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 гóúгóúщú.ǐ 第一章 《凶矜》 文 / 李丁尧 【一】 纪翘是个寡妇,过了年就满二十八。 过完元旦,她抽空回了趟清江市。 交接的时候,老于笑道,难得回家过年,就走三天? 纪翘也笑,不过年,办点事儿。 她在清江长大,但在清江没家。 清江是个四线小城,人情世故跟大地方不同,捕风捉影的消息无孔不入。纪翘只跟孟景谈了一个月恋爱,便结了婚。 纪翘不要爱情,这事在清江无人不知。 十六岁的窈窕光景,纪翘生得白,纯,美,黑眼珠溜男人,只盯高枝。 二十三岁时,她织了张密实的网,将家境殷实的老实人孟景,牢牢网住。 但孟景没多久就出意外死了。火化完,纪翘离开了,留下无数演变发酵的猜测。 只有一桩是事实,纪翘的确,攀上了更高的高枝。 中途她回了次清江,从一百来万的黑车下来,有专人为她开门护头。 消息上了本市论坛,高清图片足有6.8M大。 纪翘把大波浪拉成黑长直,烟雨蒙蒙里,脚踝小腿正往外伸,绷出道笔直的线,皮肤白的耀眼。 那时,梁越没截到她,赶回来时,纪翘已经不在。 这次,梁越堵在清江监狱门口堵着了。 他是纪翘初恋。 午后一点,纪翘一出监狱,就看到门口停的雷克萨斯SUV。 天气阴沉沉的,飘着极细的雨丝。 纪翘本不打算浪费过年的大好时光,但孟景堂弟这边三进宫,没人管。 算上之前的,今年孟裕第三次复吸,自己玩还不算,把新交的女友也拉进坑,不抓他抓谁。 孟裕父母早都去世了,孟景生前很疼他,即使孟景父母都觉得孟裕本性太恶,回不了头,孟景没想过放弃,偷偷帮衬着他,忙前忙后的。 但孟裕是无药可救。孟景眼光一向烂,不然也不会看上她。 纪翘没话跟孟裕好讲的,送完必需品就出来了。 她出来前半小时,梁越坐在车里抽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思绪纷乱。 他一会儿想纪翘,一会儿想怎么说服纪翘。 更多的时候,梁越在复盘自己这五年。 他逼着自己往上爬,爬到知名一线投资的VP,忙到脚不沾地,梁越要把纪翘留下的耻辱洗刷掉。 被抛弃、被围观、被淘汰的那个男人。 梁越一直以为自己恨她,只是在得知孟景死讯的那晚,内心一缕烟腾似的喜悦,令他如遭雷击。 他应该恨她,可还挂着她。Ηāǐㄒāηɡsh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梁越所有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在她出现那一刻。 车窗外天光黯淡,万物都罩着灰。 她一点儿也不怕冷,穿了条吊带丝绸红裙,搭了墨色厚披肩。她比原来更瘦了些,那料子贴身,走起路来,冰凉火焰缠身般。 晃神的功夫,纪翘已经走到了车窗边,抬手扣了扣。 梁越赶紧掐灭烟,摁下窗户,镇定地看向她。 纪翘微微蹙着眉:“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线跟外表差别大,不纯也不媚,是一副烟嗓,如果不是中学就认识她,梁越也会以为那是抽烟太凶的后果。 「我来找你」。 这四个字堵在嗓子里,梁越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吞了口唾沫,梁越说:“来看朋友,你呢?” 纪翘却低头笑了笑,笑意挺淡,很快就收了回去,看得梁越心口一窒。 “有事儿就说吧。” 梁越咬了咬牙:“你有时间吗?我想……想跟你吃个晚饭。” 出乎意料地,纪翘爽快点头答应了。 “好啊,很久没见了。地方我来定吧。” -- 第二章 【2】 纪翘定了金玉堂,在清江市东南边,是本市规模最大的娱乐会所。 梁越收到短信的时候,心情复杂。 高中后纪翘就没读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都说她在金玉堂当公主,钓男人,梁越不信,找了她整个暑假,最后一咬牙去了金玉堂,找到一半就被人丢出来,他当时买不起金玉堂的酒。 等再出现她消息,就是和孟景结婚。 为什么偏偏选这儿?也不是吃饭的地方。她想提醒些什么? 屈辱愤怒压过了重逢的喜悦,梁越改了主意。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梁越。她配不上他,他不可能让她当女朋友,最多就是炮友。 梁越愤愤想。 金玉堂名字起的俗,老板的品位也差不离,花梨木搭金碧辉煌的吊顶,装修风格是通东西方乱炖。 这地压根儿不是吃饭的地方。 纪翘定了二楼的露台观景位,梁越特意迟了二十分钟到。 梁越特地放轻脚步,纪翘正慢悠悠地翻菜单。今晚她穿了件修身针织衫,墨绿色的伞裙,侧面眉目清晰,下巴弧度瘦削,比原来更加光彩照人。 “纪翘。” 他提了口气,叫她名字,比之前冷淡了很多。 纪翘侧身,看了梁越一眼:“来了。” 她把菜单递过去:“看看想点什么,今天我请。” 梁越没接,脸色很难看:“纪翘,你觉得我连顿饭都请不起吗?” 纪翘莫名其妙,过了几秒,从善如流道。 “你想请也可以,我当然没问题。” 主食选择不多,纪翘点了海鲜饭,梁越点了份菲力。 吃了会儿,梁越问:“最近在做什么?” 纪翘正在咬青口贝的肉,头也不抬道:“老师。” 梁越切牛排的手一顿。 “老师?” 听出对方话里的不可置信,纪翘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家庭教师。” 梁越急急追问:“在哪里?” 如果她真有正规工作…… 就不一样了。 纪翘刚要开口,余光越过阳台围栏,落到远方的夜色里,忽然沉默。 清江市三面环山,晚上看着跟A市好不一样,山离得那么远,隐隐约约可见轮廓,被深夜的雾环绕。 纪翘默数321。 还没到1,门便被礼貌扣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二位客人,我们这边儿可能需要您暂时离开……” 梁越的暗火正没地方发,服务生刚好撞枪口,只是没来得及,被纪翘抢先了一步。 纪翘语气温吞:“金老板让清场的么?” 服务生颔首:“是,是我们这边失误了,我们会负责并赔偿的。” 金玉堂自然也做灰色生意,但老板打点人脉上很有两把刀,清江政商圈的饭后来这儿谈事的不少。 梁越认栽:“行,以后你们这地方,我是不会来第二次了。往外赶客人……”他冷笑一声。 纪翘打断他:“今晚谢谢你,我们有空再聊。” 纪翘彬彬有礼,梁越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走到快电梯口的时候,梁越才发现,这么望去,整个一二层是空了,平时九点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不知谁面子这么大。 梁越思忖道,就算市长来,五楼进vip包厢,门一关就是了。 电梯开了,梁越正想展现绅士风度,让她lady first。 可纪翘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反倒退后一步,微微笑道:“下次再见。” 梁越看着她的笑,明亮坦荡勾人。 看得有点儿失神。 梁越不上电梯,电梯上的人还是要下来的。 “好狗不挡道——” 下来的也是个美人,不悦地丢了句不标准的普通话。 被梁越拦在跟前,她脸色不太好看,余光一扫,脚步登时停住了。 “哟,翘姐也在?” “现在情妇真是尽职尽责,连假期都不要了?” -- 第三章 【3】 金玉堂的老板姓金,但不常出现。 二把手叫方应,这会所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理。早年生意没做那么大,方应就在金玉堂挑了个顶漂亮的,包起来解闷儿。 这金丝雀心野,并不满足于被男人操两下,领钱买包住豪宅。那能管几时?她花了三年证明自己,渐渐地,方应愿意把一些对外沟通事务交由她打理。 她从程盈变成盈姐。 程盈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纪翘。 她知道纪翘回城了,但没想到纪翘敢带着男人来金玉堂。 纪翘以前在这儿陪过酒,她们是一批进来的,纪翘销售额惊人。那天纪翘请假没来,方应疲惫而阴鸷地走进来,选中了程盈,把她拉进就近的包间,摁在门板上从后面凶狠进来。 程盈低低地吟哦,后来叫声越来越浪,整一层楼都听得见。 她终于压了纪翘一头。 但纪翘竟然就走了,没过多久,传来她在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的消息。 当然,背地里都知道,纪翘可找到了大靠山,做情妇,生活好不富贵。 程盈总免不了在心底对比一番。 干的事儿差不多,都是靠着男人的营生,但她程盈已经不同了。 现在临近过年,内部传来明日要抽检的消息,程盈匆匆赶过来,要上上下下再检查一遍,决不能扯上黄赌毒,歇业一天金额损失巨大。 但再忙,讽刺纪翘的时间还是有。 纪翘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火。 光从皮囊来看,纪翘是小城里能长出的顶级美人,长睫眉眼,线条骨骼,一笔一划都是上天恩赐,那美里也带着毒性,初望过去清纯到极致,可仔细一瞧,妩媚能斩杀男人。 纪翘现在保养的更好,里里外外水当当的,饱满的像成熟不久的果实,比当年更接近最好的时候。 程盈说的话,她自然听见了。 但纪翘走上前两步,伸手替程盈慢悠悠整理了衣领。 “借你吉言。” 纪翘说。 程盈脊背一僵,脸色沉下来。 纪翘替她把领口丝巾重新系好,更细致好看的一个结,衬得程盈人比花娇。 纪翘:“情妇也没那么好当,等哪天成功了,我一定,回来请你吃饭。” 说完,纪翘也不管身旁梁越神色几多难看,摁了电梯,施施然走人。 出金玉堂时,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手机一直在响,纪翘没急着拿出来,先摸出根烟来点上,深深抽了一口,这才觉得踩到人间地上。 有对情侣骑着摩托从她面前飞过,引擎咆哮着压过柏油路面,溅得水花四溢。 那男人。 他身边的女人从不抽烟。 她们活得像他妈神仙,还是液体神仙。 他要什么样,容器仿佛变成什么样,她们就能把自己装进去。 只有一条亘古不变,不喜欢烟。 但他自己明明抽。 ——不对。 不一定是女的,男的也行。 纪翘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想到上个冬天,那个男孩儿撑在他腿上,身子很薄,腰好像一掐就断,被男人大手拢着,在旖旎的灯下,没人敢看他们,背景乐响着Rezz的Selector,鼓点强劲。 那幕真美。 可惜他们那天没有继续干下去。 他忽然兴致缺缺,把人掀了下去。 纪翘后来堵男孩儿在后门,问他成年没有。 男孩儿漂亮的双眸狠狠剐她一眼,愤恨地说我21,在美国都能喝酒了。 别急别急,纪翘安慰他,在男孩儿兜里塞了厚厚一沓,摆出副知心大姐姐安慰迷途小羊羔的姿态。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勾引他有什么重点细节吗,我想学习学习。 晚上回了酒店,纪翘对着镜子卸妆。 顺便把积攒的未读消息听完。 加起来快一百条,其中三分之一来自备注为[缃缃]的人。 纪翘现在是她的家庭教师,这点她没骗人。 小女孩儿是真女孩儿,十岁,四年级。 跟不上课,话也少,请了几任家教都是两周走人。 轮到纪翘,她破天荒地做了两年多。 表面天使的女孩儿是小恶魔,整人的手段花样繁多。 纪翘不惯她,第一天就直白摊牌,我是冲着你爸来的,但你成绩也必须上去。 祝缃剪开娃娃肚子,把棉絮洒的满天都是,笑涡很甜:“我偏不学呢,反正你下周就得走,纪老师。” 纪翘也笑:“那我会在你桌子下装炸弹。走了也会晚上爬回来装。” 祝缃笑容冰冻。 声音也冷了。 “你不敢。” 纪翘耸耸肩:“你可以试试。” -- 第四章 纪翘向来不是善茬。 她从小长得好看,也深知自己长得好看。 在成人世界,美貌是张危险的通行证,花心藏刀的双刃剑。 凑不到学费的假期,她在金玉堂打工,卖酒换了三万。 只是可惜了,最后也没能用在学费上。 丈夫孟景火化后,纪翘坐火车北上,那是四年多前。 她买了上铺,捂在被子里睡觉。 每次火车穿过隧道的时候,会变成一片漆黑。 纪翘喜欢那感觉,就把厚被子蒙头,权当一直穿隧道。 她侧着睡,右手塞在枕头下,紧紧抓着把小巧的匕首。 但匕首不够。 不够纪翘在申城活下来。 她在酒吧工作,不懂进退地惹怒了个公子哥。 公子哥平头整脸,前呼后拥的享极风光。纪翘不理他,他以为价钱出的不够高,把五万现金扔到桌上,解开裤链,说吃了它,全是你的。 纪翘那天发低烧,没了伏低做小的心情,当即在五万上加码,又甩了四万。 “你先舔一口自己我看看,”纪翘面无表情地说。 “舔到了,我就给你口。” 公子哥再有钱,鸟也只是鸟,不是能伸能缩的金箍棒,他脸当即沉了下来,让纪翘有种再说一遍。 其实四万已经是纪翘所有积蓄和底线了,她不够有种,沉默片刻后,转身就走。 她跑出酒吧,随手拦了辆的,说随便开到哪儿,甩了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哪里那么好甩,百万级的跑车不是买来观赏的。 他们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一直围堵她到港口,纪翘才体会到祸从口出。 纪翘躲无可躲。 她跑起来的时候,真像只被追杀的耗子。 也是好笑,纪翘这么想到自己,明明快要被捉住打一顿了,还有闲心逸致。 货运码头再往里是进不去的,但外围一圈儿掩体不少,纪翘合计半天,最后一咬牙,躲进了路边黑色轿车车底。 这辆车比普通轿车要长一点,纪翘一米七几躺在那儿,不用缩手缩脚。 纪翘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她听见跑车炸街的声音,听见他们打开窗户彼此互通信息,但是没人看见她。 没有人。 只要这辆车别开。 纪翘不信神,但她一直祈祷着。 直到那些纨绔子弟的声响消失,她刚松了口气,忽然被人扯着头发暴力地强拖了出来,像拖只狗一样,蹭得她生疼。 纪翘挣扎了两秒,迅速判断出完全是无用功,体力差距悬殊。 她立刻举起双手放在头顶,喊道:“您别误会我就是借地一躲——” 但对方显然不听她的话,紧张的手臂肌肉都在微微发抖,一拳狠挥了过去,冲着她下巴去了。 纪翘一侧头,那记重拳擦着边儿堪堪过去。 但很快就不好使了。她被人从身后揪着头发,稳准狠地,用力掼在车窗上,砸得可真狠。 三四下,纪翘觉得轻微脑震荡是躲不过了。 腹部又挨了一脚,她被踹的跪下,内脏移位似的烧着疼。 对方的声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纪翘狼狈不堪地蜷在地上,额上磕的血细细滑下来,她艰难地舔了下唇角,尝到了铁锈味,忽然很轻地笑了。 对方被这抹笑激怒,起脚就要踢她,纪翘闭了闭眼。 她听到有道声音,像是很远,又像很近,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苏校,可以了。 那人说。 即使到了很久以后,纪翘也能回忆起那个深夜,昏黄的路灯把光晕开。她意志涣散,五感消失,除了疼痛,一切都不复存在。 听见那道声音,也像是隔着水面波纹,被扭曲,被美化过的,轻巧低沉。 路灯照得地上,像太阳。 一双黑色军靴出现在她视线里,裤腿利落地扎在硬底短靴里。 男人支着车身,点燃了支香烟,蓝灰色的薄雾腾起,他好悠闲抽烟。 纪翘努力睁开一条缝望向他。 比她想的年轻。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瞥纪翘一眼。 她看人不清,浮光掠影地扫到这人面目轮廓,突然觉得喉头的血都呛住了。 “这人怎么处理?”之前凶恶无比的那位,此时垂首立在旁边,低声道:“检查过了,车下没有任何多余装置。” 男人抬手,弹了弹烟灰。 烟灰落在她臂上。 “留着呗。” 他夹着烟,下巴极轻的一抬,叼住了烟嘴。 低下头,黑漆漆的眸对上她的,很轻的弯着眼眸笑了。 这人长得锋利而隽永,却超越了俊美本身,他的姿态优雅而温和。那双多情眼目与柔软唇角,又仿佛随时可与人堕入极乐之端。 太好看了,站在月亮前不动,都像拉开了夜戏开场的帷幕。 纪翘被烟灰落下激的收回眼神,心跳如擂鼓。 她下意识要摁上手臂,却被人打断。 男人用鞋尖踢开她的手,鞋底踩在她底色白嫩、沾上血污的手臂上,碾垃圾一样碾了碾。 “去查查她是谁。” 他随意指了指码头的方向,似是玩笑:“查不到就去游公海。” “是。” “祝先生。” 后来,她知道他名字。 网上试着一搜,足搜出了几十页,全是相关新闻。 祝秋亭。 白手起家,时年二十九的祝秋亭。 从金钱到生意到势力,一人顶五十个金玉堂。触角从内陆到香港到东南亚,很讲信誉的祝秋亭,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纪翘那晚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躲到劳斯莱斯幻影底下。 她像但丁写的天使,天使如何用星仗叩开城门,她就如何愚蠢地用自己当钥匙,扣开了地狱。 -- 第五章 【5】 纪翘跟在祝秋亭身边三年多,在这三年里,她恪尽职守,做好祝缃的家庭教师。 但在祝家本部,纪翘的名字早已深入人心。 人们提起她,前缀十分一致。 那个想爬床,总是不成的女人。 纪翘想出的百八十种手段,搁一般男人,早都牡丹花下死死了百八十次。 祝秋亭显然不是一般男人。 最绝的一次,在拉斯维加斯赌场酒店里,半夜三点,纪翘被人裹着被子扔出来。 惹了不少人围观,纪翘则面不改色,围着被子,蹦回了自己房间。 纪翘是很美,她每次看镜子都要自己感叹。 但很现实的是,小城里少,大地方可不少。 祝秋亭身边更不缺。 他是个商人,九年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刀山血海里淌过来,淌到今天,眉目轻然一垂,仿佛无欲无求返璞归真。 温和硬净的男人,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走马灯般轮换。 纪翘早早没了双亲,生成这样,独自一人在红尘打滚,深知男人这物种的劣根性。他们见了美人,就像饿极的鲨鱼闻见了血腥味。性欲永远的占据着宝座,控制着他们的下半身上半身,和心脏。时间久了,所谓入世老练的男人身上,就真的沾了层油腻和腥味。 但祝秋亭不同。 她看不透他。 纪翘花了无数个深夜研究,也不敢研究太深,怕没了小命。她不是没撞见过香艳场面,祝秋亭刚结束一桩大单,从飞雪的夜里回国,有女人在夜场缠上他,咬着他的白色衬衫扣子,一颗颗替他磕开,红唇在他胸膛处流连,饱满白嫩的胸口春光无限。 女的是令人忍不住心软的类型,长得很甜,纪翘一眼望过去,又甜又骚,她是男的她也要拼尽老命睡她一晚。 女人不一定知道祝秋亭是谁,但在繁华奢靡夜场,皮囊肉体有魅力,床上技术再好点儿,这一夜就算回本。 祝秋亭一身衬衫西裤,与场子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在光影的劈杀厮缠里独独开条光明道路,从容优雅的摄人心魄。 女人跪在沙发卡座里,取悦他,祝秋亭动都没动,手里轻晃着淡金色酒液,冰块撞杯壁,轻而又轻的声响,却带着某种磨人的节奏。 快要咬住裤链往下拉的时候,男人的虎口卡住她小巧的下颌,看着很轻巧。 女人的表情逐渐扭曲。 纪翘看得下巴都酸,她知道祝秋亭的劲有多大。 祝秋亭慢条斯理的笑,玩个游戏。 他吩咐人启了瓶七位数的红酒,兜头细细地浇了她一身,红如一身血,酒液一半倒进了女人嘴里,呛得人在沙发深处痛苦躬身。 纪翘后来想,美女是不是口技不够好,于是下狠心练过给樱桃打结,以免哪天派上用场。 被祝秋亭注意到了,那天给祝缃熬夜复习,他们刚巧一起吃早餐,他喝了口咖啡,头都没抬。 “有面瘫早治。” 纪翘把樱桃连肉带核吞下去,揉了揉发酸的面颊,说不用不用。 当天下午就有人把她‘请’到了私人医院做体检,连带着胃镜一起。 纪翘出医院的时候人都站不稳,面带微笑心说我操,变态。 跟变态不远不近的跟了三年多,纪翘的心情很复杂。 看得到吃不到,可以庇护她的大树就在眼前,他却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另一方面,纪翘有那么一点庆幸。 真成功了,或许就是被抛弃的开始。 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离开这么久。 说是三天,其实走了快一周了。 只有管外勤的老于还问一嗓子,祝缃发点儿奇奇怪怪的分享。至于祝秋亭…… 他的反应就像她已经死了。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住在清江市最好的酒店里,纪翘护肤流程走了两个小时,换了件丝绸吊带睡衣,坐在梳妆镜前,插了个酸奶喝。 仔细端详着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床上功夫,他也没试过啊,怎么能连参与的机会都不给她? 纪翘正走神,门铃响了。 服务员低声说,您的夜宵。 纪翘走过去回了句:“我没点啊。” 对方没听到,纪翘在这头重复,服务员在那头重复。 纪翘耐性欠缺,干脆拉开了门,面对面道:“我说了,我没——唔!” 狗屁服务生。 门开的瞬间,对方就捂住了她的口鼻,掐着她的腰,蛮横的挤进了房间,用腿把门带上。 男人推推搡搡地把纪翘往大床的方向推,纪翘激烈地反抗,手肘撞到了他下巴,把人彻底惹怒了。 中年男人保养良好,手臂的肌肉也有雏形,他一手卡住纪翘脖子,一手抓着她长发,猛地将她往墙上撞了几下。 “纪翘,你最好乖乖的,老子早想上你了,以前你在金玉堂,太不乖了,”来人啃啮着她柔软的耳垂,大手顺着她裙子而上,抓揉着她的饱满,粗糙的指腹滑过乳尖,他眼睛全红:“程盈上着没意思,你那天怎么刚刚好,就请假了呢?” 来人是金玉堂的老二,方应。 纪翘脑子昏昏沉沉,被他推到大床上。 方应当年真正看上的是纪翘,可惜她跑得太快,不知道让哪个男人享了福,操了这么多年。 虽然这些年来,他财路渐顺,不缺女人,但纪翘这口儿,他还非得吃上不可。如今听说纪翘回来,他轻松搞到酒店信息,摸着就过来了。 他不想来强的,但看情况,纪翘并不会乖乖等他插,只好把人搞半晕再说。 方应贪婪地吞了口口水,床边的灯温柔地晕开,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脸庞。 纪翘是真会长,清极艳极。 他把自己的裤子急急解开,把那东西掏出来,随手套弄了两下,扑过来就要把纪翘扒干净了。 所以极轻的一声,他并没有注意到。 “你要不要试试超薄?” 纪翘微弱的声音传进耳膜。 方应像野兽一样饥渴地望过去,刚要点头,对上了一双清棱的眼。 下一秒,他身体一僵。 太阳穴顶了个硬东西。 “Globsp; 48,Slimline(超薄)。” 纪翘的笑眼很亮,说话懒洋洋的,天生微哑的烟嗓,同时透着成熟纯真。 举着枪也好看:“用它送你上路,没意见吧?” 纪翘这三年来的老板,上司,祝氏的一把手祝秋亭,是天赋卓绝的商人。 这男人胆大妄为,什么生意都敢做。 主营军火。 这几年,她虽然爬床不成功,但从祝秋亭那儿,学会了很重要的一点。 残忍是美人的天性,习惯,和教养。 最后一句出自波斯诗人Rumi。 -- гóúгóúщú.ǐ 第六章 【6】 纪翘第一次开枪杀人,是祝秋亭教的。 她二十六岁生日当天。 那之前,祝秋亭休养生息结束,要飞南美,临走时想起她,像想起遗漏的挂件。 “你也一起。” 纪翘无权拒绝,放下电话匆匆赶到。 私人停机坪前,秋风吹起男人的衣角,天好像破了洞,总漏风,没有光。阴天穹宇下,祝秋亭遥遥望她一眼。 “你迟到了。” 祝秋亭语气温淡,含笑看她,垂首吸了口烟,随意吐出来,透过烟雾,他说:“过来。” 纪翘过去,他让她把手心给他。 烟碾在她手心,烫得点很小,纪翘打了个激灵,祝秋亭看她一眼:“疼吗?” 纪翘吞了口唾沫,摇头。 “下次准点。” 她看着很乖,祝秋亭没再说什么,轻拍了两下她的脸:“记住了。” 他们去了哥伦比亚。在第二城市麦德林的最大酒店,她住了快两个月,祝秋亭她一面都没见到,离疯就差一步了。 这人记仇。 她受不了,冒着被搞死的风险,从酒店三楼逃出去。 运气顶好,落地就遇到毒贩巷战。 其他的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感觉很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死在异国他乡,真不值。 再然后,她手上多了把枪。 他们在暗处,对方在明处,明处那两方火力相当,分不出高下。 纪翘持枪的手,被男人握在冰凉掌心里。 “别抖。” 祝秋亭的声音低得人心口一颤,纪翘仿佛已经中弹,手忍不住的发抖。其实她能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 “纪翘,你贵庚?” 祝秋亭说:“枪给我拿稳了。” 他的语气很少这么强硬,纪翘权衡利弊后,不抖了。 祝秋亭帮着她,缓缓对准了一个男人,那人没留胡子,看着还挺年轻,年轻而勇猛。 祝秋亭:“扣扳机,会吗?” 纪翘刚要说,我不会,真的,要不您自己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子弹射进了那人的眉心。 血雾四溅,纪翘喉头微动。 她满脑子空白,却记住了那人的名字。 他的同伴叫他Amancio,那是纪翘这辈子第一次开枪。 第一次开枪,就杀了人。Ηāǐㄒāηɡsh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这片土地里,人们把毒品和脑袋挂在腰上,她固然知道。 但纪翘还是做了很久的噩梦。 她没告诉祝秋亭,那天开枪后不久,城里钟楼的大钟摆起,敲响午夜钟声,敲开她的二十六岁。 在祝秋亭看来,似乎,似乎只是教会她如何用拖鞋拍死虫子。 纪翘偶尔还是庆幸的,比如现在。 用枪托把方应敲晕,她找前台借了绳子,把人五花大绑,塞进浴池。 她刚出浴室,想想不放心,折返回去,隔得老远拧身送腿,脚尖正准在太阳穴,人彻底倒了她才离开。 刚出浴室,纪翘接到明寥电话。 明寥是在祝家长大的少年,如今已成为可靠的青年。对祝秋亭言听计从。 纪翘有时候怀疑,如果祝秋亭让他去跳崖,他还会追问跳多少米的。 但祝家哪个对他不那样呢? 祝秋亭可能给他们下了迷药。 “你在哪儿?” 明寥语气少见的急。 “清江,我回来度假。” 纪翘说。 “你过来趟我这儿,瞿辉耀跟HN杠上了。” HN是一个工厂的代号,分属明寥负责区域A市底下。 至于瞿辉耀,他是瞿家二儿子,外室生的,就是小三的种,正急着上位。 他老子跟祝秋亭打交道做生意,暗地里恨不能把祝秋亭大卸八块啖肉饮血,明面上都要摆一桌丰盛筵席,清茶铺开,笑眯眯称一句祝九。 祝秋亭在生意上,靠的是他自己。 可另一条道上的祝九,是那尊大佛祝绫最小的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换句话说,褪掉明面上的身份,想动祝秋亭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轻重。 瞿辉耀还真是胆子不小。 但祝家明面上是做国际贸易的,生意做那么大,每年也有意外配额,在多少千万内的损失是可接受的。 纪翘不太担心。她花了三个小时,赶到A市才发现,明寥真是不靠谱他妈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 凌晨四点,纪翘披着人造皮草披肩,刚从民国深巷里穿来的架势,高挑冷淡,红唇饱满。 “这是杠上?”她翘着二郎腿,透过车窗指了指远方,火光冲天后只余了一堆灰烬,友好提醒:“这是烧没了。” 明寥坐在副驾驶上,点头:“我知道。” 纪翘叹了口气:“你知道个屁。” 明寥一愣。 纪翘是祝缃的家庭教师,所有人都知道。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祝缃是祝秋亭收养的孩子。 但极少数人知道,她替祝秋亭做事两年半。 借着教师身份掩护,纪翘是行走人间的一道影子。进可谈判桌上撑场子,退可埋伏狙杀保护他,脑子灵光话还少,除了祝秋亭不太待见她这点,可以说没什么缺点。 纪翘望向后视镜,和明寥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不会以为,”纪翘勾着唇笑:“HN只是加工生产零件的工厂吧?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不都放那儿了。” 明寥脸色惨白。 祝秋亭上次处理失误重大的陈达,将他手掌脚掌射穿,丢在地下室,跟当地特产——二十条蛇待了一夜才放出来。当时陈达在境内偷卖白粉,金额不超过八百万。 就这,还是看在陈达亲哥哥,曾舍命保祝秋亭的份上,从轻处置的。 “害怕?” 纪翘来了兴趣,挑着笑意望他。 “怕误了他事。” 明寥一只手掌盖眼睛,声音低低。 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八百万再加个零都不止。 “放心吧,你大爷会解决的。” 纪翘点了支烟,缓缓吐了个烟圈,尼古丁含量少,不得劲,满口蓝莓味。 明寥满头问号。 “祝秋亭啊,他应该知道。” 纪翘耸了耸肩:“还是你愿意叫他祖宗?” 明寥:“……” 明寥:“我车上有监听设备,你知道吗?” 明寥:“而且,我还知道你被那个叫……方应的,差点欺负了。” 纪翘:“……” 祝秋亭是不是,又能找到机会搞她了。 这男人喜怒无常,对她尤其。 当着她面,烧她辛苦种的玫瑰园;借她挡枪挡刀都是小事了,之前在拉斯维加斯被人偷袭,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祝秋亭给她裹了个被子,让她自己蹦去找医生;嫌她来例假麻烦,带她做了皮下埋植避孕。 对纪翘来说,祝秋亭是狗东西。 可她想爬这个狗东西的床,都爬不动。 耻辱。 纪翘想,只能做一个人的狗,不能做他的狗东西,不止是耻辱,也是悲哀。 他们正沉默,忽然有辆深黑轿车从远处的夜色驶来,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处U型转弯,最后横亘在明寥的车前,打开了车大灯。 照得人快瞎了。 纪翘咬牙切齿,捂着眼睛正想骂人,忽然意识到那车是谁的,那金色车标太清晰。 她手机很快响了。 纪翘不能不接,她轻叹了口气。 “喂。” “下车。” 祝秋亭说完就挂了电话。 纪翘依依不舍的开门,指腹摩挲两下,都没舍得打开。 明寥也轻不可闻地叹气:“去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心一横,下车后迈着极有节奏的步子,腰胯臀腿的曲线藏在长裙下,起起伏伏,勾魂夺魄的要人命。 纪翘走到劳斯莱斯前,拉了下门,没拉开。 下一秒,门从里面开了,一双手捉过她的腰,风卷蝴蝶双翅般轻松,将她带进车里。 纪翘被人压在后座上,暗极的空间里,她就着月光看见祝秋亭的眼睛,像极深的湖泊,温柔旋涡里藏了风暴含着尖刀。 他修长的手指挤进纪翘口中,搅动戳刺,时而抵到她舌根,动作狠而暴戾,节奏与律动都暗示意味十足,但姿态却极悠闲。 “纪翘,”祝秋亭俯身,在她耳边笑了笑。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纪翘闭着眼,没说话。 如果罪恶是条长途轨道,祝秋亭便是一根笔直的光束,他知道何时出发,如何到达。 他的欲望之壑能超越最深的海沟,尽管时常表现得兴致缺缺,仿佛一切于他只是游戏。 极致的欲望里,也包裹着刻骨的轻蔑。 祝秋亭。 有时候纪翘忍不住地想,他信波德里亚吗? 因为祝秋亭简直贯穿了那哲学家的文字。 他超凡而卑鄙。 他不道德,罪孽满身。他光彩夺目。 每个女人都是超凡的,脆弱的,不可抗拒的,不道德的,光彩夺目的,难以满足的。 波德里亚 《冷记忆》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七章 【7】 祝秋亭有很养眼一双手,骨节修长,指甲剪得规矩而圆润,掌心翻一翻,指腹枪茧昭示来时路。 他对亲自动手这事,兴趣缺缺。 祝家如今,既不缺为他卖命的人,也不缺为他背命的人。 可祝秋亭对折磨人很有一套,纪翘体会颇深。 薄茧从柔软的口腔内壁划过,疼痛微乎其微,但异物感重得很,纪翘又被斜压在座椅上,直想吐。 他收回手的时候,指间夹了个极小的东西,也就指甲盖大。 窃听器。 祝秋亭随手捏碎,丢到车窗外,拿手帕拭了手,头也不抬地问她。 “我不来,你准备去哪儿。” 纪翘缓了会儿,撑起身子。 “工厂。” 祝秋亭指尖在膝头敲了敲,望着前方快要灭尽的火光,若有所思地笑了。 “记者和警察都到了,你要怎么进去?” 他侧头望了纪翘一眼,没有讥讽,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飞进去?” 纪翘面无表情:“嗯。变成蛾子飞进去。” 祝秋亭笑了,手臂支在窗沿,撑着太阳穴:“它背得动窃听器吗?” 纪翘准备去找瞿辉耀,顺手从明寥那儿摸了个窃听器,至于藏的地方…… 她穿得这身,实在不好藏。 瞿辉耀布局良久,依他那心态强度,绝不放心离太远。 HN的厂子不在工业厂区中心,大多数设备在HN南园,意外发生在南园。 工人和办公室在北园,毫发无损。 人八成也会在那儿盯着。 瞿家发家早,地头蛇出身。手段也不大干净,灰色产业多,利益链条跟上游大鱼绑着,真有什么威胁,用些不干不净的手段,也算正常。 很多时候,暴力只是换了身皮出现。 但有需要,让它现原形也并非难事。 在瞿辉耀看来,祝秋亭这拦路虎,再大再棘手,也就是商人罢了,是商人就有弱点,现在是敏感期,这种烂摊子不好收拾,公共媒体一关注,上面对祝氏自然会盯紧。 瞿辉耀算盘打得是很美,现在完成大半了。 “走吧。”Ηāǐㄒāηɡsh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祝秋亭说。 司机踩下油门,黑车油门轰鸣着,沉默地疾驰,驶入更浓更深的夜。 要去哪儿?她不知道,也不会问。 总归不会把她卖了。当然,问了祝秋亭也不会答。 纪翘就着沿车窗落下的月色,那点光源,瞟了他一眼。明暗分界线很清晰。阴影蛰伏着,铺垫着,光游走在英俊轮廓上,照出男人的平静。 祝秋亭身上总有很淡的乌木沉香,梵香缭绕似得。 纪翘鼻子很灵,她五感通透,忽然想到了所尖顶教堂,红杉树立柱支撑的,顶端有十字架和荆棘冠冕。 祝秋亭每周日的固定去处。他休假时,也喜欢找当地教堂,一待一整天。 她还挺好奇的,虽然是个危险事儿,但这想想就挺刺激。 杀人如麻,还敢去教堂?万一没用呢? 纪翘当年胆子大,词一换,委婉着就问了。那段时间祝秋亭心情不错,和煦温柔地答了。 “因为知道没用才去的。” 纪翘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复的,总之面部表情管理,应该做的不好。 因为后来,连续好几个月,在射击和体能训练间隙,她得抽出时间来默写旧约。 祝家那么多下属,就她一个。 全英文。 纪翘精神一向强大,但那段时间,比被人连操七天气色还差,每天睁眼就在考虑怎么死。 成年人的世界真他妈复杂可怕。这个想法,那时候才开始冒尖。 毕竟纪翘,她一直以为,比自私贪婪虚伪,没人比得上她呢。 收回思绪,纪翘揉了揉疲累的眼,手上却被塞了个什么。 她低头看眼手心。 云片糕。 纪翘不惊讶,他奇怪的喜好很多。活得也讲究,讲究又细致。 祝秋亭:“吃点东西,”他瞥了纪翘一眼,声线温和悦耳:“今天会很累。” 纪翘顿了顿。 “哪种累?” 她问。 随即转头看向祝秋亭,美目流转,一丝期望缓缓升起。 祝秋亭笑笑:“你需要熬通宵才能缓过来。” 好的。纪翘心说。我准备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紧要关头干这事儿,脑子是不是有泡。 但他可,她有什么不可的理由呢? A市郊外有片新开发的区域,写字楼林立,但人还填不满。毕竟是三线城市,招商走流程,要做起来,弄热闹,还需要时间。 有一栋要比其他更高点,车停下之前,纪翘就发现了。 顶楼是67。 坐电梯的时候,纪翘想,还挺高。 67楼到了,祝秋亭率先迈开腿走出去,进了道感应门。 纪翘沉默跟在后面。 这地界已经装修完了,风格就俩字儿,迷幻。 玻璃镜面的材质,在地在墙在天花板,互相照射反光,把整个空间做成了华美万花筒。 甫一进门,黯蓝灯色射耀下,贴着四周站了一圈人,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他们负手而立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纪翘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还有很轻的风声。 祝秋亭根本没管她,朝着林域而去——祝家位高权重的三把手,在一张台球桌旁等他。 祝秋亭走过去,林域倒了杯酒递给他。 跟祝秋亭低头说了句什么,林域越过他肩头,淡漠看了纪翘一眼。 但也没多问。 祝秋亭想做的事,他很少问理由。 纪翘没看到,也无暇顾及。 她终于找到了声源。 水流声和风声,狗屁。 是滴血和呜咽。 人斜躺在台球桌对角线的墙根,瞿辉耀比资料上还要壮,脖子和四肢都粗,面容扭曲着,也看不清五官,只有脖颈爆出的血管如蚯蚓,很是清楚。 看那体型,是没继承他爸。 男人嘴里淌着血,嘴唇呈现出奇怪的内凹弧度,手脚被绑着。 纪翘看着祝秋亭喝完酒,将西装外套脱下,挂在桌边,朝着瞿辉耀走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背影跟走向耶稣像时无二致,修长挺拔,悠懒虔诚,从侧面望过去,眼窝与眉骨处光影交错,窒息般的美。 纪翘看着他,微微失了神。 她听见林域说,瞿辉耀手狠,把祝家下属搞折了两个,理由冠冕堂皇,因为是小地方,正常走报警程序都难。 祝秋亭单腿蹲下,温柔得要死的姿态。 他跟瞿辉耀说了句什么,瞿辉耀剧烈的挣扎起来,像条案板上濒死的鱼。 祝秋亭站起来后,好像转身要回来。 但没有。他猝不及防地抬脚,回身踩在瞿辉耀头上,脚尖踢他眼眶,唇角含了丝笑,喟叹道:“那没办法了。” 纪翘看着他,面色无波无澜。不远处,林域紧紧盯着她。纪翘仿佛全无感觉。 瞿辉耀算盘打得很美,但他实在是不了解祝秋亭。 以杀止杀,他最擅长。 -- 第八章 【8】 纪翘以为瞿辉耀会成一具尸体,在她面前。 但没有。 瞿辉耀牙全被敲下,抖抖索索,话都说不明白,满嘴淌血。 祝秋亭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纪翘知道,这事定了。 他没到,至少今天没到那地步。 可杀可不杀的,祝秋亭曾经教苏校,说你得留着。 苏校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内地,能替祝氏打天下,靠的不是运气。命债背的越多,越没什么心理负担。 祝秋亭突然来个慈悲为怀,苏校心理十分复杂。 不小心听墙角的,也觉得一言难尽。 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 祝秋亭问完,看到苏校表情,觉得好笑,便笑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脸,亲昵又随意。 是活着。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如果你有能力的话,把自己跟死亡画上等号,让他看见你,就想到地狱。 祝秋亭语气总是很温和而懒散,若无其事的,无论是恶意、欲望、或是过于极端的情绪,在他口中都会像春日山峰的雪,无形中,化成了闪着光泽的风和日丽。 纪翘当时悄然离开,一夜无眠。 纪翘回过神来,听到他说话。 “白天以后,把人送到黎幺那儿,”祝秋亭折返,捞过台球桌上西装外套:“让他把话问出来。” 林域:“他还在泰国。” 姓黎的他不喜欢,但平心而论,在东南亚忙活了一年半,才刚开始休假,这才三天。 祝秋亭哦了声,自然道:“那多给他一天。” 祝秋亭看着林域,微微一笑:“不过,他那么爱玩人妖,要么买两个弄到屋里,要么永远别回来了。” 黎幺布联络网一绝,去年囤货通过地下网络走了两亿出去。 但人也是癖好独特,玩得开,还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黎幺那水牢,纪翘见识过,瓦数极高的大灯一打,还以为黑白无常躲在潮湿阴暗无边里。 纪翘定定地望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瞿辉耀被拖下去的笨重身体,好像透过他,已然看见那场景。 她没来由的反胃,想吐。 给纪翘十个胆子,她咽了也不敢吐在祝秋亭跟前。 于是低低丢了句我去个厕所,也不等回应,转身大步离开,可感应门怎么都开不了。 她望见墙边方形感应器,拍了好几下,没回应。 纪翘憋的眼睛都红了。 忽然,右肩被握住,有人从身后覆上,发丝擦过她耳廓,拇指指纹印在感应器上,滴一声后,门应声而开。 祝秋亭垂眸,望她一眼。 纪翘没时间多看,夺门而出,冲进走廊尽头的厕所。 她吐得好尽兴,好像要把心脏也冲出来,整颗脑袋嗡嗡作响,像很久没上油的机器。 纪翘自己清楚,别人也清楚,她这位置多尴尬。 不上不下,不好不坏,近似透明。 在非核心圈的人看来,祝秋亭一个眼神都懒得甩她,祝缃的家庭教师而已,想爬上祝秋亭的床,简直痴人说梦。如果祝秋亭真看上她了,根本不会让她祝缃的老师。他信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最讨厌混淆情况。 而知情少数人,更觉她可悲。 祝秋亭用她,也派人带她,但仅此而已,像她一样能干的人,祝秋亭手下数不胜数。唯一特殊点的,也就是好看点。 可祝秋亭看不上她,也不上她。 情欲难控,男人那玩意早刻好了准则:见洞就钻,能睡就睡,大灯一拉,力都不费。 纪翘总跟他面前晃,勾引的招数使尽了,市面上就没有她没试过的情趣内衣。 祝秋亭不动心不动性,她有什么办法?强上? 她只是想爬床,又不想送命。 这尴尬就尴尬在,哪怕明天死了,祝秋亭的反应,八成是眼皮都不会掀,喝口咖啡点评一句,是吗?可惜了。 纪翘无父无母一身轻,她想过,身后事都好操办的很,能留全尸就烧干净,留不下就地烧,骨灰随手洒了,天地都可做飘摇逆旅的收留处。 但她不是为这个。 是她听见了隐约烟花声。 大城市早禁了,只有在这种三四线小城,管的松的地方,才能听到。 提醒她,快春节了。 又快春节了。 纪翘想不明白,她的二十八岁怎么又要这么过。 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想,还是道行浅。 黑成不了白,白也成不了黑。 等她漱完口,含了两颗薄荷糖压住,一抬头,望见镜子里惨白一张脸,眼里飘着红血丝。 口红掉光了,幸好没画眼线。 不知道哪边儿窗没关,能听见猎猎风声席卷而过。 她撑着台子,好像不这样就站不住了。 纪翘知道人肯定走了,一身力气全卸了。 所以她不喜欢冬天,听说也是各类情绪症高发期,低温促抑郁。 纪翘看了会儿,镜中的人也看着她。 她今天穿了件长裙,是从清江赶过来时换上的。 这么通赶路,那唯一暖和的人造皮草披肩,没了。 放祝秋亭车上了。 穿现在这吊带裙出大楼,可能会直接冻昏街头。 纪翘恨,恨自己没多练点肌肉出来,总觉得够用就好,体脂再高点儿,也好御寒。 她抱着壮士断腕的心,大步流星地走出卫生间。 卫生间对面不远,就是电梯。但她没走出两步,就觉得不太对。 身后好像有人。纪翘脑海里警铃大作,意识到这点后,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转身的同时手已经滑到了大腿枪套上,下一秒,改装过的银色格洛克已经上膛对准。 抵上了。 祝秋亭额头。 纪翘沉默。 男人就倚在厕所外墙边上,浅色衬衫,解开扣的西装外套,黑色西裤,裹住笔直修挺一双腿。 祝秋亭要是不做刀口舔血的营生,去靠皮囊吃饭,能吃到衣食无忧,别墅连幢。 纪翘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好看的男人,女人。 她也勉强算其中一位,但跟祝秋亭不一样。 在纪翘的世界里,美人能分为两类。 一类是祝秋亭,一类是其他。 他那漂亮皮囊下有烈而见效慢的毒,渗皮透骨,致命的。 这致命的一切,吸引着纪翘,吸引着她几乎要扣下扳机了。 她得用尽所有力量,才能克制着,把欲望压下来。 放下手。 他在看你了。 纪翘对自己说。 想疯也别挑今天。 祝秋亭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沉沉,看不分明。 纪翘把枪收回去,神色如常低头道歉:“我看错了,对不起。” 祝秋亭:“枪拿来。” 纪翘乖乖递过去。 他放手上掂了掂,掂出弹匣还是满的,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一次都没射过?” 这话说的。 纪翘条件反射想说我没几把我射个鸟—— 一想,理解有问题,赶紧把思想纠正回来:“啊,我没找到机会。而且要是漏了子弹,被人捡了容易出事。” 这也不是在混乱的第三世界,尸体满地也没人管别说子弹了。但国内枪支管理严的要命,对警察来说更是敏感至极的事。 祝秋亭没说话,走近她,俯了俯身,手掌从她长裙处探上。 怕枪套滑了,纪翘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两条长腿光溜得很。 偏偏祝秋亭手心温热,碰到她冰冷的皮肤,简直像触电,也像点火烧她,指腹极轻地滑过人皮肤最薄嫩的大腿根。 暧昧至极的动作,被他做的完全心无旁骛。 他把枪插回了她大腿枪套上,直起身来,勾唇轻笑:“那就好好保管。” 纪翘一背的暗汗,她咽了口唾沫,镇定道:“嗯。” 操。 操。 操。 操你大爷的红心火龙果曼谷大榴莲。 她二十八,不是八岁,不是八十八,这么摸她。操。 要换个真心相待的美女,自信心能被这无良男人轰成沙塔。 他要是把她压在这干一回,她还能敬他是个男人。 但他不会的。 纪翘跟他一起下电梯,还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嘱咐她春天留出时间来,提前给祝缃结课,到时候要跟老于去谈一批货。 祝秋亭还问她,想出去玩吗? 纪翘拉出完美微笑,说不了,您有事吩咐我,没事我就在家待着了。 祝秋亭是那种,人活一天,就得尽兴一天的人。事满,睡眠少,但又会玩。夜场赌场都是受欢迎的常客,但极有分寸,说抽身退出,多一秒也不会待。管它上一刻输的一塌糊涂,还是赢的钞票堆叠如山。 祝秋亭从不干强求人的事,也不多解释,点点头,说好。 沉默蔓延了极短几秒,电梯在23楼停了停。 40层以下都是办公区域,被不同的公司包圆了。 纪翘靠在最左边的角落里,发呆。 电梯门打开,她眼神无意一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梁越。 纪翘抿了抿唇。 梁越愣住了。 祝秋亭何等敏感,第一秒都窥见端倪,似笑非笑地挑眉。 纪翘看见了,但还是装没看见。 梁越没说话,只是电梯这镜子构造,想忽视他难看的脸色,也有点难度。 他背对着他们。 电梯一路降,降到6楼的时候,终于,梁越忍不住,扭身,冲着纪翘,失控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下贱的女人!非要挣那么脏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的?命运的礼物都暗中——” 梁越原来好像是,语文课代表,洋洋洒洒千字文,半小时写完。 纪翘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喜欢说教。时间有时候也没什么用。 “纪翘。” 祝秋亭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趣地笑。 “要给你点时间解决吗” 祝秋亭有着身居高位者的优点,克制情绪一流,能令人感觉如沐清风。 也有着非常致命的缺点。 在那绝高的双商下,他骨子里是个贪婪冷酷,又无所顾忌的人。 这点,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 祝秋亭吻过她。 那天,他喝醉了,捞着她腰,炙热的吻寸寸往下,烙在她雪白的胸口,令她发烫颤抖,变成了一汪泉水的旋涡,完全无法逃避。 他咬着她嫣红乳尖,微醺的酒气混合着窗外的月光,将纪翘卷进去,卷到命运的毒药里。 祝秋亭的床品极好,纪翘有所耳闻。她也不是没有经验的人,本来等着来一次,但祝秋亭一句话,浇了她个透心凉。 祝秋亭把她压在沙发里,舔舐着她耳垂,像蛰伏的凶兽,在寂夜里享受猎物的前奏。 他低低问,你知道祝绫怎么死的吗? 祝绫是他父亲。 纪翘当时心一颤,下意识觉得,他语气不太对。 他贴近她,膝盖粗暴地挤进她双腿之间,皎洁月色照亮他黑眸,耀亮男人那一瞬间诱人姿态。 我杀的。 祝秋亭笑,温柔地将她一束散乱长发别到耳后。 纪翘那晚临阵脱逃,后来被惩罚的差点脱了一层皮。 但她不介意,身体上的辛苦她从来不怕。 她有时候,只是不想看见他。 单纯不想。好像不知道哪天何时,会被他撕碎。 “不用了。” 纪翘淡淡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梁越没忍住,狠狠地抓住她手腕,将她压到墙角,眼角发红。 “你他妈走什么,我上次没跟你说完——” 这一出戏搁在文艺作品里,不是决裂就是复合的前兆,总之都会奔向疯狂。 只是还没说完,梁越忽然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纪翘也有点儿懵,视线上移,反应过来了。 祝秋亭明显对这戏码不感兴趣,他一脚踹在梁越膝窝里,三分力都没用,看见梁越抱着腿痛滚的样子,抱胸后退了半步,躲秽物似得。 “钱还分脏净,你说话挺好玩。” 祝秋亭挑了抹笑,白衬衫两颗扣都开,锁骨线条清晰,连着男人线条漂亮的脖颈与下颌。 他今天语气少见的慢悠悠,还带了两分,耐心说教的意味。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鞋补路无尸骸,这规则无不无耻,下不下贱?但你准备怎么样呢?” 祝秋亭低头,像看一只流浪狗,同情而温和地笑了:“梁先生,你三十一岁了,不会才明白弱肉强食,这几个字怎么写吧?” 纪翘望天。 真是杀人诛心。 -- 第九章 【9】 梁越做精英好多年,体尝过失败,方案驳回,生意谈崩,资金断裂……但一切,都没让他有过今天的感觉。 雄性竞争本能流在血液深处。梁越看见纪翘第一面,视线瞥到她身旁男人,立刻反应过来。 错愕,愤怒,羞恼。那其实不是针对纪翘的,梁越知道。如果她挽个满脑肥肠,一眼望到底的土豪老板,他也会愤怒,但他不会羞恼。 祝秋亭居高临下的看他,梁越本该发火,该起来狠干一架才能泄愤,可他只是愣在那里。 像什么呢?像飞机坐到万米高空,拉开窗往下看,一整颗星球在眼底,无限的山峦起伏,没有标的物,只有恍惚感。 是只需一眼,极细微的触角能迅速传回来的敏感。 太远了,太阳太远了。 那感觉糟透了。 他看着祝秋亭,那人扫了纪翘一眼,抬脚便离开了,纪翘紧随其后。 他曾经的明珠,成了别人一条狗。 还是不怎么重要的狗。 “后天出趟门。” 上车前,祝秋亭说。 破天荒头一回,纪翘没有马上回答。 等她惊醒般回过神,祝秋亭正靠在车门上,指间夹着烟看她。 “对不起。”纪翘下意识站直,冷都感觉不到了,手心直渗汗。 “好。” 