷投向角落一隅,只是方才伏桌吃面的人已悄悄退至后门,正伺机逃走。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布衣男子疾步上前一手摁住了那人的肩膀,冷冷笑道:“婆婆可别急着走,在下正想问问,‘妙手拈花’是你什么人?” 第2章 江湖怪盗 在撕下人皮面具的那刻,景若鱼就知晓自己将要陷入两难之地,所谓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人若倒霉到一定程度,喝口凉水都要塞牙。 不过眼下这境地,说什么都晚了,怨天怨地只怨自己时运不济。 她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朝对方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这位少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布衣男子见她露出了真面容,唇角笑意愈冷,语气更加笃定,“姑娘用不着辩解,在下只想问问,姑娘上月在惊雷堂顺走的宝物几时归还?” 言于此,在座的众人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一年前,云州曾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失窃案,许多门派的镇派宝物于一夜之间下落不明,万矣山庄的纪盟主下令彻查数日无果,谁知半月后,盗宝者竟深夜造访万矣山庄,留书一封,纪盟主阅后怔忡半晌,无语至极,原来纸上歪歪曲曲写着一行丑陋的大字——江湖怪盗妙手拈花,顺手牵羊从不落下。 于是第二日,盟主大人就发现自己最钟爱的那条腰带不翼而飞了。 在云州城嬉耍了一番之后,这位“妙手拈花”又相继去了芜州、晏州,并理所当然的顺走了一些宝物,可就在江湖人提及此人就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之际,“妙手拈花”的真容却曝光了。 景若鱼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只觉得世界一片惨淡,她扶额叹息,十分无奈的道:“如果我说…‘妙手拈花’是易容成我的模样去偷盗的你们信吗?” 布衣男子大笑,在座的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有人道:“姑娘这个谎扯得也未免太过了,试问你是‘妙手拈花’什么人?何以她不扮作别人的模样唯独扮你的?这其中的缘由,你作何解释?” 布衣男子亦冷笑,“姑娘若不是‘妙手拈花’,又为何躲躲藏藏易容成老婆婆的样子?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景若鱼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有无语望天。 许多年前,退隐江湖的盗圣收了两名孤女为入室弟子,天资聪慧的是师姐,天资愚钝的是师妹。 许多年后,师姐深得师父真传,轻功一流,易容有术,行走江湖,不在话下,没过多久,就一举成名。而半吊子师妹惴惴踏出江湖后,还未站稳脚,就一路被人追砍,得知真相后眼泪几乎掉下来。 她的师姐,居然易容成她的样子到处为非作歹,而且……还露脸了。 景若鱼就是那个苦逼师妹,无奈之下,她只有扮作各类市井模样——迟暮色衰的妇人有之,耳聋眼花的婆婆有之,跛脚无颜的丫头亦有之。本想着就这样浑水摸鱼捞点小财填饱肚子,并不奢求成就什么大业,没想到歪打正着的又干了一桩蠢事…… “妖女!你还有什么话说?今日栽在我们手里,可没那么容易让你逃脱了!” “我们青州可不比其他地方,由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就是就是!抓住她!” 一名瘦子抽出佩剑作势起攻,惹得一旁的人纷纷亮出了武器,景若鱼再不敢分心神游,但面对周遭的刀光剑影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强作镇定稳住脚根,正义凛然道:“啊喂,你们那么多个男子汉大丈夫,围攻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有本事……有本事就单挑啊!” 那布衣男子也不客气,闻言便对四下微微作了一辑,“各位,在下是惊雷堂的人,曾奉堂主之命找回宝物,此人就交给我来料理吧。” “不行不行……我们蛟龙阁的宝物还未找回呢!” “还有我,曾奉归云楼楼主之命,替他捉拿‘妙手拈花’,眼下怎能相让?” 景若鱼欲哭无泪,心想着,这是要被大卸八块的节奏啊…… 然而,就在众人你争我嚷互不相让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酒肆,被晾在门口已久的雷长霄再次抱拳道:“对不住了各位,这位姑娘是连水城要找的人。” 第3章 后有追兵 随着雷长霄的话音落下,原本吵嚷的酒肆顿时鸦雀无声,各人心知肚明,与在座的小门小派较量不足为惧,但那连水城,与万矣山庄、八方寺、归一门并称为武林四大巨头,地位举足轻重,势力岂容小觑? 静默了一晌后,布衣男子斗胆问道:“敢问雷二当家,你们青龙寨是几时开始受命于连水城的?我等可是闻所未闻,怎敢轻易将人交予你手?” 雷长霄闻言面色有些尴尬,但实情怎可轻易透露于人,当下也是客客气气的道:“我们大当家的向来仰慕易城主为人,得知他要找的这位姑娘在此,怎可坐视不理呢?若是诸位不信,便同我一起入连水城,直到将这位姑娘送到为止?如何?” 他既把话说到这份上,旁人再想为难也是无可奈何,而做贼心虚的某人,为求保命,哪敢异言?忙不迭的就一脚踏进了连水城这条大船,往后生死在命,富贵在天,她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只是这番变故却教旁人难以捉摸,“妙手拈花”为何才到青州地界就被连水城拿下?易千寒爱女失踪一案莫非与其有所牵连?青龙寨明明已被连水城攻下怎地还反过来又为其效命? 此事,自是少不了被人捕风捉影拿来肆意揣测一番。 却说景若鱼在青龙寨的“庇佑”下,被“请”到连水城时,已是第二日黄昏,历经一天一夜,一路跌跌荡荡,坐在马车内的她本就昏头涨脑无精打采,撩开帘子看到那巍峨的城门,更是哀叹连连。 雷长霄取出腰间的水壶上前递去,且好心提醒道:“姑娘喝些水吧,进城再走不久就到易城主居住的涟水山庄了。” 景若鱼勉强付与一笑,打着哈哈道:“雷二当家,我与连水城城主素昧平生,却不知他找我有何贵干呢?” 死到临头还要装蒜?雷长霄的嘴角明显抽了抽,却是一本正经的答道:“大概……或许……是因为姑娘的名气太大了吧?” “是吗?哈哈哈,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景若鱼面上陪笑,心里却默默淌泪,眼下她更想知道的是——等下能否逃过一劫?连水城的手段会不会很残忍?死后可否留下全尸? 而这些问题,也只能靠她自行脑补了。 连水城驻地青州,城内主要以东西北三地划分,城东人口密集,最是繁荣富庶。城北多良田,是为农户所用。而城西,却是个环山绕水的静谧之地,既无喧市闹街,亦无田园人家,多则是风流雅士,退隐散人在此闲居,涟水山庄便栖身在这片青林秀水之间。 易千寒此人,少年成名,不及弱冠便已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时节,魔教猖狂肆意,几番挑衅武林正道,掀起了不少腥风血雨。危逼之下,以万矣山庄为首,结合连水城、归一门、八方寺及各正派之力,联手合剿魔教老巢,恶战数日,两方俱损,胜负难分之际,意气风发的连水城少城主领一众江湖后辈前来援助,这才得以攻下。 身负重伤的少城主难免被老城主重罚,但往后的战役却也少不了他常伴左右,直到老城主逝世,几番变故,他渐渐淡出江湖,此后守着一方之地,鲜少过问是非。 如今,十年过去了。 牌匾上四个古朴的大字常年浸染着山水画意,仿若早已不食人烟,景若鱼四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这城主府邸,未免也太过清冷。 雷长霄在门前通报了一声后,不时便有护卫出来向他复话,他听后倒是如释重负,回到马车前对景若鱼道:“姑娘,易城主回话,让你直接进去见他便可,我等就此别过,告辞。” 语毕,他微微抱拳,与雷如霆交换了眼色,一行人便逃也似的策马而去… 景若鱼心念百转千回,组织了一串咒骂的言语到头来还是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她长吸一口气后徐徐吐出,事已至此,无路可退,也只有默默随那护卫进庄。 一路穿廊过院,九曲八折,她既满怀心事,自是无心欣赏周遭的景致,就这般战战兢兢跟着来到一间阁楼内,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抬头瞟上一眼,却发现并无一人,正疑惑不定时,身后忽然冷不丁防的传来一道淡漠低沉的男音:“江湖怪盗妙手拈花?” 第4章 初次照面 景若鱼骇然回头,阁内已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当下不由得一怔。 那人缓步走出锦屏,一袭雪白长袍,容颜清俊,眉目疏朗,墨发未曾束起,缕缕散落,无风自扬,迎面而来竟有几分翩然入世的况味。 这般飘逸出尘的人物乍然出现,景若鱼一时竟被恍了心神,眼瞧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吓得踉跄着往后退,怎料竟是一个趑趄,眼见就要摔倒,情急之下胡乱顺手一捞,不料却抓住了一片袖角… 虽借力顺势站稳了脚,但下一秒,她便与他咫尺相对,四目交汇间,她无措的眨了眨眼睛,他却面色一僵,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惘然之色。 “城城……城主大人?”景若鱼连忙松开他的袖角,一时慌张不知所措。 易千寒凝视着她的眼,有那么一霎的失神,但很快又收起目光,敛回思绪。他轻拂衣角,淡然问道:“我要找的人,现在何处?” “啊?”景若鱼心虚不已,手指不由自主的缩了缩,面上却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城主大人,我真的不是‘妙手拈花’……” 他眸光在她身上一转,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倒是出奇的耐心,“这个我知道。” “呃!”她被他轻巧的言语噎住,一时也不知是何用意,唯有谨言试探道:“城主大人既知道,却为何……” 易千寒眉头一蹙,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语:“‘妙手拈花’武功再不济,逃命的功夫总是有的,若是这般轻易就被青龙寨擒住,何至于在云州掀起如此风波?”言于此,他又冷眼睨她:“但以青龙寨的实力,想要擒获你这样的小贼小盗,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景若鱼老脸一红,讪笑道:“城主大人明察秋毫,我这点微末本领自是难入您法眼,既然‘妙手拈花’另有其人,可见,我确实是冤枉的呀哈哈……” 易千寒脸色一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将话挑明,她却偏偏选择装傻到底,如此厚颜无耻,着实令人生厌。 他向来不喜与人多作口舌之争,径转自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件物什走到她跟前,简言直述:“三天前,有人将此物当在雾隐山下当铺,换了几两碎银,眼下此人就在庄内,你是否要见上一见才肯说实话?” 景若鱼定睛一看,见是一只系着铃铛的金手钏,心下怵然一惊,这东西曾是她拿来逃命的筹码,当时情急没有多想,怎料就此留下祸根。 说到底,还是倒霉… 正是暗自嗟叹之时,又听他一字一顿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莫要再装疯卖傻。” 他目光如炬,盯得她面上一片火热,一颗心也跟着快要跳出了胸腔。江湖里打滚了这些日子,小挫小绊已然是家常便饭,厚着脸皮打打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总是有惊无险,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好死不死的惹上这么一号大人物? 空气中静默了好一晌,易千寒见她无言,于是将手一扬,便有护卫悄无声息自门外走进。景若鱼尚未明白过来,就听到易千寒吩咐道:“带她下去。” 护卫领命,正要上前,景若鱼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摆手:“慢慢……慢着!” 她一惯吃软怕硬,能挺到这个关头实属不易,哪还经得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铁血套路?来不及在心底做思想斗争,更没余力去掂量这后果的轻重,就想着挺直腰杆,坦诚一切求放过。没想到出口声音却弱了一倍:“城主大人,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易千寒冷冷的目光扫过来,景若鱼又哽咽了一下,就差声泪俱下,继而道:“我要是招了,您能从轻发落么?” 第5章 小命不保 景若鱼在江湖上混得最差的时候,曾给师父寄雁传书求归还,然而收到回信时却是无语凝噎,因为纸上只有两个潦草的大字——不批。 想当初,师父赶她出谷,她抱着师父的大腿哭得抽抽搭搭好话说尽,师父也只是广袖一挥,眉头一皱,懒懒打个哈欠后云淡风轻的道:“未得我允许,你若胆敢踏进谷中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罢,再也懒得搭理她,哼着曲儿走了。 那背影,令景若鱼无比心塞,同样是徒弟,师姐出谷那会儿还依依不舍念叨不停,轮到自己竟是半句好话没有就一脚踹开,全然没有情分可言。 然而这世间,能让她临危想起的人,一个师姐,一个师父,前者虐她千百遍,后者弃她如草芥,皆是靠不住。念及凄凉处,又联想到身下的处境,真恨不得天上砸块砖头,就此了却残生。 “令爱现在……青州北地的……一处烟花之所……” 在易千寒的威逼之下硬着头皮说完这段话后,景若鱼就已做好了被一掌劈死的打算,她望着他那双几乎燃起火焰的瞳孔,整个心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一瞬间想到许多事,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脑袋很空,四周很静,她的双眼里,只有他的双眼。 直到身陷这冰冷的囚室,景若鱼才徐徐从魔怔状态醒转过来,探了探心跳,发觉自己还活着,竟不知是喜是忧。 怒极无言的易千寒没有立即致她于死地,而是下令将她关起来严加看管,估摸着是要慢慢收拾她罢? 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啊。景若鱼苦笑着耸耸肩,将头靠在墙壁上,透过天窗,见夜已深,视线能及之处,除却淡淡的月光以外,便无其它,只是不知为何,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一张娇俏的小脸来。 十天前,她在一家茶寮里歇脚,却见一队人马押镖途经,前来讨水解渴,那些个镖师中,除领头人是个中年男子以外,其他皆是面容青涩不谙世事的后辈,于是心计一生,上前搭讪,求得同行。 她一副年迈已高的婆婆装扮,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倒也骗过了那领头人,让她坐进马车里。 车厢内并排放着四只乌沉沉的木箱子,也不知装着什么宝贝,她一时心神荡漾,正想撬开来瞧瞧,忽然,箱子后面露出一颗小脑袋,吓得她当场一愣。 那是个约摸七八来岁的小女娃,着一袭明艳红裙,面若桃花,灵秀动人,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小美人似乎才刚睡醒,揉了揉眼睛,见到面前人,忽然一愣,下一秒,竟扑进她的怀中,响亮的叫了一声:“娘亲!” 她一时手足无措,脑海中只留下一串问号,只是尚未明白过来,外面就传来一声怒吼:“有人劫镖了!” 劫镖的自然是青龙寨那帮山贼,他们人多势众,经验老道,片刻间便将那群小辈制伏得妥妥帖帖,一声吆喝下,连人带车皆被拖回了寨里。 她在车厢内如坐针毡,不知所措,生怕哪个山贼掀开帘子后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刀砍将过来,正忧心忡忡着,便听到那群镖师叫骂不停,应是强行被绑走了。她头皮一麻,全无对策,却见身旁的小女娃,正睁着一双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面对如此处境,也无半分惊惧之色。 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小姑娘,见她不光面容姣好,一身穿戴也很是贵重,一瞥之下,那系在腰间的美玉流光四溢,两只纤嫩的皓腕上还有金钏在叮铃轻响,霎时间,竟让人挪不开眼。 第6章 所谓报应 所谓财迷心窍,遇到这等好骗的事,景若鱼哪能不上心?她甚至还灵机一动,利用他人之财渡己之难,一只金钏钏就哄得看门的山贼放下了一条生路,当然,剩下的财物她也毫不客气的纳入了自己的怀中。 小美人一路紧跟在她身后,全然不在意方才所失之物,只是紧攥她的衣角,片刻也不肯松手,这一点令她十分苦恼,直到行至山下市集,她心计一生,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了步伐。 她点了一桌子精美菜肴,给小美人填肚子,自己则偷偷从后门出去,打算溜之大吉,谁料刚翻墙出院,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立在她身旁,一脸迷糊的道:“娘亲,你为什么不走大门呢?” 她扶额叹息,一番折腾付诸东流,于是哭笑不得:“这么快就吃饱了吗?” 对方乖巧的点点头,又上前抓住了她的衣角,满脸欢喜的道:“娘亲,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内心犹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只余下了一阵乱尘飞扬。 拖着这只小尾巴,她既忧心自己被那群有眼无珠的江湖人士追杀,又要费尽力气摆脱纠缠,如此绊手绊脚过了三天,耐心已然耗尽,然而,小尾巴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全无疲惫之态。 她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停在半路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的道:“从此刻起,你不准再跟着我,我也不是你的娘亲,咱们各走各的,告辞了。” 面对她忽然翻脸,小姑娘吓得原地愣了愣,片刻间却又跟上来,眼巴巴的道:“娘亲你怎么生气了?你别丢下小疏好不好?” 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任谁听了都有几分动容,她却咬紧牙关誓不回头,边走边厉声道:“再跟着我,就把你卖掉!” 这一句彻底将那小姑娘吓懵了,片刻后眉心一蹙,小嘴一撇,跟着便哭出声来。她见了一阵心烦意乱,甩了甩衣袖还是毅然转身离去。 原以为可以就此吓走那只小尾巴,然而等她再次回头时,不远处还是立着一抹熟悉的红色小身影,像光天化日下一缕不散的阴魂,那一刻,她再也仁慈不下去了。 出江湖以来,除了行骗打诨掠点小财之外,她还未曾做过什么令人不齿的坏事,没想到才干了一桩,就几乎赔上了小命。 她揣着银子从那处烟花之所出来,耳边终是清净了,然而心里的石头却迟迟难以放下,为了不让自己反悔,她当即就去酒楼里大吃一顿,又喝了些小酒,醉晕晕之际想到自己的恶行,忽然一阵发寒,只是等她再赶回去时,却被告知,人已被带去青州北地。 事已发展至难以挽回之地,她再耿耿于怀也是徒劳,索性就做个实实在在的恶人,继续在江湖里顺水摸鱼。可当她在雾隐山下的茶寮里听到连水城城主上青龙寨找女儿时,她就隐隐感知到了什么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当她看到那只熟悉的金钏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第7章 并非难事 在囚室里关了三天,一切风平浪静,除了每日前来送饭菜的护卫,景若鱼再也不曾见过任何人,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习以为常,渐渐的竟也开始有些百无聊赖,坐吃等死这四个字,用于此刻处境,当真是贴切不过。 算着时辰,应该又到了吃晚饭的时辰,景若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前,果然就听到有脚步声临近了,只是仔细一听,却发觉有些不对,那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是要……处决她来着? 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景若鱼就悲从心生,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起来。出谷前她曾有两个愿望,一是做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二是坐拥金山银山,荣华富贵一辈子。可现如今,她一样都没沾上边儿,小命就要不保了。 脚步声在门口止住了,一阵窸窣的解锁声后,门便开了一个缝,有微微光亮照起来,景若鱼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门轻轻敞开来,却是一名羽扇纶巾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见他一身蓝袍,眉眼带笑,看似十分温和。景若鱼微微一愣,全然不知对方的来意。 那男子朝她打量了一番,忽然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叹道:“果真是有几分相像。” 景若鱼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大人……有何请教?” 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下奉命行事,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言罢,他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示,态度竟十分恭敬。