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故梦(GL)》 Chapter 1 民国二十五年,沪上,南部。 这里是十里洋场最贫穷密集的滚地龙贫民窟,破旧的棚户鳞次栉比,连甍接栋,行走在狭窄的间缝里,还要忍受铺天盖地的污秽和恶臭。 辛夷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过胸长辫,身穿灰色的麻布上衣和土色长裤,脚上耷拉着黑色带茉莉绣花的布鞋,灵活的在小道与棚屋里钻进钻出,一阵鸡飞狗跳,粥撒粮泼。 “陈伯,早啊,今天吃米线啊?” “小辛啊,上工啊,要迟到了哇!” “不好意思,张婶,我不小心踢翻了你的洗衣盆,晚上回来我再帮你洗!” “又是侬这个小女娃子,天天踩阿拉家洗衣盆,顾主要骂的啦!” 冲出棚户区百米开外,视野开旷,临近是一条不大不小的长河,顺流而下半个小时的距离,就是久负盛名的外滩法租界,上海最大的销金窟凤鸣楼便矗立其中,大白天的也是鸾笙凤管,歌翻柳浪。 听说那里的服务员一天光是收小费,都能赚够一月的生活费,辛夷瘪瘪嘴,挤上乌篷船靠外的位置,自己反正是没那个气运进到那上班的。 凤鸣楼往右步行五百步左右,正骨坊和包子铺间有一条小巷子,走到底是一栋六楼的小洋楼,红砖白门,香樟围绕,那里是附近一带的夜总会小姐,舞女,交际花们的合租房,又名昌公馆,昌同娼。 这个月的顾主,听掮客说是从北平来的新租客,姓苏,好像是在凤鸣楼弹钢琴的,她和一个舞女住在一起,因为舞女回乡下省亲,没人做饭,那个显阔的苏小姐就让人帮她请一个年轻的,干净的,会说北平话的帮佣。 辛夷的父母是出生在四川,生长在北平的买卖人,后来父亲因为卷入党派之争而被连带获罪,远逃南洋而意外身死,年仅一岁的她便从此和母亲相依为命,南下到上海舅舅家讨生活。 舅舅任职一商行经理,为人敦厚老实,而舅母是昔日沪上有名的望族后代,飞扬跋扈,野蛮刻薄。 昌亭之客总是察言观色,卑躬屈膝的,母亲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太太,不会摇尾怜乞,且为了女儿不用奴颜卑屈,就搬到了南城棚户区,靠做手活和写字维生,十年前的棚户区还是稀落正常的居住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搬来,便渐渐成了现在的样子。 辛夷从小到大都在帮着母亲做活,所幸识得不少字,人又听话安分,长得老实巴交,十三岁后就固定成为了富人区太太们愿意短期聘用的小帮佣。 “让让!让让!” 正走神,就被大力推开的辛夷,身子一个猛颤,撞在右侧的铁架上,愤怒的望过去,却见是一狠三狠四的络腮胡大叔,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揉着肩膀怪自己不长眼。 “小姑娘,你为什么每次都坐在这里啊,人进人出的多不方便呀!”身后抱孩子的大婶,好心地往里侧侧,给她留出活动的空间。 “不知道……娘说,坐在这里风水好,船沉了的时候才不会被拉住……”话还没说完,就被四周的人盯着,低声咒骂着晦气,乌鸦嘴,那个大婶也是怪异地睃着她,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辛夷委屈的扁扁嘴,看着河对岸的芦苇不说话,载满八人的船很快便驶入了河道中,与其他地方的船只汇合,浩浩荡荡的向着目的地迸发。 水光摇摇晃晃的印在辛夷的脸上,很是刺眼,因为奔跑和闷热,小脸被蒸的红彤彤的,微微解开最顶上的两颗扣子,将裤脚挽到小腿肚,两根辫子也分别盘了上去,顿觉凉快不少,而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船主的傻子女儿一样,十几岁了还是一副娃娃打扮。 下了船,按照介绍人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小红楼,门口放着一张棕色的漆木长桌,一位头裹白巾的阿三门房正在看报纸,辛夷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走过去问道,“你好,我是来找人的,请问……” “噢,密斯,在这里登记一下……”门房头也不抬,懒洋洋地指着桌上一个本子。 