祝秋亭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将亮的天光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白日雾色照在他面上,照得人温柔又冷漠。 怎么能如此矛盾,又如此合常理呢。 他垂眸,最后吸了一口烟,扔了。又踩着碾灭,把火星踩在脚底。 “纪翘,很多人说,我要抬你。” 纪翘平静地望着他。 她怎么不知道,奇了。 很多人别名叫祝秋亭吗? 祝秋亭掀起眼眸,很轻地笑了笑:“确实。” 她穿着吊带丝绒裙,肩膀冻得泛红。闻言挑了挑眉,好像也觉得好笑,迫于眼前,又令笑意就地解散。 “瞿兴这私生子很蠢,”祝秋亭突然转移了话题。顿了下,他说:“但他成功了。” “要说没人帮衬着,你信吗?” 纪翘抬眸望他,目光凝重。 他这意思很明白。 内部有鬼。 HN的流水线重建很容易,要恢复到从前,不太容易,等明年招标,这事的影响会彻底显出来。不止是损失的问题,还有在官方那边积攒的信任问题。 “所以用人这事儿,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说呢?” 祝秋亭这个反问很诚恳,她不回答也不行。 “对。”为了表示自己也很诚恳,纪翘顺势点头。 可她实在是没体会出来,前后文关联在哪儿。 “后天晚上八点,中山逸舍。” 祝秋亭:“我会叫人接你。” 有人为他拉开门,祝秋亭进车之前,温和道:“现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了,想他,去找他也可以。” 说完,男人坐到车里,扬长而去。 纪翘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轿车消失,抬头望天,重重叹了口气。 好冷。 真的好他妈冷。 祝秋亭不发神经的时候,都挺有绅士风度的。 除了对她。 可能打一开始,就没把她看成女人。 祝秋亭在后座,透过车窗往外望,天际线远而模糊,这座城市还没醒。 天光渐亮。 “先生,纪小姐回申城的机票……” 司机小心地从后视镜里望了眼。 祝秋亭:“作废。不然呢?你替她坐?” 他轻笑了声,掀起眼眸望向后视镜,看得司机后脊一冷,忙收回了目光。 祝秋亭想起什么,又道:“帮我查个人。” 司机也是他手下人,立马应下:“您说。” 祝秋亭双手交叠,懒散道:“清江金玉堂的方应。” 他现在是不想看她那张死人脸,脑袋里想着别人走神。 翅膀硬了。 但有人要动他的人,祝秋亭也是不大愿意的。 苏校上次见他,汇报完直接就问,他是不是想重用纪翘? 祝家早不是道上那尊佛祝绫的祝家,是祝秋亭的祝氏了。规矩和底线不多,但上升的路线很清晰。南美,澳门,仰光,他都带过纪翘。 为了熟悉。 明面的祝氏和水底下的,差别很大。 祝氏做贸易这条干净点儿的线,走的路是沿海港口,辐射到东亚和欧美,单也是从这两边来。 当时祝秋亭没说话,而苏校问完又自知失言,抱歉低头。 我多事了。 祝秋亭晃了晃威士忌杯,冰块在澄金酒液里直撞杯壁,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和谐又悦耳。 知道就好。 他说。 苏校是想提醒他,纪翘这样,太容易被盯上,也太容易被利用。 当然,祝秋亭摆明了没想听建议。 苏校知道,他看人用人是一绝,眼头准得可怕。 现在想想,当年从黑擂台上救下那女人,就是有一天要为他所用。 当然,那时的祝秋亭,是让她求着收留自己,才勉强答应下来似得。 苏校知道自己已经很不要脸了,心狠手辣,但在这方面,他得承认拍马都赶不上祝秋亭。 因为祝秋亭有猫科动物的特性,他有时候不饿,也会捕食猎物,也不吃,就玩儿。 纪翘在本市订了家酒店,新买了很多很多衣服,零零总总加一起,八件还是十件。 秋衣、毛衣、绒线衣、羽绒服、冲锋衣。 她就不信了,还能冻着。她以后只要出门就穿五件以上。 要让被狗男人丢进寒风里的悲剧永不上演。 纪翘开了电视,在酒店里点了花甲粉外卖,吃完看国际新闻,这儿又炸了那儿又轰了,协议扯皮政客装逼。 人类真能折腾。 纪翘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很久不做梦了,这次却坠入了很深的梦里。 纪翘清楚知道是梦,可根本无法抗拒。 她看到自己在种树。跟一个穿警服的男人,那男人五官俊朗黑发茂密。 他帮她挖土,说翘翘真厉害,我们要种多少棵树啊?种到沙漠变少,对不对? 纪翘撅着屁股,把小树苗往里搬,边搬边问,那爸爸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种? 那男人笑着,表情有些哀伤。 我也想,那等坏人变少,爸爸就回来了,好不好? 我们翘翘在家要乖。 场景忽然转了。 纪翘差点崩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哪怕是梦里,让她多说两句也好啊。 是二十八岁的纪翘,不是八岁的。那么多年,那么多天,她有那么多过往的,想跟他说。 第二个场面很热闹。 周围都是欢呼声,混合着尖叫,简直要刺穿耳膜。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纪翘登记的时候,场方让她签字,嚼着口香糖问她,确定了,真的学过吗? 生死状,赢了二十万,输了……没有然后。 纪翘看了几秒,低头签了字。 她实在太缺钱。 嗯,学过。 纪钺以前是国际警察搏击大赛冠军。 没想到,把自己玩到坑里。 他们看准了她有卖点,让她打车轮战。 到后来,纪翘连右摆拳都挡不住,对方一记肘击断了她后路。纪翘倒在围绳上,咳出血痰,恍惚不已。 可在对手扑过来的时候,纪翘还是滚到了一边。 最后扭打在一起,纪翘把毕生所学,都奉给了对手。 抱着今天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决心,目光冷极,也很缥缈。 老板在下面也很兴奋,他这黑赛开这么多年,女子赛都是冷时段开,从来没这么赚钱过,这个纪翘也太能扛太耐操了。 最后高潮时,有第三方叫了停。 那男人穿了件白衬衫,面料极好的纯黑大衣,腕表极贵,表下还藏着隐约刺青。 他要买断这场比赛,所有下赌注的都算他账上。 老板漫天要价,对方也没就地还钱,反而多加钱凑了整,然后松了大衣系带,拉开围绳跃上了台子。 老板正处在发财的狂喜里,余光瞥到,还是有点奇怪。 看着斯斯文文的,那么高的台子,一跃而上,跳的也太过娴熟了。 纪翘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她躺着,有清风过耳,哪儿哪儿都不疼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重如擂鼓的心跳。 纪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我们翘翘,想做拳击手就做,爸爸觉得你能行。 她能行个屁。 灯成了距离很远的,发散的光晕。 她视线里忽然多了个模糊的影子。 对方蹲下来,耐心温和地,擦掉她青肿眼窝旁的血迹,俯身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祝秋亭大概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初见。 但纪翘清晰地知道,这人她一个月前见过,在车旁,港口边,差点脑震荡那次。 晕成那样,纪翘还是隐约地有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无数日夜,证明了她预感。 在最初的年岁里,她接受的,被灌溉的,都是纪钺教的给的。 他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他让纪翘记得,说道德是人生命里的光,不让光落在黑暗里,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比生命本身都要贵重。 而她后来跟的男人,为了安全性命跟的人。 他奉行的准则是,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 第十章 【10】 “UNODC近日报告指出,跨国犯罪集团每年靠着越来越多的毒品,山寨商品与医药买卖,以及人口贩运、野生动物与木材走私等,赚进数百亿美元……报告警告,许多以香港、澳门、台湾、缅甸、泰国为根据地的犯罪集团手脚快过执法单位,已严重危害公共安全和未来发展①。” 晨光直射洲庭别墅某幢,阳光懒散横躺在木质地板上,光尘像碎金一样漂浮。 粤语新闻做背景音,一对父女悠闲吃早餐,享受难得静谧。 祝缃还没过十一岁生日,已经出落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很是精致。女孩儿发色浅,浅棕在光线反照里,甚至映出了偏金的感觉。 祝缃故意问过老师,说为什么我的头发跟别人不一样? 她那全能的家庭教师看半天,说,基因,你母亲是外国人吧。 祝缃生父是祝家得力心腹,生母是他在酒吧的艳遇。 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留下她,就被捡回来了。 祝秋亭是这么说的,他从不在这些事上隐瞒。 祝缃被带回祝家时,不过一岁。等她听得懂会说话,就被告知了真相。 祝秋亭常年在外,祝缃既想念他,又怕他。 总的来说还是想念多。 她小口喝着粥,问难得陪她吃早饭的人:“UNODC是什么?” 祝秋亭收叠报纸,把盘里烤香肠挪给她:“United Nations Offibsp; on Drugs and Crime。” 祝秋亭:“最近我不常回家,纪老师也要请假。寒假你想去哪儿,跟于叔叔说,可约上John——那男同学是这名字吗?约他一起。” 祝缃喝粥的动作一停,咬着碗边:“纪老师也不来吗?” 祝秋亭:“她有事。” 小孩儿猫瞳似的眼珠转一转,水汪汪的:“要陪你吗?” 祝秋亭垂眸望她,眼里有笑意,也有拿她当大人的耐心真挚:“那是纪老师的私事,你可以发信息问她。” 祝缃咬着碗边,说好。 祝秋亭仅剩不多的温柔,基本都给了祝缃。 这跟上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能在对方咖啡下毒,这种表面温柔……不同。 祝秋亭对祝缃到底还是仁慈的,他没透露过她生父是怎么死的,让她免遭噩梦。 毕竟死也分很多种,炸死被枪杀算到一种,最爽快的那类。剩下的都可划分到其他类,因为如果不是这两种,注定要受不少罪。 有肇事司机以失误名义,背了祝氏下属两条人命,赌的就是A市非祝家地盘。这省会城市紧挨边境,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无法深查。 管HN工厂的明寥,年轻是年轻,但脑子好用,搞到真的验尸结果,那哪是车祸意外,分明是先被活打死,才扔到路上撞碾的。 都不用费劲,瞿辉耀没真心想藏。 在他看来,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报损才八百万的生产线翻脸,太蠢了。 再有,他背后可是瞿应,那怎么说都是他父亲。 瞿家是做材料起家的,正好跟祝氏在A市的产业能互补,能合作的话,利益不可估量。瞿应只是暂时过不了心关,他七年前被祝家摆过一道,损失惨重,至今心有余悸。 瞿辉耀是小三所出,地位不稳,想出风头,用最蠢的法子,一把火一辆车,送自己走绝路。 瞿家那边没人觉得祝秋亭会翻脸,他是彻底的商人,利益重过命。权衡利弊,一个三十朝上,成熟又老奸巨猾的男人,总会这么做的。 但工厂起火第二天,祝氏在华运公司——瞿家主要货贸渠道之一——投资尽数撤回,他们正在发展新技术,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但资金链直接断裂。 接着,瞿辉耀失踪了。 从头到尾,祝秋亭连面都没露。 瞿应急了,请了面子大的做说客,约在中山逸舍跟祝秋亭碰面。 约的是周五晚上七点半,申城华灯初上,江水粼粼悠悠奔腾,几家欢喜几家愁。 七点二十,被绿林环绕的私人高级会所,门口依然没等来今日贵客。 七点四十,八点,八点半。 而贵客直到下午四点,都还在A城没动。 端的不是高姿态,是随你妈的便。 纪翘头疼,祝秋亭太难伺候。 让她回城的是他,她都走到机场了,让她又回去,票可两千多呢,单程,就这么废了,心在滴血。 纪翘沿着他给的地址,到了惠远峰底下,A市人常登的山,山上有座丘无寺。 但最终地址不是寺庙,是寺庙后山。 半山腰没有想象中陡,非常开阔。说来好笑,这里的墓地快比活人房子厕所贵了,据说是能顺利渡魂,毕竟有佛在此。 纪翘觉得,山区管理人真是生意鬼才。 到了后,纪翘无比庆幸,羽绒服穿的是深色。 两座新墓碑,有两个中年人跪倒在其中一座前,哭声凄哀,几欲昏迷。 祝秋亭立在旁边,一身黑色,神色沉默。 似有所感,他忽然抬头,望住纪翘。 过来。 祝秋亭无声开口。 纪翘把羽绒服脱下,挂在手臂,大步走过去,深鞠躬致意,给两个墓碑。 “很抱歉。” 她对着两个中年人低声道。 瞿辉耀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两个下属虽是祝氏的人,可不是祝家的人,这里面区别海了去。 换言之,他们只是两个讨生活的技术人员,寒窗苦读、一朝进入社会,辛苦是辛苦了点,为了不菲薪资,起早贪黑的在风里奔波。忽遭变故,家人自然受不了。 祝秋亭派人替他们料理后事,可能还是觉得不够,干脆自己过来了。 纪翘看到黑色墓碑前有一大束白花,上面有张手写卡片。 她眯眼看了看,那字的气势金戈铁马,笔锋利极,看得很清楚。 上面写着,花和人都会经历各种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②。 山风荡漾来去,吹得人脸生疼。 纪翘早都习惯了,她跟在祝秋亭身后,踩着石阶拾级而下。 “你读宗璞。” 纪翘没有问他,她说的是陈述句。 祝秋亭头也没回:“金句大全看的。” 纪翘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有一家人来了。” 祝秋亭忽然停住了脚步,纪翘一个没收住,一头撞上他胸膛。 好像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祝秋亭静静看着她:“所以我让你来。” 另一家人得到巨额赔偿金,正忙着打架分钱,谁管死的人埋在哪儿?死都死了。 这是原话。 纪翘听得眉心直跳,阴火乱拱。 祝秋亭淡淡道:“那是个鲁莽的人,如果他能仔细一点,他和同伴应该不会出事。” 纪翘沉默,她触目所及,是祝秋亭那张熟悉面孔,线条深而锋,如折光利刃,眼目却天生长温柔多情形状。 在他要转身的时候,纪翘咬着后槽牙,还是斗胆开了口。 “鲁莽……总比懦弱更接近勇敢。” 她以为祝秋亭会生气,或会讽刺她,那堂吉诃德式的荒谬,可能是祝秋亭觉得最滑稽的东西。 但祝秋亭竟然转头,目光在她面上仔细转一圈,然后很轻地勾了勾唇。 “我同意。” 祝秋亭衣角被风微微掀起,这是件黑色的风衣,但里衬的内边是浅卡其色,右边有黑金刺绣,刺有一句拉丁文。 Nil Desperandum。 英文意思是,Never Despair。 她愣住了。 就像变成了山岗上一棵树。 祝秋亭没管她,也没拢住大衣,只转身一步两阶的往下走。 “飞机五点二十。你准备跑回去,我也没意见。” 男人的声线和低沉,很快就随着风声一起进她耳膜,撞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纪翘站在原地没动。 一年前的某次商业活动,在场很多记者,女星江萤风头正劲,她是第二次见祝秋亭。 人家把喜欢表现在面上,大大方方,美的光彩夺目。记者散了后,她送祝秋亭一个手工刺绣的书套,刚好可以套他A5大小,黑皮红边的新约,绣的工整精美,选的图案是西方白虎星宿,也是祝秋亭属相。 这礼物,心意、时间、心血全在里面了。 祝秋亭看懂了,收下,笑得很和煦,说谢谢,我很喜欢。 纪翘思忖,祝秋亭难道开始走文艺路线了? 立刻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也绣了个东西,是每天晚上挤出时间做的,悄悄放他桌上,结果被祝秋亭叫去,一块长布扔她怀里:用脚绣的吗?返工重做。 纪翘气的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当即立断放弃了,钻到射击房一通发泄,上百发子弹打出去才舒服。 时至今日,她早忘了布料颜色质感,但记得内容。 因为刚刚在他身上看见了。 祝秋亭这人,他妈的,简直生来就带,骨子里就知道怎么收拢人心。 纪翘打颤,她忽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放弃。 往前走,是有他的万丈深渊。往后退,是没有他的万丈深渊。 往机场疾驰的路上,纪翘十分沉默。 祝秋亭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让穿好点儿,好。让乖点儿。好。 好像机械缺油。 祝秋亭收起电脑。 他伸手过去,用虎口卡住她下巴,手腕施力,迫使她看向自己。 “纪翘,看着人说话,要我教你吗?” 他慢悠悠道,眼里温度低下去。 纪翘微昂着下巴,以减轻一点疼痛,心说是。 就这样,保持住。 只要你还是你,我永远不会陷进去。 祝秋亭猛地松手,淡淡吩咐司机换歌。 交响乐放不好真是影响心情。 “是。您要哪首?” 他电脑正好在膝上,祝秋亭手指有序懒散地敲了敲,想了几秒,笑了:“Man Of La Mancha。好久没听到了。” 纪翘忍着捂下巴的冲动,猛地抬头看向他。 车载音响效果很好,很快传来雄厚激昂的前奏。 “Hear me now Oh thou bleak and unbearable world, Thou art base and debaubsp; as bsp; be; And a knight with his banners all bravely unfurled Now hurls down his gau to thee! I am I, Don Quixote, The Lord of La Mancha, My iny bsp; and I go, And the wild winds of fortune Will bsp; me onward, Oh whithersoever they blow…… Whithersoever they blow, On; to glory I go! ” 听我唱,你这人间已病入膏肓,放眼望尽是堕落癫狂。 正是我堂吉诃德拉曼查的英豪,这命运召唤我起航。 狂风吹开我道路,日月照我征途。 不管它通向何方…… 光辉在邀我前往。 这首歌似乎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每一次动手前,祝秋亭都会循环很久。 也许每个人阙点不同,性与美永远无法让他太过投入。 似乎只有杀戮,不管是见血的还是不见血的,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生意场上还是场外的,总归才会激起他兴趣。 纪翘想,或许她注定只能成为桑丘。 我是他的乡绅,我是他的朋友—— 哦,不是。 唯一合情的,应该是那句。 我会跟随我的主人,直到最后。 ①:楊之瑜, Yang Zhiyu. “東南亞跨境黑道發大財:靠販毒、賣人、走私與假藥,生意做到全世界.”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18 . 2019, .theicle/122360. ②:引自宗璞的紫藤萝瀑布。 -- 第十一章 【11】 时钟摆至八点四十,中山逸舍南门,一辆黑色宾利慕尚停稳在门口。 如果光是瞿应,他确实不必来。 但瞿应请的说客,是船王周家的现任一把手,周肆。 周家跟祝秋亭早年打过交道,在危难时,曾拉过祝氏一把。这面子祝秋亭不能不给。 祝秋亭没换大衣,依然一身黑,肃杀感强劲。 有侍应为他拉开古色古香的木门,男人走过时,衣角掀起极细的风。 檀木淡香,跟他太不符。 侍应手一抖,正要合上门,却被扣住了,捉门这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亮得很,正红色。 对方轻轻一用力,便把门推开了。 来的女人个子高挑,长相比指甲更靓,一件挺括黑色风衣,被她穿成连体短裙,掐腰显腿,夺人眼目。 “还有人呢。” 纪翘冲对面一笑,嗓音温和:“下次记得多看一眼。” 祝秋亭是不会等她的。 纪翘大步流星地迈步,绕过天井的假山喷泉,走向刚才男人消失的方向。 她到的时候,听见包间门内传来寒暄声。 “秋亭啊,上次仰光碰过面,到今天,三年了吧?” 一道温和稳重男声,含着很淡笑意。是周肆。 “差不多。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您,可惜行程太赶,总撞不上好时候。” 祝秋亭的音色太好辨认,对纪翘来说尤其好认。 语气声线总是像净然平和江上月,起伏不大,悦耳得很。 “年轻,趁这时候多跑动跑动,应该的……” 周肆说到一半,门被推开,来者是个美人,黑衣黑发红唇,嚣艳又冷淡。 一开口,声线是微哑的烟嗓,语气却很礼貌谦和。 说是叫纪翘,是祝家的人。 祝秋亭起身,把人拉到身旁,让她坐下。顺势倒了杯茶,推给周肆。纪翘这才发现,这周家的一把手,年纪没有很大,大概四十上下,清俊温雅。她还以为只是声音年轻。 她陪他办事,顺手将人带过来,反正今天也只是老友叙旧。 祝秋亭淡淡一句解释,叫对面一直沉默的瞿应更尴尬,他那儿子下落不明,即使全世界都知道在祝秋亭那儿,他不承认,你能拿他怎么办? 周肆收回探究目光,冲着祝秋亭笑了笑:“秋亭,我今天来,也是借着瞿老先生的光——” 祝秋亭拿银筷夹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满口清甜,他于是又夹了块到纪翘碗里。 姿态极自然,好像他们天天这么做一样。 “是,”祝秋亭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多谢瞿董了。所以今天不谈公事。听说二位都喜欢收藏,也有心得,前几日我偶然收了幅字画,说是明代年间……” 纪翘在他扯皮的时候,低低道要去洗手间。 瞿应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明显快到临界爆发点。 祝秋亭好似不觉。 纪翘昨晚梦多而杂,没睡好,她想去洗把脸,清醒一点。如果有难缠事,她也好打起精神应付。 而且看情况,她不在他们才谈得起来。 她也不是很想再复习,这男人端着笑脸温和捅刀的场景。 纪翘太熟悉,熟悉所以抗拒。 果然,纪翘一走,瞿应很快开口打断他。 “祝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他这几天好像老了十几岁,头发也没来得及染,灰白色。 本来,他论辈分,要高过祝秋亭。论年龄,更别说了,是祝秋亭快两倍。瞿家的产业是他一手建起,瞿老高高在上多年,早都学不会如何伏低了。 但周肆明白地告诉他,祝秋亭软硬不吃,只有摊开来说,才有从他嘴里听到真话的机会。 那概率非常小。 论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周肆是领教过的,那时候,祝秋亭说话能信个标点符号,就不错了。 祝秋亭现在话倒不多,他用银勺舀了杏仁豆腐,入口即化。 他听着瞿应倒豆子般的发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信息进来。 祝秋亭执着银勺的手顿住了。 现在酒店是偷拍高发地,针孔摄像头无孔不入,这个他有所耳闻。 他一向不关心,因为跟他没关系。祝秋亭的谨慎细心,整个祝家无人能出其右,加上侦查与反侦察能力又强极。 这张照片刚加载出来的时候,祝秋亭以为自己眼花了。 雪白的被褥里,女人昏昏沉沉地横躺,男人跨坐在她身上,裤链已经解了一半。 瞿应还在就利弊深入分析,如果祝氏能够持续合作,新政策就能帮他们把线扩到南美—— 祝秋亭忽然起身。状似抱歉地打断他,但语气里压根没有歉意。 “有点事,过几分钟回来。” 他甩门出去,踩着柔软厚重地毯,直接拐到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纪翘刚洗完手,蹲靠在墙边休息,头埋在膝盖里。 她不想去大厅,那里有人迎来送往,免不了精神紧绷。 这洗手间让她觉得安全,顶灯暗,清香剂淡,大理石地砖是灰色花纹。 但这平静被打破了,猝不及防。 她被股大力拽起来,摁,不,是撞到墙上。 纪翘没反应过来,风衣带子被一把扯开,布料的撕裂声在寂静里乍响。 她里面还有件短衬衫裙,祝秋亭要继续,纪翘可不乐意了,她大力挣扎,指甲从他手背上尖利滑过,迅速划出了血丝。 她低声地咬牙切齿:“祝秋亭,你疯了!” 祝秋亭轻笑了下。 忽然掐住她腰,将人带向自己,顺势俯身无限地贴近她面庞,声线低而冷。 “纪翘,你在祝家待了三年,教你的就是被人随便摔晕摁在床上?” 纪翘脑子转的快,反应过来,方应那天在酒店的事他知道了。 是嫌她丢人呢。 纪翘正要辩解,祝秋亭却更快一步。 他把纪翘半托起来,双手扣在她大腿根部,把人往墙的深处挤压。 纪翘双腿被迫绞在他劲瘦腰际,旖旎心思全无。 他咬她锁骨。 舌尖又舔过血印,冰冷的唇轻碰到周围,碰得纪翘心火如岩浆,烧得沸腾乱滚。 “都说你想做我情妇,”祝秋亭指腹摩挲她下唇,好似迷恋地垂眸望她,身后窗外,月色水银一样泻入,亲吻他剪影中每一寸,不真实的好像道幻影。 语气却玩味:“你耐操么?但我怎么一次都没见,你真爬我床上来呢?” “这么想,要试试吗?” 纪翘全身都绷紧了。 从神经到皮肤到骨骼。 他松手,让纪翘从手中滑了几寸下来。 黑色西裤面料很滑。 祝秋亭用膝盖分开她双腿,在看不见的暗影里,抵住了。 又极轻地往上一顶。 仿佛已然贯穿到底。 200珠,感谢, 随缘加更。 -- гóúгóúщú.ǐ 第十二章 【12】 纪翘还真挺耐操,她不仅耐操,脸皮还厚,从不争风吃醋。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情妇人选吗? 没有。 当年是纪翘求来的,她仰头求他,抓救命稻草一样。 祝秋亭将她带下场,用大衣裹住她一身血,这善意像错放的信号弹,燃烧绽放在山谷上,令人错将黑夜当白昼。 祝秋亭问了她两遍,说跟着我?你确定么? 纪翘右眼眶骨折,睁不开,只知道点头,郑重地点头。 她可以为他做事,只要不犯法,什么都可以。那时候还没想着上他的床,她以为在这事上她并没有选择权。 祝秋亭说好吧。 他让黎幺带她,更准确地说,练她。 黎幺那时候刚从缅甸回来,接到这茬命令,本来掉头想再飞走的。 女人,还是个细白瘦长胸……胸就一般吧——反正女的。 祝秋亭让他用常规法带训。 他再三确认后答应了。 黎幺在跟祝秋亭之前,以无国籍单兵身份参加过委内瑞拉猎人学校,上床看男女,训练可不看。 在黎幺看来,祝秋亭的要求也太简单了:她再上那擂台,不能被打成孙子。 对纪翘来说,在极限越野里多跑十公里都不是事,但有时候隔天要见祝缃,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学着把伤口遮起来,更难点。 祝秋亭说,如果在黎幺的操练里撑不下来,那过一个月就可以滚了。 如果被祝缃发现,那她第二天就可以滚了。 让纪翘重新考虑和他关系的,是陈叔。在老于来之前,坐的是老于的位置,他比老于更面面俱到,情商高,做事有分寸,替祝秋亭善后也做的漂亮。 陈叔对她很好,纪翘快饿晕的时候,他偷偷绕过训练场把门的,给她送了一盆馒头。他鼓励纪翘,说对她有信心。说人选一条路,总要付出点什么。 他教她明月高悬,有其冷也有其亮。 陈叔听祝秋亭的话,敬重他,但祝秋亭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 陈叔包庇了他儿子,那傻逼没忍住,在国内做白面交易,触到祝家底线之一。 纪翘求过他,虽然那时候见祝秋亭的面不多,但她鼓起勇气,拦过,头皮发麻地求过。祝秋亭没理,还拍她的脸,让她从哪儿逃出来的,回哪儿去。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那时候黎幺正满世界抓她回射击场。 总之某一天开始,纪翘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给她送吃的。 半年后,纪翘的存在已被祝家不少眼睛盯上了,但她自由很多。 有天她在夜场看见有个女人缠着祝秋亭,白嫩高耸的胸挤着他西服,软着嗓子说,好像在求他放过谁。 背景音太杂,纪翘没听清,只一个恍神,她听见祝秋亭垂着眼睫,笑得黑眸微弯。 好。 祝秋亭答得随意又懒然。 纪翘本来还在犹豫,这下完全下了决心。 要做好无脑花瓶,不睡他怎么行。 除了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放心,说不定,还能获得他偶尔的网开一面。 至于纪翘为何屡战屡败,个中原因她其实很清楚。 情欲场上秀老道这事上,装个表面姿态简单,要继续做下去,太容易暴露了。 她解祝秋亭皮带的时间,可能都够他来一个回合了。 所以纪翘的计划是那么游离于表面,很显然,祝秋亭都看烦了。 当下,他问纪翘要不要试试。 纪翘不大经得激,红唇勾着一点也不服输,说试啊。 为什么不? 话还没说完,祝秋亭扣过她后脑勺吻了下来。 他是掌控情欲的高手,舌尖轻松抵开她齿关,吻过她最湿润柔软,又从上壁划过,进退勾连间,把若有似无的烟草味渡过来,吸吮掠夺,攻城略地,交缠中令她缺氧到好似高潮。纪翘在恍惚中,半睁着眸,看见雪白月光从窗口落进黑暗里,照在他眉骨上。 怎么能有人接一个吻,都性感至此。 深情的像能永久坠入,像宁愿溺死,像被下过情咒。 一朝吻过,为爱疯魔,是他罪名。 纪翘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缺氧了,从内到外。 她要躲,祝秋亭不许,硬是掰过她脖颈,把人更实地压在冰冷墙壁上,更加肆意强势,大手也沿着她裙摆往上,掌心扣住她腰,捏了一捏,指腹的薄茧刮得她后脊过电。 祝秋亭还笑了。 “最近练的不错。” 她的腰瘦是瘦,但真的不软,也不知道他摸什么摸那么起劲。 祝秋亭把人一把抱起来,手托在她臀上,让她把全部重量挂在自己身上,还没解完扣子,纪翘忽然把祝秋亭的手摁住了,她半露出来的胸口就在祝秋亭唇边,他稍稍倾身,就能咬住她乳尖。 不过祝秋亭还是抬头看她,很有耐心的样子:“怎么了?” 纪翘吞了口唾沫,勉强稳了稳呼吸:“今天日子不对。” 祝秋亭薄唇抿了抿,眼睫轻抖,黑眸弯了下。 他觉得好笑。 纪翘也能看懂。 祝秋亭那意思是清楚的。 操你还要选日子吗? 纪翘:“你带套了吗?” -- гóúгóúщú.ǐ 第十三章 【13】 她忽然不想做了。 这借口找的拙劣,纪翘知道。 她只是不想了。 但这话出口,她就知道错了。 祝秋亭才不会忘,他让人押她做皮下埋植避孕。倒不是为了操她准备的,是嫌麻烦。她那时痛经严重,出境以后别说枪了,人都站不住。 在他面前撒谎。 纪翘想,人真是活得太顺会飘。 最近这半年,祝秋亭基本在境外,她见他少了,心情好胃口好,脸色红润人舒展,一时得意忘形。 祝秋亭垂眸看她,半晌,手从她腰上离开,笑了笑:“那就改天。” 纪翘悬着的心渐渐回落,他也撤出两步,跟她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整理好衣服,准备像迎宾小姐一样,恭恭敬敬请他先走,祝秋亭却把她揪了回去,好像在抓叛逃的猫。 周肆喝了四杯茶,喝得自己都要去厕所了,才见祝秋亭施施然推门进来,礼数周到地道歉斟茶。 ……又喝。喝不下了。 周肆瞟了眼清茶,挂着笑,思忖着该怎么回绝。 倒不是怕上厕所。 祝秋亭敬的茶,他有心敬,自己也得有胆喝。 这人下毒可能就在一瞬间。 周肆只这么想了想,余光从他身后纪翘扫过,突然觉得不太对,又细打量了眼。 她脸色比刚才白了不少,目光也淡了,口红都没补,看上去平静,但肢体紧绷,好像忍着极大的不适。 “纪小姐……” 周肆蹙眉,刚一开口,祝秋亭把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推了过来,微笑道:“刚刚出去着凉,大概感冒了。” “是吧?” 祝秋亭侧头,关切地望向她。 纪翘看到,也只有她能看到,祝秋亭无声做了三个字的口型。 咽下去。 她咬紧牙根,两秒后,照做了。 大概是在惩罚她技术不佳,磕磕绊绊,他差点揪着她头发,把她甩到墙上去,最好变成壁画,抠都抠不下来。 吞下去,这滋味儿,真难形容。 纪翘有把脖颈这段截断扔掉的冲动。 整个下半场,纪翘的灵魂都在半空里挂着,等到他们寒暄完,在中山逸舍门口告别时,纪翘才回过神来。 这夜又黑又浓,公馆建在葱郁竹林内,一弯三折的小径,车道也是独进独出一条,现在门口停一辆宾利慕尚,两辆劳斯莱斯,基本占据所有视线。Ηāǐㄒāηɡsh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但纪翘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五感都敏锐,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一圈,目光在某个方向短暂停驻。 有人在盯梢。 她也不能确定对方目标是谁,便淡淡转开了视线。 上了车,祝秋亭手一挥,让她滚去坐副驾驶。 周肆和瞿应刚刚离开,这男人神色就淡了,笑意也散的七七八八,抬手松了衬衫扣,仰头闭目,靠着车窗。 纪翘沉默几秒,没提醒他,去了副驾驶。 等黑色宾利随着深夜车流汇入城际高速,祝秋亭才嘱咐道:“走205。”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迟疑道:“您回……” 他早年手上有积蓄,买了不少房产,也不炒,就放那儿。205的方向有两处公寓,一幢别墅。 祝秋亭似乎是很轻叹了口气,但太轻了,纪翘都怀疑是幻觉。 “那别克威朗跟了十分钟了,你要等他跟到我床上吗?” 祝秋亭问。 司机轻打了个寒颤。他平时绝不会如此迟钝,但今天实在太疲累。 纪翘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半。 司机已经为祝家开了八年车,他打起精神,熟练地甩掉了后面的车。 一下城际,祝秋亭忽然吩咐他从辅道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站旁。 他让纪翘下了车。 纪翘也没说什么,利落下去了。 她要目送着这狗男人离开,祝秋亭却摇下了车窗,抬眸望向她,诚挚的笑了笑,像长辈一样:“纪翘,以后想好了再做决定。” 他笑起来确实好看,薄唇嘴角,眼眸温然一弯。 如果不是纪翘见过他这样笑,天真又懒散像个孩子。 下一秒就用SCARH从高楼顶点卧射,7.62X51毫米的子弹呼啸着穿风而过,钉进敌方雇佣兵脑袋,EGLM外挂榴弹送给他们座驾福特野马,让整个巷道陷入一片短暂火海。 那是两年前,祝秋亭在国内还待的不多,完全是那混乱地界不可战胜的杀神。 那些雇佣兵,是瓜达拉哈拉当地毒枭雇来的。 他们只知道要杀个亚洲男人,外号Saturn,一米八七,截断过毒枭两批货流,还敢把武器都收为己有。 但没有人告诉他们,毒枭是在花五美元买三千万彩票。 这人是个警匪毒三方都抓不住的危险分子,私人军火生意出身,狡诈无常,做事极度谨慎,比蛇隐入伊甸园还要灵敏无痕。 一人十万美金,十人小队想抓他,钱只够留着收尸。 纪翘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 比谁都明白。 那是纪钺用性命教给她的。 她在寒风中,看进他眼睛,那双惯用温和覆住杀意的眼。 “是。” 纪翘很快应下。 祝秋亭转过头,不再看她:“27号,穿好点,跟我去个晚宴。” 纪翘没有马上回答,祝秋亭却察觉到了,把车窗摇到底,撑着下巴轻声问,好像一个男人真心在请求女人,语气里流露着令人心软的成分:“你不想去吗?” 纪翘摇头。 祝秋亭:“那为什么不说话?” 纪翘:“我在想穿什么衣服。” 祝秋亭想了想:“只要不光着,什么都行。” 他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会是处女吧?” 纪翘:“……” 看这表情是对他极度无语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结过婚。 虽然只是…… 纪翘并不愿跟他分享太多有关自己的事,便继续用’大哥是我听错了吗’的真诚表情望着他。 祝秋亭忍不住摇头,失笑,车窗又缓缓升起,他眼睛很亮,清澈柔和:“二十七号见,记得给祝缃补数学。” “晚安。” 车窗合上前,她听见祝秋亭说。 等车彻底驶出视线,纪翘在原地站了会儿,并没有拿出手机叫车。 她朝加油站反方向走去,那里有条小路,通往一片刚建好的商业区。 纪翘堵住了一位青年去路,他正在打电话,很是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纪翘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眉心都没动一下,立在路灯下,像妖精撕书跳出来了,眼型天生上挑,摇曳生姿烟视媚行的硬件,但让人想起教导主任,语重心长、气定神闲这方面。 “先生,您电话拿反了。” “第一次跟梢吗?” “哪个分局的?” 纪翘问一句,对面脸色白一层。 他上峰跟那黑车去了,让他来盯这边。 “你叫什么?” 纪翘拆了个口香糖,扔进嘴里嚼了嚼,目光扫他一圈,最后停在运动外套里侧,真是虎的可以,牌子都不摘。 “周……” 纪翘毕竟没有透视眼,看不见后面的名字,耸了耸肩:“喝一杯吗?” 周舟觉得自己的实习生涯完了,把他师傅连脸丢光了。 纪翘见这俊秀青年脸色不好,也不逗他了,递给他个绿箭:“要不?最后一个。” 周舟没接,大眼睛警惕盯她。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盯上他,”纪翘把口香糖收回去,感慨道:“不过你得盯紧一点。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种人,搞不懂他。” 周舟眯着眼,自认为深沉地望着她:“哪种人?” 纪翘:“用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业。” 纪翘:“不过这点真的挺值得学的,你刚才跟过来的时候,脚都顺拐了。放轻松啊。” 她朝他摆摆手:“祝你成为一个好警察,我要回家了,再见。” 周舟没见过这种人,可他师傅其实都没确定,他们到底跟那犯罪集团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轻举妄动? 虽然他已经暴露了,绝望已晚。 可要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叫什么?” 问完才觉得口气不对,又硬着头皮,以查身份证的口气问了一遍:“叫什么?” 纪翘回头看了他一眼,很轻地勾唇笑了。 “纪翘。” “你不太适合做警察。” 周舟脸色很难看:“你说什么呢。” 纪翘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是再见的手势。 纪翘确实没想到,这晚偶遇,会给她带来那么多麻烦。 刚开始是黎幺给她发信息,然后是苏校,都问她跟那小警察,聊什么能聊五分钟? 祝家对这事是天然敏感,跟警察打交道可以,但私下绝对不行。 不知道谁盯上了她,把监控直接匿名发给了苏校和黎幺。 祝秋亭的左膀右臂里,林域稳,黎幺阴,苏校狠,也算毒的各有特色。 她跟黎幺、苏校来往更多些,有人要搞她,自然也是从这两个高层开始。 当然,他们与她之间,来往限于观赏她被祝秋亭折磨。 纪翘第一反应很快:“祝秋亭知道吗?” 黎幺在电话里懒洋洋哼了声:“他忙HN的事,上面有人来找麻烦,生产线断了也要给客户交代呀——” 纪翘直接打断他:“那轮得到他?” 祝秋亭这狗人,还会亲自办这些事?放屁。 黎幺嘿了声:“你怎么说话呢?”语气是看戏的兴奋:“你以为他在干嘛?跟你一样,喜欢在酒吧里找人玩翻花绳吗?” 黎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纪翘给他绕了一大圈,还是没套出话来,祝秋亭到底知不知道,以及他人又在哪儿。 黎幺最后道:“你还是想想,怎么交差吧。祝九最讨厌人私下勾条子,上一个人坟头草比你高了。还有,你当祝家人都是傻的吗?还爬祝秋亭床呢,我看你是骆驼。” 纪翘:“什么骆驼?” 黎幺:“就进棚子前,说哎劳驾,我就放个小蹄子进来,然后腿进来了,然后屁股进来,再然后棚子就被你挤塌了。” 黎幺:“要不然呢?他教过你吗,你去年怎么能帮他解决仰光那事儿的?麦德林那边流程你也熟,谁也不会太防着一无脑花瓶,虽然你胸不大——但现在他们再看不出来,祝九想重用你,你就真把人当傻逼了。” 挂了电话,纪翘正望着日光发呆,电话又打进来了。她看陌生号码,没接。对方锲而不舍地打了三遍。 意料之外的人。 程盈。 她思绪正恍惚,稍微反应了下,才把这声音跟金玉堂联系起来。 跟着方应的程盈。 程盈那声很透很尖,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愤怒,纪翘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纪翘我杀了你——方应在哪儿?!!” 纪翘把手机拿的三丈远,好一会儿才放回耳边。 “什么?” 纪翘皱眉问道。 那天她只是把方应搞晕了,第二天肯定会被打扫卫生的发现,真要到现在没人管,尸体都凉了。 程盈这质问毫无道理。 纪翘赶在程盈前开口:“你的金主你自己看好,让我帮你看,你给我付费了吗?” 她直接挂了。 纪翘被黎幺的话搅的心乱。 她会被祝秋亭放弃吗? 纪翘倒是不怕死,但要真怎么样,还是觉得挺冤的。 一乱乱了五天。 一直到二十七号,纪翘打的去了L.iK,离晚宴地点不远的一家高奢礼服店,她提前让人帮忙订的,一件红黑渐变浪花鱼尾。 上面是有她名字的。 但纪翘等十分钟,听着周围一堆华服女人闲坐叽叽喳,从淮商路新晋富商聊到北上的权贵二代,都是等晚上亮相宴会的年轻白富美。 财富阶级烦恼都与常人不同,但是八卦没有阶级,从古到今总能将人们和谐地串到一起。 她坐的屁股和脑袋一起疼,干脆起身,进到里间去看,发现裙摆污糟了一大块,深色的,也不知道是茶渍还是什么,店员正手忙脚乱地处理,见她摆帘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纪小姐,抱——抱歉!” 戴经理名牌的人忙躬身,将所有责任揽下:“我会在最快的时间……” 纪翘突然回头,淡淡扫过那群人中的某一个。 那女人已经造型完毕,栗色长发做成了精致的卷,五官出挑动人,也没聊天,正盯着纪翘的方向。 是哪家的千金来着?之前总缠祝秋亭左右,祝秋亭其实对这类型不感兴趣,但在那些公共场合,卖她父亲一个面子,也不会把她直接赶走。 谁都知道,祝秋亭很少出席这类场合,出席了也很少带女伴,他把私生活分得很清,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今天祝秋亭为什么要带她,纪翘也不知道。 纪翘懒得再看她,把帘子拉起来,冲经理道:“不用换了。” 晚宴是私人的,城东金家的主场。 大概二十年前,金家一大半生意还在南边维港,祝家还不是祝秋亭的祝家,那时两家就有交情。 祝秋亭推了三次,实在不好再推。 但他非常不负众望地迟到了,纪翘低头看表,已经迟到五分钟。 金家长子举杯致歉,说等贵客来了才能开始,高速肯定有点堵,清各位稍安勿躁。 众人也不在意,面子给足了,尽兴聊天碰杯寒暄,等那会厅大门重新被缓缓拉开时,喧闹的嘈杂声才渐渐小了。 在场很多人其实没见过祝秋亭,只知道这主人口中的贵客,总得要五十往上才正常。 但极重的门开了后,却走出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金碧辉煌的水晶灯放肆折射,照得清清楚楚,来人那纯黑的长大衣裹着深色西服,挟着风尘仆仆,肩上还有未融的雪粒,好像冬夜从星辰被裁了一角的孤星,耀人眼目。 “抱歉。” 祝秋亭边走进来,边将黑手套摘掉,放到一旁侍者托盘上,冲着众人颔首。 令人不得不屏息的存在。 这世界上帅气很多,漂亮也不少,但皮囊下的灵魂更有着无穷之力,它劲而尖,无孔不入,包裹在好皮囊下,杀伤力加倍,脚步再轻,也像踏在人心尖。 他目光平视一圈,随后迈开脚步朝一个角落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祝秋亭捉过她手腕—— 大家目光跟过去,下巴差点没惊掉。 那女人一头火红长发,发尾没染上,还是黑的。她那泼了火焰似得礼服裙,短到几乎及膝,一双修长勾人的腿好招眼。容颜清丽近妖,眼波动人。 祝秋亭什么也不问,牵过她,低头问:“怎么不等我?” 纪翘抬头望他。 有句话挺有趣,纪钺喜欢。说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不知要修炼到哪天,才有这功力。 但祝秋亭还是凭一己之力,教她认清这句话的变种。 不知利用什么,诚觉世人皆可为我所用。 纪翘挽住他,贴近男人胸膛,笑的又软又媚:“这不是等来了。” 装得好像天生一对。 只要他需要。 -- 第十四章 【14】 祝秋亭在外面滴酒不沾。 所以纪翘挡了一晚上酒,形形色色的目光探照灯一样,她全然屏蔽,只管彬彬有礼挡在他跟前。 她喝酒不上脸,是天然优势。 但混着来,纪翘还是醉了。 还想吐。 强大的理智让纪翘撑到最后一刻,祝秋亭终于决定离开。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他是不是故意的。这类场合,他一向没兴趣多待。送完礼,晃一圈,找个借口就退了。以前也是这样,今天却格外悠闲。跟在她身后做甩手掌柜。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可笑。 必然是的,她还能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祝秋亭的车停在旋转门门口,喷泉跟前。 水柱喷发的形状,在纪翘眼里都散开了,她眯着眼失神了一瞬,很快回过了神。 “您一路走好。” 纪翘朝他礼貌恭敬地点头,看着清醒,脑子里装得是浆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车门已经拉开,祝秋亭却没上去。 他大衣挂在手臂上,小幅度地歪头望她,似笑非笑:“醉了?” 纪翘沉默,忽然笑了。 “今天需要帮您口出来吗?有点儿难。还是找个人实实在在解决吧,也算造福积德了。” 冬天的风真冷。 在一旁的门童默默往后缩了两步,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看来是醉了。 祝秋亭微挑了挑眉,唇角微勾着:“纪翘,我想起来一件事。” 纪翘:“您说。” 祝秋亭:“西源。你在那儿还有间宿舍,是吗?” 祝秋亭护着风,火光在他修长指间一闪,烟雾细细腾起,他才继续道:“那儿东西应该都没什么用了,前几天让人清场,都烧完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西源是个集训场,祝家的地方,当时黎幺在那儿操训的她。她每天累得连残渣剩饭都没力气吃,爬都爬不起,就住在很近的宿舍二楼,即使后来离开了,她也在那里留了间房,放她一些东西。 现在的家,祝秋亭有权随意进出,她才想到要放西源的。 虽然都不值什么钱,有日记有奖状,有些小纸条,写着纪翘今天很棒,得了三朵小红花。 一直到高中,都挺好。老师喜欢她,因为她成绩稳定前五,上985没大问题。 祝秋亭说得好轻松,纪翘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好。” 祝秋亭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要上车,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纪翘的手心很冷,手指细,又很有力。 他回头视线下行,瞥了一眼。 下一秒,纪翘捉过他手臂,低头咬了下去,隔着布料都深入皮肉。 她那劲头就像死也不松口,但祝秋亭也没阻止,任由她这么做,面色平静。 一月二十七号。今天。 大年二十九,纪翘生日的前两天,也是纪钺忌日。 他这两年专挑这时候,非让她得不着空。 纪翘也没问为什么,她知道,知道得很清楚,他就是觉得有趣。 祝秋亭好像,非逼她发疯不可,这样才有理由驱逐她离开。 她咬他半分力没留,血迹从白衬衫里清晰透出。 纪翘才松了口,胸口不住地起伏。 祝秋亭没把手臂放下来,只是问了句:“完了吗?没够可以继续。” 纪翘嘴唇翕动:“……完了。” “好。” 祝秋亭说完,便上了车。 他将车窗开了一点,扔了句话出来。 纪翘,你活得太累了。 我不喜欢。 纪翘回家吐得天昏地暗,到厨房撑着烧了水,泡茶,她搞不来一小口五分钟的精致。泡了一大壶,清茶里丢了冰块,咕嘟嘟灌了下去。 那是祝秋亭随手丢给她的,不知道谁送给他,他不要了。 回到房间里,她才稍醒了点酒。 纪翘坐在床边,回想起自己做的噩梦,咂摸了下。 真是很要命。 但是好爽啊。 纪翘无意间低头一扫,看见身上的礼服裙,那下摆很不齐。 纪翘愣住了。 她反应过来以后,从床底下拖出一本黄页,睡衣都顾不上换,坐在地上,开始翻最熟的那几页,这些殡仪馆名字大同小异,但是审美有差距,有的花圈就做的比较丑。 纪翘现在对自己有种悲凉的佩服。 别想了,要是再来一次,你忍得住吗? 纪翘安慰自己,清醒着就…… 就更他妈不可能忍得住。 她这几天做梦老惊醒,梦里场景真实的刻骨,她被固定着,被迫吞下,那东西一手都握不住,她用唇舌取悦的好辛苦。 纪翘劝自己,好歹能看到他失控边缘是什么样子,结果受伤的只有她的头皮而已。男人手臂绷得紧,那物件的热度和触感好似在鞭打她,但纪翘最后也没听到想听的失控。 祝秋亭那天在她心里第五千四百八十七次埋葬。 纪翘盘腿坐地上,抱着黄页发呆。 她刚想伸手捞杯子,耳膜里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响。 这公寓是两室一厅格局,纪翘待在最靠里的单间。 这声响不近,不在门口。但也不远,就在家里。 拉枪栓上膛的声音,对方已经尽量把动静放轻。 如果不想让她发现,最好早早做好准备。 纪翘把黄页无声推回床下,从地上起身,赤着脚环视了一圈,在房间里找着趁手武器,好像名媛在挑选礼服那样仔细。 前一晚,祝秋亭赶到宴会厅的时候,迟到了五分钟。 他事其实没办完,离开后又重新回去了。 苏校在楼梯口等他,从这儿通一条暗道下去,是这大楼里的另一方天,密码只认三个人的指纹。 苏校一眼就看到了祝秋亭手臂,眉头深深蹙起,脸色难看的要命:“要包扎——” 祝秋亭没心情跟他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滚到一边。 苏校看了半天那伤口,咬牙转开了视线:“那最多半小时,您就得出来了。要解决J.r的事,这回他们留给我们的烂摊子不小,上次在旧金山,国际刑警那边都有察觉……” 祝秋亭恍若未闻,径直迈开步子,沿着楼梯消失在底下的尽头。 底下虽然是窄道,但尽头是挺开阔的空房间,四面墙空到一片白茫茫。 