景若鱼迟疑着站起身来,艰难的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问道:“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那男子闻言,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道:“这个在下可说不定。” 景若鱼哽咽了一下,含泪望着对方,道:“你一看就是好人,能不能求你向你们城主说说情,给我留个全尸啊。” “姑娘说的这事,还须看我们城主的心情,在下也是无能为力的。”男子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微微欠了身,道:“姑娘,再耽误下去,在下可不好交差了。” 一路被那蓝袍男子及众护卫簇拥其间,景若鱼觉得自己插翅难飞,偏偏入夜后的山庄又十分静谧,静得让人发憷,她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无星无月,指不定立时就会下起倾盆大雨,果然人至将死,连天公都要应景。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好长一段路,至一道拱门前方停了下来,蓝袍男子手握羽扇朝里示意了一下:“姑娘,请吧。” 景若鱼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往前跨了一步,微微探头,顿时可见满园青翠,原来里面竟是一所幽静的小庭院,她这才宽心走下台阶,蓝袍男子见状不禁莞尔,吩咐旁人守在门外,自己则走在了前方引路。 庭院里植满了翠竹,一条青石小径穿插其间,直通深处的屋舍,望着前方若隐的灯火,景若鱼毛骨悚然,心道,将我带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该不会是要施行什么惨无人道的酷刑吧? 她暗吸一口凉气,听着两旁的簌簌竹叶声,双腿竟有些不听使唤。蓝袍男子察觉到她脚步的迟疑,转身又见她胆战心惊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怎么?不敢往前走了?” 景若鱼被戳中痛处,十分艰难的问道:“我到底会是个什么死法?” 蓝袍男子却笑得如沐春风,语气带着一丝蛊惑之意,轻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要怎么活下去?” 景若鱼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以你的所作所为,确实只有死路一条,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蓝袍男子笑眯眯的摇着羽扇,胸有成竹的道:“保住小命并非难事。” 听了蓝袍男子的话,景若鱼感动得无以复加,就差匍匐在地再抱住对方的大腿声泪俱下了,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讨教活命妙计,蓝袍男子就已率先指向不远处的屋舍,高深莫测的道:“现在你只需走进去,该如何去做,待会儿就明白了。” 第8章 事有转机 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景若鱼还是壮胆走到了门前,只是走近了她又有些纳闷,这地方分明是一处日常居所,建得如此清雅别致,想必住的不是等闲之辈,她内心一咯噔,大感不妙,便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汤药若是好了就端进来,为何还杵在门口?” 景若鱼一听这声音,头皮一阵发麻,乖乖,这不是送上门来找死吗?说好的活命妙计到头来就是直接推她入火坑吗?她心有百般不愿,却只能压低了脑袋一步步挪了进去。 易千寒听到身后传来怪异的脚步声,不由得回头,一探之下眉头立时蹙起,他厉声质问:“你是何人?” 察觉到头顶投来的炙热目光,景若鱼十分艰难的抬起头,哭笑不得的道:“城主大人,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易千寒目光一缩,十分意外,片刻后却是冷笑了一声,继而漫声道:“云守,你办起事来愈发长进了,把人从鬼门关送到我这里来,是非得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这话自然是说给旁人听的,但被景若鱼听在耳里还是瘆得慌,接着她又听到那个笑意盈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主上,以属下拙见,此人不可杀。” 蓝袍男子摇着羽扇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不知打哪儿端了一碗汤药,顺势递到了景若鱼面前,一脸的温良无害的冲她眨眨眼睛:“姑娘,我们的小少主自回城之后就生了病,却一直使着性子不肯进汤药,想来姑娘你是有办法可以哄哄的。” “这……”景若鱼一脸尴尬,反应过来这个“小少主”就是易千寒的女儿,她下意识瞟了某人一眼,果然,大城主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块碳。 所谓生死成败,景若鱼岂敢怠慢,不等旁人发话,端着汤药就要朝里间去,怎料易千寒冷不丁防地就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脸的阴郁之色,表明还很是排斥她这个不速之客。她内心挣扎了一下,才扯出一抹笑容,接着话茬继续道:“城主大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易千寒没有回话,他目光冰冷如霜,却径自穿过了眼前的人投在了蓝袍男子身上,语调更是森冷无情:“我知道你现在打的什么心思,但你记住,我决不允许——小疏跟这个江湖骗子有任何的交集。” 景若鱼面上一抽,想到了自己恶行,因此不敢回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蓝袍男子,谁料对方闻言立即敛容俯身道:“属下知罪。” 这阵势唬得景若鱼心肝一颤,生怕易城主一声令下自己立即会被拖出去咔擦掉,人之将死,哪里还顾得上三七二十一?不容多想,她扯起嗓子便喊道:“小疏!小疏!你娘亲来看你了!” 这招出其不意用得十分巧妙,一喊之下,易千寒与蓝袍男子皆是一脸震惊,原本只属于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败露了。景若鱼人仗着一时脑热,几乎使出了毕生的功力,将“死不要脸”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直到一道强劲的掌风扑面而来,吓得她往后一仰,紧跟着就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 景若鱼双目一呆,一句“咱们有事好好商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立时感到呼吸困难,伸手想要摆脱束缚,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你说什么?”易千寒怒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孔,胸口一阵激荡,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主上……手下留情啊!”一旁的蓝袍男子惊诧之余出声制止,然而刚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立即退了回去,这种情形,他还不敢贸然劝阻。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易千寒双目如炬,仿佛要将面前的人燃为灰烬,然而胸口处却隐隐开始作疼,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想忘…… 那厢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哪顾得上回话?眼见着命悬一刻,一道清脆的童音却从里间传来。 “娘亲……” 僵持的场面顿时如同坚硬的石块砸在冰面上,咔擦一声响,全碎了。 第9章 全靠演技 易千寒万万料不到此节,浑然间手上的力道一松,景若鱼便站立不稳跪坐在地剧烈咳嗽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缓上一口气,易小疏就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来,直接与她撞个满怀…… 这……仇恨是不是消弭得太快了? 景若鱼一脸懵逼状态,但瞥见一旁的易千寒,脑袋立即就灵光了,这么好的时机怎能放过?她当下一把搂住面前的人,满含愧疚失声痛哭:“小疏,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 话喊出口,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啧啧,混江湖混到靠演技吃饭,她自己也是没有想到。要是师父知道她能够有今日之“辉煌”战绩,估计会悔恨当初没有将她重点培养吧? 作为唯一的观众,云守也是万万没想到剧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偷偷小觑了一眼自家主上的神情,心下却是一阵惆怅,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芳尘永逝,物是人非。可活着的人呢?刻骨铭心的记忆,藏在心里,久了烂了,就是不会忘。 “小疏。”沉默良久的易千寒忽然轻唤了一声女儿的名字,站在那里的他,一袭白衣曳地,容颜冷峻,身姿孤峭,仿若山巅冰雪,可望而不可及。他抬了抬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落寞之意,“到我这里来。” 易小疏探出了脑袋,看了看一旁的爹,又看了看面前的“娘”,犹豫了片刻,终是咬牙摇头。她拽紧了景若鱼的衣袖,小脸微昂:“我若是放手了,娘亲又要不见了。” 易千寒心里一阵刺痛,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他将目光投向了景若鱼,带着些许威胁之意,后者却偏偏视而不见,甚至还握了握小姑娘的手,伤感道:“小疏啊,你现在还病着,娘亲必须要看着你好起来,不然怎么能安心离去?” 小姑娘一听说她要走,顿时委屈起来,“娘亲,你能不能不要走?” “哎……”这会儿轮到景若鱼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易千寒了,她如同示威一般,扬了扬眉,语气却是无奈又伤感:“不知城主大人意下如何?” 易千寒铁青了脸,强制着怒气往前走了两步,与她堪堪对视间,眸光中已然杀机毕露,他压低声音冷然道:“既然你这么想留下来,我可以成全你。但你记住,你的命我随时都会来取。” 言罢,他眼中的寒芒又扫向了一旁的云守,语气愈发森冷无情,“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云守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连忙点头应诺。虽说他的初衷也是想让景若鱼留下来照顾少主,可此时他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应了少主的愿却貌似又把城主给得罪了…… 他无奈摇了摇羽毛扇,思来想去,还是装模作样的清咳了一声,正色道:“少主的药还没喝呢,我……这再去取一碗来。” 景若鱼望着那逃也似的背影,立即会意,这一番折腾下来,碗里的汤药早已撒得所剩无几,可正事也没来得及办。她轻轻抚了抚易小疏的脑袋,语气温柔而和善:“小疏啊,你乖乖把药喝了呢,我就留下来陪你,如何?” 易小疏本对那汤药很是抗拒,但被她这么一利诱,权衡之下还是乖乖点了点头,稚嫩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而易千寒看了这一幕,却将颤抖的双手背负于身后,默默转身离去。 第10章 出逃计划 风平浪静又度过了一些时日,每天除了陪吃陪玩陪睡之外,人生就再无其他追求,比起之前那东奔西走颠沛流离的江湖岁月,这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景若鱼还是很忧心,毕竟自己的小命还攥在别人的手里。 易千寒此时不杀她,却难保以后。易小疏毕竟年幼,虽一时将她错认,时日一长定然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她就再无立足之地。 这些后顾之忧令人困恼,所以即使是在阳光和煦的午后品着上好的茶水吃着香软的糕点,景若鱼还是未能将这些顾虑抛之脑后。 不管怎么样,她得尽快想办法逃走才是啊…… 这厢正想得出神,衣袖却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原来是做完功课的小少主从书房出来了,景若鱼立即满脸堆欢,将一旁盛装着糕点的碟子递了过去。 这几天来,借着小少主的名义,照着自己的口味,景若鱼让厨房准备了不少精美吃食,以供自己空闲嘴馋时消遣,当然,这空闲便是指不用陪伴易小疏的时候。 易千寒虽十分宠溺自己的女儿,却对其管教颇严,自她记事起,便开始每日跟随云守学习诗文,从简易到繁杂,而今她七岁,却已经开始临摹书法描摹书画,虽不甚精通,可也渐渐有模有样。 而正是因为易小疏有了一项功课任务,景若鱼才得以空闲,也只有空闲时,她才能静下来在脑海中谋划着自己的出逃计划,不过现在,这个计划的雏形还未想出,思绪就已经被打断了。 “小疏肯定饿了吧?来吃一块芙蓉糕。”景若鱼笑眯眯的拈起一块糕点凑到易小疏嘴边,眼睛不经意朝书房内一瞟,却见云守从里走出来,她忽然灵光一现,连忙端起另一碟糕点递上前,招呼道:“云大人也一起来尝尝吧。” 仍是一身蓝袍的云守看起来依旧眉目温和,笑若春风,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打趣道:“我听后厨的人说,小少主近来胃口极好喜爱尝鲜,每顿菜式花样不仅不得重复,另备的小吃羹汤点心也是十分讲究,今天得见,确实如此嘛……” 景若鱼心虚的掠了掠耳边的鬓发,才道:“小少主尚年幼,确实要多进食才对。” “只怕多进食的人不是小少主吧?”云守意味深长的将她扫了一圈,见她一脸窘迫,才忍住笑意继而好心提醒道:“姑娘到底是行走江湖的人,体态轻盈些总归是好事。” 望着对方一脸戏谑的脸,景若鱼面部一抽,已多了几条黑线。啊喂,不就是多吃了你们几顿饭,至于这么数落我吗? 但她毕竟还是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人家的嘴再怎么损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况且眼下的处境还须得有人帮衬一把。所以就算她心中有气,面上仍然十分恭敬,甚至将话题稍微一带,道:“云大人,不如过去喝杯茶吧?” 云守闭目轻轻嗅了嗅,片刻后睁开眼睛点点头,笑道:“西湖的龙井,如此清香怡人,像是新茶,值得一品。” 第11章 连番嘲弄 涟水山庄居地广阔,虽已在庄内待了半月之久,景若鱼对此间的地形还是一无所知。大概只了解到自己身处西苑,每日只在竹影居与兰芝书斋之间徘徊,前者是日常居所,后者是书房,而易千寒曾严令禁止,除此之外,她不可随意走动。 出行局限令她举步维艰,地形若是不熟,谈何出逃计划?所以,景若鱼必须要初步的了解一下山庄的构造,而作为主管庄内大小事务的云守,对这方面恰好了如指掌。 兰芝书斋外设有亭台,每当易小疏进去之后,景若鱼就守在亭台内吃吃喝喝,顺便欣赏满园春色。这亭台立于花树之间,暮春时节多雨,繁花渐而褪色,枝叶却愈发茂盛青翠,让午后的暖阳一照,更是葱葱郁郁一片生机。 支开了易小疏去书房后,景若鱼斟满一杯茶,双手端起递到云守跟前,云守只轻轻啜上一口,便面露憾色,言道:“可惜主上不喜饮茶,每次新进的茶叶,皆被分发了下去。须知饮茶自有饮茶之道,若是好茶遇不到懂茶的人,泡出来的茶只会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可惜了……” 这才片刻的功夫,自己就已经被嫌弃了两次,景若鱼忍不住扶额,跟文人打交道真的好难…… 挣扎了片刻,景若鱼一脸谦逊的斟字酌句道:“咳,云大人,在下是个粗鄙之人,不过对茶还是十分感兴趣,若是云大人不吝赐教,在下还是很愿意听大人讲一讲这饮茶之道的。” 云守一手轻轻刮着茶沫子,悠然道:“此事好说……”他将尾音拖长,话题却徒然一转:“姑娘将小少主引开,定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吧?” 景若鱼的心微微跳了一下,连忙拱手道:“云大人明鉴,我确实有些疑惑想让大人解答。” 云守笑了笑,放下茶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说看。” 景若鱼顿了顿,心念一转却脱口而出:“不知真正的城主夫人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只见云守面色一僵,目光顿时变得幽暗起来,景若鱼有些懊悔,虽然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已久,但她并没有打算在这种时机下提出,只是本想找些话题过渡一下氛围,怎料不经大脑就问了出来…… 为此,景若鱼只有默默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景姑娘。”云守肃然直视着她,面上再无嬉笑之态,语气更是冰冷,“姑娘能够安然活到今日,并非是主上仁慈。在下奉劝一句,既来之则安之,有些话不当问的永远不要问,特别是在主上和小少主面前。” 听了这话,景若鱼有些傻眼,她知道这话不该问,却没料到这话问出口后会是这样的后果,当下立即道:“我就是一时好奇,并非有意……” “这事换作是谁都会好奇,可有时好奇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言罢,云守又恢复了以往的悠然之态,继而道:“姑娘此番留我,想必真正的疑惑不是这个,不妨再说说看。” 景若鱼如获大赦一般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的道:“云大人,我在山庄也待了半月之久,整日里待在西苑,对这山庄的风貌十分向往,不知大人闲暇之余可否带我四处走走,开开眼界呢?” 云守听罢,却用羽扇掩了掩脸,强忍着笑意道:“这有何难?在下这里有一份详细的地图,别说是山庄的风貌,就连山庄内的大小出口驻防处都描画得一清二楚,姑娘可否要看?” 景若鱼初听这话还热血沸腾,片刻之后却是面黑如炭,这个云守……居然又在嘲弄她。她黑着脸咬牙问道:“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无妨。”云守一脸得逞的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笑吟吟的道:“姑娘就算有地图在手,也一定……是走不出去的。” 第12章 夜闯内苑 第二日,易小疏果真从书房内带出一份地图转交景若鱼之手,如云守所言,大到庭院构造,小到驻防出口,皆明确记载,直看得她叫苦连连,然而易小疏却在一旁捧着脸天真的道:“夫子说了,娘亲若是看不明白,只管请教他。” 景若鱼却一头载进地图里,觉得自己的智商又一次被羞辱了。 为了扳回一局,景若鱼趁着易小疏就寝后,独自一人挑灯夜读,折腾数日,绞尽脑汁,终于选出了一条阳关大道。 这晚,耐心将易小疏催入梦乡之后,景若鱼换了一身深色衣衫,绕过值夜的女婢,偷偷出了竹影居。她知悉西苑的地形,是以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外苑却无人把守的出口,只是踏出了之后,眼前却出现了两条道路。 通过数日分析,她大概知晓,山庄拥山环水,占地面积极广,以主苑为中心,另有东西两个次苑,而主苑又分内外两大庭院,据图上注明,内苑乃是重地,若无城主示令,等闲不得入内。 此刻,望着面前的两条路,景若鱼却有些纠结,她所选的路线是穿过主苑,通往东苑,那里有条隐秘的小道可通往后山,眼下只需去证实一番,若是属实就立即可以一走了之,当然,在此之前能够顺走一些珍宝就更好了。 说到珍宝,景若鱼不禁浮想翩翩,那内苑既是重地,定然暗藏玄机。江湖传言,十年前,江湖正派联手合剿魔教爪牙伏幽宫时曾取得三部浮光书,正派视书上所载武功为邪功,怕歹人得手后为祸武林,于是便将三部邪书分别装进无坚不摧的宝盒,分别由连水城、八方寺、以及归一门保管,而宝盒的钥匙,则作为各派掌门的贴身之物,世代相传。 所以,内苑所藏之物,即便不是什么珍宝,想必与浮光书也有着几分关联,这二者,于此时的景若鱼而言无疑都是极大的引诱。 捞不着财宝捞本秘籍,就算练不成旷世奇功,变卖出去也是好的…… 想着这样那样的好处,景若鱼的心一阵突突乱跳,夜风清凉,她的脸却开始滚烫起来,如此挣扎了半晌,歪念终于战胜理念,她迈出脚步,朝着通往内苑的小路径自而去。 这条路并不长,走到尽头处是一扇月洞门,奇怪的是并无人把守,景若鱼微微诧异,往里一探,迎面却耸立着一座假山,只见一旁石阶蜿蜒而上,驻有凉亭,一眼望去,弯月如钩,仿若伸手可触。而绕过假山后却是一池春水,粼粼耀目,池水上方修有石桥,自正门方向一直通向主屋。 这庭院并不大,但有山有水,布景有致,乍然一看,完全与她想象中戒备森严的私家重地挂不上钩,可她牢记山庄的结构,眼前这地方分明就是内苑无误。 但说好的重地,无重兵巡逻也就算了,连把守的人都没有…… 景若鱼有些失望,本已经做好了闯入龙潭虎穴搏一回的准备,怎料对方却给她来了个空城计,落差感太大,她都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然而,就在她意兴阑珊之际,一道幽蓝的光亮却从前方的主屋内透出,时而黯淡时而明亮,诡谲间又充满了惑力,令她心肝一颤。 乖乖,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第13章 落入虎口 景若鱼蹑手蹑脚的穿过石桥,心下紧张而又振奋,张望间确定无人巡视,于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四下无烛火照明,她只能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亮分辨事物,然而一望之下,书架罗列,书册齐整,俨然就是一间书房。 