辛夷这才看清,原来桌上还放着许多凉果花生,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一只铅笔,都放在最里的位置,点点头,走向桌尾,却被门房故意绊住,“我说了,要登记了才能进去!” 后退一步,躲开桌底下伸过来的黑色靴子,辛夷不敢直视他浑浊的眼睛,“我是要过去登记啊……”语调有点发抖,充满了委屈。 门房将腿搭在桌子上,刚好压住登记薄,上下扫视一遍辛夷,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就爬过来拿吧!” 辛夷一愣,只觉心头怒火夹着屈辱,冲撞的她两眼一抹黑,脸上立刻没了血色,虽说做活的时候偶尔会受到顾主的刁难,但是被印度阿三羞辱还是第一次,那张色迷迷的丑陋嘴脸只叫人想吐。 “邦度!她是我的新女佣,你对她最好客气点!” 楼梯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是一道严厉的女声,辛夷循声看过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对红色蝴蝶结高跟鞋,款式新颖,往上是枣红色的灯芯绒背心旗袍,垂顺极好,紧紧包裹着腰臀,高叉开到大腿根,行走间一双雪白无骨的长腿若隐若现,扶着楼梯的手修长,指尖也涂着红色的甲油,丰满的胸脯被紧身旗袍高高勒起,涨涨鼓鼓的似乎快要撑破蝴蝶盘扣。 女人梳着当下时髦的用大火钳烫出的死波浪发式,眉周修剪的干干净净,只用黛青勾勒出两弯入鬓细眉,鹅蛋脸,琼瑶鼻直起天庭,眼窝凹陷,欧式双眼皮衬得五官更加洋气,聘聘袅袅三十余。 “您好!苏小姐!我是辛夷!”辛夷向她深鞠一躬,眼中不止一亮,还有柳暗花明的狂喜,看样子这是一个很好相处的顾主,她长得可真好看,就像娘亲用来糊窗户的报纸上的画报女郎一样好看。 印度门房似乎很忌惮她,立马站直身向她敬礼,“早上好!密斯温,见到您真是意外,您不是随江先生回苏省亲了吗……” 温定俞皱皱眉,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及江涛,懒得理睬门房,双手抱胸站在唐辛夷四五步开外,打量着她,还不错,干净整洁,就是造型土里土气的不说,还挺诙趣,长得挺秀气,估计常年在室内工作,皮肤很白,额头上鼻梁上都是汗水,身材…… 视线再三游移到辛夷裸露在外的脖颈,一小片前胸,以及小腿……温定俞揉揉眉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楼上那个人要满意才行…… “我姓温,叫我温小姐就行了,算是你的半个顾主。”收回视线,温定俞调头就走,辛夷连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楼,经过门房的时候,还报复性地做了个鬼脸给他。 “你叫辛夷?” “嗯……” “你母亲是芹姐吧,她写的一手好字,荷包也绣得很精致。”温定俞解开前襟的扣子,拿出旗袍内衬里的小荷包,从里倒出一把细长的二齿钥匙,转头对她伸出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只手掌看起来很温柔呢,骨肉匀称,指节分明,颜色是白皙泛着青粉,蓝色的血管从手心一直蔓延至手腕。 “看什么呢?”温定俞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瞧,也下意识地低头查看,嗯,手臂黑了也胖了不少。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辛夷有点后怕地退后一步,心跳的厉害,温定俞身后那扇黑色的木门严合着,留声机让女歌手的声音时断时续,缥缈诡谲。 “来,接着。”温定俞眼底带着和善的笑意,拉过她的手,将钥匙塞进去,“进去吧,进去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等辛夷作声便越过她,再次朝楼下走去,幸好这是三楼,不然这样来回跑,温定俞肯定早就发火了。 一层楼有四个门,辛夷正站在靠近走廊窗户的最外一房门口,犹豫不久,楼下便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拉过蕾丝镂空的布窗帘向下看,温定俞正坐进车后座,有年轻司机为她打伞。 