祝秋亭进去了,门也没认真关紧,任它晃荡着。 他含了颗薄荷糖,舌尖舔了舔,还挺留恋那味道。 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人面前,祝秋亭垂头看着他。 “吃吗?” 他朝那遍体鳞伤的男人晃了晃糖盒。 男人用尽力气抬头,猩红着眼,手猛地抓住了祝秋亭裤脚,狠狠地扣进去:“你他妈……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你等着” 祝秋亭任他抓着,耸肩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话,欺负你了吗?” 祝秋亭撤后一步,单腿蹲下:“一开始就说过,不占你便宜,一对一,都空手,你就这点儿能耐,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方总您就多担待点。” 方应恨不得撕碎他,死死瞪着,牙关紧咬——他就不信,法治社会,这人还敢真把他打死,也不查查他是谁! 祝秋亭漫不经心道:“方应,四十一岁。性癖好是SM,喜欢做爱时拍视频。在金玉堂有两位女性,曾因性窒息,被判定意外死亡。你跟清江那几方关系好,也就大事化小了。” 祝秋亭也没看他,站起身来,踩着方应右手,使了三分力,将男人指节碾脱臼。 “其实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 方应被迫将惨叫咽下去,他齿间被塞了东西。 在不停地嘶声冷抽气里,祝秋亭说:“我翻了翻你留存的录像。” “有个人你倒是没上过,但也拍了。” 祝秋亭望着方应咬铁块的样子,目光轻然闪烁。 他语气很轻。 “你喜欢让她这样咬着东西,抽她耳光。” “兴趣也是挺独特的。这样牙容易掉的,你知道吗?你以为她八岁吗,牙不能再长啦。” 祝秋亭垂下黑眸,叹了口气。他今日穿白衬衫,戴黑金袖箍,袖口挽了一点上去,血渍艳丽地在他小臂处绽开,颜色几相碰撞,撞得男人好像玉面修罗,套了幅惊艳外皮,心却不是人心。 方应心里升有不好预感,他果然是来讨债的。 讨那个姓纪的债。 他模糊着语句,也不管满嘴的血,直往后爬,不停地重复着。 是要遭报应的——你要遭报应的! 祝秋亭笑了笑:“给你科普个事儿。” “太阳照好人,” 他笑意只在唇角停留短暂一瞬。 “也照歹人。” -- 第十五章 (双更合) 【15】 脚步声渐近,她很快判断出来, 没时间拿枪了。门是半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将长发用黑皮筋扎紧,随手从枕头下摸出把军刀,海军制式MARK2的,表面用碳酸盐处理过,黑色的刃身能吸收一切反射。 纪翘咬着刀刃,踩着书柜扶手无声跃起,惊人的弹跳力让她像猫一样敏捷,紧紧地伏在了门框最高处,门承受着她的重量,来回微晃了两下。 从她的角度往外望去,能够清楚看见来人,至少一米八往上,壮得一个顶她俩,面上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吊三角,冷到底。硬拼绝对拼不过。 这人手上拿了把巴雷特M107,装了消音器。 巴雷特什么概念,远程狙击之王,点50口径一发打穿砖墙水泥,顶的上沙漠之鹰在手枪界的地位。 室内用这个简直疯逼。 纪翘连在心里骂都懒得骂。 对方已默然停在了她门口,枪口缓缓举起。 明显,他准备踹开门的同时扫射。 虽然不该,但是纪翘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分了一秒的神。 或许都不到一秒。她想起最讨厌祝秋亭的时候,他无所事事晃到附近,亲眼看她在训练里高压水枪冲到昏厥,黎幺怕她真死了,想让人去看看,被祝秋亭阻止了。 看看能不能自己爬出来。 祝秋亭悠闲数秒,数到最后很遗憾,说下去吧,应该不行。 但那段时间,也是祝秋亭得闲多,闲的最愿意教她的时候。 他说所有的纠缠战斗,都比你想象的时间短。近身搏斗二十秒,远程狙杀一分钟,已经足够决定命运。 他是对的。 对方极其敏感地抬头,手臂微动,余光瞥到纪翘之前,枪口已经跟着扫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门上伏着的人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快到他眼前一闪,只闪过了鬼魅的影子。 对方就那样扣着门沿,没有依托的情况下,腰胯拧转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反旋拧踢破风而出,甚至还微微调整了方向。 即使他努力向后错开了一半,剩下力量直接击中最脆弱的太阳穴凹陷,让人眼冒金星。 很快,这人咬着牙甩了头,试图朝她再次扣动扳机。 纪翘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右手持着军匕,刀尖迅速而无声地没入了对方左肩。 她趁对方疼到打颤,一脚将他手中巴雷特踢到了一边。 “哪儿来的?” 纪翘不想弄出人命,只是把人抵在墙上,沉声问道。 祝秋亭胆子大成那样,也不会在国内这种武器戒严的地方搞出大动静。 这人费劲巴拉的,就为杀她? 纪翘确实想不通。 她话音刚落,这男人忽然看了她一眼,面罩下的嘴角似乎扯了扯。 纪翘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飞快将他面罩掀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咬破了齿间的东西,人很快从她的桎梏里滑了出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股很淡的苦杏仁味弥漫开来。 纪翘怔愣住了。 那一刻竟然在想,她怎么又惹祸了。 祝家最近触霉头触得狠。 A市的厂被烧只是个开始,它带起的连锁反应,都不在众人的预料之内。 祝氏海运这条合法的分路,有三批从东南亚来的货都出了问题,损失逾八位数。负责人是苏校的手下,四十来岁,经验极丰富的经理人。他跟这单大的跟到头都快秃了,结果竟然出了手续的低级问题,他得到确定结果,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腿肚子都打摆。 苏校是祝秋亭的左右手,也没法保他。只给了他条求情路线——他晚上九点半坐越洋航班飞美国,还挺急,私人航线没批下来,买了最早的国航头等舱。 经理提前到机场,战战兢兢等了两个小时。 他很少直接见到祝秋亭,印象里是个还算温文尔雅的上峰,也没什么架子。就是手段稍微骇人听闻点儿。 他打起精神,视线终于瞥到正主。 男人从自动感应门处走进来,黑色及膝大衣敞开,里面一身干净休闲,还戴了条灰色羊绒围巾,没打结,自然地垂下来。 他步伐带风似得,也没管身后的人,经理终于看清,身居高位的淡漠令他距离感更重。 经理鼓起勇气走过去,拦住他,快速地将来意说明,并讲清楚,是给他及底下发过邮件的,但他日理万机,肯定是没时间过目。可现在就要做出决定,放弃全部还是继续争取……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暴怒震惊都没出现,八位数的损失要更甚于HN厂的生产线,但祝秋亭只是停下,想了会儿,说:“我回来以后解决,你别担心,可以先放个带薪假期,让苏校给你批。” 祝秋亭态度和煦,经理惊讶而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后离开了,他都好久没跟妻儿团聚了。 等经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祝秋亭才继续往里走。 苏校听见他随口道:“我不想在你那儿再看见他。” “……是。” 苏校应下。 既然想团聚,祝秋亭不介意让他团聚个彻底,不用再回来了。 祝秋亭的标准是很奇怪的。 他看重的人,他愿意给最好的,有时候好到,是在暗中将他们人生的某一部分承接住了。难处与委屈,他都尽力而为。 不止是今天的纪翘。 纪翘这边,方应怎么说都还有口气,而且还体贴地送回金玉堂,能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早年跟着他的另一个得力下属,常年在南美那边,祝秋亭为他,背了条十六岁的人命。 那少年死状骇人,最后一击,其实是下属本人动的手,但整个流程都有祝秋亭的友好建议,最后也就顺水推舟做了最大的人情。 反正祝秋亭也不在乎那一个两个的,小家子气。 纪翘这种都不算什么了…… 但苏校忍不住想,要是这事儿传出去了,祝家内部,要给纪翘暗中使绊子的人只会更多。 他到底是要帮她扶她,还是要害她呢? 纪翘是苏校见过韧性最强的人之一,身手底子好得很,就是还嫩了点儿,总以为自己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 上飞机后,等待滑行的时候,祝秋亭已经拉下窗闭目养神,结果没几分钟就被苏校小心摇醒了。 祝秋亭是真累了,他这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八个小时。 他揉了揉太阳穴:“最好是重要的事,要么你就下去跟着机翼飞。” 苏校飞快道:“纪翘好像……” 苏校:“她申请了总部这边的支援,地址是她的出租屋。” 很短的沉默后,祝秋亭很轻地笑了下:“你这断句,我以为她死了呢。” “不是要替她找风水宝地埋尸的话,其他事别再烦我。” 祝秋亭食指朝他位置晃了晃:“回去。” 他已经做的够多,她再给他惹事,只会招烦。 况且这趟还真挺重要的,祝氏最近麻烦的不只是金钱损失,是被条子盯上了。 怀疑祝氏跟横行亚洲的犯罪集团J.r有关系,虽然没挖到祝家,不影响他们在澳门和新加坡的地下生意,被盯着总归是束手束脚的。 何况跟臭名昭著的J.r扯上,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祝家做事也不干净,但没J.r那么令人作呕,也很少跟真正的民众打交道,横竖他们也买不起,说白了都是跟出来混的搞,死了也会认命。 而J.r,拐卖贩毒走私,没他们不敢做的,器官生意都要染指,他们的宗旨可能是少赚一分钱明天立马就地暴毙。 祝秋亭心烦,下意识摸了烟,这才想起飞机里不能点。 他也就咬在唇间,任烟草丝丝缕缕的淡味散开来。 飞机舷窗外,星点散在无垠的跑道上,塔台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不多久,飞机沿着跑道起飞,高度拉起来以后,云团和星星就真的跑到了身边。 祝秋亭望着窗外,一望很久。 飞机轰鸣起落,他这一离开,在美西就待了大半个月。 回国后,祝秋亭又忙了五天公事,闲下来,才又想起来,问苏校:“祝缃最近上课正常吗?” 苏校顿了片刻:“还挺正常的。” 祝秋亭手中的钢笔闲闲转了圈:“哦?” 苏校抿唇:“不过她的家庭教师好像不太正常。” 祝秋亭这才暂时放下公事,过问了下当时的事。 纪翘是求了黎幺,把一个杀手处理了,但黎幺还顺势讹她一大笔钱。 总得来说,就是有人要杀她,被她解决了,她付钱请黎幺帮忙。 这环节过程很流畅,说真的,祝秋亭都挑不出刺,会让她失常的刺。 纪翘这天结束了给祝缃上的课,把三角函数讲掉,又夸祝缃做的好快,然后说老师要提前走了。 祝缃扎两个马尾辫,咬着笔望她,语气有着跟祝秋亭三分像的懒散:“老师你又要去蹦迪吗?” 纪翘皱了皱眉:“不是……这词谁教你的?” 祝缃嘟囔:“哟,准蹦不准说么。” 纪翘:“不是的,老师是去学做蛋糕。” 祝缃:“做了给爸爸吃吗?上次有个阿姨,不,大妈,她就很想让爸爸吃她做的草莓蛋糕,但是爸爸回来就丢了。” 祝缃:“你就别做草莓味的,他不喜欢。” 纪翘干笑,心说他是半夜害怕鬼敲门,担心下毒。 但表面上还是很正直地答应了:“好的,我吸取建议。” 纪翘走到了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蹲下来问祝缃:“缃缃,老师问你个事儿,你见过区医生经常来家里吗?” 祝缃拆了颗棒棒糖,想了会儿:“区伯伯,开男科医院的那个吗?” 祝缃摇头:“为什么他会经常来啊?” 纪翘微笑的弧度完美而阳光:“我只是担心你爸爸健康,区伯伯不常来就好。” 哈哈哈,不是因为阳痿,就是她纯粹没魅力呢,知道这个可真他妈让人开心。 想想也是,她感觉过,他不是不能硬,尺寸也蛮客观—— 纪翘转念一想,说不定早泄呢。 呵。男人。 四个小时,半夜一点半,她被酒吧街第八家轰出来。 他们中甚至有一家摆出了牌子:纪翘与狗不得入内。 这是干嘛? 她不就兼职DJ,不小心放了《精忠报国》么,干嘛这么对她。 纪翘退而求其次,在便利店买了白啤酒,坐在路灯下一听接着一听。 喝到有开大牛的富二代看到,这路边儿除了车,就是娇然清冷的一张神颜。下了车没奔酒吧,先奔了她。 “美女,自己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们进去,我请你喝贵的——” 纪翘叼着啤酒,掀起眼睛看他,半晌笑了:“你谁啊?” “我——” 富二代忽然语塞,他的车就是他名片门脸,哪用得着做自我介绍。 有钱,就是最大的名片。 “你有时间吗?” 纪翘的下唇被罐头划了道血丝,她也不在意。 路灯黄澄澄,晕在她面庞上,骨相英气美丽,眼波唇鼻又勾勒媚字写法。 她问得好随意,问得富二代心里直跳,他心想,靠啊,这就是爱情吗,丘比特的箭终于射穿老子了。 “有有有有有——!” 纪翘低头,黑发自然垂下,瀑布似得落在雪白胸前。 “你想跟我做吗?” 她望着地面,直勾勾地,问面前的青年。 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劈了,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纪翘拉长音:“做——爱。” 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我……知道。” “但……这样,不……不太好吧。” 富二代忽然结巴了,他耳根都红了,怎么可能是处男。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狂喜以外有点儿慌。 他不想只跟她睡。 纪翘只是很难过,她最近每天,每晚都挺难捱过去的。 闭眼,咽到喉头的都是血腥味。 好像他肩头上那些血渍,和氰化物的苦杏仁气味没散,一直就在她鼻尖,甚至在她口中,泛得她全身都是苦味儿。 她是远程开过枪,中过两次,都是异国面孔。但近距离搏斗,看着人倒在她面前,这是第一次。 祝家的人帮忙,他们处理后续事务和这无名杀手都熟练极了,纪翘有时候想,可能只有她,只有她每晚做噩梦。 “有什么不好。” 她喝的有点醉意朦胧,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忽然在他们身后炸开了。 富二代回头,看见自己的700万买的兰博基尼Aventador被人从后面撞了。 这他妈是灵车漂移吗?半夜一点半,这破路这么宽,他美美的大牛这么绿,绿到发光,还能被追尾——哦不对,看这烈度不是追尾,都他妈快撞毁一半!!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咙,始作俑者倒先开了车窗,探出头来,撑着窗沿,眉头轻然一挑:“哎,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风来回吹荡,男人微翘的唇角仿佛闪着光,他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满脸都写着我好像撞轻了。 富二代差点没背过气去。 最可恨的是,这杀千刀的下了车,把丘比特给他的恩赐带走了。 还是随意一扯,拎着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种。 富二代车也不管,气愤地拉住他:“你干嘛!轻一点行不行!知不知道怜香惜玉?!” 纪翘差点被逗笑了,心说小弟弟他还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抬眸扫到富二代,唇边笑意淡了很多,目光温度极低,没了耐心,黑眸望过去,说:“滚。” 富二代被那目光望了望,简直像被狙了一样,后背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祝秋亭懒得理他,丢下一句会有人来理赔,在这等一个小时,说完拉着人就走了。 纪翘被他带到一间酒吧里,从侧门进去,这次没人拦了。 她进去前,看了眼外面招牌,想起来了,之前不进来,是因为低消都会掏空她。 资本主义的腐败堕落要人命。 纪翘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楼,最底的一间vip包厢。 她被丢到沙发上。 祝秋亭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到一边,叫人送来好多酒,启了一瓶向她走来。 纪翘有不好预感,但也没躲。 他走过来,手腕微倾,淡金色的酒液,每一滴都是人民币,浇了她一身一头。 “清醒了吗?” 祝秋亭问。 纪翘躺在那儿,好放荡的一个姿势,她动都没动,任那冰凉的酒液从头上滴滴答答落下,她舌尖舔过唇角,轻轻笑了。 “谢谢。” 她一手遮着眼睛,低声重复:“谢谢。” 确实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让他再打她一顿。 疼才能让人忘记一切。 包房内灯光暗而靡靡,又变换着颜色,纪翘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觉得他那张脸隐在黑暗里,下颌线条被灯光亲吻,危险又美,好像下一刻要来毁灭她。 这感觉让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了,消弭在明天到来之前。 “纪翘,你看过雅各书吗?” 祝秋亭坐在她对面的玻璃茶几上,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开了ktv,自动放起了首开屏老歌。 他也没提高声量,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们得不着,是因为你们不求。求也得不着,是因为你们妄求。” 纪翘看着天花板,愣愣地,也不知道听没听。 “你求过吗?” 背景乐悠扬温柔,纪翘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我求过。” 高考那年,她求过上天,不求前途坦荡,只求有大学可以上,让纪钺长长脸,让别人知道,他们以为纪钺那骚气妖冶的女儿,是能考985的好厉害的人。 开屏歌好老,纪翘想起来,是当年的理发店总放的。 陈洁仪的《喜欢你》。 喜欢你 车窗上的雾气 彷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喜欢你 那微笑的眼睛 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 也求过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欢她。但他只喜欢清纯校花,真没眼光。 纪翘分不清眼角是酒还是什么,可惜下一秒,她就从回忆里被拉了出来。 她的腰被卡在铁一样无法挣脱的大掌里,摁在沙发深处,后脑被扣过去,狠狠吻住了。 他掐得她很疼,纪翘没叫出来,只闷哼了声。他吻得深而凶,弄破她下唇,血珠的铁锈味很快在唇边口中弥漫开来。 他扯开她薄羊毛衫,布料轻易被撕开,内衬紧紧贴着她白皙的起伏。 祝秋亭离开一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声道。 “纪翘,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虚伪到什么地步。” “你真是永远能超乎我想象。” 感谢。 -- 第十六章 【16】 在纪翘的记忆里,有关性的部分不太美好。 当祝秋亭俯下身来时,她身旁两侧的拳蓦然攥紧,无声颤着。 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纪翘闭上眼,随着呼吸起伏松开拳,摊平的掌心向他靠拢,最后抓住了男人腰侧的衬衫。 祝秋亭没有闭眼,他盯着纪翘,在暗影灯色里,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草原,立在岩石上注视猎物的野兽。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计算,旁人看着只觉得他随性里带着谨慎,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根根神经都绷紧,直到成为习惯是什么感受。 无尽的沉默在他们中滋生攀长,像沾着毒液的藤蔓,令人窒息。只有贪婪的索取和彻底的爆发,才能将它扯烂扬灰。 顶灯颜色变得快,时暗时明,照在纪翘尖俏漂亮的脸庞,光每寸转换都是美的,因为人是美的。 她今天穿了毛衣和长裙,毛衣被他扯得不像样,白皙的锁骨斜飞入肩头,脖颈细长,好像是为了等待着毁灭才生成这样的。 纪翘抓着他腰际的手被束起,举到头顶上,接着她听到敏感的声响,倏然睁开了双眼,惊异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别——” 祝秋亭把西裤皮带解了,在她手腕上迅速打结,看着很松,但无法挣开。 快得纪翘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她胸腔好像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巨大的黑色的洞口,风和温度都迅速泄出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祝秋亭在阴影里俯身吻了她。 这次是真的吻,没了之前的漫不经心,他投入,不,应该说他投降了,向笼罩住他的情欲。 因为他那么轻柔而熟练地吻着,唇舌所到之处点起纷然而起的火,她每寸都被烧着了。 男人指腹粗粝的大拇指在她唇上摩挲着,极有耐心地一路向下,又捉着她胯骨,把人往自己的方向猛然一带,好让她的胸、腰都进入他上下其手的范围。 纪翘被人压着,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将她最后一层上衣除去时,即使包厢里有暖气,陡然一凉的温度还是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 祝秋亭也不急,微直起身来,垂眸望着她笑了笑:“你冬天不穿内衣?” 纪翘没说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干不干了?” 她的声音天生就带三分低哑,此时更是低沉到像气急了。 这人就跨坐在她身上,还有闲情逸致,当看画展吗? 祝秋亭低低笑了声,揉了揉着她饱满雪白的胸,指腹温柔抚过,又埋首其中,舌尖在她翘立的乳尖上滑过,时轻时重的舔弄。另一只手沿路滑下,从她长裙底下摸进去。 纪翘感觉到他动作一顿。 她手受限,没法动,只能无措地并拢腿,轻踢了踢他。 男人掌心贴着她光裸的大腿,这儿比她诚实,细腻又敏感,腿心甚至微微颤栗着。 祝秋亭目光晦暗不明:“这么耐冻?” 没有长袜,底下什么都没有。 她出来就是找操的。 祝秋亭想起方才她仰起脸,看着那青年,讲出那句话的口型,他抿着唇,看见纪翘难耐的表情,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解开纪翘腕上的皮带,还没多长时间,手腕已经有了红痕。 纪翘被他重新吻住了,含住她的舌尖吮吸舔吻,这个深吻持续得如此漫长,他温柔而强势,唇舌与她纠缠追逐,一手将她荡在胸口的黑色长发顺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来,他掌控着所有节奏,唯一不受控制的,大概就是抵着她大腿根的滚烫坚硬。 这人真他妈能忍。 在她快溺毙在这个吻中的时候,纪翘模模糊糊地想。 忽然,她腿心被股凉意一激。她下意识屏住一口气,没等这口气出来,他微凉的指尖已经拨开内裤勾弄,他指腹顺着泥泞湿润轻松滑进去,沿着紧缩的内部随意插了两下,插得纪翘一声尖叫卡在喉咙,好像被绳结捆住了脖颈,脊椎被细细密密电过,整个人都弹起,又被男人的重量压制住了。 纪翘从虚假的美梦里被丢了出来,在被侵入的时候,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万花筒似的幻觉和真实交错着,咆哮着袭向她。 那是什么时候?久得就好像上辈子了。她模考失利,跟梁越分手,以为遇到人生最糟糕的事,下午就收到了纪钺牺牲的消息。纪翘去了酒吧,她才十七岁,但那店查得松,也就让她混进去了。她在一片混乱迷醉中,痛苦愈发清醒,酒精也没用,纪翘越喝神智越清明。所以最后被一个男人拉到角落,吻得难舍难分,只有那一刻她短暂地忘了一切。 最后的时刻,她其实反悔了。她感觉到那人的尺寸惊人与极烫的热度,虽然他已经耐心至极的,吻得她汹涌湿润。纪翘捉着他手腕,角落太黑,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是凭感觉摸出他有强健的躯体,他的呼吸声重重落在她耳边,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纪翘慌了,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做了,他也轻声说着对不起。说了对不起,却贯穿到底。她好疼,疼得大脑一片模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那人摁着她的腰,大开大合的干,让她的长腿缠着他的腰,撞开厕所的门,又将灯一把关上。她被那男人扯开、撕裂了,他顶的深而重,纪翘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会这么疼,疼到她后来几天都走不了路。她求着,甚至想过要呼救,但这人闷声插她,又敏感得很,直接扣住她喉咙,力道不大,但能把她的声音卡在里面。不过纪翘也没让自己太吃亏,她咬着这野兽的手腕,恨不得把他动脉咬断一样,直到血肉模糊,浓重的血腥味在纪翘口中爆开。他任她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翘已经在晕厥边缘,他才扣着她的腰,射在最深处。纪翘意识涣散的时候,听见他低声说,你可以去告我,对不起。 纪翘想得却只是,等白天醒了后,她要怎么过下去。不能每天都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吧,也太痛苦了。 那之后,纪翘试着交过男朋友,但每次上床都会陷入崩溃。偶尔成功纪翘也会条件反射的想吐,而要反抗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是比反抗第一次的疯子要容易多了。他们发现上她是那么麻烦,很快与她分手,好像她的作用就只是挨操而已。 而现在,纪翘又想吐了。 如果真吐到祝秋亭头上,她能留个全尸吗。 纪翘闭着眼睛想。 她屁股上忽然挨了一巴掌。 “啊。” 纪翘皱眉,猛地睁开眼,脸色有点难看:“……” 一肚子脏话,看到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后,不得不咽了下去。 “您继续啊。” 纪翘说:“不要管我。” 祝秋亭的脸色更阴晴不定了。 但很快,他勾着唇笑了下,轻声道:“你太紧张了。” 纪翘看他俯下身去,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祝秋亭把她裙子撩起,觉得不够,又直接扒了,把她内裤褪到脚踝,最后顺着滑到地上。 他俯身半跪着,让她两条长腿挂在臂间。 她全身泛着红晕,耳垂,胸口,乳尖,水穴,被他盯得更难受了。从纪翘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他背部的弧度与脊骨,撑在衬衫布料下,暗蓄着力度。 纪翘没料到他要干什么,被舌尖抵开的瞬间,整个人都被抛入了汹涌的巨浪里,像火焰溶进了浪尖。 祝秋亭在性事上实在耐性十足,最后纪翘颤栗着高潮的时候,眼神已经失焦,小腿在他臂弯里绷得死紧。 世界在她眼里旋转,消弭,纪翘的目光所及,只有祝秋亭挽至小臂的袖口,他摘了表,右手动脉处的刺青好像早就融进了血液。 是个十字架。缠满了荆棘的十字架。她早就知道,可今天却像第一次见一样,大口地呼吸着,目不转睛地盯着。 祝秋亭身上一件都没脱。 他要解黑色西裤时,门被短促地敲了两下,接着很快被推开了。 “祝先生,有人……” 几乎是瞬间,他一把捞起一旁的大衣扔到纪翘身上盖住,顺手抄起桌上一瓶威士忌,朝门的方向砸了过去,那瓶酒很有些分量,但男人力度准又狠,直接把门框砸劈了,酒瓶清脆地应声而碎。 “滚。” 包厢里的男声少见的冷,听得人胆颤。 -- 第十七章 【17】 祝秋亭被叫走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当然,即便没有,他也不会留下,男人都是拔吊无情的生物。他没沾上前两个字,后面两个字是熟练的要命,从来不会记起她的。 这店是他投资的地方之一,可能赚钱,可能赔惨了,他没闲到来过问这酒吧的年报盈亏,但管事的经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纪翘,还真是第一次来。她一直知道这人工作之余的生活内容丰富,但他没带过她。 纪翘缓过劲儿来,捞过手机看了眼,已经半夜。这房间隔音好,里外互不干扰。 祝秋亭早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看着还挺暖和。纪翘换完,摁了铃准备叫人弄点儿水,她快渴死了。这一桌全是酒精,喝完能原地归西。 但还没等服务生来,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破开了。 对方把证件从她眼前晃了晃,飞快扫了眼整个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后,严肃道:“这个酒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并跟我们回警局接受检查。” 纪翘确实吃惊,不过只有极短一瞬。 “好。” 往下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早都乱成一片了。 不知道哪颗老鼠屎,听这几个出外勤的警官的意思,是抓到了五六个白领吸大麻的。 刚走出大门,她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了刚才查她房的黄警官,有没有把老板也一起带走? 这黄警官看上去是几位里年纪最大的,估计是带队的。浓眉国字脸,看着就坚毅可靠,无端地让纪翘生出一两分亲近感,直到上车,黄警官都坐到副驾驶,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问的是祝秋亭,黄警官却反问她:“蓝房的哪个老板?” 纪翘反应了下,这酒吧大名叫Bluehouse,翻译成这也没毛病。 纪翘:“除了经理以外,那个最大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纪翘话音刚落,捷达刚好急停在一个黄灯前,大刹车,全都往前一个趔趄。 等重新行驶在午夜大道上,黄警官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深意:“看来你是常客。我们执行任务时,一视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样。” 纪翘沉吟了几秒,老实道:“警官您误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要是罪名成立,他会被判死刑吗?” 黄警官没回答,叹息的频率跟开车的小吕十分同步,普法教育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武东区警局。 凌晨四点半,一辆哈弗H9飞也似的疾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钥匙都顾不得拔,跳下车就往警局冲,正跟准备下班的黄警官撞个正着。 “黄耀!人给我留着没?!” 来人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五,天生生了副白净清秀的脸,硬是在摸爬滚打中晒成深色,寸头清爽衬得他双眸嘴角更显凌厉。 祝氏的一把手,他们刑警大队那边盯了多久,也不敢贸然下手,这水太深,好容易有了点儿那集团的线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没关系的,会打草惊蛇。瞿然听说祝秋亭被抓进来,几乎是飞车赶到的。 黄警官解开常服扣子,苦笑了下:“那也是我留得住的吗?局长亲自来催,不到一小时就给保释了。好多还在里面做笔录呢。” 瞿然难掩失望,又看到黄警官朝里面努努嘴:“喏,这不就是一个,刚验完出来。” 他抬眼望过去,从一楼过道深处走过来个女人。 也看不太清脸,但莫名地就跟别人不一样,黑暗里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长,走起路来重心下盘很稳,明明没怎么晃身子,带着股懒散洒脱的劲儿。 等她从过道深处露了脸,瞿然心里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靠。 纪翘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她,她对视线很敏感,平时懒得理,但毕竟是在警局,她很快瞥了过去,对方却很快收了回去,没撞上。 瞿然急问道:“是你审的吗?他都说什么了?走给我看看——” 黄耀把他往外拉了几步,站到了警局门口,头顶着模糊的夜色,点了支烟,也递他一支:“人家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二问找律师,三问……” 黄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下:“哎,瞿子,这个祝总挺好玩的。” 他掸掸烟灰,看向极深的夜色:“等他律师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几句。” 瞿然肌肉都绷紧了:“聊什么?” 黄耀:“聊海湾战争,问我知不知道。” 他看了眼瞿然,轻声道:“很奇怪是吧。” 这人一点儿也不慌,好像警局是他家后院,他来唠嗑喝茶似得,也不管黄耀接不接茬。 海湾战争发生在91年,黄耀是军迷,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横竖他在新闻的财经频道总看到,这年纪搁那时候,也就上幼儿园。 但祝秋亭却跟他如数家珍。 黄耀以前也研究过,海湾战争很有趣。它奇妙就奇妙在,虽然跟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发生在波斯湾,又是美国跟伊拉克的局部战争,美国接过了英国当搅屎棍的旗帜,却给中国了一记重击。当时的中国陆军是绝对主力,海空力量弱,直到海湾战争以后,才认识到跟美国本质的区别,是军事理念和作战方式。美方在制信息权、制空权方面,对伊拉克的打击几乎是斩首式的。许多的中国军官彻夜难眠,研究着这场战争,为中国在高科技条件下如何发展军队而发愁。 学习战争——海湾教了中国极重要的一课,从自己的战场上学,也从他人的战场上学。 黄耀很难忘记那一幕,祝秋亭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膝上,饶有兴趣地问他:“黄警官,您怎么看?当时信息化已经开始,我们为什么到那时候才开始转变?” 黄耀明明长他十来岁,却有被这男人一眼击穿的错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 黄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墙的圆柱,陷入了沉默。 “两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把俩人都惊了一跳,同时回头,心脏收缩:他们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 纪翘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刚做完笔录的,蓝房那个。想问问,有困难找警察,这个还算数吗?” 她问得倒是乖巧,就是话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车,警车能载我一段吗?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来就因为J.r心烦,这集团里的人是疯逼,手里有警方两条人命了,贩毒、倒卖器官做人口生意,好几个大案查出来一牵线头,都有这帮渣滓,快两年了,好容易在祝氏这儿有点线索,现在也走进死胡同。此时对着美女他没法有好气:“等几个小时不行吗?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而且打车软件不能……” 他看着纪翘,忽然卡住了。 纪翘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许是幻觉,有极小的红点从她瞳孔一划而过,像激光笔。 纪翘极快地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视线越过瞿然肩头,往远处寂静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厦都沉睡在凌晨的雾里。 狙击步的瞄准红星。 对方在警告她。 又或者…… 是挑衅,和宣告。 瞿然话锋一转,皱着眉问纪翘:“你叫什么?” 她看了瞿然一眼:“纪翘。” 瞿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瞿然从警官学院毕业那天起,出乎所有老师意料的,开始从吊车尾往上走了,什么都要争个先,只有情商数年如一日的低。 他这话一出,纪翘就低头笑了笑。 黄耀对他也露出了’??’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 瞿然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你之前在哪儿上学的?出生地报下……” 一道亮似白昼的车大灯忽然之间打过来,强势而刺眼。 三个人都同时用手臂遮了眼睛。 这么暗的时候开大灯…… 真的很他妈没公德心啊——! 但纪翘是反应最快的,她猜是谁,眯眼瞥了眼,还真的是。 黑色迈巴赫s600。 有人开了后门,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 他头顶是昼夜交接的天幕,从深墨过渡到浅色,月亮从树梢落下。 祝秋亭走过来,步子挺悠闲。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声音都带着丝细微的抖:“这是警局,不是你家花园!” 祝秋亭先看了眼他泛白的手,又抬眸看了眼瞿然,轻笑开了。 “警官,我刚走没多久,有东西忘这儿了,来取。” 瞿然脸色难看至极:“祝总有什么忘了,说一声就……” 祝秋亭轻松挣掉他手,随意甩了甩袖口:“麻烦让让。” 瞿然面色一沉,也火了:“没事儿你去警局里干嘛?!” 祝秋亭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面色很平静,黑眸甚至友好弯了弯:“因为在你身后。” 他拨开瞿然,瞿然这才惊觉这男人力气真是大,刚才自己攥他不自觉地用了八分力,祝秋亭却像拂羽毛似得挣开了。 “天太黑了,她估计认不得路,人我先领走了。” 祝秋亭没再理瞿然,冲黄耀打了个招呼。 纪翘看他向别人垂眸微笑,姿态端的是礼貌温和,上目线抬一抬,望向她时,笑分明只是留在了唇边。 纪翘算看明白了,祝家人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因为他是祝秋亭,还有他知道人的死穴在哪儿。 当年这男人对十六岁孩子都下得了手,在对方哀求了数遍后,还是把他交给了一位手下。 那是纪翘跟了他以后,第一次咬着牙跟他对上。 她当时真是豁出一条命,问他你是不是疯了,还真是想把犯罪事业发扬光大做到全中国都是你画像啊?祝秋亭懒得跟她说话,直接她扔禁闭室了。 全黑无光无声,几个小时都会疯。 二十四小时以后出来,纪翘人都恍惚了,休了一周才缓过劲。老于才找空跟她说,两年前那手下十三岁的女儿,被这个时年十四岁的’孩子’强奸。肛门和性器官70%损坏,终生无法恢复。但已经算幸运的,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另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是直接没了命,间隔不过三天。 祝秋亭知道这事儿后,当时也没说什么,让崩溃的手心耐心点等等,说等法律给个交代。 确实也给了,少管所里关进去。 后来表现好,家长有背景,经过周旋,提前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一个月后,祝秋亭就把那少年带回来交给他了。 祝秋亭后来来看她,纪翘醒了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时天色未亮,正值夏日,男人站在窗边,穿着深色短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眉眼落拓。 这男人敏感得很,她睁眼没几秒,他就开了口,声音淡得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信的。要受不了,趁早走人。 祝家不好进,更不好走,离开是有代价的。 纪翘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纪翘才发现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到今天,纪翘才明白当年那手下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她熟悉警局,是小时候常来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恐惧。最后一次见到纪钺,就是在家附近的派出所。从此以后看见都绕道走。 纪翘其实早快撑不住了,脑子一团浆糊,手脚都抖,勉强控制住了。心脏剧烈的收缩,不规则的跳动却无法控制。 刚刚她一步都迈不动,忍着崩溃在跟瞿然求助。 现在她看见祝秋亭望过来,没什么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也不用再绷。 下一秒,祝秋亭扣着她手腕,将人一把带过来拥住。 又解开风衣系扣,顺势将纪翘半裹起来,纪翘一七四,都足足埋了她人大半。 祝秋亭我行我素关了,也不管还有警官在场,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与情欲无关,只有平淡的安抚。 纪翘最后失去意识前,想的是,他眼睛。 他的眼睛真像鲁拜说的那一滴酒珠,自杯中奠洒,潜至地底深处,地底人目中焦火,便可借此消除。 最后一句就是出自《鲁拜集》 -- гóúгóúщú.ǐ 第十八章 【18】 徐怀意落座的时候,招标已经开始了。 她选了个靠后的座位,将深色丝绒西装扣解开,潇洒落了座,顺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 “徐小姐?” 徐怀意侧了侧头,看见一张英俊熟脸。 “黎总。”她微微点头致意。 去年他们有合作。黎家这两年投资眼光准,正是春风得意时。去年徐家公司资金链有问题,正焦头烂额,黎家二公子黎禹城直接注了近三千万美金进来。 他们低声寒暄了两句,徐怀意客气,也势在必得,说今天我不会客气。 黎禹城爽朗地笑了笑:“千万别。” 文件在手上,但徐怀意没看,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是地政总署去年十一月公布的信息,公开招标拍卖九龙德新4A区2号内地段6591号,楼面面积有98550平米,地盘面积18975平米。 这些数字她熟稔于心。徐怀意在香港出生,身份也落在这边。她一早算准,这块肥肉她爸会委托给她来办,毕竟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实在是拿不出手,只能看着她手中扩张的权利恨的咬牙。 徐怀意提前调查过,大部分在场的人,出价会在七十内,超过就不值得了,她的势在必得并不是装的。 她并没急着叫价,听着数字从5000起跳,基本以100为一个台阶递进。单位是百万,要跳到七十亿还有阵子,徐怀意没急,黎禹城更不急。 5500。 5800。 6100。 …… 加码速度明显慢了,徐怀意刚想动作,有人抢她先了。 8000—— 没意外的话,这报价基本宣告着结束。 原本安静的场内小小骚动起来,最后一众视线落到后面,从徐怀意头顶越过去。 最末一排,坐了个很年轻的男人,方才应该是他身旁助理报的价,因为他正看手机,压根没抬头。 徐怀意不认识他,但只要一眼,深浅她也能掂量出来。 男人没穿正装,浅色休闲衬衫,深灰西裤。他很高,肩宽腿又长,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便侧了点身,否则距离会显得太过局促。如果说造物主有偏袒,徐怀意是绝对赞同的。撇去外貌皮囊不说,这人气韵很绝。 让徐怀意想起她从前学美术时,画过最喜欢的作品。在喷薄扩散的火山爆发里,天空被一片极红的火烧云占据了,火山灰飞扑向空中,灰蓝红白,画面在沸腾的那一瞬停住,难忘,也灼人。 “放弃。”黎禹城只往后瞥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吩咐属下道。 徐怀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眼里没有犹疑。 “8500。” 她道。 几秒后,那不速之客扔出来的数字,让徐怀意彻底死了心。 结束的时候,徐怀意望着男人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轻声道:“去查查那是谁。” 特助还没应下,黎禹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用粤语懒懒道:“唔使查,我嚟告诉你,果个系祝氏嘅话事人。”(不用查,我来告诉你,那是祝氏的话事人。) 徐怀意反应了下,失笑,眉头英气扬了扬,熟练地切了频道:“就系董事咯?你系上世纪嚟嘅咩?”(就是董事咯?你是上世纪来的吗?)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黎禹城挑眉,走上前来,大掌从她细软腰间揽了一把,暧昧地轻掐了掐,语调也沾了些别样意味。 “佢老豆系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日嚟我屋企饮杯热茶好唔好?”(他爸是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晚去我家里喝杯茶?) 徐怀意躲开他怀抱,他是刻意提醒,她才不接茬。 “公共场合,请黎总注意一点。” 徐怀意眉眼有点冷,这张漂亮俊俏的小脸,神态跟她在床上全然不同。 黎禹城虽然花,接受的总归是绅士教育,而且他们也就是一夜的交情而已。他立刻退到安全范围。须臾,又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不是……看上了吧?” 徐怀意气定神闲地笑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什么不行?” 黎禹城欲言又止,这千金家里干实业出身的,后来才转房地产,她这几年拼得很,不了解其他行业的翘楚也正常。 “他叫什么?” 黎禹城沉默。 徐怀意嗤笑,扔下一句我自己能查,转身要走时,他开了口:“祝秋亭。” “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想他。” “这人玩得大。” 徐怀意很快见识到了。 她被邀请到了一个游艇晚宴,主办人是祝秋亭。 徐怀意自小家庭富足,徐父在二线城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家里有败家哥哥,周围的白富美深谙洒钱精髓,但这一掷千金的程度,还是让人咋舌。 灯火通明的游艇内部被大力改造过了,分内厅外厅,装饰、酒水、来宾礼物,改成了奢靡的盛大party,据说午夜还有烟火师设计燃放的烟火。 徐怀意穿着星空落身的礼服,端着香槟晃一圈,没看见今天的主人。 去到内厅,也没有。但一抬眼,无意间透过窗望见了,他正在甲板上。 他换了件黑衬衫,西裤也换成了同色,黑金袖扣在夜里熠熠生辉。 徐怀意看见个娇媚大美女,也不怕损坏精致妆发,软在他怀里,脸色潮红地抬头跟他说着什么。 徐怀意眯眼看了看,那不是Rebecca女士吗?本地二代圈里出名的玩咖尤物,有钱有闲又年轻,日常爱好就是换男人。 她想了想,端着酒杯走出去,大大方方跟他打了招呼。 “祝先生?”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徐怀意自我介绍,他便点头致意,彬彬有礼道:“徐副总,今天多有得罪。” 徐怀意心下震荡。 这人知道她是谁。不仅如此,还知道她今天也在。 称呼是徐副总。 她希望别人看到的第一身份。 不是徐家的女儿,不是面目模糊的徐小姐。 这举重若轻一句话,礼数、人情、浅的深的,全在里头了。 甲板上的月光肆意流淌,星点沉默挂在天边,徐怀意在如此美丽的星空下彻底愣住了。回过神时,那Rebecca都不知所踪了,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那些资料上并没有半分夸张,面前的男人有那个能力。 “哪里。”徐怀意真诚地举杯,认真道:“徐怀意。” 祝秋亭黑眸微垂,弯着眸子笑了,跟她干脆地碰杯:“祝秋亭。” 