传说中的内苑重地,原来就是一间书房…… 景若鱼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拭去了额头的冷汗,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便不再拘束,径自朝目标而去。 幽蓝的光亮是从书案上的一颗珠子内散发而出,当她走近时,明珠仿佛得到了感应一般,光亮愈发强烈,直将整个书房照得如同白昼,景若鱼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将其捧入掌心,而后收入袖手之中。 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景若鱼拍了拍胸口,又继续在房中搜刮了一番,只是大多看似值钱的物品都不易携带,只好作罢。她知道何为知足常乐,有了明珠在手,不管值不值钱,总算是有收获的。 念及时辰不早,景若鱼便朝外走,只是刚到门口,却见两道人影映在窗棂上,当下一惊,连忙闪身到书架后,再不敢轻举妄动。 门被轻轻推开来,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立于门前,却迟迟没有踏进来,景若鱼看不清来者的容貌,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紧缩着衣袖,生怕一丝光亮从中散发,让人察觉。 “主上,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近来城中诸事太平,您也不必过于操劳了。”这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不用猜便知是云守无疑,景若鱼胸口一滞,忽然有种大限将至的错觉。 这边正冷汗淋漓着,那边的易千寒却漫声道:“自云猎驻守城中之后,我便打算将大小事务全权交予他处理,如今可见,他并没有令我失望。” 云守笑了笑道:“能为主上效命,向来是我二人的福分。” 易千寒却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你兄弟二人心性不同,一人学文,一人习武,各有所长,各有弊端,若能互补一番,我也就不必再为此而费心了。” 云守微微颔首道:“主上教训得是。” 易千寒伸出手,淡然道:“你先回去,将今日的文书留下便可。” 云守有些迟疑,目光四下一扫,道:“属下还是陪同主上一起吧?” “不必。”易千寒微微勾起唇角,道:“今日有客到,我想独自会一会。” 云守不由得清咳一声,将袖手中的书信递给他,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景若鱼听到云守那声咳嗽,心中更是突得厉害,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去,书房的门便合上了,易千寒轻轻往前踱了两步,忽然开口问道:“阁下打算藏到几时?” 景若鱼腿脚一软,差点站立不稳,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她强自镇定,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暗忖,眼下没有易小疏做盾牌,又没有云守帮衬,自己出去了肯定只有死路一条。要是再让易千寒知道自己偷了他的宝物,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此时与她正对着一扇窗户,以她的轻功借力跃上对面的屋顶想必问题不大,到时候能不能逃走,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她心下有了决定,便提气纵身一跃,单脚点在窗台上,身子腾空而起,便已堪堪落在瓦片上了。 这一动作十分连贯,连她自己的有些意外,只是刚站稳身子,迎面便飞来一支羽箭,她连忙俯下身来,跟着便有十几支箭从头顶飞了过来。 景若鱼被这阵势吓得双腿发颤,几乎欲泪,而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冷的嘲讽:“再往前踏上一步,你的小命可就别想要了。” 第14章 意外出手 “……城主大人?” 景若鱼伏在屋顶上几乎哭出声来,方才若是她反应再慢些,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她十分后怕的回望身后,立在窗前的男子依旧一袭雪白长袍,淡漠疏离之态仿若清秋冷月,他淡淡的凝视着她,薄唇微启,仍是那惯有的语气,不徐不疾的道:“这里布满机关,稍有不慎就会触动,凭你那点本事还想全身而退,胆子不小。” “是我一时糊涂,误闯重地,还请城主大人……念在小少主的份上,饶了我这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踏出西苑一步,若有违背,就……就让我被这些箭射成刺猬!” 她信誓旦旦的说出了这番话,然而易千寒却是无动于衷,他嗤笑一声:“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留了你的性命活到现在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怎么?你还妄想我再放过你一次?” 听了这话,景若鱼索性整个人都趴在了屋顶上,抽抽搭搭的道:“自打我入庄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迟到早到终归是要面对的,城主大人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我只有认命……不过,在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留封遗书?我师父养我这么大也算不易,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去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哽咽得只剩下了呜呜声,仿若整个人皆沉浸在悲伤之中,然而身后的人却漫声道:“传闻盗圣向来眼光极高,非世所罕之物不盗,为何退隐后挑选徒弟的眼光却如此令人不解?” 景若鱼立即止住哭泣,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到自己被嘲讽的事实。她又怒又愧的道:“我是没学好本事,可这跟我师父没有关系,是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弱,想到自己如此愚钝,跟着师父那么久,却只学了些皮毛,难怪师父不让她回谷,定然是嫌弃她丢了自己的颜面。想到这里,心下竟是一片凄凉。 易千寒却继续道:“你资质平庸,学而不成,与你师父是无太大关系,可到头来他这一身功夫无人继承,实在叫人惋惜。” “谁说我师父后继无人?”景若鱼立即反驳道:“我还有一个师姐,她可是深得师父真传,传说中的江湖怪盗‘妙手拈花’就是她。” “这么说起来,你之所以被大多江湖人士追杀,皆是因你师姐之故?”望着她在屋顶上趴成一团,易千寒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颗蛋,若是将二者联系在一起,那大概就是倒霉蛋了。 而景若鱼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姿势怪异,此时的她早已习惯了冰凉的瓦片,她皱了皱鼻子狐疑道:“城主大人在杀人之前都要提出那么多问题的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江湖上那么多人想要杀你,我只需将你放了,再将消息传出去,届时必定会有大批江湖人士在途中围剿,这样岂不是省心省力?” 他云淡风轻的说出这段话,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景若鱼听了却是毛骨悚然,她立即大怒:“城主大人,我知道您恨我入骨,但是麻烦您讲一讲江湖道义好吗?” 易千寒只觉得好笑,他挑眉反问道:“你跟我讲江湖道义?” 景若鱼却是打算豁出去了,她一手撑在地上,慢慢支起身子站起来,正义凛然的道:“我屡次冒犯您,还对小疏……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是罪有应得,您要杀我,大可光明磊落,何必使出那样的阴招?” 淡淡的月光下,屋顶上的女子身姿直挺,长发早已凌乱,面上更是沾满尘土,但那双晶亮的明眸却像是夜空里的星辰,熠熠生辉,易千寒有些失神,却一眼瞥见她身后的利箭,不及多想,他已一跃而起,足下如鹊踏枝般轻盈。 景若鱼傻了眼,只觉得腰间一紧,跟着腾空几个旋转后双脚已然着地,她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瞬间脑海一片空白,片刻后才出现几个惊叹问号。 这……什么鬼? 第15章 全是套路 易千寒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与其拉开距离,却不过片刻即恢复常态,仿若方才一瞬只是幻象一般不以为然。 景若鱼茫然呆立半晌之后,不由得开始钦佩城主大人的变脸模式,前言说要杀她,跟着救她一命,之后又是一脸事关不及云淡风轻的态度,这一收一放未免太过随心所欲,简直超出常人。 但这个疑惑还未来得及提问,景若鱼就察觉到手掌心里的异样,脸色顿时一变,惊叫了一声道:“城主大人?!” 易千寒蹙眉望着她:“怎么?” “呃……”景若鱼默默垂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将手从衣袖里伸出来,而后缓缓展开,硬着头皮道:“这个……碎了。” 如鸽子蛋般大小的明珠,静静裂碎在她的掌心,不再散发光芒。景若鱼十分心痛,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敢抬头,半晌没听到对方回应,心下更是没底。然而这样僵持了许久,易千寒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哈?”景若鱼诧然抬头,满目惊恐。虽然她知道易千寒有钱,但面对这样的旷世奇宝还能如此淡然,那么,他到底是多有钱啊…… 可接下来,易千寒却轻描淡写的道:“不过是友人送的一块石头,却执意要放在我的书房,如此倒也好。” “石……头?”景若鱼努力在脑海中消化着这两个字,想到方才得到这块石头时如获至宝般的自豪感,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 她眼中的旷世奇宝居然只是一块石头。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易千寒已将她的心思窥探得一清二楚,因此略带讥嘲的道:“我那书房中,值钱之物不少,一方砚台都可抵千金,却没想到唯有这石头入了你的法眼……”言于此,他似是觉得好笑,又将她打量一番,才道:“若不是查明了你的底细,我如何都难以相信,你会是盗圣的徒弟。” 景若鱼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这辈子都不想再以真面目示人。同样是做贼的,师父封了盗圣头衔后全身而退,师姐初入江湖就一战成名。而她……一路走来,却只在温饱线与生死线上挣扎,差距悬殊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此时面对易千寒的嘲讽,她也想不到话语反驳,世人观名利向来只看结果,她无所作为也就罢,还屡次闯祸不断,确实愧对师门。冷静沉思了一番,景若鱼忽然叹了口气,心下一片清明,她道:“城主大人必然早已料到今夜我会造访吧?” 易千寒闻言略有些惊讶,但目光与她对视时却是一片坦然,他轻道:“不错。” “即便是碍于小少主之故留下我,城主大人还是戒心难消,所以私下查明我的底细,得知我是盗圣之徒,便疑心我隐藏实力,故而布下此局,倘若一旦发现我另有所图,就会立时命丧于这些机关之上。”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那么……一点点。”易千寒难得露出一丝赞赏之意,接着道:“你只需记住,只要你身处这山庄内,一举一动皆会在我掌控之中。” “城主大人您却是有些高估我了。”景若鱼涩然一笑,“至少我向云守打探山庄地形,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想离开这里,而不是为了那些江湖传闻。” 易千寒凝视着她,忽而往前踏上两步,与她四目交汇间折射出迫人的冷芒,只有那语调仍是惯有的轻缓与淡漠,他道:“你现在离开,我不会加以阻拦。倘若你要留下,最好本分一些。若是你胆敢再伤小疏一次,我这里不乏‘阴招’,到时候你慢慢受用也不迟。” 第16章 后院之遇 景若鱼再次踏进西苑大门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易千寒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她反复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何会不假思索的选择留下。 这偌大的城主府邸,伙食待遇固然是好,但作为一个有志向的江湖儿女,岂能这么堕落下去…… 她挠了挠脑袋,抬头望向那清寒的月光,想不出个所以然,脑中又是一片混乱,最终还是无奈摇头,朝着竹影居的方向而去。 隔日又一切如常,依旧照顾易小疏起居,陪伴她玩耍,趁她读书之时,在外闲吃闲喝,找云守聊天,与庄内的丫鬟护卫搭讪,如此过了半月,无风无浪,景若鱼几乎再没有与易千寒打过照面,那晚一别,恍然如梦,而先前预谋已久的逃跑计划,也就随着梦境一起消散了。 转眼惜春春去,初夏来临,褪去春衫换起夏裳,景若鱼却开始有了烦心之事。原来一日晨起对镜梳妆,她发觉自己原本尖瘦的下巴已然变得圆润,纤纤细腰也堆满了肥膘。偏偏庄内的女婢们个个都弱质纤纤,穿梭在她们之间,她愈发觉得自己像是独立于莺莺燕燕中的一只雄鹰。 就连云守见了她都要摇头不止,连连叹道:“自古美人,以花为容,以鸟为声,以玉为骨,以柳为姿。似景姑娘这般……咳,你当真就没有一丝想法?” “呃……” 望着他摇扇无奈而去的背影,景若鱼痛定思痛,咬咬牙后终于决定要节食了。不仅每顿饭菜减量,且以素食为主,就连小吃糕点也一并割舍,这事传到后厨,立时成了一件奇闻。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原本可以静心享用各类糕点的景若鱼却在倚栏沉思,细细的风声在耳边擦过,带来初夏的清凉,然而肚中发出的奇异叫声却显得格外突兀。 景若鱼捂住肚子,满脸愁态,午膳她只用了小碗米饭,并极力克制自己专挑素食,一顿饭吃下来苦不堪言,哪似往日那般乐在其中。她虽知小碗米饭不足饱腹,却没想到会饿得这么快…… 这种痛苦简直叫人憋屈,片刻之后,景若鱼再也熬不住了。她站起身,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便逃也似的朝着后厨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只是刚走到后院,便听到一阵议论声从里间传来。 一人道:“说来也奇怪,竹影居住的那位近来怎地不见吩咐做点心了?” 另有一人忍笑道:“你是没瞧见她那体格,比初来时胖着一大圈,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掷地有声,也亏得咱们涟水山庄家底浑厚,不然怎么养得起她这么一号闲人。” 先前那人道:“不光是点心,就连饭菜也是素的多,荤的少了。咱们大师傅那天接下吩咐还纳闷了半晌。” 另一人仍是笑嘻嘻的道:“大师傅先前最重视的就是竹影居的膳食,毕竟事关小少主,哪敢含糊?这下倒是可以舒坦一阵子了。” 景若鱼听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自己,心下微微恼怒,忍不住好奇朝里瞟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少年正在院中择菜,想必是在为晚膳做准备。她本想就这么冲进去与他们理论一番,但这样一来必定又要惹人闲话。当然最怕便是传到云守耳中,到时他又要趁机好好讥讽她一番了。 左右为难之际,景若鱼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但恰好此时那两少年已经择好菜,起身去清洗,于是她一个闪身,便溜进了院子,径自进了灶房。 关上门,景若鱼开始快速搜罗食物,揭开这锅揭那锅,然而次次都一无所获,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冷不丁防的被人推开了。 景若鱼背后一僵,膝盖如同中了一箭,尴尬得不想转身。却是身后的人率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嗓音低沉而沙哑,乍然撞见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也不见慌张与惊诧,语调更是平静而不起波澜。 景若鱼有些意外的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立着一个身形魁岸的男子,他衣衫粗糙,怀抱一摞木材,额前的乱发几乎遮去整个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唯有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静静与人对视间,如深潭之水不可测量。景若鱼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兮兮的道:“我就是……饿了,想来找点吃的,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男子注视了她半晌,却没有回话,而是弯身将木材堆放在一角,而后淡淡的道:“你左手边的笼子里有馒头,不嫌弃自己拿。” “啊?”景若鱼呆了呆,对方处变不惊反而衬得她更加窘迫,她小心翼翼的揭开一旁的笼子从中拿了两个,下意识又朝那男子看了一眼,却见对方已经拿起了一把斧头,惊得她手一抖,馒头差点脱手而去,她慌张的问道:“你……拿斧头干什么!” 那男子头也不抬,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若无其他事你就走吧,我还要干活。” “呃……”景若鱼老脸一红,本来还疑心对方图谋不轨,她十分惭愧的道:“多谢你的馒头,我先告辞了。” 男子没有再回她的话,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抬头,狭长的双眸中竟闪过一丝眷恋之意。 走出后院,景若鱼只觉得背后涔出了冷汗,望着手中的白馒头,饥饿感却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好奇,想起方才那男子,她心下就一阵异样,见他干的都是一些粗活,想必身份只是后厨的一个杂工。但是他给人的气势,却像是历经过大风大浪后沉淀而来的,这样一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却为何会心甘情愿留在后厨帮工? 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17章 十五之约 后厨偶遇之事,一直都在景若鱼脑海中萦绕,直到掌灯时分她还在孜孜不倦的分析着各种潜在缘由。 譬如,后厨男子的身份原是一位江湖大侠,一生惩恶扬善,却因得罪了易千寒而被困于涟水山庄,易使尽各种卑劣手段后,大侠仍是不肯低头,易千寒一怒之下便废其武功,并将他打入后厨当杂工以泄心头之恨。 又譬如,易千寒仗着自己的江湖地位,强夺人妻,后厨男子势不力敌,因此偷偷混进这涟水山庄,忍辱负重只为一雪前耻。 景若鱼越想越是愤慨,将后厨男子的身份构想得有多传神,就把易千寒的形象描画得有多黑,最后更是惨无人道禽兽不如,她甚至想着,要是将这些设想撰写成书,加以渲染,订装成册,经专掌八卦传闻的天罗门之手流传江湖,必然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样想着,景若鱼竟趴在桌上闷闷的笑出声来,惹得易小疏在旁不解的望着她,并十分忧心的问道:“娘亲,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景若鱼十分开心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忽然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你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易小疏几乎不假思索的道:“爹爹很疼小疏,所以爹爹是个好人。” “好……人吗?”面对这样的回答,景若鱼有些倍感无力,她一手托住下巴,捏了捏对方的小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你爹爹视你为命根子,不疼你疼谁呢~” 谁料易小疏想了想之后,又十分响亮的道:“爹爹还疼娘亲。” 景若鱼差点一头栽在桌子上,虽知这个“娘亲”并不是自己,但她还是觉得十分惊悚。她甚至还脑洞一开,想到了一个奇异的画面——易千寒将她拉入怀中,温情款款的道:小鱼儿,我疼你了啊~ 脑补完这个画面后,她寒毛直立,明明是初夏的夜,却被一股恶寒笼罩全身。 努力将这个阴影抛之脑后,景若鱼望着易小疏天真的面孔,不由得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这样一来,又联想到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那日,易小疏为何会出现在镖局的马车内?她独自一人又是如何出得了涟水山庄乃至连水城?易千寒又怎么会允许她一人随意乱走? 又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呢,不过又恰好勾起了景若鱼的求知欲,她一把握住易小疏的小手,笑眯眯的问道:“小疏,娘亲再问你一问题,你仔细想想再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易小疏立即乖巧的点了点头。 “乖~”景若鱼笑起来眉眼弯弯,因此十分的有亲和力,她隔着屏风朝外间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上回出城,必然是瞒着你爹爹的对不对?