辛夷以前听顾主打麻将时说过,那种黑色的可以打开顶蓬的老爷车,是顶有钱的男人才开得起的,更别说只给女人坐,还有司机接送的了。 想到这一个月结束就能领到的高额薪水,和棚户区拥挤不堪的小屋子,辛夷闭眼,握住钥匙的手指泛白,锯齿形状的匙头压得手心生疼。 “等我存够钱了……就可以搬出南城,租个有独立卫生间的屋子了,用得起电灯,娘亲再也不用晚上熬夜做荷包了……” 腮帮鼓动,辛夷将盘起的辫子放下来,系好领扣,再把裤腿放下来,低头时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布鞋打湿了,一路上都是泥泞的脚印。 思量再三,辛夷还是脱下鞋子,将之立在门边,把钥匙插入锁芯,推开门之前,深深地呼吸几次,一鼓作气地打开了沉重的实心木门。 吱悠悠的正门打开后,是一处极小的玄关,上面是被镂空窗柩包围的圆形刺绣,下面是半打开的可推式鞋柜,清一色的红色女士鞋,有古典的老北京布鞋,也不乏时髦的不低于三厘米的高跟鞋,林林总总,挤满了整个鞋柜。 -- Chapter 2 “……河边娜娜何娥娥……腰间窈窕缠轻罗……河水潺潺如怨歌……春风激起生红波……” 沙沙的歌声变得清晰悦耳了,辛夷知道未得到顾主的同意,不应该自作主张穿上任意一双鞋,哪怕门口就放着几双不分男女的凉鞋,那是客人穿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佣。 光着脚在地毯上蹭蹭,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四处打量着,和沪上有钱人家的闺房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光线充足,色彩单调,屋子呈丁字形,共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大大的阳台,既有中式风格的装饰,也有西洋建筑的布置。 当然,辛夷不敢挨个推门进去查看,只是站在客厅里,转着圈的仔细观察。 “你好,请问有人吗?”辛夷凭着直觉和习惯,走近风水位置最好的房间门口,这里应该是主卧了,敲敲门,“你好,请问有人吗?我是新来的帮佣……” 没有声音,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把辫子一节拉到嘴里咬咬,口水的异味很快渗入发丝,再敲敲门,确定是真的无人应答后,在裤子上擦擦手,试着扭动把手,门很容易就被推开了,没有一丝声响。 一台缝纫机放在窗台下,窗户开着,桌上的图纸被风吹得唰唰作响,四周贴着蔚蓝色的墙纸,纸上是银色的花朵,左边是衣柜和大床,向外靠窗的位置放着半人高的西洋镜和梳妆台,床尾放着矮长的脚凳,白色的帷幔将大床遮得严严实实。 离得近了,有一股很好闻的茉莉清茶的味道,分不清是真的花茶,还是那种有香味的舶来品,辛夷不自觉地走近梳妆台,看着上面的口红脸霜等化妆品,手有点痒痒。 “嗯……”一道轻声的嘤呤在辛夷伸手拿起胭脂时响起,令辛夷心跳漏了半拍,被吓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了好久也不见床上的人继续动作,才低低地松了口气,镜子里清楚的显出额头上的冷汗,辛夷脸上火辣辣的,悄悄放下手机的东西,尽量不再碰到什么东西,做贼心虚地挪步靠近睡床,掀开白色的纱幔。 床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蕾丝睡裙,露着两条藕白的手臂,披散着微卷的长发,仰躺在正中央,雪肤花肌,杏腮桃脸,螓首蛾眉,粉嫩的唇瓣微启,露出光泽如玉的两颗门牙,睡得很是香甜,那是一种恬淡安宁,纯洁高雅的美,和艳光四射的温定俞不同。 打开纱幔后,那股香甜的味道更浓了,辛夷鼻翼扇合,缓缓低头靠近女人,确定香味是从女人耳后脖颈处发出的,手腕上也有,沁入心脾,织缠醉人。 正陶醉的闭眼深嗅着,女人却张开了眼睛,深邃清澈,深琥珀色镶黑边的瞳孔看着近在迟尺的辛夷,毫无波动。 “……”感觉到女人的鼻息有了变化,辛夷握紧拳头,后退许多后才敢睁开双眼,乖顺沉默地坐在床尾,低头不敢直视她的脸,心里在滴血,这份工作肯定要泡汤了…… 女人仿佛现在才清醒过来,看着辛夷窘迫不已的脸,没有一丝初见陌生人的慌乱,只是慢慢红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淌着眼泪,揪着床单无声的哭泣。 “……”辛夷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想走又不敢,想上前又不好意思,只能局促的在原地悄悄跺脚。 “她还是没有来……”女人小声的抽泣猛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梨花带雨,断人愁肠,辛夷忽然想起以前在乡下照顾过的养病的小小姐,也是喜欢在大早上的醒来后莫名哭泣,问她怎么了,只会摇头发脾气,当时吴娘姨是怎么哄小小姐来着…… 责无旁贷的小女佣,先是跑去厨房,随便找了个花底大铁盆,从水缸里舀满瓜瓢,哗啦啦全倒进盆里,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砂锅,水壶,米,大白菜,一气呵成的淘米洗菜,烧水熬粥,还要分出两分注意力观察卧室的动静。 不等水烧开,便费力的提起水壶倒进备好的凉水盆里,放回去烧着,白菜粥也继续煲着,把水盆抱到客厅后才惊觉没有毛巾,又急匆匆地去卫生间找毛巾,盥洗台左侧搭着一根绿竹竿,上面按大小依次挂着白色的毛巾,辛夷选了张洗脸巾大小的,绣着蝴蝶的毛巾。 进入卧室,先把水盆放在梳妆台上,紧张万分的再去掀纱帐,自己已经忙活得打湿了里衫和底裤,女人背对着她,侧趴在枕头上低声啜泣,薄薄的肩头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辛夷擦擦手,颤抖着拍拍她的肩膀。 “苏小姐,我是新来的女佣,叫我辛夷就好了……我……我烧了热水,你先洗洗脸吧。”说完,不等她回应,拿了扭干的毛巾,绕过床尾去给她擦脸。 苏小姐别扭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说话。 用床钩将纱帐两边挂起,辛夷只能继续轻声劝慰道,“再哭眼睛就肿了,今天就不漂亮了哦~” “要不然这样吧,辛夷把热水和毛巾放在这里,先去给你做早饭好不好……等辛夷回来,小姐一定要变得漂漂亮亮的哦!”将名字代入第一人称,这样顾主会更容易记住自己的名字。 脚步放轻退出卧室,虚虚地掩上门,看着苏小姐揉揉眼睛,不再哭泣了才转身走进厨房,水壶已经烧开了,盖子被蒸汽撞得乒乓直响,用抹桌布包着提起,倒入餐桌上的陶瓷水壶里凉着。 白菜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辛夷将灶台里的柴火捡出一点,小火熬着,自己则坐到小板凳上发呆,想起什么,立刻打开锅盖用木勺搅搅,又走回卧室门口。 苏小姐翻了个身,朝里躺着,看肩背起伏,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梳妆台上的毛巾还是那样搭着,没有动过,辛夷微微叹口气,走向玄关拿了钥匙,穿上鞋,一路小跑到楼下。 门房邦度还是那样流里流气的搭着腿看报纸,时不时剥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辛夷缩着脖子经过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看见她,等她走过了只留背影时,才敢露出一副色急的嘴脸,饶有兴趣地盯着辛夷那微微颤动的大屁股,偷偷淫笑。 辛夷则飞快地朝巷口跑,想把那令人作呕的视线远远甩开,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衣裤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印出了小背心和底裤的边缘。 跑到巷口的包子铺,买了一碟腌菜,一碟去皮炸花生,又跑了两条街买了一份蜜饯,总共花去她一块大洋,那可是平日三餐的用量啊! 嘟嘟囔囔抱着东西往回跑,不小心撞到人背上去,那人浅栗色的衣服立刻被她满脸的汗水浸到,辛夷嘴里说着非常抱歉,瞄了他几眼却转身就跑,原因无它,那是个戴西帽,穿西装,嘴里叼着木烟斗的老小克勒,辛夷惹不起也赔不起,只能脚底抹油先溜了。 跑到楼下也不敢停,直接抱紧怀里的东西挡住晃荡的胸脯,归心似箭的往楼上蹿,开了门也不忘将肮脏的布鞋放好,才走进玄关,瘫坐在地毯上大喘气。 