徐怀意所向披靡二十六年,头脑狠劲毅力一个不缺,是公私分明、不停奔跑的徐家二女儿。她在这一秒,望进他瞳孔的这秒,突然变成手足无措的徐怀意。 直到被响声吓得回过神。 她扭头,看见亮金、银蓝穿插着绯红在天际升腾,光焰火花耀目的绽放在海平面上,绚烂得像一场绮丽的梦。 美得令人心颤。 “漂亮吗?” 祝秋亭的声线低沉懒然,带着不自知的天然蛊惑意味,但细听下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徐怀意目不转睛地点头,来不及说话。 祝秋亭轻笑了:“那就好。” “我接个电话。” 他礼貌抱歉道,徐怀意点头:“您自便。” 她趴在栏杆上,任海风吹着长发,耳朵却不自觉地长了出去。 ——说。 ——嗯,成绩下来了吗? ——那不就行了?新老师人不好吗? ——她太忙。……知道的清楚,老于还挺闲。 ——祝缃。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明显冷下去,只是淡淡一句,那边的动静立马小了很多。 即使如此,徐怀意还是……听得很清。 那边的女声委屈嘟囔道。 ——我就是想见见。她生病这么久了,你也不回家,你是不是把她扔了? 祝秋亭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她给你下蛊了?这善心,你用一半给学校老师,行吗? 祝缃的声音更低了两分,透过听筒寂寥地传来。 ——我想她了,我想纪老师再穿兔女郎装给我看。真的好好看。 祝秋亭沉默两秒,闭了闭眸,复又很快挣开,声音终于透出点冷意。 ——祝缃,你最近是不是被人宠坏了? 那边噤了声,很快撂了电话。 大半个月前,他把纪翘扔到医院后,人发了高烧,陷入昏迷。祝秋亭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爸,没有等着她好的义务,第二天就出差走人了。 开始一周,苏校还给他报一下状况,后来看祝秋亭根本不在意,也就没继续了。 像高烧转肺炎的情况,也不会因为祝秋亭花心思多听一分钟,就变好了。 况且二月中来港,是早定好的事。 这块地不能出差错。 因为祝秋亭不打算把它让给任何人。 如果徐怀意拿走了,交给她父亲,徐家那个老油条拿到,很快就会转到那个人手里。那人花了大价钱,让徐家出面替他做这个事儿。因为靠他自己,他没办法。 活在阴处里的鬼魂,即使有一座金山,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山洞里。 十二年前被国际刑警盯上,九年前轰动内地的恶性绑架杀人案,国内也加入追踪。越查越深,器官贩卖和人口大案跟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断在清江市。紧接着,在外执行任务的警察接二连三的被害,对方甚至给警察家人寄回来两根手指。 那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狡诈、聪明、狠毒,反侦察能力极强,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从未落空。很多年了,J.r这位核心,是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也是红色通缉令的老朋友。但他一直在境外,从不踏往内地一步。 他人不在,手还伸得挺长。 这人在国内很少吃瘪,这应该是第二次。 栽在了同一个人手里。 祝秋亭。 祝秋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按纪翘早期骂过的话来说,他心肝肺都黑透了,浸在浓硫酸里泡完还能跳。 祝秋亭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跟他有过节。 几年了,这人在暗他在明,祝秋亭不喜。 他不开心了,也不会让对方太过得去。 “外面风还是挺大的,要不我们进去吧。” 烟火已经散完了,徐怀意心都被泡软了,意犹未尽地转头,冲着他眉眼都笑弯了:“祝总,你找的烟火师能推荐给——” 他们处的甲板位置在最西边,往里随意一望,就能透过窗户看清里面。 灯色四溢,照着里头,是夜场,也是温柔乡。 酒精香水欲望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湿的空气会令人昏沉迷蒙。 这儿没有冬天。 徐怀意望过去,看到祝秋亭平静又出尘的侧脸,被遥远月色淡光勾勒,似一寸寸吻过,她心下叹息。 星辰都会偏颇美人。 夜里的海风吹过他们头顶,仅仅是跟他在一起站着,都让她觉得被某种深远的浪漫击中了。 他目光有些出神,望着某个方向。 徐怀意开始意识到,祝秋亭并不是在放空感怀,是从他不发一言地咬住根香烟,点燃那刻起。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下颌轻抬了抬,唇间渡出口烟雾,模糊了面容,衣领没遮住的脖颈,拉出道极性感的弧度。 -- 第十九章 “徐总。” 祝秋亭忽然叫她。 徐怀意回过神来:“嗯?” “他,你认不认识?” 祝秋亭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虚点了点。 徐怀意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玻璃窗内,内厅有不少漂亮的男男女女,精致又养眼,但。 她在心底评判,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很快,徐怀意的对比暂停了。 黎禹城跳进她眼里。 他正在跟一个新勾搭的女伴调情,用酒杯冰对方脊背,两个人贴得很紧,即使只有个侧面,徐怀意也能感觉到,黎禹城勾搭的这个是个美人。 “他?” 徐怀意不确定,祝秋亭点了头。 “黎家爱烧钱那位。” 祝秋亭浅浅吸了口指间的烟,神态很淡,叫旁人摸不清情绪。 但语气透着好整以暇:“你跟他一起过吗?” 徐怀意一僵,还不确定这话里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种,下一句就听到男人笑了笑:“算了。” 祝秋亭用指腹把烟捻灭,直起身来,唇角挂着笑,迈开长腿走到了内厅。 黎禹城今晚艳福不浅。 最近他也没刻意禁欲,公事忙的头炸,快两周没开荤了。 游艇上遇到个尤物,银色露背亮片长裙,长度一路到脚踝,除了背,其他地方裹得倒严。 但雪胸细腰长腿一个不落,黎禹城阅人无数,这点信息量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里人太多,”黎禹城咬着她发烫的耳垂,单手箍着她腰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 女人哼了一声,小声说:“都可以。” “我家离这不远,”黎禹城说:“去吗?” “你叫什么呀?” 她抬起上目线,吊灯一下落在女人面上,妖异清凌,浅褐眼睛清澈的能望到底。 黎禹城一时语塞,所有的血都冲着下半身去了。 “黎……” “黎禹城。” 有人替他先答。 黎禹城下意识点头:“对。” 然后才意识到不对。 他飞快扭头,看见不速之客勾着浅笑。 “黎公子,幸会。” 男人是全场唯一没有穿正式礼服的,一身浓烈到底的黑,衬衫西裤样式简单,招呼打得也清淡,可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这人不仅外表打眼,优雅底下,锋利而幽暗的气质直从骨子往外渗。 黎禹城不得不承认,打眼一望,他站在哪儿,周围都像暗下来。近看才知道,这句话不是文学性的夸张。 “幸会,祝总。” 黎禹城赶紧跟他碰了碰杯。 祝秋亭跟他认真地寒暄了两句,甚至知道他最近在忙的项目二期已经启动,搞得黎禹城有点不好意思,暗喜又感慨,他真是……真是! “希望你享受今晚。” 祝秋亭说。 黎禹城点点头,再一转头,迷茫了。 刚才那个美女呢? 美女逃的不要太快。 她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如履平地,熟悉地钻到了二楼,准备从那儿再跳到甲板上。 是,纪翘承认,她一开始来,是奔着祝秋亭在这才来的。 但她已经改变主意了,在香港玩几天不好吗?俊朗高大的男人他不香吗? 香得很。 她翻到二楼客厅,无声落在地毯上,跟小时候学超人一样,下意识右手撑地,左臂向空中刷地一伸。 接着跟螃蟹似得,被人钳住了手腕。 纪翘被那股力猛地拽起来,甩到了墙上。 她望进祝秋亭的眼睛,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 “你倒是灵活,”祝秋亭不怒反笑,指腹随意摩挲了下她光滑下巴,问她:“来干嘛的?钓男人?” 纪翘破罐子破摔,一甩长发:“年纪大了,欲求不满,来找你,你又不能满足我,那我就看看——” 她一顿。 “你别说,他还真的不错。” 纪翘舌尖舔了舔唇,眯着眼回忆了下:“长度还不错,硬度也还可以。” 祝秋亭笑淡了。 即使死到临头,纪翘感受着山雨欲来的气氛,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他忽然撩起她长裙下摆,直接上手,纪翘短促地叫了声,也就是客气一下,结果祝秋亭只是取走了沙漠之鹰。 绑在她大腿上那只枪。 祝秋亭掂了下,子弹满的。 “纪翘,你可以。” 祝秋亭淡淡道。 说着单手就要分解掉枪械,纪翘却突然发力夺了回来! 接着猛地转身,使他们之间的位置瞬间调转。即使穿着高跟鞋也没有祝秋亭高,但已差的不多。 纪翘拽着他,死命把人往下拉了一把——! 她两只手撑在两边,顺势跟着一起滑了下来。 直到红点从他身上掉下来。 瞄准红心在墙上出现了一瞬,飞快消失了。 纪翘判断的没错,对方高度不够。 视野到不了窗沿底下,只有祝秋亭站起来,对方才能瞄准。 她一下松了口气,脱了力,这才对上祝秋亭的眼睛。 “你——”纪翘下意识要骂,意识到面前人是谁,咬了咬牙咽了回去,低声道:“谁都不带,连苏校都不带,等着当别人靶子吗。” 如果有两个人想杀她,那后面至少有十倍想要杀他的人等着。 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祝秋亭没听到似得,顺势坐在地上:“你来多久了?” 纪翘:“……” 现在这竟然是重点? “两个小时。” 她低头摩挲了下枪身,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虚弱:“干嘛。” “看你有没有时间体会黎总的长度。” 祝秋亭弯唇笑了下:“有吗?” 纪翘想跟他对着来,但祝秋亭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挺熟悉的,缩了缩脑袋退了几步,淡声道:“想来着,没来得及……啊——!” 她没退成功,被男人捉着腰拖回来,压在墙角,近在咫尺地交换着呼吸,沉重的,一下又一下。 “没有就行。” 祝秋亭下了她的枪,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道:“要不然挺麻烦。” “黎总就这个儿子扶的起来,没了的话我很难交代。” 纪翘听着他说的话,大腿根上抵着他那东西,低声咒骂了句,尾音还没溜出来,就被祝秋亭扣着后脑勺带向自己,她失去重心跌进他,差点撞在男人喉结上。 纪翘听见他说:“帮忙。” 她现在没有四十度也有三十九度,祝秋亭还真是。 纪翘甚至想笑。 然后她撑起身来坐好,随意点了下头:“行。” 就当给他附加服务了,他每个月支付的薪水可不低。 这一瞬间,纪翘无所谓抬了抬下巴这一瞬间,祝秋亭有种冲动。 把黎禹城扔进海里的冲动。 祝秋亭跟人打交道多少年,刚才那遥远一瞥,他看得清楚,纪翘是真的可以,她在听他说话。 黎禹城把她逗笑了。 如果他要跟她做爱,纪翘也不会拒绝。 这个认知让祝秋亭觉得好笑。 他改变了主意,抬手解开袖口,松了衬衫扣子,冲纪翘轻笑:“今天别用上面的嘴。” 纪翘愣了愣,她没想到这狗男人根本不过问,也不在乎他刚刚从别人的狙击枪底下逃掉,他认真的想做。 “我在发烧。” 纪翘声音很哑,面无表情道。 “你最好是有肺炎。” 祝秋亭解掉手表,随手扔到一边,唇角的笑意并未进到眼里。 俯身吻了吻她眼角,满不在乎道:“传染给我。” “反正刚刚差点一起死了,不是吗?” 他笑意加深,将她冷不丁抱起,朝着里屋休息室大踏步走去。 “对了,想跟别的男人上床,”祝秋亭用脚带上门的时候,漫不经心道:“你最好只是想想。” -- 第二十章 【19】 休息室主卧是永恒的二十七度。 纪翘这么薄一件礼服,都感觉不到冷。她昂起头,从玻璃悬窗望出去,漆黑海面映着轮上悬月。 他没开灯,光源全从海上来。 此消彼长,视觉弱了,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她能听见游艇一楼的热闹狂欢。 纪翘分不清,让她觉得冷极又热极的,到底是高烧还是他漫不经心的吻。 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事能令他束手无策。 祝秋亭没有弱点,也没有漏洞。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如何教人陷入情欲,他更是个中高手。 纪翘被分成了两半,冷眼旁观理智剥离,身体沉溺意乱情迷。她连爬起来都没力气,更没力气反抗,任由他去。 祝秋亭的床品和技术她不怀疑。他的掌心只是隔着层布料,沿着她腰线滑下,那层温度几乎都能将她灼伤燃尽。吻更是细密而富有耐心,轻柔又懒洋洋的温柔,铺天盖地笼住她。在她一时失神时,他又会扣过纪翘臀部,把人往自己的方向狠带下。胯骨碰在一起,纪翘轻嘶了声。那顶烫的位置跟她紧紧贴合着,祝秋亭明明连皮带都没解,她裙子和内衣也完好,纪翘却在他轻撞的动作里,有被操穿的错觉。 这是她辛苦用心也没求来过的,好好享受才是上策。纪翘平静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就算实在不行,他用手也能给到她。纪翘现在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他喜欢SM她也可以配合他,没什么大不了。 纪翘只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不在这上面。 他前戏做的有多炙热, 她手搭在祝秋亭脊背上,纯黑衬衫下肌肉的起伏蓄着无限力量。 这男人有着野性般的直觉天赋。大多数人是需要学习、剖析、实践后,慢慢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己,和自己要做想做的事。 但他不需要。纪翘观察他很久,才遗憾地确定,这不是练习学得来的。 那天赋能帮他达到逻辑的终点,途中没有多余的路线,他天生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有利。 纪翘在他低头吻住她前一秒,低声道:“祝秋亭,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他停在不足一厘米的地方,这个距离,他们其实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太清,只能看得清彼此眼睛,望得见其中清明与置身事外。 纪翘的眼神滑下两公分,落在他锋利起伏的喉结上。 她忽然弓起身子,唇落了上去。 今天纪翘来之前,觉得脸上气色太差,难得认真挑了半天,最后选了cl420,重涂了好几次。 她知道,男人看得出来个屁。 祝秋亭更不会在意,对他来说,差别只有红和不红两种。 看上去没用,现在不就有用了? 纪翘吻牢牢印在上面,离开时那个清晰的唇印,让她非常满意,今天的色号没白选。 祝秋亭看得见,她唇角挂着小孩儿恶作剧成功的轻笑。 纪翘直觉一向准。 虽然平时他不常带她在身边,也没有情绪外露的习惯,但她能感觉到,祝秋亭对她有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满——倒也没到厌恶的程度,但足以让他在这种时候,都可以完全抽离出自己。 哪怕他已经硬成这样。 如果哪天真憋到性功能损伤,纪翘想,要因为这个被灭口,那可太亏了。 “是。” 祝秋亭忽然轻声道,手背轻抚了抚她脸颊,情人般的无限柔情,贴着她耳廓:“讨厌你自作聪明,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不认规则。” “那也没办法了。” 纪翘望着他,白皙纤长的手臂搭在祝秋亭肩,无限地贴紧他,姿态紧密又轻佻,舌尖轻探出一点,蹭了蹭那个唇印。 “谁让我已经来了呢。” 她遗憾道。 祝秋亭扣在她胯骨两侧的掌心猛然一紧,掐得她疼,但纪翘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们必须短暂沉沦。让藏在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第二次袭击能轻易得手。 即使纪翘不来,也会有别人被他拉上床做掩体。也许是那位徐女士,也许是别人。 纪翘望着祝秋亭平静而幽深的眼眸,眨了下眼,笑得乖巧慵懒。 “别盯着我了,最多三秒。” 她用气音说话,但即使没声音,祝秋亭读唇语也能看懂。 纪翘话音未落,一道厉风随着破板的声音倏然而过,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 天花板正上方! 他们几乎同时往床侧飞快翻身,祝秋亭动作反应明显都快她很多,人都没落定,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把Sig P320,纪翘晃眼一扫,全尺寸套筒,那十七发弹匣大概告急,祝秋亭单手把枪栓固定卡榫,零点几秒的时间便挂机脱了柄,抬手就是几枪,把对方直接逼退到了对面。 “滚进去。” 祝秋亭看也没看地,低声撂下一句,抬手又是两枪,第二发不偏不倚地打的对方脱了枪。 纪翘知道是要她去床下待着,不想被自己拖了后腿。 她心情复杂,竟然没准备抓她挡子弹,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很陌生。 纪翘知道如果是苏校,林域,或者祝家随便哪个人,必会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祝秋亭命多金贵啊。 她以前也是的。 但现在纪翘学乖了,她很累,而且被吊到一半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加上又病了,影响发挥。 所以她照做了,爬进去的同时,诚恳地加了句:“加油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秋亭稍侧了身,似乎极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纪翘这一句纯属多余,她清楚,但她还是加上了。 不过,听声响,也不是多余。 祝秋亭解决速度都要快一点。 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前期调研不足,枪被打掉后,竟然用冷兵器跟他近身搏斗,缠得死紧,让他根本无法对准自己,疾风般的扫腿冲着祝秋亭腕部而去。纪翘刚刚余光扫到,看清对方的体格,那肌肉分布,完全是练家子。一旦踢中,他手当下肯定废了。 但祝秋亭只是轻巧地偏了偏身子,下一秒不知哪儿来的军匕精准脱手,将对方肩膀钉在了背后书柜上,又单手抓过那人领子一掼,枪口对准了太阳穴。 对方用尽最大力气将嘶叫咽在喉咙里,眼中闪着利刃似的光,杀意十足地死盯着他。 祝秋亭也没问他哪来的这些问题,想要他命的人能从维港排到洋山深水港,他一个个追究能累死。 他只是将枪口调转了地方,下移对准,对方脸色巨变。 祝秋亭叹了口气:“回去告诉那个人,想要我死不是不行,总得让我见点诚意。比如说自己来。” “不过要是真来了,小心一点,”祝秋亭侧着头,挑眉笑了:“警察先生们可都等着他,可别碰到我前,先被高院判上刑场了。” “但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我拿点东西走,不介意吧。” 对方脸色一层层白到底,肩上的剧痛都没让他脚软,枪口位置成功做到了。 还不如一枪崩了他。 纪翘听到动静,头从床底下钻出来,烧还没退,看戏倒是津津有味。 这是第一次,他们位置调转。 是看她生病吗突然这么体贴自己上了? 纪翘不知道,也无意追究,但不用去冲锋陷阵的感觉还不错。 不错到她都忘了此时太安静。 “那东西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纪翘轻声感慨道。 “不行了还可以用手。” 这次她看清了,祝秋亭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止一秒。 纪翘脑袋乖乖缩回了床底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 想了想又冷笑了声。 妈的,这年头说个真话好难。 -- 第二十一章 【21】 祝秋亭今晚的游艇局,祝家没任何人跟着。 枪声一响,一楼懵了,尖叫混乱挤作一团,很快大厅都空了。没过多久把警察也招来了。 苏校和林域都还在内地,黎幺刚好离得近点儿,还没离港,很快赶来,把警察堵在二楼休息室门口交谈。 一口一个阿Sir,亮枪械牌照,嬉皮笑脸的轻松,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出何种神态语气。 最后警察接到上峰急call,不悦地沉了脸,匆匆丢下两句离开了。 黎幺松口气,下意识想踹门进去,意识到谁在里面后,脚迅速收了回去,规矩敲了门。他在祝家是能横着走,但跟祝秋亭面前破坏规则,他还没活腻味。 推开门后,墙边的人是在黎幺预料之内。 开枪不见血,哪里是祝秋亭风格。 黎幺招招手,示意手下把人抬下去止血包扎,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 纪翘毕竟是经他手带过的人,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黎幺混不吝得很,训练时下手没轻重,男的都扛不过来,纪翘那半年硬是顶住了,就为了祝秋亭随口一句话。 别的不说,黎幺是觉得,祝秋亭想要天上的月亮,纪翘找个梯子就能上。 那气氛怎么会这么僵? 黎幺清了嗓子,刚想说什么,就见靠在窗台上远望的男人收回视线,捞过一旁桌上手表,边扣边朝门口走。 握着门把手,祝秋亭又停住了。 他平静道:“纪翘,下次不要自说自话。” “我没有叫你,”祝秋亭指腹轻点了点把手,双眸望住她:“不要让我看见你。” “对了,”他又说:“祝缃换新老师了,不用再去找她。” 祝秋亭离开后,黎幺才走到大床旁问她:“怎么了?” 完全是看热闹的语气。 纪翘披着一块纯色毛毯,之前礼服被他的动作弄变形了,胸前一片春光。 她拆了颗薄荷糖,本来在看海,现在黎幺骚包的身影一矗,挡了大半。 她也懒得叫他起开,她算什么。 纪翘:“吃吗?” 黎幺摆手,嗤笑了声:“我不吃这玩意,最好加料了,吃下去什么你都不知道。” 纪翘也就两颗,他不要,她就收好了,把之前祝秋亭说的,一字不改地告诉黎幺。 自作聪明,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不认规则。 黎幺都不信,点了支烟笑了:“操,看来他对你很不满意啊?” 纪翘要什么,其实明眼人看得很清楚。 她扒着祝秋亭,表现出绝对的臣服,从里到外都悉数由祝秋亭做主的样子,外围不明就里的人瞧不上,近的又有人觉得她太假,毕竟不是一开始就跟祝秋亭,天然带三分不可靠。 她要什么? 她要的不是偏心维护,有木可依,她要的是安全。 安全地,待在祝家。让祝秋亭对她满意。 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 哪怕她没有。 苏校和林域他们早都发现了。 如果听见祝秋亭这评语,估计也会挑眉两秒。 但黎幺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今天叫你了吗?” 纪翘没答,只问:“烟还有么?” 黎幺抽出一根来丢给她:“没火。” 纪翘叼在嘴里咬着:“无所谓。” 黎幺没被她打岔,继续好耐心道:“他没让你来,你自己循着踪迹就跟来了,如果他本来有什么计划,打算自己一个人做的事,可能就给打断了。” 黎幺一摊手:“尤其是最近那么乱,多少人在盯,瞿家的老狐狸为了他那废物儿子,恨不得雇人暗杀了他。最近也真是不顺。你说他操不操气?” 纪翘用食指中指夹着烟,垂眸,一瞬间的不耐极快地浮现,又消隐。 黎幺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有些东西他都能看得出来,祝秋亭瞎了才看不透。 “走了。” 黎幺懒得理她,他能看出来纪翘情绪不高,但他也不是她妈,哪管得了那么多。 临了,他关门前还是探头扔了句。 “纪翘,当时banya那个事,祝秋亭没追究,真的,已经算对你……不错了。” 黎幺想说仁至义尽,但想想这词都是给半截入土的人准备的,还是改了口。 纪翘背影安静而沉默,刚好框在窗沿旁,像副静止的画。 他最后合上门前,似乎听见了极轻的一声,我想教她。 那是纪翘生活里难得的喘息了,在祝缃靠在桌子上写题的时候,她会错觉自己真的是,真的是纪老师。 回程私人飞机上,黎幺早到,等了会儿,看见祝秋亭一个人上来。他呢子大衣肩上顶了点儿雨迹,头发也湿了点,人映在微雨天幕里,没有光线的雾霭沉沉中,成就出恣意的赏心悦目来。 今天是周日,祝秋亭不知去哪里的教堂做完礼拜才来。他拂掉雨水落座,坐下时脖颈间的一根细绳吊坠差点滑出来,隐约间见到是块深色玉石。 起飞前,黎幺开了口,他顾虑本来就没苏校那些装逼犯那么多。 “其实,她也是担心。” “估计没想其他的。” 黎幺还是斟酌了语句,仔细道:“当然,确实欠考虑……” 审那人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劲,还是先处理了肩上伤口,后来嘴太硬了,肌松都比平时多打两支。要是能当时立马就地问的话,有把匕首就够了,估计不会费那么多事。本来也没打算留活口。 只是祝秋亭不会在她面前这么做。 这也是黎幺有底气开口的原因之一。 “你事儿是不是很少。” 祝秋亭坐在右边,报纸翻开一页,看得认真,语气平淡。 黎幺闭紧了嘴。 纪翘这次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看她也挺委屈。 但祝秋亭的底线就是这样,没什么中间地带。 纪翘在香港这几天,烧又重了,意识模糊,被送进了医院。 黎幺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现在看样子,祝秋亭完全不关心,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明天过后,他们还要去银三角,有一批六千万的货出了问题。 毕竟还是女的。 黎幺望着窗外连绵细雨,难得升起点同情。 远在异地,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生一场病要扛过去简单,情绪要翻越低谷,恐怕还要点时间。 纪翘转醒后,最先见到的是位意外之客。 徐怀意。 她刚好给纪翘放了花束和果篮,纪翘睁开眼,视线从白色菊花缓缓转到徐怀意那儿。 撞个正着。 “……” “醒了?” 徐怀意也没想到这么巧,都几天了,她才第一次来,一问秘书,那天送过来这位还在医院躺着呢,想想还是来了。 徐怀意能看出来,那天他们眼神隔空撞一撞,徐怀意很快反应过来,她跟祝家那位,分明有什么关系。 但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所以这一趟,也不能说完全无私心。 纪翘完全退了烧,神智清明了不少,很快回想起来,这些天一些很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 “醒了。” 她手撑了撑床,要坐起来,徐怀意倾身帮她取了个枕头,垫在背后。 “谢谢。” 纪翘颔首道谢,语气几乎带了点郑重。 徐怀意有些意外,面前的女人即使病成这样子,轮廓眉眼依然美的极其出挑,清艳凛冽里是独一份。 美人怀傲气的不在少数,何况那天,徐怀意相信她也看到自己了。 她这么平静,也许他们没什么关系。 徐怀意心下略感意外,面上倒没表现出半分:“没什么,那天还是黎禹城拉我回来看看,你竟然还在二楼,烧晕了。” “嗯。” 纪翘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徐怀意:“你明天办出院?” 纪翘:“今天。我等会儿就去。” 徐怀意递她一张名片:“那我叫人帮你吧,你要急着回去的话,我秘书刚好也在帮我订票,你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纪翘接过,正要说什么,徐怀意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她抱歉地去了门外。 话还是能零星飘进来,带着很重的情绪。 ——养和医院。 ——……怎么回事? ——办案不要命了你……? ——生日…… ——……瞿然! 纪翘靠在床头,盯着自己手指发呆。 无论如何。 昏昏沉沉,坠入又落在黑暗里,被无限的向下拽的时刻,这人拉了她一把。 徐怀意看着是个美丽又强悍的人,但她俯身盖被子的时候,动作轻柔又耐心。一路拉到她下巴,微凉的手背在她额际盖一盖,低声祝她早点好起来。 纪翘很感谢她。 徐怀意进来时,说自己有些急事,必须要回公司一趟,请她谅解。 纪翘摇摇头:“您去忙。” 等徐怀意两个小时后再来,病房里已经空了,护士转交给她一个小礼物,说是人留下的。 她拆开一看,是宝格丽今年新款项链,不算贵重,但款式是挑过的,还有一张卡片,字迹隽永有力,写着很简单几句话。 “徐小姐: 谢谢,麻烦您。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医药费会通过秘书转到。 祝万事如意。”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二十二章 【22】 她正看到最后一行,卡片突然被人抽走了。 上午电话说工作太忙、怎么都赶不到的人,穿了一身常服,俊朗面庞上笑容有些得意。 “你——不是说很忙吗?!” 徐怀意拧眉。 “再忙,”瞿然晃了晃卡片,笑了:“咱妈过生日,必须得回来啊。你不知道我们手续多难批,你说她老人家怎么就不出山呢?” 徐怀意拿这个一同长大、同母异父的继兄一点办法没有。早年他一意孤行要做警察,她妈怎么阻拦都没用,后来气得登报要跟他断绝关系。 “这是什么啊?” 瞿然好奇心转到卡片上:“怎么没落款?” 徐怀意没好气地夺回来,在他面前仍是小女孩样:“关你什么事。你先想想自己吧,到时候妈问起你个人问题,你可别又说跟案子结婚了。” 瞿然耸肩:“最近确实在忙大案,求爷爷告奶奶的,碰到铁板了一把手不想合作……哎,不说不说了,走喝茶去。” 他们闲聊的当口,纪翘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她戴上眼罩,想睡却很难睡着。 大概是这些天睡太多了,可本来想休息一段时间的。 听苏校那边说,祝秋亭又飞去出差了。 之前就是苏校无意间透露,方应的失踪,真的跟祝秋亭有关。 ‘下手不重,但得休养一段时间。’ 这是苏校原话。 纪翘发呆很久,问他,祝秋亭在哪儿? 再三逼问下,苏校说他一个人去了香港,除了个处理文件的助理,没带任何人。 也说不清是什么在驱使她。 纪翘病没好透,就订了来这边的机票。 不想让他真的出事。 她已经有经验,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怕什么来什么。 能抓在手里的,要抓紧。 这是纪翘花了好些代价学会的。 她把椅子放下去一些,经济舱最多也就放这么多了。 祝秋亭去哪儿,现在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 她接到紧急电话,让她回一趟清江市。 监狱里的人打来的。 孟裕死了。 纪翘乍一听这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半分钟后,才想起,是孟景的堂弟。 他们一点都不像,从里到外。 虽然跟孟景结婚的时间不长,但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始终占一隅独特位置。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纪翘又回了清江,在监狱门口跟孟裕的父母,也就是孟景叔叔婶婶,撞了个正着。 对方瞪大眼睛,脸上每道沟壑都诠释着困境,但在看到她那一刻,还是迸发出异样的光来。 那种终于找到开闸口的兴奋。 愤怒毕竟是能压过一切痛苦的良药,他们不可置信,又理所应当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原先在孟家,他们就看不过眼孟景娶得这个媳妇,各种冷嘲热讽没少过。 孟景是多么直白的一面镜子啊,体面正直干净善良,照出他们的狰狞困苦不堪一击来,本来对生活五十分的不满,被嫉妒榨一榨,水涨船高。 连他娶得女人,都漂亮的不像话,跟在他身后,乖的要命,除了风评不好,看上去没有缺点。 而他们的儿子还在吸毒,孟景甚至还怪他们,说是他们惯出来的——是孟景和他父母帮得太少了! 凭什么早年扶持,到后来断了他们的经济援助?!既然要帮,就该帮到底才是啊!否则无处可走的孟裕,自己那可怜的儿子,怎么会因为郁闷去吸毒?又因为吸毒进了监狱? 反过来看看孟景,公务员、小警察,父母——他大哥明明有退休金,也不肯帮他们了,孟景后来出事,他们的一口郁气才出了一点。 那娶得老婆原来只是个水性杨花、爱攀高枝的货色,快慰又添了三分。 “你真是丢尽孟家的脸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出现!?” 纪翘穿着平跟鞋,比孟裕他爸还要高一点。 她面无表情地垂眸:“你们怎么有脸出现,我就怎么有脸出现。” 孟裕进了几次,他们早就甩手不管了。 现在会过来,无非是来闹一闹,闹点保障是一点。 中年男人面上的兴奋迅速消失,他和妻子互相惊疑警惕的望了眼,反应过来了。 她也是来争赔偿金的——这个毒妇。 孟裕父亲是个用惯了暴力的主,儿子老婆没有他不拿来出气的,何况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拽过纪翘就要下狠手,却被一脚横踹在肋骨上,剧痛之下直接飞滑了出去! “哎呀!杀人了杀人了!快叫警察!” 孟裕他妈赶紧去看,一边扯着嗓子叫一边抓着纪翘,不让她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翘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你再叫一声,”她轻松挣开妇女手臂,一把抓过了对方衣领,把人几乎是悬空提溜到自己面前:“跟他一起进医院。” 纪翘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躺在地上直犯抽的男人,扫到噤声的女人,目光平静的像一潭深湖:“闭嘴。听见了吗?” 对方抖抖索索地,看见恶鬼似得猛点头。 这种家事纠纷,最后谁都不会进局子的,纪翘当然确定。 她只是没想到,孟了奚来了。 孟景的亲姑姑,当年意外发生后,她没有跟着孟景爸爸妈妈离开伤心地,倒是辞了工作,开了家餐馆。 她把纪翘从混乱里救出去,带到了自己小店里。 孟了奚泡了杯茶给她,搪瓷杯握在手里还是热乎的。 这个女人温和又柔丽,当孟景父母都对纪翘有些不满的时候,只有她支持孟景的决定。 她说纪翘是个好孩子,让孟景好好珍惜。 孟了奚只有小学学历,但天生知道怎么使人感觉舒心。她跟纪翘自然随心地聊了几句,问她现状,生活的幸不幸福,周围人们对她怎么样。 一句话问得纪翘不知怎么回答。 很好。 很好。面对一个可靠的长辈,她想这么回答。 但是纪翘没法说出口。 她打着轻微的牙战,然后猛地咬紧牙关,抱歉道:“……太冷了。对不起,有点儿冷。” 孟了奚抿紧唇,握过了她手拍了拍,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过的如何,是根本不用问的。 他的眉梢眼角,唇边心上,自有答案。 “我给孟裕松过一次东西,他们说,之前来的是你。” 孟了奚温和地望着她:“有的事你不必做的。” 纪翘没说话。 孟了奚垂了眼眸,有些苦涩有些无奈的笑:“是阿景对不起你。” 纪翘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孟了奚沉默了下,分贝低下来,悲伤多得似能滴出来:“如果他……是正常的。你们真的是一对,该多好。我拼了命,也会跟我哥一起,让你们过得好好的。” 她没孩子,孟景她带过一段时间,他就是她的孩子。 纪翘终于开了口:“不是的。” 她找回声音,轻出了口气:“孟景很好。他没什么不,不正常。” 在孟了奚想开口前,纪翘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姑,您别跟我争了。他什么毛病都没有,喜欢谁,喜欢怎么样的人……都不是他能控制的。我从来也没后悔过,您要说这话,高攀也是我高攀。” 孟景多像纪钺。 她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 孟景要求她帮忙,上天入地她也会去。 因为他对谁都那么好,对纪翘尤其照顾。 孟了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纪翘,”她说:“不要这样。” 每个人都在变,这么些年了,大家都在变。 可纪翘那一部分一直在她身上。 孟了奚感伤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好像要透过她的脸,看到另一个人似得:“别人对你好一分,你恨不得还一百分,还怕不够。” 总怕不够。 纪翘是轴的,她认准什么,便会一往无前。 死亡总是带走些什么,又带来些什么。即使是孟裕的。 纪翘沉默了很久,把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跟孟了奚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瞒一些,说一些。 其实是我上司。 纪翘想起他,心脏莫名扯着刺疼。 但她得解释,她低声跟孟了奚说,不是那些人传的那样。他没包养我。 孟了奚是个绝佳的倾听者,耐心而柔和。 纪翘说了多少她自己都忘了,但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件事。 金三角,祝秋亭让她跟着的一次。他们要抓一个线人卧底,使祝家那条线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人已经抓到了,就剩对方的十六岁的儿子,Banya还没找到。当时纪翘在那地方待了半个月,混迹的地方就是Banya活动区域,那个肤色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教她怎么躲忽然飞来的子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纪翘印象深刻。 最后说人可能躲到了仓库里,就在他们当时在的一个四层小楼。 但找了半天没有,大家都已经撤退了,走到快门口,车上的线人忽然发了疯,拼了命的想挣开黎幺,大吼道仓库里有炸弹,有人撞了炸弹,求他们去找儿子——! 纪翘下意识就往里面跑,祝秋亭快上车了,转身一看人没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祝秋亭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了回来。 ——疯了吗你? ——人在里面! ——他比他爹狠多了。想为这个赔上命,你就去。 纪翘看他一眼,没说话。 她还是去了。 人们都说,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她理智的计算着得失,只要在祝家安全。 狗屁。 她比谁都疯。 祝秋亭恨死她这点。 纪翘像钻子,理智只是覆在上面的一层霜雾。她要觉得山石得凿开,天荒地老也会做。 非要等背上背的少年,那一刀刺进来搅动,纪翘才要自己确定,确实不该凿。 她心里,其实早有感觉。 最后是祝秋亭把他们带出去的,在爆炸前几秒。 …… 纪翘把事件人物改了,说决策做错了,害得大家都被拖了时间,损失很多。 孟了奚没见过她那么,那么的伤心。 她顿了顿,问:“你真的,想知道阿景的墓地在哪儿吗?” 孟景的父母坚决不许告诉她。 即使孟景是因公殉职,但他们太过伤心,不想让人任何人打扰他。 纪翘抬头,有些愣住了:“……可以吗?” 她第三天去的。 孟裕的事解决了一半。 纪翘发现,从祝秋亭那学来两分的置身事外,都能快刀斩乱麻很多事。 孟景的墓地在山上,是清江很宁静的半山处,面朝着大半个城市。 纪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选了天好的周四。挑一束满天星,买了瓶茅台,穿了身颜色亮丽的休闲装,孟景的品位真的很俗,但是他喜欢,也没办法。 她放下花和酒,远处的山霞有雨后的温柔叠色,玫瑰红是主色。 纪翘想说什么,想想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把蓝牙音箱掏出来一放。 “景哥,三件事。一,孟裕死了,你别去接他。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信……二,我去看过……他了。他现在很好,继承了爸爸的店,你别挂心他,但他让你有空多去他梦里走走。三,我过得还行。姑姑也还可以,叔叔阿姨,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 她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笑意最盛的一张,阳光温和。 “你不是喜欢听她的歌吗,我给你放。” 纪翘调出手机的歌单,按了播放,曲调小范围的荡开来。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著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 纪翘轻声哼着,她现在粤语比原来好多了。 就算你壮阔胸膛 不敌天气 两鬓斑白 都可认得你。 还没播完,纪翘就盘腿坐了下来,唠嗑似的轻声道。 “景哥,有时候想,是我太天真了。” “活越久,我怎么越想信一信神佛。” “我认识个人,他没什么良心。他跟我说,他待过的地方,只有两种人。没良心赚大钱的,没良心也不赚钱的。他就很喜欢求神问道,你说他能求点什么啊?” “正义吗?你还信吗?” 她伸手拿袖子擦了擦墓碑。 有雨落下了。 但越擦越多,因为雨越来越大。 什么破天气预报。 纪翘瞪了一眼天空,脱下外套要盖。 阴影掠过,头顶忽然多一把黑伞。 纪翘一僵。 余光瞥一眼旁边,疑心是梦。 梦这东西,只要到高潮前,就全醒过来了,跟那狗男人上床似得。 她没再往上看,因为听到声音。 没人声线像他。 “求神问道,求什么,求了才知道。” 纪翘望着前面,低低问道。 “知道了吗,现在?” 纪翘其实没事都在琢磨他。声音很难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怎么让人听了下意识想抖。 她现在突然意识到。 他是那种与其在天堂为仆,不如在地狱为主的人。 “神藏四海,道隐八荒,没什么用。” 祝秋亭给她撑着伞,望着墓碑上的人,蹲下,放了一只白玫瑰,清劲嗓音撞进她耳膜,懒懒道:“还是靠自己吧。” 蓝牙音箱自顾自地,正播到暗涌。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烧城中。” 纪翘望这座城,她生活过的,无聊而安逸的小城,埋葬她的青春、亲人、挚友的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如歌所播,暗涌无限。 她觉得极深的悲哀跟着翻涌而上。 兜兜转转,还是被扼住了咽喉。 这一生,她发誓避之不及的存在。 洪流一般抵达的的命运,直白冷然地显示给她真相。 你完了。 纪翘。 她听见冥冥中,有声音说。 -- 第二十三章 【23】 “——Jason Ralph 周? 规模:15 00 活动范围:国内西南 国外金/银三角/北美” 华裔/中国人。” 市公安局四楼会议室,副局长成思国写完,把马克笔扔到台子上:“J.r,代号灰狼,在座各位应该都了解,但我还是简单说下。” “十一年前,我局当时局长,也是现在的国际刑警组织主席,已经跟他在境外任务里打过交道。灰狼在海外的曾用英文名是Joshua,现在是Jason。十年前,武科市与清江市交界,边境派出所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查获毒资620余万,军用子弹210余发。从那以后,灰狼在国内的行迹渐渐增多,多起恶性大案发生在八年至五年前,除此以外,四名公职人员牺牲,两名线人被活埋。犯罪手段极端残忍,影响极其恶劣。” “灰狼本人极少在国内露面,他的反侦察能力极强,精通射击,不排除曾于部队服役的可能性。”成思国神情肃穆,俯身撑着桌子:“国际上我们与三方签了合作,但主犯的信息始终缺失,目前也只有灰狼的画像。我会将资料分发到各位手里。现在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去年年初,至少两起人口贩卖、杀人案跟灰狼有关系——他回来了。这次,我们绝不能任由他再逃脱法律的制裁。但首先,希望大家将最近手头的信息整合一下……瞿然,从你开始。” 瞿然:“好。去年年初的毒品致死案,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跟以前一样,灰狼本人并没有参与在明面上,即使我们抓住了‘主犯’,真正提供资金流的幕后主使也不会露面。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查到了些其他的……” 瞿然手里的钢笔转了两圈:“成局,您介意我用下白板吗。” 成思国让出位子。 瞿然上去,拿过黑色马克笔,快速写下几个字,点了点,眉眼硬朗锋利,环顾了一圈整个会议室。 “祝氏。创始人和董事都是一个人,祝秋亭。这家企业主营国际贸易,去年单缴税额九位数。能做到这个规模,他们会比普通企业更加敏感小心。但是我们发现,祝氏跟灰狼之间总有些……巧合。” 瞿然:“去年灰狼的老手下,从个旧出了一批海洛因,最后在呈凡港被查获,来源不明,但委托承运人来自祝氏,等我们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自杀了。” 瞿然:“这样的事不止一次。我们把时间拨回去一点,几年前,灰狼在国内犯案的活跃期,从边境经清江,待了很短一段时间又出了境,那一周内,发生了两起恶性杀人分尸案,还录了视频寄给警方,具体细节我不多讲了。总之,凶器是一类,形状上窄下宽的铁器,经查是一段拆卸的钢槽,来自当时刚起步不久的祝氏厂下,工厂就在清江市附近。” 瞿然:“还有一点。承樾公司……就是祝氏,一把手祝秋亭,他父亲祝绫,是香港人,上世纪本地道上非法帮派的头目。白道生意也做得火热,跟港英政府、警方关系都很好,回归以后金盆洗手,搭上了内地。但资料显示,祝秋亭本人于内地长大,小时候有北美教育背景,非常干净。” 瞿然顿了顿,补了三个字:“——看上去。” 在他刚出警校实习的时候,有位前辈曾经教他,没有找到证据之前,猜测永远只是猜测,最佳去处就是自己心里。 会议持续了整个下午,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了山。 瞿然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把警帽摘下,靠在墙角里,微微躬着背。 那前辈还教了瞿然许多。 瞿然当时老想着,请人吃顿饭,在那个小城里承蒙他太多照顾。 那前辈偶尔开玩笑,说要带自己女儿认识下他,未来找另一半也好有个模板。 瞿然当时在操场拉完十公里,闻言甩了汗珠笑:“直接找我不行吗?” 他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的漂亮,瞿然这个来没几天的实习生都有所耳闻。 但他并没有给瞿然这个机会,瞿然也没见识到他引以为傲的聪明女儿,有多好看。 最后的一切,只停留在中年男人面目全非的尸体上。 记忆轰然而至,那感觉不是很好。 瞿然闭目,能听见黑暗里,自己重重呼吸的声音。 直到被人打断。 “那个,您好……” 对方声音很清亮,瞿然睁开眼:“什么事?” “我叫周舟。”小警察的外表跟他声音很相合:“我找您是想跟您交流点事儿。” “您知道,祝秋亭他……除了资料里说的几个重要下属外,还有一位比较亲近的手下,叫纪翘吗?因为我没在资料里看到。” 瞿然紧紧盯着他,目光渐渐聚焦、凌厉。 “纪翘?” 他知道这个名字,她去警局做过笔录,因为在一间容留吸毒的酒吧里待过。 那应该是祝秋亭的女友,或者女伴。亲近的属下?那怎么会完全没露过面? “你怎么知道?” 周舟有很多想说的,最后挑了最紧要的讲:“我们分局也负责祝氏的调查。一直有跟着纪翘,应该不是男女关系。但只是亲近,我估计不是很重要。因为大前天起,她去完一个墓园后,我们这边就跟丢了。或者说,是不见了。” 周舟的眉头蹙起:“那位祝总看上去也不是很急,还在清江附近的城市照常办公事。” 不急的只有祝秋亭而已。 祝氏总部堆了很多公文,苏校、林域、黎幺三位,首当其冲经受一波冲击慰问。 祝氏需要祝总,祝家需要祝九,太多决策他们根本没法越俎代庖。 但祝秋亭最后的行程停留在19号,飞清江那趟单程。 苏校知道他为什么过去。 那天祝秋亭无意间问起纪翘,毕竟没了祝缃老师可做,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苏校便答了。 说人回老家了。 苏校没多想,直接道,她前夫的弟弟死在狱里了,她是紧急联系人。这些事很好查,苏校会提前摸底。 祝秋亭钢笔尖在指间一顿。 很快又如常继续。 但事情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 苏校在游艇一夜过后,就非常确定纪翘在他那儿的位置了。 那晚只能祝秋亭一个人在。那样才能不被任何人干扰,把对方从暗处逼出来。 苏校假装不经意的知会了纪翘,她还真的去了,祝秋亭竟然放过她。 如今又去了清江,说要看隔壁市HN新厂的情况,看了是看了。 用了两个小时。 然后在清江待满三天,待到原地失踪。 苏校是从祝秋亭父亲那时候一路跟过来的,算是看着祝氏如何从零开始。说开始没借荫是假的,但能到今天,百分之九十靠的都是祝秋亭这个人本身。 