既然如此,又是谁有这个本事带你出去呢?” 易小疏微微一愣,眼中顿时有了犹豫之色,然而在景若鱼的脉脉注视下,她又不想隐瞒,因此支支吾吾的道:“我……答应过莫叔叔……不能说。” “莫叔叔?”景若鱼嗅到一丝蛛丝马迹立即雀跃起来,见她不肯透露,又微微蹙起眉头道:“难道连娘亲都不能说吗?” 易小疏毕竟年幼而不谙世事,经不起景若鱼连哄带诱,最终还是一五一十的透露了出来。 原来自易小疏记事起,一个自称莫叔叔的人每月十五都会来找她,并满足她一个愿望,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庄内并无他人知晓,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有过失约与失信。 上月十五,莫叔叔又如约而至,给她带来许多小玩意,提及心愿之时,易小疏说想要出庄看看,她虽长到了七岁,出门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易千寒顾及她的安危,从不让她接触外人,即使是出了山庄,也只能遥遥望上一眼世间的繁华。 莫叔叔虽然犹豫,却也不想失信于她,于是让她藏身于一只木箱内,待她再次探出头时已经到了连水城的喧闹街市,偏不巧那日街上鱼龙混杂,易小疏又是贪玩心性,一不小心便走失在人群之中。 无人伴之左右,易小疏一下子六神无主,走来走去十分害怕,恰好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大街上,趁着旁人不留神,便偷偷钻了进去,后来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便遇到了景若鱼。 得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景若鱼恍然大悟,料定那马车就是镖局的镖车,心想当初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进了车里想要捞上一笔,又怎么会有后面的几番小命不保,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好在她命不该绝。 这样感慨了一番后,景若鱼又对易小疏口中的“莫叔叔”倍感好奇,这人身份隐秘,既能在这山庄内行动自如,又能设法将易小疏带出庄内,恐怕就连云守也是不能轻易做到的吧? 这人如此胆大妄为,却不知现在是否还健在…… 她这个误打误撞将易小疏卖到青楼的人就几乎小命不保,那个罪魁祸首估计现在已经去地底下跟阎王喝茶去了吧? 景若鱼叹了口气,心道,这个“莫叔叔”也算是侠义心肠,就这样命丧于易千寒的魔爪到底令人惋惜,要是他还活着的话…… “明天又是正月十五了。”易小疏忽然摇了摇她的手臂,满怀期待的道:“莫叔叔必然会来的。” “哈?”景若鱼一时未反应过来,立即脱口而出,“你确定他还有命活着?” 易小疏望着窗外点了点头,十分笃定的道:“莫叔叔不会骗我。” “是吧?”景若鱼勉强付与一笑,指着窗外的月色道:“那咱们明天一起等你那位莫叔叔来好不好?” “嗯……” 景若鱼换了一只手托腮,忽然也多了那么一丝期待。 第18章 深夜会晤 夜阑人静,月悬中天,竹影居的窗台上却趴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明月的清辉撒在她们素净的脸庞上,看起来如玉般皎洁无暇,若不细细比较,两人的眉眼之间倒真有着几分神似。 这十五的夜,难得月朗星明,最适宜品茗听曲赏花赏月,如此良辰美景,但涟水山庄内却是一片肃静,既闻不见人语,更听不见虫鸣,而与易小疏约定好的神秘人也是迟迟不见来。 景若鱼有些意兴阑珊,喝光了一壶茶,吃完了一碟糕点,眼皮开始有了打架的意向,但四下却是一片寂静,不说人影,就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她开始有些纳闷,那易千寒好歹也是一城之主,有钱又有势,不知为何却活得如此寡淡无味,这般大好时光也不说召开个宴会及时行一下乐。 “看来你的莫叔叔应该不会来了。”景若鱼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道:“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睡吧。” 易小疏面露忧色,巴巴看着她十分落寞的问道:“莫叔叔真的不会来了吗?” “大概……或许……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吧?”虽差不多认定神秘人已被面黑心冷的城主咔擦掉了,但景若鱼还是不忍让易小疏失望,她抚了抚她的柔软的头发,语气轻柔的道:“说不定等你睡一觉醒来,他就来了。” “我不睡。”易小疏又扭头望向窗外,十分偏执的道:“我要等莫叔叔来。” “唉……”景若鱼有些拗不过她,只好重新趴在窗台上,无奈的道:“若是一炷香的时辰他还不来,咱们就不能再等了。” 易小疏微微撅起嘴巴不回话,想必十分不甘心。景若鱼叹了口气,佯装作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好了,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莫叔叔,连娘亲都不理了,那我就不用留在这里陪你了。” 这招果然十分见效,易小疏小嘴一扁,一手抓住她的衣角,泪光闪闪的道:“娘亲别走,小疏听话就是了。” “这才乖嘛~”景若鱼面上笑得畅然,心中却有些替易小疏惋惜,虽不知那个神秘人是个什么来头,但凭他如此尽心尽力的对待易小疏,就该对他心存感激。小少主的身份固然是从小就受人拥护的,但旁人待她好,能有几分真心?如他这般诚心相待,一生又遇得到几人? 更深露浓,月下西楼,易小疏未能等到想见的人,最终还是抱憾入梦,倒是景若鱼这个一早就犯困的人却忽然精神抖擞起来,躺在床上的她翻来覆去,时不时朝着窗台望上一眼,心下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今夜必然有事发生。 然而就在她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时,一阵竹叶沙沙声引起了她的警惕,跟着一道黑影便在窗棂上一闪而过,惊得她立即坐起身子,黑暗中易小疏已然沉沉睡去,景若鱼本想叫醒她,但转念又打消了念头,于是轻轻下床穿好衣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依然一片寂静,景若鱼望着重重竹影,迈出步子缓缓行之,边走边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到现在才现身?小疏等你那么久,你怎忍心令她失望?” 夜影默默,无人回话。景若鱼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若是碍于我在场不便现身,我可以回避。小疏现在就在里面,你若是要见她,只管进去,我不会阻拦。”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出口,四下环顾了一周,不见动静,正准备朝外走去,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慢着。” 乍然听到这声音,景若鱼只觉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在哪里听过,她也不纠结,回头望向竹林深处,虽不见对方身影,却还是做足了礼数拱手道:“想必阁下就是小疏口中的‘莫叔叔’吧?幸会……” “你不必对我客套,我并非江湖人。”对方淡淡的打断了她,顿一顿,才道:“今日我来,只是告辞,往后我不会再出现,自此,你万不可再在小疏面前提起我……” “什么?”景若鱼诧异的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解问道:“为何要突然变卦?你可想过小疏的感受?” 那人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时,语气隐隐带着几分自嘲:“她年纪尚小,过些时日,也就忘了。” 景若鱼立即反问道:“你就甘愿让她忘了你?” 这一声问下去,良久无人回应,就在景若鱼差点以为对方已经悄然离去时,那人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如同是在心中挣扎过,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之意:“我该走了。” “啊喂……”景若鱼又急又无奈,因此语重心长的劝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来这里是为了自保,毕竟连水城的势力庞大,你既得罪了易千寒,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来,我都希望你多保重,只要活着,往后必有重逢之日。”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四下又是一片寂静,等不到回应,她又清咳了一声,道:“话说……你还在吗?” 那人忽然冷不丁防的道:“西苑的繁花坞有一条密径可以通往山下,尚且无人发觉。” “哈?”景若鱼有些不解。 对方接着道:“你既得罪了易城主,就该为自己想好退路。” 景若鱼面色一僵,十分尴尬,“看来我得罪易城主之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厢却没再应和。一阵凉风拂过,竹浪涛涛,在风露中伫立良久的景若鱼,这才感到些许凉意,她心知对方已经离去,便微微叹了口气,回到了竹影居,只是躺下之后,再也无眠。 第19章 一株药草 翌日清晨,天将拂晓,景若鱼就独自一人走出了竹影居,她一夜未曾合眼,面容略显憔悴,然而雀跃之情却难以遮掩,尽展露在眉角眼梢。途中与她擦肩的婢女护卫纷纷侧目,开始暗自疑心她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自昨夜从神秘人口中得知了繁花坞有通往山下的密道,景若鱼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证实一番,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立时忙不迭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虽说半月之前,易千寒曾给过她离开的机会,但当时情形紧迫,她一心求生,哪顾得许多? 而在涟水山庄待久了,她的心中自然又形成了一杆秤,掂量着留在连水城也算尚有活路,总不至于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被人乱刀砍死。提心吊胆浑噩度日,还不如得过且过。 只是人若在一种特定的情况下呆久了总会觉得烦腻,每日只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终会厌倦,景若鱼虽胸无大志,可也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榆木疙瘩,易千寒在庄内限制她出行,那她就出庄溜达一番,只要不出连水城的地界,想来那群有眼无珠的小门小派也不敢贸然造次。 繁花坞,顾名思义,便是专用来种植花花草草的地方。景若鱼曾在此途经过数次,可她到底不是爱花之人,也就没那闲情逸致愿走进来观赏一番。而这次虽说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将满目的姹紫嫣红收尽眼底,她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时晨光微露,繁花初醒,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而下,只觉清香扑鼻,令人舒畅无比。景若鱼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采摘下初晨的第一支花朵,谁料还未触碰到花枝,手背上忽然一疼,却是被一颗石子击中了。 她甩了甩火辣辣的右手,猛然回头,正欲提声质问,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貌时,整个人顿时就泄了气。 “……城主大人?” 迎着晨光,易千寒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依旧容颜冷峻,一袭白衣。不同往日的是,他的左手多了一只花洒,右手多了一把剪子,而那宽广的长袖更是被清晨的露水沾染湿透。 有谁能够告诉她?堂堂的一城之主为什么还有闲心早起在这里浇花修草?景若鱼默默一掌拍在自己的脸上,觉得自己实在是背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易千寒板着脸,很是排斥她这个采花大盗,方才若不是自己及时出手阻止,那株锦葵只怕已经命丧她手。 景若鱼却是十分委屈的道:“您只是不许我出西苑,难道还不许我在西苑随意走动?” “这里的花不许随意采摘。”易千寒也不愿与她多作计较,淡淡瞥了她一眼后,转身又接着修剪花草。 景若鱼并不想就此离开,若单单杵在那儿又十分不自在,她绕了绕手指后找着话茬子继续道:“原来城主大人是爱花之人啊,竟肯屈尊亲自来打理这些花草。嗳,不如我来帮您吧……” 她上前想去夺他手中的花洒,怎料他一个轻巧的闪身,避开后与她拉开距离,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景若鱼这一扑成空,愈发显得局促,恰好一瞥之下又见脚边一株刚刚抽芽的野草,连忙附身将其连根拔起,“啊!不如我替您拔草吧……” “不……”易千寒一声不必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转身顿时面如黑炭,他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草”,片刻后,才从牙缝间挤出三个字:“你放下……” “呃……”景若鱼吓得手一松,小草便轻飘飘软绵绵的落在了易千寒的脚尖。 察觉到情况不对,她连忙后退了几步,并扯出一丝笑容,立即找出借口走开:“城主大人,小少主这会儿约摸是醒了,我想……我还是先行一步吧,您继续哈……” 不等对方回话,立即转身溜之大吉,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她,这必然又是闯祸了。 景若鱼心惊胆战在竹影居里躲了一天,果不其然,当天下午,云守摇着扇子过来找她谈心,开场第一句便是:“主上发下示令,即日起,你不得再踏进繁花坞一步。” 景若鱼吐吐舌头,心虚不已,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话说……那株野草到底是什么来着?” 云守噎了噎,一手扶住额头,略显无奈的道:“是一株药草。” “原来只是药草啊……”景若鱼长舒一口气,又问:“想必不是很要紧吧?” 云守幽怨的瞥了她一眼,倍感无力的道:“那株药草是主上从花容谷带回来的,最是不易生长,一百株也才存活了一株,而你拔掉的恰好是……唯一的一株。” 听完云守的话,景若鱼嘴角抽了抽,“那草药为什么要种在那些花花草草中间……” “嗯……”云守长叹了一口气,十分惋惜的道:“当初庄内各处都有试植,却不曾想,唯有那一株……活下来了。” “……” 第20章 拐带出庄 一朝拔去了城主大人的草,景若鱼吓得接连三日不敢再打繁花坞的主意,就连独自走出竹影居大门也是无比慎重,生怕自己时运不济又撞到了易千寒手中,再也无法逃脱。只是这样一来,无机会找寻传说中的出路,到底心有不甘。 不想三日后的傍晚,云守忽然前来竹影居接易小疏往东苑用膳,景若鱼内心一阵狂喜,面上却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假装推辞道:“我就不跟着去了,今日不大舒服,只想早些休息。” 易小疏见她称病不去,十分关心,云守却摇着羽扇笑吟吟的道:“虽说主上并未邀请姑娘前去,但姑娘还须好生修养身子,一会儿我再让秦大夫走一趟吧。”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景若鱼粲然一笑,面上的“病态”跟着也一扫而光。她摆了摆手,十分轻快的道:“就不劳烦秦大夫了,我只是一点小毛病,这女子嘛~一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 “哦…”云守挑了挑眉,似又想到些什么,又道:“那一会儿我吩咐后厨熬一些补血益气的粥食……” “大可不必!”景若鱼挤出一丝笑意,苦着脸道:“云大人不必如此费心,我并无大碍,左不过睡一觉,明日醒来还是一条好汉……” 云守也不强人所难,轻摇羽扇,慢条斯理的道:“姑娘好生歇息,在下告辞了。” 见他们离去,景若鱼终于长吐一口气,直奔里间,翻箱倒柜找来各种值钱易带的物饰一一包裹好,又换了一套深色衣衫,走出门却又发觉不妥,便将沉甸甸的包裹藏于竹林中掩盖好,心想,背负这个出门若是不幸被撞见,定然会被当成贼盗,还不如先探好路再来拿也不迟。 她心意已决,便悄悄走出竹影居,避开夜值的护卫,轻车熟路不费吹毫之力就来到了繁花坞。 入夏的夜晚,虫鸣略显聒噪,一轮纤纤素月悬空,罩下清辉浅浅,依稀不过只能分辨出大致方向。既不见光采,繁花隐于暗处,只闻得清香阵阵,随风飘浮。景若鱼顺着卵石小径顺路而下,渐渐便走进了百花深处。 路径渐而变窄,丛木愈发葳蕤,逐渐遮挡住前方的道路。花叶太过茂密,月光难以透进,景若鱼行在阴影中,心下十分没底,遂丛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亮。她一手执火,一手撩拨横生的枝叶,矮身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拐了个弯,再行数步,入眼的便是一堵布满藤蔓的绿墙。 景若鱼喜极上前,以她的轻功想要翻过这面墙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可就在她跃跃欲试时,脚下忽然踢到一样物什,低头一看,竟是一节细长竹筒。景若鱼暗忖,这处没有竹子,那么此物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弯身拾起,果然从中抽出了一张纸书。 只见上方写着:此地设有机关,不可跃墙而出。墙下有暗门,可小心行之。 知是神秘人在暗中相助,景若鱼心下十分感激,依着信上所指,她在墙上敲敲打打,试探了半晌,察觉到一处石砖略有松动,连忙撩开藤蔓,之后赫然便是一道十分不起眼的暗门。 景若鱼欣喜若狂,回身快步走出繁花坞,一路飞奔至先前藏包裹的竹林处,翻出包裹后负上肩头,只是刚转身又愣住了。只见月光下,一身红裙的易小疏正背着手茫然望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娘亲,你去哪儿了?” “……”景若鱼一手按住额头,几乎欲泪,“你不是去东苑了……吗?” “我跟爹爹说娘亲病了,要回来陪着娘亲。”易小疏与她对视,眸光清澈,声音稚嫩却又无比真诚。 那一霎,景若鱼只觉得胸口一阵暖流淌过,感动到险些落泪。她握住易小疏的小手,心情有些激昂的道:“想不想……跟娘亲一起出庄看看?” 易小疏不由得睁大眼睛,欣喜道:“我们可以出去吗?” “嗯。”景若鱼坚定的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竹影居,不知怎地,脑中忽然浮现出城主大人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不过咱们这次不玩阴的,走,给你爹爹留封信,让他安安心。” 于是,第二日清晨,负责安排小少主起居的婢女小晚推开门后发现室内空无一人,桌上只留有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吓得当场花容失措。 景若鱼居然带着小少主潜逃了…… 易千寒铁青着脸看完云守送来的书信,一只手猛然拍在案上,震得那只千金砚眼见就要落地,云守一个疾步上前,接住砚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松了口气道:“主上息怒……” “此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她居然敢……”易千寒只觉得怒火攻心,话未说完毅然而起,又一掌拍在案上,吓得云守连忙将砚台护在怀里,大气也不敢喘。 他在心下哀叹,这个景姑娘也真是有本事,三番两次触怒主上,居然还能存活至今。不过主上对待景姑娘,倒不是一般的“仁慈”呢。 即使是在盛怒当头,易千寒也不忘顾及爱女周全,在心中思虑了一番后,便道:“吩咐云猎,在城中安排人手,大力搜寻她二人,务必确保少主安全。” “是。”云守领了命,又抬头小觑了一眼主上的神情,这才小声道:“其实主上大不必担心,景姑娘也说了,只是带着少主去城中玩几日,并不会出连水城的地界,既然是咱们的地盘,又有云猎镇守,想来也是安全的。” 易千寒却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哼,只是玩几日?我看她不过是在利用小疏罢了。我知晓你素来与那女子交好,可也别忘了你本职所在。” 云守立即垂头,毕恭毕敬的道:“那主上打算如何处置景姑娘?” “处置?”易千寒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唇畔有丝丝冷意,“既然如此,就让她有命出去,无命归来。” 云守心中一咯噔,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上当真打算这么做?” “难道我在同你说笑?”易千寒立即怫然不悦。但转念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有所为确实与往日作风不符,心下不免更加烦躁。 云守又是何等的玲珑心思,易千寒的所思所想,他通过对方的神情就能猜到七八分,当下微微辑身道:“属下只是觉得可惜,单以小少主而论,景姑娘在她心中的地位只怕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若是主上一令而下,除去了景姑娘,只怕小少主会承受不住啊!” 易千寒蹙起眉头,冷冷言道:“即便如此,那也只是短暂的。相反,留她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往后必然还会出乱子。” 云守心中到底有些忍俊不禁,他似笑非笑的道:“以属下愚见,咱们涟水山庄自从有了景姑娘,才逐渐多了些人气呢……” “荒谬。”