自嘲地扯扯嘴角,抹了把汗,把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踮着脚尖走进卫生间,用自来水洗了个脸,掀起衣服擦干水渍,又重新系好凌乱的长辫。 房间里慢慢涌出白菜粥的清香味,辛夷整理着衣服,侧耳仔细听着外间的声音,苏小姐好像还是没有起床。 将盛好的菜粥放在圆形胡桃木托盘中央,腌菜花生和蜜饯用味碟装好,摆在四周,筷子和勺子立在在成套的枕托上,放在最下端,还颇有情趣的放了几朵楼下摘的白玉兰。 配色清新,香味扑鼻,看着就很有胃口,辛夷咽咽口水,满意地拍拍手,将托盘端到卧室门口。 敲敲门,“苏小姐,你起了吗?辛夷端了早饭,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没有人应声,辛夷捏紧托盘,用脚将木门缓缓顶开,床上的可人儿已经坐起了,嘟着嘴皱着眉地看着辛夷进门,两条赤裸的雪臂交叉环在胸前。 一进门就看到梳妆台上的毛巾丝毫未动,估计苏小姐还在难过吧。 “怎么了,还在难过吗?”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端起温凉的开水凑近苏小姐,“先喝点水清清肠胃吧,辛夷还买了最好吃的桃子蜜脯哦!” 转头朝床头柜努努嘴,示意苏小姐看托盘,果然,苏小姐吸吸鼻子,看着托盘里色香味俱全但又清简的早饭,眉间的不满渐渐淡去,接过水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喝够了水,辛夷自然地接过杯子,拿过毛巾准备替她擦脸,却被苏小姐躲了开去。 “怎么了?” “……不是……”苏小姐将头背过去低声说着什么,辛夷听不清楚,微微俯低身子要凑过去辨别,结果刚好与调头的苏小姐撞个正着。 两人鼻尖不过一两公分的距离,花香混着汗味弥漫在两人之间,窗帘被风吹得像船上破风而行的白帆,苏小姐细卷的发丝随风飘荡,挠在辛夷的脸上眼脸处,调皮的被睫毛卷进了眼里。 “哎呀……”辛夷呼痛,急忙后退着倒转身子,结果又不小心左脚绊右腿地跌倒在地上,压到早上撞船的那边肩膀,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苏小姐困惑地大睁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辛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呆呆地愣在那里,细声细气地继续嗫嚅着,“……不是……不是擦脸的……是擦脚的……” 辛夷听她这么一说,顺势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头顶的电风扇出神,一想到今天遭遇的事故,从坐船开始,到印度门房,再到美丽大气的温定俞,小孩子脾气的苏小姐,那个吸烟的公子哥,还有自己省吃俭用留下的一块大洋……惴惴不安的情绪贯穿其中,现在又插入面对苏小姐的自卑挫败,忍不住捂着脸痛哭流涕。 这下子苏小姐慌了,连忙掀开被子,光脚下床去推她,“你怎么了?哎呀,我又没有怎么样你,你作甚要哭啊……” 辛夷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还是一半大的小姑娘,这下子小孩脾性上来了,放下手泪眼朦胧地望着居高临下的苏小姐,不管不顾地抱怨道,“我今天起这么早去搭船,被人看不起也不敢说话……呜呜……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又又……又被阿三欺负……你还不理我……你不仅不理我……还看不起我……呜呜……” “呜呜……我容易吗我……为了给你做早饭……我跑了三四条街……唔……还花了我最后的零用……撞到了一个公子哥还弄脏了他的衣服……可是我又不能怎么办……我只能逃走了……” “你们有钱人真可恶!”抽抽搭搭地哭诉完,又歇斯底里,脸色涨红的憋出这么一句,说完了心里话虽然很痛快,可是巨大的后怕和忐忑还是随之即来,辛夷懊恼地遮住脸,努力平复着自己想要大声宣泄的亢奋心情。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敢睁开眼放下手去瞧苏小姐,没想到她正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