他对所有——所有会影响祝秋亭的人和事,都抱着天然的敌对心态。 祝秋亭活了三十一年,生活和公事分的也清,在私人情事上更是不费心思,离开常常在他一念之间,没什么可留恋的。跟各方博弈,在杀机中存活,才是他人生重点。 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苏校第三百次拨起祝秋亭电话,不起波澜的面上头一次闪过挫败。 他真该把纪翘这人踢废的,当年。 虽然这样腹诽自己的上司不应该,腹诽祝秋亭更是大忌,但这么多个小时不接电话…… 祝秋亭是死在纪翘身上了么? -- 第二十四章 想好了吗? 祝秋亭这么问过她几次。 如果纪翘的回复是肯定的,他的答案也没变过,说好,我知道了。 刻入骨髓的有两次,一次是想跟他进祝家,一次是求着他用她。 纪翘废话也不多,只跟他说,别把我当女人,祝秋亭。他们怎么保护你,我也可以。 当时祝秋亭反应是怎样,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褪色,但他那个轻笑,纪翘实在是一记很久。 那意思并不是[就凭你]? 是[我知道了]。 不管能不能办到,我接收到了。 那一次,纪翘确实做到了。拉斯维加斯赌场酒店里,她反应极快,代价是一枚m99弹头。穿透伤,她不介意,裹着被子又蹦回隔壁房间了,过了二十分钟医生才到。 想一想,无论做事说话,祝秋亭在情绪上简直有道天然屏障,说不清是天赋还是培养的。 他那漫不经心,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裹着凶猛而强韧的灵魂,不知绝望与恐惧为何物。 祝氏失败过,不止一次,祝家也是。 商业竞争,势力角斗,没有一关容易过的,有一年,纪翘在的第一年,祝秋亭几乎是在警局度过的,当时风头正盛的对手要将他摁到底,四条海路全断,陆路被封,这只是明面上祝氏遇的动作,祝家还要撇开另说。 对手是曾看在祝绫面子上,帮衬过祝秋亭的长辈,了解多,下手也狠。媒体问起,他笑眯眯的评价祝十个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祝氏股价当晚跌停。 即使那个时候,纪翘也没见他情绪有太剧烈的起伏。 苏校担心的快住在大楼里,好几个晚上熬通宵,等祝秋亭从警局回来。 纪翘无意间看到祝秋亭回来,电梯门一开,他手中挂着件呢子大衣,大踏步往外走,脊背修挺笔直。路过苏校,看他那难看脸色,听见他低声说撤资方,问怎么办。 祝秋亭倒先笑开了,文件往人怀里一砸,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往上爬,掉下来。就这两条路,选一个。 纪翘这才确定,别人或他自己的痛苦,都会化成帮他开路的熊熊烈焰。 她想学,可真难。 痛苦无法帮她开路。 纪翘看望完孟景,把上司送到了本市最好酒店,回家途中收到一条匿名信息。 截图,文字,视频。 时隔多年,纪翘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 纪钺的最后一面。 警局里的人没让她看遗体,直到火化都死死拦着,确实是对的。那甚至称不上遗体了,无法辨认,惨烈模糊。 她现在扛不过去,别说十年前。 纪翘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在一间不歇业的地下酒吧里待了快两天,没喝醉,后来不知道被谁灌了断片酒,终于能哭出来。 她被人扔到车上,带回了家。 纪翘还记得这是自己家。不是因为她有多清醒,是因为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家里,餐桌旁的高柜上,纪钺的照片正对着大门。 纪翘被人拎着,进门对上纪钺那双眼睛。 她上去就把照片摁倒了。 从祝秋亭的角度望过去,纪翘真是狼狈的要死。 头发散乱的披着,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混合着汗和泪,细白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快要爆出来。 他忽然伸手,摁了摁。 那处血管被摁下去一点,她整个人也像气球被戳到极小针眼,全身乏力,顺着墙蹲了下去。 “祝总,求你了。我就求你这一次,你走吧,行吗,让我安静安静。” 这是纪翘今天跟他说的头一句话。 嗓音哑得不像话,神情陷入茫然。 祝秋亭靠在她对面餐桌边沿,低头点了支烟,细微火光从指间一闪而过。 “纪翘。” 他走前两步,到她面前,单腿蹲下,右手抬高她下巴,这样纪翘整张脸都在他目光范围里。 祝秋亭说:“你想跟我上床,因为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今天如果祝氏在别人手里,你也会对他这么做。” “我不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笑一笑,把烟雾轻喷到纪翘脸上。 看她止不住的咳,祝秋亭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望着她,漫长而有耐心。 最后落在薄唇上,即使崩溃成这样,她唇峰和唇角弧度依然上翘,仿佛永远不会下沉。 祝秋亭想起她含住自己的样子,生涩艰难地吞了一半,湿软舌尖绵绵滑过顶端,然后就想认输退出,是他扣过她后脑勺逼她尽数吞下。 “你得理解,”祝秋亭摁灭烟,轻声道:“弱点,它很麻烦。” 他伸手抚过纪翘长发,垂眸望着她在痛苦里挣扎,连反应都给不出来。 而他依然从容温和,靠近纪翘温热耳廓时,低声将话灌进去:“酒喝多伤肝。” “你要跟我做爱吗?” 于是祝秋亭问她。 纪翘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吐出两个字。 “现在。” 她一刻,不……一秒也等不了了。 纪翘想从熔岩里爬出来,刺她一刀也好,开一枪也罢,能让她暂时忘了当下,做什么都行。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便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这间屋子很小,客房不过几步的距离。 门一合,纪翘被他狠顶在门板上,后脑勺却撞在他手掌心。 喘息和心跳声被无限的放大,温度升高灼热的简直要将她点着了。吻比以前更漫长,但也没了以前的耐心,凶狠猛烈地卷过她,似乎要将所有温度与津液吸取殆尽,又咬住她舌尖,直到一点铁锈味弥漫开来,才舍得放过她。 纪翘几乎缺氧,气还没顺,就被托了起来,两条长腿被迫环住了男人劲瘦精壮的腰。她外套早都脱了,里面只剩了件紧身高领针织衫,他直接推到最高,将人往上又托了一把,好让她硬挺的乳尖靠近自己唇舌。 形状真好。蜜桃似的,白净又嫩生生,一接触空气就微微颤着轻晃。祝秋亭低头轻咬了一口,听见她吃痛的呻吟轻呼,才笑了下,俯首一吻,舔吮揉弄,耐心十足。 纪翘被他放倒在床上,剥得干净。 “想好了吗?” 祝秋亭抓住她手,带向自己西裤皮带,黑暗中,纪翘隐约间看见他额际青筋和起伏的结实胸膛。 她有一点恍惚,湿润的眼角泛红,人愣愣的,忽尔又反应过来,狠扯着他皮带,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你为什么一件都不脱,你——” 祝秋亭没有别的话,手从她长裙下探进去,捻出一点湿来。 在纪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下一秒,他俯下身来,用一根手指开拓紧致的穴道,在泥泞里碰挤着敏感的内壁,在纪翘下意识咬紧牙关的时候,冷不丁加了一根手指往深处探了探,低声叹道:“你会死的。确定么?” 纪翘看向他的眼神几乎是恶狠狠的。 祝秋亭觉得新奇,也确定她此理智是真的离家出走片刻,便轻柔勾唇笑了:“行。” 即使纪翘没做要求,但他还是给了她耐心的前戏。 或者,与其说给,他实在是享受在她颤栗的身体上留下他的痕迹。纪翘后来终于撑不住了,抓着他结实的小臂低声道:“祝秋亭,进来。” 这短促到几乎不可闻的一句,仿佛是烈火烹油里误落一滴水珠,祝秋亭被轰然点着。 他拉开纪翘的腿挂在臂弯,凶器抵在湿润不堪的穴口,缓缓沉腰进入。 这是她的家。 纪翘曾经在这住了许多年。 在这个破旧窄小的房间里,她正在他身下,过去的,未来的,现在的纪翘在这一刻都并成了一个。这个认知让祝秋亭疯狂。跟她每一寸每一厘都紧贴着,每一秒每一瞬都交融着,男人的频率凶狠而漫长。纪翘没一会儿就要在他抽插的频率里被碾成粉末,她看不见,但是身下的感觉那样清晰,脊柱仿佛被一路电到神经末梢。 她在挨操。被祝秋亭。 这个事实让纪翘大脑混沌。 祝秋亭天生就知道怎么折磨她,天生擅长,天生游刃有余。她没剪指甲,也放肆的将十指扣进他腰侧结实的肌肉,泪水无意识的淌出来,呻吟和求饶统统被他抵死纠缠的发狠颠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秋亭终于大发善心,最后时刻前撤出来,尽数射在她大腿内侧。在纪翘软着身子要陷入彻底昏迷时,她被捞过腰翻转过来,扣住了腰侧。刚高潮过的身体从一个极深的体位被操开,纪翘差点没昏死,祝秋亭撞进来的同时,握住她晃动的白嫩,从指间溢出来。上下都被占着,那刺激逼的她想尖叫,又想哭泣。最后纪翘还是咬住唇,任由自己沉沦进他漫长磨人的节奏里。 “两次就不行了?” 祝秋亭扣过她下巴,啄吻很轻,身下动作却狠而深重:“还有三个小时才天亮,我们有的是时间。” -- 第二十五章 结果他只是说说,后半夜又放过她。纪翘昏沉睡过去,没多久便醒来,身边已经空了。纪翘在黑暗里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墙皮有了点年份,她数着霉点,一颗,两颗,三颗,像数星星。 房间不大,窗户开的不大,风从窗沿渗进来,纪翘翻身下床,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跟身下这张床一样。她开了衣柜,随手扯了件浴衣出来披上。 这个家像有刺,每分每秒都向内延伸的刺,扎着她提醒她,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她回来的少,但每个月都找人来打扫,只去年回来住过一阵子。 挺干净的,纪翘环视了圈,不过跟他真是格格不入。 纪翘翻箱倒柜,从书柜下层找出一盒烟来,一脚把柜门带上,叼着烟,开始满世界找打火机。 全身酸疼的劲没过去,像过不去了。她很不舒服,得做点什么转移心情。 祝秋亭怎么弄她的,纪翘眯着眼想了想,竟然记不太清了,就是疼,现在到处都疼。 她扒开浴衣肩头瞥了眼,那里疼得厉害。 其他印迹不说,有个牙印,明晃晃的。 真是属狗的。 她咬着烟晃到客厅,没开灯的客厅,无意间抬眼,看到阳台上的人影。 纪翘愣了愣,走过去把门拉开。 “没走?” 祝秋亭虚靠着阳台栏杆,他正抽烟,闻言也没回头,嗯了声。 他穿着没换,只是衬衣下摆随意扎在西裤里,没系皮带,裤腿垂在脚背。人快要嵌在夜色里,她一打眼扫过去,分界线都模糊了,白日里的人像是一道幻影。 “借个火。” 纪翘看了几秒,走进来把阳台门关紧,冲他道:“没找到打火机。” 祝秋亭这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安静,给了纪翘错觉。 “过来点,太远了。” 他语气柔和。 纪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过去。 他自己做事快人几步,看谁都慢。 祝秋亭把烟结结实实渡过来,勾着舌尖吻她,懒然娴熟。 他手甚至还扣在她腰上,哪儿都没去。 就这样,她竟然还湿了。纪翘也不想,可上一次被操开就在不久前,现在随便碰下都不行。 祝秋亭本来想说什么,但手往下探了探,咬着烟就笑了。她浴衣下是真空,触手皮肤滑腻温热,底下更是泥泞一滩,一塌糊涂。 他从她肩头往外望了几秒,从这能望到远处不少居民楼。纪翘有不好的预感,而她不好的预感一向奇准。她也经常预感有天会中一亿乐透,梦里都没中过。 她是来借火,不想又死一次,死的话也不想在这儿。 祝秋亭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他抚着她长发摩挲,贴着她耳根说想要她。 他是操纵情绪的高手,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说一句想,都像海面下藏匿了冰山。 想要,又不止于此。 我想要日头升起,日头落下,在你肩头。风从北边的江河,刮向南方的海,有关你的所有风景,都是崭新的世代,那里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我妥帖珍藏。 愚昧人,就总把瞬间当永恒。 他撞进来,凶狠从容。 纪翘被托起来,浴衣半敞,胸口还勉强盖着,身下却被迫吞吐,频率骇人。祝秋亭偶尔会放手,让她两条长腿紧夹着自己腰际,他享受她被凿穿时的失控,半个身子几乎都要仰起,胸口剧烈的起伏。天蒙蒙亮前,雾一样的暗色里,纪翘硬是咽下了大半呻吟,她总觉得,阳台这道玻璃门,隔不住客厅里的人。像被纪钺看着一样。 看吧。 纪翘环着男人的肩,失神的想,以前的她在哪呢?她有以前吗?生来好像就是要为了被他操,走到这一秒,心愿达成,那就可以死了吗? 下一秒,纪翘几乎要被一个刁钻的角度撞散。 “专心点,”祝秋亭衣衫齐整,掌心下扣着她的腰,似是情人纵情一吻,无限贴近她薄唇,耐心低声道:“但别费心,我不值得。” 她是聪明人,祝秋亭知道,她也知道。 纪翘没说话,不知道多久后,高潮余韵里,她被抱到沙发上。天光已经要大亮。 枕在他胸膛,纪翘听见他说,照片我删了。 在卧室的时候,纪翘看他睡着,鬼使神差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后置都对准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还是一抖,入镜的很混乱,前额黑发,细致英挺的眉眼鼻梁,可惜是糊的,还有他胸膛处雪白的一截手臂。她不是有意搭在那儿要拍的,但无意中成了张合照,还是唯一一张。 纪翘手又一抖,摁了红心,照片被扔进了我的收藏。 犯贱。 纪翘沉默了几秒,平静道,知道了。 最后还是没有放过她,从里到外,祝秋亭一向如此。 -- 第二十六章 【26】 纪翘睡了个很沉的回笼觉。 她一向没有这个习惯,以前也不喜欢,回笼觉总把一天都打散。而且纪钺说,少睡一点,保持清醒。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纪翘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 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倚着流理台发呆。 家里很安静,人早就走了,钟表已经指到下午一点。 这一觉够长的。 水开了,她回过神,倒了半杯凉水,一大口灌下去烫得直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纪翘想到原来,简直像上辈子的事,神经总是绷得死紧。其实几点教祝缃哪一门课,是什么大事吗?他什么时候需要她,又是她能控制的吗? 仔细想一想,忙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都是瞎忙。祝秋亭骨子里谨慎至极,这几年,她跟过看过做过的也不算少了,但只负责其中的环节,太多事她仍然未知全貌,也没有试图探究过。 现在祝秋亭不让她再做祝缃老师,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释放的信号已经很清楚。 他不再需要她了……暂时。 纪翘能想象到流言会怎么传开,看热闹的人总是比较多。 她不在乎,横竖祝秋亭留着她还有点用,不会真的解决她,这点他们彼此都知道。 有时间休息,刚好不用飞回去了。在哪里被击倒就在哪里躺下,纪翘高兴还来不及。 她查了查银行卡余额,这几年存的,如果每天吃二十块外卖可以吃到地老天荒。纪翘放心地点了一堆垃圾食品,打开电视放着动物世界,正式当起了米虫。 说实话,如果不试一试,纪翘不知道躺着是这么舒服。 整整大半个月,她连门都没怎么出。吃了睡睡了吃,衣服床单丢洗衣机,餐盒丢大垃圾袋,只有孟景姑姑孟了奚偶尔上门来看她,带着自己做的饭。其他时候,她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五米。 即使这样,祝秋亭也没能完全消失。 财经频道,半分钟的露面。纪翘本来准备换台,但最后没有。隔着一道屏幕,从签约仪式到商业晚宴,他换了两套正装,晚上那场被拉住接受采访时,身边还有徐氏的副总,徐怀意。 这张脸她已经看到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可他很少上电视,镁光灯摄像机下,流畅漂亮的骨相占尽了优势。 祝秋亭冲着镜头弯起嘴角,语气不紧不慢。打太极都打得舒服,好像机关算尽的人是另一个陌生存在。别的不说,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上,纪翘确实佩服他。祝氏几年前涉及美元基金的投资,正值新制度落地执行,祝秋亭那时在国外,被人用时间差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负责那桩case的人已经绝望了,他飞回来接手,用新条例下的规则硬是扭转了局面。 他洞察力和直觉都是一流,学不来的。 纪翘咬一口薯片,懒洋洋地看向屏幕,他身边的人抑制不住的眼神。 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呢?除非把自己眼睛挖了。 祝秋亭跟她上床,现在回忆起来像个梦,还是噩梦。纪翘记得清楚,他根本没看她眼睛,一次也没有,其中有次高潮忍不住,他掰过她的脸亲吻,很快又松开,转而低头咬上她肩膀,疼的纪翘想把他踹出去。 不过没有也好,省事。 纪翘吃完一包薯片,躺平在沙发床上,翻个身睡了过去。 已经三月初,温度还是低,申城霾也重,一层薄雪铺在地面,搞得空气和地面一样脏,没有转好的迹象。 祝秋亭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苏校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 他刚要说话,祝秋亭却先开了口。 “手机。” 今天他私人手机忘在办公室,那上面的号码有没有超过五个都存疑,其中甚至还有他父亲祝绫的手机。反正苏校是从来没见祝秋亭用过,但他最近去哪都带着,今天忘了,都等不到回去,让苏校提前拿过来,在宴会厅这等他。 “这里。”苏校递过去。 “有电话吗?” 祝秋亭接过前一秒,淡淡问了句。 苏校:“……” 也就低个头的事。 但职业素养让苏校很快回答:“没有。” 祝秋亭嗯了声,接过手机也没有看,直接扔到了一边。 “您今天跟徐副总遇到了吗?他们那边之前一直在争取那块地,徐董还提过。虽然这肯定不行,但他们那边提到明年的T市的市政项目,我觉得可以考虑。徐家有政府背景,跟他们合作利大于弊。” 苏校说。 祝秋亭没回答。 苏校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人已经靠那儿闭目养神了。 车内很暗,夜色里车飞驰而过,飞过街灯一盏又一盏。 他最近似乎有点儿不对,但苏校也说不出哪儿不对。状态没有不好,身体健康也正常,就是比起以前,更喜欢自己待着了。这也没什么,可就是不对。 “噢。对了,”苏校看了他一眼,又道:“等会儿在四季的约,是周肆那个得力手下。瞿氏的那事,周肆……周总他帮了不少忙。” 祝秋亭眼都没睁,懒散道:“南边新开的港口,为了那个来的。” 苏校迟疑了一秒:“还有一个事儿,他可能想跟您要个人。” 祝秋亭揉了揉眼窝,嗯了声:“要谁?” 挖角不是什么大事,周肆那边的人他也搞过来过。 苏校:“您不用的那个。” 祝秋亭睁开眼,盯着苏校。 苏校心下一颤,还是勉力补充道:“他可能想着,如果这边不想用她了,扣着也没意思,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而且纪翘是……” 苏校没再说下去。 祝秋亭:“是什么?”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垂眸,似乎真的很期待苏校答案。 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苏校心一横,低声道:“她是警察的女儿。虽然现在知道她人没二心,但这事如果被人知道了——” 祝家的人不少都是祝绫时期跟过来的,多少也没走到纪翘之前的位置,连核心任务都带着。 祝秋亭没说话,指腹依次敲在膝上,三次以后,忽然笑了笑。 “被人知道了,怎么样?” 车已经靠到四季酒店门口,司机听得见他们对话,大气也不敢出。门童已经在车门处等待。 苏校沉默几秒,听见祝秋亭说:“我想,所以我做了,就这么简单,谁有意见,让他找我。” “那——” 苏校刚说了一个字,发现人已经下了车。 祝秋亭走路一向步子大,潇洒不顾人,但今天这背影看起来,火气尤其盛。 祝氏本来最近就遇事太多,祝秋亭现在脾气又大的要命……苏校头都要炸了。 真是不想干了! 苏校气得安全带都解得慢了,拔了两下,眼神落在后座某个地方。 他下车绕到后座,从椅缝里摸出一个皮夹。 手机、钱包,下次快能忘自己了。 苏校有点儿无奈,正准备放兜里等会儿给他,但合起来的那一刹,他忽然顿住了。 苏校打开,从最里层里抽出漏出一角的照片。 昏暗无章的背景,勉强看得出来是乱糟糟的床单,还有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完全是放松状态。 苏校:………… 祝秋亭现在爱好真是越来越独特又正常,存床照,绝了。 虽然是有一只女人的手吧,这也太一言难尽了。 苏校黑着脸要把照片塞回去,他余光突然瞥到什么,又拿近看了看。 照片最角落里,明显还有一个人的。 占了极少的一个部分,轻之又轻地触着女人小指,不小心入了镜。 照片背面只有很短的几个字,201X,冬。 -- 第二十七章(双更合一) 【27】 祝秋亭难搞,傅于天体会过。 船王周家一把手,周肆,傅于天从二十岁就跟着的人。周肆没忌惮过谁,却给祝秋亭让过步,还为他做了一次说客,瞿家小儿子失踪的时候,瞿家请了周肆帮忙,还没帮动。 周肆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次从中山逸舍离开后,傅于天以为他会不高兴。 但他没有。周肆上了车以后,傅于天小心提起今晚饭局,周肆却毫不在意,说他不会的,我知道。 瞿辉耀毁了他厂子,还有一堆图纸文件不知道抢没抢救出来,会原谅才有鬼。 换他他也不会,睚眦必报是他们这类人的必备美德。 让周肆有点意外的,倒是那个女属下。在洗手间那点时间,都要逮着空欺负人,像是吃错了药,完全不是他风格。 当然,人长得是真好,又高又好,清艳凛然。 不止周肆记住了,傅于天也记住了。 记住了,还惦记上了。 一般美人盘靓条顺,顶级的能勾魂夺魄,时不时入个梦。 祝家近几个月坎坷颇多,工厂被烧以后,海运一条路受阻,被警察盯上,业内有风传祝秋亭跟通缉要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终于轮到祝氏需要周家。 周肆这周不在国内,便让傅于天先跟他谈。 傅于天已经做好等上一小时的准备,可祝秋亭竟然没迟到。 有求于人真是不一样。傅于天心里冷笑,面上摆得很热。祝秋亭落座的时候,傅于天半直起身来,伸出手跟他要礼貌握一握。 祝秋亭没接,径直坐下了。 傅于天脸色微微一僵。 祝秋亭没动咖啡,喝了口柠檬水,问:“认购合同周总应该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傅于天:“啊,法务这边已经看过了,有几个条款要改,主要是23.4和……” 祝秋亭身子前倾,指腹在桌上敲一敲,清脆的打断他:“改完了吗?” 傅于天:“已经让人传过去了。” 祝秋亭点了点头:“行,我会看的。傅先生还有事吗?” 傅于天:“……” 他不自在地在沙发椅里动了动身子,目光努力犀利地盯着祝秋亭,他长得不善,甚至有点儿像刚放出来的重刑犯,这也是周肆一开始用他的原因。 傅于天:“既然说到这儿,我有个不情之请——” 祝秋亭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别说了。” 傅于天顽强继续:“听说最近祝氏人员变动比较厉害,我想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候精简的时候,想跟您要几个人。当然,这边肯定会有相应的回报。” 祝秋亭端起迟来的热茶,吹了口气,慢条斯理问道:“谁告诉你人员会变动的” 傅于天一愣,他确定自己的情报没错。反应过来后,又道:“是……听说的。” 祝秋亭噢了一声:“从谁那儿听的,找谁去。” 说完站起身来,冲傅于天礼貌一笑:“慢慢喝。” 傅于天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彻底,明明是一块到嘴的肥肉,他还有很多条件留着没甩。 恼羞成怒下,傅于天冲祝秋亭背影冷声道:“祝董,您用腻了的,给别人尝个鲜,当积德,还有好处拿,何乐而不为?” 纪翘在祝家三年,一直扒着祝秋亭不放,这事儿人尽皆知。祝秋亭不回应,很多人也知道。可私底下,纪翘不知道被他干了多少次。连在中山逸舍那次都不放过,洗手间里让人给他口了,当谁看不出来。 祝秋亭背影一顿,而后转过身来,盯着傅于天几秒,忽然弯着眼睛轻笑。 “周肆没告诉过你吗?人长着嘴,不一定非要用来说话。”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离开了。 傅于天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狠狠踢了脚桌子。 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在那儿顶。手下?他看也是个幌子,纪翘的作用恐怕只有在床上能发光发热。 他忽然有点后悔,在祝秋亭面前贸然提出,只会让人提高警惕心,要是压根不提,趁祝氏忙到头疼的这段时间,找个时间直接截胡,估计会更快。等祝秋亭想起来的时候,大不了割一块肉赔人情。 现在看来,得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纪翘确实很忙,忙着养老。 虽然认识她的人不少,窃窃私语嚼舌根的也不少,但纪翘左耳朵进都不会进,更别提右耳朵出了。 三月中开始,温度终于开始攀升,她在附近的公园开始锻炼,躺在河边长椅上看书晒太阳。 黎幺偶尔会给她通个信,毕竟带训过,想想训狗都能训出感情。在她被完全遗忘的当口,乐此不疲地给她报祝秋亭的近况。 什么到缅甸了,飞哥伦比亚了,子公司剥离集团放出认购股份了,合同签完了,去澳门玩了,有美女坐大腿了,口红印落衬衫了。 总之黎幺的人生乐趣除了去泰国放假,就是惹她发火。 纪翘虽然情绪总是不高,但生气的时候极少。 现在黎幺似乎看出来点端倪,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纪翘正对着青山绿水翻书,闻言干脆打断:“什么时候落几把上了再说,记得带图。没有别找我。” “哎,等等,还有——”黎幺笑嘻嘻地添了句:“最近还真有个新人。” 贴身保护,女的,短发。 纪翘放大照片看了眼,蹙了蹙眉。电话那边还有黎幺看好戏的挑音,怎么样,有你好看吗? 她没说什么,摁断了通话。踱步回了家,回家路上还买了二十五块的烤猪蹄和百香果绿。纪翘挺喜欢吃这些的,只是小时候想练拳击,纪钺说那得放弃很多很多,她哪里知道答应一个好字后面的意义。纪钺把她扔给开馆的师兄,教练又凶又严,教她忍字头上一把刀,心无杂念才能斩妖除魔,所有零食都是妖和魔。 长大更不能乱吃,拜某人所赐,可能会被下毒。 纪翘走回家之前就吃了一半,期间还接到了孟了奚电话。 她扯了几句闲,纪翘也回了几句,后来主动问:“姑姑,您有什么事吗?” 孟了奚声音在那头担忧地低了几分。 “小翘,我有几个店员住附近,他们认识你,说是最近看到你散步,附近有人跟着你。我找附近店家借了监控,在扬里路、东兴路的拐角——” 纪翘:“那我尽快回家,别担心,等我到家给你信息。” 孟了奚顿了顿:“好,一定,让我放心。” 纪翘嗯了声,抬头看了看,街道一如往常,午后的店面有些清冷,有母亲抱着孩子从她身旁经过,阳光温暖,小城太平。 可有人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太平。 纪钺的血曾经流在这座城的青砖缝隙里,也留在了这里。 这让纪翘每次回来,都觉得安心。 那种安心就像,即使下一秒死在这里,她也会觉得好,够了。 纪翘晃回了家,甩上门的那一刻,便被穿风而过的尖刃钉穿在门板上。 在纪翘养老这段时间,祝秋亭只问过两次她行踪。 第一次,听说是最近在读《毛选》,每天两小时,雷打不动。读完还摘抄。 祝秋亭打断,说知道了,下次是这种事就别说了。 苏校也满头黑线,这种事那种事,还不是你自己问的。 第二次,苏校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说不知道,人不见了。 祝秋亭笔尖一顿,任沉默流淌了很久,才问,什么意思? 即使不专门跟,对于祝家人来说,查个行踪绝对不会有‘不见了’这种答案的可能性。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会留下痕迹,凭空消失,也没有其他行程,除非死了。 苏校说,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事实上,谁不知道纪翘已经是祝秋亭不会再用的一颗棋,尽管非核心圈的人也不知道她之前有什么用,只知道除了做祝缃的老师以外,他会留她在身边,本来就是很奇特的事。苏校不知道关于纪翘,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可苏校乐见其成。 她会影响他,这个预感比任何存在都令苏校觉得可怕。 祝秋亭想了一会儿,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苏校应下,离开前,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下周一,仰光那边他办的宴会,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叫人——” 祝秋亭:“去。” 祝秋亭:“把门带上。” 苏校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还是没有问,警察并没有撤掉眼线,在这个节骨眼,这个决定无疑非常冒险。 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很多人不怕死,但没人不想活着。 活着,冒险得来的成功才有意义。 可祝秋亭不太一样。他愿意冒险,不怕死,想赢,可他不渴望。 苏校很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祝秋亭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他的野心自始至终只有三个字,不想输。 苏校本来担心,祝秋亭会被影响,两天后如果状态不好,要是有危险实在很麻烦,毕竟不是主场,这也是他第一次接受对方邀请。祝家截了那边多少生意,现在一个要请,一个要接受,苏校不想,可也没办法。祝秋亭对对方非常感兴趣,这么多年都不变,明明已经因为他们被盯上了,也不避嫌。 苏校要留下接洽周家的事,没法跟着一起,只能让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跟紧点。 两天半后,苏校收到报告,一切正常,状态正常,才关了静音,放下心忙别的。 过了两个小时,他又看了眼手机,二十分钟前的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有枪手,乱,人不见了。 仰光西北边山上,宴会所在地原来是高层豪华赌场,重新装修后,格局保留了一部分,贵宾厅和主厅的电梯各有两个,到了晚上,这里通常是方圆几里灯火通明之盛。宴会主人大方极了,虽然人没来,但布置、酒水、食物、娱乐安排都是顶级招待。 宾客们觥筹交错的愉快自得被子弹爆出的声响打破。在短暂的停滞安静后,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很快,从窗口射入的.308口径温彻斯特弹打中了大部分灯和桌椅,有人已经因为中弹而倒地哀嚎。 比底层更糟的,是五楼开始的贵宾厅,没有意外,这里的灯也全数熄灭。可窄窄的旋转楼梯根本不够人们逃生用,电梯也根本摁不开,似乎陷入了故障。 梯厢里的人体会到了猝然下坠的失重感,巨大的响声在纪翘耳朵里外同时爆开:外面隐约混乱的枪声、电梯井钢缆失控发出的刺耳声音,直到安全钳强制控住了疾速落下的电梯,一阵尖锐声响后才停下。 她刚从地上稳住爬起来,之前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暴起,习惯性的用受伤的右手拔枪,动作只卡了一秒,枪已在下一秒飞了出去。 对方被鞭腿踢中的手腕也已折断。在嚎叫之前,纪翘已经一脚踹在他下巴上:“闭嘴!” 被强控住的电梯因为剧烈的动静又缓缓下滑了一段。 纪翘贴着厢壁,不敢再动。 她现在很生气,非常。 J.r的敌人在缅甸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枪战根本不奇怪,对方之前可是扎根于东南亚,得罪到全世界,被追杀到现在头目还没抓住。 她在清江刚引蛇出洞,这边就听说祝秋亭接受了Jason属下邀请,来了他们办的宴会。 黎幺直接挑明说,J.r愿意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自己领地受袭,不顺便把祝秋亭这个眼中钉搞死,他们绝对不会甘心。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想借刀杀人,横竖J.r在缅甸的对手火力强劲。 纪翘当下的理想短暂改变,变成亲手拧断这男人脖子。 可现在面都没见,她就得死在这电梯里,纪翘才不甘心,去他妈的。 纪翘正密集考虑怎么把厢顶弄开,如果直接开枪射击,摇摇欲坠的电梯直接坠落到底都有可能,但是现在看来,无论如何,它都会坠落。钢缆已经被人动了手脚,纪翘听力极好,那细微的声音清楚地传到耳朵里。等断裂后,安全钳也没法控制。 在短短一分钟里,电梯至少又滑了半层楼。 现在到底在几楼—— 纪翘还没想完,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平地炸雷般在头顶响起。 操! 电梯猛然下滑!金属摩擦的刺耳声火花四溅地响起。 纪翘神经与肌肉都绷紧了。 厢顶无疑落了个人,如果对方掀开,她怎么躲都是瓮中之鳖,在电梯到底之前就会被射成筛子。 J.r这群傻逼绝了,发现祝秋亭抛弃她以后,开始疯狂围追堵截,不把她弄死决不罢休,手段风格都不维持以前的漫长折磨型了,只求她速死似得。就像当年对纪钺一样。 纪翘咬紧后槽牙,紧紧盯着被开了一条缝的厢顶顶盖。 只有开始几秒是短暂的,是卡住了,对方很快不再犹疑,将顶掀开,扣着边缘翻身跳进来。 从头到尾动作快得她几乎看不清,等落地了,纪翘才看到一双熟悉的黑眸。 “这时候进电梯,”祝秋亭把手枪保险栓拉开,瞥了她一眼:“干脆对着自己太阳穴开一枪,更快?” 纪翘死死抿着唇,睫羽极轻地颤动,没说话。 好久没见了,第一句就是这个。 …… 算了,那又如何。 她来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还活着就行。 “因为想早点儿。” 纪翘被他拉过去,祝秋亭把她一起绑在伸缩带里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 “活着的也好,尸体也好。想早点见到。” 祝秋亭手上动作一滞。 从纪翘的角度看过去,他黑发下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隐约的弧度,收出的尖也非常美。像他一样,矛盾又有冲击力。 真正的美是那样强悍,在灵魂深处被紧紧攥住。 人甘愿被击败,溃不成军也甘之若殆。 “一天到晚想什么,”祝秋亭声音有些难得的冷:“闭嘴。” “想你。” 纪翘笑了笑,鼻尖额际滑下细小的汗珠。 在祝秋亭看向她的时候,纪翘耸了下肩,潇洒又好整以暇道:“想你死了没。” 疯一样的想见你,我永远不会开口的秘密。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二十八章 (28) 两个人都出去了。一进市区,犹如鱼进了大海,影都没有。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里之外。 一幢远离尘嚣的庄园二楼主卧内,刚起床的人张开手臂,任人帮他松开浴袍带子换衣。 听到这消息,男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伸了个懒腰直接打断:“今天要处理的事太多,我不想听废话。抓不到他,也搞不死他。那他们之间什么情况,有人能告诉我吗?” 那头一片寂静。 之前信誓旦旦保证纪翘已经离开,现在怎么开口。 他轻叹了口气:“事也办不好,死又不肯死,你们也让我很为难。” 老话说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按这话来算,祝秋亭造的孽基本等于杀他全家。 ……好像太轻了。 男人认真想了会儿,觉得更靠近诛九族。 不过,在国内祝秋亭势力基本到了饱和顶点,官方盯上,好日子快到头了。他能从自己身上吃的红利,已经吃到底,再往后只有下滑的份。 他不急这一天两天。 他只是更好奇,纪翘到底怎么跑那男人那儿去的? 还有,他们是在对方身上安了全球定位系统吗? 如果哪天弄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他一定会在活埋之前问清楚。 好奇的不止万里之外的人。 林域代替苏校去了缅甸,负责解决善后,但连祝秋亭的影子都没摸到。 他,苏校和黎幺同时收到消息,报平安的群发,下指令的一对一,务必将幕后的人揪出来。只是不知道他去哪了。 祝家从当年到现在都是如此,眼前亏可以吃,亏不可以。 祝绫早年的作风还留一点仁慈,信奉该放的放,否则无尽的循环能耗死所有人。 祝秋亭是有一分力耗一分力,该讨的债要五倍十倍的讨回来。 祝家早年有人资历老,胆子大,说他做了十恶不赦的显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算了,以为无德能长久吗? 不过当着他面说,也算有几分胆。祝秋亭当时笑了,也没发火,说保你活着,有钱赚,有家回,不是德吗?不想待就走,门在那儿。 规则不讲道德,只论输赢。 话是这么说,他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在苏校看来,现在规则对祝秋亭来说,只是用来一次又一次打破的。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他没有第一时间飞回来,正常。没有见飞过去的苏域,也正常。 但他跟纪翘在一起。 怎么又在一起? 苏校听到属下的回复时,一口气差点没过来。 纪翘是会瞬移吗? 还是身上装了吸铁石?GPS 通话还开着,黎幺倒是满不在乎,又不是不回来,你急什么? 苏校心平气和道,我怕他猝死。 黎幺呸了一声,咒谁呢? 苏校:“那是纪翘,你他妈又不是没见过,你……哦,你确实没见过,以前祝九教训她的时候,你都被罚到非洲务工了。” 苏校:“有次纪翘跟他顶嘴,人不爽直接烧了让纪翘种的园子,让她看着。” 黎幺:“……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苏校:“但之前,祝九把他们一起种的所有花草,包括附近长的壁虎都先摘回去了。” 黎幺:“……艹。” 苏校:“纪翘真是有手段。” 黎幺听这就不开心了,纪翘他自己带训过的人,十公里负重越野途中还帮忙捡回他丢了好久的女儿,一只杜宾狗。人是缺点一堆,但要说她有手段勾引人,那可太他妈搞笑了。 黎幺冷哼了身份:“除了那皮囊好一点,哪里是长脑子的认真勾引了?买的情趣内衣觉得洞太大还要缝起来,最后都给我女儿穿了。祝九就那样,他要想上她,就会说今天你看着像个人,滚进来。还要找理由吗?” 苏校:………… 外面乱成一团,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纪翘就能短暂松一口气。 市中心的五星级,跟国内比起来硬件确实差很多,但是已经很不错,有热水有床,浴室够大。 缺憾也有。 纪翘在进屋前后都问了,说你没带钱吗?还是全酒店只有一个房间了?总统套没了,套房还多。 我帮你开。 祝秋亭无视她,直接走进去,顺带把她也拉进来,抬手就解了她扣子,用拽崩的方式。 “谁说要跟你睡觉了?” 祝秋亭把她抵在墙边,又托高了一些,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在送到嘴边的乳尖上咬了一口,顺势将一旁的灯调暗,低头舔弄吮咬起来。 浴室是个好用的地方,浴室外也不错,落地窗也可以。 反正人在这儿怎么都可以。 纪翘手肘撑在他肩上,背脊靠在冰凉的墙上,身前火热一片,她没说话,只有喘息,垂着眼,胸口不住地起伏。 他忽然又咬了一口,在她已经挺立的顶端。 “谁让你来的?死也非得死我面前?” 祝秋亭语气冷了下来,掐着她腰的大掌也多加了几分力。 如果不是他在那些人监控里看到,纪翘现在就等着尸吧。 纪翘看着他,定定看着。 “死有什么可怕的?” 她很认真的疑惑,好像他问了全世界最蠢的问题。 反正无论地狱多深,她都会把自己埋在其中。 死是解脱,对她来说。 祝秋亭听得懂,也看得懂。 他嘴角极轻的扯了扯,眼睛深不见底的像潭湖。 在祝秋亭把她小腿抬起来的时候,纪翘猝不及防的开了口,轻声道:“我也问你个事儿。” 她并不害怕他的怒火,能让祝秋亭发暗火,并不是容易的事。 纪翘的目光越过他肩膀,在墙边某处落下,那个衣架上有件长的薄风衣。 “你的大衣,” 纪翘顿了顿,平静道:“为什么总买大一号的?” 无论地狱多深,她都不可能埋葬永恒的元气。 ——《失乐园》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二十九章 【28】 纪翘不是第一次来缅甸,上次是五月的春天,正赶上雨季。离开的时候,她发誓不会再回来。 发的誓跟狗屁一样。想起这茬,有些暗无天日的回忆一并跟着涌上来。 纪翘没等他回答,横竖也等不来。他不想回答的事,谁也撬不出半个字。 她只分神了极短一瞬,神色变了变,直接推开祝秋亭,冲进洗手间,一阵反胃干呕。只是太久没吃饭,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人,觉得有点苍白,有点陌生。 纪翘自嘲地轻笑了下,都过了多久,想起那间屋子,和脚下踩的土地,真他妈恨不得吐上三天,能把记忆倒出去最好。 等那股劲终于过去,纪翘调整好状态,练习了几次嘴角上扬,找到最佳弧度后,一把拉开门。 人就在门外,靠着墙有下没一下玩打火机。 纪翘还没来得及把练习付诸实际,祝秋亭先开了口。 她粗略分析了下,语气太平淡了,什么都没分析出来,很好。 “吐完了?” 祝秋亭说。 纪翘:“嗯,不过一会儿可能……” 这话意思明白,今天晚上肯定不行。纪翘知道,这种事上祝秋亭从来不会强迫人。 可被打断,总不会爽到哪去。 纪翘想了想:“要不要帮你?”她扫了一眼,大大方方问道,甚至已经开始卷袖子。 祝秋亭本来没看她,闻言侧过头瞥她一眼,游移似的打量,又很快收回。 祝秋亭:“不用,休息吧。” 纪翘:“好。” 纪翘知道他会找其他渠道解决,刚要恭恭敬敬“这边您请”送走这尊神,就见人折身往里走了。 纪翘傻了。 跟祝秋亭睡觉,比跟他睡可怕一万倍。 操! 她快步跟上去,想拦住这种可怕的走势,但他只是坐到沙发椅上。 纪翘微松了口气。 祝秋亭:“上次你去的哪儿?迈扎央?勐拉?” 他取一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那是纪翘随身带的花茶,泡好还没喝,现在快凉了。 纪翘沉默地看他低头饮茶,祝秋亭耐心不太够,等半分钟等不到,望了她一眼,不咸不淡:“才一年就记不住了?” 纪翘:“勐拉。” 勐拉在缅甸东北,掸邦东部首府,接着云南边境,边境三大赌城之一。Ηāǐㄒāηɡsh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她上次落了单,几天后才被黎幺带人捞出来。 用黎幺的话说,就那半条小命还不如不捞,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地,边埋怨,边把她运回祖国的怀抱扔进医院,躺了两个月,后来还黎幺医药费还了半年。 祝秋亭:“没来仰光逛逛?” 纪翘:“没来得及。” 她回答的时候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发旋。 祝秋亭把杯子放到桌上,指腹在桌上轻敲了敲:“抬头。” 纪翘照做,姿态和顺,像刚开始半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长了张经得起细看的脸,骨骼流畅,线条如刻,眉眼饱满而浓烈。 祝秋亭觉得,她大概是不知道,她并不擅长演戏。自以为将情绪好好藏在暗处,实际上满的快溢出来了,还要装是空杯,荡不出一点水声。 祝秋亭盯了她几秒,忽然笑了:“想骂我?” 何止。 枪在身上,她甚至想给他开个洞。 本来不用来,当年祝秋亭也没提出国。可她还是去了,因为他需要。 四十秒,她能打出三十发子弹,听声响隔一堵墙命中两百米内的目标。 纪翘有点天赋,这点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没有杀人的天赋,能避则避。 可是那次不一样。 当时在中缅边境,要跟祝家线人合作,交换情报的是官方。一支边境上的尖刀小队,他们在收线的时候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包括毒贩经过的所有可能线路,为此找上了祝家一位常驻缅甸的下属。结果不知道怎么谈的,祝家这边提供了情报,还有轻火力支援。 所以纪翘就去了,忙是帮了,差点没出来。 黎幺把她从那村庄地下室弄出来的当晚,给祝秋亭去了个电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头问,除了拖后腿,请问她过来还有其他用处吗? 纪翘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可她脾气一般,还记仇得很。 祝秋亭这么一问,问得她心头火直拱。 纪翘笑语吟吟地起身,走到祝秋亭面前,双手抓着沙发椅把,她人高,微微俯身时黑发自然垂下,姿势像把他整个圈在自己范围内。 纪翘:“我敢吗?” 她懒洋洋地勾着嘴角:“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惹你……” 手熟练地搭在祝秋亭肩上,左腿折起来压在沙发椅上,虽然隔了层牛仔裤布料,但边缘光明正大蹭在敏感位置,纪翘轻叹了口气:“我很惜命的,而且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她这个姿势够居高临下,这让纪翘心情好了一点,望进祝秋亭眼里,笑意也深了几分,掰着指头:“我才二十八,这种日子哪天过到头了,我去找个脾气好的谈谈恋爱,小几岁也可以,到时候还麻烦祝总看在这些年情分上,帮忙把把关。” 祝秋亭没回应,两只手自然搭在椅把上,指腹极轻地摩挲,指甲剪得齐整,骨关节分明漂亮,他安静地看着纪翘,听她说这些屁话,眉头也没挑一下。 如果没硬,这姿态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纪翘瞥了一眼,笑语吟吟:“在那之前,我总得多练练……”纪翘低头靠近,鼻尖轻碰了碰他的,好像情侣间极温情的一瞬,但彼此都得见,在明暗光线里暗蓄的试探,清明,所有与沦陷无关的尖锐。 “攒攒经验。” 她话音刚落,就被男人一把拉起,反压在身下。窄窄的沙发椅,哪里承受的了两个人,差点倒到一边。 祝秋亭把腕表解下扔到一边,手从她松开的衣摆下探进,轻松解开她内衣带,神色自若,扣过她后脑勺,薄唇近在咫尺,却没落下一吻,只是从上到下,慢悠悠打量,眼似无形手,游到人发抖。 “好。” 祝秋亭终于笑了笑,低头在她下唇轻咬了咬,将话渡进来:“帮你。” -- 第三十章 (双更合一) 【29】 纪翘以前谈过几次恋爱。梁越之后,孟景之前。平心而论,从条件来说都不错。她那时觉得,这个综合不错,纪钺会满意的。这个性格平和,纪钺会觉得可以。 她仔细想过,那时年轻,标准是带到纪钺墓前,能够讨他喜欢。 可惜最后都没维持住。 对男友们来说,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了,美看多了就那么回事,平淡如水的日子过起来,谁没意思谁知道。 雄性们喜欢什么,纪翘清楚。 他们爱人灼灼美丽,望人重情重义,一旦不合心意,又习惯性弃之如敝履。 纪翘同意王尔德的定论,世上所有事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 后来发现也不尽对。 纪翘见过。前年有一晚,她以为祝秋亭会在夜场待到天亮。她离开前,有美女刚缠上去,他衣领袖口都被酒液沾湿,腰际被人柔柔环住。一般这种情况,是不需要她跟在旁边保护的,纪翘乐得轻松,赶紧逃之夭夭。 当时刚从驻训场回来不久,她在一家爵士酒吧认识个混血,叫Richard,追她追得紧,那晚纪翘难得有兴致,回了他微信,对方兴奋地给她打了个视频,邀请她出来吃夜宵,又涨红脸说不是那个意思。最后全泡汤了。 她临时被苏校一个电话叫回去。 去接他。 苏校说了地址,是之前那家店,尔后又附了句,注意北边,我会发你线路图,有两条路不能走。 纪翘赶到时,发现是在后巷,单行道。她只能下车步行进去。 那晚月亮比平时更近,嵌在楼宇中,纪翘记得清楚,柔凉又亮。 黑色宾利添越停在路旁,路灯的光跟月色比起来,显得黯淡许多。 祝秋亭倚着车身,月光洒他一身。他深色衬衫没有换下来,酒渍还在,指间夹的黑金色烟身偏细。 是女士烟,寿百年黑俄罗斯。纪翘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款烟味道很淡,后味还有点劣质雪茄的意思,旁人闻起来烟味又重,不是多好的选择。她不久前刚买一盒,纯粹觉得好看,抽了三根就放弃了。 可在他手里,纪翘觉得好看也挺值钱。 他的衬衫即使湿了些,也是合身的。这会儿低着头吸烟,领口微敞,锁骨线条直飞斜入肩头,颈项弯着漂亮弧度,长腿懒懒支着,月色与街灯,两厢映照的光源下,整条后巷都因其存在被盘活,黑暗里生着璀璨。 