易千寒不由得狠狠剜了他一眼,而后负手走到窗前,只是望着外面的屋檐却又忽然想起那晚,她站在屋顶上满脸愤慨,一双明眸亮若星辰…… 他不敢再往下想,索性不去看窗外,只是转身又见到云守一脸笑意,心下愈发恼怒,不由得拂袖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方才吩咐的事……” “属下这就去办。”云守敛容低头,只是转身,笑意又从那温润的脸上荡漾开来。 易千寒听着脚步声离去,这才回到书案前坐下,那书信尚搁在案上,一眼掠过去,不过一行丑陋而简短的字句: 城主大人,恕在下胆大妄为,私带小少主出庄,去城中游玩数日,城主大人不用派人追杀我,不日便会回来自首。 “字迹丑陋,言语不通,还敢留下书信,真是……勇气可嘉。”易千寒冷冷嘲讽了一句,伸手将纸张揉作一团,弃于一旁,再也不想理睬。 此时他尚不知,一念仁慈,会引来往后的万般纠缠。 第21章 风波又起 夕阳西下,已近黄昏,小摊贩们收起行当各自归家,两侧店铺也陆续关起大门,使得白日里喧闹的街市逐渐变得清冷,然而沿着长街走到尽头处的满月楼,却又是另一番繁荣光景。 满月楼久负盛名,作为城东最大的酒楼,向来是门不停宾,座无虚席。 此时,那门前早已挂起一排红灯笼,盈盈红光衬着牌匾上三个髹漆大字,即便是相隔甚远,也瞧得分明。 景若鱼站在楼前的街道上,望着四周络绎不绝的来客,以及里间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便知传闻不假,于是领着易小疏欣然上前,门口的伙计见状立即扬声道:“有客到——” 踏进大门,又有伙计上前带座,景若鱼不欲招眼,特意在大堂中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坐,因慕名而来,便点了一些特色菜肴以及一小壶佳酿,待伙计奉上茶水退下后,便开始环顾四周。 这一楼大堂多半是一些闲散之客,有的三五成群围聚豪饮,有的独自一人闷闷小酌,有文人儒士,亦有江湖侠客。而能够上二楼雅阁的,则个个衣冠楚楚气度不凡,想来身份地位也是高上一层。 景若鱼见四周并无熟悉的门派面孔,也就放下心来,待酒菜上桌后,两人便动起筷子开始慰藉五脏庙。然而就在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时,忽闻得一股浓郁的酒气靠近,不等抬头,一个彪形大汉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景若鱼心下一惊,暗忖着对方的来意,怎料那大汉却略带戏谑的开口问道:“小娘子看着面生,想必是初来此地吧?” 乍听这开场白,景若鱼暗自无奈,先前出门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了一身朴素衣衫,拖带着小疏一起也无怪旁人会浮想翩翩。当下,她蹙起眉头,冷冷言道:“我与你并不相识,劝你还是快些走开。” “这世道可不太平啊……”那人并不在意她态度冷淡,只是仗着酒意凑近了身子,不怀好意的笑道:“我可是好意想要护你二人周全。” “哦?”景若鱼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斜睨了一眼他,“不知阁下是个什么来头?” 那人有意要吹嘘自己,立即一捋袖子,露出一道伤疤,神态傲然道:“城东有谁不知我岳老三的名号?这满月楼还得我们威虎帮罩着才能不出乱子。” 景若鱼差点被这名字噎到,心想,能取出这般俗不可耐的名字,想必也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岳老三见她神色自若,并无惧意,便只当她是个不见世面的妇道人家,面上露出一抹狎昵的笑,便悄悄探出一只手想要扶上她的肩。景若鱼一瞥之下,手疾眼快,握紧手中的筷子,用力夹住他的手指,并使着眼色厉声道:“坐着别动,不然立即就戳瞎你的双眼。” 她跟着盗圣师父多年,易容术学了个粗浅,轻功也只练了个皮毛,却唯有这招“筷子夹物”是下了苦功夫的。只因师父喜好在树荫下午歇,然而夏来蚊虫多烦扰,师父便命她去赶飞虫,渐渐竟也练就了一手绝技,之后加大难度改用筷子,往后但凡是有飞虫打她面前经过,必然是死路一条。 只是不曾想到有一日会派上这么一个用场…… “你……”那岳老三本以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料得她竟也懂些武功,且出手如此快而狠,当下目瞪口呆,酒也醒了一半。但转念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轻易钳制住,心下又羞又愧,张口怒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些将我放了!” 景若鱼悠然加重手上的力道,直疼得对方嗷嗷直叫,她微微笑道:“说起来名号响当当,调戏良家妇女就是你的行径?” “你哪只眼睛见我调戏你了?”岳老三一边冷汗直淌一边啐道:“也不掂量自己有几分姿色……” 这登徒子,竟敢出言讽刺她,不给些颜色瞧瞧还不知道厉害。景若鱼又加了些力道,对他粲然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这只手废了?” 岳老三的额头又涔下了一层冷汗,手上疼得厉害,嘴上却不肯服软,他涨红着脸,圆睁着双目,恼怒道:“你敢!你试试……” “是么?”景若鱼手腕猛然一转,已将对方的手反扣在桌上,岳老三吃痛闷哼一声后,开始惨叫不迭怒骂不止。 这时已有人陆续朝这边观望,且开始指指点点,那岳老三颜面扫尽,却又奈何对方不得,此时见周遭多是熟面孔,再不敢吭声。他既不服软,景若鱼哪里解气?于是便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咱们若僵持下去,于你无益,不如你给我道个歉,把这顿饭菜请了,如何?” 岳老三深知当下处境,于是一闭眼,只当是默认。景若鱼也不欲多加纠缠,于是拍了拍易小疏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小疏,咱们换一家吃饭吧?” 易小疏看了看一脸怒意却隐忍不发的岳老三,于是放下筷子抓住景若鱼的衣角,点头道:“小疏不喜欢这里。” 景若鱼松开筷子,招呼了一声伙计结账,便带着易小疏朝外走,只是刚走到门口,却又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为首那人虽身形短小,但与人对视间目光凶狠,令人不寒而栗,他双手环胸,冷冷言道:“伤了我兄弟还想走人?” 身后那岳老三见救兵来到,立即喜极上前,指着景若鱼便对为首那人道:“老大,这贼婆娘折断我一根手指,还说要戳瞎我这对招子,你可要好好教训她才是!” 怎料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岳老三原地转了几个圈,直摸不着东南西北。接着,他冷哼一声,讥讽道:“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真是把我们威虎帮的脸都丢尽了。” 岳老三不敢反驳,只好瞪了景若鱼一眼,捂着手指退到了一边。 景若鱼见为首的男子虽其貌不扬,但臂力惊人,若硬碰硬的话,自己定然是要吃亏,于是她赔上笑脸,好声好气的道:“这位大哥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你兄弟挑拨在先,我之所以还手可都是出于自保啊……” 那男子冷冷一笑,道:“我现在只看到我兄弟伤了一根手指,而姑娘你却是毫发未损,这孰是孰非,不用我来说明吧?” 景若鱼心中有气,却不能逞一时嘴快,所谓大丈夫能曲能直,能不动用武力,她也十分乐意。于是她十分愧疚的道:“方才伤了你兄弟绝非我所愿,若是你们要报仇,我绝不还手,在座诸位英雄可以做个证。” 场内众人将事情的始末看在眼里,心里大多都向着景若鱼,但这城中一霸岂是好惹的角色?是以各自皆默不作声,唯恐引火上身。景若鱼错算了这一节,令威虎帮众人十分得意,为首那男子讽刺道:“到底还是江湖人,姑娘此举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说着,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就领教领教姑娘的本事。” 他长臂往前一探,凌厉的掌风就随即招呼过来,景若鱼不敢怠慢,拉着易小疏连连后退数步,掀起一旁的桌子挡了过去。那人立即收掌成拳,还击过去,桌子立时就分成了两半。 大堂内瞬间乱成了一团,景若鱼瞥见一旁的楼梯,接着又掀翻了几张桌子,护着易小疏往楼上雅阁去。那楼下的掌柜立即上前拦住威虎帮众人,略带责备的道:“岳老大,我们满月楼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你们这么闹下去,就不怕得罪了楼上的贵客?” 那岳老大虽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却还知道轻重,于是恨声道:“我这就上去将那女的捉来,你们在楼下好好守着,切莫让人从别的地方跑了。” 景若鱼刚上二楼,立时又被守在门口的伙计给拦住了去路,她二话不说一掌劈下去,那伙计猝不及防,跟着便晕厥在地。景若鱼既不熟悉地形,唯有硬着头皮乱闯,惹得二楼又是一片惊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间将易小疏安置好,尾随其后的岳老大就忽然从背后袭来。 与他拆了两招后,景若鱼仗着身姿轻盈,又三两下从二楼的窗台上落到后院屋舍的瓦片上,岳老大不敢贸然跟随,只是愣在原地,景若鱼朝她扬了扬眉,刚想跳下屋顶,却被一颗石子击中了腿,一个站立不稳跟着便栽了下来。 景若鱼摔得七荤八素,意识模糊,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是什么人?” “回公子……”那人迟疑半晌,才道:“此人好像是……江湖怪盗妙手拈花。” “哦?”听到脚步声缓缓临近,景若鱼下意识睁开眼睛,朦胧的视野中,却是一名锦衣玉带清雅俊逸的年轻公子翩翩而立,她呆了呆,那公子忽然俯下身来,一双温润含情的桃花目在她的脸上流转了一番,忽而展颜一笑,问道:“妙手拈花,你可还记得本公子?” 景若鱼索性闭上双眼默默哀叹,看来又多了一个仇家啊…… 第22章 听雨楼主 紫砂茶具用热水一一过了温,锦衣公子微微提了提袖手,拈起小竹勺轻轻舀出茶叶,置于茶壶,注入沸水,少顷,将那壶盖掀起,递了过来,笑问:“你闻闻这茶香如何?” 景若鱼呆坐如同芒刺在背,深知对方是在先礼后兵,却哪里还敢轻举妄动?那公子并不在意她的木讷,自顾自随手合上茶壶,将壶中的茶汤倒去,复又加入热水,这才斟上一杯轻轻搁在她面前,微微含笑,“你即便是不想理我,可也别辜负了这杯清茶呀。” 景若鱼咽了咽,颤抖着双手端起茶杯,一口下去,竟全是苦涩之感。那公子见她眉头微蹙,不由得摇头笑道:“既是品茶,又哪似你这般一饮而尽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茶杯,凑到鼻间慢嗅清香,这才小啜了一口,合起双目细细品味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如此气定神闲的悠然之态,仿若不似人间客,不得让景若鱼暗自叹其风采。 片刻后,那公子睁开双目,本是眸色氤氲,渐而浮现一抹清亮,便如同光风霁月。他不缓不急的将茶杯轻轻放下,袖手微垂,又细细将景若鱼打量了一番,忽然问道:“你现在可曾想起本公子是谁?” 景若鱼将头摇得如同大浪淘沙,之后又十分笃定的道:“公子,其实你真的认错人了!” 那公子好整以暇,给自己又斟上一杯茶水,悠然笑道:“听雨楼一别,你倒是把本公子忘得彻底了。” 景若鱼乍听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望着面前这个谪仙般的人物,实在很难将他此刻的形象与传说中那个整日拈花惹草,到处倚翠偎红的风流浪子混为一谈,她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真的是听雨楼楼主江玉宸?” 闻言,那公子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凝视她,笑道:“怎么?你终于想起我来?” 他这一笑,便如一树桃花灼灼开放,使人瞬间心醉。景若鱼连忙捂住双眼,不敢再去看他,唯恐被勾去了心魂。她艰难的开口道:“我相信了!你就是听雨楼楼主!” 江玉宸见她如此模样,便将右手支在茶几上,微微斜倚,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之意,“既然你想起来了,那……咱们的账可要怎么算才好?” 景若鱼一怔,连忙抬起头,一眼却望见对方的袖子轻轻滑下,露出光洁的胳膊,脑袋忽然一滞,问道:“什么账……” 问完之后她瞬间又后悔了,毕竟“妙手拈花”偷盗听雨楼之事,江湖上早已流传,当时得知消息的她,差点哭晕在人群中,仇家记录薄里从此又多了一个劲敌——听雨楼。 江玉宸见她不认账,也不恼怒,只是支起身子站起来,慢慢踱到景若鱼跟前,笑道:“你不记得并无大碍,我可是都替你记着的。”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顺势微微一揽,她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一侧头,他的脸便咫尺相见,如此暧昧的距离,令景若鱼的心怦怦直跳,脸上更是烧得厉害,她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然而在他的束缚下,竟是动弹不得。片刻后,才听到他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一字一顿的道:“一条白玉带加上一株雪莲,你说你要怎么赔?” 景若鱼只觉得呼吸困难,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楼主大人您听我说,一切都是误会啊!偷您腰带,摔您花盆的人是我师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哦?”闻言,江玉宸却不置可否一笑,也不去在意她的辩驳,只是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您要找人是我师姐,跟我并无任何关系啊!”景若鱼两手捧住脸,闷闷的问道:“顺便再说一句,您要是再靠我这么近,我可就要窒息而亡了。” 江玉宸见她的脸憋得通红,便松开口,绕过她回到座位上,甫一坐下,下属便递来一张画卷,恭恭敬敬的道:“公子,这是‘妙手拈花’的画像。” 景若鱼听罢,顾不上喘气,便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那边的江玉宸轻轻将画纸展开,放在她面前,微微笑道:“这画像中的脸,可是你?” 景若鱼瞬间百口莫辩,若说是她的孪生姐妹,对方必然不会信,她欲哭无泪的道:“说出来楼主大人您定然是不信的,我师姐擅长易容术,因此常常扮成我的模样为非作歹,我本事没她好,在江湖上这些日子,没少被人追杀。但是,‘妙手拈花’真的不是我……” 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几乎落泪,江玉宸仍是神情淡然的将她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直待她说完,才微微笑道:“我相信。” “哈?”景若鱼难以置信的抬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玉宸便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并不是‘妙手拈花’。”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景若鱼受宠若惊,她一把握住江玉宸的双手,眼中闪着真挚的泪花,“楼主大人,您真是深明大义!” 江玉宸轻轻将手从她的手掌中抽离,继而道:“不过既然她是你的师姐,那么这笔账就算在你的头上好了。” 那语气轻得如同春风拂柳,可听在景若鱼耳中却如同千斤巨石压顶,她默默喷出一口老血,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景若鱼一手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几乎字字泣血句句含泪的道:“楼主大人,账真不是这么算的……” 江玉宸眸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番,略有犹豫的道:“这么算来,确实是不划算。” “啥?”景若鱼有些听不懂,却也隐隐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果不其然,江玉宸的下一句便是:“你姿色平平,收入我听雪楼,也不过只能干些端茶送水的粗活……” “……”景若鱼再次捂住胸口,却能隐隐感觉到,心在滴血。 “不过即便是不合算,可也总比亏本了的好。”江玉宸也不纠结,还是决定勉为其难的收下她。只是这架势让景若鱼看在眼里,却大感不妙。 ……什么鬼?就这样让我进入你听雨楼当粗使丫鬟吗? “楼主大人,您听我说……”景若鱼努力摆出一副严肃脸,对着江玉宸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师姐犯下的错就该她自己担着,我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背这个黑锅。” 她说得义正言辞,江玉宸却忍不住笑了,他摇了摇头,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蛊惑:“可现在——我只想要你。” 景若鱼手臂上的寒毛直立,联想起江湖上的那些桃色传闻,深深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反抗必然会晚节不保,于是她一跃而起,后退了三步,“你你你别乱来!我告诉你……” 江玉宸却是有意要想要逼急她,微微环胸,姿态潇洒而不羁,他语气慵懒的道:“你待如何?” “我……”景若鱼涨红了脸,几乎不顾一切的吼道:“我可是……我可是连水城的人!” “连水城?”这三个字显然勾起了江玉宸的兴致,他笑吟吟的望着她,“说说看,你和易千寒是个什么关系?” 景若鱼却是有心要豁出去,她咬了咬牙,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的道:“我可是——连水城城主的夫人。” “……”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江玉宸挑眉不语,一旁的下属闻言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是以整个氛围看起来异常古怪。 良久过后,江玉宸才缓缓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是易千寒的夫人?” 景若鱼觉得面上烧得厉害,很是心虚,但这当口哪能松懈?她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点头道:“正是。” 江玉宸眸光一转,带着一丝疑惑,“怎么我从未听说易城主还有一位……挂名夫人?” “那是因为……”景若鱼一时想不到好的借口,支吾了半晌,才道:“那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既是如此,那我现在就修书一封。”江玉宸转身令下属拿起笔墨纸砚,景若鱼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告诉易城主,他的夫人现在此地,若他三日之内未能赶来,那么,你就是我听雨楼的人。”江玉宸一边漫声说着,手下一封字迹潇洒的书信已然拟好,他抖了抖墨迹,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中,转交给属下,“务必交到易城主手里。” 下属领命而去,景若鱼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她甚至可以想象,易千寒看到这封信之后面黑如炭的样子,不过依着他那冷血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多管这闲事的吧? 江玉宸见她一脸失落,于是笑道:“城主夫人,既然如此,那您就在此静候易城主亲驾吧。” 景若鱼并不甘示弱,必要时她可是还有易小疏,但转念想到易小疏,她心下一凉,方才匆匆忙忙将易小疏安置在满月楼,却不知这会儿她又在何处? 于是她只好软下声来对江玉宸道:“楼主大人,可否请您帮个忙?” 第23章 城主来了 在景若鱼的苦苦恳求下,江玉宸终于应允她派人前去满月楼寻找易小疏的下落,她悬着一颗心坐立难安,然而等到查探的人回来,却告知整个满月楼搜寻下来也不见易小疏的踪迹。 景若鱼闻讯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心下既愧疚又自责,想到她如此信任的跟随着自己,一次两次,可到头来都却令她身陷于危难之中。而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还在厚着脸皮等着易千寒前来搭救。 江玉宸在一旁见她神情低落,于是啜着清茶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易城主已近而立之年却未曾向外界公布娶妻之事,但江湖上人人皆知他有一个七岁的女儿,但照着姑娘你的年纪来看,显然是不符的……” 热气氤氲,香雾缭绕,景若鱼只是呆坐在那里,恍若未闻。江玉宸又继续道:“但听闻满月楼的掌柜所言,昨晚你是带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童一同前来的,如此可见,这女童多半就是连水城城主的女儿了?” 景若鱼的心微微一跳,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嗫嚅着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那江玉宸却忽而话锋一转,“你——该不会是拐带了易城主的女儿吧?” 这“拐带”二字听在耳里虽不舒服,可与景若鱼的行为却是相符的,易小疏错将她认成了自己的生母,于是她利用这点在涟水山庄蹭吃蹭喝,犹不满足,又将易小疏拐带出庄,想到这点,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若真是如此,那你这胆子比起‘妙手拈花’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江玉宸笑眯眯的赞叹着,竟也不鄙夷她的卑劣行径,反而眸色中竟有几丝赞赏之色。 