纪翘没出声,看了会儿,才叫他名字。 祝秋亭将烟取下,放在指腹间捻灭,侧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应答。 性吸引力是怎么回事,纪翘从震荡那一刻了然。性本身除了眼目的情欲,还能关乎什么? 可真做是另一回事。 纪翘觉得她比叶公好龙的叶公惨多了,叶公好歹是’以为’自己喜欢,她是非常清楚,清楚自己的嘴炮很安全,主要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勾引只做个面上功夫,横竖祝秋亭也不会答应,他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留在身边还算正常,祝秋亭觉得狗有用都不会随便丢。 但跟她纠缠不休,就是傻逼才会干的事。 之前是意外,可现在没有酒精,没有冲动,什么都没有。 她快被撞散了。 这家酒店硬件做的不怎么样,顶却是模糊的金色镜面。换成站立位,纪翘只要稍稍抬一抬眸,便能看清,她是如何双腿张开,又怕掉下来,不得不紧紧缠绕着祝秋亭腰际,任他大开大合的操干。背靠的墙壁冰冷,血液却奔涌如岩浆。 祝秋亭没怎么做前戏,但半小时前在沙发椅上那次,她被扣着腰打开,从后面撞进来的人毫不留情,凶狠又极重,恨不得将她的每一寸每一厘都操开,又掰过纪翘脑袋,吮吻吸咬着她舌尖,将所有喘息呻吟吞下,直到上下两张嘴都湿润,任由他一次又一次地贯穿。祝秋亭用大拇指刮蹭她乳尖,咬着她耳垂低声问,喜欢? 后入的快感强得她头皮发麻,但要在祝秋亭面前承认,除非她死了。 纪翘没说话,抓过他右手,在动脉处狠咬了下去。那有个刺青。为了那装装样子的信仰纹的,荆棘和十字架,纪翘的架势像要把它咬碎了吞下去。 纪翘后来的体力全留给了滚床单。她从床头滚到床尾,嘴里骂遍祝秋亭全家,理智也不要了,问祝秋亭怎么不死?她来之前就没怎么吃饭,一到仰光就往酒店跑,生怕给他收尸赶不上热乎的。电梯里折腾了一大圈,现在搞到半夜,长发被汗浸透,像从水里刚捞出来。 祝秋亭最后还是把她抓回去,扣人在墙上,托着她臀,捉过纪翘的手腕轻吻了吻。 “最后一次。” 他笑了笑,将她两条长腿挂在臂间,深而缓地抵进去,脖颈的青筋根根爆起,插进去的瞬间几乎要被溺毙了。祝秋亭俯下身来,克制着极慢的喘息,脊背额际也被汗打湿。他从来都是装都能装出君子端方,现下却原形毕露,他双目仿佛滚着火焰,又不全是与性欲相关。他疯一样地盯着她,深重的刺穿她,仿佛要将她拖入地狱,死也要一起,化成灰也得是交缠的两把灰。 纪翘掌心下是他起伏精悍的肌肉,她的指甲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但跟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她听见很多声响,抽插亲吻呼吸噬咬,还有窗外簌簌的风声,纪翘仔细地听,放纵地沉溺。事实上,祝秋亭那双黑眸凝视着她,覆着一层很淡的水光。事实上,她好像听见了木柴在熊熊火焰里烧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断裂后便掉进了无底深渊。 纪翘忽然抱住他的头,低声哑语:“射进来。” 她去年年底把皮下埋置取出来了。祝秋亭不会不知道,但他那段时间太忙,懒得找她麻烦。 今天他没戴套。 纪翘觉得她是疯了。 风平浪静后,祝秋亭抓她丢进浴缸里洗了个澡,等重新躺倒,纪翘只休息了几分钟,便起身批起浴衣去泡了杯茶。她问祝秋亭要不要,他点头,她也就递了一杯过去。 纪翘把床头灯调暗了点,从另一边爬上去,盘坐着小口喝茶。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们了。” 茶太烫,她用手指绕着杯沿,有点感慨的意思。 “生气的时候,真的做做就爽多了。” 祝秋亭垂眸看着清茶,没喝:“第一次知道?” 几个小时前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满心满眼都拱着火,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过祝秋亭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对个中原因并不是很关心。 纪翘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扬了扬眉:“怎么可能?以前也爽啊,”她耸了耸肩:“今天是特别爽。” 她觉着祝秋亭此时状态心情还行,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说。祝秋亭要真想聊这些事儿,这两年一些女伴的名字她都叫的出来,就怕他太感动。 祝秋亭抬眸扫了她一眼,声音轻了不少:“哦?” 这个哦字很是精髓,无疑,表达着主人的好奇心和急需答案的意思。 纪翘也觉得奇怪:“你对这个感兴趣?噢对,”她拍了下大腿,了然了:“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对比?放心吧,虽然我经验不多,但是我可以打包票,”纪翘掰着指头算了算,给了个一:“您是这个梯队的。宝刀未老宝刀未老。”她又竖了竖大拇指。 别的不行,夸人她擅长,夸祝秋亭她更擅长。 祝秋亭深深盯了她几秒,一口把热茶仰头灌完。 纪翘看得倒抽了口凉气,不嫌烫啊。 纪翘忍不住呱唧呱唧:“厉害厉害。” 祝秋亭把杯子扔她怀里,指了指地上:“去吧。” 纪翘:? 纪翘:“可,这是我的床?” 而且她的腰已经趋近断裂。 祝秋亭:“嗯,所以呢?” 纪翘恨恨地裹被下床,亏她还夸他呢,第一梯队?他在狗杂种里才是第一梯队。 祝秋亭躺了一会儿,越想越心烦,刚想把人拽起来,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混沌,意识愈发沉沉,在最后彻底陷入黑暗前,纪翘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她笑得似乎有几分调皮,那是几乎不会在她面上出现的情绪。 “感谢您的服务,我挺满意的。好好睡吧。” 纪翘帮他收好茶杯,穿好衣服拎了件飞行夹克,走到窗前,又扭头看了床上熟睡的人一眼。 她的三分钟热度她自己清楚,趁着没有跌进来,他也还没看出什么端倪,赶紧爬出去才是正事。 纪翘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扣着窗户飞身而下,身形快得几乎只剩影子。 来仰光除了帮他,还有另一件正事得办。 当时在勐拉,跟十几条蛇待在地下室整个晚上。 是正常状态还好,但断了两根肋骨,全身皮开肉绽的连爬都费劲,纪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来缅甸帮祝秋亭这事,她甚至没跟他说,只是听黎幺说,这次是祝家一伙人帮官方清路通情报,抓一队缅甸往云南的团伙。祝秋亭难得干点人事,她脑子一热就过来了。还没怎么,就在勐拉赌场附近出事了。 那年跟她一起被关起来的少年,当着她面被对方爆头。 怕是到死都在相信纪翘说的那句,我会带你走的。 这仇不报她不配姓纪。即使一直在国内,她从没放弃过查对方来路的任何机会,现在就差个来缅甸的契机,这种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 纪翘找了个早联系好的当地向导父子,实际上因为祝秋亭插这一杠子,已经迟了半小时,到的时候儿子MAUNG很客气,但父亲已经有点不悦,上下打量了纪翘半天,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纪翘也不在乎,把枪和弹匣拿出来上好,顺便仔细擦了擦,一把HKP7,射程短但精度高,一把柯尔特M2000,常备之一。 司机和老向导都吓了一跳,车在崎岖不平的路面走了个大S。 纪翘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瞥了MAUNG一眼。 MAUNG跟祝家在这边的线人有合作,清楚她的来路,赶紧安抚了两边。 车在寂静的夜路上行驶,越开越偏,纪翘睡得也挺起劲,脑袋在车窗上一撞一撞,最后停在一个沉睡集市的巷口后面,再往里已经不好走。她被MAUNG推醒。 “行,在这等等。”纪翘手指了指车上,比了个数字:“十分钟。” MAUNG能听得懂简单中文,她也早交代过要走的路线,第一站就是这家隐蔽的刺青店。 她熟练地翻身下车,想了想又折回,把HKP7扔给MAUNG才走。 当日踢断肋骨的和拿鞭子的不是一个人,在他们身上繁复迥异的刺青中,只有手臂内侧角落,图案是一样的,线条和花纹看着都极陌生。 纪翘跟老板提前联系好,把复制出来的图案和枪一起扔到桌上,问他见没见过。 老板是华裔,这店虽小,开了也有快二十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知道的。 见纪翘这架势,根本就是知道的差不离了,最后差临门一脚确定一下。 他合起外套,抱着茶缸叹了口气:“怎么都那么暴力——” 纪翘把枪栓拉开,老板赶紧举了举双手:“好好好,别那么急嘛,你是老于介绍来的我能怎么样?” 他把知道的和盘托出,花了将近十分钟。 从头到尾,纪翘什么都没说,安静听着。 最后老板搓了搓手,期待的小眼神盯着她,希望把瘟神赶紧送走。看着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的,怎么眼神冷得像淬了毒。 纪翘收起纸和枪,眼神无意间一划,忽而折返,定格在墙上满满一堆作品中的某张。 “我能看看那个吗?” 老板见她目光所至,扫了一眼就知道她说哪张图,确实精美吸睛。 “这是客人当时自己拿来的设计图,”提起作品,老板眉梢里都带着点得意洋洋:“我当年求了半天,才把原图留下来的。” 荆棘丛中缠绕着十字架,线条下坠,化成一把剑的形状,剑,十字架与荆棘互相制约又不显混乱。 纪翘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远的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你认识这客人?” 老板嘻嘻一笑:“当然。” 她翻过来看了看,后面写着很短一句话。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不确定,现在这笔迹已经不言自明。 昏黄灯下,那字颜色略褪,力透纸背有金戈铁马之势,内容却完全相反。 那上面写着。 求灯照她暗途,美梦如期光顾。 因为凡世界上的事,就像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 约翰一书2:16 举起我的两手,求灯照我暗途。——《鲁拜集》海亚姆 -- 第三十一章 【30】 纪翘看着那行字,这么短。 她很难形容,挺奇异的感觉。 一生中多少有些恍惚时刻,被抛进遥远深处,旧有的规则顷刻间便化作飞灰,文明世界里,所有曾无比重要的意义将不复存在。 它短暂而漫长,直白而朦胧,拧着人的头,逼你面向生命的节点。 是刀锋时刻,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对她来说,纪钺的死算一次,天旋地转持续数月。 但现在,这种感觉明显不同。 纪翘捏着这张纸,很快回过神来。她随意倚着桌角,老板几次三番想伸手拿回,她只当没看见,反倒津津有味地来回翻看。 纪翘头也没抬:“有烟吗?” 老板:“……没有。” 纪翘定定看了他几秒,手忽然动了动。老板一看,这是往腰上娴熟伸去,不是拿刀就是取枪啊,下意识抱头就要蹿桌子底下,结果被她一脚踢出来。 纪翘:“干嘛啊你?” 她拍了两下桌子,清脆利落:“换吗?” 老板小心瞥一眼,这才看清她扔到桌子上的东西。 两包软中华。 在缅甸这偏僻地方做纹身生意,人员混乱,拿什么抵账的都有,九分威逼一分利好罢了。真拿好东西换的可不多,老板心痒犹豫几秒,还是忍痛拒绝了。 老板:“我这……这其实是复制的!不值当!” 纪翘耸肩:“不用给我原图。” 老板思忖半晌,转身进里屋办了,出来递给她的时候又问:“姑娘,别怪我多嘴,你要这能有什么用?” 纪翘捏着复制图边角,盯着那十二个字看到眼睛发涩,才抖一抖卷了起来:“保持清醒。” 不管这十二个字是送给谁的,都挺荒谬。 祝秋亭。 还挺他妈痴情。 纪翘算是明白了,冥冥之中,这可不是上天在拉她一把? 对他起心思,狗头都给你打掉。 纪翘不知道那是谁,可她还是得承认,确实有点……有点什么。 她都愣了下。 嫉妒吗? 或许吧。 别人就算了,她头两年成天在他周围晃,对男人面热心冷喜怒无常的劲,领教的算是够了。有的女人明明不错,经常跟在左右,她以为祝秋亭准备长期带在身旁,等纪翘开始琢磨她们喜好了,人又被祝秋亭一脚踢开。有时候根本说不好。 纪翘不发一言地回到副驾,气压低的MAUNG很快感觉到。 MAUNG问她,南边还去吗? 纪翘把椅子放平一些,左腿屈起,才算舒服点:“不去了。今天内能到迈扎央吗?”她往后递了张纸条,上面用缅语写着两个简短的词,是某间赌场的名字,刚才老板写的。 缅甸的赌场,做的大多是跨国生意。越靠近边境线生意越好。勐拉在打洛口岸对面,迈扎央在德宏州对面。这两年警方打击厉害,勐拉最火的几家赌场关的七七八八。她当年是从勐拉入境,那群人跟赌场联系紧密,但到底是不是Jr那边的人,纪翘得自己去看看才知道。 MAUNG虽然为难,三百美元递过来,他很快想到了办法:“抄近道,争取……今天下午七点前!” 纪翘嗯了声,这段路越发颠簸,她头没晃晕,但晃困了,靠着车窗头跟着上下起伏。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很朦胧的雨景,在一片浓绿里等待着。 很快,纪翘意识到她在等什么。 那是第一次在境外,竟然接到了官方某队的求助,交换物资,要求引路加火力支援,不过对方是国内顶尖精锐,情报摸清楚的前提下,他们打那群武装分子,就像用巴雷特削橡皮泥。 即使如此,还是要适当性做点样子。 至于纪翘,她只是被黎幺抓过去练手的,在掩护里举着M40A5,两个小时一动没动。 雨中密林,是沉沉的绿与浓灰,眼目所及的一切好像全都褪色,她一动不动。 忽然,眼中出现了一抹浓烈颜色。 纪翘几乎是下意识要扣下扳机,手背却被握紧,耳旁是极轻一句,别紧张。 她努力放平呼吸,再度扫了眼枪身。 一朵野花,浓烈的正红。 不知道从哪摘来的,他就这么随意插在她枪口上。 “好看吗?”祝秋亭甚至有心问一句。 纪翘:…… 她刚想回答什么,虹膜里倒影的世界突然剧烈扭曲起来,纪翘猛然惊醒。 MAUNG和司机都被她反应吓了一跳,MAUNG直接探身过来:“怎么了?” 纪翘额上全是细密汗珠,她望着车窗外刚刚亮起的天色,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 会不会量放太大了? 要是起不来,又有人闯进去怎么办? 思虑再三,她还是给苏校去了个电话,报了祝秋亭确切位置。 意料之内地,苏校差点气昏过去,平时他是二十四小时身边有人的。苏校咬牙切齿地让她等着,纪翘没什么可辩驳,说好。 收了线,纪翘想幸好发现的早。她还有太多事没办,一朝把自己扔到无数人跳过的泥潭里,要是被发现,才不会是一脚踢开那么简单。 她抹了点随身带的风油精,抹在太阳穴,闭上眼的那一秒,一朵小花猝不及防地又浮现。 纪翘认真地算了算,她得到的温柔之最,不过是枪口那抹红,还是随地摘的。 而有人早在许久之前,就得了一整个世界。 那十二个字哪里是祝愿与倾心,那是无论向我求什么,我若在这里,必会给你。 纪翘不死心,又仔细地回想了这三年,祝秋亭总有当人的时候。 ……想起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咬着她耳垂说全给你的时候,语气是有几分失控。 还没戴套。 安眠药放少了,后悔是真后悔。 老板八点整要开门,卷帘门拉到一半,又停住了。 来人挺稀奇的,但也不算太意外。 老板赶紧泡了壶好茶,恭敬地给杯中斟满,对方却完全没有要长谈的意思。 “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概四五点到的。” “除了那事还说了什么?” “没……哦,”老板一拍脑袋,指了指墙上:“看我这记性,要了张图,给她复印了一份带走了。” 对方没说话,朝他勾了下手。 “……”老板心虚了几秒:“人挺好,没给我什么。” 抬头悄悄看了眼,老板赶紧收回眼神,乖乖夹着尾巴去取了东西。 “就这。” 两盒中华。 他掂了下,把烟收了,推了个信封过去。 老板瞟了眼厚度,眼睛都瞪直了。 “不……” “没拆开看看?” 老板摇头:“还没来得及。” 又叹了口气:“想留着晚上再拆来着,早知道刚才先来两根了。” 对方笑了笑,没说话。他把烟盒打开,磕了根烟出来,里面却又掉出来一块叠得四方的纸条。 [西北角120°方向楼顶,有狙。] 老板脸色骤变。 “都被人盯上多久了,”男人自己咬着烟,没点:“成队真是老了,这都要靠别人提醒,真行。” 眼看着他要离开,老板开口叫了句。 “祝九,那是别人?” 老板眼神在他脖颈上转了一圈,痕迹一路往下延至胸膛,压根掩不住,之前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 跟之前那人完全是一套来的。 对方倚着门框,懒然勾了勾嘴角。初升的旭日朝阳照得他笑容一晃:“是你的别人。又不是我的。” 老板哦——了声:“那感觉你们关系也没很好,她没给你送过烟吗?” 说完在对方枪上膛前迅速闪进了屋子。 脾气还这个鬼样子,媳妇真他妈得靠天分配。 -- 第三十二章 【31】 迈扎央和勐拉都靠着云南边境,如果从瑞丽走,经陇川去迈扎央,只要不到一小时。 从仰光过去反倒麻烦些。迈扎央早被克钦地方武装势力统治划成特区,区边上驻扎着克钦人的营地,中国人和华裔的面孔比比皆是。 苏校接到手下消息,说祝秋亭想在那儿多待两天,他心里已经升起不好预感。他和林域、黎幺,实实在在跟过最早那几年。 成天往外跑,金三角到银三角,地界越乱越凶险,机遇也越多。 祝秋亭从祝绫那儿继过来的东西不多,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个名头。祝绫儿子之一——已近消逝的时代里,已近消逝的势力,得到的除了防备、暗枪与冷眼,其他都是虚的。祝秋亭显然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要赚钱,要手握实权。早年在缅甸跑动的时候,一向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即使调了几个下属过去,苏校还是担心。现在是不一样了,但以前得罪过的仇家,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放个冷枪? 何况祝氏的事务堆积三天,已经足够可观。 最诡异的是,祝秋亭那边电话直接关机。 失联过去一天半,苏校抽不出身,只好让黎幺抽时间过去一趟。 黎幺呸了一声,“工厂这边老子不得擦屁股,还得分个身过去?回来他把我做了你负责?祝秋亭不是有纪翘贴身跟着吗?” 苏校:“她毕竟是个女的,有危险自己跑了怎么办?” 黎幺知道他和祝家大部分人想法差不多,防纪翘跟防贼差不多,这女人属于随时可以倒戈的阵营,但这么直接在他面前说出来,还是让黎幺很不爽,声音都冷了几分:“你怀疑我带的人?就算断她一只手,挑你手下那几个都没问题,别在这边跟老子搞这套,你当祝秋亭傻逼还是我傻逼,把废物带在身边这么久?” 他撂了电话,该过去还是得过去。 等到了缅甸,才发现事情确实挺麻烦。 失联的哪是祝秋亭,是纪翘。 进了迈扎央,甩了向导,人就像游进大海的鱼,再摸不到半点影子。 祝家手下说出这句话,黎幺下意识都觉得有点好笑,他最近这两年跑缅甸跑得少,都知道边境赌场常开不倒的就那几家,以他们的能力连纪翘都跟不牢、找不到,压根不可能。 除非—— 黎幺唇边的笑猛地凝固了。 当年在勐拉怎么失踪的,今天就可以怎么失踪。 明面上消失,只是一个信号而已。 “祝九他人呢?!” “到迈扎央了,”手下声音越来越低:“上飞机前我就要跟您说的……” 黎幺坐不住了,黑着脸冲到酒店走廊,咬牙切齿道:“备车,去迈扎央。” 在勐拉那次,他们其实没完全失去她的消息。她的定位追踪器信号一直在,找过去不是问题,怎么突破重围进去才是问题。当时在跟官方打交道,支援的火力也不能随便撤出来,最后祝秋亭懒得跟那帮人周旋,亲自抓了他们的头儿押过去。十分钟,要见不到门开,手指一分钟一根,一秒都不拖,说话算话。 黎幺也奇怪,纪翘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一个重要的下属,一个值得留恋的女人? 或者两者都是。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他怎么都想不通,勐拉那次费了心血和时间,人情全推给他来做了,自己连面都不露。纪翘在未来那一年里,可以说,用百分之一百二的用心回报了这救命之恩。 祝秋亭可不像做慈善的人。 黎幺在去迈扎央的路上,设想过很多场景。 但他没想到,在赌坊找到人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失控。 迈扎央这边赌法规则跟澳门挺像,实行积分制,百家乐也是厅里最火的玩法。VIP厅要有三百万以上的投注额。 黎幺进去的时候,听人议论说,三个VIP厅中最大的那个,被人花了三千万包场,直接过去了,推门就看见男人坐在主桌中位,手边一堆红色筹码,刚过的一轮输了也不急,慢悠悠吸了口烟,笑吟吟的:“再来一局。” 赔率已经提到了五十倍。 黎幺远远看着,刚开始有点心情复杂,纪翘现在人不见了,他倒玩得挺欢实。 但过了一分钟,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除了祝秋亭本人还笑眯眯的,其他人的神态表情仿佛是来出殡的。 他还没问出口,旁边靠墙的一个侍应生忽然颤颤巍巍冲跪在他脚边,脸色惨白声音发抖,抓着祝秋亭裤脚几乎要哭出来:“先生,我们真的不知道老板去哪了,我我们帮您去找,但您千万千万别冲动——” 黎幺顺着那侍应的眼神瞟了瞟,是在看赌桌底下。 难道底下藏着人? 黎幺刚想着走过去看一眼,顺便在他面前晃一圈,半道便倏然停住脚步。 他不用看也知道桌子底下是什么了。 那是黎幺早年最喜欢研究改造的装置,触发器现在就在他脚下。 定时炸弹。 妈的。 黎幺头有点儿晕,这他妈是什么几把玩意儿他是看不懂了!!! 祝秋亭没理他,自顾自地玩,咬着烟,老神在在地推了五十万筹码进池子,选了数字16。 那侍应生也是从国内来的,为了生计可没想过要把命赔在这,而且这个疯子刚刚明显是来真的,现下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那那我帮您去找人,丢的是哪位,老板他,他不知道,说不定有人知道——” 祝秋亭黑眸抬了抬,上目线随之弯出一道弧度:“我要知道干嘛找你老板?” 男人站起来,撑着桌沿懒懒一靠,红色筹码抛起,又落在他掌心。 赌场的灯挺亮,吊灯就在他头顶,照出那轮廓惊人的美与流光溢彩。 “怎么说,”他低头掸了掸烟灰,笑了下“:反正比我的命金贵。” -- 第三十三章 【32】 有很长一段时间,纪翘是在瞄准镜里看他的。 楼顶风大,一待就是小半天。呼气拉得很长,肌肉放松到极点,整个世界就在眼前。 黎幺训练的时候也奇怪,狙击的训练最过漫长辛苦,她倒最感兴趣。血见一次竟然也就习惯了。 纪翘家里从小就有瞄准镜,不是军用的,但被纪钺擦得锃亮。她有事没事,收了练习回家,靠在家里窗台边,一看一下午。偶尔会出现纪钺回家的身影。虽然次数少,可他从不空手而归,要么拎只鸭子,要么拎一条刚宰好的鱼,很快就会飘香十里。那是纪翘最快活的时候。 等她再次从瞄准镜里看人,却是为了保护人。 跟纪钺不一样,祝秋亭是一直在她视线里。 在国内人手多,用不上她。去南美的时候,祝秋亭不喜欢她近身,忘了她存在都是常有的事,她后来干脆跟苏校说了声,提前踩好位,在制高点待很久,避免意外出现。 也见过了祝秋亭许多时刻,虚与委蛇,温情脉脉,推杯换盏,浓情蜜意。为了帮盟友搞死对手,不惜以自己为饵,把人家的儿子勾疯,允许他坐在自己腿上,允许他得到假意的特权放肆,在耳麦里收到确切消息的下一刻,把人掀翻,细心擦拭自己被对方碰过的地方。无数人来来去去,不论男女,上演着出出老戏。争风吃醋仰慕发疯,试探恐惧推进撤离,戏码无聊,纪翘看来看去,觉得最有趣的还是祝秋亭。 就像纪钺出现,手上总会带点吃的。他只要在她目之所及,永远保持虚伪。 又或者,虚伪本来就是他的真实。 他不拿死亡当回事,别人的,自己的,在麦德林最乱的地盘里,在别人势力范围里抢肥肉,那种挑衅谁都忍不了。连苏校都在私底下问他,你非要这块儿不可吗。祝秋亭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对。下一秒抬眼扫过来,纪翘闪身消失,心跳飞快。 她曾经对他有多少好奇,她自己都数不清。 但纪翘发现,也不是全无好处。 在勐拉,她第一次知道痛可以到什么地步。尺桡骨被枪托砸断,盐水浇在皮开肉绽的背上,明明神智已经涣散,疼痛却还那么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从内而外的撕扯她。隐约中,纪翘幻觉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Do you know anything about him No. Yes. 想到他那一瞬间,纪翘浑身打了个激灵,忽然清醒了一点。 如果是祝秋亭,他会允许自己死在这儿吗?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在某一刻筋骨与希望都被干脆的压折,会吗? 纪翘想着他,把自己当作他,也就撑了下来。 这事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但这仇得报。 至少,哪些人干的,她要知道。 跟J.r有没有关系,她也要知道。 线索在东方赌场出现,这知情人应该是好赌的,纪翘在角落无声打量他。 华裔,身形微胖,不超过一米七五,手上戴了个假绿水鬼,性格倒是谨慎,电话不断。在百家乐上扔了五十万,明明还想进继续,却匆匆离开,纪翘便换了个地方跟。 祝秋亭教过她不少,比如打蛇打七寸。 在酒店走廊,被对方抓包的第一时间,纪翘就梨花带雨的哭翻了。 “陈老板,是我,那晚上……一百二那个,您忘了吗?”纪翘咬着唇,泣不成声的同时,往下瞥了眼。 今天为了行动方便都没穿裙子,现在不是一般的后悔。 对方警惕而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转,纪翘忽地从他视线内消失了。 她飞快的坐到地毯上,抱住了陈老板大腿,泪水涟涟,惹人得很:“您说的,有机会就把我带回家的……” “我陪了您一晚上,”纪翘抬起头,长睫上挂着盈盈泪珠,语气发颤:“这些年,我没有哪天像那晚一样,见到您这样的人,我真是,真是——” 纪翘好恨,业余生活太不丰富,无量黑心老板长期霸占工时就是这个后果,看看,看看,现在连保命的台词都说不出来! 陈老板的目光在她脸上和胸前来回打转,在回忆和现实里挣扎了下,很快放弃。顺手把刚捡起来的小卡片塞进兜里,有现成的,他是用不着了。 “那再让我回忆回忆?让我开心了,就带你走。” 陈老板捏了捏她脸,眼神恨不得直接把她扒光。 纪翘破涕为笑,蹭着他站起来,用小腿轻撞了撞对方膝窝,半撒娇半喜悦地低声道:“那……您带套了吗?” 陈老板看了眼表,还有半小时,够了,放心地将纪翘往怀里狠狠一搂,手在她腰上不安分地来回动:“是你求我,戴它干嘛?” 纪翘顺从地靠在他怀里,眉眼乖顺,娇嗔道:“好吧,就一次哦。” 陈老板拥着她进了客房,刚关上门,就传来安全锁落下的声音。他转身看了眼,今晚送上门的美人正在解外套拉链,里面只穿着简单T恤,都能看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他满意的点头,眼神粘着没舍得下来:“是你上的锁?” 纪翘温顺地笑了笑:“怕人打扰。” 陈老板:“也是。” 纪翘:“那,是您过来,还是我过去啊?” 陈老板呵呵一笑:“有区别吗?我过来,你过去,还是你想在洗手间?啧,看不出来啊——” 纪翘低头摘表,眉毛都没抬一下。 “区别就是你下个约还要多久,我看着来。” 陈老板皱了皱眉,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脖子已经被匕首抵住,刀尖往里三分,血珠正沿着刀锋往下顺。 “我这新刀还没见过血,”纪翘啧了声:“便宜你了。” -- 第三十四章 【33】 离迈扎央最近,最大的地下赌坊在西边,地势偏,过来要翻座山头,内部装潢简陋老旧,一二层通着,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平时被本地人占着,今天从里到外被包下了。 陈宇到的时候,先去贵宾厅给坐主位的人磕了三个头:“吴生。” 主座的人在玩牌,是个青茬寸头,一件背心一条松垮长裤,眼眉细长,鼻梁轮廓硬挺。他周围站了一圈人,但无一人在他旁边坐下。 陈宇见他没反应,也不敢停,直到额头渗出血,才被叫了停。 被称吴生的人抬头,瞥了眼角落,陈宇今天不是自己过来的,还带了个女人过来。 “呢個係邊個啊?你唔好無啦啦帶埋曬啲亂七八糟嘅人過來好無?” (这是谁?你没事不要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过来) “唔好意思!就呢一次咁多!”(不好意思了,就这一次!) 陈宇慌得手直抖,战战兢兢看了眼角落的女人,要是被继续问下去,他可真没借口可以交了。 “ 阿裕问果件事宜家咩情况?佢人仲系唔系度? ”(阿裕问得事怎么样了,他人还在吗?) 陈宇踌躇着,下一秒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对方一脚踏在他胸膛上,踩得他无法呼吸。 吴弯下腰来,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陈宇脖子。 伤口很新。 沉默片刻,他问陈宇:“喺边整嘅伤?”(在哪弄的伤?) 昨天才在别人的视频里看到过陈宇,那时候都没有,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明明连迈扎央都没出过,他们又才刚赶来缅甸,谁能动他? 陈宇没说话,他便换了普通话,一字一句阴沉道:“要我问两次?” 吴扉之前在个旧失误,货出了岔子,还是让最不该截走的人截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为此,吴扉被他雪藏了两年,今年,他决不允许自己再犯错了。在今天这种情报交接的日子更是。 “不,不是!” 这边,陈宇这简直进退两难。 那贱女人有备而来, 用家人捏着他死穴,但这一边,又是吴扉,他的上面,可是那个人。 “是她!” 陈宇心一横,指向了规矩站在角落的纪翘。 “是,半夜不小心,我,我喜欢这种——” 陈宇硬着头皮继续。 吴扉便指向纪翘:“过来。” 纪翘看了看左边,看了看右边,没人理她,无助万分地挪了过去。 吴扉:“你是陈宇的人?” 纪翘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吴扉上下看她,蹙眉:“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纪翘:“最近刚变性,才敢回来找陈老板。”她叹气:“攒了好久的钱。” 陈宇:…… 吴扉:…… 吴扉冷笑一声,用食指抬了抬纪翘下巴,话却对着陈宇说:“你出息了,找了个满嘴跑火车的。来,变性的说说,怎么受的伤?” 纪翘一指陈宇,目光纯净,语气天真:“陈老板喜欢当M呀。” 周围下属摒得牢,但眼神一个个都往陈宇身上瞟。 真是玩儿好大。 吴扉:“来,怎么玩的,给我证明下。” 陈宇一抖,连忙往后缩坐,但并没有躲过去,纪翘‘为难’地凑过来,揪着他领子,左右开弓打了陈宇十个耳光,很快,他两颊就肿了起来。 吴扉盯了纪翘一会儿,忽然问:“你原来做什么的?” 纪翘望着他:“在夜场唱歌。” 没等吴扉发话,她径直转身,走向挑高落灰的台子,吴扉手下有人要冲上去捉她,却被吴扉拦住了。 这地下赌场原先占了个好位,装备齐全,就是好久没用。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最早辉煌时,估计是上面有歌舞。设备复杂,她折腾了一会儿,只把麦搞活了。纪翘从兜里翻翻找找,掏出自己的手机,绝对不会超过1500价位的国产机。 找伴奏的间隙,她拍了拍麦,被灰呛得不轻。 吴扉在底下都笑了。 路子真他妈野。 纪翘把伴奏放到最大,对准了麦,清了清嗓子,悠悠跟着拍子唱了起来,调子熟得很,还是首粤语老歌,汪明荃的。她粤语发音漂亮又标准,音调天生偏低,烟嗓咬词不重,懒懒散散地,整个人跟着曲子闲适地晃动,穿着牛仔裤,腰臀的线条晃的诱人,风情又纯净。 “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 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 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 柔情似水爱共永,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 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 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 纪翘眯着眼,站在稍高的地界,打眼一扫,把情况收了个大概。 二楼十五人左右,一楼二十人,应该全是这男人的部下。有三分之一,和勐拉那时候的人有相似纹身,当然,那时的几个并不在这里。 问题来了,1V35,她有胜算吗?继续色诱?可这人看起来长脑子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纪翘捡起又放下。 她离吴扉,直线距离三十米。 如果—— 可惜,很快就没有如果了。 二楼有人大吼出声:“刀!Joshua她有刀!!” 一楼的人看不见,二楼望下来,有经验的人一眼能看穿她把匕首藏在哪里。 谁知道这破地方没有安检,早晓得,她就把枪带上了! 纪翘沉着眸咬了咬后槽牙,这一天天的,怎么除了后悔就是后悔呢? 吴扉听见后下意识望了眼声源,不过短短一秒,意识到对方提醒的是身后! 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纪翘已经从台上飞身跃下,所有人拔枪上膛的当口,她看也没看的将腰间的一把短匕抽出,回腕飞出,钉在西侧一人掌心,鲜血顿时飞溅出来,谁让他举枪最快的,该。 吴扉是第二个,银质沙漠之鹰很快对准了她,子弹旋即射出,却打中了一把椅子,木质椅子瞬时四分五裂! 他定睛一看,是纪翘用脚尖挑起椅子,右腿微屈,旋身一记鞭腿将椅子直踢了过来,人却瞬间没了踪影! “底下底下!桌子!” 陈宇艰难俯身,赶紧给吴扉报位置,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长桌另一端—— 然而不过几秒,纪翘却从中线冒了出来,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影子,她脚尖点着桌沿,几乎是飞身上桌,拧腰飞膝,一记狠扣进了吴扉的肩窝,让他半个身子几乎瞬间麻透,纪翘左手手刀顺势砍在吴扉腕上,吴扉的枪险些脱了手! 最后虽然勉强握紧,但她另一把黑色的军匕已经牢牢抵上来。 就在吴扉脖颈上,她左手手臂仿佛一道铁箍,紧紧地卡着他。 轻敌真是大忌。吴扉定了定神。 “你以为你能威胁住谁?” 吴扉冷冷勾唇。 “你们打呀,”纪翘耸了耸肩:“我的命又不值钱,极限一换一,值了。” 吴扉这辈子都没在这种时候,折在过女人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几乎是被气笑了:“是吗?那就换个试试。” 纪翘能感觉到,这人已经青筋暴起,对手下人的静止不满到了极点:“你们他妈的愣着干什么?等老子拿枪崩了你们?!” 有二楼的人终于下定决心,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纪翘没说话,手上用了三分力,避开大动脉,但血已经涌出来不少。至少比刚才陈宇那一下重多了。很快,她又将刀尖立起,保证了意外能够完美发生,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们不会迟疑太久,最多不过半分钟内,一定会有人开枪。 就算中不了致命位置,一枪不够,两枪三枪还不够吗? 纪翘只是看准了,吴扉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的。这么多人,只有他穿了防弹衣。 刀尖即将没入他脖颈,吴扉却突然开口:“你是谁的人?” 纪翘:“和你要跟我一起下黄泉有关系吗?” 吴扉:“祝——” 纪翘挑了挑唇角:“祝我什么?祝我下去顺利?” 拉个垫背的她没意见,拉祝秋亭下水就算了。 J.r这群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首的连头都不敢冒,手下屁事儿还挺多。 她可以失误,但是自己的锅自己就得背好了,这点都做不到,纪翘死都觉得没脸。 何况能带个人,还是那边的小头目,她不算亏。 祝秋亭就算想怪她,报复方式最多就是不给她烧纸钱,万一要刚好赶巧了,这人有点儿作用,就更好了,她也算铺过了路。 虽然祝秋亭是个混蛋,但至少…… 至少他跟J.r,水火不容。 他要干翻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那到时候,纪钺和她的仇,也算被报了。 这样一想,更不亏了。 纪翘不想被动等死,手腕微动,正要一鼓作气直接到底,给他们彼此都来个干脆的,二楼却有了动静。 纪翘本来不想分神,那动静不会比踢翻了椅子更大,但还是抬头瞥了一眼。 果然是人倒—— 血雾在视线内瞬间爆开。 打中的是头。 纪翘:……… 死前还能看到内斗,她真是有着卓越超群的看戏体质。 很快,刚才还老神在在的吴扉脸色比她更难看了。 不到一分钟,二楼已经没有活口了。 这好像……不是内斗,子弹是从外面射进来的。 纪翘再后知后觉,这种行事风格还是挺熟悉的。 很快就轮到了一楼。 她看了眼不远处脸色惨白的陈宇,忽然有点不忍心,提声叫了句陈老板:“你从窗户翻走吧。” 酒店有监控,被翻出来的话,她一世英名不保不说,陈宇怕是想死都难。 “……”陈宇有幸围观了贴面爆头,现在看样子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装傻一流。” 吴扉没抖,也没求饶,只是冷冷看着,嗤笑了一声。 纪翘没反驳。 她现在没心情管他,周围已经陆续进了祝家的人控场,证据摆在这儿了,她确实没什么好说。 纪翘手上没松,目光已经游移了一大圈。 他到底来没来? 没来就别来了。来了的话,最好忙着处理事情,别来管她了。 她期冀的小火苗还没升起,就被灭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祝秋亭来了。 不仅来了,他进来第一句,就挺为她考虑的。 在这种午夜凌晨时分,提神醒脑的效果相当好。 他说,纪翘,滚过来。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三十五章 【34】 纪翘拿出了三辈子没用的狗腿技能,还没走近,出其不意地甩了句:“你今天真好看。” 不止言语,她确保眼神和肢体都保持在一个姿态,仰慕恭敬安静的姿态。 要认真说的话,纪翘也算不上在说谎。 祝秋亭今天难得穿了浅色,米白羊绒衫里是件银色衬衫,西装裤换了暗色刺绣条纹款,至少跟之前那套不一样了。 纪翘偶尔会想,要是死了,变成游魂野鬼,她就还缠着祝秋亭。 什么也不干,光看他。 他的生死与事务跟她无关,纪翘只想要看个够。 祝秋亭信的那位神,说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火焰必不照耀。[1] 若真有神,想必他造来的用处之一,是克她的。如果美能让她陷落一次,那就能陷上千次万次。同理,祝秋亭能让她陷落千万次,烧灼她的火焰将永不止息。 她一旦开始渴求什么,就他妈真的完了。 及时止损。 纪翘想起纹身店里看过的东西,还在恍神的间隙,被祝秋亭淡淡两个字震到清醒得七七八八。 “是吗?” 纪翘终于意识到不对,今天祝秋亭不太一样。 ……等下。 上次分开的时候,她好像是…… 下药了是吗其实她都有点忘了…… 纪翘顿时有点后悔,刚才怎么不跟那位,你一枪我一刀,同归于尽算了操啊。 死到临头,纪翘只能硬着头皮:“是的。比平时都好看。” 祝秋亭唇角笑了,眼眸却冷极:“来见血,穿件能显颜色的。” 纪翘:“……”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靠着桌椅,手微微抖了下,话里终于多了丝迟疑:“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么多祝家人看着,她刚才还看见一旁的黎幺,真是有点儿丢脸。 祝秋亭:“给你机会?给到我死么?” 她从来不会试着改变他的想法,祝家也没人这么做过。 纪翘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命真是奇。 以为自己要死,以为自己不会死,结果还是要死。还是在他手下。 她撑着桌子,有些松了口气般,指腹轻画着圈。 早知道,刚才就告诉那个吴什么的,是的祝秋亭就是我上面人,冤有头债有主记得找他。 “你要怎么搞?” 纪翘勉强镇定下来,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他。 “枪吧,好吗,”纪翘咬着唇,明明是在请求,话里话外还是很淡:“看在这些年的份上,朝头吧,给个痛快的。” 纪翘说完,整个场子瞬间静到了极致。 黎幺转头,用看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纪翘牛逼是够牛逼的,苏校把酒店监控传过来,她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在走廊里勾引人勾引得熟练万分,当时黎幺是跟祝秋亭一起观摩的。那一秒,怎么说呢,千山鸟飞绝,也不过如此。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幸好当时他手边没枪,要是有黎幺怀疑自己立马会被打成肉泥。因为泄愤而死,听着就很委屈。 黎幺想想纪翘以前被人背后议论的’努力’’爬床’,那件归了自家狗的完整版情趣内衣,看来是十分之一的努力都没用到。 纪翘到底是在用脑子还是在用直肠思考? 黎幺真的迷惑了,他都替其他在场祝家人尴尬。 祝秋亭疯一样的找人,就是为了把她救出来,再把她杀了? 他已经不忍心看当事人脸色了。 他要是祝秋亭,现在立马手起刀又落。 可惜他不是,就算他舍得,有人可舍不得。 祝秋亭沉默了一分钟,拽过纪翘领子拎过来,一把抓过她长发,纪翘头皮生疼,但也不敢说话,现在祝秋亭每个字,好像都是从牙缝里挤着蹦出来的。 “纪翘,你是不是真想死?” 有点儿好笑。 纪翘几乎陷入迷思,她顿了几秒:“所以您要我怎么样呢?要我活着我就活着,要我死我不就去死啊,您救我那天我就说老子他妈命在你手里了,现在想要我干什么直说啊,我不是您的美梦光顾小姐,没法猜透您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如果嫌我碍眼,枪在这里,”纪翘从身旁祝家下属那儿顺了一把,塞到了祝秋亭手里,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朝这儿打,算我谢谢你。” 黎幺有点担心对面的一口气上不了,会不会背过气去。 不过显然,祝秋亭也不是普通人。 他接过枪,上了膛。 在纪翘闭眼的瞬间,祝秋亭大步流星走到陈宇身旁,祝家下属立马放了手,他将人狠狠掼到墙上,力道之大,声响简直像是硬物相碰,黎幺怀疑那一下就把陈宇搞晕了。 因为接下来两颗子弹抵进他肩头,陈宇也没怎么剧烈的挣扎,哼了一声便软软地瘫倒了。 “晚点叫仰光的人来帮你收,姓吴的留着。”祝秋亭淡淡甩给黎幺一句,抓过纪翘就走。 纪翘被他捉住的瞬间,痛叫了一声。 黎幺心道,真是不作则以一作飞起,这就碰一下喊成这样,纪翘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祝秋亭掠眸看了眼。 胳膊一片青紫,毛细血管破裂,红点渐渐浮现出来。 他换了地方握,扣着她手腕,把人拽到了车上。 祝秋亭没在仰光继续待,坐飞机连夜回了国。 下飞机就回了不常住的郊外别墅。 从庭院穿过时,管家都有点惊奇,鞠躬后正要问他有什么需求,就听见祝秋亭让他滚。管家这才注意到,身后可不是还有个女人,虽然灰头土脸,还是轮廓惊人的漂亮……不过,这不是纪翘吗? “好的。要撤光——” 管家还没问完,就见祝秋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全,部,滚。” 祝秋亭拽她去二楼,换洗衣服扔她怀里:“洗澡。” 纪翘低头看了看,这丝绸吊带睡裙,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几把区别。 但他想要,她就照做咯。 纪翘换完出来,去了一楼,体感比二楼凉了几度,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肩。 一楼的落地窗有三面,虽然对的是自家庭院,但要是在这儿…… 纪翘蹙了蹙眉,他不会这么疯,等着自己被附近邻居无人机拍到吧? 她低估他了。 刚刚纪翘下来时,看见祝秋亭在启红酒,她还以为他气消得差不多了,要喝事前酒,但他是把红酒浇了她一身。 一整瓶。 今天横竖也逃不过去了,纪翘没多想,掀开他的衬衫,掌心贴在他腹肌上,把冰凉酒液也送他一些。 祝秋亭躲开她送上门的嘴唇,低头从她下巴吻起,紧接着分分寸寸都不放过,从锁骨,胸口,乳尖,小腹,咬她,舔净她。滑到紧窄地,祝秋亭将她长腿分开,挂在自己臂上,埋首,舌尖缓探进去,腔壁受不了强烈的刺激,急剧的收缩。纪翘止不住的喘,低声求饶了几遍,他都不肯放过她,根本不急着进来。 “我错了,”纪翘攀着他肩,柔软的胸口贴得亲密无间:“我认错。给我。” 她离得多近,怎么会看不见,始作俑者的眼早就烧红了,只是为了弄她到告饶罢了。 他忽然沉身,尽数没入,填得满满当当。纪翘脊柱都被电流激到酥麻了,难耐地哼了一声,双腿缠住男人劲瘦的腰,被撞的神智全失,他太知道她的敏感处了,每一下都在点上。 在地毯上做爱真舒服。 纪翘整个人身子都微拱起,脖颈更是仰起一道性感的弧度,她看见了落地窗的月亮。一直在视野里不停晃动的月亮。 他力道重得很,纪翘在祝秋亭低头吻她的时候,忽然抬手抱住了他脖子。 “祝秋亭,”她一边呻吟急喘,陷入无边情欲,一边却郑重叫他名字,像小动物埋首一样,与他交颈,在男人耳边求着,发丝尽湿,声音极轻地颤着:“以后你的爱人,别带到我面前。” “求你了。” 祝秋亭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抽出,将纪翘掉了个,握住她的腰从后面撞进来,位置极深。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翘才在意识模糊里听到答案。 再说吧。他说。 但你以后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纪翘当时差点哭了:“我快死了,现在就快死了——” 祝秋亭怎么回答的?他没说什么,低低笑了一声,好温柔,温柔地将她抱起,抵在窗台上撞进来。 要死了。 不过这样也好。 情欲可以永无止境地冲向雪山之巅,但有些东西,最好永远盘旋在山岗寂夜。 — [1]:约伯记 18:5 和合本 -- 第三十六章 祝秋亭疯了。 纪翘腾不出很多精力细想,但像这样,永不餍足似的渴求、索要、发泄,她没见过。 战线拖太长,她绷不住,本来就累,连夜回来头都是晕的,这场性爱漫长的像是看不见终点。识时务者为俊杰,纪翘向他求饶。 祝秋亭拿最后一次哄她,将一向的好耐心用来撒谎。 真正的最后结束在浴室,热气弥漫水雾缭绕,他抱她在墙上,让她叫他名字。 纪翘不叫,昂着头,热水不住地流下,打湿她的脸庞和长发。祝秋亭握着她的腰,抵到最深处,却恶意吊着她一口气,大掌扣过她后脑勺,低头吻她,交缠深入,纪翘哼了一声,掐了把他腰。 “我是谁?” 他稍稍离开一些,将她长发捋到耳后,低声问她。 纪翘很累,干脆将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这事上他俩默契倒足,她卸力他就接住了,捞着她两条修长漂亮的腿,祝秋亭还在等答案。 纪翘看着他眼睛,明明未曾装进过任何人,多情汹涌起来,欺骗性十足,误人得很。 “祝秋亭。”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需要答案,但既然想要,纪翘想,那就给呗。 她凑近他,刚想说话,男人手臂力气忽然一松,她几乎被贯穿到底,搞得纪翘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惊叫出声。 最后射进来前,纪翘意识已经很模糊,隐约间,似乎听见他说了什么,可还没等她消化留存,人就晕过去了。 纪翘发了一整夜的烧。 家庭医生老覃凌晨四点半赶来,进来时一眼看见人在阳台。 男人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穿了条松松垮垮的长裤,靠在栏杆上,边抽烟边打电话,隔着一道玻璃,覃远成看见他垂首,掸了掸烟灰,神色阴郁。 他走过去,刚想说一声自己到了,阳台门都没拉开,就听见祝秋亭冷笑一声:“等不住就去死,转告姓吴的,摆正自己的位置,我没空给他挑棺材。” 话音刚落,祝秋亭抬眼看见覃医生,顿了一秒,勉强压住火气:“先押着,我明天过去。” 纪翘也是能挑会找,在黑赌坊堵住那人的左膀右臂之一,吴扉。人正半夜叫嚣着让祝秋亭要问要审请早,晚了概不负责。 覃远成在祝家很多年,是祝秋亭的私人医生,除了危急时刻,祝秋亭还很少大半夜的把自己叫来。 进了主卧,被子一掀,覃远成了然,瞥了祝秋亭一眼:“祝九……” 祝秋亭不想听,指腹揉了揉太阳穴,极疲累的样子:“闭嘴。” “小纪也是够惨的,”覃远成认识他七年,才不吃他发暗火这一套,自顾自地说,手上不停嘴巴不停叭叭叭连珠炮一样:“平时辛苦就算了,风里来雨里去,原来还要当那小魔鬼的老师,一份工资操三分心,还要担心自己的小命——跟着你那能是一般人能做的事?上次勐拉回来小命都快没了啧啧太惨了……” 他一侧头,正撞见祝秋亭面无表情,覃医生见好就收的住了嘴。 “人怎么样?”祝秋亭没看他,问了句。 覃远成看了眼体温计:“还行吧,三十九度五,死不了。” 祝秋亭没说话,只是倚在一旁墙上看着。 “给她吊个水,再开个药,过几天就好啦。这几天她不会没假休吧?” 