景若鱼本来还指望着他能够帮助自己在城中寻找一下易小疏的下落,但见他态度如此反常,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斗胆问一句,您是不是跟易城主有仇啊?” 江玉宸的笑容微微一凝,与她对视良久,才高深莫测的道:“等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景若鱼讪讪住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又看到了易千寒那张阴沉的脸,她打了个寒颤收回目光,忽然觉得一切都遥遥无期。 信上所言的三日之期弹指而过,转瞬便已是第三日的入暮,景若鱼侧躺在江玉宸安置的床榻上,听着檐外的沥沥雨声,心想过了今晚,自己就将待在听雨楼端茶送水了,虽说此事是被师姐累及,可她如今的心态却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 唯有想到易小疏,她才觉得心里堵得慌。涟水山庄那段寸步不离的日子一点点在脑海中翻过,当时看来不过寻常之事,这时再想起却是无限怅然。 正在她独自伤怀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跟着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报道:“公子,易城主来了。” 景若鱼怵然一惊,差点从床榻上滚下来。那厢内阁里传来江玉宸慵懒的声音,“还不请进来?” “是。”那下属刚回应完,跟着便道:“易城主,我家公子就在里面。” 景若鱼连忙起身端坐好,门打开后,易千寒那颀长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他顺手解去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黑衣男子,便径自走了进来,景若鱼能感觉到他一步步走近时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知是雨天所致,还是他本身就是一块万年冰块。 “城主大人……”景若鱼眼皮也不敢抬,只是盯着他那双被雨水沾湿了的鞋,然而想到他不顾风雨赶来,心下更是五味杂陈。她几乎哽咽道:“您怎么来了?……” 易千寒没有回话,目光在她身上一瞥,见她丝发凌乱,衣衫略为不整,眉头微蹙,当下解下外袍直接扔给了她。景若鱼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躺了一整天,都没来得及梳整,这副模样该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糟蹋了吧? 景若鱼脑袋一嗡,脱口而道:“城主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解释。”易千寒冷冷打断了她,望向内阁,唇角微扬,道:“江公子,别来无恙。” 江玉宸缓步走出内阁,仍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翩翩之态,他看了景若鱼一眼,而后微微笑道:“原来这位姑娘真的是城主夫人,在下真是孤陋寡闻了。” 说着,他又朝易千寒拱手道:“先前对尊夫人多有不敬之处,还请易城主多多包涵。” 他这话说得十分暧昧,让景若鱼听在耳里,不由得羞恼。反观易千寒却是神色无常,他自顾自的在茶案前落座,目光微微瞥向一旁,“江公子何时到的连水城,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立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面色如霜,眉眼之间依稀与云守有几分相像,正是云守的同胞兄弟云猎,他刚想回话,江玉宸便将一壶玉酿放在茶几上,笑道:“本公子可不想劳城主大驾。” 易千寒冷笑道:“不想劳驾?可公子这手段却不甚高明啊。” “咱们先喝酒……”江玉宸将斟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他跟前,笑道:“至于尊夫人的那笔账,咱们可以慢慢算。” 易千寒这才瞥了景若鱼一眼,见她一脸无奈,便也大概知晓了前因后果,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道:“此事莫非与‘妙手拈花’有关?” “正是。”江玉宸抬了抬酒杯,浅酌了一口,道:“说起来,尊夫人偷窥在下沐浴,偷拿腰带,还毁了一株千年雪莲,这笔账可不好算。” 景若鱼一听,差点气得背过来,她怒道:“楼主大人,都说了偷看你洗澡偷你腰带摔你花盆的人是我师姐,不是我!” 江玉宸连忙微笑伸手示意她淡定,而后轻咳了一声,道:“在下说过,既然‘妙手拈花’是你师姐,你来替她,是一样。而你既是城主夫人,那咱们易城主替你,也是一样。” 什么逻辑?景若鱼一手扶额。江湖人的思维都是这么跳跃的……吗? 易千寒并没有反驳这样说法,他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语气淡然:“既然如此,你想怎么算?” “城主大人!”景若鱼忍住了不去上前抱住易千寒大腿的冲动,几乎呕心沥血的道:“我知道您财大气粗,如果您实在钱多的话,不妨分给我一点,至于我师姐的锅,咱们不背!”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易千寒冷冷瞟了她一眼,吓得景若鱼连忙噤声,恍然间,看到一堆金山与自己渐行渐远。 “易城主还是这么豪爽。”江玉宸笑得更加爽朗,道:“不知悬挂在内苑书房里的那把‘上清剑’是否还在?” 景若鱼脑海中的金山顿时变成了一把剑,等等……可是他为什么要的是剑?! “你觊觎那把剑多年,我若是将它赠送给他人,你只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的。”易千寒朝一旁招手,云猎便递来一把宝剑,景若鱼立即目瞪口呆,原来城主大人是有备而来。 不过再仔细想想,易千寒这句话又是信息量极其的庞大。江玉宸既知道他书房中有剑,那么必然是去过内苑的,内苑那是重地,一般人岂能轻易进去?而易千寒又说他觊觎这剑多年,那么,这二人必然是旧相识了! 景若鱼一瞬间觉得云开雾散,但又隐隐觉得自己被耍了,方才他们你来我往,说得头头是道,害得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愤怒,一转眼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反差太大,让她白白担心一场。 而想到自己还在江玉宸面前谎称是城主夫人,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玉宸双手接过宝剑,十分爱怜的轻抚了一番,这才拔鞘而出,顿时寒光一闪,他赞叹道:“好剑!” 易千寒仍是喝着杯中的酒,见他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由得道:“你如愿得到了这把剑,我那涟水山庄想来你是不去的。” 江玉宸将剑还鞘,命下属拿进内阁,端起酒杯,神采奕奕的道:“你我一别三年,如今我来,难道只是拿你一把剑不成?” 易千寒摇头问道:“难道我那书房中还有东西能入你法眼?” “三年不见,我就不信你那书房还是一层不变。”江玉宸说着,似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三年前离别前夕,我送你的石头可还在?” 易千寒但笑不语,目光不经意间投向了一旁的景若鱼,后者瞬间垂下头,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如果江玉宸知道那块石头已经被她捏碎了…… 江玉宸也不深究,只是道:“想来你也不稀罕这些俗物,几时你去我听雨楼,我再给你看几样奇物。” 看着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风生,景若鱼渐而有些落寞,原本易千寒能够来,她还暗自浮想翩翩,觉得自己受其重视,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见易千寒如此贪杯,与其说不在酒,还不如说不在她。 外面的雨又下得大了,透过半支起的纱窗朝外观望,夜幕茫茫,唯闻雨声,而景若鱼却猛然想到了易小疏。 那笔账算清了,这笔账可要怎么算? 第24章 江湖路远 景若鱼心中记挂着易小疏,几番想要向易千寒提及此事,却又怯于开口,一直等到两人对酌到深夜,江玉宸已是醉意微醺,易千寒才想到起身告辞。 酒醉的江公子比起常态更加风流不羁,桃花目染上浓浓的醉意,显得雾气昭昭,愈发迷离而又勾魂,他见易千寒要走,连忙起身揽住对方的肩膀,嘴角的笑容却带着几分邪气,“易城主能够慷慨赠剑,尊夫人与本公子的账就算两清了。不过,你偷偷藏了个城主夫人,也不告知我一声,此事我可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语罢,他暧昧的目光又在景若鱼身上流转一番,景若鱼这才觉得“一见江郎误终身”的江湖传闻是有理可循的,试问哪个妙龄女子,能够经得住与他对视而不芳心暗动?也难怪她那色胆包天的师姐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偷窥对方沐浴…… 易千寒将景若鱼一脸痴醉的神情收入眼底,倒也不急着撇清此事,只是微微笑道:“只要江公子愿来,我涟水山庄随时恭候大驾,东苑的清风阁可还空着呢。” “好。”江玉宸伸出手,与易千寒击了一掌,笑道:“易城主如此盛情,在下岂敢不从?届时必会赴涟水山庄,与你好好叙一叙。” 两人定下约定后,江玉宸亲自将易千寒送出门,景若鱼唯有默默尾随其后,抬眼望见那雨水下得又密又急,心中隐隐有些尴尬。这时,易千寒却忽然转过身来,拿起云猎手中的披风替她拢上肩头,而后才向江玉宸告辞,动作连贯而又自如,丝毫不见端倪。 景若鱼却是受宠若惊,呆立了半晌,耳边忽然传到易千寒的声音:“走吧。” 话语刚落,他便揽着她的肩,一同朝院子外走去。隔着蒙蒙雨幕,景若鱼望着他清冷的侧颜,闻着他身上若有的酒气,一颗心忽然却安定了下来。同样拥有着一副好皮相,江玉宸可清致淡雅,亦可风流倜傥,而易千寒更多的则是沉敛淡漠,孤傲冷峭。他年岁稍长,处世沧桑,眉眼之间不再轻易流露过多的情感,而有些话语,更不愿轻易与人言。 走出了满月楼,易千寒松开手,景若鱼才怔怔回过神,她见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连忙将披风拿下递过来,略为不好意思的道:“那个……江楼主已经回去了,城主大人还是当心身体。” 易千寒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凝视着她,反问道:“你还怕被人拆穿了不成?” “不不不。”景若鱼有些窘迫,又有些自嘲的道:“只要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拆不拆穿也都一样。” 她抬眼飞快的看了易千寒一眼,复又低头道:“不过您能够来,我确实很是意外,若非后来知道您与江公子是旧相识,我都觉得您来得不值……” 易千寒却讥讽道:“我若是不来,你这个‘城主夫人’又准备怎么找台阶下?” 景若鱼一抹脸上的雨水,笑道:“无所谓了,左不过就是留在听雨楼端茶送水,总比流落江湖被人莫名追杀的好。”她又抬眼望向他,“再说,我先前犯下过错,这条命早就是欠着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啊。” 易千寒知晓她话中的含义,一时之间竟是无话可回,一旁的云猎见状立即掀起马车的帘子,劝道:“主上,雨大了,先回吧。” 他略一迟疑,便跨进了马车,景若鱼连忙上前,大声喊道:“城主大人,我先前在满月楼得罪了人,小疏跟着我在那里走丢了,请马上派人去城中搜查,若能确保她无恙……只要您一句话,我便可以自我了断!” 早在易千寒未到之前,景若鱼就已存有赴死之心,只不过这一喊出声来,一颗心却是激荡得难以平复。这偌大的天地之间,能与她扯上关系的寥寥无几,但愿意真心伴她左右的,却只有易小疏一人。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即便是易千寒不动手,她也绝不会原宥自己。 马车的帘子却缓缓放下了,云猎望着雨中的女子,陌生的脸,却有着一双熟悉的眼,他欲言又止,却还是上了马车,催车而去。景若鱼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待凉意袭遍全身,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眼底的湿润,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风雨声虽被隔绝在外,但酒劲已过,还是能感到隐隐的寒意。云猎递上手帕给他擦拭,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主上为何不告知那位姑娘,少主已经安然回到了涟水山庄。” 易千寒本不想再提及此事,但被他这么一问,心下又是一片紊乱。原来那日,易小疏藏身在阁楼内,见外间并不动静,走出来却遇到了云猎。而云猎那日恰好去满月楼安置江玉宸,不及向易千寒汇报此事,便先将易小疏送回山庄,只是当天晚上,江玉宸的书信就尾随而至了。 那信,易千寒观看过后嗤之以鼻,不想理睬,然而内心深处却如何也放不下此事。以他对江玉宸的了解,景若鱼这样的姿色定然是瞧不进眼的,却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自己的忧心而不解,最终还是以“会旧友”的名义赴了这场鸿门宴,并且,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还将上清剑也一并献了出来。 这种做法完全不符他往日的作风,旁人或许不懂,也不看出,可他却骗不过自己。若是第一次的仁慈,是因为那双过于相像的眼睛,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他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她? 这些问题,他都不敢细想。 “主上如此费心将这位姑娘带出来,却为何不将她带回府上?”向来有话必说的云猎却不似云守那般喜欢拐弯抹角,问出的话,更是直刺刺的开门见山。 易千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今日的话可不少。” 云猎依然面不改色的道:“那位的姑娘的眉眼,与阿初姑娘有几分相似。” 乍然被他提及那个名字,易千寒微微一愣,却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点头道:“她与阿初是有些像,却是两个性格不同的人。” “不管像或是不像,只要是主上在意的人,属下现在就去将那位姑娘带回来。”云猎微微垂目,已经进入了随时的待命的状态。 易千寒却摇头道,“带回来不过平添了一桩心病,我只希望她能够离小疏远一点。” 云猎望了望窗外,沉默了半晌,才道:“属下明白。” 马车在雨雾中穿梭着,最终在城中的城主府内落脚,待得易千寒熄灯就寝了过后,一身黑衣的云猎却走出了府门,门口的护卫立即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云猎戴上斗笠,薄唇微启,“备马。” 景若鱼蹲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瑟瑟发抖,手中仍拿着易千寒留下的披风,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捱到天亮,她便可以四处打听一下易小疏的下落。只是这样一想,就愈发觉得冷,长夜漫漫,也不知何时才能够褪尽。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踏踏而来,她连忙抬眼望过来,远远的街道中,一人头戴斗笠,正策马奔驰,也不知是何来意。景若鱼生怕对方是雨夜寻仇的杀手,有心不想被发现,谁料,那匹马却嘶鸣了一声,接着猛然在她面前驻足。 景若鱼吓得两腿发颤,不由得怯怯拱手道:“这位英雄是何来意?” 那人翻身下马,取下斗笠直接戴在她的头上,冷冷言道:“跟我走。” 景若鱼又惊又喜的道:“是你——云猎?” 云猎只是淡淡点头,然后指着旁边的骏马,道:“上马。” “话说……去哪里?”景若鱼有些激动的上了马,心想,难道易千寒忽然后悔了,又命云猎来找自己? “主上现在不想见你,我只能先将你安顿下来。”云猎一扯缰绳,又道:“少主已经安然回到了涟水山庄,你不必在为此事费心。” “真的吗?”景若鱼本来还为对方的第一句话而略感失落,但一听到易小疏已经回庄,心下顿时豁然开朗。 “不过在此期间,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 景若鱼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这不会是你们主上的意思吧?” “不是。”云猎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回了她两个字。 景若鱼坐在马背上静默无言,一手抓紧手中的披风,望着清冷的长街,忽然悠悠开口道:“既然不是你们主上的意思,那你为何要来找我?” 云猎这才微微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直言道:“因为,你跟一个人,很像。” 景若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有些自嘲的扬了扬嘴角,道:“那人便是小疏的生母吧?”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跳下马,望着云猎缓缓言道:“无论我与那人有多么的相像,但我始终不是她。如今小疏已经平安无事,我也该是离开连水城的时候了……” 她将手中的披风交到云猎的手中,继而拱手道:“有劳通报你们城主大人一声,我欠他的这条命可随时来取,江湖这么大,咱们后会有期。” 第25章 竹里酒坊 望着景若鱼的转身洒然而去,云猎没有加以阻拦,直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重新登上马车,沿着来时的方向扬鞭而去。 谁料刚进城主府邸,那廊檐下便立着一道人影,似是等候已久,他微微一顿足,连忙上前垂首行礼,未等对方问话,他便直言道:“属下擅自行动,还请主上责罚。” 易千寒望见他手里的披风,心下已然有数,开口问道:“人走了?” “是。”云猎一脸坦然道:“她既得知少主无恙,便要离开连水城,并让属下转告,她欠主上的可随时来取。” 易千寒听罢,面上虽是波澜不惊,但投向雨幕中的目光却逐渐变得悠远,半晌过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以后不必理会此人。” 云猎领命,谈话由此而止,再次抬头时,易千寒已转身离去,却不知是这雨下得太过应景,还是错觉所致,那背影在这茫茫的夜幕中,看似竟带着几分孤寂。 雨落一宿,翌日却难得放了晴,府上本一早就备好马车供易千寒回庄,谁料还未出发,就有护卫匆匆来报,却是听雨楼的江公子传来书信,特邀他于城东竹里坊一叙。 易千寒见信后略感无奈,又不得不为此暂缓行程,左右无事,便向云猎问及“竹里坊”的来历,谁知这一问之下,竟瞬间勾起了他的兴致。 原来城东有一片竹林,在一年前被一位神秘人重金买下,不久后开设酒坊,名为竹里,起初往来者泛泛,不为世人所知,后因一位嗜酒名士途经,传出了一句“酒可醉人,曲可清心,不虚此行也!”,惹来众多文人雅士,纷纷效仿,自此开始名声大噪。 易千寒是爱酒之人,既得知了这样一个好去处,也就一扫先前的郁闷,恨不得立即前往,怎奈云猎又告知,这“竹里坊”入夜后才有酒喝,任你如何一掷千金,白日里都是闭门不待客。 如此好不容易等到黄昏之际,江玉宸才慢慢摇着折扇翩翩而来,他一身华衣,上绣暗纹,襟口滚边,腰间系有白玉带,长发又以玉冠而束,再不似上回那般清雅随性。他见易千寒只身一人,不由得四下张望了一番,笑道:“怎不见尊夫人一同前往?” 易千寒避而不谈,只道:“你我二人小叙,何必扯上他人。” 江玉宸眸光一转,笑着一拢折扇,道:“如此也好。” 两人乘上马车,一路相谈很欢,抵达那片竹林时恰好将将入夜,落了马车,只见一条羊肠小道穿插林间,临有转口处便悬挂灯笼,为客引路,如此曲曲折折,走上数百步,方可见一座竹坊赫然而立。 江玉宸四下环顾一番,笑道:“你瞧,这竹坊与你西苑的竹影居是否有着同工之妙?” 易千寒摇头道:“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江玉宸笑着展开折扇,道:“我倒觉得这竹坊的主人与你的性情颇为相投呢。” 两人说笑间,已经走进了竹里坊,有青衣小童前来领座,易千寒见坊内只在临窗边设有小案,并以竹屏隔开,一眼望过去清雅而别致,格局并不似一般的酒坊。那小童领着二人上楼落了座,不时送来精美吃食,并道:“我家美酒尚未开坛,还请两位客人先用些小吃。” 易千寒不由得将探询的目光投向江玉宸,道:“这‘竹里坊’的规矩可不少。” 江玉宸拿起竹筷,挑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笑道:“我也是头一回来,不过先前听人言,坊内每日只开一坛酒,由主人亲自倒好分给每桌客人,饮完后便不再开封。” 易千寒蹙眉道:“区区一坛酒,怎够分发?” “你可别小看这酒。”江玉宸立即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凑近脑袋小声言道:“普通人一沾即醉,酒量好些不过半碗,而似你这般,一碗下去,估摸也就十之八九了。” “哦?”易千寒似信非信,倒有些跃跃欲试,“世间当真有这么烈的酒?” 江玉宸放下筷子,身子稍微往后靠了靠,笑道:“亦真亦伪,你试试便知。” 这时,竹坊内已相继坐满,有按耐不住之人开始催促酒水上桌,那青衣小童也只是一致的说法,并不见如何慌乱,直到竹坊后的小屋内亮起了烛灯,随即便有袅袅琴声载着夜风悠悠而来,缥缈如幻,撩人心弦,渐渐的,坊内竟闻不到一丝人语。 一曲终毕,众人方从余韵中缓缓回神,即便是不懂音律之人也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这琴音的奇妙之处,对操琴者更是心生向往。易千寒透过二楼的小竹窗,望向林中的小屋,恰好看到一名青衣小童上前将门推开,其余几名小童鱼贯而入,不时,便个个怀抱美酒,渐次而出。 坊内立时一阵躁动,个个面露欣喜之色,更有甚者起身离座观望,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这传说中的烈酒是否徒有虚名。 待得酒水全部上桌后,一名白袍男子怀抱古琴缓缓走到坊中,席地而坐,将琴安置于膝间,而后长袖一扬,语调清冷如霜,“酒已上桌,诸位慢用。” 语罢,他再不顾旁人的目光,自顾自撩拨起琴弦,虽无曲调,却也沉浸其中。 江玉宸将酒水斟在瓷碗中,递给易千寒,道:“你且先尝一口。” 易千寒也不客气,端起来浅酌了一口后,眉头却微微拧起,神情也极是古怪。 江玉宸忍不住问道:“如何?” 易千寒放下瓷碗,只是淡淡吐出了四个字,“毫无酒味。” “当真?”江玉宸也跟着细呷了一口,咂咂嘴后,不禁失笑道:“味如白水……” 而这时,坊内大多数人都发觉了酒水的怪异之处,皆是大失所望,一时间议论四起,那白袍男子面对周遭的质疑,却不慌不慢的拿出一块绢布,细细擦拭起琴弦,仿若旁人的言论与自己毫无干系。 直到,一名壮汉忽然无故栽倒在地,继而面色泛红,鼾声渐起,显然是醉酒之态。这一举动令人错愕不已,紧跟着,因酒量的悬殊,陆续有人倒地酣睡,有人头晕目眩,也有人醉话连篇。而易千寒与江玉宸两人,也隐隐觉得有些许微醺之意。 “这酒……”他二人对视一笑,皆是觉得妙不可言。易千寒犹是不甘,又喝上了一口,放在舌间细细品尝,然而还是鉴别不出味道,于是,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中间那白袍男子,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那白袍琴师就是传说中的竹里无妄先生。”江玉宸知晓他想要结识此人,于是介绍道:“这坊中的主人便是他,据说他生性清冷,不喜言语,却弹得一手好琴,可令醉酒之人清醒,却不知是真是假。” “如此说来,我真要上前去见识一番了。”易千寒叹其风采,刚想站起身来,却不经意间一眼瞥见楼下的一处小案前,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易千寒内心一震,面色微僵。而江玉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后,唇角却浮起一丝笑意,“看来尊夫人并不放心你独自出门啊?”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易千寒颇为无奈,按理说,此时他并不想被景若鱼发觉,但见她软绵绵的趴在桌面上,显然已经是醉了,心下又有些犹豫。可就在这犹豫之间,对方的目光猛然与他相对,便再也挪不开眼。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景若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后不管不顾的起身,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易千寒面上一抽,连忙坐下,端起桌面上的酒却被江玉宸拦住,他嘴角噙笑,一副坐看好戏的悠然之态,“尊夫人都要过来了,我看你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这厢还在兀自头疼,那边的景若鱼已跌跌撞撞靠了过来,两手往那桌上一撑,将易千寒打量了一番,有些不解的问道:“城主大人……你为何也在这里?” 易千寒微微板起脸,道:“此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景若鱼却豪爽的一捋袖子,“我当然是来喝酒的。” 一旁的江玉宸却凝视着她,笑道:“城中酒坊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家,你为何独来此地?” 景若鱼此时已是醉得不轻,还未来得及回话,手上一软,眼见整个人就要栽在桌上,易千寒连忙扶住她,后者却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嘟囔了一句什么,便不省人事。 见她已然进入了酣睡状态,易千寒无奈,只有小心将她安置在一旁,自己则起身朝楼下走,江玉宸知晓他的去意,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望着一旁睡颜柔和的景若鱼,忽然就想起昨夜她独自一人徘徊在城中的身影,原来易千寒走后,他并没有回去,只是一直藏身于暗处,目睹一切,知晓景若鱼的处境后,他便命人暗里传信于她,让她夜来竹里坊,一醉解千愁。而后又约了易千寒同往,不过便是想给二人一个“重逢”的机会。 想到自己牵的这手红线,江玉宸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小鱼儿,看在上清剑的份上,我姑且帮你一回,能不能留在咱们易城主身边,可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26章 冤家路窄 易千寒独自下楼来,见坊内醉卧一片,还能如他一般毫无醉态之人,早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他走到那白袍琴师面前,开门见山道:“听闻先生曲艺绝伦,可使酒醉之人从中清醒,不知是否有幸能见识先生之大雅?” 那白袍男子闻言,眼皮竟也不抬,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拨了拨,语气更是不近人情,“不敢在易城主面前卖弄,鄙人的曲子难登大堂,恐污尊耳。” 乍听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易千寒有些意外,却又见他态度冷淡,并无趁机巴结之意,心下又多了些许赞赏,他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自谦。未能尝到坊内佳酿之前,我或许不信外间传言,不过眼下,却是不得不信了。” “酒可醉人,不醉心,曲可清心,难清人。”白袍男子忽而一叹,双手抬起,再次落下时,十指翻飞,琴音犹如迸泉之水倾涌而出,瞬间将坊内所有人淹没其中。这曲调起初十分激昂,如高山之水飞流直下,渐而化作潺潺流水,继而泛起漾漾微波,最后才变成一池静水。 弹完一曲,那白袍男子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幽深的黑眸平静扫视了一周后,遂收起古琴起身朝外走去,易千寒从震撼中回神,见状连忙阻止道:“先生留步。” 那白袍男子闻言步子稍顿,仿佛已猜透他的心思,语调依旧冰冷,“易城主,今日招待不周,若是有缘改日登门谢罪,见谅。” 说完他不再逗留,已踏出门外,两名童子见状立即上前,顺手将门掩上。易千寒这才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右手,心中竟有种相见恨晚之憾,而待他再次回头时,坊内大多数醉酒之人已然悠悠醒转过来。 唯有二楼的一处临窗小案前,一人仍是睡态安稳,丝毫不受干扰。 江玉宸见易千寒归来,便在旁摇着折扇,略为感慨的道:“能在无妄先生曲下无动于衷安然入睡的,尊夫人只怕是史上第一人。” 易千寒面上一黑,正想默默转身离去,江玉宸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笑吟吟的道:“你若是一走了之的话,那本公子只有勉为其难收了她。” “江玉宸。”易千寒微微眯起双眼,有些恼怒的道:“你明知实情,却还要设计将此人带到酒坊来。” 江玉宸一展折扇,并不在意自己的“诡计”被识破,只是悠然自得的道:“不管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城主夫人,但本公子既决定要当了这回月老,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话又说回来,你事先如此大费周章将人家从我手中抢走,我就不信,你会——撂、手、不、管。” 他有心要将这烂摊子留给易千寒,放完话后便摇着扇子,扬长而去,只等着好戏开演。 易千寒被逼至这般处境,心中纵有万般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他唯有后悔出门时,没将云猎一同带出来,替他揽下此事。 俯身将那女子拦腰抱起,见她睡颜安然,全然不知当下处境,温软的身子倾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一瞬间,饶是坐怀不乱,竟也有些心猿意马。 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收回,思绪调整,权当自己抱了一块木头疙瘩,大步朝外走去。 江玉宸倚靠在马车前,便等着看这一幕好戏,见易千寒抱着景若鱼远远而来,立即笑得满面春风,他一手掀开帘子,装腔作势的道:“夜来风寒,可当心咱们的城主夫人别受了凉。” 易千寒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将景若鱼安置入马车内,刚想回头与其理论一番,却发觉自己的衣袖竟被熟睡之人紧拽手中,一时间竟脱不开身。 江玉宸强忍着笑意,道:“有话咱们往后再说,你不如先顾好自己。” 这一路,氛围尴尬,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到城主府已是深夜,远远侯在门口的云猎,见到马车临近,立即上前迎驾,然而撩开车帘见到后面的一幕时,却是大跌眼镜错愕良久。 只见易千寒横抱着一个女子缓缓下车,面色铁青,隐有怒色,而他怀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晚的那位…… “主上,这……”云猎万万没料到此节,一时有些无措。 易千寒冷言道:“速去收拾一间空房出来。” “是。”云猎虽一时还在云里雾里,但见易千寒面色不豫,哪敢多言?只得立即照办。 车内的江玉宸见此却幸灾乐祸的道:“今日便不打扰你与尊夫人休息了,本公子先告辞,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不等易千寒回应,马车掉头便绝尘而去,只是少了江玉宸这么一个添油加醋的主儿,易千寒的面色也就稍稍缓和下来,他抱着景若鱼一路进府,云猎这时也已收拾好空房,领着他前去。 怎料,那房间却是与他居住的房间比邻…… 易千寒站在门口脚步一顿,面上一抽,欲言又止,云猎不由得抬头小觑了他一眼,迟疑道:“主上……有何不妥?” “没有。”易千寒知晓此行此举必然叫人误解,他也不该怪罪他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将怀中的女子安置在床,并把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掌中抽去,这才算摆脱了纠缠。易千寒稍微松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去,忽而又觉得不妥,便将一旁的被子也替她拢上,这才悄悄走出房间。 只是刚出房门,却又对上了云猎那疑惑不定的目光,他有些不耐的避开视线,道:“此事无须让旁人知晓,只当她是一个暂住的客人。” “是。”云猎不敢多问,只有服从。只是忽而想起昨晚,同样是在这里,主上对他说,往后不必理会此人。然而,今晚,他自己却将“此人”带了回来,这一前一后的反差感当真教人不解。 “你早些休息,留一人在此照看便可。”易千寒不欲多言,推开另一边的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云猎怔怔站在门口,左右观望了一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眼下他只知道,主上本是同江公子去竹里坊喝酒,却带了个姑娘回府。 这可是……好些年都难遇的稀奇事啊。 却说景若鱼一夜高枕无忧,终于在翌日的初晨悠悠醒转过来,只是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昨夜本有人邀她去竹里坊喝酒,只是去了却不见人影,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酒水上桌之后她一饮而尽,却不想这味如白水一般的酒却是难得的烈酒,才过半晌她就跟着意识模糊,只依稀记得,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坐在床上挠了挠脑袋,却始终想不出那张脸是谁,正困惑不已时,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衫的少女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见她醒来,立即展颜一笑,道:“姑娘醒了?” “啊?”景若鱼见还有人伺候,一时间浑身不自在,于是问道:“这里……是哪儿?” 那少女缓缓踱过来,面上笑意温和,“我叫绿荑,是城主府里的女婢,你可以叫我阿绿。” “阿绿……”景若鱼默念着对方的名字,本来还想赞叹一句名如其人,然而“城主府”三个字却让她浑身一震,她立即握住对方的手,睁大眼睛问道:“你说……这里是城主府?” “是啊……”绿荑尴尬的将手轻轻抽离,又忍不住问道:“有何不妥吗?” 景若鱼一把捂住了脸,脑海中那张模糊的面孔开始与易千寒那张冰块脸一点点重合,只是,从竹里坊到城主府之间,这其中的点点滴滴,任她如何绞尽脑汁去想,都是徒劳无获。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景若鱼十分苦恼,松开手眼睛珠子上下转了转,最后落在了绿荑身上,作为眼下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她也只好从此下手。于是她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话说……我怎么会在城主府?是谁带我回来的?” 那少女到底是心思细巧,闻言却笑吟吟的反问道:“姑娘昨晚难道不是跟主上在一起?” 景若鱼倒吸一口气。如此说来,一定是易千寒见自己醉倒在地,不忍她流落在外,于是便将她带了回来…… 想通了这个问题,景若鱼立即精神抖擞,洗漱完毕后,她略为忐忑走出了房门,只是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晨起不久的易千寒。 两人目光交汇间,均是觉得不自在,景若鱼心中拘谨,面上却不扭捏,于是坦然走上前,开口便道:“多谢城主大人收留,昨晚……” 易千寒一听到“昨晚”二字就偏头疼,他立即出手示意道:“不必再提此事,你……” 他的一句“你既然已无大碍那便走吧”尚噎在喉间,就有护卫忽然匆匆上前来报,“主上,江公子来了。” 易千寒:“……” 第27章 妙手拈花 护卫通报完后还未来得及退下,便见江玉宸双手负于身后,步履从容,一如既往地锦衣玉带,翩翩而至。看到景若鱼与易千寒同时在场,那俊美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他边走边道:“原来二位都起来了,今日难得天气这么好,不如一同泛舟出游吧?” 易千寒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当即就想转身回房,不予掺和。江玉宸见他有要逃离的迹象,连忙挡在跟前,并趁机将景若鱼一并拉过来,笑容和煦的劝道:“易城主你也算是半个闲散之人,左右无事,多同尊夫人出去走走又何妨?” 景若鱼只道江玉宸尚未识破自己的身份,一时很是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道明时,易千寒却忽然应声道:“江公子盛情,怎可推却?这时节,正是夏荷初绽,公子恰好可以一展丹青妙手,让我等瞻仰瞻仰。” 江玉宸闻言微愣,转而却爽朗一笑,“易城主既然要看,又有何难?咱们这便走吧。” 虽不知易千寒为何会忽然改变心意,景若鱼还是暗吐一口气,庆幸逃过一劫,但转念想到自己处境被动,却又十分苦恼。她的本意是打算独自离开连水城,继续在江湖里漂泊度日,谁料鬼使神差的去了竹里酒坊,又与易千寒相遇。 这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只手,在有意无意的拉近彼此的距离。 三人出得城主府,在临近的河道渡口泛舟顺水而下,绕城而过,一直泊到城郊外的云梦湖,方才弃去小舟登上画舫船。这时节,云梦湖正是赏荷的好去处,站在画舫上放眼观望,恰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江玉宸站在船头,一展折扇临风而立,惹得临边舫内出游的少女不时朝这边观望,那又是倾慕又是羞怯的样子,令景若鱼都不由得扶额轻叹,深深开始忧心这些少女们会不会就此害了相思病。 这厢江玉宸却是视若无睹,丝毫不以为意,为了展示自己的妙手丹青,他开始专注的挑选“对象”,见他不时来回踱步,不时凝眉沉思,只是都未想出个所以然。反观易千寒,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江玉宸既无空来拿他消遣,他也乐得清闲。 唯有景若鱼,一会儿扶额叹息,一会儿托腮望天,确实好生无趣。 荷花已是看腻了,她也渐渐觉得有些闷烦,见江玉宸仍是孜孜不倦,几番徘徊不定,便无奈转身进了船舱。 撩起珠帘,一阵清香扑面,却是易千寒靠在小窗边喝茶养神,景若鱼知晓他素来不爱饮茶,微有些诧异,但又欲言又止。两人一路而来,还未曾来讲上一句话,此时独处,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微妙感。 景若鱼觉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出去,易千寒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既然累了,就进来歇息。” 这令景若鱼有些意外,回头见易千寒已倒上一杯茶搁在桌对面,便乖乖走过去坐下。 夏日的风本带些燥热,但船舫在湖中静静荡漾,是以从湖面而来的风也十分清凉,景若鱼端起茶杯望着窗外,忽然觉得景致不错,是个作画的好选择,刚想起身唤来江玉宸,一只手便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手腕,随之而来便是易千寒的声音:“不必理会他。” 景若鱼的心猛然一跳,愣愣的望着易千寒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而就这暂短的时间内,她的脑海中又立即浮现出了许多念头,直到那只手松开,她才缓缓回神。 对面的易千寒却是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许是茶汤略苦,他眉头微蹙了一下,但片刻后便立展欢颜:“江大公子虽作得一手好画,却是极为挑剔,也不肯入了俗流,我让他画荷花,他肯定不愿单单只画荷花,必然要与前人的寓意有所不同。” 景若鱼见他神色自若,不由得问道:“但照他这样下去,只怕天黑也是画不成的。” 易千寒却难得笑了笑,道:“画不出必然会绞尽脑汁去想,至少在此期间,他再无闲心……”言于此,他却忽然顿住,目光与她相碰,立即又避开,便假装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 景若鱼立即会意,想起晨时的情形不免有些尴尬,便道:“说起来我本不该再出现在您面前,不然江公子也不会……” “他不过是在趁机拿我消遣。”易千寒见她一脸自责,到底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语。之前为了小疏,他勉为其难让她留下,不想现在又多了一个江玉宸从中作梗,他活了二十九年,能够令他为难的事不多,却没有比这个更加棘手过。 景若鱼听出了他话中有些许无奈,可偏偏自己又是那个罪魁祸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言语,两人沉默间,却有一阵悠扬曼妙的歌声由远而近,缓缓而来,仔细聆听,其唱词竟是这一带有名的采莲曲。 景若鱼觉得十分新鲜,于是探出头望出去,只见不远处一叶小舟载着微风徐徐而来,舟上坐着一名轻纱遮面的碧衣少女,正一边唱曲一边戏水,恰好应了那词中的意境。 待得那小舟越泊越近,少女却忽然站起身来,将一枝新采的荷花抛向这边的画舫船,站在船头的江玉宸也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手接过荷花,凑到鼻间轻嗅,只是还未等他有所表示,那少女又唱着曲儿,去往了另一处,徒留江公子一人兀自回味。 而景若鱼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心中却蓦地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她呆看了半晌,直待那少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收回目光,与对面的易千寒相视,有些话却是欲说还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碧衣少女不是别人,而是她那挨千刀的师姐。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师姐既然来到了连水城,那么她很快就要遭殃了。 “城主大人……”明明是朗朗乾坤,景若鱼却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她望着易千寒,努力平定心绪,才道:“我刚刚似乎……看到我师姐了。” 易千寒却微微挑眉反问道:“江湖怪盗妙手拈花?” 景若鱼点了点头,想到今后仇家记录薄内又要添上几笔,心下十分沉痛,谁料易千寒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道出两个字:“很好。” 景若鱼差点吐血:“……什么?” “我倒要看看传说的江湖怪盗能在我连水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景若鱼:“……” 想到易千寒与自己关注的重点迥异,景若鱼无言再争辩,唯有默默自求多福。但转念想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城之主,她又忽然豁然开朗——只要好好待在城主大人身边不就没有事了吗? 如今……她可是有靠山的人了。 想到这里,景若鱼一阵澎湃,先前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保住小命要紧,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死皮赖脸的留下来。 