覃医生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话到最后又警惕地看了祝秋亭一眼。 虽然说跟之前缅甸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纪翘体质也好,但休息不好落下病根还是麻烦。 祝秋亭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 跟那次一样,人在,也就人在,魂不知道飘在哪。 覃远成清楚,也没奢望自己再说一次,这男人就能听清了。 他转过头准备翻设备,身后却传来道男声,轻的像一吹即散的烟尘。 “有时候觉得,她死了算了。” 覃远成扭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洗耳恭听,心里是我听你吹。 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暗暗一盏,照着沉睡的人。 他有点烦躁,别开目光不想看她,要点燃一支烟,却顿住了。 祝秋亭坐回单人沙发椅,指腹间捏着烟,狠碾了碾,面色平静。 “操他妈的。她心脏像长在我身上。” -- 第三十七章 【35】 覃远成正调点滴流速,闻言头都不抬:“小纪,醒了就别装了。” 他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身后僵住了,动静像丢进真空,瞬时收声。 覃远成直起身子,转头冲祝秋亭扬眉:“年纪大,看岔了。” 男人脸色难得一变。 覃医生见好就收,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把人拽了出去。 客厅不能待,随便点动静,二楼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去阳台吹风。三月没回暖,冷得愁人。 覃远成没披外套,冻得直哆嗦,余光瞥到火星倏然一亮,男人刚刚没点成的烟续上了。 “你也抽得下去,”覃远成状似无意地向外扫了一眼,无奈道:“人家全给你记着呢。” 警方盯得紧,他的几处住宅全布了暗中监控。 尤其是今天,刚回国的当口。祝秋亭在缅甸待的时间已经算长。 “想看就看,是烟又不是毒。” 祝秋亭神色很淡,弹了弹烟灰,侧头问了句:“还有多久?” 覃远成知道他挂着什么,自然也知道他问的什么。 “我在香港那牢笼待那么久,就为了给那姓瞿的吊命!你说说你手底下的人没点分寸,下手也太重了——” 抱怨到一半,祝秋亭看他一眼,覃远成及时拐了回来:“拜你所赐,一直没问你这儿。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覃远成转头望了眼屋内:“不招惹她,别让她起什么心思,有那么难?” 祝秋亭没说话,低头用手指把烟捏灭。 他习惯这样灭烟,不知道多少年了。指腹脱皮成习惯,指纹也会越来越模糊。 “等他们知道你有兴趣……被狼盯上就晚了。” 覃远成轻声丢下一句,走到阳台门口,脚步一顿:“我虚长你十岁,也只能提醒你,别因为一时冲动,让心血都付之东流,具体你自己——” 他话音没落,一道微风从他身旁掀过。 “去哪?” “去看看狼养的狗,牙有多利。” 祝秋亭语气冷极。 开门前,他沉默了几秒:“退烧以后,你帮我把人送回去。” “找吴扉?!” 等祝秋亭背影消失,覃远成猛然反应过来,他冲到二楼,抓起外套就走,却被一道女声轻唤住了。 “覃医生?” 覃远成扭头,看见纪翘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沿,有些迟疑地望过来。 吴扉常年剃青茬寸头,个高手脚长,线条处处凌厉,唇角极薄,匪气邪气在他身上较不出个高下。 灰狼器重的人里,常年敢在国内晃荡的不多,他算一个。 数年前,吴扉在维港时名声便传开了,阿Sir克星。有两位警察死于他和别人的械斗,监狱三进三出,都被人保了出来,最后跟了灰狼,也有人叫Jason。 吴扉知道祝秋亭不敢拿他如何,其属下更不用说,好吃好喝供着。 吴扉根本不担心。若有半个加强连的人盯住祝秋亭,那至少有一整个加强连的人盯着他。 祝秋亭若敢对他动手,那群条子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只是没想到,祝秋亭真有胆子出现。 “哇,”吴扉靠坐在沙发上,唇角溢出一丝笑意,紧紧盯着祝秋亭,目光梭巡在他脸上:“祝总,好久不见。您看着更……成熟了。” 这里是祝氏郊区一处写字楼,顶楼办公室,吴扉待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样随意。 祝秋亭把门带上,慢悠悠卷了袖口,没应他。 “这次在缅甸,真是好巧。” 吴扉笑嘻嘻的扬唇:“可惜没能好好聊聊,毕竟也是您的老根据地。” “哎——看我这记性,”吴扉一拍大腿,鹰隼般凌厉的眼眯了眯:“Jason他去哪儿,您去哪儿,这不是肯定能遇到嘛?” 祝秋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吴扉翘着二郎腿,语气渐冷:“那我问了?” “祝总为何,这么热衷跟我们作对啊?” 呈凡港的货,九龙德新的地,清江的工厂,连银三角也要搅一把。 抢生意截货源就算了,在打点过的前提下,当年的祝家工厂还敢提交证据卖了他们,差点让一个条子搅黄了大事。 都说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祝秋亭这是奔着掘祖宗十八代坟去的。 如果那时不看在祝绫三分薄面—— “是吗?” 祝秋亭两手交叠在膝上,懒懒截断了吴扉的话:“我也是为了赚钱,谁挡我的路,谁就是我的仇人。” “轮到我了。” 祝秋亭给吴扉倒了杯水,推过去,姿态闲适懒散:“清江当年那几个条子,跟我也有过节。除了活埋的,受刑的,剩下那个尸体不完整的,在你那儿?” 吴扉盯着他笑了笑:“你说呢?” 那中年人太难搞,狡猾刁钻,意志力极顽强,撑了很久。 在哥伦比亚的大庄园里,吴扉为灰狼亲手砌过一面墙,漂亮的标本展览。手指,断掌,头骨,膝盖上的一小块皮,封存的都极完好。 让他费过心思的敌人,最终都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别担心,中间顶头的位置,还留着呢。” 吴扉站起身,冲祝秋亭嬉皮笑脸地笑道:“那是留给您的。瞿辉耀这个麻烦,不用我们找人动手了,他嘱咐我要好好感谢……” 他尾音刚落,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阴沉。 红点在吴扉额际正中间,准准定住。 如果用的是PSG1,八百米内直线距离内,刚好能被一枪爆头开花。 “别担心,”祝秋亭也道:“那不是留给你的。” “只是闲着无聊,玩玩。跟你们在我游艇上搞射击训练一样。” 祝秋亭说得很诚恳,随意抬了抬手,红点很快消失。 吴扉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下次训练见。” 贴身的手机已经震起来,他该走了。 “噢,对了。”吴扉握着门把手,问道:“迈扎央那个女人,跟你很熟吗,你对她还挺上心?” “纪翘。” 祝秋亭说的很平静:“纪钺的女儿。”他看都没看吴扉一眼:“灰狼把手掌留在墙上那人。当年让你们抢了先,现在也该我了。” 吴扉觉得人无耻到这个地步,也挺绝的,谁爱抢谁心里没点b数? 但还得恍然大悟一下:“哦,泄愤用?” 他面上有些遗憾:“不跟你抢了,本来觉得人挺有意思的,想借几天呢。那这样,九龙德新的地,跟祝总那边儿买回来,反正你不缺——” 祝秋亭:“那你把纪钺女儿带走吧,”他已经明显不耐,蹙着眉倚在门框上,唇边勾了个懒洋洋的轻笑:“地我有用。” 吴扉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穿透,恨不得挖开他心脏,仔仔细细看。 最后他倒也笑了,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祝总真会开玩笑。一个人,换九龙德新?” 祝秋亭没再说什么,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那边滚。 一个电话打断了纪翘看景。 从天台屋顶离开的时候,纪翘盘算着,刚才要是扣了扳机,当着祝秋亭的面,把对方爆头,他会怎么样? 不过,覃医生显然靠不住,她叮嘱过不要告诉祝秋亭,他却还是说了。 纪翘下楼梯的脚步轻快,是自己都没察觉过的轻快。 她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横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现在烧没完全退,纪翘自己能感觉到。 刚刚他是有收获的,纪翘更能感觉到。 祝秋亭的神态变化极细微,没让对方看出半分破绽来,可她双5.2的视力,透过瞄准镜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吴扉走的时候,明显一肚子没处发的邪火。 他妈的是那混蛋的人!被祝秋亭气的没法发作。虽然幼稚,但她想想竟然莫名开心。 正值中午,日头照得人脸发烫。 纪翘大步流星走到轿车旁,敲了敲车窗:“那个——” 车窗没摇下来。 她刚要再抬手,有人在背后拍她。 转身一看,纪翘眉头微扬:“您怎么不在车上?” 她脸上仍留着病态的红晕,祝秋亭顺手一探,烫手。 他垂眸,对上纪翘仰起的头,藏着期冀的眼。 这张脸他明明无数次的看过,看着。即使未来某一日,面前这人化作一把灰,跟其它灰土混在一块,祝秋亭也能一粒一粒的把属于她的部分捡出来。 现在他却想避开。 纪翘在等,等他分享一个信息,大概率是好消息,从对方那里套来的好消息,毕竟她刚刚自己在瞄准镜里看着。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祝秋亭不愿意,嗤她一句,烧都没退,跑来等死? 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那种仿佛累极的沉默,纪翘从没见过。 有那么个瞬间,她发疯似的有拥抱他的冲动,像想要拖住大洋上漂流数年的孤岛。 这想法一出来,纪翘头都疼。 什么几把玩意。母爱瞎泛滥,泛到祝秋亭身上,嫌活得太久了? 她刚想找个借口脱身,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掌心朝上,冰冷的手覆在她温热手背上,把她右手拉了过去。 祝秋亭以额抵住了她掌心,一并盖住了眼。羽睫极轻地扑在她手心,像蝴蝶随便挥翅,大洋彼岸风暴涌起。 不招惹她难不难? 不难。 可他是人,又不是神。 “你——” 一个单音节,她也就没话可说了。 “陪我走走吧。” 祝秋亭低低道。 -- гóúгóúщú.ǐ 第三十八章 【36】 他总是提要求,难的有,刁钻古怪的也有。 走走,这个提议太少见,简单的让纪翘诧异。 纪翘:“好。” 她把手抽出来,转头要找合适的掩藏位跟着,这条街是主干道,梧桐树种满一侧,掩体却不多,距离拉到一百米,要反应也很麻烦。 祝秋亭没让她抽走:“一起。” 纪翘眉心跳了跳:“为什么?” 她歪着头反问,唇角沾了点笑意,好整以暇地回望。 三月的日光照得整座申城朦胧颠倒,抽新枝的树芽闪银光,照穿人眉间心上。 纪翘是故意的,难得病着也有兴致。能看他笑话的时候太少。纪翘就是快死了,听到有热闹可以看,爬也会爬去的。 祝秋亭看着她,温和道:“低血糖。”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倒了也得找个垫背的。 纪翘点头:“行,您扶好了。” 她说完总觉得有点熟悉,等抬眸撞进祝秋亭眼睛,纪翘想起来了。 昨晚某一次前,她手被迫抓着床头栏杆,他这么提醒过。 操。 这一出让纪翘不爽,压根无心轧马路,被动地跟着他走。 林荫道很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短,衣角偶尔碰到她。 三月了,他的风衣已经换成薄的,手表还是没换。 纪翘漫不经心地想着,视线掠过他手腕。 祝秋亭活得算细致,表却不常换。多年前一款白金材质的百达裴丽,黑色珐琅表盘纹着藤蔓,有复杂计时功能。 纪翘有个同牌子的女表,款式颜色都不一样。 是一次任务后,正值春节,也是在祝家第一年,算是新年礼物,祝秋亭送的。 送她百达裴丽,送黎幺一辆小牛,送祝缃一套高年级人教版五三天天练。 挺贵的,她偶尔会带,带了也很小心。 视线从手表滑到交握的手上,纪翘嗓子突然有点干。 他抓得太自然了,又心无旁骛看景的样子,完全没想放,纪翘也不好强行抽出。 顺着他视线扫了眼,天是烟蓝色,还透着点霾。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天上不就那两只鸟,纪翘想,要是在野外,她能一枪搞一个下来烤着吃。 ……吃。哎,有点饿。 “诶,”纪翘无意瞥了眼,迅速拉住他:“能等下吗?我想买点吃的。” 路边这家小店简陋得很,开在郊区,现在又不是饭点,门口挂着大牌子,白底红字的印着推荐,她只看得进“排骨年糕”四个字。 祝秋亭没说什么,在原地站定。 这就是同意了。ΗāǐㄒāηɡsΗūЩū(嗨棠圕楃)。てOм 纪翘立刻速战速决,十八一份,加五块给个鸡腿,排骨炸的酥脆金黄,年糕上淋着酱油、甜面酱,她还加了点辣椒酱。 纪翘拎着塑料袋回来,手上捏着两根竹签,可以当筷子用。 她真是饿了,昨天累,又吊了水,没好好吃饭。 纪翘对高油高盐爱到骨子里,现在一是能吃,二是借这个,也好乖乖跟在身后,压力小一点,跟他并行累得慌。 “那我……” 纪翘站在他后面半米,礼貌微笑请他先走。 祝秋亭视线在排骨年糕和她之间徘徊,目光微动,最后化成一句很淡的话。 “我的呢?” 纪翘笑容在嘴角凝固了。 她没买啊。 这么明显的事,还要解释吗? 纪翘还没来得及说话,祝秋亭便从她手上抽走一根竹签。 第一口。这可他妈是第一口。 纪翘气到一半,视线瞥见他慢条斯理地吃年糕,又觉得有点好笑。 真是整条街逼装得最正的。 “饿了?”纪翘大方地给他插了块排骨,递到祝秋亭手里。指了指前面:“林新路拐过去,有家馄饨店,挺好的,环境一般,鲜虾云吞做得不错。” 准确的说,是一家露天摊。 到了以后,祝秋亭沉默片刻:“店?” 纪翘抓过一把椅子,拿纸巾仔细擦着,上峰洁癖严重真是麻烦极了。顺便给他科普:“原来是早餐摊,做得好,能摆到中午以后。本来还卖米线,牛肉的最好吃,后来就不卖了。” 祝氏在这边的办公楼祝秋亭不常来,她以前帮忙做事,经常跑,附近摸得门清。 祝秋亭看她弯腰擦椅子,擦得很起劲,明明发着烧,动作却麻利,整个人压着快要开饭的喜悦,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也许是熟悉,让她觉得亲近,人都放松了不少,也不纠结别的了。 祝秋亭看了会儿,接过椅子:“不用擦了,没什么区别。” 她叫了碗鲜虾云吞,一碗云吞面,替他拆好筷子递过,自己手上拿一双,在桌沿轻快地敲。 注意到祝秋亭视线,纪翘头也不抬道:“要是有不同容器,我可以敲出一首歌来,”她指了指筷筒:“这个也可以。” 祝秋亭唇角轻勾,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你闲着没事就研究这些?” 纪翘耸肩:“只能敲简单的,小星星,生日歌什么的。” 想起什么似得,她又笑了下:“我也没什么文化,研究不出什么有趣的,看书又怕头晕,以前孟哥给我——” 纪翘猛地刹车。 她真是放松过头了。虽然祝秋亭肯定知道她在说谁,但是他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感兴趣吗? 她看向祝秋亭,却没在他神态上寻到不耐,便继续轻声道:“买了火车轨道玩具,我那时候无聊,装完能玩一晚上。” 祝秋亭静静听着,末了轻笑了笑:“那你还真是挺闲。” 纪翘没在意,祝秋亭嘴本来就毒。支着身子看了眼进度,馄饨已经捞上来了,翻腾在热腾腾的汤里,摊主正往里加着虾米和紫菜。 她又坐下来,唇角和眉目都舒展,漂亮又潇洒:“年轻咯。时间最多,最擅长浪费时间。羡慕吗?” 她本来是开玩笑,祝秋亭却看着她,没说话。 纪翘这才注意到,他眼里泛着淡淡的血丝,情绪翻涌,看不分明。 她下意识蹙眉,没想出来哪句话错了,戳到他哪根筋了,幸好摊主这时候来了。 “你云吞。” 纪翘接过碗,迅速给他推了过去,避开他视线。 “羡慕。” 祝秋亭说。 纪翘怔住,抬头望着他。 鹧鸪天里讲给雨支风券,留云借月章,祝秋亭从来都更甚,玉楼金阙都不在他眼里。 现在这人是在难过吗?纪翘被闪过的想法震飞了。就因为不年轻了? “我羡慕的发疯。” 祝秋亭望着她,声调那么轻,又像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风吹抽芽的树枝,吹云,也吹得纪翘心脏狂跳,像被大手狠狠攥住,捏碎前又松开。 《鹧鸪天西都作》 朱敦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 第三十九章 【37】 他有一把好音色,明潮暗涌都在其中。可内容不是纪翘一时能消化,于是空气陷入滞停般的死寂。 没人说话,纪翘心神微动,余光不动声色地漫游又收回。 刚刚竟只顾着跟他说话,太大意了。 无论行走坐卧,永远不可松懈。分析,观察,等待,蓄势待发。 这还是面前的人教过的。 这条街不在主干道上,馄饨摊又没几个客人,纪翘打眼一望,视线扫过街对面,又很快收回。 她舀了口汤,垂着眼将话题转开:“手腕那个,什么时候纹的?” 纪翘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尤其是祝秋亭的。 他桡动脉上的纹身,从她见他第一面时就有了,明显带纪念和宗教意义。就算随便找个话题做给盯梢的人看,其实没必要聊这个。 只是缅甸店内,那张图和字,总萦绕不走。 她没想到,祝秋亭想了想,竟真的回答了。 “很早。” 纪翘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他们多久了?” 她顺手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压住唇形低声问。 祝秋亭看她一眼,惜字如金。 “很久。” 便衣跟梢,跟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尽管早知道警方盯得紧,纪翘还是有点意外。 跟到了平时? 祝秋亭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又极讨厌跟警方打交道。 很快,她意识过来祝秋亭今天为何这么反常,又是闲逛,又是在摊上磨时间的—— 他在溜警察。 市公安局三楼,办公室和走廊里常年忙碌,泡面味已经渗进了墙缝。 瞿然从办公室后门走出来透气,最近他为个室内凶杀案忙的昼夜颠倒,出来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面孔白净清秀,还有几分眼熟。 “瞿哥——” 周舟刚要开口,就被瞿然扣住膀子,抓小鸡似的拎走了。 天台上,瞿然把门仔细关好,又检查两遍,才转头看向周舟:“你说。” 周舟扶了扶警帽,有些不安:“这样好吗?成副局已经不让查这事了……” 瞿然打断他:“停。他老人家生怕我闲着,最近连塞给我两个案子,我听到他名字头疼,你就说说吧,有什么发现吗?” 周舟拧眉:“没什么特别的,他生活很规律。” “去缅甸出差前,谈生意,工作,常出入的酒店是四季,安缦。从缅甸回来后,在郊外别墅住,又去了祝氏分部,见了一个叫吴扉的人一面……噢,但是今天有点奇怪,”周舟顿了顿:“他是在路边摊吃的午饭。” 瞿然:“跟谁?” 周舟看着他:“纪翘。” 瞿然抽了根烟出来,倒给周舟一根,周舟摇头拒了。 他就自己抽了,支着栏杆,看得出来心烦意乱。 周舟想想,还是问了:“瞿哥,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认准祝氏这一把手跟J.r一定有关系呢?他们做国际贸易的,来往打交道的人员流动复杂,基数也大,如果有几个——” 瞿然打断他:“祝氏报过警。” 他咬着烟,视线投向老树伸长的枝杈:“清江附近,他们有个工厂被炸了,那儿的警局接了案子,到现在也没结果。” “可我了解到情况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失踪了。” 周舟努力想把这些信息串起来。努力到一半,听见瞿然说:“没有意外的话,那人是Jr在国内的线人之一。” 瞿然还想继续说什么,视线无意一瞥,脸色顷刻间变得极难看。 “趴下——!” 他猛地压下周舟肩膀,另一边,狙击手已然扣下了扳机。 子弹破风而过,从他们头顶堪堪擦过! 那子弹不单单是冲着瞿然去的,尽管最近他已经收到不止一次死亡威胁。 但瞿然非常清楚,这恶劣至极的挑衅,已经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在太岁头上刨坟。 这帮人从没变过,当年断指直接寄到了警局门口,嚣张的无法无天。 瞿然咬牙切齿地想,别让老子逮到你们中任何一个,不把你剥皮抽筋老子跟你姓! 徐怀意难得接到兄长求救电话,瞿然当年做警察没经过家里同意,这么多年也没有开口问家里要过一分钱,现在却要借两百三十万,现金。 她挺奇怪,但很快答应下来:“知道了,我在外面忙,给我一天。” 徐怀意今晚代表徐家,例行参加一场商会晚宴,特地多花了三个小时打扮。 因为她听说有一位难得的客人会来。 主办方是船王周肆,众人都说祝家那位是卖他薄面。 坦白说,徐怀意的心情有些复杂。 祝秋亭不仅是难得露面,也是闹出新闻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 一周前,这人出现在娱乐新闻板块。 当天他与人街边约会,被全方位拍了下来。 初春的暖阳太盛,给简陋的桌椅也镀了层淡金。虽然两人之间没任何亲密举动,但那氛围很难骗人。 男女主角都相当赏心悦目,男方自不必说,女方长得美,低头吃碗馄饨吃的怡然自适,身份又扒不出所以然,灰姑娘的故事永远为人津津乐道,这事在网上疯狂热论了三天。 祝氏和他本人都没有出来解释或辟谣。 在晚宴上见到的时候,徐怀意发现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都没了意义。 宴会厅的水晶灯已经这么亮,可没什么用。 今天是一身纯黑西装,剪裁利落修身,白衬衫却解开一颗扣,锁骨隐约冒尖。整个人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性感,这是他独有的。徐怀意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像跟整个世界隔一道透明屏障,不在乎任何人,也不介意—— 徐怀意目光一转,登时屏住了呼吸。 他今天带了女伴。 女人踩了八厘米高跟,红裙摇曳,黑发如瀑,眉目如画,下颌线瘦削清晰,周身好像携着股明火。 所有目光视线追过去,她眉头都没挑一下。 开场十分钟,纪翘端着盘草莓慕斯,截住了徐怀意的道。 “徐小姐,问你个事。” 徐怀意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接腔。 纪翘也不在意,流利地报了一串数字:“这号码你熟吗?” 徐怀意哪有心听,等反应过来后,才蹙眉看向纪翘:“你?” 那是瞿然的手机号。 纪翘看她反应,心下确定他们关系不会太差,便直接道:“劳烦转告一句,瞿警官那边,能不要多管就别管,否则不是两百万能打住的事了。” 徐怀意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在说什么?” 纪翘咬了口蛋糕,耸了耸肩:“总之,您帮忙转告到,他会明白的。现在能赎回来的人,再往后,两千万也不一定管用了。” 顿了一秒,纪翘又道:“如果不明白,直接让他来找我,我来跟他说。” 绑架威胁心理战,最后也逃不过撕票的命,那帮人玩这一套已经炉火纯青。 他上司都把他拉了出来,那警官还要执意蹚这趟浑水,纪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 要不是看在纪钺面子上……她才懒得管。 可她最近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 太远的不说,祝秋亭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比找死的警官更让人头疼。 拿她出来挡枪,任由别人以为她已经上位,仇家瞬间多了一个连,搞得纪翘一个头两个大,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像今晚这种局,祝秋亭说让她来,她能怎么样? 纪翘把手里慕斯解决完,又换了盘黑森林,端着盘子准备跟徐怀意拜拜,却被拉住了。 “怎么了?”纪翘问。 徐怀意像是经过漫长的天人交战,才轻声道:“在你眼里,祝总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目光越过纪翘肩膀,对上一双黑眸。 纪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仔细打量了徐怀意几眼,从上到下。有气质,长得好看,戴的珠宝看着也有品位,还是警官同母异父的妹妹。 大概是近墨者黑,纪翘现在扯起淡来,眼皮都不眨一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纪翘从侍者那儿顺了杯香槟,递到徐怀意手里,语重心长,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徐怀意有种她在甩烫手山芋的错觉。 温柔体贴——祝秋亭? “徐总,人借我一用。” 他终于出口打断她们谈话,男人声音温和有礼。 徐怀意勉掩住失落,笑一笑:“好。” 很快,纪翘深刻体会到温柔体贴的真意。 在金碧辉煌的卫生间单间内,她被抛上浪潮巅峰,又被裹挟的说不出话来。 一片狼藉。 他是操控欲望的个中高手,用嘴就能轻易让她溃不成军。 纪翘猛地仰高了头,脖颈拉出一道绷紧的弧线,手指没入男人黑发,在高潮边缘打转时,忽然痛叫一声。 他咬她!!? “纪翘,”祝秋亭托住她臀部,直起身把人压实在门板上,声音低哑地在她耳边问:“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拿他当工具人,胆子大到没边。 纪翘没说话。她从不顶嘴,她一向如此,今天也是。 祝秋亭做事是不需要原因的,他想要什么,她都得尽量给。 纪翘望着天花板几秒,平复了呼吸,在男人松手要放下她的时候,纪翘忽然用手臂圈住了他脖颈,头埋在里面,小动物一样用鼻尖轻蹭了蹭他,声音极轻,懒散的要命。 “我想姓祝,你给么?” 这么多年,祝秋亭刀尖舔血的生活已经数不清多少时日。 还是第一次,他生出一种冲动。 望上帝仁慈,未来让他死在这一抹红上。 希望那是他避无可避的命运,一开始就写在掌心中央。 -- 第四十章 【38】 她随口一问,带了戏谑心思,并没有期待答案。 可他们此刻离得那么近。他的掌心紧贴她的腰,她头发垂落在他肩膀。 纪翘没见过祝秋亭母亲,照片资料都没有。她猜想,对方会有双好看的眼睛,优美无尘,极具欺骗性,如果祝秋亭像她。 他黑眸仿若一潭深湖,深不见底地盯着她。 纪翘总觉得他是要说什么,话打几个转,兜兜转转又咽下去。仔细一看,全是错觉。他可能只是在忍着把她塞到厕所里冲掉的冲动。 纪翘轻拍了拍他,想下来,手还没碰到,就听见洗手间门被推开了。 这是女厕,纪翘并不准备这时候出去给人看笑话。 站着也不合适,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单间里两个人。纪翘想着,勾着祝秋亭脖子,考拉抱树似得,又往上攀了攀。 攀到一半,纪翘察觉到不对,及时停住了动作,沉默看了他一眼,不给面子的往下瞥了一眼,意思是您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祝秋亭这下真想把她冲掉了。 纪翘刚要说什么,忽然耳尖地听到了自己名字。 “……哎,那女的叫什么来着?纪翘?” “嗯。”应和的女声还挺悦耳,轻哼了声:“人跟名字一样骚。徐家千金傻得跟她搭话,真是掉价。人家明天就能再炒一次。” “我让我爸费了那么大功夫,那个论坛多难参加啊,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搞来……你说祝秋亭怎么看上她的?胸大?技术好?脸看着倒是挺贵的,估计下了不少血本。” “你管呢?野鸡毛插得再鲜艳,也成不了凤凰。别说徐家和你了,今晚在场的,有份儿扒上他的,一个都没有。” “滚蛋,”女声愤愤嘟囔道:“他是还没见过我,上半场身边都被人围满了,等会儿你——” “你知道他之前一任是谁吗?” 短暂的耳语后,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在泰国度假的时候听人说的。她想炒呢,被祝氏压下去了!” “……她之前的片子可是我哥最喜欢的,不是说她单身吗……” 补完妆的两人声音渐渐飘远。 大门阖上那一刻,砰地一声,最左边单间的门从里面被踹到报废。 纪翘迅速贴边挪了出来,瞥了眼已经变形的门:“这可不是我弄的,酒店赔钱别找我。” 祝秋亭把袖子往上挽了两折,抬眸扫她一眼,突然轻笑了笑:“纪翘,你脸皮真是够厚的。” 她一边挡着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那意犹未尽的劲儿,像是在听别人八卦。 纪翘低头,把红裙理顺,扯了扯布料褶皱的地方,语气平静:“这是我的优点。而且就这程度算什么?更难听的也不是没听过。” 祝秋亭沉默几秒,音调偏冷:“你今天来,是要见徐怀意,提醒那小警察——” 纪翘:“他不小了,跟您差不多。就是看着年轻。” 她走到洗手台旁,微倾身摸出把伯莱塔92F,不知道从哪摸出弹匣,慢条斯理地装上,低声道:“吴扉留在了国内,就在本市。他从缅甸入境,却跑到了东边,这代表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瞿警官那帮人再查下去,出事的会更多。等警察那边消停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纪翘顿了顿:“虽然我们没聊过这事,但吴扉背靠着谁,您不会不知道。” 据点常年在国外,那一把二把手都不会轻易换地方,现在吴扉却在国内开始露脸。 这不是个好信号。 纪翘撩开裙子,把枪别进大腿枪套,黑发垂下,遮住她眼睛。 “下半场您跟周总好好聊,瞿辉耀的事,祝家欠他一个人情。还有,看好徐怀意。其他事就别管了,对面电子公司的狙撤下吧,让小闫回去休息,他总不能真把吴扉打死在这儿。现在闹翻没必要。” 祝秋亭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纪翘什么都清楚。她知道吴扉近在咫尺,知道徐怀意已被盯上,知道他今晚为何会来。徐怀意要是成了筹码,被他们握在手里,事情会麻烦很多。 瞿然查得比想象中的快,祝氏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了。 他们有了危机感,怕牵连自己,自然会给瞿然一个教训。一个不够,就两个。 纪翘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微微蹙眉:“我先走了,我负责楼上,您负责看好徐小姐,等会儿——” 祝秋亭直接打断:“纪翘,您字你说够了吗?” 纪翘没想到他的怒火点这么奇特,耸了下肩,转身要走,又听到他说:“那两个人,你准备怎么办?” 纪翘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意识过来后,纪翘说:“不怎么办啊。” 她握着门把手,眉眼透着股冷淡英气,笑了笑:“没办法,志不在此。” 纪翘侧身对着他,看见祝秋亭的神情,忽然将长裙一撩,修长漂亮的腿上有伯莱塔和小巧军匕。 她轻声道:“这是你给我的,谢谢。 ” 他教给她子弹不一定要打出去,但你一定得有。 祝秋亭轻声道:“我没你那么大方。”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纪翘已经闪身走人了,没听见他说的话。 祝秋亭回到宴会厅后,让侍者去找徐怀意来。 转个身的当口,一道身影挡在眼前。 傅于天。 周肆的手下之一。 祝秋亭花了一秒,想起来这人的光辉事迹。 跟他要过纪翘。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纪翘已经被祝家放弃了。 祝秋亭从旁边托盘上取了杯酒,眼神从他身上掠过,抿了口澄金的酒液,语气很是平淡:“我还以为你死了。” !!? 周围许多宾客本来就注意着这边,祝秋亭不管和谁交谈,都是焦点,何况这内容算不上平凡。 傅于天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我的意思是,”祝秋亭笑语吟吟,眼里却没那个温和耐心:“周总身边不留蠢人,我以为这不会变。” 傅于天脖颈青筋暴了暴,眉头一松,又咧着嘴角笑了:“祝总,我是找您有事,人多口杂,我们不好在这儿说,不然换个地方……” 祝秋亭看都没看他,懒洋洋道:“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傅于天偶然得到的消息,本来是要攥好了,当做杀器来要挟他的,现在祝秋亭这种对狗的态度,他才懒得再忍。祝家的丑闻,影响的反正也不是他! 傅于天挺了挺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冷笑了笑:“祝总,您有位好下属,纪翘纪小姐,以前做过小千金的家庭教师,现在她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你坟头蹦迪—— 如果她在,大概率会这么呛过去。 祝秋亭垂眸,轻笑了笑。在傅于天看来,刺眼得很。 傅于天一字一顿:“听说纪小姐可是您的得力一员,祝氏也都知道,您当时救了她,还被传为美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认识她的?”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不敢明目张胆看热闹的人,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了男人。 祝秋亭态度倒诚恳,简洁明了两个字打了回去:“忘了。” 傅于天咬了咬牙根,目光阴鸷:“……纪小姐可是算好了一切,您那天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港口车停多久,后来那场比赛,玩票准备投资的人,也是祝总吧?她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上面,祝总不觉得奇怪吗?” 傅于天这话一出,周围空气明显一凛。 周围都是在商界踏足的人,这种听起来滑稽的像电影里的事,背后有最忌讳的存在:商业间谍。 因美色跌到陷阱的,更不是少数。 纪翘这名字,今天所有人一开始都耳熟了。 祝秋亭第一次在大场合带进来的女伴。 祝秋亭嗯了声,给足了耐心:“你想说什么?” 傅于天心里暗操了一声,装到这种地步,这男人也太绝了。 但已经到这个地步,总不能跟着他一起装傻。 傅于天假惺惺地笑了笑:“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祝总您能咽下这口气?” 要人那次,傅于天脸面尽失。他不是心胸宽阔的人,总想着人和面子,他总得抓一个回来。 等纪翘被彻底扔了,傅于天拾个漏,也就是顺手的事,还能在美人那儿落个好。 祝秋亭转了下酒杯,淡淡道:“所以,你是想知道听后感?” 傅于天:“……” 这宴会的客人都是入世的老狐狸,察觉到气氛不对,现在祝秋亭明显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背过了身,假装热火朝天地投入了社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有些年轻的女客,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满心激动地等着。 祝秋亭把酒杯放回托盘,拿了块暗色手帕拭拭指尖,那儿沾了几滴酒液。 他擦得很细,音色也带着相似的细致性感。 “我的想法就是,” 祝秋亭头也不抬,慢条斯理:“荣幸之至。” -- 第四十一章 【39】 高层江景套房,落地窗望出去,江水倒映在霓虹里,耀眼处很耀眼。 吴扉横躺在沙发上,黑色背心下裹着结实的肌肉,靠在沙发上咬牛肉干,电视里放实时精彩大戏。 监控有三个方向画面,他调出放大的,可以窥清对方神态,连带收下周围人弹眼落睛的反应。 那四个字一出,吴扉轻哼一声,半直起身来,冲等在一旁的酒店服务生道:“东西放下。” 他叫了夜宵,五荤三素,四道小吃。 服务生推着三层餐车,侯在一旁等了快十分钟,闻言照办,却又被吴扉喝住。 “等等。” 吴扉从沙发上跃下,走到餐车旁,俯身,将餐车垂盖的布冷不丁掀起! 空空如也。 虽然早有预备,服务生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客人气势骇人,眼风扫过来,鹰隼似得。 吴扉勾起唇角笑了下,虽然安抚效果几近于0:“行了,菜放桌子上,走吧。” 解决完饱腹问题,也要解决其他问题。 古人说食色性也,今晚软玉温香在怀,吴扉却兴致缺缺。 他手上揉弄着,心思早飞了。 祝秋亭是老狐狸修炼成人形了,难得想忽略他一次,专注徐家姐弟,他自己要跑出来抢C位。 荣幸之至? 吴扉脑子转得飞快,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明白昭告天下,动她如动我。 为什么? 这两年交锋次数很少,盯他盯了那么久,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的地位在祝家,一直是尴尬的不温不火。 眼前忽然闪现她似笑非笑的唇角,吴扉想起纪翘那张脸,莫名恼火。 偏偏这个时候。 身下的女人柔弱无骨,两条细白藕臂攀住他脖子,叫得动听。 渐渐地,面前这张脸愈发模糊。 几年前,吴扉还没到核心圈,但在J.r已经很有名,他是那时的三把手米歇尔亲自挖来的人。 那是J.r跟国际刑警交缠后的,占了上风的一个春天,正是上升期,他却栽在一次简单的清除行动里,栽的很彻底。 对方只剩一个人,一把匕首,把当时他手下的人全线绞杀。吴扉一时大意,也落了进去,蒙着眼五花大绑,背后皮开肉绽。但那人留了他一条命,让他带话。 ——跟灰狼说,我会亲手割下他的头颅。 没人看清他的脸,看清的人也没机会开口了。 吴扉记得,那人头发很短,清瘦修长,手指细长。 这么多年,在追查这件事时,他总有个误区。 对方是男的。 直到在缅甸,他跟纪翘打了照面,她身影从眼前划过,致命的熟悉感扼住了他咽喉。 J.r上面要深查她,偏偏……这个时候,祝秋亭又要插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又—— 吴扉眼眸沉了沉,等回过神才意识到,微弱的呻吟挣扎从哪来的。 他猛地松开了大掌,身下的女人才捂着脖颈,慢慢缓过劲来,妩媚多情的眼里早蓄起了水雾。 他正要抽出一根烟来,火还没点上,门就被敲响了。 吴扉随便套上一件长裤,看了眼表,不到十一点半,宴会还没结束。 他没好气地拉开门,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倚在门边,神态定在一个轻笑上。 “祝总,这么晚了,找我干什么?” 祝秋亭站在门外,笑了笑,眼神从吴扉上身滑过,眼里半分笑意也无。 “来接人。” 他神态优雅,耐心却早已消失殆尽,拨开吴扉径直进来,直奔里间主卧。 床上狼藉一片,被窝里卷着个肩膀光裸的女人,正瑟缩在角落微抖着身子。 虽然知道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祝秋亭毕竟还是个严谨的人,扣过那人肩膀扫了一眼,随即甩手扔开。 “祝总,您要找谁,跟我说啊,”吴扉跟着进来,眼睛紧紧盯着祝秋亭,唇角扬了扬:“怎么说我也是这房间暂时的客人,要是丢了谁,跟我也脱不了干系,是吧?” 他话音刚落,额上便顶住了枪口。 吴扉顿了顿,无辜地一耸肩,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祝秋亭看他一眼,平静道:“你话太多了。” 吴扉紧了紧后槽牙,想到什么,笑意深了些:“祝总,一个人未必换不了九龙德新。看来我不用去找徐家那位大小姐了?” 祝秋亭散漫地扫视,看也没看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凭你在呈凡港丢货的能力,再过八十年,你应该能用她来换地。” “纪翘,我数到三。” 祝秋亭话锋一转,忽然道。 “三。” 吴扉终于没心再陪他周旋下去,正阴沉着脸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砰——!一声落了地。 随即低声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吴扉转身,只捕捉到一点身影。 祝秋亭也转身离开,临出卧室时,步子一停,侧身把手里的枪扔出。 吴扉眼疾手快地接住,迅速调整到正位上了膛,下意识对准了他。 祝秋亭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弯起眸笑了笑:“当年从你们那儿借的,物归原主。保管费麻烦改天结一下。” 吴扉:…… 不要脸的巅峰他算是见识了。Jason为什么不喜欢回国,他现在非常理解。 - 纪翘是来干正事的,盯着吴扉,替徐怀意挡掉危险。 她牢记这点。 才不至于被听后感震到差点掉下来。 出了门,她安静乖巧地等在一旁,安静乖巧地跟在男人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视线也黏在上面。 怎么下的楼,怎么被各方打量,怎么出的酒店上的车,她统统不记得了。 唯一有记忆的,是在酒店门口,喷泉跟前,等门童把车开来。她被风吹得一个寒颤,今天纪翘这礼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还是靠仅有的理智帮她站直了,否则抱着膀子瑟瑟发抖,未免太丢人。 下一秒,带着体温的西装就盖在她肩膀上。 纪翘愣神的功夫,已经被人环过肩,带着往前走。 上了车,开出好一阵距离,他们之间只有沉默。 纪翘望着窗外变幻的夜色,心绪复杂到极点。 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 傅于天这样说他。 纪翘应该忙着想借口,或者坦白,但在那一刻,她竟是被愤怒填满了。 傅于天讥诮的口气,在她耳边萦绕不去。 你算哪根葱? 可想一想,真的把他置于那个境地的,哪里是傅于天。 她当时只能听,心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祝秋亭一句荣幸之至,打得她元神都散了。 纪翘本来以为,这么久了,她看不穿八分,也能看穿他五六分。 现在看来,想太多是病,得治。 “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们分坐两端,中间仿佛隔着银河。祝秋亭一句淡淡的问话,把纪翘拉回了现实。 纪翘下意识答:“有!” 答得还挺清脆。 祝秋亭:“说。” 纪翘把碎发统统捋到耳后,深吸了口气,盯着自己的手:“傅于天没说错,我认识你,比你想象的早。” 祝秋亭:“嗯。” 纪翘:“苏校在车下发现我的时候,我确实……” 祝秋亭做了个收的手势,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对回顾过去这么有兴趣了?” 祝秋亭:“以后,怎么打算?” 纪翘沉默,摸不准他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朝着疑似正确答案迈了一小步:“离开祝家,吗?” 祝秋亭摁了摁太阳穴,放轻了声音,那已经是情绪到边缘了:“走了你想去哪?” 纪翘:“……噢。也是。” 纪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现在敢摸一摸逆鳞,是有原因的。 察言观色是纪翘生存本能,她觉得,就算现在装傻充愣,他也不会中途把她扔出来。 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那句话说什么来着,敌不动我不动。 祝秋亭没回答她,车最后停在一幢尖顶建筑旁,纪翘有点惊讶。 今天明天都不是周日,来教堂? 教堂没开门,纪翘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修长平静的背影,月光冰凉柔和地照住他,就像照住了一个美梦。 她曾经做过的。 他在门口中央站定,抬头望了望那十字架,目光很温柔,比月色更甚。 纪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但她也不是傻子,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突然想起什么,收拾她都往后挪挪,来怀念人了。 那个什么光顾。 纪翘想,牙都给老子酸掉了。 祝秋亭突然转头问她:“你抄过圣经,有喜欢的句子吗?” 纪翘:“……让我想想。” 被罚抄,又不是被罚背,记得住个鬼。 祝秋亭往后倒退两步,目光依然远望那尖顶十字架,轻声道:“我有。” 纪翘试着摆出一脸求知若渴,但僵硬的神色根本盖不住:“嗯,是什么?” 祝秋亭想了想:“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 诗篇说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祝秋亭低头,轻笑了笑:“过了这么久,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可能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山就定好了。” 纪翘这次没再捧哏,她沉默几秒:“你为什么不当着她面说呢?” 她才发现,她并不想听。 她宁愿被祝秋亭罚上三个月。 祝秋亭极轻地叹了口气,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是幻觉。但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微冷:“过来。” 纪翘胸口哽了口气,于是她雄赳赳气昂昂,踩着高跟鞋踏步走近他。 “什么事?” 她淡淡问。 祝秋亭望了她几秒,冷不丁揽过了她的腰,左手扣过她后脑勺,俯身吻了下去,舌尖碰触的瞬间,点燃了一片火。 他们亲过,做过,很多次了。 可纪翘觉得,这次跟哪一次都不一样。 他吻得很疯,紧紧追逐着她。 夜里的春风很凉,她身上披着他的西装。 有那么一瞬间,脊柱仿佛过电般一路通到神经末梢,她有所求了。 短暂的信世上有神,短暂祈求这一刻地久天长。 第四十二章 (双更合一) 【40】 纪翘记仇,五岁就会把人小书包扔进河里随风漂流。纪钺注意到,从小注意培养她与人为善。后来明显失败了。 祝秋亭认识她就发现了。 她会把仇刻在石头上,而非写在沙上,是这样的人。 可无论纪翘从他这儿吃到多少苦头,她都不恨。 或者说,不是不恨,她是不在乎。 纪翘分得清主次,她真正日思夜想的,他也知道。 但次,好歹是次。 他在纪翘这儿,连次的分量都够不上。 覃远成曾一刀见血,说祝家对她来说,差不多就是个跳板,你看不出来吗? 祝秋亭那天谈完一桩大单,翘了晚上的拍卖会,闲的不得了,心情看上去不错,靠在吧台旁悠闲问他,蹦上去后,她想跳哪儿去? 覃医生看他心情好,胆子也大两分,笑道:可能就没想着要被谁接住,想找她爸去。 祝秋亭当时笑了笑:有道理。 后来整三个月,累到吐血的覃远成都在后悔,后悔这一晚嘴太贱,这男人心胸多狭隘又不是第一次领教,怎么每次都重蹈覆辙? 现在纪翘在他怀里,他又无端想起那晚。 他想问问她。 他睁着眼,看见她仰起头承受他吻时,一轮月在她头顶升到最高。 她睫毛很长,天生带着些微上翘的弧度,急促湿润的喘息在唇齿之间渡来,祝秋亭大掌更用力,将人带向自己。 纪翘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推开他,在夜色里望进那双眼,胸口起伏不定,极力压抑着喘息,眸色复杂:“你……?” 他吻技高超,虽然她之前基本没怎么体会过。当然,那方面更好,她也不亏。 纪翘嘴和舌头都麻的有点没感觉了,人也反应过来了,以前即使上床,他也很少这样吻她。 纪翘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立刻被她抓住了。 她神色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咽了回去,下意识拿手背蹭了嘴唇,口红算是掉完了,今天的颜色是正红。 祝秋亭直起身来,看她默不作声地低头,心头直拱火,眼底都暗了几分。 纪翘仿佛没感觉,只盯着手表,忽然开始轻声倒数。 从五数到一,看到秒针变化,冲他晃晃手腕,轻笑了下:“十二点了。” 十一号。 三月十一,每年这时候,他都有些反常。纪翘记得清,因为有一次他甚至爽了祝缃的约,她赶过去临时照顾了一天。 纪翘:“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见祝秋亭没搭腔,纪翘拢了拢身上西装外套,换了个问题:“你说,吴扉会不会跟过来?” 纪翘:“不打招呼就走,周总会生气吗?” 纪翘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回答,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蹲下来时爽飞了。吐槽也进入了高潮:“不过他们自助晚餐真的一般,那个鹅肝是喂鸡的吗,我他妈饿得前胸贴——” “我父亲忌日。” 这一把男声清淡无起伏,让纪翘瞬间收声。 祝绫? 她头靠在手肘上,手肘倚在膝盖上,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纪翘现在这个蹲姿,任谁看了都要承认,太像巷口唠嗑的大爷了。也亏长裙是开叉的,她蹲得爽,带着满眼震惊,祝秋亭看得心情复杂。他们就像拜过把子又反目成仇的,兄弟。 他一把将人捋直:“起来。” 纪翘意识到有点儿过了,赶紧站直:“噢。” 她看了眼黑暗中的教堂,恢弘沉默,迟疑道:“那你来这儿,给他……超度?” 祝秋亭语气温柔:“我来给你超度。” 纪翘:…… 她很快扯出一抹官方微笑:“那,谢谢?” 祝秋亭微眯了黑眸,从上到下悠悠打量她,纪翘被看得发毛,背也挺得更直,梗着脖子,像进入警惕期的小动物,表面上一动不动,其实每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一有风吹草动迅速跑路。 