心态既然已改观,景若鱼便一改之前的拘谨,站起身来,换作了一脸诚恳:“城主大人,这几日内,城中必然会发生盗窃案,您一定要下令多加防范啊,特别是山庄内苑,一定要派人严加看守,不然一不留神,就被我师姐钻了空……” 望着景若鱼忽然一反常态越靠越近,一只手已经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易千寒唯有不动声色的撤离,并一语击中了她的心思:“你若是忧心此事会祸及自己,这几日便好生在城主府待着不要外出。” 吃了这句定心丸,景若鱼几乎要热泪盈眶,唯有连声致谢。而易千寒话已出口,才反应出自己又将这个祸害留在了身边,不由得微微懊恼,偏偏这时,江玉宸也走进了船舱内,一脸得意的道:“单单只画荷花,并无新意,你道再加上一名采莲少女如何?” 易千寒有些头疼,不由得挥手道:“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江玉宸却是不肯放过他,又引用了一些诗词典故将自己的心意说上一遍,一幅画就被他长篇大论借古喻今说上一通,听得景若鱼大跌眼镜,不过与此同此,她也开始深深同情起易千寒了。 黄昏之际,三人才行水路回返城中,河道上,残阳铺就水面,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场面着实让人心醉,景若鱼靠在小舟边,忽然想起以前在谷中的日子,那时日落之际与师姐去河边挑水,偶尔也会看到这般景象,不同的是,河面上会有飞鸟徘徊,若是运气好,还可以捕捉两只打打牙祭…… 回想起来,谷中的生活还算和谐美好,怎料踏出江湖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景若鱼忽然很想跟自己的师姐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为何同门师姐妹不曾好好相互扶持,到头来却屡屡坑害,曾经的同门之谊,从踏出山谷的那刻起,就不算数了吗? 暮色开始四合,然而景若鱼却不知,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灾难在等着她。 第28章 贼喊抓贼 夜风吹开虚掩的门,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明明灭灭间,屋内已然多了一道倩影。他费力的睁开双眼望过去,那人的脸在烛光里一点点明晰,纤眉秀目,素面朱唇,仿佛旧时模样,她朝他一步步走来,面上虽淌着笑意,眼底却含着恨,语气更是冰冷而无情,她道:“易千寒,别来无恙?”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易千寒猛然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不觉然间竟在书房睡着了,揉了揉双眼,见窗外还是夜色,一轮皓月当空,有夏虫唧唧,却是酷热难当,只怕不多时又会有一场暴雨。 这样的夜晚最是难眠,然而想起方才的梦境,他又忍不住怅然,流年似水,匆匆已是八个寒暑交替,本以为再也不会梦到她了,却不曾想,在这样一个夏夜里,她又猝不及防了入了梦。 只是如今生死两隔,一句别来无恙,却如此的讽刺。 有脚步声在门外止住了,不等敲门声起,易千寒已率先开口道:“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门外立即传来云猎的声音:“主上,景姑娘病了,已请了张医师过来。” “病了?”易千寒微微蹙眉,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又问道:“可有大碍?” “应无大碍。”云猎回了四个字,觑见易千寒的神情,似觉不妥,便道:“应只是风热所致,服些药物便可好转。” 易千寒也不多问,转身就朝外走去,向来不会拖泥带水的云猎见此竟也在原地愣了愣,方才跟上他的步伐。 书房离景若鱼居住的客房有些距离,夏夜闷热,又无夜风,是以一路走来汗水竟浸湿了衣衫,踏进房门,张医师已开了药方准备离去,见到易千寒便将病情说明,便如云猎所言,确实只是普通的风热。 而床榻上的景若鱼虽意识模糊,但听闻易千寒到来,顿时觉得受宠若惊,挣扎要起身,却被其拦住。 “既然病了,就不必逞强。”望着那女子略为憔悴的面容,易千寒不由得想起往昔的影子,语气竟不觉然间柔和了许多。 曾几何时,那女子在病榻中撕心裂肺的哭喊,为的却只是另一个人的性命,她冰凉的手指陷进他的手臂,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却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易千寒,你为何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这样想着,右手的手臂竟隐隐透着凉意,然而却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上面,使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她道:“练武之人会被风邪入体,传到云守的耳里,咳咳……他肯定要笑我……” 她原本的声音很是清脆,这时变得沙哑且伴随着咳嗽,竟让人有些莫名的怜惜,旧情与眼下景象交融,直教易千寒的心绪如潮,他不敢再多待片刻,唯有敷衍道:“一会儿服下汤药就歇息吧,明日起来想必就会好转。” 他站起身来,吩咐了婢女两句,正要走出门,却被身后的女子叫住:“这几日若是城中传来我师姐的踪迹,还请相告。” 易千寒只道她顾及同门之谊想要求情,不由得冷嘲道:“你如今已是自顾不暇,还想管她的闲事?” 这怎么算闲事?虽然是她作案,却关乎我的生死好吗?景若鱼心中想要争辩,然而激动之下却是咳个不停,几乎不能言语。 易千寒见她如此,不忍相激,于是大步踏了出去。 一旁的婢女绿荑见状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并小心劝告道:“主上看重姑娘,必然会对此事上心的。” “我只是…咳咳…”景若鱼欲哭无泪,只好乖乖躺下,闭目养神。 一直候在门外的云猎见易千寒出来,不由得朝里瞥了一眼,闻见景若鱼的咳嗽声,便道:“药方已经安排下去了。” 易千寒没有接话,抬首望天,见暗云翻涌,隐有雷声,料定倾盆大雨转瞬将至,眼底竟浮现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片刻后才道:“吩咐下去,今夜不必巡城。” 云猎虽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也不多言,立即领命前去。 与此同时,一声闷雷乍起,惊起一道光亮,跟着雨声四合,溻湿了茫茫夜色。 待得天光起,一夜风雨过,却没有迎来一个宁静祥和的清晨。 因为一大早,城主府门前就已经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其原因只为一个——寻回丢失宝物。 而在如此吵嚷的环境下,景若鱼自然是没法安睡,朦胧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以为自己身处异地,吓得立即醒转过来,坐起身,恰好看到绿荑推门而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吵?” 她拍了拍昏沉脑袋,走到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上了一杯水,便听到绿荑忧声道:“昨夜城中发生了一件失窃案……” 景若鱼一口水还未来得及入口,闻此讯手一抖,茶杯落地支离破碎,她顿了顿,才艰难的吐出四个字:“妙手拈花?” 绿荑有些诧异,却还是点头恨道:“此人十分猖狂,不光盗了宝物,还留下了纸条,道是想要追回宝物,就来城主府讨还……” 听到这里,景若鱼一怒而起,道:“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绿荑被她这举止吓得微微一愣,便见她咬牙切齿,来回踱步,嘴里喃喃道:“她必然是查明了我人在城主府,所以才来这么一出……景若水啊景若水,这次要是让我逮到你,一定……” “姑娘……”绿荑连唤了几声,见景若鱼并无反应,便拉住她的手臂,十分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景若鱼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昏了头,都忘了追问事情的进展,她反手抓住绿荑,道:“易城主现在何处?我要去说清楚……” 绿荑被她抓得生疼,一边悄悄脱离她的魔爪,一边小心翼翼的道:“方才云猎大人已经通报过了,主上已知会此事。不过……据说此次前来叫屈的皆是城中的大人物,想必丢失的东西就算不是旷世之宝也必然价值不菲。” “那当然了。”景若鱼深知自己师姐的脾性,既然要闹,就要闹大,闹得满城风雨,闹得人人皆知,方才合她心意,不过盗了人家的宝物却转手将罪名推出去,这招却是够狠。 绿荑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觑见景若鱼的神情,到底耐不住心底的疑惑,不由得问道:“姑娘……是否认得此人?” “岂止认得!我还要……杀了她!”杀气腾腾的吼出这句,景若鱼夺门而出,徒留绿荑愣在原地,怔忡了半晌才追出去,喊道:“姑娘!主上吩咐过,你不能出门!” 而怒火攻心的景若鱼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一口气冲到了大厅,还未开口说话,一双双犀利的眼睛就齐刷刷看了过来,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吓得她噎了噎,原本要骂出口的话,冲到喉间又咽了回去。 原来会客大厅内已坐满了人,以正中间的易千寒为首,两侧分别依次坐了一排人,皆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之辈,想必这些人便是绿荑口中所提到的“大人物”。不过此时见到他们能够坐下相谈,没有如之前那般剑拔弩张,料想局势已渐渐得到了稳定。 景若鱼知晓自己此举很是鲁莽,连忙将目光投向易千寒,后者却气定神闲的端着茶杯安坐如斯,虽不饮用,却还是煞有其事的刮了刮杯中茶沫,淡然道:“此事你们不必忧心,眼下此人仍在城中,我已下令封锁城门,大力搜查,诸位只用耐心等候便是。” 闻此言,众人才将目光从景若鱼身上转移,投向了易千寒,一位蓄有髭须的中年男子却面露忧色,言道:“我虽不是什么江湖人,可也听说了‘妙手拈花’的名号,此人十分难缠,不仅在芜州、晏州等地掀起风浪,就连云州的万矣山庄也是来去自如,如今到了我青州,只怕……” 他的一番话,让原本才稍稍缓和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开始有人出言附和,易千寒却冷冷笑道:“我连水城四面环水,封了城门,断了水路,凭她轻功了得,想要出城却是痴心妄想。只要她人在城中,你们的宝物还能自己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众人哑口无言,只好垂首喝茶,其中一位年岁较长的老者道:“易城主已将话说到如此份上,我们不该再有异言。今日大早前来叨扰,也属无奈,还请易城主见谅。” 易千寒放下茶杯,起身朝那老者微微拱手,道:“此人既然敢将罪名推向我城主府,便是公然向我连水城挑衅,易某人自然要奉陪到底。” 听到这里,景若鱼总算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角落里一个阴冷的声音道:“慢着。” 景若鱼脚步一滞,循声望去,却对上了一道阴寒的目光,那声“慢着”显然是对她说的,只是还未能等她猜出疑惑,角落那人已经站起身来,从袖手中拿出了一卷画轴,并缓缓展开,一个眉目娟秀的女子画像就这样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景若鱼瞬间面色苍白如纸,便听到那人冷笑道:“江湖怪盗妙手拈花,顺手牵羊从不落下。姑娘,这画中人想必就是你吧?” 第29章 将计就计 角落那人,位于最末,年岁看似不过而立,见他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虽身形瘦小,却是气焰压人。而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场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转移到了景若鱼身上,一番比较之下,个个怒目圆睁。 “这……”那年长的老者已按捺不住站起身来,他面带愠色,却碍于易千寒在场而隐忍不发,只好冷声道:“易城主……这又作何解释?” 易千寒却不慌不慢的朝着角落那男子缓缓走去,又将他手中的画轴细细打量一番,片刻后却从容一笑,语气淡然的问道:“敢问任老板,这画像是从何而来?” 那被称作任老板的人斜睨了景若鱼一眼,冷冷笑道:“江湖中既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罗门,区区一幅画像又有何难?”说罢,他话锋一转,“倒是想问问易城主,您与‘妙手拈花’又是什么关系?” 以画像为辅,再以言语推波助澜,同流合污的罪名就这样实实的扣下了,那任老板却是犹不满意,兀自继续推断道:“况且我还听说,前不久青龙寨以连水城之名,在雾隐山下救下‘妙手拈花’,并将其送到涟水山庄,不知是也不是?” 既已逼问到如此份上,场内众人再也顾及不上事情的原委,纷纷站起身来提声质问,仿佛只待易千寒一个点头就会真相大白。 然而不等易千寒去回应,景若鱼已率先踏出了一步,扬声道:“此事与易城主并无任何连系!” 她受不了那任老板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却又不知如何摆脱“妙手拈花”这个身份,只好出声先将易千寒推出事外,众人寻宝心切,既已认定她是妙手拈花,见她站出来,便立即将重心转移到了她身上。 相比易千寒,众人面对起景若鱼来却是毫不客气,张口妖女闭口贼人,你一言我一语,连珠炮似的逼问了一通,景若鱼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倒也不慌乱,只是嘴角噙着冷笑,嘲讽道:“诸位好歹也算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地思考起事情来却不带些脑子?我若真的是‘妙手拈花’,偷盗了宝物难道还会特意留下纸条让你们来找我不成?” “要不然怎么说‘妙手拈花’的手段高明?”任老板一招顺手推舟,将景若鱼的话给接了过来,他悠然自得的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便是你的用意吧?” “荒谬。”景若鱼狠狠地瞪了那任老板一眼,怒道:“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不管你如何狡辩。”任老板扬了扬手中的画轴,几乎一字一顿的道:“铁证如山。” “你——”景若鱼愤慨的往前踏了一步,眼前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她微微一愣,望着伫立在面前的背影,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任老板讲了这么多,想必也渴了,不如坐下饮饮茶,清清火气。”易千寒仍是那云淡风轻的口吻,任凭旁人如何争论,他始终面不改色,貌似是旁听,却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那任老板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很是不悦,那肃森的面庞浮现出了一丝怒色,语气更是阴寒的道:“易城主是打算对此事置之不理吗?” 易千寒轻轻挑起眉眼,却是轻飘飘的回了两个字:“不是。” 任老板闻言嘴角抽了抽,面色十分难看,可他到底是沉得住气的人,知道对方此举必有蹊跷,于是试探道:“那易城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易千寒却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自然是逮到‘妙手拈花’,替诸位寻回宝物。” 他话音刚落,那任老板却阴测测的笑了起来,指着易千寒身后的景若鱼,冷冷反问道:“易城主,事已至此,你还想包庇此人吗?” 易千寒迎视着他的目光,从容不迫的道:“她既不是‘妙手拈花’,又谈何包庇?” 景若鱼站在他的身后,听到这句话后,只觉得耳边顿时安静了,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似有千斤重,一字一句砸在了她的心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渐渐蔓上心扉,却不知是喜还是愁。 同样听到这句话的任老板却是怒不可揭,一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只是不等他出言反驳,易千寒已经娓娓开口言道:“先不论任老板你所言是否属实,但你手中的画像却不过是捕风捉影而来,看看就罢不可当真。实不相瞒,早在两月之前,我便收到过一张画像,同是出自天罗门之手,与你这张相比,画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语毕,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云猎不知何时已走入厅内,手中多了一卷画轴,在得到易千寒的眼神示意后,他便将画轴展开来,正如易千寒所言,画中女子眉目秀美,好似大家闺秀,温婉而端庄,与任老板手中的画像显然不是同一人,但绘画手法与落款处的笔迹却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怎么可能?”任老板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十分不甘心的道:“天罗门的人定然不会欺骗于我,这必然是假的!” “假的?”易千寒不置可否一笑,应和道:“正如任老板而言,区区一幅画像又有何难?你可别忘了,天罗门明面上是在收集江湖情报,实际上不过是以此做买卖罢了。” “任廷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场内众人还抱有一线希望,如今途中又来了个大反转,当真是扑朔迷离。 那任廷之面对周遭的质疑,却是暗自焦急,他原本有备而来,在此之前曾打听过风声,想在众商豪之间崭露头角,以便于提升今后的地位,却不曾想,就这样碰了一鼻子灰,强自定了定神,他只有勉强道:“既然天罗门出了两幅画像,那‘妙手拈花’必然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这位姑娘也脱不了嫌疑。”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双方各执一词,便分不出个胜负。只可惜任廷之能想到此节,另一边也定然不甘示弱。 “今日的城主府真是好生热闹啊。”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在城主府,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除却听雨楼主之外,想必再无他人了。 大厅外,锦衣玉冠的公子轻轻摇着折扇,也不理众人的目光,径自入内,来到易千寒身旁,才笑吟吟的道:“易城主,盗窃之案可有些眉目了?” “原以为会有些线索,不料皆是捕风捉影。”易千寒看了他一眼,方道:“江楼主前来,想必不仅仅是看热闹的吧?” “倒不全是。”江玉宸将折扇收拢,目光已在厅内扫了一圈,大致了解到在场众人的身份,才道:“那‘妙手拈花’曾盗走我一条白玉带,还毁了我一株雪莲,这笔账本公子还记着,若是易城主捉到此人,可别忘了我的那份。”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便一招手,随行的下属立即拿了一样物什走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又是一卷画轴,下属将画轴展开后,在场的诸位商豪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 “听闻‘妙手拈花’已到此地,我特意在天罗门买了一幅画像以便追查,谁料这画中人……竟是醉香楼的头牌,当真是无稽之谈。”江玉宸说着一脸痛惜道:“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来全是吹嘘,这头牌姑娘生得弱质纤纤,我见犹怜,又怎么会是江湖大盗?” 易千寒微微蹙眉道:“不如也一并带来拷问一番……” 他这话刚落,底下便是一阵轻咳,那蓄有髭须的中年男子第一个抢先道:“我看大可不必,既然天罗门所出的画像有误,想必那姑娘一定是冤枉的。” “就是就是……我看此事不可信。” “还请易城主继续追查此事,不可殃及无辜啊。” “我也相信柳姑娘是清白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其辩解,听得景若鱼暗蹙眉头,心道这些个人想必平日里没少与那柳姑娘往来,如此奋不顾身的英雄救美,可见那女子一定生得十分美丽…… 在这样吵嚷的处境下,那年长老者终于抑制不住怒意,拍桌而起,厉声道:“你们都给我住嘴!” 那几个试图为美人开解的人这才噤声不语,老者深感面上无光,于是十分恭敬的对易千寒的道:“易城主,盗窃之事多劳费心,今日叨扰之处,老朽向你赔个不是了。” 易千寒立即还了一礼,道:“仲伯不必如此。” 那老者微微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告辞”便径自朝外走去,而其他众人也无颜再逗留,紧跟着前人的步伐匆匆而去。 景若鱼再次逃过一劫,想到因自己的鲁莽,导致易千寒如此费心解围,心下十分难堪,于是她暗自握了握拳头,转身朝外走去。 “小鱼……”江玉宸正想叫住她戏弄一番,却不想被易千寒拦住,“不必理会她。” 江玉宸却暧昧一笑:“说道是不必理会,又是谁如此大费周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易千寒不欲再提此事,望着景若鱼离去的背影,低语道:“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真正的‘妙手拈花’就快要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