但今天祝秋亭耐性明显不错。 他抬手,从脖颈间摘下了什么。 “过来点。” 祝秋亭说。 纪翘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瞟了眼他,好像他握着炸弹,脚下非常坚定,一步也没挪。 她没动,祝秋亭便上前两步,手臂绕过她细白颈间,他体温偏凉,纪翘就这么被轻碰了一下,几乎要跳开,又被他摁了回来。 “别动。” 祝秋亭声线沉了很多,是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纪翘便没再动。离得很近,她一转眼就能看见。 祝秋亭是哪天身无分文,凭皮囊也能轻松吃饭的存在,这点她一直知道。 以前纪翘以为,他握着枪与匕时,最令人心悸。那时在他眼里,没有亲近与否之分,只要有需要,任何人都可以消失。 他垂首停留这几秒,仿佛一侧头,便能与她贴面吻住的这几秒,纪翘比被人用枪抵住还心颤。 他骨相极流畅,眉骨到鼻梁的侧影被黑暗包裹。 纪翘用目光勾勒了两遍,祝秋亭已经直起身来。 她若无其事地垂眸,拉出他系的东西看了眼。 是一小块深色不规则玉石,表面很光滑,成色怎么样……她也看不出来。但她还是很努力地盯着看,好像能看出花一样。 这是他戴过的,里面不会有追踪器吧。 “纪翘,”祝秋亭用通知的语气平淡道:“从现在开始,希望你暂时扮演好我固定伴侣的角色。” 纪翘下意识握紧了那块玉石,蹙眉:“为什么?” 祝秋亭的眼神很温和,那是对智障才会有的温和,打碎纪翘那点不该出现的旖旎幻想。 “你说呢?” “你觉得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阻止回过神的J.r吗?等吴扉意识过来,除了把你带回去活剁了,他有其他选择吗?” 祝秋亭淡声道:“如果你只是我的下属,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忌惮。最近解决完银三角事务,估计三个月内他们会把重心放回国内。” 纪翘:“……” 她满脸一言难尽。 他们不忌惮她,但也不是很忌惮他。祝秋亭抢了J.r无数生意,搞黄了人家财路,现在J.r要是慢慢腾出手回国内造孽,首当其冲不就是—— 祝秋亭顿了几秒,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那不一样。” 纪翘耸耸肩:“哦?哪里不一样?” 祝秋亭垂眸望着她颈间,抬手摩挲了几下。 “区别就是分主次。如果你是我的人,他们会等我死了,再来找你。就算他们要拿你威胁我,威胁不到是其一,其二也不会轻易把你弄死。” J.r报复人的传统纪翘听说过,绑架审讯一把好手,跟DEA探员都结过大梁子。 纪翘:“好。但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说:“因为留着你还有用。” “还有问题吗?” 纪翘沉默了几秒:“没了。” 祝秋亭转身朝车大步走去:“没有就走吧,我还要休息。” 纪翘声音被风推过来。 “所以,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以前留在身边过的女人,是什么风格,她几乎想不起来。 祝秋亭脚步一顿,侧了侧身:“不用。” 纪翘迈开步子走近他:“哦,好。对了,你想买点花吗,白天来……” 祝秋亭仿若未闻:“过几天搬到明樾去。” 那是他市中心的一套顶层公寓,他平时基本不会去住。 纪翘:“……好。” 上车前,祝秋亭扣着车门,低声道:“他不需要花。” 要坐进车里前一刻,祝秋亭忽然被扣住手腕。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际已经被人环住,她把头虚埋着,没靠住,但绕过的手在他结实修长的背上轻拍了几下。 她感觉手下这具结实的身体似乎有些僵,但她没在意,又坚持了四五秒才放手,轻声丢了句节哀,才从另一边上了车。 祝秋亭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进来。 “以后别这样。”他声音很淡。 纪翘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知道是越界了,嗯了一声。 司机先送他回了别墅,祝秋亭下了车,却从另一边把她拉下来。 纪翘一头雾水,却被他扣着腰抱到腾空,压在车窗上,为了平衡,不得不双手环住他脖子,有些恼怒:“祝——” “拥抱是这样的,”他环紧怀里的人,低头用额头轻碰了碰她的,檀香木的气息若有若无,却无孔不入,钻她感官。 “肢体接触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以后要么别碰我。” “碰就装得像一点。” - 她知道祝秋亭效率高,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不出半个月,全世界都知道祝家这位在金屋藏娇。 他以前不是没绯闻,也不是没女人,但是他本人基本跟娱乐媒体绝缘,更没有什么定下来的伴侣,现在风向却变了个彻底。 祝秋亭最近业余爱好从拍古董字画表石头,转向收集珠宝钻石了。 被胆大的记者问了,也不回避,直接一句给人带的。 问话那记者是年轻女生,入行不算久,见他不像传闻里那样阴晴不定,转手断人后路,眉角眼梢明显带了点思人的眷恋,便赶着他心情不错,开玩笑的追问了句:“帮人带啊,那祝总会收人钱吗?” 有安保要拦,祝秋亭却伸手挡了,唇角勾着笑望了眼记者:“你说呢?” 问得对方脸腾地烧了一片。 苏校黎幺林域是不同时间看到报道画面的,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是神隐的覃医生冒出来,在微信拉群发了疯:艹公孔雀开屏了?!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黎幺才回了他一句。 ? 覃远成看了眼群,5个人。 哦,原来是祝秋亭也不小心被拉进来了。 原地解散。 很多东西也确实送进了明樾,两百八十平大平层俯瞰江景,最近被新东西堆满了。 新床垫、衣柜、电视,这是大的,堆在客厅左边,没有拆封。 戒指项链衣服鞋,这是小的,堆在客厅右边,也没拆封。 整个公寓被塞满了,就不是人能住的样子。 祝秋亭门开到一半就进不去了,隔着望一眼,他关上了。 他拨通纪翘电话。 那边倒很快接了。 “喂——” 背景音吵绝,纪翘扯着嗓子说话,有些失控。 见对方没声,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屁滚尿流地从舞池滚到外面走廊,紧紧靠着墙,语气毕恭毕敬:“我在。” 祝秋亭现在把纪翘抓回来,再从五十二楼扔下去的冲动都有。 祝秋亭:“原来你还活着。” 他这半个月出差九天,剩下几天就在祝氏,她没有来过。 纪翘:“……” 她这半个月忙着堵瞿应,她大概能猜到这警官最近会发生什么,吴扉就在国内,徐怀意估计都危险。纪翘只是想简短聊一次,毕竟他盯梢祝秋亭也盯了很久,可惜原来忌惮太多,但现在看,情况比她想得复杂太多,祝秋亭知道多少,她根本不敢想,时间又不多了,她懒得再管那么多。 可惜这警官跟她很不对头,躲她躲的太熟练。 而且瞿应空闲时竟然会泡吧,纪翘深感自己年纪是上来了,在蹦迪场所待不了太久。 现在猛地一听祝秋亭声音,尽管画风是老样子,她还是笑了。 纪翘单手环胸,倚着墙仰头,望着迷离变幻的灯光,嗓音有些懒洋洋。 “活着啊。” “活着不还可以想你?” 纪翘咯咯地笑的好清脆,反问了一句,又不满地轻哼了两下:“好多鱼在天上飞。” 祝秋亭:“……在哪儿?” 纪翘玩手指,用肩夹着手机,声音像小猫似得,微哑低沉,不自觉撒娇似得:“不知道。” 她酒量不错,刚才喝的也不多,但头就是昏昏沉沉,不受控制,瞿应也让她跟丢了。 纪翘干脆靠着墙,滑身蹲下:“我——”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纪翘看着手机,在膝头上砸了一下,嘟囔道:“这么不耐烦。” “纪翘?” 耳边忽然有人叫她名字,话里话外沾点惊喜。 纪翘循声抬头,撑着脑袋望了眼。 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白白净净的,书生气很重,也很眼熟。 噢。 想起来了。 她指着来人,笑得止不住,手指在空中点了三下。 “前男友。” 孟景之后,这位是纪翘短暂恋爱史中的一个,脾气最好、学历最高、家庭最干净,她最配不上。 好在她也是一般喜欢,没多久就放人自由了。 “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他蹲着问纪翘,目光不敢往她短裙上瞟:“你……你是不是喝断片酒了?” 纪翘摆摆手:“……嗯。” 徐修然看她这样,怎么也不能放任她就这样待这儿,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她:“走吧,我帮你打个车,送你回去。” 徐修然站在路边,很快就被事实教育了。 谁能从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酒人士那儿问出地址? 他也不能贸贸然把人往家或酒店带,传出去对纪翘太不友好了。 徐修然正纠结着,忽然被一道远光灯闪的眼疼。 他一手遮眼睛,一手赶紧帮纪翘站直。 是辆黑色宾利慕尚,停在路边。 ……准确说,是停在了他们俩身边。 徐修然心里有了预感。 等主驾驶那边下了人,男人走过来,徐修然对上他眼的瞬间,那预感便落实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想想也是,纪翘也不可能缺。 尽管八成确定,徐修然也没立刻把人交给他。 “请问你是——?” 祝秋亭打从走过来开始,就没有一秒在看他,等徐修然开口,才掀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本来五官皮相就浓烈,气场骇人得很,没有情绪盯人时,简直像被刀锋划过。现在上目线抬抬,平添两分阴鸷感。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向来强烈,徐修然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往后倒退了两步,手里的纪翘也差点没扶稳。 于是顺势被人接了过去。 祝秋亭还没说话,纪翘突然在他怀里诈尸似得抬头。 看见他后,眸子都被点亮了。 她手刷地伸出去,掌心朝上,五指并拢,放到祝秋亭下巴底下。 纪翘转头看向徐修然,笑得很灿烂:“哎徐劳斯,给你介绍一下,我男人。” 在两人的同时静默中,纪翘兴奋地问出了下半句:“是不是很帅?” 徐修然眼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变化,那种笑意一路延伸到眼底深处。 车大灯还打着,照得彼此都很清晰。 祝秋亭俯身将纪翘抱起,冲徐修然礼貌地颔了颔首,补齐了自我介绍:“如她所说。” 男人那张耀目面孔上,写满了无奈的柔和与骄傲。 又带着极淡的哀伤,好像实现了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愿望,连碰她的指尖都记录着明细,是宇宙从遥远星河里送来的,他的一部分。 - 可以求个留言吗?留言就行了。 珍珠给其他太太就行!省着点!一天就两颗! 第四十三章 【41】 纪翘做了个很长的梦。 很长,又很真实,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该不该醒来。 梦里她还在清江,最大的愿望是考到650分,等纪钺退休,就这两件。 只是一切像镜花水月的泡影,转瞬即逝。 下一个画面里,她跟纪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他们被绑架了。 纪翘活了十几年,在纪钺的放养下,不知怕为何物。但这一刻,蒙着眼睛,捆着手脚,动弹不得,她怕了。耳朵里灌着细微凄厉的惨叫,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又近在耳边。血腥浮动在空气中,那铁锈味几乎能让人闻到一丝甜。 幸好纪钺在旁边。他轻声叫着她名字,说乖,我在这里。 纪翘心跳的没那么快了。 如果是跟纪钺一起,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命运大礼最后降临。他们都活了下来,绑架者被绳之以法。一切重新上了轨道,纪钺受了点轻伤,不到三周就回了岗位。 纪翘记吃不记打,很快将那几晚的恐惧抛之脑后。 直到那天。 她跟纪钺前一天还在吵架,他知道她跟梁越在谈恋爱,月考又退步,恶狠狠地说要惩罚她,答应她的烤鸭套餐不会带她去吃了!纪翘跳起来,说不吃就不吃,我存钱了,我明天自己吃三顿! 那是她跟纪钺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像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清楚地划出了分水岭。 她成了一颗尘土,不怕飘得远,更不怕落下。 后来她认识孟景,同样的职业,他没纪钺那样明亮、凌厉,潇洒带风,三里外就能听见他声音。相反,孟景温和,温和而有力。他将她从歧路里拖出,用了很多很多个长夜,跟她说血债不一定要血偿。跟她说法律的存在有其意义,讲了许多旧事。 孟景死了以后,她很快离开,整个清江市都在嘲笑孟家,选了个捞女,自作自受。 纪翘干了很多来钱快的工作,每个月固定时间,打三分之二到孟景父母账上。 她试图按照孟景说的那样活,可是等了很久,没人能为此负责。 纪翘只好自己努力,过程曲折,也称不上成功,只是让他们无足轻重的人死了几个。边陲小镇的深夜大地寂静,她逃走的时候,又觉得,既然没完全成功,干嘛不试着多活一天? 枪里最后一颗子弹,她本来准备留给自己。 纪翘留长头发,去金玉堂卖酒。 早晚J.r会找到她,她一直知道。 在那之前,她总得找个地方,能让她尽量延长时间的地方。 反正她已经是捞女了,不差这一次。 至于选到祝秋亭,完全是个意外。 ——倒也不算。 她第一次在网上翻到祝氏资料时,就决定了。 纪翘知道,他会留下她。 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 - 纪翘酒醒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躺在沙发跟茶几之间,距离很窄,刚好容下一个她,水晶吊灯在她视野里晃。 她翻到沙发上,发了一分钟呆。 记忆渐渐回笼,这客厅布局,显然不是她之前的狗窝,是明樾的公寓。 之前,整个客厅堆满没来得及处理的家具,现在已经干干净净。 纪翘回忆起了很多,徐修然、他喋喋不休的问话、焦急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跟她提分手时,他漫长的安静、眼底渐灰形成对比,可以交叠的神奇对比。 还有祝秋亭。 她起身,光脚踏过走廊,在书房门口停住。 书房是推拉门,磨砂材质,透出点光。 里面有声音,不是他的。有男有女,纪翘听出来,是在开多方会议,正在讨论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对方正谈到股权应对应的权益账面。 科盛。 徐家底下的产业之一。 女声确实是徐怀意的声音。 林域代表祝氏提了1.7个亿的价,如果是整个科盛,那就太便宜了,可要是子公司,又太贵了。 纪翘懒散靠着门,正在走神,门突然被拉开,她整个人靠空,一个趔趄跌进去。 被人一把接住。 祝秋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调平淡。 “躲外面干什么?” 纪翘反应很快:“想……一点事情。” 她指指电脑,音量放低:“你不是在忙?” 这回答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他,男人神情有些微妙的松动,薄唇抿了抿。 “想什么事?” 纪翘想了几秒,决定道出部分事实:“刚才在酒吧遇到的朋友。” 祝秋亭沉默两秒,忽然松了手,退后一步,纪翘本来百分之七十的重量都靠着他,这一下跌了个狗吃屎。 她心里暗骂了两句,表面上还是飞速爬了起来,瞥了眼电脑,还是视频会议,现在几方不约而同陷入了死寂。 “那我先出——” 他没理她,转身走到书桌跟前,终止了会议,礼貌冷淡地改了日期。 几个小时前,网上才出了铺天盖地的新闻。 他那辆座驾车牌太显眼,又是抱着女人上车。没几个小时,纪翘被扒的干干净净。 寡妇,还是在当地名声不太好的寡妇。 会议中,他跟平时一样,开口不多,但也不走神。除了林域以外的其他几方人,本来都把绯闻当假料了,现在平地一声雷,下线前炸飞。 纪翘赤脚靠在墙边,听见祝秋亭冷不丁开口。 “徐修然,二十九岁,A大本哥大硕博,回来后在A科大任教,父母也是大学教授。” 他把电脑合上,直起腰,转身望着纪翘,饶有兴趣地勾着唇角,眼底情绪却看不分明,只是沉沉盯着她:“涉猎很广。怎么最后没在一起?” 纪翘没精力去猜他心思,顺着说了句:“嗯。没那个缘分。” 她想休息。看这天色都没亮,从酒吧回来到现在,估计没过几个小时。 祝秋亭靠着书桌,衬衫袖子卷至手肘,手臂血管线条微突,整个人氤氲在昏黄的灯色里。 听到她回答后,他若有所思几秒,低头将手表慢条斯理地解开。 “这样。” 祝秋亭迈开长腿朝她走来,绅士的站定,掌心却握住她的腰,把人压实在墙上,吊带裙在他手心褪至腰部。 纪翘试图挣扎了一次,被他摁住手腕。 “我现在要。” 祝秋亭望着她,问:“给吗?” 说的好像她有第二个选择。 纪翘低声道:“戴套。” 他漫不经心地吻她,锁骨,胸口,乳尖。 长驱直入撞进来时,祝秋亭才在她的喘息里,轻咬住她耳垂,声音磨人:“不想。” 在书房数不清来了几次,但最难捱的在小阳台。 她快被撞散了。长发欲盖弥彰地散在胸前,两条长腿紧紧缠着男人劲然的腰。 纪翘穿着宽大的男士衬衫,扣子全开,他几乎全身衣物完好。 夜景和她,祝秋亭都能尽收眼底。 快感堆积累叠,最后一刻前,纪翘忽然在喘息间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 有件事纪翘没有说过,对任何人都没有。 一方面是,她早已经失去了可以讲述秘密的对象。 另一方面是,这个秘密太失真。 十六岁被绑架那一年,她并不是一直蒙着眼。 在从一间地下室,被带到另一处的途中,她从窗上望见过一个人影。有人跪在他面前,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他虽然只是懒懒站在那儿,看着电钻穿透那受刑者的身体,但那种上位者的姿态,还有那道侧影,长久地烙纪翘心里。 J.r的灰狼没人见过,官方的画像不保真,三边专家给的不同相貌,但身高她记得是有的,一米八六-一米八八之间。 祝秋亭没说话,纪翘又短促一笑,声音低不可闻:“算了。” 他突然撤出。 纪翘身下失了力,没有朝他靠,只是下意识往后仰了,人一半几乎能到栏杆外。 祝秋亭将她拽回,把她整个人往上抱了一把,又拽过她手腕,让她掌心覆在自己右手动脉处。 那道青色纹身下,皮肤有些许的凹凸不平,她粗略一摸,摸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 祝秋亭看着她,风将她黑发吹乱,可还是美得毫无道理。 “纪翘,”他叫她名字,非常平静。 “我给你一次机会。” 江水悠然浩荡,月色倒影在他眼中。 纪翘听见他说。 “我这条命,你来处置。” 纪翘:“为什么?”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等他回答的时候,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祝秋亭黑眸深得像潭湖,吸收一切,没人能探究深湖。 现在她看见他很认真的想了几秒,然后笑了笑。 “累。” “我有点累了。” 祝秋亭笑容很淡,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放弃挣扎。 纪翘也想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在男人喉结上轻碰了碰。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吻。 “那就睡一觉。” 劫难总在,可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被它淹没了。 “醒了再说。”纪翘从他身上滑下来,唇角淡淡一勾:“我们都是烂人,从骨头烂到外面,到最后舍不得这条命的。” 她走到阳台门口,听见祝秋亭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舍得。” 与此同时,火苗擦出的微小动静钻进她耳膜。 他点了支烟,低头吸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我没什么不舍得。” “如果死在你手里的话。” 纪翘回头的时候,看见祝秋亭咬住烟,领口敞开,吻痕咬痕交错斑驳,微微仰靠在栏杆上,顶着夜色星辰,这么说道。 第四十四章(双更合一) 【42】 弗朗西斯科与平日一样,清晨五点半起来料理一切,整座法式庄园还在沉睡之中。 麦德林地处阿布拉山谷,常年四季如春。庄园在远离市中心的南边,四周被安第斯山脉环绕,地理位置绝佳。 弗朗西斯科在哥伦比亚出生长大, 做家族管家三十余年,现任亚裔主人是最省心的一位。 他沿着长廊走进餐厅,意外发现人已经在长桌旁,开始了早饭——一杯黑咖,一块烤焦的鸡蛋吐司。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烫金丝绸睡袍,阳光从窗格落进来,整个厅室被烘得暖洋洋的。 弗朗西斯科注意到,他吃得很优雅,眼神专注地落在电视上。 最新出炉的晨间新闻,首府波哥大的Bosa区,一幢高级住宅中,哥伦比亚警方搜出了上亿美元的现金、四十万欧元、三十五万港币。 这点钱撼动不了J.r的现金流,但要重新派人驻守、接下今年的洗钱计划,了解新换的警方人员,并不是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要顾。 弗朗西斯科将目光收回,提醒道:“Jason,从亚洲启程的货,卡在了香港港口。” 是一批八吨的麻黄碱,对于制药公司来说,它是麻黄碱类感冒药的原料。对于J.r来说,这是制麻冰毒类毒品必不可少的一环。对外,J.r在哥伦比亚注册的医药公司,每年会向当地政府纳巨额的税,海关上报也是按感冒药填单。只要能绕过拉萨罗港口,来到哥伦比亚,即使遇到上船检查,也不用担心货物会被扣。 但现在甚至都无法运抵美国港口,那就两说了。 Jason懒懒散散戳着盘中吐司,早起的倦怠一览无余:“我知道,所以Wu得过去。” 吴扉是他当年亲手挑选,打造的,尽管不是最完美,应付这些事也够用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垂着长睫:“难解决的是那些人,弗叔,他们不肯开口。” 弗朗西斯科难得沉默。 银三角这一块,有对方的人并不奇怪。他们跟J.r作对不是一年两年了,奇怪的是,那些属下既不想活,也不要荣华富贵,对顶头那位一切,守口如瓶。 即使大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被滚烫沸腾的热油浇下,挣扎得半死不活时,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知道的不多,只要一点突破口。 他打开笔记本,屏幕自动苏醒,页面停留在关上之前。 那是一页简单的维基百科,亚洲祝氏。最近一则新闻,却停留在娱乐版块的一角。 Jason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弗叔,帮我订张票。这批货我自己来办。” - Blue House的店通常十一点才热闹,这晚九点不到,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 今晚有人做东。 这人不是一般人,短短半个月,靠包场买单在申城夜场出了名的人。 各店经理互通过气,姓吴的客人出手阔绰,自己不下场,只在二楼VIP区域待。 他待的场子,事都要少一些,这人青茬寸头五官凌厉,将近一米九,身边还有保镖作陪,想醉酒闹事也得掂量三分。 夜幕降临,整个一楼空间像把扇子,由中心舞台向两边延伸,分成上下两层,被酒精、音乐与荷尔蒙轻松点燃。 二楼私密性极佳的VIP大包里,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玩的也疯,横竖那位吴老板会买单,三十万以上的酒开了不少。作为回报,最靓丽年轻水嫩的,统统先推到吴扉那儿去。没多久,吴扉便左拥右抱,主要负责灌酒猜拳,听人吹逼,话倒不多。 吴扉乐趣不在此,心不在焉也没让人看出来。 他买过单的地方,风格、装修、功能侧重点各不同,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祝氏娱乐业底下的分支。 这段时间,祝秋亭别说露面,吴扉手握的情报网也没能捕到他半点影子。 但没人不知道他的新闻,说跟个寡妇在一起了。 这类场合八卦更是不绝于耳,更甚者直接越过客人对上了线。 “二十七八岁,情人上位的,你没看新闻吗?啧,某些人不会还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吧?” “呵,是,就算她是祝总会娶她?心机贱货只能爬到床上去耀武扬威,找小报发发新闻,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我是不能怎样,不过比有的人好,被点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以为祝总会来赎你出——” 砰! 忽然之间,玻璃碎裂的响声打破了一切喧嚣热闹,所有人怔然之下,回头看向声源。 吴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踩在碎玻璃上,面孔阴沉:“话那么多,舌头不要就割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恐吓的话,他的神态语气却像能说到做到似得,全场登时噤若寒蝉。 “过来,”吴扉忽然上前两步,一手拽一个,抓着头发将两个女人拖行在地上,勾着唇笑了笑,下巴微抬,示意墙角:“看清楚,那是谁?” 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人被拖的满腿血迹,整个人抖抖索索,声音发颤:“是……是个女……女人。” 她藏在暗影里,及踝吊带黑裙,肤色细腻漂亮,抱着胸靠坐在墙角,从头到尾没人注意过的角落。 吴扉手上猛地使了三分劲,将右手边的女人往前拉了拉,眼弯了弯:“是,原来是那位祝总的,现在是我的,听清楚了吗?!” 既然被Cue,纪翘也抬了头,迎着各异的目光,点了下头,算是自我介绍。 “我,” 她顿了一秒,看了眼吴扉手下脸色苍白的女人,决定从善如流:“心机贱货。” 心机不心机另说,贱是真挺贱的。 纪翘想起那晚,觉得自己是个纯血傻逼,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一分钟。 结果呢?第二天人就在一场家宴上被拍了,让某位千金抱着手臂往外走的照片,记者还很把她当根葱,找渠道发给了她,意思是价格你看着办吧,要么我就发了。 纪翘把照片放大看,千金年轻美貌,而且有双清澈纯净的眼睛,抻着脖子崇拜又羞涩地望着男人。 祝秋亭虽然没看她,整张照片的氛围依然很纯爱。 回忆了下,她跟祝秋亭的新闻照片,拍的他妈像狗血伦理剧周边,那种恶毒美貌小三即将被打的氛围呼之欲出。 纪翘回了记者一句:没钱,随便。 但最后还是没见媒体,八成是被祝氏公关撸了。 没有两天,祝秋亭就出差回了香港。 把她一个人撂这了。 按理说不该用撂这个字,但祝秋亭走之前,直接把她禁足了。 门口保镖二十四小时轮换。 纪翘有一颗野人般向往自由的心,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夜,动手把人解决,逃出来了。 她找到吴扉,投奔了他。 吴扉当时很有兴趣,问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留她一条命? 纪翘反问他,你在申城待这么久,有挖出祝秋亭什么信息吗?他跟你们J.r的过节结在哪儿,你知道吗? 吴扉来不只是这一个任务,这是顺带一件事,但确实有吸引力。 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话里可信度有几分。吴扉清楚她是演戏,她也清楚吴扉清楚。 吴扉把她带来,只是想确保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罢了。 就算她嘴里没真话,等这两天货出港口,把人带回去慢慢问就是了。在J.r还没有撬不开的嘴。 “心机贱货?” 不知怎的,吴扉轻扯了下唇,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纪翘,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用食指随意点了下她,环顾四周,问周围:“哎,你们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贱货吗?” 公子哥们玩乐耍坏可以,可在这真坏种面前,有一种本能求生欲。面面相觑后,有识相的抢先附和:“没有没有,吴哥你有眼光,是漂亮,真的漂亮。” “对对,怎么说我也混了十几年,我打包票比她质量还高陪的真没见过。” “吴哥,贱没关系,美就行了,是吧?” “那这样,”吴扉转了转食指的玉扳指,挑眉问道:“送你们,要吗?条件只有一个,把她给我艹晕——” 话到最后,他的神态渐渐冷了下来。 除了纪翘面无表情,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漫长的沉默间隙,吴扉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兜内的手机铃声轻微的振动了下。 他掏出来随意瞥了眼,面上戏弄了人后的懒散还未褪去,神色一点点地冻住了。 八吨货,全扣在维港。 吴扉脸色难看到如坠冰窖,手臂青筋根根爆出,下一秒便不发一言地冲了出去。 这下换纪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背影,边欣赏边挑了桌上一瓶轩尼诗李察拎着,前后晃了晃。 “问一下。” 纪翘打破了沉默,把众人的视线成功拉了回来,彬彬有礼道:“刚刚哪几个说我漂亮?这酒可以请我吗?” “操,”吴扉走了,被压了半场的气势也能找回来了,有个憋坏的公子哥立刻爆了:”你这个婊子拎清楚一点,被人骂贱货都不敢吭一声,现在你他妈知道说话了?这酒多少钱你知道吗?摔了你妈卖一个月都不够赔的!” 这种对剩下十来个人而言,已经是完全熟悉的生态。众人暗中松了口气,看热闹的有,嬉笑劝人的有,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 在这种场合,有一个靶子敢被竖出来,所有的情绪、该被发泄的欲望,都将由那个对象负责。 纪翘没看说话那人,轻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帮老板做事,没办法。” 她边感慨边扫视了圈,微微笑了下:“我再问一遍,刚刚说话的是哪几个,出来挨打。” “我艹你***你**炸了!” 短暂的死寂后,有年轻的跳起来猛地抓过她手臂,还没碰到她,就被反手一整瓶轩尼诗李察砸中,对方甚至身子还没来得及拧回来,水晶玻璃瓶身回甩到墙体,只听见一声巨响,酒瓶迸裂,酒液四溅!没等那人喊疼,纪翘一把拽过对方领子,中指顺着锁骨下窝云门处扣进去,呼吸半卡断,把人直接掼在墙上,轻声道:“我都说了,谁先说话谁先挨打,怎么就不听劝呢?今天爸爸心情不好,最好给我收声。” “啊!!!这酒你赔得起吗,今天姓吴的还没买单呢!” 有个卷发女人冲过来尖叫:“客人不付款是会算我账上的,你个疯女人要死啊!?” “不用。算我账上。” “你他妈知道这酒多少钱吗?!算你什么啊算!?” 卷发女头都没回,声音直发抖。 对啊。 众人想,顺便循着那道男声回头看了眼。 哦。日。 账的确能算他账上。 VIP包门半开,男人大衣挂在臂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谁也没看,冲着纪翘微抬下巴:“放手。” 纪翘顿了下,松手,对面摔坐在地上。 她垂下眼,不想看他。 赶得多巧,把一颗气球在最满的时候戳破。 明明是替这人拖吴扉这些天,她受了好多气,不想忍太久的那些气。看着多不懂事,也想操他妈一次。 纪翘手被他捉过去看。 “疼吗?” 祝秋亭轻声问。 纪翘在门内门外无数道目光中,做出了完美慢半拍的反应。 “哈?” 纪翘微微探颈,满头问号飘在空中。 她知道此刻自己看起来像个智障表情包,但忍不住。 自从认识他开始,怜香惜玉这个词压根不存在,工作也好平时也好床上也好,他就没轻拿轻放过。 现在问她疼? 祝秋亭,真有你的。 纪翘并不稀得在其他人面前玩打脸戏码,更不想给人看戏,于是难得不给他面子的抽回手,蹙眉道:“不——” 她没成功。 祝秋亭没让她抽回去,借着回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过,俯身贴近她耳廓,四个字极轻落下。像梦里落了不期而遇的雪。 “可是我想。” 第四十五章 【43】 要把通过已经海事处系统监察的货截胡,并不轻松。 祝秋亭托周肆找了人,那老板是海事公司商会会长,势力辐射范围内包括港口贸易往来,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餐厅景色很好,玻璃窗外整个维港尽收眼底。 老板小女儿也来了。 祝秋亭从不干无利可图的事,也不白白拿人的。一顿饭吃到一半,该谈的事谈完,他让利15个点,大方的令人吃惊。老板中途高高兴兴接了电话出去,一去不复返了。 他没吃什么饭,也没喝酒,靠着椅背沉默望向窗外。 霓虹灯下,江水滚滚流,货轮游轮擦身而过。 这世上美景太多,相似的也多,能记住的没多少。 准备离开时,被人揪住了袖口。 对上双我见犹怜的杏眸,在这地界,二代千金能长成这样,是上天给的好福气。祝秋亭不着痕迹地抽开手,问她什么事。 没用粤语。 千金梗了下,心里有些委屈,用不流利的普通话道,爸爸有急事先走了,想让你帮个忙,送我一下。 祝秋亭没说话,坐在那里,手里转了转杯子,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重量,但让她腾地红了脸庞。嫩的能滴下水的年纪,裙也靓人也靓,男人却兴趣缺缺地,叠好餐布压在骨碟下,说好。 出去时,天公作美,飘了雨丝,有车飞驰而过,她没看路,差点被蹭到,惊吓地一把抱过男人手臂。 两秒都没有,便被人拎开了。 “车到了。” 祝秋亭说,低头掸了掸手臂上不存在的灰。 “我叫梁美,”上车前,依依不舍的千金蔻丹搭在车门上:“吴——梁美。” 他们在很久前有一面之缘,不过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 祝秋亭可有可无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车躲雨。 “吴小姐。” 车门关之前,他忽然叫住她。 失望转期待只要一瞬。 “你的项链很美。” 吴梁美听见他问,哪里买的? 她飞快报出品牌,那单词被祝秋亭轻声重复一遍,勾掉她三魂七魄。 “谢谢。”祝秋亭微微一笑:“我希望她会喜欢。” 没什么意外的,三天不到,人就跑了。 吴扉是极谨慎的人,他们间关系一变,绝不会轻易动她。这点他能确定,否则也不会给媒体放风。 他有定位追踪。 但那是饮鸩止渴,远远不够。 苏校半夜找他汇报,最近出幺蛾子的工程承包商捅了个大缺口,亟待解决。 祝秋亭听到一半,打断了他。 “事办完了。改签,改最早的一班。” 开门时,纪翘正凶神恶煞地捶人,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样子。 祝秋亭还没到门口,只遥遥望了一眼,干脆停在那儿,看了一分钟才进去。 知道这点小伤无关紧要,还是问了她疼吗。 纪翘瞪大眼,满脸都写了三个加粗宋体72号字:你说呢? 祝秋亭背对着所有人,只有纪翘的角度能看见,他无声的唇形。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他恶作剧般地轻勾了唇,把她猛然拉近:“可是我想。” 她乖乖地把头靠上去,用下巴轻蹭了蹭他西装,小兽讨欢心一样,用方圆五米能听见的分贝说:“我也是。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你。” 纪翘生了双英气凛然的眉,眉峰走势很利,底下偏又生了双多情目,骗起人来毫不含糊。 她抬眼无声扫了圈,欣赏到弹眼落睛的场面,周围人仿佛石雕大赏,满意得很。 就是腰被掐得有点疼。 祝秋亭回头望了一眼,十秒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沉默没有继续蔓延,祝秋亭看了眼表,让她去附近四季待着。等吴扉确认完,估计会恨不得直接取他项上人头。那八吨麻黄碱不仅被卡在港口,而且海关复核已经在路上,暂时是出不去了。 “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用房卡轻拍了拍她脸颊,仔细听总有点阴测测的。 不过这男人常年这样,对外人春风拂面和煦装逼,对她秋风扫落叶般冷酷,纪翘早习惯了。 刚接过卡,又听见他淡淡道:“你再联系瞿然和姓徐的,以后回家走窗户。” 这一周多,纪翘在吴扉身边,负责转移他注意力,难得没被限制人身自由,闲着没事也是没事,帮那瞿警官暗中查他朋友被绑架的地点,吴扉弄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内地也敢这么干,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虽然不可能弄到具体坐标,但纪翘嗅觉比狗都灵敏,缩小搜索圈围还是可以的。 除此以外,还跟之前的ex徐修然喝了两次咖啡—— 准确地说,是偶遇。 知道的还挺清。 关你屁事。 纪翘在心里问候完,无奈道:“记得徐小姐吗?瞿警官跟她是半血缘,但上次他难得借了两百万现金,就是为了赎他一个朋友。” 她在那次宴会上提醒他,不要插手,不管有没有那两百万,对方都不会轻易放人。 纪翘顿了顿:“他们姐弟现在平安无事,对你会有帮助。” 祝氏跟徐家还有合作,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祝秋亭给了很高的价格。 祝秋亭嗯了声,笑了笑:“跟徐教授喝咖啡,对我也有帮助?” 纪翘哑口无言。 “纪翘,”祝秋亭低头把表解下,垂着眸:“你是觉得,以后跟这类人,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纪翘听着刺耳。 他说过太多难听的话,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明里暗里只有一个意思:你配么? 她靠着墙,突然笑了笑:“为什么没可能?男未婚,女未嫁,我胆子大,想吃回头草就——” 一句话没能说完,就被堵了个彻底。 她被腾空抱起,失重时,两条长腿下意识盘住男人腰际。 祝秋亭摁过她后脑勺,不容分说的强势,唇舌挤进来与她纠缠,薄荷的柔凉从唇齿间渡来,纪翘挣扎着试图扭过头,又被他狠掰回来,唇角也给他咬破。 “去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草原烧了的话。” 耳鬓厮磨间,祝秋亭温柔万分道。 纪翘没吭声,任他动作。 直到祝秋亭肯放过她,不得不赴约前,纪翘才整理了下被揉到腰间的裙子,低头时很专注,一下又一下,将裙角抚平,并没有目送着他离去。 “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但那又怎样?我们不是照样亲吻、做爱吗?” 纪翘的语气非常平淡,手要很用力才能镇定地动作。 祝秋亭背影一顿。 “你也没有得到你爱的人,”纪翘撑起身,大步走到沙发旁,启了瓶酒,倒满杯一饮而尽,胸口不住地起伏,问得非常冷淡:“你他妈是祝秋亭,你都得不到。我能吗?” 她话音一落,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人了。 纪翘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绷不住,用手臂盖住了眼。 这灯太刺了。 烦。 她问徐修然,有没有喜欢过不可能的人,他毕竟是修心理学的,如果能给她一点建议——什么都好,把她这颗心脏给及时停了也行,哪怕就短短一段时间。 纪翘自己选择了辛苦的童年,成日跟击靶作伴;纪钺也不反对,他工作那么忙,也抽出时间来陪她训练。 有一次,纪钺眉骨被她鞭腿开了个豁,纪翘吓懵了。纪钺安慰她,说傻不傻你——人最幸福的是什么?能洒尽自己的热血,就是幸福!继续! 希望你洒尽胸中热血,为信仰的一切。 但纪钺和课本都没有教过她,如果所信不在天堂的高塔中,是烧进地狱的火焰,方向截然相反,怎么办? 更可笑的是,在地狱中央的人,也不介意自己坠入其中。 祝秋亭极少会跟她交流祝氏的事,但纪翘看得清楚,他最近一年签的合同、谈的生意、让的所有利,都不是求发展,而是为了毁灭铺路。 纪翘狠揉了揉眼,从沙发里猛然翻腾起身,动作大到有东西被震滑到她脚边。 大衣他忘了带走。 纪翘在踩一脚和捡起来之间摇摆,最后选择了后者,随手一窝扔到了原位,反正他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钱夹却从大衣兜内滑了出来,纪翘只好弯腰捡起。 是对折型的钱包,她单手掀开扫了眼,确定卡没掉出来,就要合上前一秒,突然觉得有点怪。 只有四张信用卡,厚度不对吧。 她重新看了眼,里夹层中有好几张照片,有一张还翘了个角出来。 好奇心害死猫。 纪翘发呆的间隙,耳边突然响起道偏冷男声。 “你真的要看?” 她扭头,是有人推开门去而复返。 祝秋亭垂下眼,漫不经心地轻笑了笑:“如你所说,得不到,就放里面了。” 纪翘身子一僵,很快又全然放松,唇角勾出弧度:“……想每天看着?” 祝秋亭嗯了声,抬手将黑衬衫最顶两颗扣子解开,让人不太舒服。 “不是。” 他挽起袖子,朝她走过来,将钱包收回,又朝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黑眸沉沉望住她:“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在一个坑里跌两次。” 纪翘低头,是个项链盒。 “顺便买的。” 祝秋亭淡淡道:“辛苦你跟我接吻上床了。” 纪翘:…… 她给了个甜美公式化的六颗牙微笑:“应该的。” 她打开盒子,拉出来看了眼,一个白金色戒指吊坠,嵌着极细小的碎钻。 还挺好看。 纪翘转着看了圈,忽然凑近了脑袋,念得慢了些:“Be—lo——v——ed?” 祝秋亭难得愣住,看着她近在眼前的侧颜,冷不丁想起来,她双眼视力5.2。刻得再小一眼看清。注意所有大小细节,坐车路过电线杆都要记下飞过去几根,还是他逼着训出来的习惯。 “这什么意思?” 纪翘微微蹙着眉望向他。 “没学过英语。” 祝秋亭面色平静道。 纪翘:…… 在美国上学受教育的是鬼。 她在手心轻握了握,眉眼舒展地笑笑:“行,我收下了,谢谢。” 今晚是三月十四,还有二十分钟就过去的,三月十四。 就算是巧合,她也收下了。 第四十六章 【44】 有一次,忘了因为什么事,去了南方一个小镇。 黄昏时分,车从集市驶出,飞驰在刚修平的路上,田野从两边迅速退去。 那时在祝家不到一年,拜惨痛的训练记忆所赐,在祝秋亭面前,她选择尽量缩小存在感。 分坐后座两端,纪翘冷不丁的听见他问,从红房子开始那段路,有多少电线杆? 纪翘努力回想,在两个数字间踌躇,最后还是答错了。 他让司机倒回,重数一遍,有误差,在十以内。 那天她自己走回了镇上。 细节是一切。 决定成败,生死,决定了紧要关头,能不能寻出一条生路。 昏暗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纪翘窝在懒人沙发椅里,瘫着,在脑子里翻过许多画面,默片似得。 那人的身影也就不断出现。 跟原来不同的是,祝秋亭不再允许她跟着,像以前一样,至少还有点用武之地。纪翘偶尔去阳台,都能察觉到镜头,好在穿了内衣。 纪翘有种真在当金丝雀的不真实感。 整间屋子都被寂静笼罩着,这三天他基本在外面办事,苏校和林域占满了他大部分时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纪翘才发现,人在与不在的寂静与寂静,都有天差地别。 手里轻晃着那条吊坠,纪翘凝视到眼睛都酸了,才抬腕看了眼表。 下午四点半。 他应该正在望江阁,跟徐怀意他们谈收购科盛的事。 纪翘把吊坠放回盒子,收进柜子,决定去把地板拖上第五遍。 - 望江阁。 各项条款尘埃落定后,有眼色的人及时离了场,只剩下两边的主心骨。 助理订的是景观位,徐怀意无心看风景,低头抿了口酒:“祝总……最近很忙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祝秋亭笑了笑:“有吗?” 徐怀意也笑了:“可能是原来太好了,给我一种,不管别人怎么变,你总不会变的错觉。” 祝秋亭无声转了转茶杯,笑意维持不变:“休息少了,就会这样,以我为戒。” 徐怀意沉默片刻,在对方开口说离开前,率先抢住了话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花费了很大力气,才问出了口。 “有没有一点可能,会有以后?” 祝秋亭轻挑眉,唇边笑意一淡:“徐总,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心思重,想得多,彼此会少很多麻烦,但仅限于公事。如果爱人也是这样,人会很累。对了,你看新闻吗?” 徐怀意笑里掺了点苦涩无奈:“有关纪小姐吗的?你知道吗,我做过娱乐业,在媒体那儿也算有些朋友,知道哪些是真……” 祝秋亭轻声截断:“是真的。” 华丽的灯饰下,男人的脸色已经完完全全冷了下来。 那句话已经盘旋纠缠了他三天—— 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好容易淡忘了几个小时,徐怀意几句话又令他记起。 一直到离开餐厅,他们之间都只有沉默。 祝秋亭依然绅士,为她拉开椅子,走在她身后两步。徐怀意不着痕迹地侧头,灯光照得很清晰,男人神色分明已带几分淡漠。 出了大门后,他却忽然与她擦肩而过,不发一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徐怀意有些怔然,这不是他风格。 她朝祝秋亭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意识到了原因。 不远处,有个靠着机车的女人,正抱着机车头盔,盯着路灯的影子发呆。 过路有许多人在看她。因为只是站在那里,就非常吸睛。 她好像意识到,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米白修身毛衣,黑色飞行员外套,纯黑牛仔下一双长腿匀称笔直,蹬了双长度刁钻的骑士靴。 徐怀意定定望着他背影,祝秋亭走过去站定,纪翘回过神,抬头,跟他说了什么,下一秒男人神色微微一变,一把拽过她拉走了。 动作有点粗暴,她怀里的头盔都没抱稳,差点掉了。 很快,他们消失在徐怀意的视线中。 徐怀意站在原地很久。 方才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感情上无意选聪明,心思太重的。 可现在他选的这个,只消扫一眼,就知道是脑筋心思多活泛的聪明人。 不是不喜欢聪明人,是不喜欢她以外的聪明人。 纪翘不觉得她有多聪明,爱算计是真的。 钱要算,人要算,唯独不算未来。 她话不多,出口前都会斟酌。 只有今晚,祝秋亭问她在这儿干嘛,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却脱口而出。 我在等你。 明明只是出来遛弯兜风,不知不觉就开过隧道,到了这儿。 短暂的死寂后,祝秋亭火了。 他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气压低到想忽视也不能。 祝秋亭把她拉到停车场,塞进副驾驶,人都没绕到主驾驶座上,就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扶着车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了这几天以来第二句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纪翘,你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看着他。 纪翘眼睛形状生得勾人,平时有多生动鲜艳,就有多认真专注。 “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纪翘从裤兜里摸出根烟咬着,火光从她指间飞快一闪,在昏暗中照亮彼此一瞬。 “我们试试吧。” “虽然我没提过,不过,你还欠我挺多的。” 她拉过他右手,解开袖口,往上推了推,冰凉指腹触到刺青下的疤。 “你让我去告你。” 纪翘停住话头,掸掸烟灰,长腿落在地上,用脚尖碾开,音低了几分:“这个不太可能。但其他的,我想试试。” 祝秋亭:“试什么。” 男人声线有些暗哑,大半张面孔潜藏在阴影中。 不过纪翘也没在看他,她望着别处,挠了把头发:“也没别的,就是想体会一下,被人偶尔挂念着,是什么感觉。” 纪翘用手撑着脸颊,自嘲地轻笑了下:“他离开以后,我就忘了。” 这些年,纪翘从他那里学了太多,手、眼、脑子都快。 在BlueHouse那晚,在他进来之前,把最底下照片滑出来看过。 里面有三张风景照,还有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 但纪翘认识。床单花色她熟悉,手臂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无名指的指甲劈了,是那时候抓他背抓的,这个她也记得。 祝秋亭教过她,能等到万无一失,就等。 命中目标最准的人,是最能熬的。 这是纪翘的天赋。 可如果,那意味着命运劈头盖脸扔进手里的武器,用来对抗这操蛋的命运。 那她的天赋,可能还有祝秋亭。 为他,声色诸境里,与神有所祈。